第一章 回家
今年的雪下得格外猛烈,狂风席卷着大雪放肆地吼叫了一整夜,火车轰鸣的声音显得低沉又寂寥。
现在已经是凌晨三点半了,大雪仍旧不慌不忙匀速地飘洒着,仿佛要跟这一火车的人比较个高低,看谁先到终点。
金华就静静地坐在靠窗的位置,冷静地看着早已被大雪糊住的窗户。
这还是她上大学以来第一次回老家。
老家穷乡僻壤的,火车从金华上学的城市到县城一天也才两趟车。
家里除了爷爷奶奶,也没有什么人来接,所以金华买了晚上的硬座,为的就是早上能够回到家。
金华从火车下来已经是凌晨四点了,冬天的夜黑漆漆的,除了车站那里有光,放眼望去差不多都是漆黑一片,沉闷得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要下车的赶紧往车头走,朝车头走啊!”
原本沉闷的车厢因为老大爷的一声吼叫顿时闹腾起来了。
几节车厢里的人虽然嘴里碎碎叨叨地抱怨着一直被推搡着往前走的不快,但是却依旧马不停蹄地推着沉重的行李箱缓慢向前挪动着。
当然,金华也不例外。
这次回老家,她带了两个袄子和一大堆保暖的衣服,把整个行李箱塞得满满的,重量可想而知。
“走啊!挡在前面人家还怎么走啊!”
金华前面一个小姑娘因为鞋带突然散了不方便走,就急忙闪到一边蹲下来,可即使这样,她还是引起了后面人的丝丝不满。
其实也就几秒钟的时间吧,可能大家的耐心都被这沉得吓人的黑夜和飘散不停的大雪给消磨殆尽了吧,说起话来也是戾气十足。
寒冷的天气或许早就把大家心里曾经拥有的热心给冻结了吧,这种事情金华早就见怪不怪了,所以她没有做什么所谓的出头鸟,只是默默的往前面小步挪动着,毕竟自己的行李也很多,实在是顾及不到其他的人了。
好不容易出了火车站,迎接金华的除了滑得难以下脚的路就是放眼望去的大雪。
金华的手早就冻僵了,火车里没有足够的暖气,即使车厢里人满为患,但是却没有散发出一丝温暖的气息。
凌晨四点的小县城里除了车站门口辛苦揽客的司机,路上几乎没有任何人。
金华还是和之前一样找了几个人拼车回家,由于道路被积雪堵塞得严重,司机不得不在一个小镇上把金华放了下来。
此时天已经大亮了,路边卖小吃的三三两两地开了张,吆喝声不绝于耳。
遮掩的烟火气息在某种程度上微微驱散了金华对寒冬的恐惧,这个小镇是离老家最近的地方,到了这里,金华就差不多已经感受到了家乡的气息。
这种熟悉的气息让一直在外面漂泊的金华觉得珍贵不已。
“老板,来一笼小笼包和一碗胡辣汤。”
这是金华小时候最喜欢吃的早餐搭配,十几年过去了,这个习惯从来没有改变过。
“好嘞,大姐稍等哈。”
老板是个喜俏的人,说起话来也是中气十足,听着就让人很有精神。
第二章 人情味
金华坐在一张刚刚搭好的桌子旁边,一直在露天搁置的椅子猛地坐上去冰冷异常,不过过了一会儿,金华也就慢慢习惯了,椅子也差不多热乎了。
“胡辣汤来咯!大姐慢慢吃哈。”
由于早上的人还是挺少的,来吃早点的人估摸还没起床,所以老板的上菜速度还是挺快的。
看着面前的早点,金华忽然有些感慨。
这样的早餐他大多时候是跟奶奶一起吃的,每次奶奶上街,金华都会屁颠儿屁颠儿地跟在奶奶的背后,到了街上必点这个套餐。
这样的早餐自从金华上了高中之后就再也没有自如地吃过了。
其实大学里也有卖的,只不过金华吃了几次发现找不到那种熟悉的味道,觉得寡淡无味,吃了几次之后金华就彻底放弃了。
现在吃着面前的这份,金华仿佛又重新找到了那种丢失已久的感觉,熟悉的味道,虽然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味道吸引着她,但就是忘不了。
一碗热汤下肚,金华整个身子都暖和起来了,脸上也逐渐有了血色,红润起来了。
“老板,多少钱啊?”
金华习惯性地拿出手机想要扫码支付,可是看着简陋的用餐环境,金华才想起来,老家的人估计还不太会使用移动支付,于是就准备从书包里掏出自己回家之前早就准备好的零钱给老板。
“五块钱,大姐,俺们这阔以用支付宝微信付钱哈。”
似乎是察觉到了金华的动作,老板边说边从自己的身后去拿已经打印好的二维码。
听到老板的话后,金华先是有些懵,后来才慢慢反应过来,然后笑了。
“支付宝还是微信啊?”
老板手里拿着二维码示意金华扫码。
“微信吧,付过了哈。”
听到手机提示到账的声音后,老板才憨憨地笑着说:
“本来俺们也不会用这东西,想着用手机扫扫就成了吗?哪有那好的事,最后俺儿教我用半天我才搞懂,还是你们这些上大学的造啊!”
