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臻皇后(十)
“听好了,皇后。”云楷笑嘻嘻地跳到地上,摇头晃脑的边走边说:“假设,有个大臣向我谏言,说周边诸侯有心谋反,要我先下手为强治罪于他们。如果你是我会怎么做。”
“可有证据?”荣臻问道。
“大臣探子亲眼所见,他们招兵买马,制造武器。”
“平日你宣见诸侯,他可有来?”荣臻又问。
“不光来了,还立即就到。”
“谏言大臣为人如何,你是否了解?”荣臻三问。
“不是很了解…”云楷抓了抓头,想来自己上朝也有五年,的确对大臣都不曾留意过。
荣臻颔首,看着等待答案的云楷反问道:“楷儿会如何做?”
“朕考你呢!你咋还问朕呢?”云楷一下急了,板着脸哼哼唧唧的推着荣臻的肩膀。
“我都这样给你细分了,楷儿还不明白?”
云楷一脸懵然,不明白自己只是回答了几个问题,怎么就是细分了?他摇摇头,挽着荣臻的手臂:“皇后你说,朕虚心好学地听着。”
“即使诸侯有心造反,如果按大臣所说去做,必定惊弓之鸟,下次要查取证据或有所防范就显得被动且不易。何况此事并无实际证据,而你每次召见,他并无惶恐避之,随召随至,自是心中无愧。“荣臻细细道来,她条理清晰,所道之事环环相扣,正是错一步,全盘崩。
“那是…大臣多心了?”云楷似有点回味过来。
“防人之心不可无。虽然诸侯看似没有问题,但以防万一,你可以暗中派亲信去查看。大臣那边可以先应下,无需过多表达,表面上也不要流露会调查的意向。”
云楷不断点着头,感觉收获颇盛:“还有其他可能吗?”
“不排除大臣和诸侯或者其身边人有过节,想借你之手除掉异己。你可以派人去查他的人脉关系,并盯梢其一段时间。”
“皇后所言甚是,朕明白了。”云楷喜于言表,拍手叫好。他真的很佩服荣臻,什么样的事到了她这里就变得豁然开朗。
“不用觉得我厉害,是你还需努力。”荣臻知道云楷又在想什么,出声提醒道。云楷等会还有课,荣臻以为他知道答案又被自己一激将会马上离开,就边端回棋盘准备继续下棋边想在他离开前把话说完。
“等会见到老师不要急于表现,谦逊点,情绪不溢于言表是君王基本准则。你以前回答不出老师的问题,所以现在切不可在一天把答案全盘托出。你变化太大,老师就知道不是你自己完成的。你可以提出一部分想法,让老师引导你下,如果有不同意见,也可以与老师交流下看法。”
“这的确不是我完成的。”
“我教你,你学会了,就是你的了。”
云楷没出声,也没离开。荣臻抬头见他一直望着自己,以为是在消化自己所说的话,后面的话便缓缓道来:“不要把监视大臣的话说出去,心里知道就好。做君主要了解自己的臣子,才能辨析忠良和奸臣,但也不能因固定的认知而失去对事物本质的看法和分析。
云楷怔怔看着荣臻,又看着她手中的棋子:“皇后那么聪明,是因为经常下棋吗?父王曾说棋盘就是天下,棋子就是我们每个人,即使贵为君王,也不过是历史的棋子罢了。”
荣臻难得见云楷露出这样的神情,仿佛那个顽劣又无知的孩童只是假象。他摸了摸云楷的头:“想学吗?”
云楷点头。
“那你空了过来,我教你。”
云楷喜出望外,扑向了荣臻。他年纪虽小,瞬间爆发的力气却大,竟真把荣臻抱了起来。
荣臻本以为他要撒娇,哪知会有这般动作,下意识搂住了云楷的脖子。
“皇后也会失措吗?”
云楷个子不高,抱着荣臻让他的身体微微向后倾,他不由退了几步才站住脚,又好似会站不稳倒下身去。
“不要胡闹,楷儿。”荣臻身体靠向云楷,怕他真的摔倒自己会压在对方身上。
“皇后怕什么?我又不会摔着你。”话虽这样说,云楷的确抱不了多久,便小心翼翼地把荣臻放回榻上。
荣臻抬手拍他脸:“你在长身体,这样鲁莽,扭伤了怎么办?”
