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花灯宴(一)
春去夏来,每年八月十五中秋节,都是官员女眷们最期待的日子。这天皇宫会举行灯会节,邀请官员的女眷们参加,是一个全部都是女性的宴会。
席间歌舞不断,还有投壶,诗歌对弈等宴席活动。参加者没有条件限制,上台即可,优胜者会由皇后颁发奖品。
官员女眷与平民之女不同,虽然生活富裕,但极少能出门。特别是待字闺中的少女,即使能出门,也不是随心所欲想去哪就去哪,身后始终会有人跟随,限制自由,所以她们格外珍惜这个难得可以放松的日子。更何况是在皇宫举办宴席,皇后和皇太后都会出席,更是喜悦与期盼同在。
官员的妻妾们如果家里有儿子,则会把重点放在寻一个好姑娘。若是哪个少女被贵人看中,不仅自己能寻到一段好佳缘,若是官职不大的官员还能借女儿的婚姻让自己得到提携。
节日之下,人人醉翁之意不在酒,各有各的目的。既是皇太后也希望通过宴会本身,拉拢这些官员女眷,借她们手让官员效忠皇帝。毕竟,枕边风不可小觑。
陆雪颖本是不屑于这种酒宴的,往年也不曾去往。陆崤逸也不逼她参加,毕竟陆雪颖是他的一道王牌,他也不想太早让其暴露在他人面前。眼下陆雪颖长大了,再过两年就是皇帝的女人了,是该出去自动让别人知道了。所以,陆雪颖破天荒的表示要去酒宴,正中他的心意。范氏也只当她是长大了想见见世面,也没有多想。
陆雪颖穿了一袭雪青色紫衫裙,银杏图纹的包边。比起之前青色装束的稳重,这件更适合她的年龄段。范氏给陆雪颖梳了由好几股小麻花辫编织起来,略带垂感的盘发。让她看起来既有参宴的得体,又不失日常在家的亲近感。
陆家的小妾也可以带着各自的女儿一同出席。在这点上,范氏并不苛刻。即使女儿前几年都不曾出席,她也没有因此不让小妾们参加。甚至每年这个月都会添些家用给她们,好使其置办些衣服首饰。
若不是最初那个小妾对怀孕的范氏下了黑手,导致她差点失去陆雪颖这个孩子,范氏本是一个温柔善良的人。但经过那次劫难和教训,范氏清楚明了一家之母没有威严是不行的,震不住人,死的就会是自己。你在明敌在暗,根本不知道她们会用怎样的阴谋诡计来绊倒你。只有死死压住她们,让对方没有余力还手,认命现状,才是大家都和平相处的结果。
傍晚时分,陆家一行人出门。陆雪颖和范氏坐第一辆车,小妾们坐后两辆车。一路灯火阑珊,街上行人渐多。少女们拿着花灯,与伙伴猜字谜,也有戴着面具互相试探心意的佳人才子。
陆雪颖看了眼手中的花灯,这是她自己所做。做工自然不能与店里的老师傅比,却胜在别出心裁的设计。
花灯通体圆形,却不是传统意义上一个大圆然后糊上宣纸。陆雪颖用削好的细竹编成两个同等大小的圆形,包上自己绣的双面绣,随后再抽出一条细竹分成五公分的八小段,将两个圆框支撑起来,四周用布缝制,只留出一个空格,用来点燃卡在中心的蜡烛。与传统花灯相比更显精致,有立体感。
双面绣上的凤凰更是神来之笔,花灯点亮之后,凤与凰在夜色中忽高忽低,忽近忽远,活灵活现,就像真的在飞翔遨游一般。
今日的压轴活动,便是每个女眷用自己准备好的花灯,在宴席上准备好的凤凰木架上逐一挂起,借凤凰吉祥之意来祝福皇后和皇太后。
范氏也很喜欢陆雪颖的花灯,当女儿问自己要制作花灯的材料时她是真没想到成品竟会如此好看。她本以为女儿只是心血来潮,做不好也就放弃了…
“颖儿手真巧。”
看陆雪颖盯着自己的花灯看,范氏握住了女儿的手,她轻轻抚摸,很快就触到对方拇指中起的水泡,很是心疼。范氏不知为何陆雪颖一定要亲手做这个灯笼,就和突然说要参加宴会一样。这般突然,这般注重。
“绣得可是凤求凰?皇上今天可不会出席喔,你忘了吗?”
范氏笑道,以为陆雪颖想着儿女情长,记差了今日宴会都是女性的事。然而陆雪颖只是看着灯笼说:“世上没有什么凤求凰,凤与凰也无雌雄之分。”
“傻丫头,说什么胡话。”
范氏轻拍陆雪颖的手背,陆雪颖笑着摇了摇头。
龙与凤,已是男女之分,偏偏连代表女性的凤凰也要被拆为凤与凰…人往往不相信龙凤的存在,却向往凤与凰的美好。
马车很快就到了目的地,众人下车,往宫里走去。
虽然也只是第二次入宫,但陆雪颖并没有新奇感。比起妹妹们每年参加还忍不住一路轻呼赞叹,陆雪颖只是安静地走在范氏身边,稳重得体,嘴角噙着淡笑,散发着引人遐想的神秘感。
陆雪颖刚进大殿,一身红衣的荣臻就落入她的眼中。荣臻向来低调,今日却不知怎么穿了这般出挑的颜色。陆雪颖眼眸明亮,一扫之前的淡漠,显然喜欢极了。这样艳丽浓烈的绝色,也就荣臻穿了既英气又不失美感,俩俩浑为一体,毫不违和。一如她身为女性又不仅仅是女性的本尊存在。
陆雪颖随着母亲在位置上坐下,有熟悉的人过来打招呼,范氏与她们攀谈起来。陆雪颖礼节的问候过后,便坐在一旁独自喝茶,不时望向荣臻。
“皇后不愧是将军出身,坐姿都是如此挺拔,和宫里女子的确不同。”范氏结束交谈,见陆雪颖望着荣臻便也看了过去。她今日第一次见到荣臻,只觉此女子气度不凡,与众不同。光看眼睛就知是个聪明世故之人,绝不是丈夫口中的黄毛丫头。
陆雪颖闻言,嘴角含笑,眼神更是炙热的望住对方。她的笑容虽然一闪而过,却没有躲过范氏的眼睛。知女莫如母,女儿这种下意识地微笑很真挚,也很难得,就像在夸心上人时才会有的反应。
心上人?
范氏心头一紧,再往向陆雪颖,女儿已经恢复往常温柔又漠然的神情。她看着手中的杯子,轻轻抿了口。
“母亲可闻到花香?”陆雪颖轻声问道。
范氏细细轻嗅,并无闻到花香。陆雪颖笑着又喝了一口茶,喃喃细语:“我闻到了,很香,还甜。”
中秋花灯宴(二)
荣臻自然感觉到了陆雪颖毫不掩饰的目光黏在自己身上,从进门到现在,不曾离去。
“那孩子就是陆雪颖吗?”显然皇太后也感受到了陆雪颖的视线:“她似乎对你很感兴趣,看来皇后要有强劲的对手了。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皇太后似乎话中有话,荣臻微微颔首,并没接口。
人齐了,宴会就开始了。
少女们有各种游戏,投壶便是其中最受欢迎的一种。每人手中十之无镞箭,在距壶一定的范围外,谁把箭投进壶口多谁赢,输的人就要喝一盅酒。中秋宴会的酒是用花瓣和水果酿制而成,说是酒,更似微微带酒味的果味汁。不易醉,就是图个气氛。
大家玩闹了一会,都累了,觉得投壶很难掌握。明明那么大个口子,箭还总是扔不进去,退而求其次扔两侧耳口,也鲜有人能中。
众人不尽兴,也不知道谁提议让荣臻也来参加投壶。也许节日气氛浓厚,皇太后又点了头,荣臻也就和她们一起玩起了投壶。
荣臻在边疆时,骑射都是军中佼佼者,更别说站着打靶的射箭,自是好得没话说。投壶这种由射箭演变过来的宴席游戏对她来说很简单,就是手感加熟练度。
果然,即使穿着不利索的华服,也丝毫不影响荣臻对力度的控制。百发百中的精准投射让少女们为之拍手称快,但对荣臻来说,这种熟能生巧就如同人的一日三餐必须用到筷子,是习惯使然,并非什么才能。
“皇后娘娘,你能三支箭一起扔吗?”
有少女询问道,荣臻点点头,就真的拿起三支箭,同时投掷出。说来也奇怪,这三支箭明明有着不同的弧线,落下时却都稳稳进了壶口。顿时又引起一片喝彩。
“皇后娘娘好厉害!可以…可以教我们么?”
荣臻也不拒绝,从少女背后握住她的手:“巧用手腕的力量,找到适合的力度,对准壶口,然后…”话音刚落,那支箭已经稳稳落入了壶口。
“真是好功夫!”范氏将荣臻的投射尽收眼底,不由赞道。一个人自己做到百发百中是很厉害,能带着别人也做到如此,就是有本事了。
少女们都兴奋了,围着荣臻要她教自己投射。荣臻也没架子,真的来者都耐心教导。有些人被教导后恍然大悟,原来是自己投掷的方法不对,用错了力。有些还是迷糊不懂,不停询问。荣臻就耐心讲解,也不嫌烦。
“皇后娘娘投射这么厉害,我们就没有继续下去的意思了。不如我们来比文,吟诵太简单,识字的人都会,诗词歌赋如何?”说话者是左宰相严愈之女严怡然。她见荣臻投壶如此厉害,硬是把她第一的名次给挤了下来,已有不满。又见围着自己赞美的少女此刻都围到荣臻身边,更是心生怨恨。她曾听过父亲说过当今皇后是一介武将,文化不高,便出言呛道。她故意不要吟诵,就是逼荣臻与自己比对诗词歌赋。
其父严愈为人谨慎,严以律人。虽然思想传统,但为人忠厚老实,宰相之则倾尽全力。也正是因此疏于了对严怡然的管教,让其在母亲的骄纵中长大,从小骄傲自满,自认学识广博,目中无人。她也不等荣臻回答,便已自行决定比赛内容。她以花为题,赞美云国盛世,内容讨巧,自是拍了皇太后和皇上的马屁。
荣臻的诗词歌赋不是很强,但感叹生活的词句还是能说的。父亲书房里兵书很多,诗歌欣赏只有几本,还是母亲曾来看望父亲时留下的。再则,边疆的生活多是在刀尖上过日子,没有太多空余的时间。
真要和严怡然对诗句也不是不行,只是没有必要。荣臻从不隐藏武学是因为她本身就是将门后代,但如果她文武兼优,就会锋芒太露,成为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也会让皇家对她不放心。
所以,面对严怡然的挑衅,荣臻直接甘拜下风,让对方赢了。换做其他人遇到此状况见好就收,双方客气几句也就过去了。即使荣臻文采不够,也轮不到官员的女眷来大庭广众说三道四,出言不逊。即使是宰相,如果皇后没有原则性的问题,他亦没有资格批判。
严怡然却自鸣得意,认为荣臻果然只会舞刀弄枪没有学识,不禁出言奚落。
皇后被人奚落,自是鲜少能看见的。有人围观看戏,有人敢怒不敢言,倒是荣臻神色平静,像在等待着什么。
皇太后虽然此前说要杀杀荣臻气焰,但并不是以这种形式和场合,以及这么一个身份的人。她看了眼严怡然,微微皱眉,摇了摇头。
范氏也看着严怡然,感叹左宰相的孩子太过没有教养。身份再高贵,人在家在外要能区分不同,而不是恣意妄行,尊重他人才能被对方尊重。她下意识望向严怡然的母亲王氏,见对方正从惊愣中回神,匆忙起身要上前拉住严怡然的大不敬行为。
众人看着她们,大殿之上却突然传来铃铛般清脆的笑声。循声望去,见一身雪青紫衫的少女不知何时已站在众人身后,她盯着严怡然,面露微笑:“皇后娘娘给严姐姐面子,你倒是不识相,有台阶不下。如此粗浅的诗词也好意思拿出来炫耀,倒不怕让人贻笑大方?”