老板看着金华这身行头,也差不多猜到了她的身份。
听到老板的话后,金华只是含蓄一笑,然后客套地夸了一下老板的儿子之后就离开了。
离开的时候,金华还是忍不住回头又望了一眼,简陋的用餐环境和崭新的二维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似乎想到了什么,金华掏出手机摆弄了一下,然后惊喜地笑了。
没错,是发自肺腑地笑了。
金华想着既然有了移动支付,那么也许会有滴滴打车呢,抱着试一试的态度,金华打开了打车软件,没想到这个地方真的可以打车。
等了几分钟后一辆黑色小轿车缓缓驶来,确认了车牌号后金华才上了车。
坐上车之后,金华就静静地看着沿途的风景,心里有些感慨。
故乡好像还是那个故乡,可是,故乡也好像不是那个记忆中的故乡了。
除了原汁原味的乡土气息,更增添了许多其他的元素,这些元素让记忆中的故乡更加有人情味了。
第三章 老白
小轿车战战兢兢地开了足足有半个小时左右,终于到达目的地了。
现在已经是早上八点多了,距离凌晨到达车站已经过去了三四个小时了,来回倒车的疲乏早已消磨了金华对久未回家的期盼和喜悦。
司机倒是很热心,到家的时候还帮金华把繁重的行李从后备箱里卸了下来。
跟师傅道了一声谢之后,金华就怀着忐忑的心情准备进门了。
直到此时此刻,金华才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什么叫做所谓的近乡情怯,站在家门口的金华愣是不敢再继续往前踏入一步。
漆红的大门早已没有金华离开前那么鲜艳了,两扇大木门紧紧地关闭着。
门前依偎着一条脏兮兮的小狗,瘦干瘦干的,身上的狗毛不知道是因为掉进泥坑里去了还是怎么的,部分被黏在了一起。
金华小的时候去姑姑家的时候被姑姑村里的一条狗咬伤过,所以从此以后见到狗就会莫名其妙地心跳加速害怕得不行,即使是那种很小的完全没有杀伤力的小奶狗,金华都会怕得不行。
之前家里也养过狗,名字就做老白。
因为狗的毛色通体雪白,又在家里待了很久,所以就把它叫做老白了,金华还依稀记得老白这个名字好像还是她起的。
那时候《武林外传》的收视率可谓是异常火爆,上至村里的七八十岁的老头老太太,下到像金华这种六七岁的小屁孩,看得都是津津有味。
金华那时候最喜欢的就是会葵花点穴手的白展堂,而且特别喜欢佟掌柜用特有的陕西腔叫白展堂“老白”,听起来有腔调有情感。
所以大多数时候,金华看见老白都会用一种蹩脚的陕西腔招呼它,发音尽管不标准,但还是不妨碍把好多人给逗乐了。
“华儿,你姑爷家这几天晚黑儿总是不太安顿,想把俺家的狗借过去看几天门,看看咋样,明儿个都送走。”
那天,金华正端坐在大门口的一张桌子前写着老师留的作业,老白就老老实实地依偎在桌椅旁,眼睛目视着前方,缓缓地喘着气,无精打采的。
听到爷爷说的话后,金华一时间倒是没有多大的反应,反倒是蔫蔫地趴在地上的老白跟受了什么刺激一样突然惊了一下,然后不知道为什么又重新恢复了原来的动作,继续懒懒的趴在地上了。
“为啥啊,爷,俺姑爷家不是养了一条黑狗吗?为啥又要俺家的狗去帮他看门啊?”
这个时候的金华,还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儿,在听到老白要被借走的时候除了好奇,没有任何多余的情感。
“你姑爷家的黑狗被人家偷走了,说是被人家下药了,不然也不会从俺家借狗。”
爷爷耐心的跟金华解释道。
“噢,那就把老白借给他家几天吧,反正俺家没遭过贼,借几天也没事的。”
说完,金华就下意识地想要跟平常一样去摸摸老白的头,顺顺毛,然而,原本温顺的老白,这次却躲开了金华的手。
第四章 老白回不来了
“爷,老白咋的啦,感觉这段时间一点都不精神,成天蔫儿蔫儿的。”
所以说,小孩子还是很敏感的,尽管面对的只是一只狗狗,但是却能感受到别样的感情。
“这狗五六年了,老了。”
爷爷只是说了这么一句话就唉声叹气地离开了。
那时候的金华还暂时不能理解一只狗狗老了究竟有什么含义。
直到许多年之后,老了这个词语不断地在金华的生活中出现的时候,金华才真正明白了所谓的老了是怎么个意思。
那天早上,老白被爷爷一大早就送走了,说是送到了姑爷的家里。
当然,这些都是金华起床之后,爷爷才告诉她的。
“爷,老白啥时候送回来啊?我这几晚上总是能听到狗的叫唤,声音很像老白,但仔细听又不像。”
距离老白被送走已经过了将近两个星期了,对于金华而言,时间是有些久远。
“你听到老白的叫声了?”