云楷做了个鬼脸,也不反驳。荣臻下意识的反应让他满心欢喜,对方绯红的面颊更是让他心跳加快。
云楷的脸蹭了荣臻的手臂,孩子气的讨好。荣臻见云楷这般模样笑了起来,她面色温柔,浅笑嫣然,看得云楷心里蜜一样的甜,忍不住亲了荣臻的脸。
自从荣臻答应教云楷棋子,云楷就一直跃跃欲试。都说棋的魅力巨大,荣臻也喜于此道,云楷虽然不懂,可在他看来就是一个圈包围另一个圈的简单游戏。他一直认为自己天赋异禀,肯定能很快上手,不久就能大展棋艺,令人刮目相看。
为此,云楷特地寻了一下午的空,去找荣臻。
荣臻见云楷来学棋,让锦娘打了水,然后自己给他洗手。
“下棋还有这种规矩?”云楷一脸莫名,但并不拒绝,他乐于被荣臻亲密对待。
“互相尊敬,人与物皆是如此。”荣臻颔首,拿手帕擦干云楷的双手。俩人相对而坐,荣臻开口道:“我们事先说好,落子无悔,以及输了不能发脾气,不能扔棋子,不能掀棋盘。”
“皇后不该让朕几步吗?朕毕竟初学,要慢慢进步。”棋还没下,云楷就先耍起小聪明来,想讨个便宜。
“棋技可以慢慢学,但悔棋是不好的习惯,不能养。棋如人生选择,人生无法倒退,落棋不能重来。”荣臻并不让步,原则问题她向来不会妥协,更何况是在教导云楷方面,更是从一开始就要立好规矩。
“是是是,一步错,步步错。”云楷嘟着嘴模仿荣臻之前说的话,随即话锋一转:“如果肉眼可见的输了,是不是就不用继续后面的残局了?”
“没到最后一步,都还有机会扭转乾坤。”荣臻摆好棋盘,放好棋碗,取出一颗棋子摆在棋盘上:“就看你能不能抓住机会。”
云楷摇摇头,也取出一颗棋子紧挨着对方棋子放下:“朕快被你说晕了。”
“你之前是不自量力,不守诚信,这就像你下了一步错棋,但后面你改了缺点弥补错误,就还能赢。”
“原来如此。”云楷眼神明亮,似明白过来般认真地点头:“听你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你肯好好学,我自然都会教你。”
云楷闻言,心中一片温暖,大为感动。但他孩子心顽劣,又缺乏耐心,便说是一套,做是另一套。
荣臻皇后(十一)
棋才下了三分之一,云楷就坚持不下去了。他要悔棋,荣臻看了其一眼也不答话,他只能悻悻然把手缩回去了。云楷觉得既然要输了就没必要继续,还不如重新开局。何况他实在不知道下步棋该放哪里,放哪里都是输了!
云楷忍了半天,也不知怎么想的竟认为荣臻是在为难他看他笑话,一怒之下竟要扔棋子。
荣臻一把扣住他的手腕,用力不大,但云楷甩了几次都没能甩开。他气在心头,另一只手下意识往棋盘上一抹,把彼此的棋碗也给扫到了地上:“不来了!”
