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如是我闻
苏州桃花坞,毗邻通达南北的京杭大运河,千百年来在这富庶的鱼米江南,换了一代又一代的主人。
朝代更迭,却不妨碍这人文甲天下的福地,代代皆有才人出。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
青瓦白墙的院落后面,是一处桃林,两个女孩儿手牵着手,一边唱着大才子唐伯虎的诗句,一边嬉戏着向桃林深处玩闹去。
此时却是大明天启四年,唐伯虎才逝去百年,他本就是苏州桃花坞的人,这里无论大人孩子,都能吟上他这首绝句,却也不奇怪。
时值仲秋,桃林里面的桃花还没有开放,点缀其中的花草还生机盎然,让秋天的江南更有一番韵味。
风儿也是软软的,吹在脸上柔柔的感觉,就像少女纤弱的手,抚摸着你一样。
树梢缝隙处,偶尔晒下几缕阳光,晒得人一身暖意,浑然没有盛夏季节的那样热烈。
两个女孩儿,已经穿过了桃林,走上了运河的大堤。
小一点的女孩儿才四五岁模样,一身绿衣,头上扎着两个羊角辫,粉雕玉琢的脸儿上面,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扑闪着,人看起来也是有些调皮。
那个大些的少女,牵着四五岁小女孩的手,小心翼翼的踩在河堤石块上面,生怕她踩到水草里面,弄湿了衣服和鞋子。
“圆圆!圆圆!”
那四五岁的小女孩忽然挣脱了,向前面跑去,少女在后面一边追着,一边呼喊着。
没过一会,那唤作“圆圆”的女孩脚下一滑,人已经摔倒了。
一身新衣裳,沾满了水草和泥巴。
圆圆小手撑着地,坐起来假装哭了一下,又是呵呵笑了起来。
“夫人刚刚给你换的衣服,看她不骂你才怪,你还是这样顽皮,哎!”
那少女把圆圆从地上拖了起来,一边帮她扑打着身上的泥草,一边叹着气。
“爱姐姐!娘昨日里说了,以后我长大了,和你一样到金陵秦淮河去学艺的。”
“我可不愿意将来你和我一样,艺业学的再好,不过还是一个戏子,我是姨娘买来的,圆圆自是不同。”
少女十四五岁,和大人一般高了,和圆圆说完了,转过头去,眼里已经溢出泪花。
圆圆精灵的很,绕过爱姐姐,去帮她擦拭着脸上的泪痕。
“爱姐姐别哭了,你这才回来要好好和我玩的,戏子又是什么呀?”
“好圆圆,姐姐不哭了,戏子就是伺候人家的,哎!不说了,你还小,到我这么大你就懂了。”
“还有,爱姐姐已经改了名字,叫做如是了,现在金陵,他们都唤我柳如是。”
柳如是说完,蹲下身子,已经把圆圆背在身上走下了河堤。
圆圆似懂非懂的转着眼珠,用脏兮兮的手,揉搓着柳如是的长发,还是不住地说着“长大了,我就要去金陵和姐姐在一起,我就要去学艺,做戏子,哼!”
“陈家把你们当做宝贝才是,这样的好孩子,却是舍得送到那地方去。”
路上几个手上或是拿着衣料,或是挎着篮子的婆婆,看了圆圆和柳如是说到。
圆圆听着,又是呵呵笑了起来,少女柳如是紧走了几步,不再去听那些婆婆的唠叨。
转过几条巷子,正对着陈府的是座寺庙,寺庙的门不大,甚至还不如圆圆家陈府的大门,而且是整天紧闭着。
柳如是背着圆圆刚刚走过,这时那寺庙的门忽的开了,走出来一个女尼一下子就到了二人的前面,看了一眼柳如是背上的圆圆,人却忽然就不见了,那寺庙的门也关上了。
柳如是见过了些世面,不禁觉得有些奇怪,正想去问圆圆。
背上的圆圆已经在说着了“这个师父,每次见到我都是怪怪的,娘和我说让我不要和她说话,离她远点就是。”
柳如是哼了一声,索性不再去问。
孩童自有孩童的快乐,不像是大人的世界那样灰暗甚至压抑。
柳如是却已不是孩童了,苦难的童年让她早早就体会到了人间的疾苦,寄人篱下,看人脸色吃饭已经让她习以为常了。
“如是!你俩可算回来了,金陵那边刚刚送信过来,有客人点名要看你,吃过午饭你就回金陵吧,刚好午后有官船。”
圆圆的娘早就守在陈府的大门处,还没等她说完,柳如是背上的圆圆已经跳下来,人也哭了起来。
“娘!我不让姐姐走,我不让姐姐走,姐姐还没陪我玩好呢。”
柳如是看着哭泣的圆圆,神情有些凄然,紧抓着圆圆的手,也是抖动着。
“陈圆圆!你只会哭闹,再这样过两年我也把你送到金陵去。”
圆圆娘骂了几声,转身进了院子。
柳如是蹲下身,用衣袖帮着陈圆圆擦拭着脸上的泪痕,又轻轻的把她拥进怀里。
“好妹妹!好圆圆!姐姐再回来的时候,给你带金陵城的点心吃,我还给你买好看的衣裳。”
圆圆这才破涕为笑,小手紧紧搂着柳如是的脖子,失神的看着对面那寺庙的院墙。
这时寺庙内,隐约传来了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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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州到金陵,走水路沿着京杭运河向北,到了京口再逆流而上长江,一般也要走上一天一夜。
柳如是靠坐在官船二层临窗处,一个晚上都是昏昏沉沉的,睡上一会,就是陈圆圆的样子,冰冷的小手抓着她不放,几次梦里惊醒,才知道是凉凉的江风吹着,柳如是心里有些难过,又是沉沉的睡了过去。
第二天上午,一阵吵闹声让柳如是醒了过来。
船上的人有些挤上了顶层甲板,挤不上去的都是靠在窗户边上,向大江中看去。
柳如是揉了揉红肿的眼睛,大江之中,却是三条大船,和这官船一样逆流而上,却是快了许多。
三条大船前后两条竟是军船,上面尽是军兵,盔甲鲜明,一排排的站在船舷处。
中间的大船,有三四层高,船上红黄蓝等色旗帜甚多,有的旗帜上面还有龙形的图案。
柳如是有些惊讶,她十岁开始就在江湖流浪,颠沛流离,虽然年纪不大,也是见过世面的。
“这旗子和我们唱戏的有些一样,有龙旗的都是皇上在的地方,难道是皇上来了江南吗?”
柳如是心里想着,旁边的人已经在说到。
“这几年天灾不断,江南的老百姓吃饭也快要吃不饱了,听说西北陕甘之地都有人啃树皮,挖草根了,信王出行都是这大的排场,如此奢靡下去,国家何时才能官清民正。”
“公子爷还是少说话为妙,祸从口出啊,信王到了江南,锦衣卫必定四处皆是。”
一个老人善意的提醒着那说话的公子。
柳如是回头看过去,那公子已经向这边走了过来,身旁却是一个白衣少女。
“师兄不要多嘴才是,爹爹嘱咐的话你又忘了。”
白衣少女低声说着。
柳如是看着那公子一脸正气,还是微微点了点头。
“小兄弟孤身一人行走江湖,让人钦佩啊。”
看着柳如是很是友好,那公子这时走到了近前,寒暄了打着招呼,口音却不像江南的,柳如是也听不出是哪里,人已经站起身来抱了抱拳。
“师兄又是乱说话,这兄台是女扮男装,你还看不出来吗。”
白衣少女咯咯笑到。
柳如是脸上绯红一片,却不知道说什么。
“在下柳星月,初到江南,有眼不识阁下,唐突小妹了。”
那公子柳星月甚是豪爽,又是拱手说到。
“你也姓柳?那我们就是家门了,小女子柳如是见过哥哥姐姐。”
“早在扬州之时,就听闻金陵秦淮河柳如是大名,才艺冠绝江南,柳如是又多是女扮男装行走江湖,难道就是妹妹吗?”
白衣女子牵着柳如是的手,不住的去看柳如是的脸。
“姐姐过奖了,那是客人们对小女子的厚爱。”
柳如是躬身说到,已是一片女儿家样子。
柳星月哈哈大笑。
“闻名不如相见,到了金陵是要去看看家门小妹的才艺。”
柳如是应了一声,随着那白衣少女牵着手,向前上了楼梯,到了顶层甲板之上。
这时信王的船队,已经超过了官船,甲板上的人们还在说着,很多人都是言辞激昂。
柳如是毕竟年纪还小,听不懂大人们,还有柳星月所说的话,只是迷茫的看着。
这时,人群中有个身影,竟像是陈圆圆家门口的那个女尼,柳如是再去寻找,却已不见人影了。
柳如是正在寻思中。
“大胆贼子!我们跟了一路,这回在这船上,我看你往哪里走。”
忽然一声呼喝,官船甲板上不知道何时,多了十几个黑衣人,柳如是惊愕中,刚刚走在前面的柳星月已经不见了,一直牵着自己手的白衣少女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十几个黑衣人有七八个冲向了下面船舱,还剩下几个却是把柳如是围了起来。
第二章 探花郎
“这还是个孩子啊,不要乱抓人啊。”
“去金陵城秦淮河一带问问就知道了,柳如是最有名的小歌女,你们难道为难与她。”
船上的人们,窃窃私语着,更有胆大者吆喝着,为柳如是打抱不平。
“我们是京师锦衣卫的,已经跟了那两个贼子很久了,今日看他们在船上现身,这才出手抓人。”
一个黑衣人喝道,众人面面相觑不再做声。
这时下面船舱传来了打斗声音,又是哈哈大笑,赫然就是柳星月的笑声,随之打斗声也停了下了。
柳如是心中一宽,围着她的几人脸上现出了惊惧之色。
随着柳星月的笑声,人也到了。
围着柳如是的几人,还有官船上的一些兵士抽出了兵刃,迎上了柳星月。
“怜怜!这几个交给你了,我怕伤了船上的人,引诱他们下了底舱,这几个却是不懂我的心意。”
柳星月说完话,纵身跃起,人已经到了一根桅杆之上,负手迎风而立,仪态甚是潇洒。
柳如是仰头去看,刚好和柳星月看下来目光对视了一下,不禁面上又是一红,低下了头。
却是瞥见了围着她那几个锦衣卫和兵士都被唤作怜怜的白衣少女点了穴道,躺在了甲板之上。
围观的人们看到白衣少女如此身手,都是拍手称赞。
“京师锦衣卫指挥使万无水万大人,用的都是些乌合之众,一路上跟着东厂的人,大水冲了龙王庙,这是自家不认自家人了!”
柳星月已经飘然而下,手上拿着一块黑漆漆的精钢腰牌,腰牌上两个红字“东厂”。
被点了穴道的众锦衣卫士,看过柳星月的腰牌,脸上都是死灰一般和愧疚之色。
“如是小妹妹,刚刚让你吓到了吧,到了金陵,我和怜怜师妹会去看望你的。”
柳星月走过来打了招呼,没待柳如是说话,人已牵着怜怜的手,二人腾空而起,飞跃了几丈宽的江面,落在了水西门岸边一条大船之上,二人又是飞起,却是落到了岸上。
“众同僚们,穴道一个时辰后自己就解了,大家后会有期。”
已经到金陵了,柳如是痴痴的看着二人消失不见了,却是没有听清楚柳星月在喊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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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月楼,秦淮河上最大的一家河房。
随着夜色降临,达官贵人士子,多是游荡在秦淮河两岸。
乐声,歌声,纸醉金迷的美食和美酒,当然还有美色,迷惑着每个人,充填着每个人空虚却不孤寂的灵魂。
柳如是被送到得月楼来,也有一年多时间了,使得这得月楼的生意更好。
酉时刚过,得月楼一楼的大厅已经是座无虚席,只有前面中间的一张桌子还是空着,楼上的雅间时不时的有客人走了进去,推开了里面对着戏台的窗户,向下张望着。
几轮歌舞下来,看客们都是脸上红通通的,酒色袭人,谁能不醉。
这时大门开启,几个人走了进来,为首一个三十余岁,手拿纸扇,气度不凡。
看客们有识的那人的,纷纷起身拱手。
“探花郎又来了,怕是那小柳如是回了金陵。”
有人在说着。
“钱大人几日未来了,老朽想着大人上次那首好诗,这几天一直在反复推敲研学,今日再遇探花郎,应该还有新诗学习了。”
一个老者看到探花郎钱大人走到了那唯一空着的桌子旁边,站起身来拱手说着。
钱大人只是淡淡回了回礼,面上没有任何表情,撩起长衫居中而作。
邻座那老者也不在意,像是习惯了,看到钱大人坐了下来,才慢慢回到座位坐下。
“这钱大人甚是傲慢,恃才傲物天下第一,果然名不虚传。”
“万历爷三十八年进士及第,探花郎名扬天下,如今又是东林党魁首,礼部侍郎。在他眼里,又看得上谁啊!”
众人都在说着。
“即日起,钱谦益归乡做一散人,在下今日已经手书辞呈拜寄京师了。”
探花郎钱谦益像是听到了众人之词,站起来转身向说话之处拱了拱手。
“那也好,我们就更有时间请教诗文了。”
之前那说话的老者,又是说到。
钱谦益回转身坐了下来,戏台上的乐声骤然而起,六七个舞女翩然而至,舞女们转了两圈,乐声又低沉下来了。
随着一阵清丽的歌声,柳如是一袭蓝紫色衣裳,手上抱着一具琵琶,款款走了出来。
众人都是抚掌,钱谦益正襟危坐,看着柳如是的眼神竟有些异样。
“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主人下马客在船,举酒欲饮无管弦。醉不成欢惨将别,别时茫茫江浸月。”
柳如是唱的是白居易的《琵琶行》,台下有些看客们听起来,脸上已经有了泪痕。
一曲唱罢,台上舞女们依然还在舞动着腰躯。
“钱大人,老夫敬你一杯!”