说话者正是陆雪颖。
“你是谁?关你什么事?”严怡然不知她是陆雪颖,见她脸生,不由轻笑:“初来乍到的小屁孩也敢这样和我说话?”
陆严两家向来有矛盾,严怡然和陆雪颖都是家中长女,左右宰相之女谁更为优秀的争论也从未停止过。只因陆雪颖从不出门,俩人也没当面比较过才学。刚刚陆雪颖在旁站了会,已经从别人的议论中把严怡然了解了个大概。
“意思就是我勉为其难来和你比试一下,你就不要打扰皇后娘娘了。”陆雪颖踱步走近,众人向旁边退去,让她直面严怡然。
“就你?”严怡然比陆雪颖年长好几岁,看着陆雪颖十三四岁还没长开的模样,差点笑出声:“我就当你童言无忌,输了可不要哭鼻子。”
“原话奉还严姐姐,输了可不要自暴自弃,胜败乃兵家常事。”面对严怡然的咄咄逼人,陆雪颖毫不怯场,笑赢挑战。
中秋花灯宴(三)
范氏虽然没有阻拦,心却悬在半空。严怡然虽然鲁莽好胜,但绝不是简单角色,说出口的诗句也不是平常女眷的半吊子本事。何况还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输了可不光光女儿一个人的事。
“皇后娘娘,我能替你迎战吗?”陆雪颖走到荣臻身边,抬头询问,征求对方的意见。
“我已经输了。”荣臻声音平和,毫无被嘲弄的怒火:“但你可以继续比赛,不用代表我,你就是你。”
“也好,我心里就当是替你赢了。”陆雪颖人小鬼大的说道。严怡然以花比喻云国盛世,那么她就…陆雪颖看了眼荣臻,心中有了答案,转身缓缓道来:
“美人在骨不在皮,精忠报国战沙场。
浴血拼搏几人回,边疆亡魂何人记。
大雁归来将回之,一身伤痛无人知。
浅显之人不识君,只赞眼前花开盛。”
陆雪颖每走一步就念一句诗,走到严怡然面前时,已经对完了整首诗。说的是没有荣臻和将士守护边疆何来严怡然等人欢愉的日子,也只有没见过世面待字闺中的少女才能做出奚落荣臻这样无知又无理的行为。
一时间,整个大殿鸦雀无声。听懂的人心中感叹,没有听懂的人见身边长者的反应,也都知道陆雪颖赢了。范氏也不敢相信这诗词是从没有离开过家的女儿嘴里说出来的。才华可以是天赋也可以是后天学习,但阅历是没有经历过的人很难明白的,范氏不知道陆雪颖是怎么会有这样感触的。
“好,说得好啊!心怀国家,心怀将士!能有此觉悟,不愧为右宰相的长女。”皇太后赞叹道。陆雪颖所对之诗的画面甚是熟悉,就在近一年前,初来皇宫的荣臻也曾说过类似的言语。皇太后不动声色地看了眼俩人,面路慈祥。
“臣女的才华自是远远不及太后与皇后。”陆雪颖跪在地上,满脸真挚:“在此佳节来临,祝太后和皇后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千岁千岁千千岁。”
严怡然这才明了,眼前的少女正是陆雪颖!她和身边一起嘲讽荣臻的人似乎从节日营造的气氛中清醒过来。陆雪颖的话让她们醒悟面前的人可是太后亲自选的皇后,也是大将军荣峰之女,是云国百姓心中的女将军。而她们的言行也全都落入了太后的眼里,这不仅是对自家官员以后发展的不利,如果她们以后想入宫,可能已被记仇。
种种可能扑面而来,细思极恐,不由吓出一身冷汗。
“起来吧。今天过节,无需大礼,都去玩吧。”皇太后笑容亲和,也不怪罪谁,就像注视自己孩子般对她们慈眉善目。
陆雪颖起身,对着身边的荣臻眨眼睛,在只有俩人可见的角度下鼓动着粉嘟嘟的腮帮子,孩子气的模样甚是可爱。荣臻下意识要去摸她的脸,但手未抬,已侧过身,与陆雪颖擦肩而过。
荣臻回到位置上,朝太后微微欠身:“儿臣知识浅薄,让太后失脸面了。”
“人无完人,何必在意。你让这里的女孩拿刀拿剑,她们也不行。”皇太后拍了拍荣臻的手背:“轻松点,像陆雪颖那样无忧无虑就挺好,有个过节的样子。”
荣臻颔首。
众人一边玩耍一边欣赏歌舞,很快到了压轴的节目——堆花灯:殿外场地摆着凤凰形状的木架,在场的女眷按自己官员的职位高低的顺序,拿着自己带来的花灯逐一挂上。因为左宰相位于右宰相前,所以陆雪颖的花灯屈之第二,而严怡然的花灯被挂在点睛之笔的凤凰眼睛处。
严怡然的花灯很大,是城里最好的花灯师傅做了三个月才完成的。做工精致,六面型,每一面都有绝美的画图。花灯虽然好看,但挂上去后既不美观又不符合凤凰眼睛的部位。
而凤凰颈处的花灯却很是夺目,近看似凤凰高低盘旋者翱翔,远看则像一团不灭的红色火焰,如同点睛之笔,似让这个由花灯组成的凤凰都活了过来,也掩盖了其他花灯的美中不足。
“可惜了。”皇太后感叹道。
荣臻也一直看着花灯,当然知道皇太后所指何意,因为知道,亦明白对方话里似有似无的试探。荣臻便面色疑惑的诚恳询问道:“儿臣不知母后所指?”
皇太后想起荣臻也是第一次参加这个中秋宴会,就缓缓解释道:“许是今天见到了精美又合适的花灯,与往年有了比较,才有了这番感叹。人和物皆是如此,单独放着看不出优劣好坏,一比较就有了结果。”
荣臻似听了皇太后的话沉思了会,才仿佛领悟过来的说道:“女眷们的花灯应该都是城里的花灯师傅做的,就不知陆雪颖这只是出自哪个师傅之手。”
“原来皇后喜欢这只。”皇太后笑了起来,注视着荣臻,目光探究,亦时达到目的满足。
“儿臣眼拙,让母后见笑了。儿臣只是觉得陆雪颖的花灯虽然不如他人的精致,却似蕴含了匠工的一番赤诚心意,是掩盖不住它独有光芒的。”荣臻不慌不忙地答道。
到了宣布花灯最佳者了,奖赏的是皇家为节日特定打造的一套首饰。严怡然正襟危坐的在位置上整理了下衣服,准备上前接受奖赏,她要把此前受的屈辱在这个时候赢回来,让那些对荣臻和陆雪颖感兴趣的人知道谁才是第一。
严怡然想法很幼稚,不符合她实际年龄该有的世故。她在学识上虽然聪慧,但是品行差强人意。
严怡然是家中独子,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严愈与王氏恩爱,并无娶妾室,他平时政务忙碌,没有时间管教严怡然。王氏人虽贤惠,对孩子却太过疼爱,没有给予对错,可以不可以的概念,造成了严怡然现在的样子。
从严怡然参加宴会起,这个花灯奖第一就属于她,别的少女从最初不甘到后来习以为常。人分三六九等,木分花梨紫檀,活在世上,哪里都是分等级的。就和面前给凤凰形状的木架上挂花灯一样,也是按官级来排序,做好做坏对女眷们来说没有意义,就是一个过场。所以这个本该最隆重的节目也只不过是众人表面形式的在意罢了,谁又会去为内定获奖者的奖项付出精力。
如果一国之中,文武百官也是如此消极悲观,或者依附权势,那国离灭亡就不远了。
中秋花灯宴(四)
众人见皇太后迟迟没有说谁是第一,像忘记有这个奖项一般,都觉得奇怪。王氏感到不安,只怕是女儿刚才的鲁莽行径惹恼了皇太后。也怪自己没看紧女儿,她在家横行怪了,到宫里来竟然头脑发热挑衅奚落皇后。有道打狗还看着人,讽刺皇后无才也要看荣臻是谁选的皇后!
皇后虽然没说什么,也不计较严怡然的无礼,但太后心中所想无人知晓,那张笑脸下真实心境又会是哪般?
“那只凤凰图纹的花灯是谁家的?上前来,我有话要问。”
皇太后倒是开口了,说的却不是奖项的事情。众人随着皇太后所说朝花灯看去,凤凰图纹的花灯屈居第二的位置,可不就是陆雪颖的。
“臣女陆雪颖拜见太后,皇后娘娘。”陆雪颖俯身说道。
皇太后慈眉善目的打量着对方:“你的花灯是城里哪家店师傅做的?”
“回皇太后,是臣女自己做的。”陆雪颖毕恭毕敬地说道。
众人均是一愣,随即发出惊叹的议论声。倒是荣臻面目平静,并无诧异,只是淡淡的看着陆雪颖。
“为何选择自己做花灯?”皇太后虽然惊叹她的能力,但也不解堂堂宰相女儿为何要自己做花灯。
“臣女身体赢弱,一直没有出席过这个宴会给太后祈福,今年身体有所好转便来了。母亲常说万事心诚则灵,所以我决定自己学做花灯,来给太后和皇后祈福。”陆雪颖顿了顿,露出少女的娇羞:“花灯是按自己的想法制作,不及花灯师傅的精致,还请太后和皇后原谅。”
“你心怀大爱,这份为我和皇后的心意更是难而可贵!何错之有?是我们该感谢你。”皇太后毫不吝啬的赞叹,她远远望着花灯,见其不似之前变幻多样,只是定格在中间,如同凤凰在火焰重生时的眼睛:“为什么花灯近看时凤凰会不断变化,似上下翱翔,远看却又不会动了。”
“回太后的话,之所以会有变化,是因为花灯外包着的是母亲教我绣的双面绣。双面绣正反都有绣图,随着转动图像也会变化。我上下绣的都是凤凰,即使花灯不动,别人边走边看,效果是相同的。”
“有好的母亲才能教出你这样玲珑心的懂事孩子。”皇太后说道,范氏也已起身谢恩。
皇太后满意的点头,问向身边的荣臻:“皇后可喜欢?”她问得极为模凌两可,让人不知是人是物。
“物如其人,能做出这样细致又充满新意的花灯,无论人还是物,自然都是喜欢的。”荣臻由衷说道。
众人纷纷看向陆雪颖,以前知道她很优秀,却只闻传言不见其人。现在看来,陆雪颖冰雪聪明,亦肯吃苦勤学,就这份性子自是比她们都好上百倍。
前几月皇上的生辰宴,陆雪颖一曲惊人更是传为佳话。当然为之传的更多的是,因为她弹得太好以至于小皇帝被深深吸引,导致皇后心中不满,曲刚结束便离开了。
“凡事没有绝对,也没有永久。人的优劣决定了国的强盛,落后会被欺凌,骄傲自满会被超越。”皇太后的话敲击着每个在场的人,说给她们听,也是说给她们背后的人。
“今年花灯第一名,就是陆雪颖了。”
皇太后一语落下,众人都觉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陆雪颖拿了奖励,交到范氏手上:“孩儿让母亲长脸了,母亲高兴吗?这么多年我任性没随你来,她们是不是都欺负你身边没人?”
“傻孩子,说什么胡话呢?”范氏不知陆雪颖会说这些,心中既激动又欣慰。虽然陆雪颖说的事也有发生,但她从不理会。孩子是自己的心头肉,不是用来炫耀的产物:“你健康幸福,娘就开心了。”
“我会的,你信我。”陆雪颖笑道,满脸的纯真无邪:“母亲,我想去试试那投壶,我还没玩过。”
范氏点头,看着陆雪颖开心得去玩投壶。陆雪颖虽然平日话不多,心里却一直惦记着你她这个娘,可自己已不能再为她争取到什么了。等陆雪颖进了后宫,就离自己越来越远了。想到此处,不舍的情愫油然而生。
突然投壶处传来了一声尖叫,惊醒了范氏的默想,刚还围着一圈玩耍的少女全都惊慌失措地散了开来。范氏放眼望去,竟没发现自己女儿的身影。她一阵心慌,跌跌撞撞地站起身跑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荣臻听见尖叫,第一时间站了起来,护在皇太后身前。见声音来源于投壶处,似乎是谁受伤了。她让皇太后留在位置上,自己上前察看。
荣臻有种不好的预感,不知为何,当她扫到陆雪颖的位置空荡荡时,心也随即疙瘩了下。
“颖儿!”