爷爷有些不太确定地问道金华,浑浊的眼睛中甚至还有一些濡湿,金华有些看得不太清楚。
“嗯,很像,但是叫声比之前更加有气无力,蔫不拉几的,一直在我窗口那边叫唤,怪吓人的。”
金华有模有样地说着,完全没有注意到爷爷愈来愈难看的脸色了。
“华儿,狗估计回不来了。”
就在金华还在绘声绘色地描绘着她这几晚的恐怖经历时,沉默已久的爷爷突然开口道。
这时,金华才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回不来了?为啥啊?爷。”
小小的金华在听到爷爷说的话后,有那么一瞬间的怔住了。
“你姑爷说狗才到他家一天就偷偷跑走了,也不知道去哪了,反正斗是找不到了。”
那时候,爷爷还只是六十多岁,精神骨也还可以,说起话来也是中气十足。
不过,微微湿润的眼睛还是暴露了爷爷内心真实的想法。
那好像是第一次,金华感受到了真实意义上的离别。
和坐火车坐了四天四夜从遥远的新疆离开父母跟着爷爷回老家的离别想比,老白的离开更能触动金华内心柔软的那处。
如今,老白也离开了有十年左右了,自从它离开之后,金华再也没让家里养过任何一条狗了。
即使是村里那种流浪的野狗不时地跑到家里来蹭饭,金华每次也是毫不留情地赶走了。
好像老白离开之后,金华更加讨厌狗这种动物了。
上大学之后,由于许久没回老家,金华更是快忘了狗这种生物的真实模样了。
如今看到门口依偎的流浪狗,愣愣地站在门口的金华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想起了老白。
想着想着眼睛竟然还湿润了起来。
“刺——”
就在金华鼓足勇气准备扣门时,门后突然传来了一声熟悉而又刺耳的声音。
那是门后别着的铁棍抽出来的声音,铁棍估计是时间久远的原因吧,没有了往日的光滑,所以从扣环抽出来的时候异常刺耳。
锈铁与锈铁的用力摩擦声,打破了寒冬的寂寥和空明。
第五章 咳嗽声
金华有些紧张地站在掉漆掉得有些严重的砖红色的大门前,等待着门后的那个人开门。
“咳咳咳——”
门开了,金华第一眼见到的就是一双枯黄枯黄的手,接着就是爷爷标志性的咳嗽声,断断续续的咳嗽声让听的人无不感到揪心。
自打金华很小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爷爷得了一种叫做冠心病的疾病,发作起来会一直咳嗽个不停,非常严重。
所以金华就常听奶奶抱怨说年轻时候的爷爷更加是金贵得不得了,什么吃饭还要单独做一个菜给爷爷,不能让爷爷做重活啥的,每次奶奶说的时候,都是带着一种抱怨的语气说的,那时候的金华就觉得全家就爷爷的身体最差劲儿,甚至还不如自己一个小孩子的身体。
可是,有一说一,自打金华小时候从新疆回来之后,一直见到的情形就是爷爷做饭给她们吃,吃饭什么的也会一直在一起,根本没见过分桌吃饭这种情形。
有的时候,金华听奶奶说爷爷的弱不禁风的场景时,难免都有一些怀疑事情的真实性了,不过每次看着爷爷一副坦荡无边的模样,金华又开始信了。
只不过为什么后来爷爷又没有分桌吃饭了,金华一直都没有问出来,好几次想问,又总是因为各种原因搁置了。
“爷。”
仅仅几秒钟的时间,呆滞地站在门口的金华就回想起了之前许多发生的事情,那些关于爷爷的金贵,关于奶奶的勤恳,关于之前还聚在一起的兄弟姐妹,一瞬间,金华仿佛回到了七八岁的年纪。
不过,直到此时此刻亲眼见到见到早已满头白发八十高龄的爷爷之后,金华才将将回到现实中来。
干涩地打了一声招呼,金华有些不知道说些什么了。
即使金华没有离开老家那么多年,跟爷爷在家里其实也没有说上几句话。
爷爷向来是个沉默寡言的人,甚至有些不善言辞,不过小时候的金华总能聪明地从爷爷的咳嗽声去辨别爷爷的意思。
当爷爷冠心病发作的时候,咳嗽的声音会很大很重,断断续续的,仿佛要把肺里的空气都要咳出来一样;但是一般当金华准备开始犯错的时候,爷爷就会短促地咳嗽一声,像是警告,又像是提示。
刚开始金华完全没能接收到这几声咳嗽的奥妙在哪,所以犯了不少爷爷的大忌。
当然,在吃了几次亏之后,金华开始变得聪明了,学会了所谓的听声辨事,凭借着这点小聪明,金华之后的一段时光过得可是相当顺遂。
老家的规矩很多,爷爷也很刻板严厉,奶奶又是那种传统的妇人,不过,规矩归规矩,作为留在家里唯一的女孩子,金华小时候得到的宠爱也是满满的。
“华儿回了啊。”
金华还没来得及回忆更多的细节,就被爷爷那个苍老且无力的声音中断了。
“嗯,学校放假,今年过年准备在家过斗回来了。”
金华拉着自己的行李箱进了门,偏过头回答了爷爷。
第六章 那些无声的老去1
很久没见到的人猛然见面突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尴尬得让金华好想立马离开。
只不过,这次金华没有再选择当一个逃兵了。
“爷,我先把这些东西放屋里头哈。”
金华拿的东西有些重,所以在得到爷爷的点头同意之后就开始往自己的房间走去了。
由于房间已经很久没有人住了,所以落了厚厚的一层灰,不过,整体上还是挺干净整洁的。
匆忙地放下行李之后,金华就忙不迭地跑到了房间外面,然后又转了一个小弯,走向另一个房间了。
“奶,我回了。”
金华刚走近爷爷和奶奶的房间,就清脆地叫唤了一声。
足足有两米宽的大铁床端坐着一个神情呆滞反应迟钝脸色布满了老人斑的老奶奶,不悲不喜,仿佛只是一具没有灵魂的尸体,但是转动的眼珠却显示这个人还是些微有一丝活气的。
金华在进门之前完全没有想过第一眼见到的人会是这般模样,有辛酸,有愧疚,但更多的是长久以来堆砌的冷漠。
“华儿回了。”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被奶奶说出来的时候却仿佛用尽了半个世纪一样,那么艰难。
奶奶这个样子已经快十年了吧。
金华又不自觉地开始回想奶奶的这一生了。
作为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村妇人,奶奶这一辈子勤勤恳恳做事,老老实实做人,除了古怪的性子之外,身上仿佛全都是发光点,优点简直是数之不尽。