邻座的老者捧着酒杯,踱了过来。
钱谦益站起身,陪着喝了下去。
“此情此景,柳如是小姐唱的这曲目,却有些不太合适了。”
老者坐下来,依然在说着。
钱谦益看了一眼台上有些不知所措的柳如是,转过身来慷慨激昂道:“生于天地之间,自是聚散别离,吾十几年往来于京师和江南,离别多矣。
而今辞去官职,再不与那阉党之流争锋,只愿天下无事,吾心足以。”
说完,钱谦益竟然是热泪流下,众人皆是木然,那老者支支吾吾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钱大人,小女子敬你。回到江南了即是吾乡!”
柳如是已经走了下来,端起来一杯酒喝了下去。
钱谦益哈哈大笑,也是倒满了酒杯一饮而尽。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更何况一红颜知己。”
柳如是正待离去,钱谦益这样一说,不禁满面通红,只好用衣袖抚面。
“人说江南好风景,我却说江南亦有好儿郎。柳星月敬你和小妹!”
不知道何时,柳星月竟然站在了桌前。
柳如是一脸惶恐的说到:“大哥!你不是东厂的人吗?刚刚钱大人说了那番话,你可别捉他去京师了。”
“魏忠贤的走狗也来凑热闹,你们怕他们,钱谦益在京师都不怕那阉人,到了江南我还怕他作甚。”
说话间,钱谦益已经摔碎了手上的酒杯。
看客们听到柳星月是东厂的人,一下溜走了很多。
柳星月依然捧起了酒杯喝完,随手从腰间拿出那块“东厂”腰牌,手上运力,精钢打做的腰牌,已经变成了一块铁疙瘩。
柳如是,钱谦益众人都是面色俱变。
“这废铜烂铁玩意,我想要它,取之而来。我不用它,废铁而已。我也不是东厂的人,小妹妹,我走了。”
柳星月说话间,一个白衣少女凌空而下,正是怜怜。
看到二人出了得月楼,钱谦益已是一身汗透。
第三章 酒能醉人乎
柳星月和怜怜走后,得月楼的看客们也都走的差不多了。
钱谦益坐下来定了定神,四周去看,柳如是也不见了,应该是回了后台,心里掠过一丝怅惘,于是填满了酒杯喝了下去。
邻座的老者还在,这时走过来挨着钱谦益低声说到:“探花郎今晚如此言语,莫非真的从此弃官不做了?”
“你也知道,万历爷走后,光宗继位一个月又是撒手西去。而今天启帝生性软弱,整日里醉心于木匠之事,任由魏忠贤阉党把持朝政。边关武备松弛,东北金人虎视眈眈,已经吞战辽东大片土地,长此以往,金人铁骑入关就是时间问题。西北中原连年旱灾,百姓民不聊生,祸乱之起也是早晚之事。哎!谈起国事一言难尽啊!”
钱谦益说完,又是一声长叹。
老者也是低头沉默不语,这时,台上乐音又起,柳如是坐在一旁谈起了古筝曲。
曲调凄婉哀怨,撞击着钱谦益的心底。
“也罢,也罢!”
钱谦益站起身喝了最后一杯,出了得月楼。
偌大的得月楼,只剩下柳如是还在弹奏着,和那个老者一步一步的蹒跚向外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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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淮河畔,依然是灯红酒绿,一片盛世的景象。
河上飘浮着的花船,官船灿烂灯火,只有龟缩在河湾处的小渔舟,时不时的传来叹息声。
钱谦益走了一会,酒劲上涌,只好扶着河边的石栏停了下来。
抬头去看,一弯月牙若隐若现在天夜之中。
“白公妓可如安石,苏小湖应并莫愁。
戎马南来皆故国,江山北望总神州。
行都宫阙荒烟里,禾黍从残似石头。”
钱谦益随口吟出几句诗来,胸中的压抑也舒展了一些,这时跟着来的随从们,抬着小轿远远的跟着,随从们不住地和路旁青楼门口招揽生意的女子打情骂俏,他们还巴不得在这地方多玩会才是。
“过来,去江南漕运使司。”
钱谦益招呼着,那几个随从慢腾腾的抬着小轿,哼哼唧唧走了过来。
钱谦益掀开了轿帘,正待坐将上去,小轿里面却是传来了一个声音道:“公子爷我坐的舒坦着呢,谁来打搅我了。”
轿帘掀起,里面竟然坐着一个白衣少年公子,眼神冷冷的看着钱谦益,脸上却尽是戏弄之色。
前面的两个随从颇有些功夫,转身看到这一幕,挥拳便打了过来。
小轿上的白衣少年冷笑一声“几个小鬼,找死不成,还敢打东厂的人?”
随从的拳头到了,也没看到白衣少年如何出手,两个随从都已经倒在了地上,脸上都是惊骇的神情,直直的看着那白衣少年手上一块腰牌。
“东厂”精钢腰牌,黑底红漆两个字。
也在触动着钱谦益的神经,刚刚见过的柳星月也是拿着这东厂的腰牌,柳星月不是东厂的人,难道这少年是东厂的人?
看来魏忠贤还是不肯与我罢休,索性和他拼了就是。
蓦地想到了家中妻儿,还有高堂父母,钱谦益顿时没了底气,脸上一下子就变得煞白。
后面的两个随从听到了前面的惊呼,也看到了主人的恐惧,有一个早就溜了,还有一个跟随钱谦益多年,还算忠心,壮着胆子走到前面来去搀扶钱大人。
“跑了一个小贼,看样子你也有些力气,就顶替那个跑了的,担着本公子,先看看这秦淮河夜色再说。”
白衣少年声音不大,却是有着威严,还有那块灯火映衬下的“东厂”腰牌,更是一种无形的压力。
钱谦益大人早就没了在得月楼的那份豪气了,即使那份豪气也多半是给柳如是和众人看的,这会他骨子里的软弱已经显露出来了,加上酒劲上涌,人也是昏沉沉的,再也没有更多的底气了。
夜色渐浓,夜风也吹了起来,风儿吹在人身上已经有了凉意,让人才想起来,这已经是秋天了。
秦淮河上,舟船穿梭着,透过窗户看到船上多是歌舞酒宴,坐在桌上的人都在推杯换盏着,一阵阵笑声和酒令声,让你觉得这就是盛世,不过这是有钱人的盛世。
那低矮房屋和小渔舟上的人们,心里有的只是苦楚。
钱谦益已经走不动了,两条腿忽高忽低,肩上早就磨破了,他做礼部侍郎多年,养尊处优惯了,何时吃过这样的苦。
走到人多的地方,钱谦益只好衣袖遮面,怕被熟人认了出来。
身为东林党党魁,却是帮着东厂的人抬着轿子,东林党已经是斗不过魏忠贤,一败涂地了。
也难怪他钱谦益辞职归乡了,看来是早就斗败了的。
闻名天下的探花郎,也能沦落至此,权利确实是个好东西。
钱大人终于忍不住了,回头去看那个轿子上的白衣少年。
轿帘却是关着的,忽然一阵嘶鸣声传了过来,一团红影飘过,又是嘶鸣声大作。
一匹神骏异常的枣红马前蹄昂然跃起,马背上一个红发老人,枣红马像是要把那红发老人掀下去,却是奈何不得,看样子红发老人不是那枣红马儿的主人。
钱谦益忽然觉得眼前白影闪过,轿子里面的白衣少年已经到了那枣红马的上面,手上宝剑刺向了那马背上的红发老人。
钱谦益吓得不轻,连忙扔下了轿杠,躲在了旁边,去看那马背上的打斗。
第四章 神衣门人
“老东西!我的马儿你也敢抢?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
白衣少年剑势凌厉,嘴上的话也没停。
连环十几剑刺出,那红发老人的屁股都没有离开马鞍半点,任凭枣红马四蹄跳起,嘶鸣着。
人们都是躲得远远的,秦淮河上的船也慢了下来,里面的看客们推开了窗口,一边看着白衣少年和红发老人的打斗,一边饮着杯中的酒。
几十招过后,白衣少年不再是开始那般轻盈了,剑势也没了杀气,只是一双眼睛还有杀气。
“小娃儿!你是阳昆仑什么人,没听说他有儿子啊,你不是阳昆仑的徒弟,难道他的私生子不成。”
红发老人放肆的大笑,左手掌力已经劈开了剑锋,右手就来抓半空中的白衣少年。
“阳昆仑?不是神衣门主吗,这少年又是阳宗师的人,难怪他是东厂的人。”
钱谦益扶着旁边的石栏,不禁叹了口气。
他在京师多年,朝中和江湖有牵连的大事多有耳闻,尤其是像神衣门主阳昆仑这样的人物,当今天子见了阳宗师,都是谦逊有礼的。
“东厂统领余长空,是阳昆仑的大弟子,看来这白衣少年的确是东厂的人,真是冲我来的。”
钱谦益心里想着,不禁有些难过,再去看那打斗的两人。
这时地上已经多了一个精壮汉子,红发老人却是下了枣红马,和那精装汉子打斗着,白衣少年守在一旁,不时的向红发老人刺出一剑。
枣红马的头朝向那白衣少年,不住地鸣叫着,样子甚是亲昵。
三人旁边,不知道何时围起来十几个劲装黑衣人,连金陵城巡防司的官兵们,都是站在后面,远远的看着不敢做声。
这些难道都是东厂的人,魏忠贤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势力如此之大,连名冠天下的神衣门主阳昆仑的弟子,都是东厂的人,天下还有什么黑白之分。
钱谦益越想越不是滋味,心里也有些怕,想到这赶紧趁着那白衣少年不注意,躲开了就是。
“小子却是阳昆仑的真传,老夫还有事,先走了。”
钱谦益刚刚走开几步,那红发老人已经飞跃而起,到了河边的楼宇之上,一下子就不见了。
“你怎么也来了金陵,我陪信王殿下从京师来的时候,在路上遇到了师父,他老人家没有说起啊,你一个人小心些,不要到处乱跑才是。”
精壮汉子柔声细语,对那白衣少年甚是和气。
“二师兄!我来江南有事,你去吧,不要管我了。”
白衣少年已经跃上了枣红马,没再去看一眼那精壮汉子。
钱谦益听到了精壮汉子说起信王,心里一惊,信王来了江南?也到了金陵吗,看来这汉子不是东厂的人,信王来金陵又是做什么。
钱谦益满腹狐疑,加之惊吓,走在秦淮河岸边,胡乱想着,那几个随从,早就不知道哪去了。
马蹄声又是响了起来,一架黑漆漆的铁车跑了过去,四匹健马拉着,却是没看见一个人在车上。
钱谦益放下了心,不是那白衣少年就好。
没过一会儿,又是马蹄声骤起,一人一马已经到了身旁,钱谦益抬头去看,不禁脸色发白,枣红马上正是那白衣少年。
“小官儿,我看你不大不小的,多半也是个当官的,就是不知道是清官还是贪官了,好官倒是没事,欺压老百姓的坏官,我就是要找了你的麻烦。”
白衣少年一边说着,一边冷冷看着哆哆嗦嗦的钱谦益。
“在下原礼部侍郎钱谦益,昨日已经向皇上修书辞官归乡了。下官在京师清名有加,你们东厂九千岁大人,也是知道我的。”
“魏老狗算什么东西,我也不是东厂的人,就是拿着别人给我的腰牌吓唬人玩玩而已。”
“你别怕了。”
白衣少年和枣红马已经走了。
钱谦益半天才晃过神来,他不是东厂的人,他的二师兄也不是东厂的人。
东厂统领余长空却是阳昆仑的大弟子,这是个什么鬼?
钱谦益越想越是糊涂,肩上磨破了的伤隐隐作痛,脚和腿也是疼的厉害。
一阵风吹了过来,酒劲又是上涌,钱谦益再也挺不住了,一个跟头栽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第五章 信王来了江南
次日将近午时,钱谦益才醒了过来,躺在软软的床上,熟悉的味道让他知道这是回到了自己府上。
昨夜的经历仿佛梦幻一般,他用手狠狠的捏了自己一把。
浑身没有半点力气,丫鬟送进来的一碗参汤,钱谦益喝了几口,也喝不下去了。
眼前尽是那白衣少年冷冷,凶狠凌厉的眼神。
对了,还有信王的人,就是那白衣少年的二师兄和那些黑衣人,他们来金陵作甚么?
一阵乐声传了过来,余音缭绕,又
让他想起了柳如是,心里似乎舒坦了许多。
“大人!外面有人求见,说是信王的人。”
“信王的人,还不快请进来。”
钱谦益已经起身站到了地上,鞋子却不知道在哪里。
厅堂内,一个中年黑衣人坐在椅子上品着茶,钱谦益快步走进来,那人头都没有抬起来。
“钱谦益见过大人!”