荣臻快到投壶处时先是听见范氏的声音,随即便看见陆雪颖倒在地上,投壶的箭矢撒了一地,三在她的身边。陆雪颖肩膀上出现了半个铜钱大的创口,正不断涌出血来。
一支沾有血迹的箭矢被在她的伤口边。应该是扎在陆雪颖身上,不知哪个无知的人竟然直接把箭矢拔下来,造成现在的流血不止。
“怎么回事?”荣臻向捂住伤口的范氏询问道。
“她们说刚刚人多拥挤,不知怎么的装箭矢的木桶就砸了下来,虽然箭头无镞,但重物压过来,一支箭不偏不倚就扎…”范氏边哭边说,一口气没喘上来猛的咳嗽,再也说不下去。
荣臻眉宇微皱,见陆雪颖状况不是很好。
“刚刚还在玩投壶,也不知道怎么装箭的桶子就倒了!”
“是这个奴才不长眼把桶撞翻了,忍还压在上面,才会把箭扎进了陆雪颖身上。”
“我看这个奴才是你们其中一个人撞的吧!你们肯定是看雪颖姐刚刚对诗赢了!气不过玩阴的!”
“你们血口喷人!”
四周两派人炒得不可开交,有些是真担心,有些看戏嫌事不够大。却都忽视了需要救治的人还躺在地上。
“快去叫御医!”荣臻蹲下身,靠近陆雪颖。
“皇后娘娘…”始终没有说话的陆雪颖看见荣臻过来,缓缓伸出手抓握住荣臻的手:“好疼…我是不是要死了…”
那双曾经皎洁与明月一般明亮的眼眸,此刻无神的看着荣臻,濡湿的眼帘轻轻眨动,仿佛随时都会陷入长眠。
中秋花灯宴(五)
“不要乱说,颖儿!你不要吓娘啊!你不会有事的!”范氏苍白了脸,匍匐着陆雪颖身上。她是医师,她善于草药,她未出嫁前救过很多人。可是她女儿现在受了伤流血不止,她除了徒劳的捂住伤口等待御医,没有任何其他办法。
荣臻撕下自己的华服衣角,给陆雪颖的伤口紧紧包扎住,她望向皇太后:“母后,陆雪颖的伤流血不止,恐怕等不到御医赶来了。儿臣房里有伤药,可以先给其止血,再做后面处理。”
“就依皇后说的,快去吧。”皇太后也发现事态的严重,忙让皇后放手去做。
“锦娘你先把伤药和热水准备好。”荣臻向锦娘吩咐道,又让范氏放心,随即避开伤口抱起陆雪颖,疾步朝寝宫赶去。
陆雪颖受了伤,大大减少了众人的兴致,好在宴会也到了尾声,所有人都匆匆散了。
陆家的几房小妾也有喜有忧。二娘刘氏是曾经毒害陆雪颖的那位妾室的妹妹,她见陆雪颖受伤先惊后喜,直呼老天有眼。宴会的风头全部被陆雪颖抢走了,根本没有她女儿的事,她还在心里咒骂对方,没想到这么快就出现了转机。
三娘米氏是善良的女人,温柔贤惠没有心计。因为太好说话,有时也丫鬟都震不住,好在范氏经常帮着她,别人也不敢对她怎么样。她见陆雪颖受伤很是担心,带着一双年幼的女儿上前安慰范氏。
“大小姐吉人自有天相,姐姐不要担心,皇后会救下大小姐的。你不要急坏身体,我们陪着你。”
四娘鲁氏出身书香门第,为人低调,与世无争。其女儿陆诗语常怒其不争,才会混得在家这般没有地位。
鲁氏见陆雪颖出事,也颇为震惊。
“还不是锋芒毕露,招来灾祸。”陆诗语倒是一针见血:“一来就抢走了别人光环,能不招人恨吗?大小姐果然不谙世事。”
鲁氏倒不觉得陆雪颖锋芒毕露,她起初只是为了帮皇后,即使赢了也不致于让人报复。关键皇太后那招太阴,把本属于严怡然的东西给了陆雪颖,让左右宰相鹬蚌相争,好无心对皇家出手,持续超脱的平衡。
荣臻到房间时,锦娘已经给她备好了热水和伤药,以及包扎的纱布。
昏迷过去的陆雪颖缓缓醒了过来,荣臻看了她一眼,手上小心的解开被血水渗透的布条。血的凝固力使布条和衣服都黏在了陆雪颖的肌肤上,微微使力就带下一层皮肉。
“感觉是蛇在蜕皮。”陆雪颖疼得掉眼泪,嘴角却还在笑。
“这个时候还有精力开玩笑。”荣臻数落陆雪颖,手上的动作没有停歇。她迅速又麻利的脱下对方衣服,拿毛巾擦净伤口,涂上她从家里带来的伤药:“有点疼,但是能迅速止血,伤处愈合的快。”
“不然我该怎么做?哭还是自怜?”陆雪颖贝齿咬着唇,忍下疼痛,叹出气若游丝的呻呤:“这种伤换到皇后娘娘身上,怕是眉毛都不会为此皱一下。”
陆雪颖一双眼眸始终凝视着荣臻,仿佛之前躺在大殿上生命垂危的样子只是一场幻觉,在荣臻抱起她的时候,这个如气泡般膨胀的幻觉就逐渐消失殆尽了。
“我是个凡人,也会感觉疼。”荣臻给陆雪上完药用纱布紧紧缠住伤处,再寻了一件相似颜色都衣服给她换上。然后起身重新换了一条干净的毛巾打湿。
“对诗句的时候,皇后娘娘为何不凶严怡然,今天几十双眼睛看着你,有三分之一以后会被选进宫。你不做规矩,以后皇上有了其他妃子,她们会以为你好欺负。”陆雪颖双唇渗血,一脸倦容,满身虚汗的模样似刚闯了鬼门关回来。可比起自己的伤害是否会致命,她更关心荣臻以后会不会被欺负。
“技不如人,没什么好凶别人的。”荣臻拿毛巾擦去陆雪颖嘴角沾上的血迹:“最多是他人茶余饭后的议论,时间久了也就淡了。”
陆雪颖笑了起来,眼神里却藏着冰刃般的无情:“所以他们才有胆子说你嫉妒我弹琴好听把皇上的魂勾走了,半途负气离席,不给皇上面子。”
“大千世界那么多人,说句话就能把我淹没,难道我还和他们一一解释吗?”荣臻依旧平和,仿佛温水煮茶,有的是耐心,也不对未来之事担心。
荣臻的心态太平和了,陆雪颖不能认可。这世上不是你与世无争,别人就会放过你的。这个皇宫也不是一朝你是皇后,就不会有废后的时候。
“再说,狗咬你,难不成你还咬回去?那你成什么了?”
陆雪颖被荣臻逗笑了,嘴角微微上扬又被牵扯的痛楚压了回去。许是太疼了,荣臻的手被陆雪颖紧紧握住,本细滑的掌心似乎有伤口的突兀。
荣臻把她的手翻了过来,见掌心起了水泡,还有被竹子划破的血痕:“做花灯受的伤吗?”
“不碍事。过段时间就好了。学琴时受的苦被这个厉害多了。”陆雪颖回答的漫不经心,她做花灯的时候根本没觉得疼,做完洗手遇水才发现手破了。
陆雪颖被摸的手心痒,她也去摸荣臻的手,发现对方掌心有练剑的老茧和横过掌心的巨大疤痕,那疤痕丑陋,狰狞,可以想象受伤之时的惨烈程度。
“这一定是个生死故事。”
荣臻也不抽回自己的手,看着陆雪颖摸着自己的疤痕。暮然想起夜色中的凤凰花灯所燃烧的火焰:“你的花灯很好看,挂上去后凤凰就像活了一样,如果摆在眼睛部位的话,会更适合。”
“有遗憾才显得它更完美,才会留在他人心上一辈子。”
荣臻抚上陆雪颖的脸:“你总是说不符合这个年龄的话。”
“如果我说是为了你而做这个花灯你信吗?”陆雪颖顺势把脸贴向荣臻的手心:“不光如此,我就是冲着花灯第一来的。”
“你如此聪明,拿个第一不难。”荣臻避而不谈前面的询问。
“所以你为此毫不吃惊。”陆雪颖抓紧了荣臻的手,拉至自己面前久:“我每走一步,每做一件事,太后是不是都会过问你?她对你可一点都不放心。”
她蓄力已久,猛然用力本会扯痛自己,哪知荣臻的手跟着她的手靠了过去,像是早就知道她会有这个动作,而随时准备着。
中秋花灯宴(六)
“你总把我的手捏得那么紧。”荣臻笑言,陆雪颖每次见她不是盯着就是抓住她的手,生怕她会突然不见,倒是和云楷很相似。
荣臻这样一说,陆雪颖才发现真是如此,俩人的手都被她握出汗了。一开始是因为疼,后来却是下意识,仿佛她们本就该如此。
“不怕别人说你闲话吗?”荣臻也学着陆雪颖刚才让她凶人的口气,回问她。
“我还小,和皇后娘娘撒个娇有什么关系?童言无忌,童行无忌。皇后娘娘可以不理别人言论,我也可以做到。”陆雪颖微愣后马上接口道。她没有发觉被荣臻一搅合她倒忘了之前追着对方讨要答案:何况娘娘还抱着她们教投壶,这闲话要传,范围可就大了。”
“我也可以教你。”
“我不稀罕,用不着的东西我不会浪费时间。”陆雪颖虽然这样说道,眼睛却一直看着荣臻。她在外人面前一直沉稳,在荣臻面前却如孩童一般。
与一些人相处你需要面具,而另一些不需要。陆雪颖知道荣臻能看透她,而她还不能完全看透对方,所以陆雪颖干脆返璞归真,以真性情去接近荣臻。越本能越真实,越是能打动人心。
“皇后娘娘,我对的诗词好不好?”虽然是陆雪颖自己说要替荣臻赢得,但是对自己赢得胜利荣臻没有任何表示就转身离去的行为说不失望难免自欺欺人。
“好。”荣臻微微眯起眼眸,由衷说道,有人为自己站出来说话,有谁会觉得不好呢。何况还说的那么好,让她吃惊,让她欣慰,也因此遭了别人的恨。陆雪颖会受伤,也有她的责任。
“那,有奖励吗?”陆雪颖露出孩子讨要糖果时的纯真,似要为刚才大殿之上的自己讨一个结果。
“你想要什么?”
荣臻随着陆雪颖的心意问道,见对方伸出手臂,无力的指了指她的头。
“我喜欢皇后娘娘戴着的海棠花。”
荣臻摸了自己的海棠发簪,是晚宴开始前,云楷给她戴上的。荣臻没犹豫的取下,俯身给陆雪颖戴在头上。
陆雪颖笑靥如花,小心翼翼地摸上发簪上的花,对上荣臻的眸子更是明亮夺目:“谢谢皇后娘娘,这个比花灯第一名的奖励更让我稀罕。”
“以后不要锋芒毕露,要会保护自己。”荣臻语重心长的对陆雪颖说道,很多时候一个人的才华会成为别人的工具。
“即使我不锋芒毕露,也会遭到伤害。花灯第一我实至名归,然而也是某人的计谋而已。我知道她们要害我。”陆雪颖凝视着荣臻,没长开的秀美脸庞就像邻家的可爱妹妹,偏偏漠然说出残酷的现实:“我只是想看看,她们会怎么做。”
俩人相互凝视,还是荣臻先开了口:“好点了吗?好点我送你出去,不要让你母亲担心。”
“好。”陆雪颖难得乖巧,嘴角扯出虚弱的笑意:“可我不想让陌生人抱我,皇后娘娘抱我出去好吗?”