当然,这所有的优点全都取决于当时的社会环境,那时候的社会环境要求女人必须要相夫教子,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不需要有多大的文凭,但是家里的事情大大小小的必须事无巨细地全都处理妥当。
于是奶奶就白天下地干活,到了晚上就做鞋补贴家用,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了将近四十几年。
这四十几年来,奶奶的日子一直都是这般平淡如水地过着,激不起丝毫波澜。
直到金华过十二岁生日那年,奶奶的生活轨迹就彻底地被改变了。
金华到现在都不能忘了十二岁那天的早上,也是将近端午的那个早上发生的一切。
当时奶奶和舅奶每个人手腕上都别着一个买菜的篮子,奶奶走在最外侧,舅奶走在里侧,两人边走边开心的聊着天。
由于那个时候的奶奶身体微微有些发福,所以即使身边有舅奶,但也完全拉不住被一辆突如其来的摩托车撞到的奶奶。
悲剧的发生往往就只是在那么一瞬间。
因为惯性,被撞倒的奶奶下意识地就想用手去扶着地下,避免受到二次伤害。
当然,奶奶的做法完全没有错,只是她完全忽略了自己倒下的重力完全不是一个胳膊可以承受的,所以最后很悲剧的是奶奶右边的胳膊骨折了。
那时候的金华完全不知道上了年纪的老人骨折的严重性,,只是单纯的以为奶奶只是手臂暂时伤到了而已,大不了过几天就好了。
然而,没成想,这次骨折带来的后果竟然是奶奶偏瘫的后半生。
第七章 那些无声的老去2
“哎,回了。”
金华脆脆地应着,眼里仿佛盛满了悲伤,但是仅仅一瞬间便又恢复如常,就好像那一瞬间的悲伤只是一种错觉而已。
“奶,身体好点了白,有啥吃啥,别总是不舍得吃,现在你几个小孩儿都混出来了,你莫要再跟以前一样了。”
金华絮絮叨叨地说着,说话的语气更像是在哄着一个小孩子一样。
这几乎是金华的常规操作了,每次见到奶奶的时候金华总是会这样叮嘱一遍又一遍,生怕奶奶不听自己的话。
“莫提了。”
由于偏瘫,所以奶奶说话都有些不利索,再加上假牙吃饭不方便也被摘掉了,所以每次说话嘴里都会积攒着许多的口水,而每次说完话要是再想说的话,就必须把嘴里的口水给慢慢吐出来。
这个过程说起来容易,但对于一个八十多岁动作迟缓的偏瘫老人来说,这却是一个及其艰难且丢失颜面的事情。
因为不能一次性地将口水吐干净,所以每次吐的时候,口水都会耷拉得很长,一点点往下掉,但是却一直不能完全掉下去。
更加让人难受的时候,口水几乎每次都会沾染在奶奶的胸口面前,刚开始爷爷还会很勤快的帮奶奶擦干净,但是久而久之也就随他了。
金华扪心自问,见到这种情况也实在是做不来每天都要去处理,爷爷的做法自然无可厚非,金华甚至完全没有资格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去指责爷爷的不作为。
“咋啦,奶。”
即使知道奶奶的话只说了一半,还有一半包在嘴里没有说出来,但是金华还是习惯性地问了一句,表示自己还在听。
“养那么多的小孩有啥子用。”
说完,奶奶又吐了一大口口水,继续说道:
“你望我这个鬼样子,没看到哪个小孩说回家看一眼的。”
吐完一大口口水的奶奶说起话来也开始变得连贯了起来,这次金华总算是听得明明白白了。
“哪有啊,俺湾子哪个不羡慕说你儿孙满堂啊!”
每当奶奶说起这种丧气话的时候,金华就会想尽办法把话题给错开,省得越说越难过。
自从奶奶得了偏瘫之后,身上的怨气那是日复一日地增强,这种怨气把一开始还心甘情愿照顾她的爷爷给压抑得喘不过气来,久而久之,爷爷对奶奶的照顾也开始变得不那么上心了。
毕竟一昧地付出换不来丝毫的理解和感恩还总被冷言冷语地对待,这个事情搁在谁的身上恐怕都会受不了的吧。
“你不晓得湾子里那几个都在等着看我笑话呢。”
奶奶的抱怨一旦开始就会没完没了,而她说的那几个无非是依旧健在的大奶,六奶和五奶,这三个老人而已。
除了去世几年的二奶和三奶,这几个老女人几乎一辈子都在互相攀比着,直到半截儿身子都入了黄土了,还不忘在那天天攀比着。
之前比来比去的金华都已经厌倦了,没成想到了这般田地还在想着比来比去,金华真的烦了。
第八章 那些无声的老去3
和奶奶没聊一会儿,金华就随便找了一个借口离开了那个让她感到压抑的环境。
随便收拾了一下自己住的那间屋子后,金华找出数据线给电量不足的手机充电,做完这些之后,金华就懒懒地靠在躺在床上想要休息一会儿。
几个小时代的硬座愣是一点觉都没有睡到,又辗转了那么多的路程,此时此刻的金华实在是累极了,躺着躺着就不自觉的沉沉地睡了过去。
“扣扣扣——”
不知道过了多久,睡得沉沉的金华听到了几声急促的敲门声,紧接着伴随着爷爷略显洪亮的嗓音,好像是在叫金华。
睡得迷迷糊糊的金华连忙起身准备开门,可是刚从被子里出来就被冻得一激灵,老家的冬天实在是太冷了,一不小心就会感冒。
金华起身之后就发觉自己的鼻子好像有些不通气了,说话的声音也略显沙哑,头更是晕沉沉的。
根据以往的经验,金华可以确信自己这是感冒了,长途奔波的劳累加上自身免疫力极差,金华最终还是逃不过一到冬天就体质直线下降的悲惨命运。
迈着虚无的步子,金华缓缓得走向房门,然后打开。
“咋啦,爷。”
一开门,金华就被惊到了。
只见爷爷用那种特别大的铁碗装了整整一大碗炖肉,上面漂着一层厚厚的油脂,几个大红色的枣子在油脂上漂浮着,作为点缀。
“我看你进去半天没动静儿了斗知道你在屋里头睡着了,你奶说你在外面这几年没吃到家里的炖肉,肯定熬到了,让我晌午多炖一点,给你盛过去,锅里头还有好多,你吃完再盛。”
“这么多我吃不完啊,爷。”
金华其实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这么油腻的饭了,在外面基本上也没吃过炖的东西,大部分都是小炒类的,大多以清淡为主。
而爷爷他们早就习惯了这么油腻的食物了,自然不会觉得有什么。
“拿着,能吃多少就吃多少,我还得去喂你奶吃饭,吃完碗放在那,我吃完一起洗了。”
爷爷做事就是雷厉风行,不给别人一丝留有退路的余地。
金华只好无奈地双手接过了爷爷手中的大铁碗,然后转身端到床边的书桌上了。
金华睡得还是有点迷迷糊糊的,望着桌上这么实实在在的一大碗肉,有些发蒙,自己好像很久很久都没有再遇到这样的菜了。
可是这明明也是自己吃了十几年的东西了啊!