棋盘斜了一半在矮桌上,棋子散落各地,棋碗碎了一地。
“确定的话,皇上就走吧。差不多到晚膳时间了。”
云楷看了荣臻一眼,她的面色看不出喜怒。他不知自己怎么就又发火了,明明之前好好的。可能输了太多,心浮气躁,老毛病就犯了。
他终究还是没能克制好脾气,如果自己连脾气都控制不好,还能做好什么事?当有天皇祖母去世了,他还能做什么?傀儡吗…
“朕错了,朕没有控制好情绪,我们再重新下一盘吧。”
云楷看着荣臻说道,他下定决心即使对方对他发火,他也会虚心接受,他要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不能再犯。
“把前面一盘继续下完。”荣臻只是淡淡道来。
“棋子都乱了,怎么下…”
云楷话音未落,见荣臻拾起黑白棋子在棋盘上摆放,不一会就复原了刚才的残局。他瞪着棋盘,又望向荣臻,震惊不已。
荣臻和云楷交换了位置,她用散落在卧榻上的黑棋反杀了云楷即将要赢的局势。
这一次云楷没有生气,他心服口服,并被荣臻的魅力再次折服。
“没到最后一步,不能放弃。”荣臻认真的望着云楷:“任何一个不起眼的安排,都会是反败为胜的契机。将帅是什么样的人,他的百姓,将士,国家就是什么样的存在。你今日掀棋盘,他日结局就是地上碎裂的棋碗。”
“人生如棋,落子无悔。我希望你不是因为我要生气才说了继续下棋的话。这些东西是楷儿自己想学的,既然说出口就要做到。不然为人基本都做不好,何来为君基本。”
云楷认真地点头,握住荣臻的手:“朕听皇后的。”
自那以后,云楷的生活开始有了规律,下了早朝与荣臻用早膳,然后一起给皇太后请安,小坐一会。然后云楷去老师这里上课,荣臻则回到寝宫小憩。午后云楷便都待在荣臻这里,学棋,看书,练字,遇到不懂就开口询问。
几个月下来,云楷在荣臻的指导下进步很大。但在外,他还是装作不可一世的无能小皇帝,以此麻痹宰相陆崤逸。也许本性是最能骗人的幌子,陆崤逸毫无察觉云楷的改变。
云楷回到荣臻这边时心情很好。虽然陆崤逸看他的眼神不屑又嚣张,然而他不但不生气,反而觉得是自己演技太好,连老奸巨猾的宰相都被自己骗了。
他边给荣臻讲着陆崤逸的事情,边吃着水果。说着说着就夸大其词,没了个边。荣臻让他不要自满,自满就会露出破绽。
他不应,反而笑嘻嘻地说:“皇后笑起来真好看。”他一颗颗吃着盘中的葡萄,也不知道怎么想了就把咬了一口的葡萄递到荣臻面前,给她吃。
荣臻并不习惯这样的亲昵,何况她也不觉得云楷是因为葡萄好吃或者想表示亲昵,他纯属只是心情好,所以随心所欲。
荣臻摇了摇头。果不其然云楷不开心了,闷闷不乐的把草莓扔在了地上。
“嫌弃我吃过的。”他一生气就这样,虽然不像之前那样大呼小叫,气急跺脚,但是依旧无法隐藏自己的情感。
“不喜欢而已。”荣臻并不惯他,要成为优秀的君主,连这点脾气都控制不住,能成什么大事。荣臻可以不在意改朝换代,她只是清楚这个结果他们荣家的结局会是什么。
“你是我妻子,吃我半颗葡萄有什么不喜欢的?”
“我是你妻子,我也是我自己,我敬你不仅仅因为你是皇上也因为你是我丈夫,所以请楷儿尊敬我,不要逼我做不喜欢的事。”荣臻放下手中的书,望向云楷。
“只是半颗葡萄罢了,你又来给我讲大道理。”
“你若希望如此,我也可以满足你。”荣臻从卧榻上起身,捡起那半颗葡萄,就要我嘴里送。
云楷急着起身,打掉了荣臻手中的葡萄,一脚踩在脚下:“脏了!不要吃了!”他瞪了荣臻,愤然离开。
锦娘见小皇帝走了,从外面走进来:“娘娘,你是不是对小皇帝太严格了?”
“你以为他是着急我?”荣臻回到卧榻上,重新开始看书。
“难道不是吗?”锦娘清理了地面,很是不解。
“你也觉得我应该吃?”
