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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言而后全文阅读

作者:语偌琴音     明言而后txt下载     明言而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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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之女(一)

    荣峰将军镇守边疆十余年,奋勇抵抗蛮族侵袭,终是杀了敌人首领重创对方元气,还故土几十年的太平。

    虎父无犬子。荣峰将军有三个子女,大儿子荣直,二儿子荣毅,小女儿荣臻,他们各有其技,多年来伴在父亲身边,助他大胜蛮族。将军之女荣臻更是战绩赫赫,与俩个兄长相比有过之无不及,正所谓巾帼不让须眉。

    此次凯旋而归,行军两个月。所到之处百姓闻之,都早早等候,夹道欢迎。

    到了帝都也不例外。百姓们热情高涨,但除了荣直,其他几人并不为之高兴。武将呼声太高,皇家就会有不满,心存忌惮,就会节外生枝。

    他们回到府上,家里老管家已在门口迎候。荣峰常年在外打仗,十三年前妻子过世后,他把女儿带去边疆亲自照顾,家里都靠老管家在料理。

    主仆相见,一番感慨。众人车马劳顿很是疲惫,纷纷进屋休息。这边荣峰他们刚到不久,晚上便传来圣旨,邀请他与子女进宫参加为他们举办的庆功宴。

    三人换上华衣锦服。荣臻多年不着女装,在衣柜里选了一件蓝衣素袍,长发高束。简简单单,兄长们却为之一震。

    “多年相处,今日才想起小妹是个女子,为兄真是惭愧。这十年来的边疆生活委屈妹子了。”二哥荣毅颇为感叹。边疆这种沙漠之地,男人生活在此都觉不易,何况自家妹子。身为将军的女儿,却没能享得什么福气,跟着他们戎马生活,吃尽苦头。

    荣臻也非常争气,从小有胆识敢拼命。没有女子的娇气,武学谋略与他们不分上下。

    荣毅也理解父亲为何一定要把小妹带在身边,母亲去世,如果把五岁的小妹单独留在没有任何亲戚的帝都,肯定是不放心的。也多亏父亲十三年前带走了小妹,避开了五年前的官场屠杀。

    “对嘛!这样才像个女人,你就该好好留在帝都,到了年龄找个婆家嫁人,相夫教子,说不定现在我们回来,父亲都能抱上孙子了。”说话的是大哥荣直,他为人鲁莽,对荣臻舞刀弄枪很是看不习惯。

    荣臻自小少言寡语,不到万不得已要说,她自是一副没看见没听见的状态。荣毅的话荣臻只是微微颔首,荣毅习惯她的反应,只是宠溺的笑着。

    “你说你这态度能不能改改,现在又不是在边疆,你拿脸色给谁看啊?”荣直却十分不满,伸手就使力去推荣臻,荣毅上前劝阻被其一手挡开。他天生蛮力,举掌就劈向荣臻背心,荣臻侧身躲开继续往前走,并不转身。荣直见一击不中,正要打出第二掌,荣臻突然止步后仰,抬腿直踢荣直脑门。

    “臭娘们!”荣直吃痛,顿时恼羞成怒,刚想动粗,见荣峰剑眉紧皱,正在前方怒视自己。荣直立即熄了火,悻悻然的瞪了眼荣臻。

    “多大个人了,身为长兄没个长兄的样子。”荣峰斥责走到身前的荣直:“站无站样,整天弯个腰一副游手好闲的样子。”

    “父亲,你怎么又说到我这边了。明明是我夸荣臻换了身衣服有女人模样了,直言当初她就该留在帝都早点嫁人好让父亲你抱孙子,哪知她就动手打了我。”荣直愤愤不平。虽说是自己先动的手,但荣直自然不会主动说明,他也知道荣臻不会开口纠正这些事。

    “你没有说话或者行为上的不适,臻儿不会打你。”荣峰自然不会上荣直的当,儿子是什么样的人,他这个父亲能不知道?做错事就把责任推给别人,有什么功劳可以靠边,第一个就跳出来。目光短浅,没有主见,偏偏自视甚高,殊不知自己只有一身蛮力。

    “父亲!你怎么老帮荣臻说话!你看他把我额头都踢肿了!”荣直越想越气不过,指着自己的额头给荣峰看。

    “踢肿也是你技不如人!战场上若是如此,你的命早就丢了!”荣峰见他这副烂泥扶不上墙的纠缠样,不由响了喉咙:“你说你鲁莽的行为什么时候能收敛收敛。身为长子,既不如弟弟,又不如妹妹!”

    荣锋说完转身离去,荣直神情一滞,目光闪过一丝阴狠,他突然沉默不语,落在最后边独自走着。

    三人上了皇家马车,直赴宴席。

    荣家人到了后庆功宴正式开席,席间歌舞表演络绎不绝,众大臣纷纷向荣峰敬酒。荣峰不善于官场交际,这种觥筹交错的氛围让他如坐针毡,只想宴席快点结束。

    “今日还有一件事要向大家宣布,算是喜上加喜。”突闻皇太后说道,目光不时在荣臻身上停留。

    荣峰心中一凉,皇家这是要打他女儿荣臻的主意。

    “皇上还年少,但是时候给他选一个皇后了。之前就有考虑,但一直没有好的人选。这不听闻荣将军女儿战场上英勇善战的事迹,不仅让敌人闻风丧胆,也让宫里的大家充满期待。今日一见,果然是皇后的最佳人选。”

    皇太后的话让人纷纷望向荣臻,对方微微垂着的头看不到神情,众人以为她听了皇太后的话一时羞涩,毕竟再勇猛也是个女人。

    荣臻知道她逃不开这个嫁皇家的命运。在回帝都的路上,她就料到了这点。她这般年龄换做其他女子,孩子都会跑了。只是料到又能如何,战场上你可以提前防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做出攻守决定。而在官场,在人情现实前,在这场鸿门宴里,他们荣家是唯一的棋子,而她是必须被牺牲的存在。

    “太后谬赞,小女何德何能,怎配得上皇上九五之尊。”荣峰起身说道,想婉拒这门亲事。可皇太后开了口,又是在庆功宴上,自不能硬驳对方面子。

    “老将军何必这样自谦,你们荣家护国有功,皇上年龄虽小,对你家女儿却是自小喜欢。不如就让他们先见上几面。”皇太后微笑的说道,话中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更无周旋之意。她目光掠过荣家上下,把荣峰的焦虑,荣毅的吃惊,荣直的大喜都看入眼中。至于荣臻…也就是个黄毛丫头罢了。

    突然一支箭矢穿过人群,直至荣臻。一片惊呼声中,荣臻身形不移,微微侧头,分秒之中,稳稳握住直至面前的箭矢。

    众人心惊,不知是谁作为。却见纬纱之后走出一个少年郎,黄袍加身,自是气度不凡,偏偏手中的弓箭与他身份颇为不适。

将军之女(二)

    “还是有点本事的,朕本以为你是个空有虚名的框架子。”说话者正是当今小皇帝。

    先帝驾崩,太子为独子。八岁登基,现年十三,正是顽劣的年龄。又天资聪慧,不免自视甚高。

    “为臣见过皇上。”荣臻面色平静,起身行礼。

    “他们都说你很厉害。”小皇帝走到荣臻身边,围之转了圈,如同观察货物般:“可朕觉得你就比寻常女子多了一点功夫罢了。也就百姓没见过世面,才会把你吹捧成什么女将军。”

    他等着荣臻附和自己,对方只是沉默不语。他皱眉看之,甚是不满。见自己站在荣臻面前,纵然对方俯身未动,却还是没她高。

    “谁让你站着了,跪下与朕说话。”

    荣臻没有犹豫,跪在地上,背脊挺直。

    “这才对嘛。”小皇帝露出满意的神色,用脚尖碰着地上的荣臻:“你会舞剑吗?”

    让堂堂将军舞剑是非常过分的要求,饶是先帝在世,也是不会轻易说出这般话的。为臣敬帝王,为王也需敬臣子,君臣之间的交流是相互的。

    “舞剑臣不会,打套剑法倒是可以。”荣臻如实说道。

    “也行吧。”小皇帝拍拍手:“乐师,准备。侍卫,给女将军一把剑。”他自是把女将军三个字念得特别重,满是讽刺。

    “将军要选曲子吗?”乐师问之。她见女将军受辱着实看不下去,想让她选一首适合舞剑的曲子。

    “入乡随俗,就按平时大家经常听的来。”荣臻接过侍卫的剑,对乐师说道。

    乐师颔首,脂腹压在弦上。紧接着,乐声随着手指间的熟练弹拨流淌响起,剑随着乐声舞动。

    小皇帝则一屁股坐在荣臻的位置上看着女将军为他舞剑,笑意满满。他自是不明白皇祖母与文官有什么好怕武将的,他身为一国之主,惩戒一个武将算什么。不同意就拿他治罪,灭他九族,父皇不就是这样平定朝廷的吗?

    他眼看着荣臻舞剑,心里想着自己的小九九,甚是得意地笑着。忽闻乐声急剧加速,只见荣臻手里的剑也越使越快,剑花在她身边鬼魅转换又如影随形。随着乐声节节攀高,荣臻剑锋一转,竟直赴他而来。

    小皇帝哪知荣臻会有这番动作,本是想给她个下马威,怎料她竟敢把剑刺向他。小皇帝本能向后仰靠,看着剑贴着脸面呼啸而过。他赶紧向左靠去,剑仿佛长了眼睛,不,是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刚掠过他的面就转向左侧,向右亦是如此。剑始终停在他面前一个手掌的距离,分毫不差。

    小皇帝十分害怕,乐声却戛然停止,原来一曲已经结束。荣臻的剑停在了小皇帝眉心之间,一步不多,一步不少。

    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纷纷看着小皇帝。而小皇帝面色苍白,久久未回过神。

    荣臻把剑收鞘还给侍卫,向小皇帝行礼,又朝乐师微微欠身表示感谢。

    乐师刚刚见荣臻刺剑,心中慌乱,手却没有停,坚持弹完了全曲。现在想来如果她刚刚停下,这气氛就不是现在这么微妙了,怕是女将军要被安上一个弑君的罪名,而自己因弹奏曲子也不免受之牵连。

    乐师细思极恐,背负一身冷汗,为荣臻也为自己。

    小皇帝反应过来自是非常生气。一张俊俏脸庞先是惨白,后又涨得通红。

    “你敢伤朕!”

    “我并无伤到皇上一分一毫。”

    的确,荣臻的剑离小皇帝再近,也没有碰触到对方,又何来伤害之说。

    “你耍朕!”小皇帝怒目而视荣臻,双手紧握成拳。

    “臣不敢。臣每剑都是按先人书籍所教而使,在你面前展示。”荣臻声音清冷,并无恐慌也无紧张,只有事实如此的平静:“皇上可喜欢?”

    “女人心计!”小皇帝冷哼一声,身体还在因为愤怒微微颤栗:“就你这些小心思怎么能上战场打仗,花拳绣腿毫无气力。”

    “皇上说的是。”

    荣臻不会说战场比起武力更需要谋略,在这场面说谋略就是以另一种方式告诉皇家,告诉在场所有人,荣家的力量不可小觑。

    “朕自然是知道的。朕饱读圣贤书,书上不曾记载女人有什么丰功伟绩,说明女人就是…”小皇帝心中不甘,言语上不禁越发猖狂。

    “皇上。”皇太后终于开了口,像是小皇帝口无遮拦的话触到了她的痛处,又像是放任的试探到了临界点,不能不出手。她若有所思的看了眼荣臻:“自古男女半边天,阴阳相合,天下才能稳。”

    小皇帝心中怒气正盛。他本就顽劣,刚刚又受了“屈辱”,自是不会这般罢手。他突然抽出一旁侍卫的剑,直刺荣臻面颊:“朕倒是要试试女子怎么半边天?”