陆雪颖知道撒娇要有度,试探也是。荣臻脾气再好,皇后的架子还是要有的,之前是情势紧急,现在她完全可以让奴才来抱自己。
“好。”荣臻把自己的红色裘衣盖在陆雪颖身上,再次抱在怀里。陆雪颖心中一颤,下意识抱住了荣臻的颈脖。她怔怔望着对方,眼神起了变化。
“你不怕我害你吗?”
荣臻对着陆雪颖笑道:“这身皮囊没什么东西可让人图,你若这般接近我是要害我,我也已经进了圈套逃不掉了。怕还有何用?”
开门的时候,等在外面的锦娘也吃了一惊。
“娘娘!”锦娘惊呼,见荣臻要抱陆雪颖出去,上前来接:“我来吧!”
“她身上有伤,你不知道会碰到,还是我来吧。”荣臻对锦娘笑道:“锦娘帮我前面亮灯。”
荣臻嘱咐道,随即紧了紧手臂,让陆雪颖靠的位置能更舒适一点。锦娘心中担心荣臻的旧疾,但荣臻的话不得不听,只能狠狠瞪了一眼陆雪颖。
陆雪颖只当没看见,依偎在荣臻怀里。这个身体这样暖和,炙热得温度让她暂时忘记了疼痛的侵袭。荣臻的心跳,强劲有力,穿透到她的胸膛传至她的身躯,让陆雪颖感到安心。
锦娘给荣臻提灯照路,不时回头担忧的看一眼。荣臻膝盖有伤,不能这样受重,平时她都很注意。谁料到出了陆雪颖这茬子事情,真是防不胜防。
荣臻见陆雪颖看着她,似有话要说:“冷了还是疼了?”
陆雪颖摇头,把脸贴在荣臻脖颈处,良久才缓缓道来:“我怕这辈子都忘不了今晚了。”她声音清幽,呢喃自语,语境中尽似少女怀春的情思。
荣臻没有回答,也不知是否听到。
陆家的马车停在外面,范氏等在车旁,见陆雪颖被抱出来,急忙上前。走近发现竟然是荣臻亲自抱着自己女儿出来,震惊不已。范氏庆幸那三房小妾先走了,要不然被她们看见,免不了在老爷面前一番添油加醋,吹一波耳边风。就今天荣臻抱走陆雪颖,明天还不知道会被传出什么样的八卦。
荣臻见范氏要行礼,便出声阻止:“我给她上过药了,这段时间好好养伤不要乱动,切勿食用辛辣,海鲜,就不会留下留疤。”
“多谢皇后娘娘!”范氏感谢道,先行上马车,从荣臻手里将陆雪颖接过安置在马车的软垫上。
荣臻刚要离开,却发现衣袂被不知何时被陆雪颖紧紧攥住了。
“颖儿!不要无理!”范氏见状,忙低声呵斥。
陆雪颖因为疼痛折磨苍白了一张脸,却笑得没心没肺。皎洁的眼眸轻轻眨动,让荣臻想起那日花园初见,蝴蝶离开前扇动的翅膀与自己指腹间的碰触。
“皇后娘娘穿红色真好看,是颖儿见过…最漂亮的人了。”
陆雪颖说完,缓缓松开手。她似倦了,又似做完了想要做的事松懈下来,迷迷糊糊睡了过去。那朵红色的海棠花戴在她头上,竟与她的紫衫这样般配。
蝶变(一)
直到马车驶出城门,荣臻才转身往寝宫走去。
她膝盖的旧疾早就发作了,只是刚刚情急之下,对陆雪颖的担心胜过了间隙性的疼痛。当一切结束,折磨人的痛楚便翻江倒海的向她袭来,将其淹没。
荣臻的身体晃了下,踉跄之中被身后的锦娘一个疾步上前扶住。
“娘娘?是不是疼了!”
荣臻闭着眼睛休整了会,缓缓睁开眸子迎上一脸焦虑的锦娘,摆了摆手:“你先回去把被子换了,上面有血迹,别让皇上看见。”
她声音沙哑,短短一句话断了几次才说完。但即使疼痛折磨她的意识,她依旧在思考下一步要做什么。
“娘娘!你这样子我怎么能放心离开?”锦娘知道荣臻是担心皇上来了看见房间凌乱会不高兴,但把荣臻一人留在这里,她实在不放心。
“听话,你先去整理,我休息会就到。”荣臻拍了拍锦娘的手背,露出让她放心的神情:“你现在陪着我,回去还是要我整理,你也知道皇上的习惯,每次都把你们赶出去。”
锦娘心里既担心荣臻又烦云楷的习惯,但荣臻的话说到点子上了,为了对方不要劳累,自己只能照做。
荣臻见锦娘离开,这才彻底放松身体靠在墙上。她头晕目眩,发出痛苦的低呤。刚说话的时候,她已经痛到模糊得看不清锦娘的脸了。荣臻靠在墙上好一会,才暂时忍过了最疼的阶段,蹒跚回到寝宫。
“娘娘!”锦娘上前扶她,给她擦去额上的汗水:“我刚想去找你,房间已经整理好了。皇上在里面等你了。”
荣臻颔首,让锦娘去休息,自己走进屋子。刚进门,见云楷鲜有的没有坐在榻上,而是站在桌旁,像是为了能第一时间迎接她般。
“等你好久了,去哪了?”云楷见荣臻回来,脸上神情和六月天一样先喜后怒,带着孩子气闹别捏的心情询问道。
“去走了一圈。”荣臻在卧榻上坐下,喝了口茶。脸面覆着一层虚汗,两鬓的柔软短发黏在脸上。
云楷见她精神不好,走至对方面前关心地问道:“是不是宴会太累了?”
他本是出于关心,只是语气怪责,问完自己也察出一丝不对。这一语双关让人吃味,感觉自己是明知故问的来兴师问罪的。果不其然,荣臻看了他眼,眼神闪过一丝失望,随即面无表情的摇了摇头:“只是很久没走动,有点乏力。”
“我听说。”云楷干脆将错就错,把想说的都挑明了。他看着荣臻,看着她脸部的每一个变化:“今天有人受伤了?”
荣臻没有应答,只是点了点头,云楷见状继续说道:“是右宰相陆崤逸的女儿。”
“楷儿既然知道,何必问我。”荣臻收回心神,面上有了往日的温和,亦是不可攻破的绕指柔。
“皇后为何要把她抱回来?”云楷问出心中不满。荣臻明明说陆崤逸对他有误,但又亲力亲为救对方的女儿。
“陆雪颖的伤口一直流血不止,等御医赶来太耽搁时间,让锦娘来回取药也是同个道理。女孩子身体弱,失血过多会落下病根,底子也会差,拖久了会有生命危险。”
“富家女孩就是娇气。”云楷估计根本没听荣臻的解释,他这人直脾气,喜欢就很喜欢,不喜欢就连着那人有关的一切都不喜欢。
“她受伤后,我替她诊治,她没叫过一声疼。换做一个士兵,也未必熬得住。”荣臻替陆雪颖说道。她其实身体不适,但云楷并没有察觉,只顾着自己心里整闹腾的那些小情绪。
“没叫过疼说明伤得并不厉害,反正又不会死。”云楷小声嘀咕,看了眼床铺:“我现在一想到床上曾有血就不愿意睡。你明明知道我不喜欢血…”
“被子我已经让锦娘换过了。”荣臻的温和有了冷意。她对云楷向来先礼后兵:“楷儿真不放心,今天就回自己寝宫睡吧。”
云楷坐到荣臻身边,瞪着荣臻:“陆雪颖是宰相的女儿!”
“她以后也是你的妃子。”
“我有你就够了!”云楷刚说完,突然发现自己晚宴前给荣臻戴上的海棠花发簪不见了:“我给你戴的发簪呢?弄丢了吗?”
“送给花灯的优胜者了。”
“为什么要送?”云楷的脸沉了下来。虽然发簪不是他送给荣臻的东西,但是自己亲手在她的首饰盒里选出来给其戴上的。他给荣臻戴花的时候,心里许愿俩人长长久久。他从没有过这样的心境,想与一个人在一起不分开,可荣臻竟然把花送给了别人?
“如果是你送我的东西,我自然不会送给别人。可是我的东西,为什么不能送给别人?”荣臻自始自终温和低语,但无比都在说明自己的立场和观点。与云楷,她要对方明白是非,而不是笼统好与坏,对与错。
云楷脸一红:“我不是在不在意这个被子有没有换过,我就是不高兴你…”他语塞,也说不上来个理由。认识荣臻以来,荣臻只对他这样好过,除此之外没和别人接触过,但为何此番却要在意陆雪颖?谁都不会想惹麻烦,荣臻也不会愿意,但是她却做了。
云楷发现自己一点都不了解荣臻。她对任何人都如此好吗?在边疆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待人,也会有很多关系密切的朋友。而对他的好,只是她习以为常的习惯罢了?云楷不敢想象,又无法阻止自己内心想法的衍生,同时在心中不断咒骂自己的胡思乱想。他被几种想法互相撕扯,仓皇失措中只能退回一步:“算了,这些不重要,我们休息吧。”
云楷等荣臻洗漱好,抱着对方躺在床上。他不光喜欢抱着荣臻,还喜欢把脚搁在对方腿上,这似乎是现在的他唯一能禁锢荣臻而不被反抗的存在。
他一如既往,荣臻却似发出不适的声音,他在睡意朦胧中出声询问,只听对方一声轻轻的低语:“睡吧。”
蝶变(二)
荣臻躺在卧榻上轻瞌双眸。昨日她一夜未睡,云楷醒来还要为他穿戴,直到对方走后才真正有了休息的时间。
荣臻躺在卧榻上休憩,朦胧间闻到了熟悉的草药气味,心中了然是锦娘按着以前的方子给她调了缓解膝盖疼痛的药膏。
果然,门一打开,锦娘就拿着还热乎的膏药进来了:“娘娘,我调了药膏,现在给你敷上吧。”
“辛苦你了。”荣臻知道药膏调和很麻烦,想来从自己这里离开后,锦娘就去了医阁要了草药开始做药膏到现在。
“你这样我可生气了,和我说什么谢谢!再说,哪有主子和下人说谢谢的。”锦娘不高兴的跺脚,气荣臻还和自己客气起来。
“你知道我从没把你当过下人。”荣臻坐起身来,把锦娘落下的发丝绕到耳后。
“你把我当什么都好,我只要你安康就比什么都高兴了。”锦娘给荣臻按摩膝盖缓解肌肤的紧绷,然后贴上药膏:“我昨天就说替你抱陆雪颖,你不让,你看现在休息了一晚都没消肿,你的膝盖都好几年没发过了…”
“养养就好了。”荣臻摸了锦娘的脸,拉她在自己身边坐下:“我知道你替我担心。只是昨晚众目睽睽之下,让御医给陆雪颖解衣治疗终是不妥,何况她那流血的速度也等不及御医来了。她未出阁,毁了名声就不好了。我抱她走,送她回,起码断了别人在这方面的口。”
“我能不知道原因吗?我只是心疼你!娘娘你就是太善良,这可不是在我们边疆,民风淳朴。皇宫啊,人太善良要人命的。”锦娘看着荣臻,正色道:“太后对你一直举棋不定。你听她昨天说的话,哪一句不是在给你下套子?你不上当她还不安心,非得你故意踩一脚了她心意,她才觉得正常,舒了心。”
荣臻笑着点头:“是啊,要人命的。”她言语丝丝悲凉,也不知道是在说自己,还是陆雪颖,又或者是这天下的女人。
“我昨晚想起了一个人。”
“谁?”锦娘把药膏贴完,把被子盖在荣臻身上,想让她好好睡一会。
“那个死在我怀里的孩子。”
锦娘手一抖,良久才抬头望向荣臻。
——将军姐姐,我是不是要死了?