“当然不是。”锦娘摇了摇头,但脸上流露出的神情却不是如此坚定。
荣臻不由轻笑。这世上活着已经不易,再争个平等就是过分。千百年来的意识同化,让她的行为在同类中都会变成过界。荣臻实则觉得好笑又悲哀。
女人不自尊自爱,就是这半颗葡萄,好或者坏,适不适合在于是否分得清别人的意思,不然最后也就是被他人踩在脚底的结局罢了。
许是真的生了气,云楷连续半个月都没有来过荣臻寝宫,荣臻也乐得清静,给皇太后请过安后就回来做自己的事。
“小皇帝好久没来了。”锦娘见云楷好几日不来找荣臻,心里觉得奇怪,这个粘人娃娃又是在赌哪门子的气?前几日把荣臻的宝贝棋碗都扔破了,吓得门外的她差一点就踹门进去保护荣臻了。她这下意识已经成为了条件反射,以前在边疆时刻多需要警惕,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憋着气想让我先服软,估计天天派人在外面看着。”
“怪不得我说“有动静”呢,原来是小皇帝派的人。”锦娘发出偷笑:“看来他还是不了解娘娘。”
“把我教他的技能用在我身上,不知该说是好是坏呢。”荣臻对锦娘笑道,她有这几日都没有下棋,到是看起了书:“说不定有天会死在他手上。”
“娘娘不要胡说!”锦娘一个激灵,本能握住连荣臻的手:“有我在,拼尽最后口气,我都会让你安全的。”
“我知道。”荣臻覆上锦娘的手说道,声音轻柔:“你一直都在舍命守护我。我珍惜自己就是在珍惜我们彼此,断不会轻举妄动。”
锦娘心下感动,抱住了荣臻。对她来说,离开了那个家和故乡,荣臻就是她唯一的亲人和活下去的信念。她定不会让任何人伤害荣臻一分一毫。
荣臻皇后(十二)
“皇后最近都在做什么?”云楷坐立不安,虽然憋住了没有去找荣臻,但日子过得极为暴躁。他把所有人都关门外,说要学习,只让皇太后给他的亲信去皇后门口“候着”,有动静随时向他报道。
那亲信是皇太后怕宰相暗中使阴谋害云楷,特地从自己身边抽去武功好又机灵的死侍过去保护他的。
“回皇上,皇后一天都在看书,没出过门。”
又是这样,整整半个月了,每天的答复都是如此。云楷心里又恨又焦躁,荣臻是怎么做到这般冷静自制的,她对自己不去找她难道一点都不在意的吗?
亲信见云楷的脸色越来越黑,虽不知道他和皇后发生了什么事,但也能猜到是双方闹了矛盾后云楷甩脸走人,现在又拉不下面子见对方。
他对皇后有所了解,其名声在百姓口中呼声很高,仅次于荣锋这个云国大将军,关于她年少被俘受尽折磨却不曾求饶的事迹整个边疆城市家喻户晓。那种情景光听别人讲述都能被她身上的气节所震撼,更何况是目睹了这一切的人。边疆的将士能越战越勇,团结一致,离不开好的榜样和坚定的信念。云国所幸能有荣锋这样的大将军,还有同样优秀且年轻有为的荣臻作为皇后辅佐小皇帝。也正因如此,才拖延了宰相逼宫的进度。
亲信看了眼焦躁却又隐而不发的云楷,觉得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万一小皇帝钻了牛角尖和皇后产生了间隙,此不是又给了宰相使坏的机会。他想了想,便开口道“皇上,属下有一句话想讲。”
“说。”云楷想也没想就答道。他愁自己扯不下面子向荣臻求合,又恨自己当时鲁莽,因为一点进步就得意忘形吃了苦果。
他又不是不知道荣臻不喜与人亲近,再则自己当日行为的确过于轻浮,还要皇后配合他。他真是对自己太自信,也远远高估了自己。与荣臻比起来他自惭形秽,有时候觉得荣臻嫁给他真是委屈了,所以他努力想变好能让荣臻对自己刮目相看。这种心境甚至一度超过荣臻所说的他没有能力会被宰相取而代之的恐惧。没想到之前学习上遇到的种种不适都忍下来了,自己竟然会为了这么小的事,和荣臻闹脾气,甚至还自以为是的负气走了。
“属下觉得皇后是在意皇上的,只是所站位置和出发点不同,皇上看不见。但旁观者清,所以其实问题不难,也很简单,皇上只需如往常那般亲自去找皇后,但是态度要谦虚,无论皇后给你什么脸色,万不可再意气用事。”
“她不会给我脸色,只会不理我!”这些日子下来,云楷明白荣臻真的可以完全不理他,而自己却时时刻刻在意她,还要在外人面前装满不在乎的样子,真是太不甘心了。
“不会的,你贵为皇上,皇后不会这样不知理解。”亲信顿了顿,又缓缓继续说道:“何况皇上并没亲眼所见,怎知皇后不是在房里与你一样等待对方来见自己?”