    小孩无知下手不知轻重,剑竟直砍向荣臻的面颊。荣臻扬眉,向一边靠去避开刀锋,小皇帝学着荣臻刚才的样子往她避开的地方划去,在对方脸侧瞬间划开一道口子。

    荣臻向后退了一步,轻轻松松躲过了攻击范围。她摸了摸脸,掌心一片猩红,倒也不怒不惊,甚至悠悠笑了起来:“皇上天资聪明,学得倒是快。”

    明眼人都知道荣臻在故意放水。荣臻自己也知只有让小皇帝伤到自己对方才会死心,不然必会伤及无辜。

    小皇帝哪见过有人在他面前流过这么多血,差点手松扔掉了剑。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一小步盯着荣臻看,只觉此前愤怒被鲜血给压了下去,徒生一丝未知的寒意。

    如果说之前众人还在等荣臻被小皇帝纠缠会有什么好戏看,现在也着实被吓了跳。他们玩多了阴谋诡计,却鲜有看见真正流血的场面。

    鲜血沿着荣臻脸庞往下滑,她从怀里拿出绢帕按住伤口,从容不迫,平静到令人可怕。她静静地站在那里,散发着泠冽的气息,亦是身经百战后的镇定。

    小皇帝不知道荣臻使剑的妙处在于精准的控制距离,这不是一朝一夕能学会的,没有耐心和毅力也是不行的。荣臻若有心伤之,他早已不在人世。他更不知道让人信服不是在于武力镇压,而是品德和作为的折服,是心之所向。

    “你果然没什么厉害。”小皇帝见荣臻不怒反笑是为害怕,又闻对方夸赞他,以为是自己的行为震慑了对方,竟心高气傲乘其不备又准备刺第二剑。

将军之女(三)

    “不过还需要勤加苦练。”荣臻话音刚落,剑已到面前,她徒手抓住剑身往剑端弯去,只听卡擦一声,长剑竟硬生生断成两截:“以及,乘人不备不是君子行为。”

    小皇帝手心一阵麻木,懵在了原地。

    荣臻折断剑身的手心涌出血来,她却只是看着小皇帝,面容温柔,笑意更甚。她的笑单单落在小皇帝眼里,明亮干净,没有讽意没有奉承:“剑已断,皇上可以不用试了,需要臣做到什么程度,您可以直说。”

    荣臻蓝衣素袍,血滴落在面料上,缓缓蔓延开去,犹如暮色中盛开的花骨。这花暗淡无光,却也扎进了小皇帝的心里。

    一时上下没有人再说话。就算想说什么,好好一姑娘现在身上两处流血,怎么都说不过去。

    荣峰自是黑了脸。他刚见小皇帝划伤女儿脸时已要起身,被容毅死死按住。原来皇太后一直在望向他们这边。

    荣峰好不容易按耐住性子,见女儿再次受伤无法再忍。她的儿女战场上都没被这样羞辱过,反而回了故土被这样戏弄。他就算再不想得罪人,也不愿看女儿被这样对待。他愤然要起身,却听荣臻说道:“父亲,我没事。”

    小皇帝从未见过荣臻这样的人,虽然不违抗,但也不卑不亢。他看着手中的半把剑,又看着荣臻手中折断的另一半剑身。殊不知这断剑如同启示,冥冥中注定了他们往后的关系。

    “朕只是想考验你有没有战场上那么厉害。”

    “臣厉不厉害不重要,战争不是我一个人厉害就可以胜利的。再厉害的存在都不如没有战争的太平盛世好。”

    荣臻看着小皇帝,看着他故作老道。

    “既然太平盛世了,何需武将?”

    “武将在,国才能安定,百姓安居乐业,文人游山作诗,才能感叹人生感叹山河壮丽。若将不在,敌人来袭,皇上有何策略面对?”

    小皇帝觉得荣臻简直在夸大其词,给自家人脸上贴金,很是不满:“我泱泱大国不缺热血男儿出征迎击蛮族。”却不知自己堂堂皇帝,一人之上万人之下,却说出何不食肉糜般的言语,是为国之耻,是皇家是朝野之耻。

    “将不在,兵就是团散沙,不能凝成一股力量,就是别人刀下的肉。”战争需要将领的经验,经验需要积累与磨练。打仗靠的不光光是将领的领导能力,还有与士兵的配合度和默契,这需要了解自己的士兵,是平日操练中不断的磨合:“输一次就是输一块地,输一次就要退守一片家园,将士骸骨无人收,百姓沦为奴隶,遭蛮族奸淫抢夺……皇上可明其中厉害?”

    荣臻声音不响,言语却字字震人心魄。众人仿佛面前就是腥风血雨的战场,那些不知名的士兵用自己年轻的生命保家卫国,在厮杀中取得了一次次胜利,才有了他们此刻的觥筹交错,安乐生活。

    “朕…朕怎么做不用你教!”小皇帝扔掉剑怒指荣臻:“朕自有德高望重的老师!而你只是个女人!女人凭什么教育我!”

    “皇上当然可以这样做,只不过人心会冷。”荣臻这话明面上是回答小皇帝,又似说给在座的每个人。人心会冷,这人是百姓,是将士,也是他们荣家。

    一时众人都若有所思。

    皇太后最初想试探荣家,所以放任小皇帝作为,却没想到演变成这样。小皇帝那句“你只是女人,女人凭什么教育朕”的话深深刺激了她。与其说是她低估了荣臻,不如说自己含辛茹苦拉扯大的小皇帝何时竟然变成了这番样子?再下去,作为皇帝必然是不行的。

    小皇帝浑然不知自己的所作所为有何不妥。他瞪着荣臻,欲要开口,被皇太后喝止。小皇帝微愣,也听出了皇祖母的怒意。他瞪了眼荣臻,走回皇太后身后,不再做声。

    皇太后的再次开口,化解了小皇帝的尴尬处境,也让他对荣臻的纠缠告了断落。荣臻并不多言,微微作揖回到了位置上。她拿酒冲洗伤口,然后用绢帕包扎,中途不曾因为疼痛吭过一声。

    荣臻长相清丽,不媚俗。虽过于清淡,却自有一番美妙。小皇帝在纬纱后看着荣臻,见她与往常所见女子都不同,久久没有收回目光,更不知与她这番争执在自己心里起起伏伏,五味杂陈。

    好好地欢庆宴席,到底还是有点不欢而散。

    荣家四人宴席结束第一个告辞。马车上一向冷静的荣毅也不由愤慨:“太后嘴上说着什么小皇帝喜欢小妹,他那是喜欢吗?明明是要小妹的命!

    “二弟此言差矣,我们小妹是什么本事,会被小皇帝那毛都没长齐的人伤到哪里去?皮肉之伤而已。”荣直不屑一顾,瞟了眼始终不曾开口的荣臻。

    “大哥!话不能这样讲!小皇帝侮辱在先,后又有伤人之心,下手不知轻重没有分寸,小妹那是自保。闹到后面收不了场面,皇太后才出来说了话,皇家这回是在试探我们。”

    荣直对荣毅的反驳不以为然,他二弟就是想得多,顾及这顾及那,说得好听叫有谋略,其实就是胆怯。什么事情,干就对了:“有什么好试探的!我们荣家为他们保平安,他们自然是把我们当上宾!小皇帝那些话无非是孩童之语,小妹怎么还和他一般见识了?”

    荣直指着不瞧过他一眼的荣臻:“不是我说你,你反抗也要看对面的人是谁?你今天就不该说那些话,驳皇家人面子这不是让大家难堪也为难我们仕途吗?让你舞剑就舞嘛,又不会少块肉,你和他斗什么气?还把自己弄得血淋淋的,现在车上一股血腥味。”

    “够了!”一直沉着脸的荣峰吼道,车内顿时鸦雀无声。荣峰怒视荣直,把对方看得一阵心慌低下头去:“对面人是谁?对面人是你祖宗还是再生父母,你要这样跪舔?还有男儿骨气吗?”

    荣峰面色黑里通红,身体因情绪激烈而不住抖动:“是位高权重者伤你家人就要忍气吞声?还是这伤不是在你身上所以你可以信口开河?是不是有一天我被皇家斩了头你第一个跳出来拍手称快只为保命?”

将军之女(四)

    “父亲!”荣直一脸莫名,他所说之话都是肺腑之言,父亲怎么就把问题升级到另一成面了?

    “今日臻儿这般被欺侮,你一直没事样在旁喝酒吃肉,还当臻儿是你妹妹,当我们是你家人吗?喝了几杯猫尿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现在还好意思责备臻儿影响你仕途?你这样的人有什么仕途可言?我一样教导你们三人,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一个不成器的!”

    荣峰怒极,伸手拍向门栏。他掌力深厚,门栏留下一个手印,木屑纷落,可想其力道之大。

    马车停了下来,荣峰带着一直未开口说话的荣臻先行下了车进到府里。荣峰吩咐管家找来药品,要亲自给荣臻上药。

    “父亲就是偏心,我们战场下来,这点伤算什么?弄得如此大惊小怪?”荣直心中不快,他就不明白无论自己说什么都会惹父亲不快。这难道还不是父亲偏心吗?大家都是一个娘生的,怎么父亲就这样偏心眼?

    “大哥!你怎么就一点都不懂呢?今天这场面你以为只是单纯的庆功宴吗?”容毅看着荣直,怒其不争,也跟着下车去看望荣臻的伤势。

    “好!你们都看不起我!”荣直骂骂咧咧的下了车,他有点微醉,身体摇摇晃晃,没点将领的样子。

    黑暗中有人将这些都看在眼里,消失在夜幕下。

    荣府大厅,荣峰亲自为女儿洗净伤口,涂上金创药,用绷带扎紧。

    “谢谢爹爹。”荣臻见父亲怒意未消,伸手轻拍父亲背,让他不要生气。

    “诶!是我没用,你幼时没能护住你害你被敌将所伤,险些命丧黄泉…而今日又是如此!”做为父亲,荣峰认为自己是不称职的。荣臻五岁就跟随他到了边疆守城,六岁被蛮族夜袭时掳走,被敌将领作为人质在城下要挟他开城投降。荣峰不肯,敌将领就当着荣峰和众将士的面鞭打荣臻,还拿刀划她要放光她的血,荣臻就这样被掉在马尾拖着,硬是没有半句求饶。最后,连蛮族将领都被她折服,觉得自己拿孩子威胁人不算个勇士,才把奄奄一息的荣臻给放了。

    荣臻摇头,知道父亲又想起以前的事了。她庆幸父亲今晚没有站出来,不然就不只是她受伤就能结束这么简单了。那些文官各个盯着他们荣家,稍有不慎,明日就会传出流言蜚语,引来滔天大祸。

    “今日国家有这样的新帝怕是要有番动荡了。”荣峰重重的叹息。本以为打完仗可以过几年安稳日子,和家人享下天伦之乐。没想到…这是天要亡国啊,整个朝野被一个孩童当作儿戏。

    “我看皇太后的意思是不会放过小妹的,眼下小皇帝羽翼单薄,她急于拉拢势力,小妹这个皇后恐怕…八九不离十了。”刚从外面赶来的荣毅接口说道,他查看了荣臻脸侧的伤,见伤口流血虽多,却不是很深,放下心来。但几秒后又是一阵忧思:“宰相那边也意味不明。他要是辅佐小皇帝倒还好,不然挟天子以令诸侯就…”

    “就他那狼子野心会那么好?看看小皇帝都被教成什么样子了?”荣峰知道这几年朝野动荡,但没想到竟变成这副模样。

    “要不是小皇帝出来闹了闹,指不定今天宰相还留着什么陷阱让我们跳。”荣臻看着自己的手,若有所思:“他们真有心而为,明日不知会把今晚的事怎么加油添醋的传开。对百姓而言,起因经过都不如结果重要。”

    “这点我觉得小妹不用担心。宰相这几年一直窥视皇后的位置给自己女儿。但皇太后毕竟是经过三朝的人,知道力量平衡才能国泰民安,所以定不会让他如愿。如今皇太后一心要你做皇后,明天就不会有不利于你的消息出现。宰相也不傻,为了眼下的芝麻得罪皇太后的事他断不会去做。只是…以后小妹进了后宫,怕是少不了一番争斗。

    “现在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荣臻呢喃道。

    翌日。

    果不其然,昨天宴会上发生的事情经过渲染一大早就在百姓间传开了。百姓们都说小皇帝喜欢极了荣臻,虽然荣臻年龄大了点,但女大五快致富,是好事。荣臻吃过人间苦,自是能扶持小皇帝体恤民心,主持内宫,是个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的贤内助。

    荣臻此刻正在自己房间里看书。

    “皇太后真是铁了心了。”说话的是荣臻的贴身侍女锦娘,边疆本地人。自小与荣臻一起长大,情同姐妹。一身好功夫是荣峰所教,一来可以自救,二来荣臻有难也可以帮上忙。

    “皇太后是知道敌人的敌人就是自己的朋友。她现在要用我牵制荣家,用荣家牵制宰相。”