明明也就几年没有碰过了,可是金华却觉得这短短的几年仿佛足足过了大半辈子。
饭还烫的很,因为用铁碗装着,所以冷得没有那么快,冒出的热气直接糊住了金华的镜片,眼前瞬间一片白雾。
金华终究还是摘下了象征知识分子的眼镜,然后轻轻地放到一边。
最终还是抵挡不了饥寒交迫的感觉,金华还是拿起筷子对面前的那碗肉下手了。
嗯,还是原来的味道,肉质疏松,没有一点嚼劲儿,入口咬几下就烂了,红枣核剔除了,吃上一口既有肉的鲜美又夹杂着红枣的甜腻,美味至极。
第九章 那些无声的老去4
“华儿——”
金华刚吃完饭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就听见了爷爷在外面叫她的名字,一声一声的叫着,仿佛金华不应一下要一直这样叫下去似的。
金华将将快眯着了就再一次被打断了。
说实话,一直没睡好觉是金华的大忌,容易暴躁生气甚至生病,这次回来本来就在火车上醒着坐了几个小时,又倒车倒了两个小时左右,身体已经处于极度的疲惫状态了,回到家到现在都没有睡到一个好觉,真的是很烦啊。
“咋啦,爷,我待会儿还要睡觉,你有啥事一次性都说完好白,晚饭莫叫我吃了,我想多睡一会儿,在火车上都没睡觉,困死了。”
金华有些暴躁地打开了房门,然后语气有些不太好地对站在面前的爷爷说道。
而原本好像有话说的爷爷在听见金华的这番话之后,暂时沉默了片刻,然后才叹气地说道:
“我这不是想着你回家了嘛,我下午可以出去一会儿,你放心,我回得快得很,不耽误你睡觉,斗一小会儿。”
爷爷貌似还想争取一下,毕竟这次机会对他而言是非常弥足珍贵的。
“她爷——”
还没等金华表决态度,就听见奶奶在另一个房间里扯着嗓子喊爷爷。
“又叫啥啊!”
爷爷的态度有些不太耐烦,估摸是这样的情况见多了吧,所以爷爷心里估计也知道奶奶想要说什么。
即使不耐烦,爷爷还是慢慢地向奶奶那里走去,金华被叫醒之后也瞬间没了睡意,就也跟着爷爷一起去奶奶那里看看可。
“你莫让她看我,她坐火车坐了一夜,让她好好睡一觉。”
短短的一句话却好似用尽了奶奶毕生的力气,急得奶奶嘴里的口水都没有形象得流了胸口一大片。
金华见状,连忙四处寻找可以擦嘴的毛巾,找寻无果之后,金华只好从身上掏出了一点卫生纸给奶奶擦嘴。
“喔嚯,多大的觉睡不完啊!晚上再睡晚了啊?”
爷爷说话还是一如既往的霸道。
这样的语气金华早就习惯了,只是几年没见到,这猛地一听,说实话,金华心里还是有一丝不太舒服的,毕竟周围的人很少用这种有些不太尊重的语气跟自己说话的。
“行了,爷你赶快走吧,再晚点斗坐不上了,反正你回早点就好了。”
金华自然知道爷爷出去想要干啥,毕竟因为奶奶的原因,作为一个麻将迷,爷爷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摸牌了。
这次刚好赶上金华回家了,现在就空出来一个人可以帮忙照看奶奶了,最高兴的莫过于就是爷爷了吧。
金华有预感,爷爷今天的这种行为绝对不止一次,往后的日子估计天天需要拜托金华。
“你放心,四点斗回来,不早不晚。”
得到金华肯定的回答之后,原本耷拉着脸的爷爷瞬间变了个脸色,说起话来也柔和了许多。
金华笑着点了点头,仔细想了想,其实爷爷也不容易,奶奶坏了十几年,他也身体力行地伺候了十几年,已经不错了。
第十章 闲话家常1
等到爷爷迟缓地骑着他的电动小三轮离开后,金华就往奶奶的屋子里走去。
“奶,我给你倒点水,等十分钟后水凉了我来喂你哈。”
说完,金华也没等奶奶说什么就自作主张地用旁边一个还算干净的奶茶杯子倒了半杯水,放在离奶奶最近的那张椅子上,这个距离不远不近,方便一会儿金华没赶过来奶奶可以自己尝试着拿起水杯喝水。
做完这些之后,金华又说道,“奶,我先走了,你有事叫我哈,斗在隔墙,我听得见。”
说句实话,金华实在是不愿意长久地待在奶奶的屋子里,毕竟偏瘫了十几年,指望爷爷一个大老爷们儿每天把他们住的屋子打扫得干干净净的也不太现实,再加上冬天到了,屋里的窗户一直紧闭着不曾打开,所以奶奶的屋子里总会散发着一种怪异的味道,让人闻了之后十分难受。
如果不是今天回家太累了的话,金华就自己上手把奶奶他们的屋子随便打扫一下了。
“华儿,你先莫走,你这么久没回来俺俩唠唠嗑好白?”