“探花郎堂堂礼部侍郎,何必如此自谦,我只不过是一个传话送信的差人。”
那人这才微微抬起头来,瞥了钱谦益一眼。
“下官已是庶人,京师为官多年却也累了,想回到江南做一布衣,我已经手书辞呈寄往京师了。”
钱谦益拱手说到,还是站在那里,甚是谦恭。
“你不要说这些官话推诿的话了,探花郎三朝为官,得朝廷雨露,如今天下用人之际,不是你说不做就不做了。”
中年黑衣人语气已有些生冷,又是抬起头来看着钱谦益,看过来的眼神如同刀锋一般。
钱谦益垂下了头,又是拱着颤抖的双手,低声说到:“大人所言极是,一切但凭吩咐,但凭信王殿下吩咐。”
“晚上酉时过后,你去通济门外秦淮河,那里有人接你上船。”
中年黑衣人说完,站起身走了出去,钱谦益一路小跑送到了大门外面,正想再说句客套话,那中年黑衣人已经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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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时刚到,钱谦益上了小轿,随从们一路跑着把他送到了通济门内城的最里面瓮城处。
“你们几个就在这里等我,我自己步行前往河边。”
钱谦益下了轿子,穿过三座瓮城,出了通济门。
通济门外的秦淮河却是没有往日的喧闹,河岸上一长排军兵背对着秦淮河站立着,看来竟是提督府的人马。
河岸边泊着一只楼船,船舷处尽是黑衣人。
还是晌午来过的那中年黑衣人,在前面带路,钱谦益紧跟着上了楼船。
爬上了楼船三层,钱谦益人已经浑身汗透,心里也是跳个不停,又是紧张,又是激动,让他脑袋晕晕的。
楼船三层舱内,两排金甲武士分列两侧,船舱尽头,一个少年头戴王冠,一身锦衣正襟危坐,少年面无表情,眼神深邃让人不敢直视。
少年身旁,还站着一人,正是昨晚见过那被唤作“二师兄”的精壮汉子。
钱谦益快走了几步,跪倒在地拜道:“钱谦益叩见信王殿下千岁!”
连着几声额头敲击着船板的声音过后,信王朱由检才开口说话:“起来吧,看座。”
钱谦益手撑着甲板,赶紧站了起来,靠在了一边,椅子就在身后,却是不敢坐下去,也不敢去看信王。
“在京师我们见过数面,不要这样拘束才是,探花郎钱大人也是正三品了,历经万历老皇爷以来三朝,诗书满京华,才气更是江南无双,不能说辞官就辞了,这也是对当今圣上不敬啊。”
信王才十六七岁,却是老成持重,言语更是犀利薄情。
钱谦益吓得连忙又跪了下去道:“信王殿下如此一说,钱谦益便是有欺君之罪了,我一家老小生死全在信王手上,但凭信王千岁殿下吩咐指引。”
“起来吧,起来吧,我知道你和魏忠贤有隙,大家不过都在同朝为官,报天子之恩遇,教抚万民百姓,总是要看大节才是的。”
钱谦益唯唯诺诺的应着,信王的手段和气度,他在京师多年早就知道的,哪敢再多言语,只是一味听信王说着。
“我说了这么多,你该用心体会才是的,好了我也说累了,你怎么不坐下来呢,快坐下吧。”
信王这时语调略微有些缓和了,钱谦益慢慢抬起头看到信王的眼神,依然还是凌厉,连忙又是低下了头,一边应着,一边退坐到了椅子上。
“我也是读书人,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想起来万历爷教诲我们这话的时候,仿佛还在昨日一般,只可叹老皇爷去了四五年了,天上仙界,地下人间,残酷的很啊。”
信王说完,竟是有些动情,茫然的眼神像是穿过了万水千山,到了千里之外的京师天寿山,那里是大明的皇陵,万历爷自然是安葬在了那片几百年的风水宝地。
钱谦益不知道如何去接信王的话,也揣摩不透信王召见他的用意,只好俯下身子,低头应着。
“你既然不想为官了,先休息些时日吧,我看你身体也不是很好,在江南将养一下,等好起来了,再为朝廷和国家做事也不迟。”
钱谦益连忙起身谢恩。
“东林党和魏忠贤之争,虽说都是为国为民,但总会有个山高水长的一天,到那时候,你还有更大派场的。”
信王说着,眼神中掠过了一丝杀气,随之就不见了,脸上的神情更多的是踌躇满志。
钱谦益浑身是汗,连忙站起身来应道:“信王殿下心意,钱谦益已经识的六七成,从今往后,臣下在江南的时日,但有所唔,一定派人送至信王千岁处汇报。”
信王朱由检闻言哈哈大笑,笑完之后又是说到:“江南漕运使司督导京师和边关粮食给养之事,主事陈青阳你可熟识吗。”
“陈青阳和下官都是苏州府人,也是同乡,自是熟悉些,他来往于京师金陵,一般到了京师也和我偶尔聚聚。”
钱谦益欠身说到,隐约听到船舱下面脚步声传来,像是有人走了上来。
“那就很好,陈青阳这就来了。”
这时脚步声已经到了舱外,透过窗户看到两三个人影站在了门口,一个黑衣人走进了躬身说到:“回信王殿下,江南漕运使司陈青阳已经到了,他还有一个随从和他一起来的,说是殿下故旧。”
“请他们一起进来吧。”
信王皱了皱眉,看向了船舱门口处。
舱门开启,江南漕运使司陈青阳昂然而入,身后跟着一个粗布少年。
信王朱由检没有理睬先走进来的陈青阳,眼睛却是直直的盯着那粗布少年,那粗布少年不敢抬头,只是看着下面,亦步亦趋跟在陈青阳身后。
过了一会,信王却是从座位上走下来,径直奔向了那粗布少年。
“怎么是你,楚流风?才两年不见,你也长高了很多啊。”
钱谦益有些诧异,再去看那粗布少年,正要和陈青阳一起跪下来叩头,却是被信王拉起,手牵着手走了过来。
这是何人,竟然和信王殿下有如此交情。
“陈青阳,你也坐下先喝茶吧,我和楚流风先聊聊。”
信王让人搬过来椅子,放在了自己身旁,才和楚流风坐了下去。
钱谦益用眼神和陈青阳打了个招呼,又去偷偷看那信王和楚流风二人。
一个锦衣王爷,一个粗布少年,年纪相仿,神情差异极大,信王的盛气凌人之下,再看这粗布少年楚流风的浑厚质朴,别有一番感触。
“你这是下了明月山,茅师父让你来的金陵吗?”
信王抓着楚流风的手问到。
“师父说我不小了,长大了也是为国家效力之时了,这不就先到金陵帮帮忙,漕运使司这一块事情多,师父和陈大人又是老朋友,我才过来的。”
楚流风有些拘谨。
“太好了,刚好过几天我回京师,你就和我去京师玩上些日子。”
信王一改刚才的严谨,竟然和楚流风说笑起来了。
“我还是和漕运船队一起去京师了,听陈大人说有贼人在盯着船队了,我在船上也能帮些忙的。”
楚流风声音不高,却是清亮悦耳,倒和他那身衣着打扮有些不一样。
“陈大人,漕运船队何日启程?我这次召你,就是提醒你路上戒备之事,锦衣卫和东厂都派人送来了谍报给我,确实有贼人在盯着我们的给养呢。”
“回信王殿下千岁,还有最后几批粮草到了徽州府,大半都装了船往金陵来了,还有些怕耽搁事,就改成陆路运过来再装船,一切顺利的话,预计九月二十启程,路上一个半月左右时间,这样在十一月初就到京师通州码头了,那时候北方大运河还没封冻,留下一些,大部分再转运去东北边关。”
陈青阳站起身来说到。
“那要安排人去徽州催一下才是,陆路运过来也不要出了什么乱子。”
信王咳了一声,说完看了看陈青阳,又看向钱谦益。
“下官十年前曾经在徽州府做过差事,那边的人事我都熟悉,要不我就斗胆帮陈大人跑一趟。”
钱谦益知道信王看他,一定是有目的,连忙起身说到。
“钱大人去徽州督运最好不过,要不我还在琢磨让谁和楚流风一起去呢。”
陈青阳面露喜色,和钱谦益拱了拱手。
“你去吧,楚流风,我在京师等着你。”
信王从座椅上站起来,牵着楚流风的手,送到了舱外。
————————
夜已经深了,成片的连绵蛙叫声,和远处传来的乐音,此起彼伏,让人觉得这才是夜里的秦淮河。
钱谦益和楚流风陈青阳刚走到了岸上,信王楼船上忽然钟声大作。
站在岸上的军兵们,有一半转过了身,手上的兵刃已经拿在了手上,还有一些拉开了弓弩,在四处搜寻着。
钟声又是急促起来,一条身影已经跃上了信王楼船三层,那人满头红发,正是昨日钱谦益看过的,与白衣少年公子还有“二师兄”交过手的老人。
楼船上“二师兄”护住了信王,一掌拍向了红发老人,黑衣人和金甲武士也围了上来。
这时,钱谦益身边的楚流风和陈青阳已经不见了。
又是一条迅捷无比的身影跃上了楼船三层,在半空中就抓向了有些紧张的信王朱由检。
旁边的“二师兄”正在和那红发老人恶斗,信王身边几个黑衣人也被后来的人拂进了秦淮河,眼看信王就要被抓到,两股大力从左右分击来人,正是楚流风和陈青阳到了船上。
那人回撤抓向信王的手掌,两手分击楚流风和陈青阳。
三人力量相交,楚流风和陈青阳身形不稳,跌落到了甲板之上。
楚流风和陈青阳都是脸上变色,还想再去夹击来人。
又有一人已经从下面船舱飞起,迎向了后来那人。
烟雾弥漫,还是雨雾,夜晚已是分不清楚。
楚流风只听到有人哼了一声,旁边打斗的“二师兄”腾腾倒退了几步,红发老人和后来那人都已经不见了。
甲板上却是多了一个矮小的老太监,半弓着身护在信王身旁。
“楚流风,陈青阳。你们去忙吧,尽快把粮草催到金陵才是,有王公公和海生在我身边,贼子再来也是无劳。”
那太监王公公半闭着眼睛,这时尖尖的声音说到:“极乐老人的传人,又现江湖了,却是在江南,有些奇怪啊。”
王公公说完又咳了起来,眼睛缝隙里面掠过了楚流风,神情竟是有些异样,只是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
楚流风和陈青阳下了楼船,还是在想着信王身边那王公公,身手之高,也是海内屈指可数的人物,却是不知道他究竟是何人。
钱谦益文人出身,对江湖之事更是一知半解,哪里看得懂这些。
第六章 有缘自会相逢
路上行了三日,楚流风钱谦益一行才过了宁国府六七十里远,前面烟尘中,卷着几骑快马冲了过来。
快到了一行人近前,几骑快马只是瞥了一眼钱谦益马车上的旗帜,匆匆而过。
“这些人太没礼貌,见了我这朝廷三品大员的车队,也不说客气下慢慢通过,看来不是强盗就是贼人。”
钱谦益伸出来僵硬的脖子,一只手捶着酸痛的腰,一只手抓在车窗上骂到。
他好像忘记了已经辞去礼部侍郎三品大员的事,在一身粗布的楚流风面前,还是想摆摆身份。
忽然想起来信王牵着楚流风的手,客气有加的情景,钱谦益连忙又满脸堆笑向前面招呼到:“楚大人,流风公子!你不累吗,累了就到车上坐会,我这刚刚泡过的茶水,还温热着。”
楚流风拉住了缰绳,待钱谦益马车跟了上来,正要说话,前面又是急促的马蹄声传了过来,二人都是向前看去。
一骑快马已经到了,马上一个军兵,看到钱谦益车厢上插的旗帜,纵身跃下马来拱手喊到:
“禀漕运使司大人,徽州府征集所差粮草,已在两日前装好船,经由池州走长江水道往金陵去了,知府大人亲自押运船队,请大人们回转金陵即是。”
那军兵说完,又从怀里掏出公文递给了车厢内的钱谦益。
“楚大人!看来您是贵人啊,我们也省的再多走几百里这山路了。”
钱谦益把公文呈给楚流风,脸上的疲惫一下子像是少了许多。
“钱大人看了就是,官府的公文我也看不懂。”
楚流风一拉缰绳,坐骑已经转了过来。
旁边的文书盖了官印,钱谦益也签好字,把那公文还给了军兵。
一行人又是往金陵走了。
“天色也是不早,今晚我们赶到青阳古镇住下就是,宁国府怕是赶不到了。”
“无官一身轻啊,楚大人!以后你会明白我这话的意思,要不我也不会辞官不做回来的。谁想到在金陵遇上了信王殿下,这又讨了个差事,就不知道是好是坏了。”
钱谦益有些失落,说起信王,却是有些想法了。
“钱大人说的这些,我还是不太懂,你还是叫我楚流风吧,再说我也不是什么大人,什么公子的。”
楚流风说完,向钱谦益车厢顶上看了过去。
“你这官儿,不是辞了不做吗,还是官瘾很大,穿上官服又来狐假虎威了?”
车厢顶上,赫然坐着一个白衣少年。
钱谦益闻言,面色有些难堪,神情也紧张起来。
“你这公子,别是又来捉弄本官,楚大人,楚,楚流风在这里,他的武功可是比你要厉害的。”
钱谦益说完,看了楚流风一眼,头缩进了车厢,车窗也关起来了。
楚流风皱了皱眉头,又去看车厢上面那白衣少年。
“这是朝廷命官的车队,您还是不要乱来才是。”
“你叫楚流风?乡下来的吧,看这身行头就知道,他说你武功比我厉害,真的吗?”
白衣少年还没说完,人已经从车厢上面飞纵而下,一掌拍向了马上的楚流风。
楚流风没想到那白衣少年突然出手,躲避不及,只好回了一掌。
“有点功夫呀!”
白衣少年借力飞上了半空,又是一声清叱,数道寒光闪现,连环几剑刺了下来。
马背上已经不见了楚流风,白衣少年有些恼怒,在马鞍上借力又是跃起,楚流风竟然是负手站在马车那边,意态淡然,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
白衣少年更加气恼,从空中跃下用宝剑指着楚流风喝道:“楚流风!你为什么不还手,为什么不和我打?”