    “不愧是帝王家,借刀杀人用得比谁都熟练。”锦娘鼻子轻哼,并不掩饰心中不屑。

    “若是牺牲我也就算了,只怕是这样也保不住荣家。”荣臻知道皇家对他们下手只是时间问题。当小皇帝羽翼丰满,他们必定会对荣家有所行动。

    小皇帝的话虽然童言无忌,但也说明了皇家人私下里对他们的看法。打完仗还需要武将吗?不需要,只是忌惮武将手上的兵权和虎符。

    当朝文武之争文官略胜一筹,皇家又忌惮武将手中的兵权,肯定会在时机成熟时想尽办法削弱实力。

    “小姐,你真的要嫁给小皇帝吗?”锦娘心中不悦,在她心里荣臻是永远的女将军,是自由的飞鹰,是奔驰的骏马,是给予和平的精神领袖,是少年少女中的憧憬之人,万不该就这样葬送在腐朽的宫廷深渊中。

    若问荣臻愿不愿意,她自是宁愿待在边疆沙漠之地,也不愿回帝都当这个皇后。但该回来终究还是要回来的,就像这个皇后位置容不得她拒绝。

    没几日,帝王家的喜帖就送到了。历来皇帝都会娶位高权重者的女儿为皇后,来巩固自己的实力。荣臻不会成为这个例外,皇家不会把手握兵权者的女儿嫁给其他人。

    “妹妹以后做了皇后,我们荣家就算宫内有人了。”荣直并未进门,只是边走边隔着荣臻的院子故意大声说道。他声音洪亮,透过院落传进荣臻的房间,惹得锦娘皱紧了眉头。

将军之女(五)

    “混子!”锦娘不禁骂道。

    荣毅则内敛很多,也懂识人脸色说话。待大哥走了,他才进门见了荣臻。有些话不是不能当着荣直的面说,只是荣直这人说话做事不分场合,不知在官场一句话就可以要一个人的命,一个人的命可以连带整个家族的走向。

    “身为荣家的女人…真是为难妹妹了,大好时光葬送在宫里虚度。比起你做皇后,我更想看见驰骋疆场的你。”荣毅自然知道皇家对他们的忌惮,这么急的要把小妹娶过去是为了牵绊荣家,巩固势力。成全的是皇家,牺牲的是荣臻。

    荣臻颔首。无论荣毅这些话有几分真假,荣臻都不会计较,就像他不会去计较荣直说的话一样。现在他们还是兄弟姐妹,隔几年又会变成什么样子,站了什么位置,都是未知数。

    荣直荣毅走后,父亲荣峰才来看望女儿。此番皇家如此着急娶荣臻进宫,想来早早就做好了准备。荣臻毕竟不是在帝都长大,有些宫里做人的道理他要和女儿好好说下。伴君如伴虎,他这个将军的言语行为不慎会害了女儿,女儿的一切亦会影响他们全族人的性命。

    荣峰与妻子青梅竹马感情很好,妻子早逝,他也没有再娶,一人拉扯三个孩长大。长子荣直是个战场好手,但是不会用谋略。荣毅打仗虽不如荣直凶猛,却是个优秀的谋士,只是太精于此道,怕会走了弯路。

    荣直占着长子身份,其实并无继承大将军衣钵的本事。除了打仗勇猛,其他方面没有任何建树。荣直没有谋略和建树并不可怕,他若惜才,谦逊,联手荣毅,兄弟其利断金,倒也可以有番作为。只可惜他缺乏主见,只注重眼前利益,怕是难有所改变。

    荣臻年龄最小,却像极了荣峰的秉性。虽是个女儿,俩个儿子都不及她有勇有谋,仁义大义。可惜荣臻不是男儿身,不然也不会只有一个嫁入皇宫的路可走。

    最好的年华就要嫁到皇宫深院里,做父亲的肯定心疼,何况皇帝还是个十三岁的小毛孩,怕以后不是傀儡也是不成器的领导者。

    荣峰和其他达官贵人不一样,也许是武将,在沙场看多了生离死别,对加官晋爵没有兴趣,只想一家人生活在一起,儿女都能拥有自己的幸福。

    荣臻知道父亲来意,在他身边坐下,听他语重心长的说道:

    “小皇帝顽劣,你万不可过激和他讲道理。皇帝无论年龄多大都有虚荣心。他们需要忠言,但因为生活环境所以并不能听太多忠言。他们明面上好忠言,但你真的进尽忠言,他们就会烦,对你有所抵触。而奸臣善于说皇上想听的,所以都活的好好的,不仅得所想得,还陷害忠良。而只要不涉及自己利益,皇家是不会轻易灭一个奸臣的,很多事情,他们都睁一眼闭一眼。”

    “我知你节气高,你尊重皇上,不是因为他有多优秀,是因为你要保我们荣家上下周全。但父亲只希望你好好活着,若是自保该忍就忍,若是为荣家大可不必憋着自己。”

    “后宫不是战场,但一样用谋略。我不求你生子光宗耀祖,只要你平平安安就好!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不要让别人伤着你,臻儿。”

    荣锋一番嘱托,荣臻不由潸然泪下。她不是轻易落泪之人,只是此时此刻情深至此,为父亲为家人也为自己。

    “我会的,爹爹放心。”她拭去泪水,笑望着荣峰。这几年父亲双鬓发白,在不知觉中苍老了很多。他为云国付出毕生精力,荣臻只希望他能好好安度晚年:“您多年不在帝都,从前好友已非当年人。朝野之上您要万分小心,不要受人挑拨,亦不要被熟人利用,凡事都虚谨慎。”

    父女俩又聊了会,荣峰才微微安心的回去了。

    荣臻却一夜未睡。她对帝都的家没有太多的印象,母亲生下她后身体就每况愈下。父亲常年驻扎边疆,偶尔归家,母亲体弱又独自一人,最终抑郁成疾,在荣臻五岁时病世。之后,荣峰派人把她接去边疆生活。

    荣臻刚到边疆,生活习性多处不适。她俩兄长跟随父亲在城墙守卫,早出晚归,家里经常也只有她一人。

    身边倒也不是没有同龄孩子。只是她们都远远看着荣臻,对她好奇又生疏。稍长的孩子心理会有点矛盾,认为帝都的女孩娇气柔弱,不好沟通,但同时又羡慕她肤白秀美,与她们是云泥之别。

    荣臻也不主动接近她们。她试着一个人生活,每天洗漱完便在书房看兵书,三餐馒头稀饭,与他人无异。

    荣臻七岁时,蛮族久攻城墙不下,竟夜袭掳走她做人质,逼迫荣峰开城投降。荣峰纵然万般心疼女儿,但他身后是故土和百姓,是将性命托付于他的将士,而他的行为会影响士气,是决然不能开城门的。

    蛮族将领见计不奏效,甩开鞭子抽打被马拖行了一路的荣臻,想逼荣峰就犯。每一下他都使足了力气,鞭鞭见血,荣臻亦只是咬紧牙关,拒不吭声。

    荣峰见之老泪纵横,他牙齿咬关,双手握拳顶在墙上,以此来宣泄内心的悲愤。

    荣臻从头到尾不哭不闹。她的过分安静,让蛮族将领都感到意外:“你不害怕吗?”

    “荣家儿女不会因为这种事情哭泣!”荣臻扬起头大声说道,言语斩钉截铁。

    “哼!”蛮族将领冷哼出声,他骑在马上,围着地上的荣臻走了一圈:“小孩子不懂生死,才能说出这种冠冕堂皇的话。等我割光你的头发,划破你的脸,断了你的四肢,我看你还有没有现在这般嘴硬!”

    “你做什么我父亲都不会开城门的,他与你们不一样。”荣臻躺在地上,看着沙漠浑浑噩噩的天空:“就算你杀了我,你也不会得到想要的结果。相反,你的士兵看到的是他们堂堂威武大将领打不赢仗,抓别人小孩的卑鄙行径。还是说蛮族人如其名,都是如此小人作为?怪不得遭人看不起。”

    荣臻说话的声音并不响,加上饥饿和满身的伤,更显虚弱。但她的冷静和视死如归的精神让在他身边的几个士兵侧目,不由心生敬佩。对方虽然只是个女娃娃,身上的气魄却比大人更忠义。

将军之女(六)

    “人小鬼大!你倒是挺能说!”蛮族将领跳下马,将瘦弱的荣臻像野兽幼崽般拎起挂在刚竖起的木杆上。

    “荣峰!你给老子看着!看看你的女儿是怎么为你受尽苦难!”蛮族将领拿着砍刀,抵着荣臻的脖子上,似做要砍她脑袋的样子。只见他嘿嘿一笑,手中的刀贴着荣臻的头皮就是一个来回,竟把荣臻一头秀发从根削落。他手劲极大,扯得荣臻神经发麻,头皮本是嫩薄的肌肤,哪经得起这般糅踏,立即就渗出血来。

    暮然的疼痛让荣臻险些落下泪来,她紧闭双眸,努力不让泪水溢出眼眶。

    “哭!哭出来啊!”蛮族将领把削下来的头发扔在地上,见荣臻任他叫喊不加理会,就拿带着血迹的刀背不断用力拍打木杆吓唬荣臻。

    荣峰看在眼里,忍不住发出怒吼,拳头抵着墙砖生生磨出血来。

    “好!你不哭是吗!”之前拍打木杆的刀背被蛮族将领拍打在了荣臻身上,孩子的身体本就娇嫩,很快就遍体鳞伤,惨不忍睹。

    荣臻的骨头和散架一样,她瞪着对方,呼哧着粗气,眼眸里却是嘲讽的笑意。

    “别得意,还没完!”蛮族将领把锋利的刀面在她脸上来回比划:“放心,漂亮脸蛋给你留最后!”

    话音刚落,就在荣臻手臂上划了一刀,那血瞬间涌出破口,他又一手抓按在伤口上挤压扯动,想让荣臻喊出声来。

    荣臻猛然瞪大了眼睛,整个身体都紧绷僵硬,也只是发出痛苦的低呤。

    “我看你能忍到什么时候!”

    一刀不行,蛮族将领又划了一刀,故技重施。直到荣臻四肢全都是伤口,血污让她的皮肤看不见哪里还是完整的,她也没有发出一句求饶和呼救。

    蛮族领折磨着她的伤口,不信她不服软。荣臻喘着粗气,突然低头朝着对方手背就是一口。

    蛮族将领没有防备,怎会料到待宰的羔羊还会反击自己。他被荣臻这么一咬先是一惊,后发现对方发了狠般不放他的手。他恼羞成怒,竟直接把刀扎进了荣臻背脊,想让对方以此松口。

    那刀扎的极深,荣臻仍是不松口,蛮族将领见此又猛打了她好几巴掌,荣臻才失去气力松了口,吐了自己一颗牙齿和蛮族将领掌上的肉在地上。

    “杂碎!”荣臻身体痛极,放声大笑,牙血布满她的口腔,喷出她的嘴巴。她的声音没有发育成熟,这般大笑,像婴儿的啼哭,鬼魅苍凉。她背上扎着刀,身体直挺挺的僵硬在那,血肉模糊。猩红的双瞳扫视着身边的蛮族将士,不卑不亢,震得众人不禁愕然。

    城墙上的士兵无不愤怒,既愤恨蛮族将领的无耻的行为,又担心大将军忍不住真的会开城门。他们看着荣臻,心里都有了令人悲愤的结果——这孩子可能活不了了。

    荣臻盯着蛮族将领,目光沉定,没有点滴恐惧:“就这点本事?对付我都不行,还想对付我爹爹?有种就杀了我。”

    “好!你有种!我成全你!”蛮族将领一脚踩在荣臻头上,从她背脊的伤口抽回自己的砍刀,手起刀落就要了结荣臻,反正目的达不成也不能留下这孩子。

    怎料他这刀刚要落,手里的武器就被副将给挡开了。

    “你干啥?”