奶奶沉着一张脸艰难地说道。
如果不了解奶奶的人看见这张阴沉的脸后肯定会有些不舒服甚至有些害怕跟奶奶打交道,其实这张天生阴沉的脸曾经也把金华吓到了,只不过相处时间久了,金华渐渐的也适应了,毕竟是自己的亲奶奶,又把自己当作小公主似的捧在手心里,金华没有任何理由说去嫌弃奶奶的。
听到奶奶的挽留后,金华原本就跨出房门的脚还是收了回来。
“嗯,我搬个板凳坐在这哈陪你唠会儿。”
金华随手把旁边的一个高凳拉到自己的面前,坐了下来。
祖孙俩就这样面对面坐着,暂时沉默了一会儿,金华有些尴尬的掏出手机佯装看一些好像很重要的东西。
“你红姐明年斗结婚了,说亲对象好像是城里的,说是家里条件好得很,婆家给了好多彩礼钱,你大娘这几天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奶奶说话还是和之前一样,说一段停下来然后把嘴里积攒的口水吐了出来,这样循环往复着,金华坐的距离刚刚好可以照料奶奶,帮她擦擦嘴边没吐干净的口水。
说来也奇怪,不知道是不是金华回来,奶奶一时开心,说话的频率都比之前快了好多,整个人说话都流利通畅了不少。
“不过,听你六奶说,那家男孩的条件不咋地,说是手头好像还断了一个,有点残疾。”
听到这的时候,金华就有些坐不住了。
说实话,金华打心底里有些抵触这类农村八卦,而且还是带着各种贬低的含义在里面,每当金华听到这些就有些忍不住怼回去。
这次当然也不例外。
“奶,你莫听人家在那说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俺红姐今年斗25了,她挑了这么多年,为的不就是找个合适的人嫁了嘛,要是她不喜欢那个男孩,咋可能同意这门亲事呢?人家的事儿你斗莫说那多闲话了哈。”
第十一章 闲话家常2
原本金华以为这样说完之后,奶奶会少许收敛一些,然而,金华还是低估了一个女人的八卦能力。
“哪是我在说人家闲话,是你六奶跑到俺家说的,她不说我哪知道啊!”
得嘞,金华一听是六奶,简直头大。
六奶是红姐的奶奶,是金华村里唯二身体还算健康可以没有顾忌的串东家跑西家的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她也算是村里的小灵通,什么事情一旦被她知道了,那绝对第二天整个村儿都差不多知道了。
像六奶这么热衷于八卦的人又怎么会放过自家孙女25岁嫁人的这种爆炸性的大八卦呢?
其实在有些一线城市,25岁才结婚根本不是什么多爆炸性的新闻,有的女孩三十多岁都没结婚不照样该怎么过就怎么过吗?
只不过在农村这种地方,只要你没上大学,初中辍学或者是大学没考上的人,就应该早早的下来结婚生子,组建自己的家庭,如果一直拖下去,拖到25岁往上的话,那就是妥妥的老姑娘了。
等到25岁了这个女孩就会大大贬值,这个观念不止在金华的老家有,甚至在许多大城市都盛行。
“俺六奶也是绝了,俺红姐好不容易找到了合适的对象,她倒好,还有闲心思到处说闲话,真是服气。”
金华有些不高兴地吐槽道。
上大学之前,金华在家里就经常可以看到六奶往自家跑,不过每次都会带点自家菜园子里的菜带到金华家,陪奶奶唠嗑一唠就是整整一晚上。
有时候金华正美美地睡着午觉,就会被六奶那洪亮的声音给突然吵醒。
一次两次就算了,可恶的是六奶来自家来得勤得很,只要那天下午没有特殊的事情的话,几乎雷打不动地跑来跟奶奶唠嗑。
金华也由一开始的不耐烦到最后慢慢接受了这个现实。
毕竟,六奶来了,奶奶可以跟人多交流交流,不至于每天开着电视就傻傻的一坐就是一整天,像一具没有灵魂的幽灵一样。
虽然大多时候奶奶给金华的感觉都是那种阴沉的仿佛拖着一具暗无天日的幽灵般的感觉,但是至少在六奶来的时候,奶奶身上的戾气少了许多,更多的是增添了一丝烟火气息,一种俗世的气息。
此时此刻,金华在奶奶的身上仿佛又看到了这种气息。
“你六奶那个嘴斗那样,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嘴碎得要命,每次来俺家都快把我烦死了。”
听到我吐槽六奶的不好,奶奶也没再继续刚才的话题了,反而跟我一样去吐槽六奶。
听到这儿,金华差点没忍住把自己的心里话给说了出来。
奶奶哟,你确定你那是嫌弃吗?
不是金华吹的,每次六奶来的时候,奶奶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都跟平时判若两人,眼睛里甚至都能迸发出不一样的光芒来。
毕竟这个小村子里,除了六奶能每次雷打不动地跟奶奶唠嗑,说实话,还真找不到其他人了,所以奶奶的开心金华都是看在眼里的。
第十二章 六奶到访
“四嫂!”