“我为什么要和你打,萍水相逢,我们又是无冤无仇的。”
楚流风泰然自若,白衣少年宝剑指到了胸前半尺之处,却是去看旁边的马车。
“钱大人!莫非你认得他不成。”
“我可不认得他,只是在金陵有过一面之缘,他是东厂的,又好像不是东厂的人。楚流风,你让他走吧,我不想看到他。”
过了一会儿,钱谦益才小声说着。
“我就是不走,我要看你这官儿干了坏事没有。”
白衣少年已经用宝剑挑开了车窗,吓得钱谦益脸色苍白,躲在车厢里,再也不敢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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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东厂统领余长空大人,是神衣门主的首徒,位列京师三大高手,公子确是余统领的人吗。”
楚流风有了兴趣,提起江湖之事和名声显赫的人物,总会让这些江湖新人激动。
“京师三大高手都是谁啊?你说说看,他余长空还有这个能耐,我是很久没看到他人了。”
白衣少年漫不经心,语气还是缓和了许多,宝剑也从车窗上移开了。
楚流风有些欣慰,车厢里的钱谦益还是不敢做声,却是没有刚才那样怕了。
“东厂统领余长空,京师锦衣卫指挥使万无水,京西护国寺主持了空大师。江湖上人称京师三大高手。”
楚流风说完,忽然想起来信王身边的那个王公公,武功深不可测,绝对不再师父之下,这样的人,江湖却是没有名声?
“都是些名过其实的人,海内高人在他们之上多的是了,尤其那个余长空,算是什么高手!”
白衣少年显然对余长空有些成见,难道是魏忠贤的原因。
楚流风还是皱了皱眉头,倒不是因为白衣少年说了余长空。
“我觉得你们两个人好有趣,一个才出江湖的雏儿,一个投机取巧的文人。怎么能混到一起去了呢,不过你这人还是厚道的,不打不相识,也是我冒昧了,前面就是青阳古镇,我请二位喝酒了。”
白衣少年自顾说着,又是一声长啸,啸声过后,远处一匹红通通的马儿已经驰到了近前,正是钱谦益在金陵见过的那神骏异常的枣红马。
楚流风笑了笑,纵身上马跟了上去。
车厢里的钱谦益,已是哭笑不得。
第七章 三十三重天
青阳古镇,九华山脚下。
四周皆为高耸入云的山峰,青灰色的岩壁在夕阳的余晖下,金灿灿的,难道这里就是佛国三十三重天。
大山下面,一条古道穿过,古道两侧林立着一些店铺饭庄驿站,即是青阳古镇。
“九华山上有地藏王菩萨真身,几次路过这地方,我都不好多说什么,怕是地藏菩萨捉我去阴曹地府。”
白衣少年走在前面,还是一副玩世不恭调皮的样子。
“你不来折磨下官,就不怕地藏菩萨了。”
钱谦益胆子大了一些,在车厢里小声嘀咕着。
楚流风又是笑了笑,忽然想起了陈青阳。
“楚流风!你在想什么呢?本公子说话,你却是置若罔闻,还不如车厢里那个成了草民的,官瘾十足的很,辞了官还是自称为下官的,可见当官还是有好处的,管他清官贪官。哪一天本公子爷有兴趣了,也去京师找那年轻的皇上,要个官做做。”
“你是神衣门主阳昆仑的传人,天启帝陛下自然会对你客气有加的,你大师兄东厂统领,二师兄又是信王殿下的门客。”
钱谦益虽说是怕了这白衣少年,嘴上还是憋不住话。
楚流风一惊,难怪这白衣少年如此强横甚至无理,原来竟是神衣门子弟。
“姓钱的,小心我再让你帮我抬轿子,从这里抬到金陵去。”
钱谦益吓得张大了嘴巴,哪里还敢再乱说话。
————————
“太白遗风”,古镇尽头的最后一家饭庄,也是最大的一家客店。
三人走了进去,几个随从们则是忙活着住店,搬东西。
饭堂里面十几桌,已经坐了多半客人,这里是古徽州和宁国府交界之处,江南的人们,虽然不如皖北和中原的人们那样好酒,还是喜欢喝上一口,只是酒风没有那样热烈而已。
“泉水鸡,蒸鲈鱼,炒冬笋,上汤茭白,再来一盘酱牛肉,一坛竹叶青酒。”
白衣少年大咧咧坐了下来,招呼着伙计,俨然一副老江湖。
“楚流风请坐吧,对了,还有下官钱大人,您也请。”
钱谦益看着楚流风先坐下去,才离着白衣少年远一点坐了下来,嘴上想说些什么,看了看外面在忙活的几个随从,却又不敢说。
“小二,再帮我定一桌饭菜,外面那些伙计忙完了,就让他们过来用饭。”
“公子爷!就是那几个官爷吗,小的这就去安排。”
一个小二跑了过来。
“什么狗屁官爷,在我眼里他们就是伙计。”
小二看了看钱谦益和楚流风,觉得奇怪,却不敢再问。
“竹叶青有些淡爽,不如北方的大曲酒,到了江南,本公子还是将就一下吧。”
白衣少年倒满了三杯,钱谦益端过去酒杯,还是不敢去看白衣少年。
“小兄弟!我不喝酒,就以茶代酒了。”
楚流风推辞着,又把酒杯放到了白衣少年的面前。
“真是江南人的性格,爷们白白胖胖像个大姑娘样扭捏,不过你一副憨厚样子,也难怪不喝酒,那就喝茶吧。”
白衣少年说完,已经端起楚流风那杯干了下去。
钱谦益衣袖遮面,也是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
“你这下官,还是好酒啊,侍郎大人!”
“公子又来笑话本官了,钱某万历爷三十八年荣幸中了探花,自那以后,就诗酒相伴,不负年华了。”
钱谦益终于忍不住了,楚流风只顾吃着饭菜,听起来好笑却是不好笑了出来。
“大明的官儿,多数都是你这般德行不务正业,还把自己说的冠冕堂皇。所以金人才敢欺侮我们,你钱大人饱读诗书,才富五车,怎么就不能去学学前朝文山公文天祥丞相,和能文能武的稼轩公辛弃疾。”
楚流风心头一震,放下了碗筷,去看白衣少年。
“小兄弟语出惊人,楚流风以茶代酒敬你!”
白衣少年脸上微红,神情似乎有些得意,端起酒杯和楚流风碰了一下,又是一饮而尽。
钱谦益满腹经纶,却是被噎的几乎连酒都喝不下去了,只是一味地俯身去咳了起来。
“你这人,怎么盯着人家看呢?”
白衣少年忽然说到。
楚流风这才觉得有些唐突,连忙低头去拿酒坛,帮白衣少年和钱谦益添上了酒。
心里还是很奇怪,就是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却是不好再去看那白衣少年。
“楚流风!白莲教主茅一天是你什么人,可是你师父吗?”
场面有些尴尬,过了一会,白衣少年喝了一大口酒,放下了酒杯问到。
“正是家师老人家,小兄弟博学多识,江湖深远和庙堂之高都是了然于胸。”
“你也学会客套话了,呵呵!看来你这雏儿初出江湖,应该是历练一下就要到京师找你大师兄万无水吧。”
一旁的钱谦益听楚流风二人这样一说,赶紧站起身来拱手说到:“楚大人也是高人弟子,钱某人一草民,有缘结识海内名家,也是人生一大幸事啊,当浮一大白!”
钱谦益说完,拿起满满的酒杯干了下去。
“好好好!我们跟了你这么久,总算是碰上了,这里还有名家传人和官府的人,正好有人作证,你想跑也跑不掉了吧。”
一声断喝,三人身旁一下子围了十几个人,为首一人面露怒容,瞪视着白衣少年。
“快把帮主的小姐交了出来,否则我们不甘罢休。”
“快点,快点!”
十几个人大声呼喊,手上的兵刃都已经抽了出来。
楚流风大吃一惊,去看那白衣少年,竟是面无惧色,犹自端起酒杯,慢慢喝着。
第八章 江湖第一令
“看你的气度,在江南应该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怎么就和愣头青一样的,不问青红皂白就指责本公子爷?”
白衣少年放下了酒杯,轻蔑的看着那为首的人。
“这是我们种帮主,江南第一大帮会洞庭帮帮主,你神衣门抢了我们帮主的爱女,还留下话说,人在昆仑山,做事神衣门。”
一人气着说到,手上的刀锋指向白衣少年。
“久仰久仰啊,种大帮主,江南第一大帮会,果然不一样。人家这天下第一大教主的弟子,都没像你们这般张扬跋扈,你丢了个女儿,那苦主随便写了个栽赃我神衣门的话,种大帮主就信以为真,难怪这么多年了,洞庭帮在你手上,还是这个样子。”
白衣少年指了指楚流风,说话的语气极其凌厉,眼神中隐约可见有了杀气。
一旁的钱谦益吓得龟缩在那里,自顾低着头去看地上。
楚流风被白衣少年这样一说,连忙站起身来拱了拱手道:“种帮主,还请核实清楚才是,莫不是误会了,大家也不好看。”
“楚流风!你和他客气什么,别去理他就是。”
“神衣门主阳昆仑名冠武林,昆仑山万神宫气压天下。你神衣门飞扬跋扈,也不能拿种某的爱女开玩笑。”
洞庭帮主种九疑还是不依不饶,看着白衣少年的眼神像是冒出火来,手按在剑柄上,随时就要发作。
“神衣门人,向来大多是在北方走动,而今在江南只有我一人来了月余,为了师祖生前的一两件心愿之事,二师兄也是前几天才陪同信王到了金陵,叔叔们此时都在边关内外和金人争斗。难不成我和二师兄会绑了你的爱女?”
白衣少年脸色很不好看,手上酒杯已经摔得稀碎。
种九疑神色凝重,爱女失踪了心里还是异常慌乱,白衣少年这样一说,才觉得事情蹊跷,神衣门也没来头这样做。
“这些年来,陷害我神衣门的事情还少了吗,无论怎样,爹爹心里最记挂的事,就是大明北方边关危机,他屡屡北上,更是叮嘱左叔叔和门人守在关外,盯着金人动向。”
白衣少年脸色涨红,气急而泣。
楚流风有些慌张,却不知道说什么,去看那白衣少年,更觉奇怪,虽说年龄不大,可也是一个男子汉,怎么说哭就哭上了。
“我怎么听说阳宗师膝下,只有两个千金,公子您称呼阳宗师爹爹。”
种九疑轻轻问到,语气已经是谦恭有加。
“他是个雌雏儿,女扮男装而已。”
角落里一个声音冷冷的说着,白衣少年剩下的又一只酒杯已飞了过去。
酒杯在半空中越过几张桌子,忽然一下子就碎了。
众人再去看向说话的那边,只是空着的两张桌子,哪里还有人。
白衣少年气的站起身来,抽出了桌上的宝剑,忽然大叫了一声,脸色苍白无力,眼神也变得迷离恍惚,只是怔怔的看着对面的墙壁。
————————
种九疑等人也转过了身,看着墙壁脸色铁青,甚至有些紧张,握着剑柄的手抖动着。
楚流风也看到了,明明刚才还雪白的墙壁,这一会之间,竟然被人写上了字。
“江山令”
“十月初九,金陵莫愁湖。”
一行大字,一排小字,入墙三分,显然是金刚指力所为。
来人是谁,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写了这些字,来人的身手已到了何等境界,楚流风和白衣少年,还有洞庭帮主种九疑都是江湖一流高手,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江山令”又是什么,竟然让天不怕地不怕的白衣少年闭上了嘴,也让洞庭帮主种九疑有了惊惧之色。
“去吧,去吧,大家都去吧,谁不去都会不得安生的。”
种九疑垂头丧气,自言自语。
————————
白衣少年坐了下来,还是在看着那白墙红字,洞庭帮主种九疑一行已消失不见了。
“这是二十年前武林盟主慕容江山的江湖第一令,收到江山令的武林人士都要听从。慕容江山在二十年前即是天下第一高手,这些年来,都是这样传闻的,看来这世上确实有慕容江山这个人,是不是天下第一高手就不知道了。”
说完,白衣少年捧着酒坛喝了一口,脸上越发红晕,看起来像是醉了。
“你已经喝了很多,不要再喝了,洞庭帮的人也走了。”
楚流风拿起了酒坛,放到了一边。
钱谦益楞楞的听着,眼睛却是去看楚流风拿开了的酒坛。
白衣少年看着楚流风,忽然笑了笑。
酒楼内的伙计已经从角落爬了出来,哭丧着脸收拾着地说道破碎的酒杯。
“拿去买新的吧,不要像是死了亲娘的样子,看着真不舒服。”
白衣少年扔过去了一块银子,伙计们顿时笑的合不拢嘴,跪在地上不停的磕头。
“我出了银子,总是还要再喝两碗吧,要不就亏的更多了,伙计,拿个酒碗过来。”
白衣少年一把抢过酒坛,又是随手扯下来头上的包巾,一头长发垂了下来,果然是女儿家。
楚流风涨红着脸,看了一眼不敢再去看了,钱谦益端过来倒满了的酒杯,却是洒了一半,眼睛直直的。
“我叫阳西真,你们叫我真真就行,江南我还是喜欢来,每年都要来走一走,虽然我不喜欢这里的人。”
阳西真豪爽洒脱,更像是一个男儿。
楚流风苦笑了一下,看着阳西真端起来酒碗,陪着喝了一口茶,茶已经凉了,桌上的菜也凉了。
“慕容江山是什么人?他能做武林盟主,神州三奇呢?还有你爹爹神衣门主阳宗师呢?”