    蛮族将领怒目而视,却见副将领一脸严肃地看着自己。他没有说话,而是示意自己看看身边。蛮族将领环顾四周,自己的将士虽然立即隐下了之前的神情,但那一闪而过的愤怒,疑惑,以及不认同的神情却已经落入了他的眼中。蛮族将领猛然心惊,他此前愤怒过度,急于攻下城池,什么招数都用上了,一心只想达到目的,却忽视了自己的行为让身边的士兵有了抗拒的心里。他们蛮族的勇士可以与敌人殊死一战,但不屑阴毒使诈,之前他下令夜袭时已有人反对。

    蛮族将领看着手中的荣臻,这女娃娃从抓来的第一天起就不曾哭闹过。现在想来,她总是安静地注视着一切,似在内心盘算。

    他是上了这娃娃的当了!蛮族将领猛然醒悟,他赌荣峰会为荣臻开城门,荣臻赌他的行为不当,会引起内讧!好一个苦肉计!不但敢想还敢做,他的勇士被荣臻的气魄折服,而城墙上的将士为她的英勇充满斗气。

    蛮族将领把荣臻扔在地上,看着她被绑着双手艰难的爬起身来,瘦弱的身体鲜血淋淋,湿了脚下的沙子。那双眸子沉寂锐利,如同沙漠上的飞鹰。

    她不惧死亡,死也要站着做顶天立地的好儿女。

    蛮族将领拿出背后的弓箭对准荣臻,拉弓射箭。速度之快,众人只见箭矢直冲荣臻而去,料想这孩子今天是没有活路了,不想箭矢却穿透束缚荣臻双手的麻绳,扎进了沙子。

    荣臻被冲力撞得跌在地上,绳索解开了。

    “有骨气!比男娃还要有骨气!”蛮族将领不得不承认,即使苦肉计,这孩子也是个有计谋有魄力的厉害家伙。他重新骑上马,拿着鞭子指着城墙上的荣峰:“荣峰!你有一个了不起的女儿!我今天放了她,你好好给我等着,我们日后再战!”

    蛮族将领走后,荣峰立即出城门去接荣臻,当他抱起满身是血的女儿时心都快碎了,这孩子一直乖巧到令人心疼。到了边疆也不要别人伺候,也没说过生活不适,平日生活,看书,学习,都是自己在做。

    他更没想到这孩子能英勇到这般地步。她不求饶不喊疼,她发声大笑,嘲讽蛮族将领想激怒对方求死,不给他这个将军父亲添麻烦,不让他做错事。

    奄奄一息的荣臻从鬼门关走了圈,捡回了一条命。等荣臻伤势好了,荣峰喊来和她差不多年龄的孩子让她选一个作伴。那些孩子都知道了她的英勇事迹,之前的生疏一下就没了。荣臻看着她们,选了与自己同龄的锦娘做了自己的伴。

    荣峰亲自教她们武学。在什么地方生存都要有实力。弱小只能挨打,国也好,人也好,没有区别。

    十八岁,荣臻手刃了那年折磨他的蛮族将领。一刀毙命,让他走得痛快,是她最大的仁慈。

    战场上只要厮杀就能活,官场却不是。官场的厮杀看不见硝烟,却比战场更无情,更惨烈。而战场的谋略和官场的谋略又是完全不同的。

    三日后,亲迎的队伍浩浩荡荡的去往了皇宫。

荣臻皇后(一)

    荣臻十八岁时嫁给十三岁的小皇帝,身边只跟过去一个陪嫁侍女锦娘。

    新婚夜,小皇帝这半大的孩子轻佻的拿着挑红布的如意在荣臻面前来回晃走。

    “真是想不通,你比朕大那么多,皇祖母为何一定要朕娶你?还拿什么女大五能致富的民间说法糊弄朕,朕一国之主会缺钱吗?”

    “朕的第一个妻子,朕的皇后,为什么要是欺负过朕的你?”

    “朕一点都不喜欢你!就算拜了天地也别想朕会对你好!”

    小皇帝边说边用如意戳荣臻的身体。他絮絮叨叨捣鼓了半天,坐在床边的荣臻却没有任何反应。

    小皇帝伸手推她,荣臻的身体不见摇晃,稳如磐石,倒是疼了他的手。小皇帝先惊后怒,又不信邪,见荣臻没反应举手就要打她脸,哪知手未落下,头戴红布的荣臻却如看到他的动作般稳准的抓住了他行凶的手腕。

    “好疼!快放开朕!”小皇帝吃痛,却无法甩开控制,情急之下弯起左脚踢向荣臻,哪知对方早看穿其心思,伸腿轻轻勾了他的左脚,小皇帝瞬间重心不稳摔倒在地。

    虽说是摔在地上,荣臻的脚在小皇帝摔倒的时候已撑在他身下。伤是不会有的,不舒服倒是肯定的。

    小皇帝怒瞪荣臻,见她依旧坐在床上,背脊挺直,不发一语,就像前几日跪在自己面前却一脸高洁的样子。

    “你又欺负朕。”想起那日宴会上自己的出丑,小皇帝一阵恼羞,挣扎着想爬起来偏偏又被压制的动弹不得。

    小皇帝气急,却感觉捏着自己手腕的手缠着布条,他下意识看过去,这才想起对方的掌心正是被自己所伤。而刚刚这么一抓,本洁白的纱布已渗出血来。

    小皇帝又惊又怕,参杂着痛与酥麻的情愫在他心头一闪而过,一如那日他隔着纬纱看着荣臻时的心境。

    好一会,小皇帝都没有动作,直到荣臻像是疑惑的微微侧头被小皇帝瞧见,他才继续挣脱着想出荣臻的手:“你弄疼朕了!要是留下疤痕你就惨了!”

    “你身上有伤能证明是我导致的吗?”荣臻出手力道控制的很好,只让他无力反击,断不会留下痕迹给人抓住把柄:“反是你却一而再再而三的伤害我。”

    小皇帝看了眼荣臻出血的手,心虚的转过头:“朕不和你一介女流做口舌之争,我要喊人把你拖下去砍了。”

    “你大可以这样做,看看是我现在被砍还是你明天被罚。”荣臻说完松开了对小皇帝的控制,受伤的手放回大腿面上。

    小皇帝立即向后跳开,皱着眉头瞪着荣臻,不时给自己松动筋骨。有了前车之鉴,他这次离得荣臻远远的:“别以为朕治不了你!你们荣家人就是一介武夫,现在还想攀皇亲国戚给自己撑腰。“

    “我父亲从没提过要嫁女儿的要求,是我们刚回帝都就收到了皇家的婚帖。”

    “你胡说!”

    “皇太后亲口所提,庆功宴上这么多人在场,包括你自己,又何来胡说。”

    谁都知道这场联姻是皇太后打得一手好牌。荣臻是皇家控制荣家的人质,平衡文武百官和皇家势力的筹码。也只有小皇帝什么都不知道,坐井观天,以为自己所见所闻就是世间全部。

    “我们皇家要治罪你们,何需要你来做人质?”

    “是不需要理由。”荣臻说道,红盖头下冷了眼眸。

    “当然!”小皇帝怒极,忘记刚才的教训几步走上前,双手撑在荣臻俩侧对她吼道。

    荣臻不再说话,和一个不知人间疾苦,从未走出过皇城的人有什么可说的。她看尽人间沧桑,面前的孩子又懂什么?

    皇帝见她不说话,以为是自己说中荣臻要害,甚是得意。他草率的把如意往床上一扔,扯下荣臻的红盖头,想看她憋屈的样子,不料对方却是面无表情的平静。

    想来也知道,荣臻不是被她说服,只是懒得理他。大人们常这样,对他说你还小不懂,只要听他们说就好了。奴才们虽然不敢说,但心里肯定也是如此想的。

    ——他一个孩子懂什么?傀儡罢了。

    小皇帝盯着荣臻,双瞳竟逐渐泛红,让人徒生他要落泪的错觉。

    “你为何不理朕。”

    “我怎会不理皇上。”

    荣臻看着眼前这个半大的孩子,她的丈夫,她未来的依靠,荣家以后是否能安稳度日都要靠他,她怎能不理他?

    “你明明就没有理朕,你的眼睛看着朕,心里却根本没看着朕。”小皇帝委委屈屈,真是孩子脸六月天,说变就变。

    “需要我挖心给皇上看吗?”荣臻看着小皇帝,伸手去摸对方的脸,被毫不犹豫地打开了。

    “你就会吓唬人。不要以为在边疆当过几年副将领就了不起。你毕竟只是个女人,再厉害也只能嫁人生孩子。”小皇帝丝毫不领她的情。

    荣臻只是淡淡笑着,没有反应。

    “你都不会生气吗?上次因为我说这些话,皇祖母罚我跪了一个晚上。”小皇帝见荣臻又不说话了,感觉她这人真是算盘珠子,拨一拨动一动。

    “我要生气了,皇上还能站在这里吗?”荣臻抬起头看着小皇帝,嘴角笑意犹存,眼眸却静如死海。

    “什么意思?”小皇帝猛然心惊,背脊一身冷汗。他真是搞不懂这个女人,要不不说话,一说话不是云清风淡的样子让自己生气,就是笑着让他害怕。

    但自己又怕她什么?明明荣臻笑起来温和多了,可她笑容里透露着太多他看不懂的东西。特别是那双眼睛,琥珀的色泽那么好看,却总是流露出能让他动怒的视线。那是他触及不到的地方,或许也是他们为之争吵的源头。

    荣臻收起笑意,突然靠近小皇帝:“你觉得是什么意思?”

    说完,荣臻站直身看着冥思苦想的小皇帝。她自顾自取下头冠首饰,脱下的红色的喜服落在地上,亵衣亵裤随即滑落身体叠在喜服之上,荣臻只剩一件肚兜立在那里。

    “你要干吗?朕可不和你睡觉。”小皇帝只看了眼就别开了脸,他哪见过女人身体,顿时只觉心跳加快,大气都不开出了。

    荣臻置若罔闻,独自喝完交杯酒里的两杯酒,完成合欢礼,吹灭了屋里仅亮着的红烛便睡到床上。

荣臻皇后(二)

    小皇帝本以为荣臻会来纠缠自己,没想她竟然管自己睡了。恼怒占上恐惧,让他对荣臻吼道:“谁让你把蜡烛灭了!快给我点起来!”

    荣臻自然不去理他。房间一时全黑让小皇帝心中慌乱,他借着微弱的月光跑到门口喊人,平时守在外面的奴才丛刻一个都没有出现。

    冷风窜进屋内,吹凉了小皇帝的身体,他打着寒颤关上门,在床边犹豫片刻,终究抵不过黑暗和寒冷的侵袭,匆匆脱掉衣服爬上床。

    小皇帝本以为荣臻会为难自己,没想到他很顺利就钻进了被子。也许是因为荣臻已经躺了一会,被子有了温度,他躺下的时候感觉很舒服,还有淡淡的香味。

    小皇帝看着背对自己的荣臻,又看着他这边的被子比对方多很多。他突然霸道的从背后抱住荣臻:“朕感觉到冷,给朕暖暖身体。”

    荣臻转过身看了眼小皇帝,把她抱到怀里,良久说了句:“睡吧。”

    小皇帝把脚跨到荣臻腿上,也学着对方的样子抱着她。之前说的话,做过的事都被忘到九霄云外,他只知道现在自己抱着的这个人,很温暖,让他安心。

    闹剧一般的新婚夜,小皇帝此刻才觉得荣臻这个皇后还是有用的。虽然不像其他人那样奉承自己,又一直惹他生气,但心里有个声音告诉他,皇后不会丢下他。

    第二天起床,自然不会有落红。小皇帝还不懂男欢女爱,皇后是战场长大的也不懂引导,房事自是还需缓上几年。

    皇帝虽小,但早朝从没落下。即使不愿,皇太后督着,自是不敢许逆。天没亮,荣臻就先小皇帝早的起了床,然后叫醒小皇帝给他洗漱穿戴,事无巨细,都亲自过手。

    待公公在外叫皇帝起床时,荣臻已经差不多快做完了。小皇帝起初睡意朦胧的坐着任由荣臻摆弄,后来彻底醒了,见荣臻已经给他准备稳妥在最后扣扣子时,很是吃惊。

    “我以为你只会舞刀弄枪,没想到伺候人你也做得很好。”

    荣臻没和他说话,她只穿了单薄的睡衣,脖颈露在外面明明晃晃。小皇帝突然大大咧咧的亲了她的脖子,他还不懂,嘴重重碰了下就离开了,像是平时给予奴才奖励一般。

    荣臻的手顿了下,又继续给小皇帝扣扣子。

    “你真是个木头桩子。”小皇帝气鼓鼓的看着荣臻,不过他心情还不错:“以后只有我们俩个人的时候,你可以叫我名字,云楷。”

    荣臻检查了小皇帝的仪表妆容没有任何差错,才看向他期许的目光,颔首。

    “好,楷儿。该早朝了。”

    云楷走后,荣臻又睡了会才起床。穿戴洗漱完后,她按之前的生活习惯看了会兵书。忽闻外面传来跪拜声,荣臻刚起身,就见云楷满头大汗的跑进内屋。她微微吃惊,没想到对方还会来找自己。

    “我来你不开心吗?”云楷见荣臻面上只有吃惊却无喜意,顿时不开心了,满脸的期待也一扫全无。

    “我只是没想到皇上会来。”荣臻的确没觉得云楷还会来,起码不应该来得那么勤快,她本都准备用完早膳就独自去给皇太后请安了。

    “锦娘,和御膳房说把皇上的早膳送我这里。”荣臻对身边的锦娘吩咐道,拉过云楷的手握在掌心。云楷一脸不情愿,似还在为荣臻此前的反应闷闷不乐,几次用力要甩开对方的手。

    直到锦娘出了院子,云楷才冷哼了下不再挣扎,任由荣臻把他拉到身边坐下。

    “别闹脾气了,吃完早膳还要给皇祖母请安。”

    云楷看了眼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荣臻,嘟囔道:“我不去请安也没关系。”

    “皇上不是孩子了。”荣臻拿了绢帕给云楷擦去额上的汗,却见自己话音刚落,对方突然瞪住了她。

    “早上朕说什么了,就我们俩个人时你叫朕什么?”