金华正跟奶奶聊着红姐的事情,就听见大门被人给狠狠推了一下的声音,紧接着传来了一声高亢的女声。
这个声音对于金华而言既熟悉又陌生,只是离开了太久,金华一时间没能立刻想起来而已。
“是你六奶,去开个门。”
直到奶奶提醒一下,金华才堪堪想起来这个声音的来源处。
真是撵得巧啊!金华内心感叹道,说曹操,曹操到。
因为金华家住在大马路边,是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家里又只剩下两个老人了,所以一般没事的话,大门都会从里面插着,白天也是这样。
爷爷走之前,就几次三番交代了金华要把门插紧,其实金华胆子也小,就算爷爷不这么说,她也会这样做的。
起身去开门的金华真的是使了吃奶的力气才把那根铁棍抽出来半分,那刺耳的声音简直是一种对耳朵的虐听盛宴。
“六奶。”
看到门口站着一个体态微胖,手中标志性的挂着一个菜篮的老人,金华这才算真切得认出了人来,然后脆脆地打了声招呼。
“哟,华儿啥时候回来的,多少年没回来了,今年咋想着回来了啊,你奶还没睡吧,我来跟她说个事儿。”
其实六奶也七十多岁了,可是精神状态什么的完全跟一个七十岁的老太太不相符合,过于健康了。
金华听到六奶这么一连串的话有些无奈地笑了笑,继而回答道:“今儿个早上刚回来的,俺奶还没睡呢,你进屋说哈,六奶。”
六奶来了之后,金华只是把大门虚掩着,没有再重新上锁。
“四嫂。”
“六妹来了啊。”
金华在外面关门的时候就听见俩老太太开始聊了起来。
“华儿这多年都没回了,今年回家是要给她说亲咋地啊?我看她也长成一个大姑娘了,不快毕业了吗,属什么的啊?”
金华原本还想着进去看看俩老人有没有需要自己的地方,没有的话就自己回房间睡觉去了,然而刚走到门口,金华就十分悲催的发现了自己好像陷进了八卦的漩涡。
即使有些不高兴,但是本着基本的礼貌,金华还是得进去问候一声,才能离开去做自己的事情。
“华儿还小,毕业还得一段时间,工作的事情还没搞好,哪有那快说亲啊,回家也不过是瞧瞧俺老两口,找对象的事情得她自个儿做主。”
听到奶奶的话后,金华原本不太爽快的脸色立马转晴了,没有想到奶奶在外人面前还是挺会为自己着想的,金华心里美滋滋地想道。
“奶,俺六奶来了,没啥事我先回去睡了哈,有事再叫我哈。”
最终,金华还是走了进去,然后笑着对奶奶说道。
奶奶也知道金华的脾气,喜欢一个人自在,让她一个人总是陪着,估计也不太现实,所以就很理解地让金华睡觉去了。
“你慢慢坐哈,六奶。”
临走的时候,金华跟六奶打了个招呼,六奶的目光一直随着金华离开才移开。
第十三章 老王家
金华打完招呼就连忙回到自己的屋子倒床上就准备睡觉了,然而悲催的她发现自己好像早就过了那个困劲儿,现在是一点困意都没有了,整个人躺在床上一场兴奋,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
本来金华想着刷会手机看看是不是可以催眠让她睡着,然而床头这边畅聊八卦的声音实在是太过于清晰了,隔墙之远,金华那是听得仔仔细细啊。
“四嫂,你听说了白,老五做了人家的倒插门,人家女方还是前畈那边的,说是家里头有钱得很,现在在西安卖茶叶呢。”
尽管六奶的声音被刻意拉低了,然而传到金华的耳边却是清楚十分。
“他屋人(老婆)不是才死没多长时间吗?”
奶奶适时地回应了一声六奶,不过听起来兴趣貌似不是很大。
金华斗不知道这些事有什么好说的,每次聊八卦的时候都把这些八卦消息当成炫耀的资本,无聊至极。
之前金华还会劝着奶奶不要总是在人家背后说那么多的闲话,时间久了,奶奶的这个癖好丝毫没有任何改变,久而久之金华也懒得再说那么多了。
“谁说不是呢?屋人还没走多久,就想着做倒插门,都不知道人家在背后咋说他的。”
六奶越说越激动,仿佛做倒插门的那个人是她自己的儿子一样,不然怎么会有一种义愤填膺的感觉呢?
“他自个儿好吃懒做,儿女又看不起他,倒插门也是个好事,斗是免不了过去受气。”
奶奶即使偏瘫了,但是这思辨能力跟之前比起来还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金华躺在床上大大赖赖地偷听着。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不能把自己的生活观念强加在其他人的身上,不过这个道理不是所有人都能懂的,金华觉得奶奶之所以会这么想完全是因为自己在床上躺了十几年,自己说服自己得出来的。
“老五这事还不算是个事儿,老王家又出事了。”
六奶说的老王家是金华村里唯一的异姓人家,整个村子除了老王家其余的都姓金。
说来也奇怪,自打金华从新疆回来六岁左右吧,对这个老王家的人印象都不太深,直到遇见了那个叫王雪的小姑娘,金华才知道村里还有一个异姓人家。
而六奶之所以说老王家又出事了,是因为没隔几年,老王家就会失去一个人,不管得病的还是意外身亡的,也不管是老的少的,反正这个定律从来没有变过。
久而久之,湾子里的人都觉得是老王家跟庙里的菩萨犯冲,触犯了大忌,所以这几年总是倒血霉。
爷爷的鱼塘周围有一圈田埂,可以供人走路,田埂的正前方有一个小庙,每逢初一十五二十三这三天,奶奶都会买黄纸去烧,祈祷全家人健康。
当然,这些都是奶奶身体健康的时候做的,奶奶已经有个十几年没有好好去拜祭这些大路神仙了。
湾子里其他的人尽管没有奶奶去得勤,但至少也会去,只有老王那一家不信这个邪,从来不去。
第十四章 王雪走了1
现在是下午三点五十,冬天的黑夜来得格外赶早,伴随着寒冷的空气,天空也渐渐要暗了下来,除了呼啸的寒风,仿佛万籁俱静。
金华听到这里时,已经有些许困意了,不过抱着极大的好奇心,她还是强撑着睡意想要把接下来的八卦听完。
“老王家又出啥事了?”