“神州三奇是最近几年间才被武林人士称道的,二十年前是慕容江山和天下五绝的江湖,不过听爹爹说过,慕容江山和他还有神州三奇年纪相仿,但是慕容江山成名极早,三十岁的时候,就和天下第一人极乐老人并驾齐驱了。五绝一个个逝去后,这慕容江山自然是天下第一高手,慕容江山慕容府在蒙古漠南阴山草原,那里是武林禁地之一,没有人能进去那里,慕容江山手下的金银铜铁四大天王,都是武林宗师级别的人物。”
“来送江山令的难道是四大天王之一?他们要干什么?”
楚流风在想着慕容江山,天下第一高手会是什么样的人物?
“楚流风!不要去想了,这天下复杂的很啊,你是才出道,自然想不出来江湖的风高浪急了。”
阳大小姐又喝了两碗酒,心情也是很不错。
“这十月初九还有几日,我一个神衣门的大小姐,虽然不愿听从这江山令,不过我却是很想去,看看这江山令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慕容江山到底有多高明!”
第九章 和尚与少年
“楚流风!钱大官人!这都什么时辰了,还不起来赶路,大小姐我要早些赶到金陵去呢。”
下面传来了阳西真的喊声,楚流风睁开眼睛向窗外看去,天才蒙蒙亮。
这阳大小姐是能折腾人,昨夜陪着她和钱谦益喝酒到了半夜,才上床就睡着了,梦里又是回到了明月山庄,恍惚间师父要说些什么,就被阳西真吵醒了。
下面又传来了吵闹声,还有伙计在说着什么,楚流风连忙穿上衣服,走了下去。
阳西真拿着一页信笺一边看着,一边冷笑。
“你的钱大人夜里跑路了,说是先回金陵等你,怕是被吓破了胆子,砍砍杀杀的江湖,还有那江山令,一个文人害怕也是正常的。”
“他是被阳大小姐吓跑的,怕是又让他抬轿子到金陵去。”
“你也来捉弄本大小姐了,楚流风,别以为我把你当朋友了,哼!”
楚流风牵出来自己的坐骑和枣红马,把缰绳递给了阳西真,她还是一副待理不理的样子。
“走吧,我还要回去交差呢。”
楚流风笑了笑,阳西真这才上了枣红马。
“它叫万里追风,是天下跑的最快的马儿,你那御马也是不错,看来是信王送你的了。”
“你怎么知道?”
楚流风有些惊讶,怔怔的望着跑在前面的阳大小姐。
“这天下本小姐不知道的事情,还不多的,你这雏儿多学学才是。”
楚流风一脸无奈,催着马儿跟了上去。
————————
古道两旁皆是突出的山岩,只是中间留了一条一丈多宽的路,山上时不时飘落下来零星的雨滴,伴随着山风在清早让人感觉到有些冷意。
山路弯弯曲曲的,一会盘旋而上,一会又是直下谷底。
阳西真说上几句话,就让万里追风骤然前行,把楚流风一人一骑抛在了后面,过了一会,她和万里追风又站在古道上等着,脸上的笑意也是坏坏的。
楚流风已经知道了这大小姐的脾气,也不和她去争辩,只是听着她喋喋不休说着江湖轶事。
“前面爬上去几里,就到了莲花峰,我在那里等你。”
又是没说上几句,阳西真和万里追风转过山弯不见了。
————————
“这九华山也有莲花峰,倒是和黄山一样,看起来却没有黄山莲花峰那样险峻。”
楚流风抬头去看,山色空蒙,云雾缭绕,青黑色的山体几乎没有多少树木,山岩上都是雨线,向下滑落着。
“我都等你快半个时辰了,穿过这莲花峰,就没有多少山路了。”
阳西真搂着万里追风的脖子,一边向上看着,一边说着。
“你这万里追风跑在山路上,腾云驾雾一般,追了一会也难得追上,我怕把我的马儿累死,索性不追了。”
看着阳西真的枣红马神骏异常,楚流风有些羡慕。
“本大小姐的万里追风,天下还没有几人能追得上?除非是那神衣飞”
阳西真说到飞字,忽然不再说下去。
楚流风以为阳西真说的神衣飞是他们神衣门的秘密,没有去在意。
山路上很是湿滑,看着路旁的深渊,楚流风下意识的拉了拉缰绳。
呜呜呜一阵声音传了过来,像是马儿的嘶鸣,却又不像,楚流风四处张望,阳西真已经策马奔上了山坡。
“看那前面,是两个大猴子!”
阳西真指着半山腰说到。
楚流风看过去,果然两个猴子一样的动物,一边呜咽着哇哇叫着,一边向莲花峰顶跑去。
“这是大猩猩,好像还受了伤,寻常虎豹都奈何不了它们,一定是遇见了什么。”
阳西真追了上去,楚流风只好跟在后面。
转过了半山腰,前面却是很大一片平缓之地,两只大猩猩跑的更快了,还时不时的回头向空中张望。
忽然间,半空中俯冲下来两只青黑色的如同苍鹰一般的大鸟,两只大鸟势如闪电攻向了地上的大猩猩。
大猩猩挥舞着前爪,抵挡了一下,又是呜咽着没命似的,低着头向前面纵去。
“这是什么鸟儿?难道比我那金雕还要厉害。”
阳西真出神看着那两只大鸟。
“孽畜!怕他作甚!”
山林里面跃出来一个和尚,和尚拎着铁棍,击向了两只大鸟,随着和尚的喝怒声,一人二鸟已经打了起来。
两只大猩猩这才停了下来,蹲在那呆呆的看着打斗。
楚流风和阳西真走近了一些,才看到和尚长相很是凶恶。
和尚打了一会,竟然还斗不过两只大鸟,不住的后退,涨红着脸还在喝骂着。阳西真看的几乎笑出声来。
那和尚快敌不过这大鸟,两只大猩猩又向远处跑去。
楚流风再也看不过去,策马冲了上去,一掌拍向了其中一只大鸟。
那大鸟措不及防,鸣叫了一声,两只大鸟同时飞向了半空,盘旋着像是在寻找什么。
和尚哼了一声,脸上还是凶恶异常的表情。
“谁让你帮忙了,我正要打死炖了下酒,你却是把它们惊跑了。”
“你这恶和尚,别人帮了你的忙,还不领情?出家人还能喝酒吃肉,看你就是个野和尚。”
阳西真已经冲上来指着凶恶和尚骂到。
凶恶和尚瞪起了眼珠,正要发作。
这时,半空中的一只大鸟已经落在了地上,一个黄衫少年从大鸟上跃了下来。
“你这人养了两只鸟?也不好好管管,就来欺负人家?有能耐和我那雕儿比试一下。”
没等凶恶和尚说话,阳西真又和那黄衫少年说到。
“在下管教不好,鸟儿如有得罪,还请诸位多多见谅!”
黄衫少年已经躬身施礼。
楚流风看那黄衫少年温文尔雅,甚是谦恭。
“小可从龙虎山回来,走到这莲花峰迷了路,就和两只鸟儿分开了,没想这一会,他们就闯了祸,实在抱歉!”
黄衫少年又是躬身说到。
“你去龙虎山做什么?你是什么人?”
凶恶和尚狠狠的瞪了一眼黄衫少年。
“小可去龙虎山天师府,想面谒张天师和紫阳真人,不想他们都不在天师府上。”
“他们在府上,也不会见你这没来头的人。”
凶恶和尚说完,骂骂咧咧向那亭子走去。
黄衫少年有些尴尬,脸上还是带着笑意,人走向了那大鸟,向莲花峰顶飞去。
两只大猩猩听到鸟儿的鸣叫声,向上看了一眼,又缩在山石下面一动不动。
第十章 悲喜
楚流风上了马,阳西真却是还在仰头看着,黄衫少年和鸟儿已经飞到莲花峰顶了。
“这两只大鸟真是不错,和我那雕儿有得一拼。”
阳西真走在后面,神情有些失落。
“那黄衫少年也不错啊,他走的急忘记问他叫什么了,怎么下起雨来了!”
山上的雨说来就来,一会天空就是乌云蔽日,四处都是水雾,白茫茫一片。
“你啊!看谁都不错,人面兽心的到处都是。”
阳西真嘴上这样说,却是没有刚才那样失落了。
这时几声炸雷响了起来,瞬间就是瓢泼大雨,阳西真坐在马背上用手捂着头发,楚流风连忙脱下了长衫递给了她。
“还是找个地方躲躲,看样子这雨一时半会下不完的。”
楚流风已经下了马,牵着二人的马向山崖下面跑去。
山崖下面刚好有一颗伸出来的松树可以避雨,二人躲在了树下,楚流风站在外面,帮阳西真挡着风雨。
雨很快就大了起来,阳西真气息窘迫,心里紧张起来。
这时候风也刮了起来,呼呼的风雨声,带着雷电交加。
阳西真看着浑身湿透的楚流风,脑海中又浮现那黄衫少年的影子,忽然觉得有些烦恼。
楚流风的马儿已经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只有万里追风迎着风雨站着,淡定的很。
一阵轰隆隆声响在头顶上方传了下来,惊醒了还在胡思乱想的阳西真,一些碎小的石块不断的从山上往下掉,身后的岩石好像也松动了,不断有水汽从岩石缝隙里面飘出来,阳西真大惊失色,难道山体要塌了,抓紧了前面的楚流风。
“别怕,别怕,有我呢!”
楚流风转过了身,脸上却是苍白无力。
忽然,一阵惊天动地的哗啦啦声音响起,山体真的滑坡了,雨雾中,山上巨石和泥石流如千军万马向下冲去。
楚流风拉起阳西真冲向了风雨中,万里追风也不知道被冲到哪里去了,阳西真大声呼唤着,更大的声响传来下来,二人身后的山崖轰隆一声塌了,这时冲下来的泥石流已经到了脚下。
二人仗着轻身功夫,踩在冲下来的松枝和巨石上面,纵横飞跃。
一会工夫,阳西真就精疲力尽,看到下面滚滚的泥石流,阳西真知道再没有落脚处,自己和楚流风就会被埋没在泥石流里面,不禁心灰意冷。
又是一阵巨响,山上滚落下来几块巨大的石块,砸向了二人。
眼看二人已经躲避不开了,楚流风大吼一声,左掌击向了冲到了近前的一块巨石,巨石缓了一缓,楚流风右手把阳西真推了出去。
阳西真踩在一根松枝上面,看到楚流风被巨石压住坠下了万丈深渊,急的大哭起来,任凭她怎么喊叫,都是无情的风雨声,和轰轰而下的泥石流。
过了一会,雨小了些,却还没有停的意思,风却越来越大,又是一块大石滚落下来,冲走了阳西真脚下的松枝。
阳西真不禁万念俱灰,泪流满面喃喃说到:“爹爹,女儿去了,您老人家多多保重啊。楚流风你白白丧了命,却也没救了我。”
阳西真闭上眼睛,脚下一沉,双腿已经陷到了泥石流里面,这时耳边一个声音说到:“快抓住绳索。”
阳西真以为自己是在梦中,睁开眼睛看到一根绳索已经落到了面前,再不多想抓住了绳索,人就升到了半空中,抬头看到上方空中一只大鸟,上面坐着一个人,依稀就是刚刚见到的黄衫少年。
大鸟带着阳西真落到地上,风吹雨淋再加上惊吓过度,阳西真一下子就失去了知觉。
————————
半夜被燃在身边的火烤得醒了过来,阳西真隔着火堆看到,两只大鸟蜷伏在那儿似乎睡着了,黄衫少年横身躺着一根绳索,绳索的两端却是拴在大树之上。
“你醒了,受了凉加上惊吓,烤烤火休息下就没事了。”
真真又是泪流满面,想起了掉到山崖下面的楚流风还有不知所踪的枣红马。
黄衫少年从绳索跃下来,递给真真一个水壶,又拿起了一只褪好毛洗净杀过的山鸡,架在了火上烤了起来。
“对了!你的同伴呢?”
黄衫少年看到真真的样子,似乎知道了什么。
“他为了救我,被冲下了山崖。”
真真大哭起来。
黄衫少年摇了摇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一会功夫,焦香的烤鸡味道把睡着的两只大鸟也熏醒了,两只大鸟呱呱的围着火堆和真真叫着。
“你别哭了,但愿他能平安无事。对了,它们叫大黑二黑。”
阳西真擦了擦眼泪,大黑和二黑却是调皮的咬着真真的衣襟,像是逗她开心。
黄衫少年把烤鸡递给了真真,纵身跃上了绳索。
真真撕着熟透了的山鸡,喂给大黑二黑,山鸡大部分都让两只黑鸟吃掉了。
看着还剩了小块山鸡,真真饥寒交迫,还是饿得慌,问黄衫少年道:“有酒吗?”
黄衫少年又跃下来,从一个袋子里面掏出一个酒壶递给了阳西真。
真真连着喝了几大口,吃了一口山鸡就吃不下去了,慢慢的眼泪流了下来。
“你不要再伤心难过了,亮天后我们再下山去寻寻你那朋友。”
黄衫少年已经蹲在面前,手里拿着又一只酒壶。
看到有人陪她喝酒,真真心情似乎好了一些。
“谢谢你救了我,我叫阳西真,你叫我真真也行,你呢?”
二人喝了几口酒,熟络了一些。
“小可颜长松!”
黄衫少年想了想说到。
“你这鸟儿挺厉害,看你也不像江南的人。”
“大黑二黑是家父养了十几年的神鸟,我到江南来办事,就带上他们了,比骑马快,也方便许多。”
“你去了天师府,没见到人这就回去了?”
“本来我也不想去办这事的,没见到人也遂了我的心愿。”
黄衫少年颜长松喝了口酒,抬头看了一眼真真忽然问到。
“你们这是去哪里?”
“去金陵!我们收到了江山令,不去不行。”
“听说金陵是江南第一大都市,我没去过,都说江南人杰地灵,比北国还是要好很多的。江山令又是什么?”