    荣臻微愣,这奶娃娃有意思了,昨天哭闹着不要她这个皇后,今天本以为他离开后肯定不愿再来这里了,结果他下了早朝就直奔她寝宫,还逼着她叫自己名讳。

    “你看我做什么!我脸上又没有名字!”云楷见她不响,生气的推她,一脸怒容。

    荣臻见他这般喜怒无常,无法好好等人说话,不由心中叹气:“楷儿昨晚还不待见我,今儿怎么变想法了?”

    云楷闻言,脸瞬间就红透了,荣臻感到奇怪,便去摸他的脸。许是云楷小,荣臻心里对他没有是丈夫的本能反应,才会做出这种对待弟弟一样的举动:“又生气了?不喜欢我叫你楷儿?那就还是叫…”

    “喜欢。”云楷打断了荣臻的话,声音僵硬,但比刚才缓和不少,只是依旧绷着脸:“你是第一个这样叫朕的人,朕听的亲切。”

    荣臻听他人小鬼大的说辞,嘴角不由有了点笑意。她把桌上的糕点推到云楷面前,糕点是锦娘早上去御膳房按她口味选的,不甜,口感细腻,易消化。

    “我这有点心,你先吃着垫垫肚子。”

    荣臻笑意温和,虽然神情还是淡如水,但云楷心里不知怎么也开心起来了。云楷想夸她漂亮,又怕说了她会不笑了。他呆呆的看了好一会,直到荣臻收起笑容望向他,他才慌忙抓起块糕点塞进嘴里,转移话题般地询问道:“你…你怎么知道朕饿了。”

    “起得那么早,下了朝就过来了,又没吃早膳,怎有不饿的道理。”荣臻替云楷擦去嘴角的糕点粉末,缓缓道来。

    云楷白了荣臻一眼,愤愤咬着手中软糯的点心。荣臻面对问题总是条理清晰,让他觉得自己很愚钝。有几秒他看着荣臻为自己擦去糕点粉末的手指,很想就这样咬下去,让她因疼痛不再这般自制。

    但云楷也只是想想。他是真的饿了,等早膳上齐时已经吃了好几块糕点。他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胃口也好,吃的份量着实吓到了荣臻。

    等云楷用完早膳又微微休息好已比往日请安的时间迟了半个时辰,荣臻给他整了仪容,对方却干脆趴在了卧塌上。

    “该去给皇祖母请安了。”

    “偶尔一天不去也没关系,反正朕也不是第一次这样了。”吃饱喝足,云楷有点困顿,不想动弹。

    “你要是不去就自己待在这里等我回来。”荣臻也不想劝云楷,见他不起身,就自己往门外走去。

荣臻皇后(三)

    云楷不情愿的坐起身,见荣臻真的不等他,忙起身跑了几步抓住她的小臂:“你这人怎么这般刻板,朕等会还要去老师这里学习,就想在你这里休息会。”

    “结婚第一天你就想不去请安,不就是准备在皇太后面前羞辱我吗?”荣臻盯着面前的院落,也不看一眼拉住自己的云楷。

    云楷剑眉一皱,满脸疑惑:“我不去是我的事,怎么就成羞辱你了?”

    “按习俗,婚后第一天新人要给父母请安,你让我一个人去,不就是告诉皇太后你不满意我?你不认这门亲?”荣臻声音平静,说出的话却直切要害。

    云楷根本不懂这些,但思付后觉得荣臻说的没有错:“…好像是这样。”

    荣臻见此,又继续说道:“你昨天还打开房门大喊要把我拖出去斩了…你以为他们听不见?估计一早就把我们屋里的对话一字不差的传到你皇祖母这了,你说我此刻一个人去见她老人家会是什么结果?你说这后宫往后的日子,你让我如何过?”

    云楷被荣臻逼得往后退了一步又一步,直到背贴在矮墙上方才停止。

    “好啦,我知道了!我怎么会为难…自己妻子…”他抓了抓头,羞涩于荣臻靠自己那么近,把她往外推了下:“我只是觉得早朝时见过皇祖母了,所以请安不请安并不重要,皇祖母要我请安不就是为了看我一眼吗?”

    “这是你的想法,不是她的想法。”荣臻站直身,让云楷从自己的“禁锢”中出来:“楷儿,百事孝为先。何况你不去,皇太后定是等着的,你忍心让她这样?”

    荣臻凝视着云楷,云楷被看的心里发怵。他想起昨天晚上荣臻把蜡烛吹灭后上床不理他的情景,生怕她又做什么事情吓自己,只能撅着双唇嘀咕:“那时间不早了…我们走吧?”

    荣臻颔首:“你若是乖,晚上我给你讲故事。”

    “我又不是小孩子,听什么故事。”云楷不屑一顾:“我即使年幼时也不是要听故事才能入睡的人。”

    “你都没听,怎知自己不喜欢?就像世间这么大,你待在宫里又能知道几分?”

    “我是真龙天子,凡人的故事有什么好听的?”云楷心里好奇,嘴上却强硬的不肯承认。

    “如果你觉得不好听,我就无条件依你一件事,但这件事不能是关于我所讲的故事。若你觉得好听,你就要无条件依我一件事。”荣臻自顾自说道,她有把握云楷不会拒绝自己。

    果不其然,云楷眼眸一亮,拍手叫好:“这可以!朕准了!你可不准后悔。”

    “自是不会。”荣臻拉住云楷的手,让他面对自己:“故事的事先放一边。我们先说好,等会见到皇祖母,你不能说是我拉着你你才来的,更不能提你忘了或者你不想见她这样的话。”

    云楷看荣臻这般严肃,下意识点了点头。他在皇祖母那里向来肆无忌惮,口无遮拦,这样的话他以前不是没有说过,他觉得自己就是这样想的,为何不能说?就算被打也不怕,皇祖母哪会真的用力打他。

    荣臻现在这样交待他,他虽然不知道原因,也很想看看对着干会有什么反应,一定会让她面上无光,被皇祖母训斥。

    他这般想道,却听荣臻在一旁说道:“你不照着我说的去做也没关系,反正我不吃亏,结局如何都不管我任何事。”

    云楷被她这么一说,顿时觉得内心被窥视的干干净净,不由又惊又怒,又羞又恐,这女人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吗?怎么什么都知道。

    云楷无奈,只能乖乖的和荣臻一起给皇太后请安,一五一十照着她的吩咐做了。皇太后果然露出欣慰的神色,对他没有马上来请安的事也不芥蒂,还说果然他结婚就懂事了。

    云楷的视线在荣臻身上打转,神情也几度变化,和往日咋咋唬唬的形象完全不同。他们进门的时候,云楷甚至还亲昵的握着荣臻的手。这份欢喜,一点都不像装出来的,直看的皇太后身边几个嬷嬷面面相觑。

    云楷的神色自是全部落在皇太后的眼里,她的皇孙她比谁都了解,脾气臭又固执,无法无天难驯服,能让他这样真性情的和皇后一起来给她请安,说明荣臻不只是个黄毛丫头,是自己小看她了。

    凌晨,云楷刚出寝宫,就有人把昨晚他喊叫的话和皇后没有完成房事的事情给皇太后做了禀报。虽然心里有所准备,皇太后仍然觉得惋惜。如果他们顺利完事,荣臻有了皇子,对云楷很是有利。但这种事也不能操之过急,伤了云楷身体就不好了。

    皇太后见云楷对荣臻态度不像之前那么抵触,微微放下心来。有一个女人来管管他总是好的,免得他以后再说出女人不能做大事的这种话来。至于何时给云楷纳妃就先看看这个荣臻这个皇后的作为吧。毕竟皇上还没有其他妃子就娶了皇后,万一皇后心境膨胀,该要的打压还是要的。

    当然不到万不得已皇太后是不会出手的,在这宫里,要学会等待,隐忍,伺机而动。谨慎再谨慎,不然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云楷从皇太后那出来后,不仅一路上拉着荣臻的手盯着她边走边笑,到了寝宫更是围着荣臻转圈,久久将她凝视。

    “怎么了?”荣臻被云楷看得莫名,见对方欲言又止似有话要说,便让锦娘先行下去在外候着。

    “好了,你想说什么?我听着。”荣臻在卧榻上坐下,忙了一早上她自是有点累了,但多年来的行军习惯让她即使在休息时也是背脊挺直,给人精神饱满的安全感。

    “皇祖母今日很开心,她很久没有这样笑过了。”云楷眼眸里闪烁着好奇和疑惑,边说边打量着荣臻的神情,也不知想从中看出些什么。

    “那很好啊,楷儿不会被责备,皇太后也不会伤心了。”荣臻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云楷,伸手摸了摸他的脸。

    “朕不明白为何皇祖母听了你让我说的话,会这样开心?”云楷有太多的不明白,而荣臻是将这些疑惑引至面前的人。他凑近荣臻的脸与她对视,想看清楚对方与别人究竟是有多不同。

荣臻皇后(四)

    “你不用看我,我脸上没答案,我也与常人无异。”荣臻往后靠去,与云楷拉开些许距离:“其实没有为什么,是你不懂人情世故,而知情人不敢和你说。毕竟你是皇帝,又喜怒无常,犯不着为了这样的小事要了自己的命。无人与你说,你自然不知,便会觉得自己所做之事无错。”

    “那皇祖母为何不和朕说?”云楷握住荣臻摸自己脸的手,在她身边坐下,迫不及待等其说明。

    荣臻闻言微微叹息:“你确定是皇祖母没说,还是说了你根本没听出她的意思?以你的脾气,就算能克制不打断皇太后的话,也是不会把她的话好好听进脑子里的。”

    云楷的脸色青白交错,显然荣臻的话就是他平日作为。

    “皇太后虽不是你额娘,可你从小是她悉心照料才健康长大,她待你与亲生孩子无异,甚至花了更大的心血培养你。亲娘生你虽不易,养娘养你更不易,何况还是在宫里,你能想象没有皇太后的你是什么状态吗?”

    荣臻说的很慢,她并不觉得云楷能完全理解自己话中意思,但她不得不说。

    “皇朝让一个女人主持,朝政上下会引来很多不满,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无论文武百官,宰相说什么,最后决定权还是在皇太后那里,在一个女人手里。男人不能容忍女人凌驾于自己之上,即使她只是垂帘听政辅助未成年的你,又会有几人相信?”