荣臻说的孩子叫嫣然,五六岁,被蛮族士兵扎在长矛上争夺戏弄,荣臻斩杀了那些蛮族士兵,救下奄奄一息的孩子连夜骑马赶回边城找大夫救治,可还是没来得及挽救对方。那种生命从自己手中流逝的感觉,那种眼睁睁看着什么都做不了的徒劳,荣臻昨晚又经历一次。
——皇后娘娘,我要死了吗?
陆雪颖的呢喃,让她以为回到了战场的硝烟中,回到抱着孩子尸首的无助中,回到那个无法闭上眼睛想活下去的孩子声声呢喃中:“姐姐救救嫣然,嫣然相见妈妈,想回家……”
荣臻抱陆雪颖回去的时候,陆雪颖已陷入了昏迷,要不是她的手一直紧紧攥着自己的手,荣臻真觉得陆雪颖再也醒不过来了。
好在陆雪颖醒了过来。
荣臻救的及时,止住血的陆雪颖逐渐恢复了意识。她醒了,却不发出声音,安静的看着荣臻。
荣臻上药的疼痛,她没忍住,发出轻呼。专心上药的荣臻才发现她醒了。
荣臻不知道她在看什么,陆雪颖总是看不够她。有时候她感觉对方想把她捆绑了好好探寻一番。
“你刚刚在害怕吗?”
荣臻不曾害怕过,但她愤怒过。
即使回到云国,荣臻依旧无法忘记战争的残酷。那些年幼的孩子与家人走散,或被丢弃。在战乱中即使没有被杀也会成为蛮族上等人手里的消遣的玩具。
他们把女孩抓在一起,告诉她们谁跑得快就能活命。女孩们信以为真,不顾一切的跑了起来。然而女孩却一个个倒下了,当最后一个女孩眼看就要翻过山丘的时候,一支箭矢正中她的背心。她立在沙漠山丘上,然后跪了下去,倒在沙子上,和之前的少女们一样,再也没有起来。
那些蛮族上等人和士兵们却欢呼起来,他们在玩狩猎游戏,把人当作牲畜。练习移动打靶。然后在看少女背后属于自己得箭矢有几个,谁多谁就是优胜者,奖励一个云国抓来的女人供其玩弄,那些女人或许还是孩子的母亲,不禁目睹了孩子的死亡,自己也要生不如死。
荣臻带着一小队士兵突袭的时候,那些幼小的身体已被堆积在地上,形成一个个人型沙包袋,来抵御抗击。孩子的手臂垂在地上,粉嫩的小手沾满了血污和泥沙。那些被用来奖励士兵的的女人疯的疯,死的死,所有的一切对荣臻的冲击性都太大了。
荣臻在愤怒中巡查了整个区域,在一个铁笼里发现一个浑身是血的男孩。手下的士兵告诉他,蛮族把抓来的男孩全都关在一个笼子里,让他们自相残杀,观赏他们的血腥和崩坏。然后再杀死唯一剩下的男孩,让他尝尽大喜大悲,直对死亡。
一个安静祥和的村庄眨眼间久毁于一旦,仿佛从不存在过。可这遍地的尸首,满村的屠杀,这些血腥的记忆不会因此就不复存。即使蛮族从不觉得这样有错,甚至狡辩这是在训练他们的士兵,让他们杀人,玩女人,是学会长大。
荣臻对他们魔鬼般的言论听不下去,究竟是战争让人变得不像人,还是人性本就是如此恶劣?她无法忍受那些知道云国不杀俘虏的蛮族人做尽丧尽天良的事,然后以此借口逃过死亡,再等待机会卷土重来。
荣臻从腰间取出双刀插进蛮族上等男人的双肺处。她扎得准,稳,有力。男人不会马上死,他离死还有一段时间,在此之前,他什么都做不了,唯独钻心骨的疼痛如影随形,足以让他痛不欲生。
“别着急。”荣臻看着地上咒骂她的男人,看着那张因无能而狂怒的扭曲模样。他一定无法相信前一秒光鲜亮丽的自己会有这个结果。
“举头三尺有神明,你们的罪,不是不报。”荣臻把男人拖到他的士兵面前,审视那些屠杀云国百姓的刽子手们。她在烈火中笑了起来,声声剖心泣血的撕裂,如同地狱走出的罗刹:“很快你们就会和他感同身受了。”
蝶变(三)
荣臻开始意识到,自己要想保护家人就不能有软肋。如果哪一天,她要复仇,亦是如此。她要摒弃情感,才能所向无敌。同时她要心中有爱,才能走到最后。
这很难,但不矛盾。一个无情的人,并不一定会成功,也不代表强大。世上的事情都需要调和,极端不可取。一个心中有爱的人,才看得懂人心,辨得了是非。能屈能生,在生死边缘间化险为夷。
荣峰赶到的时候,那些俘虏全都死了。荣臻站在那,看着自己的父亲,眼神里尽是杀戳,没有生的光芒。
锦娘其实可以想象到荣臻为何突然想起那个孩子。陆雪颖倒在地上时就是那孩子的模样,连受伤的位置都非常接近。她昨天的神色让锦娘想起对方还是将军时的样子,凡事亲力亲为,对边疆百姓的爱护,对敌人淫威的永不妥协。有些人生下来就是带着使命的,荣臻就像是这样的人。
锦娘看着荣臻,明明才离开边疆一年不到,感觉已经过去很久的时间了。
“因为陆雪颖吗?”锦娘轻声问道。
荣臻颔首,微微伸展被中的身体。
“昨晚事发突然,事态紧急太后也是亲眼所见。以我的性格不会坐视不管,刻意避嫌,才会让人感到奇怪。何况,既然是我抱走了陆雪颖回,再送她出去,也算情理之中。”
锦娘细细思索了一番,再抬起头时,已是一张笑脸:“娘娘啊,你是怎么做到同时考虑这么多事情的,我每天想着怎么照顾你就不出错就已经手忙脚乱了。”
“我的锦娘明明那么有条不紊,把我照顾那么健康。”荣臻把锦娘拉到自己怀里:“你昨晚都没睡吧,一直在给我做药膏。”
“你就会捡好听的哄我…我给你做东西都是应该的。”锦娘板着一张脸,似要给荣臻说教:“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是四面楚歌啊?”
四面楚歌。荣臻笑锦娘形容的好,并把对方拉上床塌让她睡在自己身边。锦娘和她自小为伴,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们都长大了。
“四面楚歌有何惧?当年我倒在血泊里,面对敌人的重重搜索,你还不是把我从死人堆里给她背了出去。”荣臻笑言,她们像小时候那般面对面躺着。锦娘很快就睡着了,荣臻摸了摸她的脸,抱着她也睡着了。
从女将军到皇后,是不是真的能挽救云国的盛衰趋势,荣臻无法知晓,从一开始,她就只是想保护自己的家人。
陆雪颖回来的时候,虽然受了伤,但是衣服整洁,身上还盖着荣臻的红色裘衣。皇后娘娘的亲自护送,也保障了她的名声不受侵害。
荣臻的药有麻醉效果,让她小小的睡了一会,后半夜却被实实在在的疼醒了。范氏焦虑心起,衣不解带的照顾了她一夜,黎明时分才在陆雪颖的极力要求下回房休憩了。
午后,陆雪颖醒来,发现陆崤逸正坐在桌旁喝茶。见她醒来,便走至身边看望。
陆雪颖知道,他们的交谈才刚刚开始。
“不愧是父亲的好女儿,你这次做得比父亲预计的都要好:”陆崤逸开门见山就对陆雪颖昨天的一箭双雕赞叹道。
“果然戏要做足,才会有效果。这都是你的功劳。”陆崤逸看着陆雪颖苍白的面颊,毕竟是自己女儿,终归是心疼的。就算不是自己女儿,看着这么完美的一个女性,受了这样的伤,都会难受的。当然,这种难受是完美的东西被破坏的难受,和真正出于担心的难受完全不同。
“太后用心良苦,想挑起我和严愈的矛盾。我就顺她的意,让她以为目的已达成。”陆崤逸露出老谋深算的笑容,满意的喝了一口茶。他考虑周全,每一步都在他的算计中。
“她这样做,其实是牺牲了严愈对她的“支持”。严愈虽然传统又顽固,不喜皇太后主持大局,但他很注重皇家的血统,要是我真的逼宫,他们的第一个出来反对。”
陆雪颖听着父亲高谈阔论,面露淡笑。她从不觉得父亲会在意她的安危,她也不希望被他在意。他们互相利用,不该有所期亲情的参合。
陆雪颖想起昨天箭刺入身体那刻,有那么一瞬,她真的以为自己会死去。周遭的一切都变得不重要,母亲的呼唤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支撑着她模糊的意识。
她低估伤势带来的疼痛会如此强烈,大概就是现实教育她这种没有实际经验的想象者。
陆雪颖躺在地上,内心深处却很平静。恍惚间,荣臻竟然穿过人群走了过来,俯下身,靠近她,把她抱走了。这是她不曾想到的,更不在她的计划中。
陆雪颖不明白荣臻。明明是个聪明人,明明看穿她的想法,却不揭穿。如果是因为担心别人不信,她也可以冷眼观看,但荣臻还配合她演戏。
“你没有什么想问我吗?”陆雪颖忍不住问她。
“你有什么需要明言吗?”荣臻笑意温和,云淡风轻间压下陆雪颖所有的愤慨和不解,让她无话可说。
明言?她不能。
她要自由,必须让父亲信任她,那就要完成他想要的。她的确从未出过门,但她懂怎么生存。
陆崤逸走后,陆雪颖起身坐在梳妆台前,她披着荣臻的红色裘衣,海棠花还戴在头上。
镜中的自己微微驼着身体,咳嗽使她伤口又渗出不血来。荣臻抱着她疾步走在路上时,她的心如此平静。就像此前明明疼得晕了过去,醒来却不曾感到不安。甚至未想到生死。
——你别怕,没事的,我在你身边。
荣臻这样说道。沉稳,自制。陆雪颖看着镜中的自己,闭上了眼。
蝶变(四)
“你还不知错!”严府中,严愈让所有仆人都退出院外不许靠近,而他正在斥责严怡然昨天的贸然行为。甚至她们昨日回府什么都没说,以至于今天朝堂之上,自己从别人嘴里被告知严怡然所做的事情。
“如果父亲说的是和皇后比诗词,那确实如此,但如果你指的是陆雪颖受伤,这和女儿没有关系。”严怡然也是个硬骨头,遗传严愈的牛脾气。是她做的她不会逃避,不是他做的,刀架在脖子上也不会承认。
“你还不承认!今天城里都传开了,有鼻子有眼!”严愈等着严怡然,恨女儿到了这个份上还不肯与他说实话,不由气从心底涌上来。
“父亲觉得女儿会蠢到这个地步?当庭之下伤人?我身边几十个人呢!我再不甘心,也不至于逞一时之快,让人这样落下把柄!”面对父亲的责问,严怡然分离反驳。她觉得莫名,这么浅显易懂的嫁祸,明明只要静下细想,就会发现纰漏。
“你的意思那陆雪颖自己摔在箭上,自己扎自己?”严愈没有从女儿话里听出问题所在,认为她就是在给自己做错的事开脱。
“说不定就是这样呢!”严怡然毫不退让,盯着自己父亲说道。
“你还敢顶嘴!我看今天不家法伺候,你是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严愈气不打一出来,这孩子再不管教,怕是以后自己都压不下去了!
“老爷!你就不能听女儿把话说完!难道你不信自己女儿,而信他人一面之词吗?”王氏在旁一直没有说话,直到此刻终于忍不下去。
严愈闻言,在椅子上坐下,看着严怡然:“你说!”
“陆雪颖什么时候过来我们都不知道。突然就倒下了,鬼知道谁下的手。何况这么多人难道只有我对她不满?她一个晚上抢尽风头,锋芒毕露,能不招人恨吗?女人心海底针,宴会上出席的能有几个笨女人,不喜欢一个人还表现出来和你说——我要害你吗?”