“你不懂她,她不会这样。”云楷摇摇头,来回踱步:“她不是一般女子。”
亲信下意识笑了,还好一直低着头,云楷也没有看见。这话从年少的云楷嘴里说出口别有一番意思,毕竟他自由有限,身边见过的女性除了皇太后也就几个固定的丫鬟。
“属下不懂皇后,但微微懂人心。您和皇后已经半个月没有一起去请安,这本不是大事,只是过于突然,难免引起议论。很多事情看似是您和皇后的家事,实则却会引出很多其他问题。何况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万不要因此给小人可乘之机。”
云楷剑眉紧皱,似在考虑亲信的话,又似因不敢面对荣臻的胆怯而犹豫不决。
“皇上与其天天这样发愁,要装样子又还要在皇太后那边为没有一起去请安的原因说谎,万一哪天您和皇后的话出了纰漏,让皇太后察觉了状况,那就更麻烦了。您不如试试属下的办法。如果不行,属下任凭处置。”
“你说的有道理。你是皇祖母的人,虽然现在为我所用,但我知道你始终是皇祖母的人。”云楷突然别有深意的看了眼亲信:“我天天让你隐瞒要回去汇报的事情,也不是长久之事,万一被皇祖母知道了,是会引起杀身之祸的,毕竟在这皇宫里,信任是最重要的。”
亲信心中一惊,着实没想到云楷能想到这一层。他的确天天都会和皇太后汇报云楷的一举一动,但都是等对方睡下后才去的。
现在想来当日云楷的确有叮嘱他不要和任何人说去盯梢荣臻的事,也不准被他人发现,不然有半点风声传出就拿他是问。这样先礼后兵的“威胁”,以及清晰的分析从云楷口中说出,真是令人惊讶,看来皇后的引导真的起了作用。
翌日,云楷下了朝就去找了荣臻。荣臻正准备去给皇太后请安,见云楷匆匆向她走来,也是一愣。
云楷在她面前站住了身,半天没有憋出一句话,又怕荣臻要绕开自己离开,下意识握住了她的手。
荣臻见他这般样子,只是拿出绢帕擦去他额上的汗:“皇上用膳了吗?
云楷摇摇头,荣臻吩咐锦娘让御膳房把饭菜送到她这里,却听云楷说道:“我已经让他们送过来了,没想到皇后已经吃好了…”
荣臻看着云楷,不问他来意,也不提此前之事,只是反握住云楷的手,拉他进屋:“之前吃的少,既然送来了,可以陪楷儿再吃点。”
云楷见荣臻又唤他楷儿,心中顿时又感动又委屈,这段时间他食之无味,连做梦都以为荣臻在自己身边,醒来发现只是梦一场,顿时怅然若失,再也无法入睡。
俩人一起用膳,却相对无言。去请安的路上,也没有说话。他们气场压力,锦娘跟在后面也分外紧张。
“皇后没有什么要嘱托我的吗?”眼见就要进门,云楷先行问道。他们很久没有一起去请安了,万一自己再说错什么话,让荣臻陷于不易…
“我们这段时间没见,你也好好应付周边的交涉。”荣臻并不接云楷的话:“我们进去吧,别让皇太后等久了。”
荣臻皇后(十三)
俩人刚进门,就听皇太后说道:“好久不见你们一起来了。”
俩人给皇太后行礼,然后在旁坐下。
皇太后笑看着他们。这几个月她逐渐发现云楷的坏习惯改了很多,这种细微的东西只有亲近之人才会发现。云楷的脾气虽然还是容易冲动,但不再像从前那般一触及怒,而是学会克制。
不用想,改变他的便是荣臻。这个初见时垂首沉默的少女,到底是自己小看她了。只是临时起意阴差阳错的选择,自己却是压对了人,不但借荣家势力牵制了陆崤逸,云楷婚后竟然很喜欢荣臻,甚至肯愿意为她改变自己的缺点。
皇太后不知该喜该忧,这皇朝最不该有的就是情感。情深不寿,他的两个儿子为了一个女人互相残杀,云楷的父亲亲手杀了他的哥哥,夺了王位。可怜本是善良正直的青年,无意皇位之争,只想与相爱之人在自己的封地相守到老,最后却在失去爱人的痛苦中被仇恨侵蚀了所有的理智。
众人都说是他逆天而行遭了报应,只有她皇太后知道,她的儿子只是为了给妻子讨回一个公道。仇报了,他也就没有活下去的力量了,甚至到死都没好好看过云楷一眼。于他,见到云楷就会想到妻子躺在血污中的样子。
年少的云楷孤苦无依,又是别人眼中任人宰割的肉。她不帮他,谁帮他?她的两个儿子都死了,难道要她看着孙子也死吗?反正她也是快要进黄土的人,被别人说什么都无所谓了。生前名声再好,不过死后一把黄土。只求这个唯一的皇孙能好好的活下去。