    “他们敢!”云楷双手拍打卧榻站起身来,虽然他是个男人,但不满皇太后就是不满他的意识,他还是有的。

    “为何不敢?你知道又能拿他们如何?你虽然登基,但年纪尚小,没有威慑力,他们甚至毫不掩饰对你位置的虎视眈眈,只不过缺一个以正言顺的借口而已。他们纵容你的无理,表面奉承内心实则希望本聪慧的你持才自傲荒废才华,这样他们反你的时候就可以有借口,取代你这个傀儡皇帝。”

    云楷被荣臻的话堵得哑口无言,几次张嘴都没能挤出个字,倒是憋红了一张俊俏小脸。

    “国家大事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重大,决定权若在你这,就会被他人牵着鼻子走,稍有不慎,就会成为被人唾骂的千古君王,成为他人上位的垫脚石。皇太后视你唯一的亲人,为你为己,她都要替你抗下这个重责。”

    “你不知道她的辛劳,也无法想象她一人在此位置上的孤寂无援,没有信任的人没有可以讨论或者给予意见的人,相反,一双双豺狼虎豹的眼睛盯着她,希望她赶快死去或者出现差错。”

    “她把所有的心血放在你身上,她现在所做的事也是为了你以后能一帆风顺,你却始终孩子气,在宴会上说女人凭什么管你?说女人无用…你说否有想过身后的皇祖母?考虑过她听到这话时的感受。你不念她的好,不懂她的心,在耗尽皇祖母对你的爱。“

    云楷内心无比震惊,这种话从来没有人和他说过,他也不曾考虑过。现在听来,他不由深深自责,自己不仅不懂事,还一直在伤害皇祖母。想起平日皇祖母对自己的爱护,而自己却和她对着干,真是无地自容。

    云楷气愤的拍打自己的脸,被荣臻阻止。他握紧拳头抵在卧榻上忍耐心中燃烧的怒火,好一会似想起来什么般愤愤说道:“宰相经常和朕说,皇祖母做这些是为了她自己。”

    荣臻闻言毫不吃惊,她就知道云楷会和皇太后生疏是宰相从中挑拨。以前她听父亲说过宰相的事情,对他有所了解,父亲甚至怀疑五年前的夺位惨案是宰相幕后促使。

    “为自己有什么错?一个人如果都不珍惜自己又何来珍惜别人的心?珍爱自己才知道如何爱别人,也正因为皇祖母爱自己才更尽心尽力地保护你。”

    云楷低头沉思,荣臻的话初听觉得不妥,细想又觉得并不是没道理。长久以来,身边的人从不会这般详细与他讲道理,梳理过程,只是给他一个结果,让他听从,然后说一切都是为他好。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情感都是相互的,如果有人对你无缘无故的好,那她必定是有所求的,只是不曾开口罢了。但累积到一定时候就会爆发,就会向你索取。”

    “为何你愿意相信宰相的话而不是皇祖母?因为皇祖母真心为你却是忠言逆耳你听不进,她说的是事实,也是你最怕的,你仗着有她在所以一直逃避。而宰相却是顺着你的意思说话,他蒙蔽你麻醉你,让你不去思考,成为一个废人。”

    荣臻字字诛心,让云楷内心为之震撼的,他一直认为所有人爱他护他服从他都是理所当然的,原来一切只是自己愚昧无知。云楷越想越心惊,不由身体发凉,恍如置身寒风大雪中,直打摆子。

    “朕原来如此差劲…朕这样…还来得及改吗?”

    “只要你有这个心,肯去做,未来就会有所改变。你现在首先要做的是控制自己的脾气,不要一不中听就发怒,学会好好听完别人说话,听懂别人的说话,是尊重也是理智。”

    荣臻把云楷瑟瑟发抖的身体揽进怀里,轻轻抚拍,另一只手把他两只手握在自己温热的掌中,直到云楷恢复了平静。

    “好了,现在该去老师那边上课了,楷儿。虽然是皇上,在你冠礼之前该上的课不能少。”荣臻拉着云楷站起身,拿绢帕擦了他眼角的泪痕。

    “那朕有不懂的可以问你吗?”云楷一脸沮丧,似霜打的茄子。

    “可以,但我们的交谈你不能和任何人说。你答应我就要做到,做不到不要轻易出口承诺。楷儿可清楚?”

    云楷愣了下,他长那么大,还没有人这样约束过自己:“如果朕和别人说了会怎样。”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好事者就会污蔑我管教皇帝,欺君犯上,大逆不道,要处决我。”荣臻严肃的看着云楷,她微微停顿,目光深迥:“或者更惨。他们会逼宫,说皇后妖言惑众,蒙蔽小皇帝将其当傀儡。他们就可以先诛我后杀废你。”

    云楷似乎明白过来,他若有所思的眨了下眼,盯着荣臻:“所以…你也不让朕和皇祖母说今天的话是你教的?”

荣臻皇后(五)

    “我毕竟是外人,人心隔肚皮,皇太后吃不准我的用心,她也在观察我。你又少不懂事,她不得不防。不然宫里勾心斗角的生活,你以为活着很容易?”

    云楷望着荣臻,不知该开口说什么。

    “你没经历过,不会懂。”荣臻知他心中所想:“但如果你愿意去了解,就会一点点明白的。就如他人之话信与不信,在于经过自己的思考后辨析对错,而不是一味听信。”

    云楷看着荣臻,认真用力的点了下头,他再次贴近对方的脸,缓缓说道:“我答应你。”

    云楷离开后,锦娘才偷笑着进了屋。她虽然和荣臻同年,其性格上却活泼开朗,遇上天塌的大事都能乐观面对,称船到桥头自然直。她是典型的边疆民族女子的性格,爱恨分明,率真自然,遇到恶势力就拔刀相助。

    “小皇帝这是娶了老婆忘了娘。”锦娘和荣臻平时相处惯了,说话不像主仆,更似亲姐妹。今早目睹荣臻为了说服云楷去给皇太后请安所展开循循善诱苦口婆心的劝说,几乎快要崩不住平静的脸庞。

    她垂着头默默跟在俩人身后,深恐自己一个没忍住笑出声,让小皇帝记起后面还有个她,更加尴尬。别看小皇帝平日凶的狠,其实脸皮薄得和大姑娘似的,来找荣臻还得把所有仆人都赶出院子外候着。

    “也不知道昨天晚是谁在那喊:“我要把你拖出去斩了!快来点灯啊!”锦娘压低声音学着云楷说话,惹得荣臻无奈的摇头。

    “我觉得小姐…不…”锦娘叫荣臻小姐习惯了,一时没改过来。她拍了下自己的嘴继续说道:“娘娘以后够呛,看架势这小东西缠上你了。你要耳边清净得等小皇帝再大点有了其他妃子了才行。”

    锦娘目睹回来路上太监宫女们看荣臻和小皇帝的眼神都是出奇的震惊,不由心中生笑。想来也正常,毕竟谁见过暴脾气的小皇帝这样粘过人?

    荣臻闻言神色平静,她让锦娘打来水清洗自己的手,然后换上素色便服,重新坐回到卧榻上。

    “如果小皇帝只是一时新鲜也就算了,不然长久以往,难保皇太后对小皇帝过分依赖你会有说词。”锦娘为人大大咧咧,私下说话看似没有分寸,实则她很清楚自己和荣臻身份的差别,也懂身上的职责,始终尽心尽力。她自是感激荣臻的,幼年时对方在众多孩子中的一指,改变的是她几乎无望的人生。

    “帝皇家的独子,自小身边没个伴,皇太后又疑心身边人对小皇帝的图谋不轨,更是保护重重。他难免受其影响,对情感即渴望又排斥。何况宰相的狼子野心在宫变后越发明显,挑拨小皇帝和皇太后的关系,让他迷失方向,险些葬送了自己最亲的人。而这指不定只是宰相众多阴谋的冰山一角罢了。”

    荣臻说完从一旁架子上取下棋盘,锦娘随即将两罐棋子放在棋盘两侧。荣臻自小喜欢独自下棋,别人起初以为小孩子过家家没太在意,再后来却发现她布棋新奇,竟似把战场搬到了棋盘上。好几个下棋高手与她对弈,都成为了手下败将。

    “有手足在,即使往后与他争夺天子之位,毕竟曾拥有过亲情,知道亲情概念,生杀之际,还有留情可念。”荣臻边说边迅速将两个碗里的黑白棋子放到棋盘上,一时间恍如俩人搏杀,攻守之间硝烟四起,烟雾弥漫。哪知曲终人散却只是一场自我博弈。

    人至敌死在一个观察。看穿对方想法,摸透性格,寻其弱点,诱杀,拼杀都行,除去一点运气导致的意外,达到目的无非是个时间长久的过程。

    但人却看不透自己。

    荣臻想起云楷离开前说的那句“我答应你”,他真情流露是真,像突然噩梦惊醒寻求安全港湾般将她抓紧。一个需要不断用“朕”的称谓来给自己壮胆的孩子,暴怒是他的伪装,伪装他的胆怯和无能。他不会承认,亦恨别人拆穿。

    人看不透自己,是因为不愿走出美化和逃避的自我欺骗。因为了解所以蒙蔽,因为蒙蔽,所以无法看透。

    锦娘想到她们在边疆的生活,都是一群孩子集体活动。虽然有争吵,但孩子哪来的隔夜仇,总是欢乐多于矛盾的。

    “也是个可怜人。”锦娘感叹道。她和荣臻见多了悲欢离合,只不过以前是血淋淋的战场,现在是冷暖自知的人性。

    “可怜的人比比皆是。”与之前云楷在的时候完全不同,荣臻神色漠然,是刀架在脖颈上都不眨眼的镇定自若:“现在要让他明白敌我的利害关系,知道他的处境,摆正其位置,在正式即位时把那些常年陋习都改掉。”

    但荣臻知道,教不教的好不是她能决定的,她只能尽力而为去引导教育,以疼痛使云楷记住教训。教的好,百姓安居乐业,荣家还能逃过一劫,教不好…一抹苦涩昙花一现扫过荣臻的面颊,隐没在她嘴角。

    与云楷的相处才刚开始,她要为以后将要发生的事做铺垫,为此有时不得不改变自己的本性去引导对方。以她的性格自是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循循善诱,但云楷脾气不好,不这样耐心温柔,他根本听不进。

    只有云楷把话听进去了,才能让他认清现状,让他恐惧才能震慑住他,在他恐惧的时候给予温暖和支柱,让他信任,才能进一步开展后面的教育。

    “娘娘啊,小皇帝虽然现在挺粘你,但毕竟是刚结婚还新鲜,你可不能什么话都和他说。我看他这秉性靠不住,发怒了什么都说,难保会把你给他的嘱托忘得一干二净,到时候害你惹祸上身。”

    “他不会。”荣臻的目光望回棋盘,摆上一颗黑棋,堵上了白棋近在眼前的缩圈包围:“他以前没有意识,有了意识就会有防范。他不笨,只是没有是非观念。”也拜他性格所赐,反使得荣臻的言行更能让他接受。换做他人,会几番三次的怀疑荣臻的话与动机,旁敲侧击的套话,甚至反向打探她的秘密。

    就像她曾说过的,现在的路只能走一步算一步,能走到哪不知道,前方有什么艰险等着她也不知道。但她只能前行,一如手中所执的棋子。

    荣臻心里有一盘棋,从七岁那年开始下,她试图把家人都安排妥当。只是直至结局真正来临,每个现在都会有瞬息万变的影响。

    人生如棋。棋子任她摆布,而她被命运摆布。

荣臻皇后(六)

    小皇帝走后,皇太后在俩个嬷嬷的陪同下去院里坐了会。俩个嬷嬷一个姓张一个姓王,都是在皇太后身边伺候几十年的老奴仆了。

    正值春日阳光明媚,煦风怡人。皇太后眯起眼看着满院百花争艳,想到今天云楷颇为懂事,不仅耐心听人讲话,甚至有了几分小时候乖巧时的模样,不禁露出几分欣慰的笑容。

    “看起来皇上还是满意皇后娘娘的。”见皇太后难得开心,一旁的张嬷嬷开口说道。

    “我也的确很意外啊。”皇太后缓缓说道,言语中几分庆幸几分惆怅,她叹了口气凝视着不远处的牡丹:“你们刚刚也看到了,云楷对皇后亲近的样子,手就没舍得放开过。”

    “奴婢也很惊讶,人的眼睛最真了,皇上看皇后的眼神都是带光的,像在炫耀自己的宝贝一样。而且皇上性格直,不像装出来的。”

    张嬷嬷接着皇太后的话说道,她也是满脸不解,疑惑的望向另一边开口的王嬷嬷:

    “是啊,明明晚上吵得那么凶,要点到天亮自然燃尽的红烛都灭了。要不是让奴才门都退下了,皇上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本以为早上过去会要处理一大堆事情…”

    王嬷嬷望向皇太后,继续说道:“哪知李公公凌晨喊皇上起床早朝时,皇后已经给皇上差不多穿戴完毕了。也不知道房内说了什么,皇上出门的时候还特别开心,下了早朝又马上去找皇后了。这一夜间态度转变也太大了,何况…何况都没有圆房,哪来的情感基础啊。奴婢觉得太后还是要多留意皇后娘娘的一举一动,毕竟不知她心意如何,要是也和宰相那样狼子野心就不好了。”

    皇太后微微颔首,喝了一口茶。当初她选择荣臻也是因为其父荣峰为人正直,忠心报国,重视家人,所以荣臻理应不会太差。宴会初见也算满意,虽然后面闹得不开心,也是云楷这孩子咎由自取。

    可不知为何,皇太后有种感觉,宴会上的荣臻是在试探,虽然事不因她起,她却“顺其自然”,以事来看未来的国君和文武百官究竟是何等人。

    或许只是巧合,又或许,她真的小看了这个黄毛丫头。

    她老了,时日不多了,要在有限的时间里尽可能的给自己皇孙留下一个顺境,帮他削弱虎视眈眈者的力量,留下一个互相牵制的局势。她不能一杀了之,杀尽国弱,就会被外族侵略。杀尽会留下口舌,让云楷这个皇帝做的名不正言不顺,就和他为父亲一样。

    有一点皇后说的很对,人心。得人心者得天下。

    晚上,云楷给皇太后请安后久违的与她小坐聊了会天,就飞奔来找荣臻了。

    “皇后,给朕讲故事吧。”云楷脱了衣服爬上床,拍拍身边的位置:“你可以更衣了。”

    云楷看着荣臻笑,他早打好如意算盘了,不管荣臻讲得好不好,他都说不好听就行了,荣臻能拿他怎么办。

    荣臻扬眉,见云楷溢出颜表的沾沾自喜,知他又想了什么鬼主意。她脱下外衣站在床前,看着对方往里挪了位置:“我白天倒是没看出你对听故事有这么大的积极性。”

    “别耍赖,想不承认吗?”云楷扬起头,微微皱眉。见荣臻脱了衣服穿得单薄,握住她的手腕把其拉上床塌:“快上来,不要冻着。”

    “自是不会。”荣臻刚坐下,马上被云楷拉着被子抱住了。荣臻也不推开,就靠在床背上缓缓讲开讲一个关于边疆守国杀敌的故事。主人公的出生,成长经历,踏上战场,杀敌护国。故事波荡起伏,很是精彩。荣臻又善于讲述,她声情并茂,让只是言语描绘的情景却栩栩如生,令人身临其境。

    云楷不由听痴了,荣臻却停住了讲述。

    “后来呢?”他听得兴起,不由催促道。

    “好听吗?”荣臻不依他,反而问他好不好听。

    “好听。”云楷下意识答道,理所当然的盯着荣臻看了半天,才猛然想起他可是和荣臻打过赌的!