“北国山川气势雄浑,恢弘博大,岂是江南的花红柳绿能比的上。”
真真瞪了颜长松一眼。
“你也不是江南人士,萍水相逢倒是缘分。”
“缘分不是你说出来的,谁和谁碰上了就叫缘分?”
颜长松尴尬的笑了笑,放下了酒壶,又上了绳索。
天明之后,下了一夜的暴雨和泥石流,已经把下山的路冲毁了,真真和颜长松只好骑在大黑二黑的背上,飞下了莲花峰。
刚到山脚下,两只大猩猩晃晃悠悠的走在的小溪旁边,看见两只大鸟,猩猩呜咽叫了几声又要走开。
小溪旁边亭子里面一个声音喝道:“孽畜,怕他作甚,给我回来。”
猩猩听到了主人的声音,不再慌张,蹲在亭子旁边,傻傻的看着二人两鸟向这边过来。
真真和颜长松走进了,才看到亭子里面一个灰衣人和一个紫衣人正在下棋。
说话的正是昨天那凶恶和尚,凶恶和尚看到真真身后的颜长松,脸上掠过一丝不快,本来就凶恶的面容,顿时显得有些狰狞。
真真看到和尚的神情,忽然有些怕了,脚步不禁慢了下来,颜长松已经走到了她的前面。
凶恶和尚忽然拿起桌上的三枚棋子,打向了颜长松,棋子凌厉的劲气破空传来,杀气十足。
颜长松躬身道:“大师何必如此盛气凌人,小可来江南,只想见了张天师和紫阳真人一面,高人不在,我就离开江南。”
颜长松说话的时候,护身罡气发出,三枚棋子到了身前一尺之处,再也攻不进来,浮在了半空一会,就坠到了地上。
凶恶和尚面色不禁大变。
下棋的灰衣人,头也没抬说到:
“后生可畏啊,他既来之,也随他去之,天师府千年之威,又何曾持强凌弱过,就像这流水一样,你只能阻它一阻,却难挡大势。”
灰衣人衣袖凌空挥向了几丈外的溪水。
溪水受到灰衣人强大的内力,骤然停顿升起了一两尺高,就像前面遇到了一堵墙一样,看到溪水又升起了尺许,灰衣人撤回内力,轰隆隆的巨大声音连续响起,溪水咆哮着冲向下方而去,溅起的水花落在了颜长松和真真的身上。
颜长松看到灰衣人举重若轻的内力,面色大骇,俯身向灰衣人说到:
“天师乃当世高人,家父不时提起龙虎山天师府道德天下,晚辈南来,能一睹天师神功,我心已足以。”
“天师此刻还在龙虎山闭关中,紫阳真人云游天下,我也几年没看到他老人家了。”
颜长松误以为这灰衣人就是张天师,这时才知道自己弄错了,沉默了一下又问到:“前辈又是何人?”
一旁的凶恶和尚喝道:“这是张天师的师兄南海真人,你当然不知道了,回去说给你死鬼爹爹,他一定认得。”
“年轻人!你回去吧,江南也不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我们对你也算是客气了。”
下棋的紫衣人忽的说到。
颜长松面上一红,又是躬了躬身。
“你们有些太过霸道了吧,颜长松已经客气有加,你们就这样说话?”
真真已经气的眼睛瞪得溜圆。
“他是金人,他不叫颜长松,他爹爹是金清帮主完颜洪金!”
灰衣人南海真人说完,阳西真有些头晕,怔怔的看着身旁的颜长松,应该是完颜长松,不知道再说些什么。
站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的完颜长松叹了口气,看了一眼阳西真。
转过身和大黑二黑向北飞去。
看着完颜长松远去的背影,真真心里涌起失落和惆怅。
第十一章 神衣飞甲是真是假
阳西真沿着溪水向山谷深处走去,想起掉下山崖的楚流风,还有不知所踪的万里追风枣红马,真真又是心疼不已,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
“这么多年了,我还没有流过这么多泪,楚流风,都是你,害得我这样。”
真真哭了一会,走了两三个时辰有些累了,于是坐在了溪水旁的一块石头上面。
忽然想起了黄衫少年完颜长松,他怎么会是金人?他爹爹是金清帮主完颜洪金,听爹爹说可是关外数一数二的人物,哎!
又是难过,又是惆怅,真真累得一下子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只听一个声音道:“这小妞!是阳昆仑的大小姐,带回去也好啊,让她们做个伴,嘿嘿。”
随着一阵说话声音,阳西真在睡梦中就被点了穴道。
等她醒了过来,才看到眼前站着四个人,一个头陀和一个面色漆黑的人,还有两个大汉。
“你们好无耻,乘人不备点人穴道,我爹爹不会放过你们的。”
阳西真挣扎着想坐起来,却是动弹不得。
“你爹爹啊!让他去盛京救你吧,到了那里,看他有没有本事把你救走。”
漆黑汉子冷冷的说到。
“耶律帮主!我们还是早些赶路吧,这莲花峰下,住着那苦禅和尚,听说这几日天师府的南海真人也在这里,遇上他们我们就不好脱身了。”
一个汉子说着。
“怕他作甚!老怪已经到了前面不远的宁国府接应,王爷也在金陵,还有这江山令弄得他们自己都顾不来,哈哈,金陵有好戏看了。”
又是漆黑汉子耶律帮主在说到。
————————
阳西真在马背上昏昏沉沉的,一会清醒,一会睡了过去,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只觉得路平缓了许多,难道是出了九华山?
楚流风和万里追风,我们再也不能相见了吗?想到这,真真又是哭出声来。
“哭哭啼啼的,再哭就把你杀掉,扔到这野外喂狗。”
一个大汉骂到。
“有胆你就杀了我,就怕你不敢。”
真真索性豁出去,闹了起来。
夜色中,到处漆黑一片。
真真吵一会也累了,看到没人搭理他,只好闭上眼睛胡思乱想。
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传了过来,还有马儿的嘶鸣声音。
是万里追风,是我的枣红马。
阳西真高兴的睁开了眼睛,又是大声喊着。
万里追风枣红马远远就听到了主人的呼唤,还有阳西真一路留下的气味,追了大半天总算追上了,也禁不住一个劲的嘶鸣。
“他奶奶的,这马真是神了,竟然能追了上来,提防点有没有人跟上来。”
那头陀调转了马头,看着跑过来的万里追风。
“耶律帮主!马上好像还有人。”
一个汉子有些紧张。
瞬息之间,万里追风已经到了近前,冲向了马背上的阳西真,腾起来的蹄子还踢飞了刚刚说话的汉子。
耶律帮主纵身过来就点了马背上那人的穴道。
“咦!怎么是个受了伤的。”
耶律帮主拎起来那人仔细看了看。
“你别伤害他,楚流风!你没摔死啊,太好了,太好了。”
马背上的阳西真贴着万里追风伸过来的头,高兴的喊着。
“楚流风是明月山庄弟子,也是大有用处,这江南算是没有白来啊。”
耶律帮主哈哈大笑。
楚流风在万里追风背上一路颠簸,加上失血过多,早就昏死过去了。耶律帮主点了穴道,人反而清醒过来了,感觉到自己不能动弹,又看到了那边马背上的阳西真,强忍着伤痛笑了笑:“你也没事就好,我们都是大难不死。”
“这两个死货,这时候还在眉来眼去的,真是心大的很,哎呦,这小死马,差一点踢死我了,老子杀了你吃肉。”
被万里追风踢到了水沟里面的汉子,浑身湿漉漉的爬了上来骂到。
“这马比你全家人都值钱,杀了你也不能杀了这匹好马,我要带回去送给完颜帮主。”
耶律帮主说完,那汉子脸色阴沉的走开了。
楚流风忍着疼痛,试着运气冲解穴道,试了几次都是无济于事,只好默默的闭上眼睛。
阳西真在马背上看到楚流风的样子,知道他在想办法解开穴道。
“楚流风!你别试着解穴了,这金人的手法只有我神衣门才可能破解得了,你好好的睡上一觉,我再告诉你。”
耶律帮主听真真这么一说,冲过来又点了真真的哑穴,这下不但动弹不得,更是说不了话了。
几人行到了天明,看到前面路旁一座残破不堪的古庙,带着两个人白天走在路上过于打眼,耶律帮主下了马进了古庙。
一个白天,众人都是待在古庙里,阳西真说不了话,只好瞪着眼睛和楚流风隔着很远相互看着。
看着看着,阳西真又流下了眼泪。
楚流风苦笑着。
到了夜晚,看着耶律帮主几人又在收拾东西,楚流风知道这是又要赶路了,初出江湖就是这样的遭遇,不禁叹了口气。
这时,一阵风吹过,楚流风只觉得眼前一花,像是有人碰了自己一下。
这时,那边的阳西真已经从地上跃了起来喊到:“神衣飞甲!神衣飞甲!还我的神衣飞甲。”
楚流风大惊,试着运气,自己的穴道竟然也是解了。
耶律帮主和那头陀都是大吃一惊,知道有人解了阳西真的穴道。
头陀拦住了大喊大叫的阳西真,耶律帮主和两个大汉已经冲出了古庙。
三人四处看去,哪里有什么人影,只有阵阵山风吹过,已经让人感觉到有些冷了。
“这里是九华山境内,难道有山上的魂灵在搞鬼。”
一个汉子胆战心惊的说到。
“魂灵能解了穴道,你别在这胡说八道,一定是有高人到了。”
耶律帮主说完脸色苍白,急忙又往古庙里面走。
到了古庙里面,耶律帮主不禁大惊失色,楚流风和阳西真已经没了人影,那头陀却是被人点了穴道,呆鸡一样立在那里,怒目圆睁。
耶律帮主鼓捣了一阵,也是还没有解开穴道,颓然坐在地上,楞楞的看着外面漆黑的夜。
“金清帮也不过如此,你这副帮主是用银子买来的吧,让完颜洪金来吧,我看他是不是言过其实。”
说完,又是一阵冷笑声,却是已经到了很远的地方。
耶律帮主面如死灰般闭上了眼睛。
第十二章 患难
阳西真骑着万里追风,一会功夫就跑出了十几里远,却是没有看到楚流风跟上来。
正想着调转马头,再去寻楚流风。
微风飒然,万里追风上已经多了一个人,却是摔成了重伤的楚流风。
阳西真呵呵笑道:“老怪物!你救了我们,神衣飞甲也要还给我啊,那是我师祖的遗物,我来江南几次都没有找到,这神衣飞甲果然在江南。”
“女娃子胡说八道,哪来的神衣飞甲,柳神衣死了之后,那神物就失踪了,再说我老人家还用的上神衣飞甲,你这千里马天下有几人追得上。”
楚流风借着星光,看到一个老者,站在马前拉住了万里追风。
“谢谢前辈搭救!”
楚流风强撑着拱了拱手。
“我走了,神衣门和明月山庄欠了我一个大人情啊,见到阳昆仑和茅一天,我老头子就有话说了。”
老者嘿嘿笑着,声音宛如鬼魅一般,在夜里让人直起鸡皮疙瘩。
阳西真有些吃惊,这老人的轻功,就是爹爹也不一定赶得上,他又是谁?还救了我和楚流风。
“请问前辈尊姓大名,他日楚流风也好做报答之恩。”
“燕无极重出江湖!我们还会再见面的,小朋友!”
燕无极说完就如同鬼魅一般,消失不见了。
“燕无极是天下轻功最高的人物之一,难怪他能追的上我的万里追风。我听爹爹说起过燕无极,不过他一般都是在西北陕甘一带,怎么也到了江南?”
“难道也是为了江山令?”
楚流风在后面哼了一声道。
真真知道楚流风伤的很重,拉了拉缰绳,万里追风又慢了下来。
“燕无极的名声却是不怎么好,不管怎样,他救了我们,欠他人情是爹爹他们,我阳西真可不欠他的。”
楚流风忍不住差点笑了出来,身上的伤疼的几乎又晕了过去。
“今晚还是要赶到宁国府去,到那里给你请个郎中看看,吃几副药就好了,你身上都是摔伤的。”
真真说完,一手抓着身后的楚流风,一手带着缰绳,又开始策马狂奔起来。
————————
天要蒙蒙亮的时候,二人就已经进了宁国府城。
街上冷冷清清,都没有行人,阳西真没找到看病的郎中,气的脸上也变了颜色。
“快天亮了,也不急这一会。”楚流风在马上安慰到。
这时,一架黑漆漆的铁车被四匹高头大马拉着,径直的快速冲了过来。
还想下去叫门的阳西真看到铁车冲了过来,忽然想到耶律帮主说过,老怪还在宁国府接应呢,急忙催马进了旁边的巷子。
铁车呼啸着冲了过去,车上却是一个人影都没有,阳西真看到楚流风瞪大了眼睛。
“这铁车来路不明,我们要提防些才是。”
“本小姐早就有自知之明,等你想起了,怕又被抓去了。还是先住下,再去帮你请郎中。”
真真扬了扬嘴角,万里追风又出了巷子。
十月的江南,早晚和夜里,已经有了寒意。
楚流风的外衣,早就在莲花峰脱给了真真,吹了一夜冷风感觉到很冷,不禁打起了哆嗦。
忽然手上一阵热流涌了过来,阳西真已经抓住了他的手送了一股真气,楚流风身上暖了起来,心里很是舒服。
“你这会心里是不是美滋滋的?”