云楷像极了他父亲,俊朗,聪慧,却没料到自己忙于国事,对他教育的疏忽导致他被奸人所误,养成了一身臭毛病。等她发现时,云楷已经习惯成自然。自己也曾为此要云楷改掉这些习惯,一直没有奏效,反而闹僵了关系。
可现在仅仅几个月,云楷就有了不小的进步。这不仅仅是因为他喜欢荣臻,以云楷的性格,喜欢的前提必定是让他心悦诚服,不然他不会有这样耐心和兴趣。
荣臻自然是有过人之处。
成婚后的每次请安,云楷都会好好的问候她这个皇祖母。即使皇后没与他一起,他也非常耐心的与她交谈。这让皇太后想起年幼时的云楷,也是乖巧懂事的孩子,她曾无比相信对方能成为一个好皇帝。
只是现在…
皇太后是明白人,知道若是她不在了,荣臻的确是辅佐云楷的最佳人选,但要云楷对她无情。只有无情才不会因情生出事端,而俩人之间的利益关系,才能长久的将他们捆绑在一起。若有情,终究是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现在他们有多好,往后就有多残忍。
虽然这样想,皇太后也只能先顾上眼前的事情。她老了,时间不够了,要做的事情却太多。没有她铺路,云楷在成长之前就会成为别人的刀下鬼。她必须想个办法,让一切都能更为平衡的继续下去。
荣臻只是安静的坐在一边,看着皇太后和云楷。她神情自若,面露浅笑,一如既往的稳重得体。换做别人,也许会觉得被他人置身其外很尴尬,荣臻却没有这样的感受,仿佛面前的和睦情景就是她所希望看见的。
皇太后在与云楷对话时看了眼荣臻,对方自始自终言语很少,更像一个倾听者。但若皇太后问她什么,她都对答得体,从容不迫,不像年芳十八的姑娘会有的气度。
到底是个军人,在生死之间练出的性子,不是宫里的女人可以比的。
皇太后其实能想到云楷喜欢荣臻的原因,精神强大,信念坚韧,武学高强,胆识过人,所有的一切都是云楷所缺少的,荣臻的存在对云楷来说就是最真实的安全感。
前段时间,云楷自行来给她请安,说忙于学习,所以下了朝就来她这边,并无与皇后一起。虽说是忙于学习,人却坐得比平日时间都要多一些。而荣臻则是稍后才到,往往是云楷前脚刚走,荣臻后脚进了门。问其原因,也只是道皇上忙于学习,自己不好打搅,所以自行来给她请安。又说身体抱恙,来迟了,请她责罚。
比起云楷的的不自在,荣臻回答的极为自然,其实并没有他们一起来请安的规定,只是此前他们这般亲近,突然分开,不禁令人猜测他们是不是出了状况。
宫里的女人对这些颇为敏感,饶是这样,皇太后也不能确定云楷和荣臻是不是起了矛盾。
这次俩人同来,云楷没有像之前一样拉着荣臻的手不放。虽然眼眸经常望过去,像观望猜测荣臻的心意又像担心荣臻被自己冷落。
荣臻见云楷望她,依旧淡淡笑着,神色并无波动。只是眼眸里的温柔,是对这份凝视独有的回应。云楷大概是感受到了,突然就展开笑颜。
皇太后总觉得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又觉得是他们俩人之间的情趣。云楷不懂事,荣臻却是自制,大概是担心自己不理他,会伤了他的心。
“皇上有了皇后,真是长大了。”皇太后感叹道,慈祥的看着他们,颇为欣慰的点着头,似乎眼眶都湿润了。
荣臻微微垂首,似面露娇羞。她并不看皇太后,也知对方的目光正有意无意地扫过自己。
“皇祖母怎么尽夸皇后,我也是到了长大的年龄了,自然是懂事了。”云楷仰起头嘟囔,看似不满实则心里很高兴。一来是因为荣臻刚刚对上他的目光笑了,二来别人夸荣臻他本就比谁都开心,只是荣臻反复告诫他不要在皇太后面前表现出过于亲昵的样子。
“别人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你。一身臭脾气,比驴还倔。”皇太后虽然数落云楷,心里却是高兴的。无论如何,荣臻的到来的确缓和了她和云楷僵持的关系,也给即将失势的皇家注入了新的力量。
“皇祖母!”云楷跺脚,忙去看荣臻,见她颔首,竟是赞同皇太后的说法:“你也笑我!”