    “故事不好听!我…我都快无聊的睡着了!”云楷马上改口,并且想到了一个弥补自己口误的点子:“好了,你输了!”

    荣臻也不生气,反而眼眸生笑。云楷以为荣臻笑是想夸他聪慧,可她上下睨了眼自己,却了无生趣的说了句:“没点新意。”

    荣臻靠在床背上不为所动,云楷有点不知所措,但还是硬着头皮继续豪横:“你耍赖,你说我如果觉得故事不好听就无条件依我一…”

    “所以这件事就是——想让我继续给你讲故事。”

    云楷一愣。见荣臻的笑意从眼角蔓延至唇面,仿佛将他看个透彻。云楷不由发虚,撇过脸昂起头不敢看荣臻,心下又惊又恼,百思不得其解自己的如意算盘和临时想到的点子怎么都会被对方知道?

    不。云楷甚至觉得荣臻对他心中情绪的转变,为何转变都一清二楚。

    荣臻见云楷神色千变万化,有趣极了,便坐起身去瞧他。云楷退一分,荣臻近一寸,很快他与她的脸就在咫尺之间。云楷感到眩目,支支吾吾不敢动弹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却闻耳边清冷的声音伴随着兰花的芳香缓缓道来:“还记得早上我说条件时讲了什么?”

    讲了什么?云楷飞速回忆着白日彼此的对话,下意识僵住了身体……

    ——如果你觉得不好听,我就无条件依你一件事,但应许之事不能是关于我所讲的故事。

    云楷简直晴天霹雳。难道荣臻在说出条件时,就已知晓他会打这个主意?

    “你是魔鬼吗?”云楷不可思议地盯着荣臻,抓狂般抱住自己的头。他怎么就这么轻易又被她牵着鼻子走了?别人是一次不过三,他是一日不过三!

    “是你自己不留心听别人讲话。”荣臻依旧是清幽的笑着。

    云楷被荣臻将了这下很是难过。荣臻越是风轻云淡,他越是不甘心自己的失利。现在的结果和自己的预想完全不同,却是对方早已知道的结局。

    “所以,你觉得我讲的故事是好听还是不好听?”

    “什么好听不好听的,不就一个故事吗?”

    云楷开始装傻,言左右而顾其他。荣臻也不拆穿他,起身吹了蜡烛躺回床上:“既然楷儿认为不好听,就早点睡吧。想要臣妾依你什么事,明日想好了与我说。我自什么都依你。”说完便不在理会云楷,独自睡去。

荣臻皇后(七)

    云楷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睡。他能感觉到荣臻突然的漠然并不是生气,而是对他的失望。荣臻不和他生气,仿佛怒气是世上最没用的东西。即使当日宴会上被自己所伤,她也没有动怒。

    云楷想起荣臻的笑容,她的笑总是浅浅的,仿如风吹湖面后泛起的涟漪。她的笑没有讽意,但眼眸凝视着你,却比言语的嘲讽谩骂更让人难受。

    其实说句“好听”也是件小事,依荣臻一件事也是小事,只是云楷自小没碰过壁,但在荣臻身上短短几日接连碰壁。他不甘心,愤怒之余也感到恐慌,仿佛曾经的光辉都是假象,而荣臻斩断了假象,让他看见了真实的自己。

    他真的不知道自己吗?还是一个自己都不肯正视自己的人?云楷思来想去很是烦躁,他努力克制自己不再去想,却也毫无睡意。他感到冷,是那种拥有过温暖又遗失后的冷。

    身边荣臻呼吸均匀似已熟睡。云楷坐起身来,凝时对方。良久,他终于妥协了。他推了推荣臻的肩膀,在黑暗中开口:“你说吧,想要朕做什么?朕许你就是了。”

    荣臻没有反应,黑暗中云楷看不见背对自己的荣臻是否醒着,但云楷有感觉对方没有睡着,只是还不愿理自己。他一下扑在荣臻身上,在她耳畔重复道:“朕输了,你说吧,要朕做什么?”

    荣臻转过身看着云楷:“可还轻易许下诺言?”

    云楷摇头。

    “可还出尔反尔,没有诚信?”

    云楷依旧摇头。

    荣臻躺着不动,对云楷的行为视而不见:“我听不见。”

    “我不会轻易承诺,也不会出尔反尔没有诚信。我要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荣臻闻言,这才坐起身,看着云楷一脸憋屈却又极为认真的模样:“知道自己错在哪吗?”

    “着了你的当呗。”云开垂首小声嘀咕。

    荣臻扬眉:“是你不自知。自己什么秉性都不清楚还敢轻易进别人的局?一步错,步步错。说出口就要做到,做不到就不能轻易承诺。天下没有白吃的肉饼,只有哑巴亏。”荣臻双手贴在云楷脸两侧,摆正对方的脸让其看着自己:“现在告诉我,服不服?”

    云楷本还算平静,想就输了就输了依着荣臻便是。哪知被她越说越负气,一时间委屈,沮丧,恼怒袭上心头,他竟挣脱荣臻的手扑过去就在对方肩胛咬了一口。他用了十足的力气,牙齿嵌入荣臻的肌肤,发出动物般的咽呜。

    好一会,他哭够了气消了,才松开口,传来一句轻轻的服。

    “那还听吗?”荣臻仿佛没感觉到肩胛的疼痛,声音也不似刚才那般漠然。

    “听。”云楷抬起因为发泄情绪而涨红的脸,又怕荣臻笑他,很快背过身躺下不去看她。

    荣臻从背后抱着云楷,把被子盖子俩人身上,继续讲了之前的故事。云楷本愤怒的心很快就安静下来,荣臻的身体很温暖,比任何奴才暖的被子都要舒适,伴随清香将他包围,直至天明。

    他听着故事,故事里讲了什么不重要了。他放松身体靠在荣臻怀里,睡着了。

    凌晨又是荣臻先他之前醒来,但这次云楷没有睡意朦胧,而是荣臻醒了他也一起醒了。

    “坐着再睡一会也无妨,穿衣洗漱还需要点时间。”

    云楷点头,却是没有睡意。他见荣臻肩胛似有污迹,仔细一看竟是伤口,方才忆起是自己昨天所为。他没想到下意识的一咬竟然会留下痕迹,虽然皮肤没有破,但肿出的淤青一大块。

    荣臻却无知觉般给他忙碌着,云楷几次开口想道歉,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荣臻怎会不知云楷一直在看自己,她看了眼对方:“有什么话能让你这混世小霸王不能开口?”

    云楷抓了抓头,甚是正色道:“朕欠你一件事,你要我做什么。”

    荣臻没有回答,只是淡淡的问道:“知道自己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吗?”

    “不自知。”云楷憋憋嘴说道。他学乖了,知道说不过荣臻,还不如老实承认。谁让荣臻昨天好好的给他上了一堂课,自己是如何不自知。此刻醒来,依旧记忆犹新。

    “这是我教会你的第一件事,不是你最大的问题。”荣臻纠正道,拉着云楷在铜镜前坐下。

    “我不知,你说,我最大的问题是什么?”云楷不知荣臻为何又要提昨天的事情,他已经承认错误了,还要怎样?如此想着,云楷板着一张俊俏的脸,不满的盯着荣臻。

    “看看镜子,记住你现在的脸。无论你此前有多高兴或者难过,它都会因为细微的事情使得情绪失控。导致任何人激将你,都能使你仅有的理智土崩瓦解,然后你就会口无遮拦,将别人告知你的事都说出口,毫不顾及他人处境。”

    荣臻声音轻柔,却说着极为严肃的事情。云楷下意识吞了口水。

    “你情绪失控,有时是因为愤怒,有时是懊恼,更多时候只是极为细小的不顺心。你为了弥补自己的丢脸,习惯镇压别人让别人不敢说。你缺乏容人容事的气度,没有完成事情的耐心,再聪明也没有用。”

    荣臻俯身盯着镜中的云楷,凝视他看着自己的双眸:“易怒,是你所有问题的根源,它会牵连很多你看不到的习惯,导致各种不可预估的可能。其中一条就有言语之祸,这是所有劫难初始的罪魁祸首。”

    云楷看着镜中的自己,神情扭曲,丑陋到陌生。他望着荣臻,又望着自己,仿佛有了领悟。

    荣臻开始给云楷梳头发,小心梳理着因睡姿导致打结的头发,手势熟练又温柔:

    “昨日老师是不是问你,新婚燕尔,皇上可是喜欢这个皇后?”荣臻眼眸微垂,看着手上的动作,忽视云楷投来的吃惊视线。

    “你是不是开始觉得这是私事,老师的询问令你有点反感。他有所察觉,很快转移了话题,说起自己老婆,说女人有点能力就觉得自己了不起,开始对男人说三道四,指手画脚。你感同身受,与他徐徐道来…”

    “我才没有徐徐道来,只是说了一句你会管教我。”云楷狐疑的盯着荣臻:“你怎么又知道?”

    “我怎么知道?”皇上的老师也是人,朝野过日子总是要站队的,毕竟树大好乘凉。“因为你易怒控制不好自己情绪,所以你缺乏思考,别人套你话,你不得而知,还把别人当知己。不过,你的老师也是先帝的老师,你信任他倒也不足为奇。”

荣臻皇后(八)

    其实道理很简单,但荣臻不能告诉现在的云楷,在他没有改正身上这些多年养成的不好习惯前,凡事需三思而后行。

    “今日上课,老师若还问你类似问题,你就说皇后女流之辈,想法过于理想,好生无趣。又说与我年龄相差大,无法沟通,只是迫于皇祖母希望,无可奈何才日日相见。”

    云楷看着荣臻,不明荣臻为何要这样说自己,她平日不是不喜别人说女人不好吗?云楷心生疑惑,但也只是点了点头。

    “皇后在教我骗人?”