楚流风的手被真真抓着,只觉得柔若无骨,滑腻腻的从未有过的感觉。
阳西真这么一说,不禁脸上通红嗫嚅道:“没有啊,谢谢你了。”
“哼!你们这些男人啊,都是口是心非的家伙。”
阳西真甩开了楚流风的手下了马,牵马走进了一家客栈。
下午时分,楚流风服了药,又好好的睡了一觉,醒来后运转了一周内气,只感觉伤痛好了大半。
“清蒸水阳河蟹,红烧桐花鱼,小炒冬笋,还有水东蜜枣。这些都是宁国府最好吃的,快吃吧,病号子。”
真真飘进了房里,从食盒里面拿出几样菜肴,摆放在桌子上。
楚流风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真真坐在一旁,一边品着宁国府的米酒,一边看着楚流风,忽又咯咯笑了起来。
楚流风有些不知所措,放下了筷子,呆呆的看着真真。
忽然,真真脸上变了颜色不再笑了,而是抽出宝剑刺了过来。
楚流风大惊失色,正想着躲开真真刺来的一剑,这时身后一股极大的力量袭来,楚流风痛苦的哼了一声,回身击出一掌,真真的宝剑也到了楚流风身后。
“两个娃儿!还能跑到哪里去?救你们的那个人呢,老夫看看到底是谁?”
一个红发老人手指夹住了阳西真的剑身,一掌击倒了楚流风,哈哈怪笑。
楚流风喷出一口鲜血,怕那老人伤到真真,硬撑着从地上爬了起来,双掌打向了红发老人。
“你受了重伤,也来逞能。”
说话间,红发老人又是一掌击出,楚流风大吼一声,猝然倒地。
阳西真尖叫着,想要用力抽回宝剑,可是宝剑纹丝不动。
这时,房门开处,耶律帮主阴沉着脸和头陀走了进来。
“救了他们的人是谁?”
红发老人坐下来,啃着盘子里面的螃蟹,喝了一口酒问到。
“索老先生!没有看见那个人什么样子?”
耶律帮主还是阴沉着脸,站在那里。
“江南还有什么人物,能吓破了耶律无戈和龙行尊者胆子?除了白莲教主茅一天还有龙虎山那几个妖道,谁有这份能耐?我索无常就想不出来了。”
“既然索先生出手,又抓住了他们,我想我们还是早些赶路,过了金陵到了海上,他们就只有望洋兴叹了。”
“老夫十几年没来江南,这花花世界还没有看够,怎么也要去金陵凑个热闹,有什么可怕的?到时候把他们丢在铁车里面就是了,耶律无戈,你来了大明江南,就不能给金清帮丢脸,完颜帮主知道你就这个样子,也会不高兴的。”
红发老人索无常瞪了一眼,被封了穴道动弹不得的阳西真已经气的说不出话了。
耶律无戈涨红了脸,没有做声。
————————
阳西真和楚流风在铁车里面,昏沉沉的颠簸了好久,只觉得天亮了两次,黑了一次,就不再走了。
看到身旁的楚流风一直在昏迷之中,阳西真又流下了眼泪,说不了话,只有心里想到:“十几年了,都没流过泪,就这几天,我竟然流了这么多泪,也都是你的原因,楚流风!莲花峰上你为什么要救我,还不如让我死了,免得看到这一切,又伤心,被欺凌着,又是烦恼。”
恍惚间只听到外面说到:“陈帮主!十年未见,索无常又来叨扰你了。”正是红发老人索无常的声音。
“哈哈哈!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不知道索先生前来金陵,却是为何而来啊?”
说话的人声音异常洪亮,阳西真听着有些熟悉,忽然想起在莲花峰下,那个背身坐着,和南海真人下棋的紫衣人,就是这个声音。
“江山令,我也收到了,不来金陵不行啊。”
“索先生是关外武林宗师,应该不受这江山令节制吧。”
那个熟悉的声音又是说到。
“陈帮主!你做这大明的官做的上瘾,已经多年不问江湖事了吧,极乐老人逝去后,慕容先生在这江湖,就是君临天下的感觉啊,我到关内来,都不敢走阴山草原那一线啊。”
“慕容先生名冠海内,自是天下第一高手,虽然我没见过慕容先生。但是慕容府也没有欺凌到谁头上吧,索先生还是有些言重了。”
索无常又是哈哈怪笑。
阳西真听了一会,渐渐没了声音,她知道人都走远了,只好又是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第十三章 才华是饭票啊
不知道什么时候了,铁车外面传来的乐声连绵不绝,阳西真惊醒了,觉得有些诧异,一旁的楚流风也醒过来了,靠在铁车的缝隙向外面看着。
戏台上,一群女子在翩翩起舞,起舞的女子后面,一个少女抚琴弹着,下面的人们都在喝着酒,喝着彩。
索无常和耶律无戈坐在铁车旁边的一桌,二人都是目不转睛去看那抚琴的少女。
“那小娘子陪宿不?”
索无常一脸淫笑,在问身旁的人。
“大胆狂徒!尔等哪里人,这是清馆,哪来的陪宿,再说她还是个孩子呢。”
说话的声音很是熟悉,竟是先走一步的钱谦益钱大人。
楚流风和阳西真都是被点了哑穴,只能眼睁睁看着。
啪地一声,钱谦益人飞了出去,倒在了戏台下面。
看客们纷纷站起身来指责打人的耶律无戈,看到钱谦益倒在了地上,抚琴的少女扔下了手上的琴,冲下去想扶起来钱谦益。
索无常十年没来江南,见到如此美貌的江南美女,早就按耐不住了。
钱谦益看到了抚琴少女,脸上露出了笑容。
“如是!你快上楼去,叫人去报官,不要管我,那两人来路不正,一定不是什么好人。”
抚琴少女柳如是俯下身子去拉钱谦益,手刚刚伸下去,就被一只大手抓住了,半个身子几乎动弹不得,抬头去看,正是索无常厚颜无耻的一脸淫笑看着她。
众看客们有几个胆大的,还在吆喝着,被耶律无戈随手就扔去了很远,剩下没走的人,都是远远的躲开了。
台上的舞女们早就跑的没影了。
“走吧,小娘子!我带你去享乐了。”
铁车里面的楚流风恨得咬牙切齿,却是没有一点办法。
这时索无常抓紧柳如是的手,忽的松开了,人也是退了几步。
楚流风看到两人由上而下击向了索无常,剑气十足,灯火下更是杀气十足。
灯影摇晃,人们尖叫声,喝骂声。
掌风呼呼,剑气纵横。
一旁的耶律无戈却是坐了下来,端着酒杯一口口喝着。
“老先生,还有十招。你老人家再拿不下,我们就走吧,莫要误事。”
“别说十招,一百招也别想走,大明是你们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
两人中的男子说到,楚流风仔细去看,男子英气十足,眉宇间透着光芒。
“师兄!不要留情面就是。”
另一个女子说到。
铁车里面的阳西真也在看着,嘴唇动个不停,一定是在骂着什么,却是说不出来。
“柳大哥!怜怜姐姐!你们小心呀。”
坐在地上的柳如是,一边用衣袖擦拭着钱谦益脸上的血,一边喊到。
轰隆隆的蹄声又是传了过来,躲在一旁的看客们都是在高呼着,应该是金陵城巡防司的官兵来了。
“走吧!”
耶律无戈人已经上了铁车,四匹健马奔了出去,只听到柳星月的怒喝声越来越远,还有铁车顶上索无常的笑声。
楚流风叹了口气,身上伤口又是疼痛难忍,再去看阳西真,神情落寞,无助的眼神贪婪的透过铁车缝隙看着外面。
“那一对男女,是什么来头,索先生看出来他们武功路数吗?”
“男的大开大合,刚猛有余,灵气不足,年纪轻轻已是天下一流高手。大明神州三奇的传人,倒是不像。”
“难道是他的传人?”
索无常脸上已经变了颜色。
“老先生在说什么?”
“江山令之会就在明日了,真是他来了金陵。只怕不是什么好事,他又是何用意呢?”
索无常长叹了口气,早就没有了刚才的气概了。
“他是真正的天下第一高手,睥睨海内,人到了那样的境界,也是无趣的很啊!”
索无常自顾说着,又是拿起来腰上酒壶喝着。
“大明的信王也在金陵城,他身边一定是高手众多,我们还要去抓那个人,最好他们不在一起,才好下手的。”
过了一会,耶律无戈小声说到。
“你总是怕这个怕那个的,金陵事了,我们再去了大明京师,你别尿了裤子就是。”
索无常自己刚刚还在害怕,耶律无戈这样一说,他却教训起来人了。
“到了京师也好,那里比金陵还要热闹的多。老夫多少年没看过这样的大戏上演了。”
“先生刚才说的天下第一高手又是谁啊,看样子你也很是害怕。”
耶律无戈面子过不去,一味地被索无常奚落,还是回了一句。
“明天你就会看到他了,到时候你会长见识的,年轻人!别说我怕他,就是完颜帮主见了他,一样的低声下气。”
耶律无戈脸色煞白,心里想着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
————————
钱谦益到了楼上内室,柳如是帮他擦拭干了脸上的血渍,又服了些跌打损伤药。
躺在软软的床上,香气一阵阵的涌进了口鼻,钱大人浑身的伤痛似乎也没有那么痛了,下人送来一碗刚刚熬好的田七山参汤。
柳如是扶起钱谦益喝了下去,腹内一阵暖意传向了四肢百骸,加上柳如是的体香,更是沁人心脾。
钱谦益微微闭着双眼,心里一阵窃喜,这一巴掌被打的值得了。
“钱大人!你好了些没?”
柳如是的一句话,让钱谦益睁开了双眼。
“本来就没什么事了,我就走了,夜深打扰你也不好,随从们也是困了,还在等着我。”
钱谦益坐了起来,一只脚穿在鞋子里面,另一只脚踩在鞋子上,眼睛去看柳如是。
“大人也是为了我,才受了这苦,如是感念大人的爱护,无以为报,哎!”
夜风传来,尽是缠绵的歌声。
钱谦益穿好了另外一只鞋子,哈哈大笑走下了楼。
柳如是帮他掀开了轿帘,犹自直直看着钱谦益。
“你也不要客气才是,过几天漕运事宜完毕,信王殿下北归之后,我回苏州府老家,你和我一同前往即是,再去看看陈姓人家,毕竟他们收养了你,也是值得称道。”
柳如是脸上一红,嗫嚅道:“大人唐突了些,如是未满二八,这次回去,家人们问起为何叫做了如是,我只好说起是大人帮我改了名字。”
“如何,他们可有意见?”
“呵呵!夫人和老爷听到您的大名,都说我是前世修来的福分。”
柳如是脸上越发红晕,衣袖掩面,不好意思再说下去了。
“呵呵,我知道了,你也早些歇息才是,明日我再来看你。”
钱谦益躺靠在小轿上,推开了窗户,夜空中的月儿已是一半明亮,挂在秦淮河岸上高高的树梢头。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钱谦益不停的吟唱着这首词句,心里忽然觉得很是悲苦,却是不知是何缘故。
前几日信王召见的场景历历在目,还有那个楚流风是什么来头,更不用说千里之外京师紫禁城的木匠皇上和气焰嚣张的魏忠贤,看来这天下就要没章法了,浑然不似万历三十八年,探花郎名动天下的时候了。
天下已经变了,东北女真人铁马冰河,虎视眈眈,今天闹事的那两人,难道是关外的吗?
想到这,钱谦益一身冷汗。
这江南,这大好河山,哎!几百年前的南唐后主李煜,曾经的江南之王,也是坐在金陵城,一样消失在了宋太祖的武功之下了吗,烟花秦淮,璀璨江南都成了梦境。
今人还看古时月,古人却是不知在何方!
钱谦益感触万千,酒意上涌一下子吐了出来。
随从们都是捂着鼻子向前跑着,一个极快的身影从小轿旁边掠了过去,却是没人看得到。
钱谦益被夜风吹的头疼,赶紧关了窗户,垂下头要睡去,忽然瞥见一封书信,以为是柳如是留给他的,怕回到府里让夫人笑话,连忙把书信塞进了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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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里漆黑一片,家人们都已睡下了,钱谦益摸黑进了书房,燃起了灯火,再去怀里掏出了那封书信。
“探花郎大人!
万历四十五年,在京师曾与大人一唔,惊艳于大人才华天下,文程自叹弗如。
如今辽东多为老汗王所占。我亦辅佐于他,老汗王努尔哈赤盖世英雄,豪情壮志,更是爱惜人才,他年相见,说不上你我同殿称臣,也是人生一大快事。
范文程致敬!”
钱谦益浑身已经汗透,更多是吓的,左右去看,没有一个人,才放下了心,连忙把书信塞进了怀里。
过了一会,又是掏出来书信看了一遍,站起身走了几步,想撕了书信,又是有些犹豫,还是塞进了怀里,人也躺倒在榻椅上面,睡了过去。
第十四章 盟主
铁车里面的楚流风,被一阵阵山呼海啸般的声音惊醒了,睁开眼睛看到还是在铁车里面,身旁的阳西真却是不见了。
她人去了哪里,难道?楚流风惊出了一身冷汗。
“江山令!江山令!武林盟主!武林盟主!天下无敌!天下无敌!”
又是呼喊之声骤起,楚流风运了运功,感到穴道似乎是解了,内力也有了几分,不禁心中大喜。
他不知道这一路上颠簸不堪,身上穴位来来回回的碰撞在铁车内壁上,加上楚流风的内力还有一两分作用,时间久了穴道自然解了。
楚流风一下子觉得身上的伤不那么痛了,爬起来凑过铁车的缝隙向外看去。
一大片水面上,搭起一座高台,水面上无数大小船只,岸上席地而坐的江湖好汉豪客,都在振臂高呼。
再往远处,密密麻麻的军兵严阵以待。
这是金陵莫愁湖?
“江山令”如此号召力,真是让人匪夷所思。
这时高台之上走出来一个女子,双手捧着一座木牌,木牌上面正是“江山令”三个血红大字。
“下面有请慕容先生!”