严怡然看了眼父亲,顿了顿继续说道:
“而且,陆雪颖替皇后说话本就奇怪。就算皇后不是太后的人,也是大将军的女儿,和陆雪颖也不该有关系,可是昨日宴会之上大家都看见了,荣臻是抱着陆雪颖离开的。按理说,她不用出手相救。”
严愈叹气道:“你们这些女人懂什么。”
“父亲此话何意?”
“你觉得皇后的呼声那么高是因为什么?因为她是将军之女,又在边疆镇守多年?”严愈看着自己的女儿和妻子,摇摇头:“那是因为荣臻是真正的爱民!身为将军的皇后,是断然不会见死不救的。她这样的人,分得清是非,对与错不是分帮派和势力,而是人归人,事归事。”
“孩儿不懂。”
“你当然不懂。你不就是听了一句我说她没文化,就看不起她了,所以都敢叫嚣皇后了!”严愈重重拍了下桌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就算皇后有呼声又能如何?”
严愈没有回答女儿的问题。有些话是不能说的,即使是亲人也不可以。人总会无意识中把重要的话说出口,所以不知道便是最好的。
小皇帝这一年来变化很大,别人也许都被他刻意的外表骗了。但从他问的问题上就可以看出,他对奏折所提的问题都点在点子上了,只是以一种很愚昧的形式问出口。想必有人教他如此韬光养晦,而这人也正是让小皇帝有了改变的人——皇后荣臻。
皇后是皇家最后的一张王牌。太后用的好,就能震慑住陆崤逸,不然怕是要变天。
严愈虽然不满太后主持大局,也不希望皇后以后干涉朝政,但如果小皇帝能因此便好,胜任皇位,他亦可以做出适当的退步。他不允许皇族的血统被外人侵犯,特别是奸人代表的权臣代表陆崤逸。
荣臻做了个梦。
梦里她行走在不见前路的迷雾中,身边是各种熟悉的声音。她静心观察四周,忽闻浓烈的血腥味传来,周围的声音也来越来越喧嚣,刺耳,像洪水猛兽,要将她撕扯吞噬。
荣臻并不恐惧,她站在原地,手上捏着她的剑,等待敌人的来临。只是内心似乎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让她显得茫然。
忽然,一双手抓住她的肩膀,荣臻低下头,看见又一双手抓住了她的脚,然后更多的手从身体各个角度伸出,他们像似一直在迷雾中寻找荣臻,束缚她的躯体。
一张脸出现在了荣臻面前,那是父亲荣峰。荣峰一张黝黑的脸惨白地望着她,张合的嘴发出含糊不清的言语。随后,她的腰侧探出了一张脸,同样惨白没有血色,空洞的眼眸盯着她,张大的双唇嘶喊着什么,污血从她口中涌出,喷溅在荣臻的手臂上。
那张脸,是锦娘。
荣臻一个激灵,从梦里醒了过来。锦娘在她怀里正睡得香甜。微微张合的双唇轻声呢喃,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荣臻小心地坐起身,梦里的记忆一点点散去,只留下一丝心悸后的怅然。她看了会锦娘,替对方掖了被角。
荣臻打开棋盘,摆好之前的残局。这盘绝地而生,她还没有想出对策。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锦娘醒了过来。见荣臻已经醒了便马上起身。
“娘娘,我睡过头了。”她揉着眼睛,一脸歉容。
“没事,是我让你休息的。再睡一会也无妨。”
锦娘摇摇头,跳下床开始整理卧榻。她眉宇藏愁,犹豫不定,过了一会悄然开口:“娘娘,我能求你一件事吗?”
荣臻看着锦娘,拉过她的手捂在自己双掌中:“我们之间说什么求?能做的我都答应你。”
“如果哪天我不行了…娘娘能不能陪我度过最后的时间。”锦娘豁出性命似的大义凌然,她认真的望着荣臻,等待对方一个答案。没有玩笑的意思。
荣臻扬了下眉宇,没想到锦娘会说这样的事:“说什么不吉利的话呢,是做噩梦了吗?”
锦娘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娘娘你答应我,我只有这么一个要求。如果真的发生,不会耽误你很多时间的。”
荣臻捂住了锦娘还在乱说的嘴,微微笑道:“我自然会陪着你,你也会一直陪着我不是吗?除非哪天你有意中人了,我再放你走。”
我才不会有什么意中人。锦娘在心里说道,她这辈子只要能陪着荣臻,就是唯一的幸福快乐的事情,也是她永不改变的信念。
蝶变(五)
荣臻重新看向棋盘的残局已有一回时间了,却久久没有下一枚棋子。
“娘娘在想什么?”
“你怎么看陆雪颖。”
关于陆雪颖,荣臻虽然知道她另有所图,但暂时还没寻出她的目的。倘若是想要接近她来让太后疑心,对方未免代价太大。
不过,代价也只是陆雪颖一人罢了,宰相不缺女儿,如果目的达成,有没有女儿都不重要。
荣臻觉得聪慧玲珑的陆雪颖部会一点都没有察觉陆崤逸的打算。只是,她会怎么做,还是如其他人一样,接受所谓的命运。
“陆雪颖就像一杯白水。”锦娘煞有介事地说道:“娘娘你就是那盛水的容器,永远比她棋高一招,她翻不出你的五指山。”
“她可不是白水。”陆雪颖看着陆雪颖头头是道的模样,笑了起来。陆雪颖最多只是看起来像白水。实则是最烈的酒,要人命的那种。
“白水最为平常,却最不可缺,也是无法代替的。把陆雪颖比作白水,是因为她想让娘娘离不开她。”
这个说法荣臻倒是没听过,她觉得新奇,听锦娘继续说了下去:
“小皇帝和陆雪颖是两种人,但是他们都不约而同的缠着你。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无论他们是什么,你可不要被自己的善良蒙住了双眼。
荣臻眯眼轻笑,谈笑间放下了第一颗棋子:“锦娘说的有理。”
“那你可要听我的,小心陆雪颖。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对另一个人好。小皇帝的威胁还不及她的那么一点本事。”锦娘伸出自己的小拇指给荣臻做比喻,并从背后抱住了荣臻。她一下忘了身份,竟和小时候玩闹着的样子挨近荣臻。
“好。听你的。”荣臻笑着应允,这世上还能有几个像锦娘这样真心待她的人。她们还小的时候,锦娘耍赖要荣臻依自己,就会这般抱着她,荣臻的每次都会答应她。但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荣臻不穿戎装的时候很温柔,不是大家闺秀,也不是小家碧玉,是万事心中有数的的安全感。那份天塌下来都能从容应对的家真本事,让人心生依恋。年少时,其他人还经常开玩笑,说锦娘是荣臻的小媳妇。
锦娘的脸红了,似突然明白过来自己行为上的越界,忙送开了双手。
荣臻像什么都没发现般,凝视着锦娘,关切地问道:“身体可有舒服点,早上看你都没血色了。”
“我哪有这么娇气。”锦娘垂下头不敢看荣臻,而是盯着对方手中的棋子。荣臻以前也教过她下棋,只是她学不会。
荣臻说她是直肠子人,不懂拐弯抹角,一下棋就看出了性格。
荣臻也不勉强她,而是和父亲一样,教她武学。在这方面,锦娘很有天赋,各种武器都能上手。别看人瘦小,战场上就连大刀都能使上。
刀这种武器和剑或者长矛不同,后者靠的是手臂或者手腕,而刀是借用身体力量的武器,需要技巧和身体素质,还有不不容出错的熟练度。
锦娘为了能保护荣臻,付出了很多常人不知的艰辛。就连荣峰也对荣臻说过这个观点,荣臻又怎能不知锦娘对她的好。
“不然我觉得自己也没脸跟着小姐,其他事情你根本不需要人帮,我还能做什么。
锦娘除了荣臻,已经没有其他可以在乎的人。这也是当初荣臻为什么会在这么多孩子里面选择锦娘的原因。
她那人群中的一点,从来不是随意的一指。
陆雪颖的院子很安静,身体好点的她独自坐在庭院,看着池子里的鲤鱼,不知在想着什么。
她骨子里是生性淡漠,对人不轻易相信,也不愿接近人,伺候的事情她借口别人做得不好,不如自己出手来的省心。
自她开始学琴棋书画后,她的起居都是自己在处理,也逐渐不喜欢别人插手她的事情。她和那些同龄女孩不同,也许醉心于艺术,就会享受孤独,喜欢独处与思考。
不过从小到大,觉得她寂寞的人大有人在,甚至还怪起她范氏没有做到关心和教育孩子的责任。陆雪颖回尽他们也毫不客气,满脸甜美笑容下奶声奶气地反问对方:“你或者你的妻子有我母亲一半成就吗?你的孩子有我一半的才华吗?既然都没有,妳们又是出于什么样的基准觉得我喜欢独处不是我的喜好而是我母亲的责任?以自身的不足来看待别人,妄下定论,不是如孩子目光短浅且幼稚?”
对方往往半天回不出一句话来。
陆崤逸虽然表面上斥责陆雪颖对客人的不敬,心中其实很满意这个女儿。陆雪颖轻易不开口,开口就扼住要害的才能和他如出一辙。只要好好引导,陆雪颖必定能为他的大事业做出一番贡献。
范氏作为妻子是陆崤逸所有决定中最为满意的一点。他与范氏相识缘起一场救治,范氏医好了陆崤逸突发的急症。情窦初开加上重获新生的感恩,让俩人迅速走在了一起。陆崤逸更是一意孤行,娶了范氏为妻。
范氏虽然不是官宦世家,对事业没有多大帮助。但她世代都是医学大家,在区域内外都很有名气,为人处事又都拿捏到位,不光家母当的好,教育出的孩子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陆崤逸的父母后来也逐渐接受了范氏,把她当作自家女儿看待。
只是人能有几个长情,更何况官宦世家的孩子。这样的夫妻和睦也就维持了两三年,陆崤逸便开始接连二三的开始娶小妾了。
范氏也是明白人,从她进门前就知道会有这一天。但是女人终究是要嫁人的,嫁给谁都一样,穷有穷的苦,富有富的怨,也只能一条路走到底,见招拆招。这府上,范氏最在乎的就是陆雪颖这个女儿,同样,陆雪颖在乎的也只有母亲范氏。但她终究是药嫁入宫内的,以后能不能回家看望母亲都是未知的事。
她这几年身边也没培养个衷心的心腹丫鬟,可进宫后自己总要有个靠谱的跑腿为自己办事,她必须抓紧时间物色一个。
蝶变(六)
陆雪颖难得出了自家院子的门。走到中庭时忽闻乐声四起,便拦住前方走了四的丫鬟询问。
原来家里来了一个大人物,这几天都在设宴款待。她十岁后,家里摆宴席招待宾客,父亲一如既往没让她出席,担心有人垂涎她的容貌引出不必要的事端影响他的计划。
陆雪颖闪身进了宴会厅的侧房,隔着重纱观察了会在坐的这个男人,下意识皱起了眉头。又闻父亲对他的称呼。这不是…
父亲可真是什么人都敢招惹。陆雪颖神情复杂,迅速退出侧房,回到了中庭。
她坐在往日弹琴的地方,缓了缓神。看见叫楚曦的丫鬟正准备端着东西往宴会厅走去。
陆雪颖叫住了她。
“大小姐。”楚曦俯身行礼,不知陆雪颖有何吩咐。
“我饿了,帮我去厨房里找点吃的。”陆雪颖微笑道来。
“好的,大小姐。”楚曦进府五六年了,很少见到陆雪颖。她只知道对方很少出院门,也不要照顾的丫鬟。最近去宫里又受了伤,躺了好几天。想必是今天起来走动,没了力气,便放下手中的盘托,往厨房匆匆赶去。
楚曦这边刚走,若曦便沉这一张脸寻了出来。边走边在心中咒骂她的那个笨蛋姐姐,端菜的小事都做不利索,去了那么久还不来,害他被老爷给责问了。
她一心想事,没注意人。等到了中庭才发现陆雪颖坐在那,忙俯身问候道。
“大小姐怎么没在房里歇着,在这着了凉就不好了。”
“闷了,出来走走。你这般着急,可是有事?”陆雪颖看着她,瞧见她眼里的不自然以及来不及掩藏的厌恶。
“宴会等着上菜,但是却不见菜上来,所以出来看看是哪里出了差错。”
陆雪颖闻言,在心中发出轻笑。看来,父亲给她升职了,枕边风可真是厉害。再不管管,怕是要有能力做妖了。
“这不是…”
陆雪颖见若曦看着一旁托盘上的菜说道,便流露吃吃惊的样子:“原来这就是要上的菜?我刚才饿了,便让送菜的楚曦去给我拿点心了,这是怪我任性了。”
陆雪颖笑意盈盈地看着若曦:“要不你帮她送进去吧。怠慢了客人,父亲发起火来就不好了。”
若曦微微犹豫,便点了点头,拿起托盘进去了。陆雪颖的笑容也逐渐收起,重新望向了湖面。
若曦和楚曦是同胞姐妹。若曦是妹妹,为人聪明。楚曦是姐姐,为人老实。
陆雪颖喜欢聪明人,所以她喜欢荣臻。但她不喜欢若曦,相反比较喜欢楚曦。楚曦是老实憨厚的人,聪明有,但不够机灵。不过没关系,在她身边做事,诚实,忠心最重要。
关于若曦这个人和她做的事,陆雪颖知道的可比楚曦多。世上之事,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不过退一万步,做下人的要是有这样的自知之明,也不会一直是个下人了。
若曦不笨,就是贪心。穷人身富人心,若是巴结其他人也就算了,陆雪颖眼不见为净。但这人的爪子竟然伸到范氏的范围来耀武扬威,那就不自量力了。
陆崤逸和若曦的小偷小摸,荣臻自然当作不知,陆崤逸把她当作乖巧的孩子,上位的工具。若曦更是认为她只是个小家伙。
“大小姐,点心来了。”楚曦端来一盘细沙馅的点心,她看陆雪颖这么瘦,应该吃点甜的。
“我不喜欢吃这个点心,你能帮我再找一个吗?”