    “我在教你保命。”

    荣臻给云楷的头发盘起,用簪固定。

    时间刚刚好。

    云楷刚起身,李公公在外轻轻敲门,示意皇上要起床早朝了。

    “去吧,楷儿。今日下了朝给皇太后请安后就直接去上课。”

    宰相府内,有位豆蔻少女正在湖中庭院抚琴弹奏。她技术娴熟,琴声抑扬顿挫,静心听之,如倾述,如悲欢,如呢喃,交汇相融,仿佛人琴合一,进入了忘我境界。

    她一曲刚止不做休憩又起一曲,双眸轻瞌,身体前后随乐而动,三分痴,三分狂,还剩几分不知为何的遗憾。春日阳光温和适宜,照其身上,竟使她额上沁出汗来。

    琴声初闻泉水叮咚,犹如高山峭壁滑落的甘露穿风而过。水落有力,此起彼伏,久之穿石。暮然,弦音长鸣,几度婉转连绵,甚是痴缠,令人心生感慨,却又不拘泥于此。弦音再次紧促,有如珠落玉盘,缓缓才做平息。

    一曲终止,余音缭绕。少女手覆琴弦,微扬下巴,感受阳光普照。良久,才张开了一双濡湿的双眸。

    她心情因曲美妙,忘了身后有人。还没好好回味,就听丫鬟说道:“小姐,你的琴技越发厉害了,他日皇上听到一定喜欢。”

    少女正是宰相的长女陆雪颖。

    陆雪颖看着湖面,嘴角轻扬,却是毫不掩饰的讽刺。

    以曲抒情,又此是讨好他人之物。世间弹得好的乐者大有人在,懂琴音之声的又有几个,不过是按部就班的形式主义。一如她以音寻知己,可身至于此,又何来知己?无非是自我营造的一场幻境。

    “君王之爱,此会长久,不过一时之欢。”她声音平淡,竟无稀罕之意。

    只不过落在他人耳里,就成了另一番味道。

    丫鬟以为陆雪颖自谦,忙惯性的吹捧道:“别人也许不行,小姐一定可以。你可是宰相大人的长女,身份就比她们高贵。又貌美如花,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世间有几人能与你相比。”

    陆雪颖闻言不露声色的摇了摇头,望着湖面的双眸多了一层厌恶。她笑容温柔,善于掩饰,别人只当她听得高兴,不曾留意过她隐而不发的真性情。

    “皇上有了皇后,我即使荣升皇贵妃也不过是个妾罢了。”

    “皇后一介武将,怎能伺候好皇上?而且听说他们第一次见面就水火不容,闹出血光,这般无理,肯定很快就会失宠。”

    陆雪颖笑意盈盈,此事她也有所耳闻。她对荣臻很是好奇,毕竟在皇家宴席上敢如此作为并全身而退,就不只是匹夫之勇那么简单。

    丫鬟见陆雪颖笑意浓厚,以为自己的话正中主子心意,更是卖力数落皇后的不是。

    陆雪颖微微叹息,像是感叹琴音余韵消散的太快,终究被世间的喧闹淹没。

    “翠儿进府几年了。”陆雪颖没来由的问道,她收回看风景的目光,转而落在自己双手背上。

    叫翠儿的丫鬟心一惊脸一喜,忙道来:“进府六年,在小姐身边也有三年了。”

    “挺久了,我记得你是母亲那边过来的。”陆雪颖修长的手指拨动琴弦,发出沉闷震耳的弦音。

    “是的,小姐记得没错,翠儿感恩夫人和小姐厚爱,才有了今天的我。”翠儿垂首,喜悦之情连言语都快压抑不住了。

    陆雪颖刚还想说什么,只听翠儿说道:“老爷来了。”

    陆雪颖闻言起身相迎,并让翠儿先行退下。

    “老远就听见你的琴声,与宫廷乐师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陆雪颖向陆崤逸行礼,扶着对方在位置上坐下。她不像家中妹妹会和父亲撒娇,自小便是个懂得分寸的人。陆崤逸也一直夸她仪态端庄,聪慧懂事,对她最为宠爱。

    “父亲近日可是没有好好休息,面色憔悴了许多。”

    陆雪颖心细,见陆崤逸面色不好,关心地询问道。手边也已倒了一杯茶,递送到对方面前。

    陆崤逸喝尽杯中茶水,愤愤道来:“还不是被皇太后选了荣峰女儿做皇后的事给气的!这位置本该是你的,没想到老不死为了防我费尽心思,还怕拖着日久生事,竟然那么快就把婚给办了。”

    “父亲无需担心,他们年龄有点差距,彼此不一定会交心。何况皇后武将出身,生活环境与处世之道都和皇上不同,难免会有不合。”陆雪颖拍抚陆崤逸的背脊给其顺气,嘴上说着言不由衷的话面不改色。她习以为常,在府中生活不需要多言自己的想法,顺着父亲的意思就好。

    “今日司徒和我说,小皇帝婚后第一天就说皇后管教于他。果不其然,第二天小皇帝就对她不耐烦了,说皇后女流之辈,想法过于理想,好生无趣。又说与她年龄相差大,无法沟通,只是迫于皇祖母希望,无可奈何才日日相见。”

    陆崤逸脸上浮现出狠绝的奸笑,冷哼道:“黄毛丫头不自量力,做了皇后就把自己当个人物了?小皇帝被我“教导”了那么久,能听她的?”

    “帝师司徒?”陆雪颖不由一惊,司徒雅先生是出名的文人学士,德高望重,没想到也已成为了父亲的门客。

    “对,先帝的老师,也是小皇帝的老师。”陆崤逸解释道,甚是得意。

    陆雪颖给彼此添了茶水,敬了陆崤逸一杯:“恭喜父亲又纳入一位谋士。”

    陆崤逸放声大笑:“司徒年纪大了,思想又老旧,让他信皇太后,他肯定更愿意站我这边。利益也好,安度晚年也好,怎么能把自己赌在一个日渐衰老的女人和一个不成气候的小孩身上。”

    陆崤逸说完看着身边的陆雪颖,满意的点着头:“我看荣臻这个皇后位置做不长,再过几年你进宫了,皇上自然会被你吸引,到时候她就要把位置拱手相让于你。”

    陆雪颖垂首,笑而不语。

荣臻皇后(九)

    以她所见,皇上第一天只说皇后会管教他,并不多言其他,其实已有保护之心。以皇上的性格能止住不说,已是非常不易。所以第二天换了一番说辞,明显是有人教他所为。

    若果真如此,教皇上的人只能是皇后荣臻。这样短的时间,让皇上从敌意转为欢喜并愿意听从她的指导,足以说明皇后不是一个简单角色。

    当然这个推断没有依据,只是陆雪颖的直觉,她自然不会和父亲说。很多事你说对了,功劳不会是你的,说的不对,那差错就一定是你的。她在府上看多了这些事,自是深谙此道。

    陆雪颖从小聪慧,喜于观察,懂识人说话。又勤于好学,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母亲范氏常说她青出于蓝胜于蓝,集合了父母的优点,明明都没教过她什么,偏偏她什么都会。

    范氏为陆崤逸名门正娶与其门当户对的妻子。虽后又续了二房三房,但他多年来只中意正妻,可见范氏手段的厉害。

    陆崤逸贵为宰相,却只有一个儿子,也就是陆雪颖的哥哥陆开,所以对他格外器重。当然,与其说小妾没有生儿子的命,不如说宰相夫人管理“得当”。

    范氏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喜欢听奉承话。当然好话谁都喜欢听,下人也热衷于讲,对他们来说有利无害。但听者要有个度,毕竟好话听多会让人麻痹,看不清真相,这在府上可以说是致命的。那么厉害的女人,偏偏有着这么拙劣的缺点。

    论心计,论生存,宫里宫外有什么区别,男人女人又有什么区别。在世上活着,就是占据资源,掌握权力者为王。

    再过两年,陆雪颖也要进宫了。于她,无非是从一个牢笼飞到另一个精致牢笼的过程。一如当今皇后,就算曾是驰骋沙场让敌人闻风丧胆的女将军,回到故土,也只能是个结婚生子的命运。

    女人之身,有什么自由可言。可笑的是,时间久了,给女人自由,她们都会觉得是危害。

    可怜又可憎。

    云楷下午来找荣臻,进了门就让锦娘出门候着,不许别人进来。

    荣臻向他行礼,被其阻止:“皇后在朕面前不需要这些繁文缛节。”

    云楷拉着荣臻在榻上坐下,见她一如既往在下棋,并不过问早上的事情。他等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开口:“皇后不问老师今天提了什么吗?”

    “何需要问?”荣臻从棋盘上转过头,看了眼满脸期盼的云楷。

    “难道…你又知道结果了?”云楷一脸好奇,抓着荣臻的小臂:“那快说说,老师今天讲了什么?”

    荣臻摇摇头,望着云楷:“不是老师讲了什么,是信你可以做到早上我对你的嘱托,所以不用问结果。”

    云楷微愣,随即竟羞涩起来,不由绽开笑颜:“你…竟然夸我,真心的?”

    “真心的。”荣臻重复道,面露微笑,轻轻抚了下云楷的面颊。

    云楷倚着荣臻,又想起之前与她打的赌:“你还没说,要我做什么事?”

    “你已经做好了,不是吗?”

    云楷神色一顿,随即反应过来:“就这个?”他本以为荣臻会要奖赏,然而对方所要做的事竟然只是几句话。

    荣臻颔首:“你完成的好,大家都好。你韬光养晦,给敌人错觉,就还有时间翻盘。你完成的不好,老师就会知道你在撒谎。然后…”

    “然后?”

    然后向宰相通风报信,透露他们地一举一动,然后敌人加快筹谋计划,设计圈套谋害他们,取而代之。

    荣臻没有继续说下去,她把手中捏了许久的棋子放在棋盘上,白棋终于整个围住了黑棋,全盘皆杀。

    “这是什么?”

    云楷看着圈内的黑棋一颗颗被放回碗里,荣臻双唇轻启,只说了两个字。

    “将死。”

    好几日的思索,都没有使云楷明白荣臻那句“将死”究竟为何意?是指整盘棋快要输了,还是指将已死了交战已结束?

    这两个结局在云楷眼里没有太大的区别,后者是前者的结局,前者无非还在苟延馋喘。云楷不懂棋子,但棋盘上大多都是白子,黑子寥寥数个,且都孤立无援的坚持在各个角落,毫无胜算,也就没有任何意义。

    这样想着,刚下朝的云楷已经一步跨进荣臻的寝宫大门,并照例让锦娘在外守着,不让任何进屋。

    “你这都什么习惯,为何老把我宫里的人往外赶。”荣臻摇摇头,把棋盘挪到另一张矮桌上,起身倒了一杯茶。

    “朕的人也在外面啊。我们见面旁人站在一旁听着干吗?而且我要和你说悄悄话,万一他们传出去怎么办?”云楷理所当然地说道,拉过荣臻与自己一起在榻上坐下,笑盈盈地看着对方。

    荣臻把茶水递给云楷,对方接过一饮而尽。云楷随即叹息,似烦恼又焦虑,也不知怎么就抱怨了起来:“老师这几天讲得东西好枯燥。”

    荣臻看了他一眼,并不接话,只是往空着的杯子里续满了茶。

    “知道老师今天讲了什么吗?”云楷看着荣臻,等着对方开口询问自己。然而荣臻没有出声,只是取出绢帕给云楷擦去脸上的汗。

    “皇后!”

    云楷伸手拍在自己大腿上,荣臻这才轻轻应道:“皇上要有耐心,现在读书是为了你以后治国打基础,而基础知识难免是枯燥的。”

    “你刚刚为何不理朕!”云楷说话脾气还是很冲,脸色也不好,但并没像从前那般直接发怒。

    “我问与不问并不重要,楷儿想说自会说。你若连这个都不能做主,何来决断往后江山社稷的大事。”

    荣臻要不不开口,开口必是切中要点。云楷被荣臻点了性格上的软穴,顿时哑口无言。仔细想想又觉得她的话很有道理,于是本还残留的愤怒纷纷瓦解,消散开去。

    “皇后说的是。朕要说,你不想听朕也会要你听。但是逼人做事不好,朕不是小孩子了,不能任性妄为。”

    荣臻见他能听得进话,已是大有进步了。

    “所以,朕现在决定要和皇后说了。”他晃动着双脚凑近对方,一脸奸计得逞的样子:“虽然事情很无聊,但朕可以考考你。”

    荣臻哑然失笑。想来自己一开始就没想错,比起生气,云楷有更重要的事情要问自己,所以才会这般纠缠。

    “好。”荣臻也不过问。她不知道缘由是一回事,知道还说就是另一回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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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言而后介绍:
荣臻,云国大将军之女,骁勇善战,为国取得边疆和平。战后与家人荣归故里,本想在故土过安稳日子,不料皇太后的一纸婚约,将她许配给了小自己五岁的小皇帝,借武将势力制衡朝野平稳,也将她卷入后宫的惨烈斗争中。
为保全家族不被牵连,荣臻辅佐顽劣小皇帝,与想夺权的宰相陆崤逸展开周旋。不料一番赤子之情被人利用,几度起伏,九死一生。
她心如棋盘,算尽天下事,却从未料到这一生,竟也有人愿意对她一腔热情,甚至情愿成为她指尖棋子,只为她能自由飞翔,做回曾经有着沙漠飞鹰之称的女将军。明言而后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明言而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明言而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