莫愁湖上,岸边的无数江湖豪杰都是紧张的屏住了呼吸,瞪大了眼睛看那高台之上。
有生之年能够看到武林盟主,天下第一高手慕容先生,是无数江湖人士的一生的心愿。
“江南的武林同道们!我们今天在此集会,就是号召大家一个事情,现在东北边关,金人屡次犯险,国家危难之际,慕容江山恳请大家携起手来,一致对外。”
低沉,却是穿透力极强的声音狠狠的砸在每个人的胸口。
人们都是望向莫愁湖上的高台,却是没有看到说话的人,慕容先生在哪里?
只有声音回荡着,震慑着每个人。
红发老人索无常脸色惨白,也在寻找着慕容先生。
“我就在大家中间,今天我之所以不以真面目示人,也是出于无奈,因为金人也想害我而后快,而今天的场内就有金人高手混在里面。我不怕死,当然也要死有所值才是。”
慕容先生说完,顿时群情激昂。
索无常已经坐不住了,看了看身后的耶律无戈和龙行尊者,都是吓得面色苍白,甚至不敢去看旁边的人。
“还有一事相商,明年端午,请各位武林同道,齐聚陕北风云谷,到那时我们再详尽商议抗金之事。”
又是群情激昂!
楚流风也是极为震惊。
远处一座高大的楼船,一个少年身着王服,端坐在木椅之上,正是信王朱由检。
信王身旁站着阳西真的“二师兄”,叫做海生的那神衣门弟子。
却是不见那晚出手的老太监王公公。
忽然一个声音冷冷的说到:“慕容先生十年前即是天下第一高手,座下金银铜铁四大天王和阴山十八罗汉,都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武林盟主竟然连面都不敢露,还会怕了金人高手不成,如此作为,却是让人讥笑。还有听说信王殿下也在这莫愁湖上,当今大明的二号人物,千里南下所为为何?难道也是贪恋女色,江南美女如云,为何却把神衣门主阳昆仑之女藏在轿中,看来信王是情有独钟啊。但这让天下江湖中人怎么看,让神衣门千万弟子如何信服?”
楼船上的信王朱由检脸色微变。
众人循着声音看去,说话的是一个青衣人,正站在莫愁湖岸边,青衣人身旁就是信王朱由检的大轿,大轿周围守着数十个锦衣卫士。
红发老人索无常禁不住哈哈坏笑起来,向青衣人走去。
“你是何人,简直是胡言乱语,妖言惑众。”信王朱由检脸色苍白,指着那青衣人。
“大家不信我的话,就请信王殿下让锦衣卫士揭开这轿帘,便知分晓。”
场内的人都是面面相觑,这时刚刚说了话的慕容先生没了半点动静,楚流风觉得有些奇怪。
“西海生!你去看看。”
楼船上的信王,和阳西真的二师兄说到。
西海生飞身越过了湖面,到了信王朱由检的大轿旁边。
“师妹!真的是你?”
西海生拉开了轿帘,坐在里面赫然就是神衣门大小姐阳西真。
场内的人都是目瞪口呆,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幕。
“不对,师妹!你怎么好像受了伤?”
西海生就要拉起阳西真,身后一股劲力袭来,却是说话的那个青衣人到了,西海生措不及防,转身还了一掌,青衣人却是不见了。
西海生再回过头去看大轿里面的阳西真,轿内空空如也,真真人也不见了。
这时,守在大轿旁边的锦衣卫士们手上的兵器都飞上了半空,只听到青衣人冷笑声越来越远,阳西真被他抱在手上越过湖面,到了一条小舟之上,又是飞一般的穿过莫愁湖而去。
西海生捂着胸口大声喊到:“信王!师妹被人点了穴道,这是金人的伎俩,大家不要相信。”
场内顿时乱了起来,锦衣卫士,无数军兵和莫愁湖上的大小船只都在去追那青衣人的小舟。
小舟速度极快,已经到了莫愁湖对岸,青衣人抱着阳西真跃上了湖岸边的殿宇,眨眼间就不见了踪影。
索无常还是坏笑着,走向了铁车。
一个紫衣人却是站在了铁车前面冷冷说到:“黑水老怪!你这是幸灾乐祸吧,都是你们在搞鬼。”
黑水老怪索无常忽然双掌齐出,二人打在一处。
马车这时也冲了过来,任凭里面的楚流风怎么呼喊,外面已经乱了起来,哪里听得到他的声音。
旁边的江湖人士都不识得黑水老怪索无常,也不认得那紫衣人,都是远远的看着。
耶律无戈和龙行尊者上了铁车后,二人把兵刃一起掷向了紫衣人的后背。
紫衣人不得不放开黑水老怪索无常,躲开身后的兵刃,趁这机会,索无常怪笑着纵上了铁车,四匹大马拉着的铁车,冲过了乱糟糟的人群,向金陵城外跑去。
只剩下紫衣人站在那里扼腕叹息道:“这是金人在搞鬼啊,怎么没人去拦着呢。”
这时的武林盟主慕容先生一点动静都没有了。
第十五章 无能为力
黑水老怪索无常的铁车冲出了金陵城西门,径直向紫荆山方向而去,楚流风坐在车里不敢大意,调乱了呼吸一动不动,只听到外面无数马蹄声和呼喊之声。
耶律无戈看着不远处的烟尘和旗帜,慌不迭的说到:“索先生!我们应该是往东走,顺着长江出海才是,这怎么往这西边来啊,后边的追兵。”
“老夫还有事情没有办完呢,前面就是明孝陵,朱元璋的陵寝,那里有躲藏的地方。”
铁车已经到了紫荆山脚下,顺着山道蜿蜒而上,到了半山处,已经是明孝陵的大门。
把守的军兵看到驶来的铁车喝道:“什么人!擅闯皇陵禁地?”
黑水老怪索无常跃下来铁车,递给了军兵一块令牌。
“你们有锦衣卫的令牌,到皇陵所为何事?”
军兵拿起令牌,又是问到。
“太祖陵寝后山,前些时日下雨后塌陷了,大理寺卿让我们龙虎山派人过来看看风水,张天师也吩咐过了,我这就连夜赶了过来。”
黑水老怪索无常说完,守门的军兵看到索无常穿着不伦不类,天师府的高人也都是异于常人,而且车上又坐着一个头陀,军兵遂放下心来,把锦衣卫令牌还给了索无常。
“你们陪着天师府的高人到后山去,记得出了这马道,就要下马步行上山。”
十来个军兵上了马,跟在了铁车后面向后山行去。
索无常的铁车进去没多久,几十个锦衣卫士和数百军兵就追到了明孝陵的山门口。
“有没有一架铁车进了太祖陵园,上了山?”西海生急切的喝道。
“回大人!是有一架铁车,说是天师府的,刚刚上了山。”
西海生气的把宝剑掷在了地上,望着山门,却是不敢再上前一步。
“西大人!这太祖陵寝,我们怎么敢随便进去,那是要掉脑袋的啊,还是派人请示信王再做定夺吧,黑水老怪索无常算定了我们不敢进去,才往这里面跑。”
说话的却是那紫衣人。
“陈帮主,陈大人!也只好这样了,我先让人围住紫荆山,老怪下不了山,我就把他们困死在这里面,让他们陪葬老皇爷。”
西海生一脸无奈。
那紫衣人竟是江南漕运使司主事陈青阳,西海生还叫他陈帮主?
————————
越往后山走,孝陵里面越是寂静,只有潺潺的流水声和鸟儿的鸣叫。
楚流风试着运了运气,觉得内力又恢复了些,车里面只有一个水袋和干粮,楚流风已经饿的心慌,抓过来干粮吃了几口。
“你醒了就好,乖乖待在里面,老夫不会为难于你。”
索无常说完,跟在后面的军兵们,知道有些不对劲,催马越过了铁车拦住了去路。
还没等军兵们说话,耶律无戈和龙行尊者已经出手了。
看着满地尸首,索无常纵身跃上了树梢,又下来哈哈大笑道:“山下全都是明军,他们进不来,我们暂时也不出去,这地方好啊,有朱元璋坐镇,他们那些兔崽子还敢硬闯进来不成。”
天色暗了下来,很快又是漆黑一片,车厢里面更是什么也看不到,只听到外面的呼噜声和时不时的蛙叫。
“黑水老怪!听说你在找我,我们是在这里过过瘾,还是换个地方打一场。”
一个阴恻恻的声音,远远的传来,说到最后,人已经到了铁车附近。
黑水老怪索无常霍的坐了起来,右手拍出一掌,来人腾空而起,却是到了索无常上方两三丈高,向下击出。
索无常大惊,左掌迎了上去,还是晚了一步,只听索无常大声怪叫着,翻滚过去。
那人掌力震得铁车晃动不已,也把睡梦中的耶律无戈还有龙行尊者惊醒了。
二人抄起兵刃去寻那人,漆黑一片的夜里,哪有半个人影。
“索先生!你没事吧,这人就是在我们手上抢了人的那个。”
“我没事,挨了这孙子一掌,吃了个暗亏,还是他跑的快。”
索无常硬撑着走了过来。
车里面的楚流风心想,这老怪打败了还死要面子活受罪。
“这里也不能久留,刚才这人是什么路数还不清楚,后半夜我让铁车拉着这傻小子冲下山门,我们三个再趁乱出去。”
后半夜,又下起了雨,这是秋雨了。
楚流风浑身湿透,冷风透过缝隙吹了进来,更加难受。
阳西真去了哪里,那个青衣人又是什么人?他会伤害她吗?
几天来发生的一切,是偶然还是必然的,这些人是不是早就有所预谋了,还有慕容先生到底走了没有,如果没有走的话,他看到了金人胡闹,为什么又是袖手旁观?
楚流风百思不得其解。
————————
铁车开始向山门跑去,湿滑的路冲下去更快,轰隆一声响起,铁车已经撞开了山门,也撞飞守在山门后面的军兵。
火把骤起,军兵们呐喊声和无数弓弩射在车上的声音,交织在这个冷雨夜。
楚流风大声喊叫,谁又能听得到。
他也出不去这铁车,就是能出去了,多半也会被射杀。
冷雨又飘了进来,楚流风已经泪流满面,单单像青衣人黑水老怪这样的人物,就把金陵闹翻了天。
往下走的路,也许更艰难,师父让我去京师,还要去边关?
又是一声巨响,铁车像是撞上了,楚流风也被震得晕了过去。
“你醒过来了?”
说话的却是陈青阳。
楚流风看到自己躺在床榻上面,房里面檀香缭绕,人很舒服,暖洋洋的感觉。
“谢谢你,阳西真呢?你们找到了她没有。”
“阳大小姐!钱大人和我说了你和她一路同行回金陵的。她二师兄西海生已经去找了,她的枣红马被黑水老怪留在了这里。”
陈青阳看着外面。
“有些事我还是和你说了吧,其实你来的时候就应该和你说的,这几天又发生了这些事情。”
“十年前茅教主把白莲教解散了之后,我就到了金陵,在白莲教的时候,我是青阳门主。后来就改头换面变成了青阳帮,我也一直兼着大明江南漕运使司主事之职。”
“”教主还好吧?”
“师父很好,总是念叨着你们,我却是从来不敢去问,好像很多事师父不想让我知道的太多。”
楚流风还是一样的疑惑。
青阳帮主陈青阳有些动情,坐到了床榻上抓住楚流风的手。
“十年了!离开明月山庄有十年了,人生又能有几个十年。”
“年轻人,经历点挫折和苦难不算什么,这对你是好事,金人如此猖狂,我们自当竭尽全力就是。”
陈青阳看出来楚流风的难过,就再也不说了。
楚流风用力点了点头。
“黑水老怪索无常他们还在金陵,说是要图谋另一件事。”
“我知道的,你先好好休息,伤病好了再说。”
陈青阳已经走了出去。
————————
连着两日,金陵倒是风平浪静,听说信王朱由检也离开了金陵。
楚流风的伤好了七八成,坐在陈青阳的院子里面晒着太阳。
一个佝偻着身子的老人,在打扫着院子。
楚流风拿起扫把,也走了过去。
“老人家!我帮你吧。”
“公子爷!这个活是我分内之事,你歇着了。”
老人一边扫着,一边咳嗽着,让人看着心酸,也心疼。
“你没有子女吗?老人家,就你一个人吗。”
“老伴早就死了,有个儿子走了很多年了,怕是也死在外面了,只有小孙女和我相依为命,也是陈帮主陈大人收留了我,才能养活小孙女。”
老人说着,放下了手上的扫把,人坐在石阶上,看了看楚流风。
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在楼上向下望着,眼神里面充满着期待。
阳西真的万里追风枣红马栓在一旁,却是时不时的抬头嘶鸣着。
“公子是江南人士吗,还是要去哪里啊。”
老人漫不经心的问到。
“我是江南府人,在这金陵停留几日,就北上京师。”
“听说北面可不太平,中原和西北闹饥荒,东北边关又要打仗,你可要当心点。”
“谢谢老人家提醒,国家有事,岂能袖手旁观。”
老人家点了点头,抬头看着天空,表情很是复杂。
“爷爷!你忙完了吗,要陪我玩了。”
小女孩在上面喊到。
“来了来了!”
老人佝偻着身子,一边咳嗽,一边向楼上走去。
楚流风的心里,还是记挂着阳西真。
你到底在哪里呢?怎么样才能找到你?
还有洞庭帮主种九嶷的爱女,之前也是被人掠走,这会不会都是那青衣人和黑水老怪索无常所为呢。
楚流风有些烦闷,就走出了院门。
街上依然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达官贵人士子,和明眸善睐的女子,都还沉醉在这温柔的水乡江南,有饭吃,有衣裳穿,又有几人会去关心着几千里外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