楚曦点点头,又往厨房走去。过了会换了一个不同口味的点心。
“这个喜欢吗?”楚曦婴儿肥的脸蛋因为赶路红彤彤的,但她对陆雪颖出自关心的心境没有变,更没有感觉被耍的愤怒。
“还是不喜欢。”
“那我再给你去换。”
楚曦这回倒是学聪明了了点,一次多拿了几个口味。也不知道是不是见她这样来回跑做事没脑子,给了她意见:“大小姐,这里有你喜欢的吗?”
陆雪颖看了眼食盒,拿出一块递给她:“坐下,陪我一起吃。”
“大小姐…我不可以吃,我还要去送菜。”
“我说可以就可以。”陆雪颖的手伸在那,眼神示意楚曦拿去。
楚曦接过点心,露出腼腆的笑容。陆雪颖向她招手,她小心翼翼地坐在陆雪颖身边。
“以后别人让你跑腿,但你又不知道对方想吃什么时就先问对方喜欢什么口味,平时都吃哪几个。这样既不会因为选错而被责骂,也不用白费力气跑那么多次。”
“谢谢大小姐提醒,我记住了。”陆雪颖教到,楚曦边吃边听,明白过来地颔首答道。
陆雪颖始终没有动点心,只是看着楚曦开心的吃着。末了问道:“喜欢吗?”
“喜欢!”楚曦猛的点头。她这样的丫鬟哪有机会吃这种又香又软糯的精致糕点。她是那种没有心机,虽然憨厚了点,但起码不会背后捅刀子。
“吃了我的东西就是我的人了。以后再有人给你吃东西也不能跟他们走,能做到吗?”陆雪颖笑着说道,竟还拾绢帕给对方擦了嘴。
“楚曦不能离开这里,自然会按大小姐的来做。”
“离开了就不按我的来做了?”
“离开了不就是被赶出府里了吗?那还怎么照顾大小姐?”
楚曦反问道,陆雪颖摇摇头,替她解释疑惑:“是与我一起离开。”
“我是被卖到宰相府做丫鬟的。只要不是被赶出去,就会听大小姐的话。”
“那明天到我院子里来干活吧。”
“好的。”楚曦点着头,她已吃完了手中的糕点,但早上只喝了薄薄的稀饭还是很饿。她看着那些点心,壮着胆子不好意思地问道:“大小姐,我还能吃一块吗?”
“吃吧,都是你的了。”陆雪颖温柔的笑道,这一次是出自内心的真感情。
宴会厅里歌舞升平,想必若曦应该已经端着食盆进去了。最重要的菜配上一个好看的丫鬟。
陆雪颖嘴角上扬,看着湖面上的鱼。楚曦陪在她身边,絮絮叨叨地说起小时候家乡里的事,又说到了她们经历了战争,饥荒,疫情,流落到了这里。母亲死了,被父亲卖到了宰相府。
陆雪颖安静的听着,也不觉得吵。
与妹妹的聪明不同,楚曦显得有点愚笨,其实不然。聪明这东西,因人而异,因事而成。是不能一概而论的。楚曦只是老实,不懂变通,但不代表不聪明。是
因果(一)
——如果母亲要离开,你跟父亲还是我?
——颖儿当然跟着母亲。
宁跟讨饭的娘,不跟做官的爹的道理,这是后来陆雪颖才知道的,但她的内心也许早就将这些看透。就如楚曦她们一样,母亲在,她们就不会分离,家就还在。母亲死了,男人就会觉得他们是累赘,是未来道路的绊脚石,将她们换做最大的利益为自己所用,然后抛弃。
陆雪颖是不会让人伤害范氏的,她还有两年的时间可以准备。为自己,也为了自己离开后的范氏。
陆雪颖做事素来果断,与楚曦分开后便去找了范氏,开门见山的告诉对方自己要一个丫鬟。
范氏起初很诧异,陆雪颖自小喜欢独处,不要人伺候,为了这个问题早前府上还闹过不开心,怎么现在倒是想要个丫鬟了?
虽然事情来得突然,范氏却是高兴的。有个丫鬟陪在女儿身边,这对陆雪颖对她来说都是件好事,免得自己每天都提心吊胆其安危。
范氏笑着抚摸陆雪颖的脸,神色言语中满是宠溺:“你要丫鬟还需要通过我吗?直接领回院就可以了。”
陆雪颖依偎着范氏,摇了摇头:“当然需要经过母亲的同意。一来想请母亲帮我把把关,看看这孩子是否可以,我再决定要不要她。二来母亲身为家母,我又是母亲的孩子,怎能做出不说自取的不敬事情。我不带头做规矩,怕是要给人落下话柄。”
陆雪颖的一番话,于情于理都让人信服。范氏很是欣慰,满意地颔首:“那颖儿可有选中的?”
“那个楚曦不错。”
范氏微微沉呤,目光望向前方某角,似在回忆陆雪颖所说的这个人。
“夫人,就是中庭那对双胞体啊。因为你的善心,就买下了她们。”
“几年前被父亲卖到府上的那对双胞胎?”经婆子提醒,范氏有了印象。前几年城里来了一匹难民,其中一对双胞胎的母亲死了,父亲要把孩子卖到宜春苑换点钱重新开始过日子。
范氏听到后非常气愤,当下就买下了这俩个孩子,并立下买断契约,他日无论孩子混的好坏都与这个父亲没有关系。同理父亲混的好坏,也与这对姐妹花没有关系。
“女儿要的就是姐姐楚曦。”陆雪颖莞尔一笑,缓缓说道:“昨天我见天气明媚便出门走走,半途肚子饿了,见楚曦经过就叫她帮我去厨房拿吃的。她不知道我的口味跑了好几趟也不生气,甚是关心我,还差点耽误了给宴会送菜受到责罚。”陆雪颖不知道范氏是不是知道父亲喝若曦的事情。但面色上来看,似乎真的不知情。
“楚曦这孩子是还不错。做事麻利,就是人有点太老实,需要人在旁点播。不过比她那个不切实际的妹妹好的多。”一旁的婆子说道。
范氏点点头,摸着陆雪颖的头:“你喜欢就好,明天我就让她过来。”
“谢谢母亲。”
“你这孩子,和我说啥呢。你一直不肯要个丫鬟,都不知道母亲有多担心你。”早知如此,她也不会派小翠去看着陆雪颖,还闹出后面这么多事。
但也正是因为这些事的发生,又把女儿推回到了自己身边。好几年了,陆雪颖都没和她撒过娇了。整天整夜待在自己院子里,不愿意见人,也不来找她。
陆雪颖抱着范氏:“对了,母亲,是不是翠儿做错了什么事,我很久没有看见她了。”
“她家人接她走了,走了也好,她有属于她的路要走。一切皆是自己的选择。”说起翠儿,范氏眼眸里多次一丝愤怒。担当着女儿的面,很快便将情绪隐忍下了。翠儿竟然枉费她的信任,作出伤害陆雪颖的行为,还偷走了她的手镯。
幸好一切发现的都还及时,范氏下意识往陆雪颖手腕上看去,见女儿已经把镯子戴起来了。
“是怕掉了吗?”范氏来着陆雪颖的手背,询问。
“带在身边,就像母亲不会离开我一样。”
范氏觉得陆雪颖又像孩子时期的开始粘她了。作为母亲她肯定是开心的,但是未来的路她要一个人走,就怕她吃亏。年华正盛,多好的时光,全都葬送了高墙深院里了。
“母亲,我昨日见楚曦的妹妹似乎升了级,管起其他丫鬟了,对楚曦似乎也不是很客气。
“有这回事?”范氏心中警觉,望向一边的婆子。
“确有此事,是宰相大人亲自封的。但没有他们…”
范氏眼神凌厉,打断了婆子未说完的话。忽而又笑了:“看来是长本事了。我说最近怎么容光焕发了,原来是老来壮。”
陆雪颖当作听不懂的样子,一脸疑惑的望向范氏。范氏自然不愿意女儿明白这些。
“同枝条的双生花都能开出不同的样子,龙生九子还各有不同,何况是人。”范氏笑着叹气,眼眸里愁云惨淡,又徒生母性的坚韧:“我只希望你和陆开能好好的,不要让别人伤害到你们。”
知道范氏在担心自己,陆雪颖像个小大人一般,轻轻抚拍范氏的背脊:“母亲不用为我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我也会照顾好你的。陆雪颖在心中说道。
“大小姐。”楚曦穿着最好的衣服,小心翼翼的站在陆雪颖面前。她唤了好几声,直到轻轻触碰陆雪颖的肩膀,对方才缓过神来。
陆雪颖看着楚曦:“你很准时,我很喜欢。守信用,是我喜欢的品德。”
楚曦摸了摸脸,又马上拿下手:“这是应该的。”
“来府上多久了。”
“五年了。”
“记得很清楚。”
“因为母亲的生日刚过。”楚曦的母亲去世那天正是其生日。
陆雪颖微微张嘴,最终没有说话。
“你和妹妹关系不好吗?”
“……大概是我笨手笨脚,让她被别人笑话了。”楚曦不是陆雪颖为何问道这个,怕自己平日笨手笨脚影响妹妹,忙解释道:“她读过私塾,有文化,我出生的早,家里穷,我一直在干农活。”
陆雪颖在心中苦笑,这样的孩子太天真了,内心柔软会让人看不清现实。楚曦其实比陆雪颖要大上几岁,但是娃娃脸显小,加上平时没什么吃的又要干重活,长得瘦小,容貌身型感觉和陆雪颖差不多岁数。
陆雪颖拍拍身边的椅子,示意楚曦坐下。
因果(二)
桌上摆着文房四宝,笔和纸都已备好,随时可以用:“会写名字吗?”