奶奶每天被困在昏暗的小屋子里,对外面发生的事情几乎是一概不知的,如果不是六奶每天都乐呵乐呵地来给她更新最新消息,恐怕真的是一种与世隔绝的状态了。
而此时此刻,听到老王家又出事情了,奶奶显然十分感兴趣,跟五佬儿入赘老陈家相比,显然老王家的八卦更具有吸引力。
“我听那头的说,王雪在外头病死了。”
面对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六奶只当是个八卦一样说给了奶奶听,眼里没有丝毫的怜惜和同情,语气也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尽管金华和她们只是一墙之隔,但是从她们的语气里完全可以想象到冷漠至极的神情以及事不关己的嘲笑。
“听说王雪走之前想要吃一碗荷包蛋,她爸妈还在那骂骂咧咧的没给她做,谁知道过一小会儿人都没了。”
六奶继续说着,不过此时此刻的言语中倒是多了一点惋惜。
“她娘老子真不是个人,连畜生都不如,你说小孩才那大一点,吃个荷包蛋要他命了啊?”
“谁说不是呢?我记得王雪的年纪跟你家华儿差不多哈,她俩之前也玩得怪好,要是不出这事,她不也可以跟你家华儿一样活蹦乱跳吗?”
不知道为什么,在六奶拿她跟王雪比较的时候,金华心里突然划过一丝不太舒服的感觉,说不上为什么,但就是觉得心里有些膈应得慌。
“她娘老子是个人种吭,一点不把小孩子当个事,成天到晚斗知道赌博,小孩儿生病快死了才知道接走,王雪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投胎到他家去,小孩儿走了也好啊,不然迟早也是被她娘老子给逼死!”
除了年轻时跟爷爷吵架,金华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奶奶为什么事情红过脸,今天却是例外。
金华完全能够想象得到奶奶此时此刻的愤怒,也十分理解奶奶的愤怒从何而来。
奶奶作为家里的长女,下面有几个小弟小妹,几乎承担着所有父母才承担的责任,即使这样,在那个重男轻女的社会,奶奶还是会被骂,被打,甚至不给吃饭。
而王雪同样也是家里的长女,下面有一个弟弟和妹妹,其实弟弟也就比王雪小一岁而已,可是王雪却依旧要承担起作为长姐所谓的狗屁责任,从小跟着重男轻女的爷爷奶奶长大,王雪是吃不饱玩不好还挨打受骂,弟弟也同样顽皮不堪不听管教,三番两次都快把王雪给逼疯了。
直到长大之后,这种情况才些微有些好转,毕竟都长大了,没有小的时候那种顽劣不堪的孩子心了,大家都学会了收敛一点。
原本以为这样,王雪的日子会好过一点,然而一场猝不及防的意外却彻彻底底毁了王雪余下的日子。
第十五章 王雪走了2
“华儿,你借我的那两本小说啥时候还我啊?”
此时正值盛夏,金华正懒懒地在家吹着风扇,吃着在凉凉的井水浸泡了许久的甜西瓜,猛然间就听见了一声粗狂的声音在家门口喊着。
听到这个声音,金华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
“华儿,谁个大晌午不睡觉在门口喊你啊,这热的天赶快起来去望望,莫让人家一直站在外面,热。”
奶奶刚洗完碗,边解围裙边走向金华,顺带拿走了金华面前还剩下一半的西瓜。
这一年,金华才十一岁。
不情不愿地起身,金华拖拉着那双大红色的凉鞋慢悠悠得走向大门口,这时的门栓还是全新的,所以开起门来很顺畅,完全没有那种刺耳的声音。
“哥们,你就再宽限我几天好不好啊!我还有一点斗看完了,关键是你那两本书实在是太厚了,我还得写暑假作业,忙得很呐。”
金华也没有让王雪进去,两人都倚着门框聊天,丝毫没感觉到外面的烈日究竟有多么灼人。
“卧槽,华儿你也太磨叽了吧,那两本书我就花了两三天斗看完了,你都快看了半个月了还没看完,跟你说哈,再看不完我就要拿走了啊!”
王雪一副小痞子姿态的倚着大门框,脸上布满了青春痘,说实话看起来有些吓人。
每次金华见到王雪基本上都是一副假小子的打扮,从来都没有见过王雪穿过小女生穿的那种衣服,衣服风格清一色的全都是男款休闲。
不过,尽管这样,王雪还是靠着过硬的颜值愣是穿出了
“华儿,谁个啊?”
奶奶在屋子里光听着金华在门口跟人家闲聊,也没瞧见金华把人给叫到屋里坐一会儿,想着外面天气又那么热,还是决定喊两嗓子让金华进来说话。
“你们进来说话,外面那热热的。”
奶奶还是从堂屋伸出头望了望外面,然后发现是王雪之后,就让金华带着她进来坐了。
“四婶儿,身体还好吧?多久都没来望你了。”
进到堂屋之后,王雪十分有礼貌地跟奶奶打了一个招呼,不过听到王雪对奶奶的称呼后,金华顿时感觉一个头两个大。
老家这边是十分看重辈分和长幼有序的,即使老王家只全村唯一的异姓人家,但也是要讲究辈分的。
按照老家的习俗,王雪跟金华的爸爸是一个辈分的,所以尽管金华和王雪年纪相仿,但是王雪却整整比金华大了一个辈分。
这种辈分差距大年纪却相仿的现象在老家那里十分常见。
小的时候奶奶就会教导金华见到人要知道打招呼,而且不能乱叫人,但是因为和王雪年纪相仿,金华实在是叫不出口,所以私底下两个人也就没讲究那么多了,都是直接称呼大家的小名的。
不过有一次金华当着奶奶的面叫王雪的时候叫秃噜嘴了,等到王雪走了之后,可没被奶奶给叨咕死啊!
其实王雪倒是不在意这些有的没的辈分和称呼,对她而言,金华应该是唯一一个不嫌弃她,不用有色眼镜看她的朋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