楚曦很是羞涩:“它认识我,我不认识它。说完又想了想:“其实看见还是认识的,但是曦字好复杂,不会写。”
陆雪颖倒不介意,这府上文盲不止她一个,因为不识字才好骗,签了契约告到哪里都有理。陆雪颖准备教楚曦认字写字,字可以慢慢学,一天一个字,一年也可以学300多个字,日常书写阅读没有问题就行。
她这般想着,耳边闻楚曦自言自语地说道:“村里的哥哥姐姐们说,娘以前是个女先生,教他们读书写字。母亲做先生的事遭到很多人反对,认为她误人子弟,她父母也觉得丢人显眼,逼着她结婚。娘结婚有了我和妹妹,就不能教书了。”
“父亲是个长工,会木匠活。母亲的父母说这样的人实在,适合过日子。但父亲不懂母亲,母亲和他讲道理,他就打母亲。在外受了气,回家打母亲。喝了酒也打母亲。”
楚曦一说就停不下来了:“母亲结婚后就再没有机会碰过书和笔了,像被斩去翅膀的飞鸟……因为送妹妹去读私塾,被醉酒讨要钱的父亲打断了一条腿……妹妹书也读不了…我其实也很想学知识,做个像母亲一样的女先生,但我更想照顾好母亲…但是后来战争爆发了…如果能把腿养好,母亲就不会不会离开我们了…”
陆雪颖心中感触,也不知该说什么。世间之大,每分每秒都在发生这样的事情。只是人们往往认为自己无所见无所谓就是不曾存在。
“来,我教你写字。”陆雪颖站在楚曦身后,微微俯身握住她的手,在摊开的宣纸上,一笔一画写着对方的名字。
“双木林,下面一个疋,此为楚。”陆雪颖看了眼怀里的少女,她的手颤栗僵硬,却紧紧捏着笔:“曦字不复杂,可以把它拆开来写,左边一个日字,右边上面…”
楚曦学得很认真。虽然字写得歪歪扭扭,忽大忽小,但是整体都能写下来了。一个人,不能连自己的名字也不会写。
一滴泪水落了下来,滴在刚写完的字上,字渲染开来,如同被压抑在内心深处的记忆崩溃瓦解。楚曦想起母亲在河边洗衣服的时候,在泥土上写过她的名字,在洗衣服时用水在地上写过她的名字,在一切能书写的地方写着曾拥有的学识。
楚曦喜欢母亲写字念诗的样子,喜欢母亲轻柔地讲着她不懂的道理。可是最爱她的人,就这样了冷冰冰躺在破席上,再也没了声息。
陆雪颖看着楚曦,想着天下还有多少女子也如她和她母亲这般。乱世也好,盛世也罢,机会都是男人居多,女人的出现总会遭受非议,哪怕发出质疑的男性一文不值,他都比优秀的女性有说话权,甚至连女人自己都会说出觉得自己不配的话语。
陆雪颖替楚曦擦去泪水,开口道:“你娘给你取名为曦,我想是希望灾祸离你们远一点,幸福离你们近一点。只要不放弃,坚持下去,终是会有结果的。”
楚曦用力地点头,紧紧握住手中的笔:“谢谢大小姐看的起我,楚曦一定不让你失望。”
范氏感觉陆雪颖哪里不同了,像沉睡良久后的苏醒。人还是那个人,心境不同了。要具体说哪里不同,范氏也说不上来,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
陆雪颖那天晚上对荣臻说的话也让人莫名,这般疼痛还要说出口的言语只是为了夸对方穿红衣好看?而荣臻,自始自终都安静的凝视陆雪颖,不知心中在想什么。她们之间似乎有了某种共识,但并没有达成共同意见。
范氏细细想来,陆雪颖的点滴变化都是从进宫见了荣臻后开始的。但她们此前并无交集,又怎会影响到对方?最让范氏不解的是,荣臻为何会出手相助?甚至亲力亲为救治陆雪颖,并护送其上马车,真得只是因为身为将军的本能责任吗?
按理说,范氏不应该有这样的想法。她自己也是医者,明白危急时刻救人的心态。只是她的身份和立场不得不让她这样思考问题,怀疑人性,做完最差的预想,提前准备可能发生的应对方策。
其实,关于是否让陆雪颖进宫,她慎重考虑过很多次。男人都会三妻四妾,这点上嫁给门当户对的官宦子弟和进宫做妃子没有太大的区别。不门当户对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生活环境不同会造成很多摩擦,大到做人理念,小到一日三餐,即使抛开这些,就简单看事物的眼光都是南辕北辙。而且婚姻涉及很多方面的关系,不只是俩人世界。当然,比起种种自己的设想,范氏更在意陆雪颖本身的意愿,她反复问了陆雪颖的意思,对方没有拒绝进宫。
但随着陆雪颖日渐长大,那种要进宫的想法似乎也产生了质的变化。陆雪颖就像是要去完成任务达到某种目的般。如果真的如此,这一切又是为了哪般?
范氏百思不得其解,下意识叹一口气。身旁婆子见了,以为她是在意若曦与陆崤逸的事情,便小心翼翼地问道:“夫人可是在想那狐狸精的事?”
范氏收敛愁容,瞟了眼婆子:“我还没说你们呢,既然知道这若曦有问题,为什么不说。今天要不是颖儿提起,我都不知道这回事。”
“回夫人的话。我们不是不说,只是没有确凿证据。怕到时和夫人说了又没有证据,被那狐狸精奚落可就不好了。”
范氏颔首,闻言有理:“难为你们一片苦心。”
“夫人大可不必担心,这狐狸精可能要倒霉了。”
“怎么说?”范氏皱起眉宇,对身旁的婆子问道。
“夫人可知这几天的宾客是谁?”
范氏看向婆子,示意她不要废话。婆子机灵的凑近对方耳畔说道,只见范氏神色一滞,颇为诧异:“当真?”
“千真万确,虽然他的身份保密,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该知道的总是能知道的。”婆子面露得意之色,无不确定的肯定道:“小狐狸精怕是逃不过这劫了。”
范氏心中庆幸,陆雪颖这几天养伤没有离开中庭往外的范围。不然,被那宾客看中了,可是连老爷都无可奈何的。更何况皇家人本就不想陆雪颖进宫,要是知道宾客有这打算,可是不会拒绝满口应许。
“那还真是充满讽刺啊。”想到若曦,范氏不禁摇摇头:“人在做,天在看。真是无不有道理的存在。”
说来也奇怪,一个爹妈生的,怎么会有性格相差那么大的两个孩子。
因果(三)
范氏记得刚买下孩子不久的某天,她熬夜整理完账本,准备回屋休息。路上却隐约听见责骂和鞭打的声音,她循声找去,见管家正在打个孩子,孩子被按在长椅上,身着的白衣悲伤满是被抽处的血痕,范氏眉头紧皱,出声阻止了对方的暴力行为。
范氏询问情况,得知这孩子半夜哭闹,吵着其他人。她抱起长椅上的孩子,发现正是那日自己救下的双胞胎之一。见其双眼无神,脸蛋涨红,心中一紧。她伸手搭在孩子额上,更是触及炙手的滚烫。
“孩子发烧了,去找大夫来。”
管家微愣,想出言提醒范氏现在是深夜,不用为了一个丫鬟兴师动众。但见范氏面色不善,知她心中有怒不宜多言,随即马上派人去请大夫。
“孩子无故哭闹,打骂无用,必有有缘由。身为宰相府的管家,府上大小事众多,每件事都要经手是很辛劳,我们也都看在眼里知你不易,但也是主人对你胜任这个位置的肯定。在内在外,你所做所为都是主人的面子,是他人看待主人的一个渠道。你心里要有数。”
范氏说话时并没有看向管家,而是审视在场的所有人。她目光沉寂,眼神凌厉,让人心中胆颤,不敢造次:“下次不可再这样,凡事一定要问情缘由再做决断,也要赏罚分明,不可徇私枉法。如果遇到不能决定的事情,可以来问老爷和我。”
管家忙应下,额头,背上早沁出一片冷汗。也怪他半夜被吵醒,心中不悦,也没有多问事情起因,就借此发泄心中情绪。
“我记得这孩子有个姐妹,在哪?”
范氏询问,管家应道,边执袖拭去脸上的汗水边上前查看,指着角落里的女孩:“是这个孩子,叫若曦,是楚曦的妹妹。”
若曦见范氏帮助楚曦,心想楚曦这是交了好运得到夫人怜悯,以后指不定就能跟在夫人身边。夫人现在问起她,一定是要连她一起带走。
她心中喜悦,却听范氏问道:“身为楚曦的妹妹,别人也许不知道楚曦生病,你天天与其一起,又怎能不知?姐姐生病受到责骂,甚至因此被打,你为何不出来替她解释或者劝阻?当初你要被父亲卖去宜春苑,楚曦为了保护你可是拼劲全力,差点死在醉酒的父亲手里。”
范氏之所以会买下这两个孩子,起初是因为对孩子父亲无赖行为的愤怒,但真正让她决定买下孩子,是因为楚曦触动了她为人母的那根弦。
楚曦紧紧抱着若曦,不让父亲把妹妹从怀里夺走。男人眼看着到手的钱就要飞了,急红了眼,用力拧着楚曦瘦弱的身体,揪其头发,甚至拎她耳朵,想要把容貌好看的若曦抢下来卖掉。四周人对他行为议论纷纷,指责咒骂,但也只是看着,没有人出手阻拦。
楚曦疼哭了,双手更紧的抱住了若曦,本能喊着娘救救我和妹妹的话。她喊得凄厉,孩子的哭声就像夜晚猫的嚎鸣,让人不寒而栗。尽管是大白天,艳阳高照,但毕竟是伤天害理之事,就连做惯这些事的宜春苑管事都为之打了个寒颤。
范氏让人停下马车,派人上前了解情况后便买下了孩子,并让男人签下不可再认回两个孩子的契约。
婆子领着抱着若曦的楚曦走到范氏跟前。楚曦把妹妹放在一边,自己突然就跪在地上给范氏磕头:“谢谢夫人救下我和妹妹,楚曦愿意为夫人做牛做马报答您的恩情。”她说的诚恳,眼神坚定,是女人特有的坚韧。
范氏颔首,放下帘子,让婆子把两孩子抱上后面的马车。
此刻,楚曦面对范氏的责问,似乎被吓到了。刚想流露出的讨好笑容立刻有了哭腔,梨花带雨的落下泪来,委屈的模样惹人怜爱。虽然身着粗布衣服,也掩盖不了以后一张让人垂涎三尺的姣好脸蛋。
“许是孩子小,又被场面吓到了,不敢说。”管家替若曦说道。
范氏心下冷笑,看着女孩在面前演绎着蹩脚的戏法,同龄的女孩都不一定会相信,男人却总会信以为真,在这类事上的天真,男人不分年龄限制。
发烧让楚曦忽冷忽热,此刻她感到了寒冷,哆嗦地伸出手臂搂住了范氏的脖颈。奶香的气息充盈在俩人之间,楚曦迷迷糊糊地喊着娘,声音很轻,满是疑惑和惶恐,像在迷雾中寻着母亲,却只听到声音摸不到人。
范氏想起自己女儿生病的时候,也有过这样的叫唤。当自己握住女儿的手,回应她的呼唤时,陆雪颖才放下心来,继续睡去。
她不再理会屋里的人,带着楚曦回到了书房,等来了大夫为楚曦治病,又让丫鬟熬了药,给她服下。
现在,自己的女儿竟然选了楚曦做贴身丫鬟,也是缘分。人的宿命真是奇妙,自己买下楚曦,救下楚曦,自己女儿又选了楚曦。万事皆是有始有终,人获得什么样的结果,都是起初自己的选择而定。
而若曦,范氏不屑一顾的扯出悲凉的笑意。一个人最无知的存在就是不自知。拥有再好的底牌,认不清形势,终究要功亏一篑。
若曦很懂运用人情世故为自己铺路。表面和楚曦相依为命,情同手足,背地里把自己做错的事都推给了对方承担。她把自己和楚曦拉开距离,挑准时机,进入下人们的小团体中,迅速和身边的人拉好关系,为自己有机会晋升挑准机会。
只是她拼死爬上来,却不知妻妾又是整么一个悲伤的存在,她无非从一个阶级爬到另一个阶级,看到的永远是表面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