“不好的习惯要勇于面对,慢慢改了就好了,你最近不是都做到了吗?”皇太后说道,慈祥目光从云楷望向荣臻,隐下一丝探究:“皇上有这样的转变,定离不开皇后的教导。”
荣臻皇后(十四)
那目光别有深意,荣臻微微抬头,迎上皇太后的注视:“皇上到了年龄会有身为男子的责任意识,我只是监督他完成而已。”她从容不迫,仿佛事实就是如此。
这话云楷听着心里开心,荣臻不光夸他还说他有男子汉意识。云楷心里美滋滋:“皇祖母,你还不夸我吗?”
“好好好,我的孙儿自然是好的,但要好好保持,持之以恒最重要。”皇太后夸着云楷,心里却知荣臻用这番话让云楷转移了话题。
“我会的,皇祖母。我知道你为我操碎了心,我不会让你失望的。”云楷说得格外认真,还朝她跪下磕了头表决心。
皇太后很是吃惊,忙扶起云楷,她心下感动,一时也忘了对荣臻的试探。
直到皇上临近上课,他们才起身离开。
“今天之事你们也瞧见了,我想听听你们的看法。”此前的情景让皇太后很欣慰,但并不能掉以轻心。皇后不是他们的人,所谓人心隔肚皮,暂时拉拢的人养不养的熟还不知道,何况还是个极为聪明的角。她若痴情云楷,就能将她为己所用到最后一刻,可惜荣臻是个清明自保的主,并让云楷很是中意。
“奴婢觉得皇后的确让皇上变好了,此前宰相祸害皇上,甚至怂恿皇上与你为敌,导致太后您说的话他听不进。我们明知宰相别有用心,却无能为力。这个时候皇后的出现及作为就太重要了,这段时间观察下来,她也是站在我们这边的。只是…”
王嬷嬷欲言又止,看了眼李嬷嬷,俩人所想大致相同,也有同样的担心,李嬷嬷继续说道:
“皇后毕竟荣家人,荣家所持完整虎符,本就是极大的危险。皇后又是被逼进的宫,她对皇上没什么感情基础,若是朝野太平自是不需要感情基础,只是现在状况特殊,有感情寄托才能长久又坚固地捆绑在一起。何况皇上起初还伤过皇后,就怕她现在一切只是隐忍,等到时间到了,就会出手对皇上不利。”
皇太后叹息,微微摇头。对荣臻其他不知,有一点她心知肚明。荣臻是为了保荣家平安才自愿进了宫,这也是当初她传给对方的信息。荣臻是个孝女,自是不会为难家里人。只要皇家一天不倒,为了荣家,她就不会做出什么反戈的事,而她的性格和品质更不是会做出这一事的人。不然以荣锋的性格,女儿若是不肯,即使砍了他的头,都不会答应的。
“真是有利有弊啊…眼看着云楷这孩子一天天好起来,我真得对他的未来又充满了希望,可是武将身份的皇后终究会是偏向自家人的。”
皇太后喃喃自语。如果是云楷拿下荣臻,掌握了主导权,这个问题就好解决多了。只可惜云楷少不懂事,于情又不涉事。荣臻的所作所为,云楷看不清,皇太后却看得明白。荣臻哪是为了云楷,她单纯只是为了自己和家人能得以周全。
先等等吧,看皇后能把皇上改到什么程度,她在计划后面的路怎么走。
突然电闪雷鸣,好好的艳阳天,突然下起雨来,精明的皇太后不由得神色恍惚,她不喜欢这样的天气,会不禁想起了五年前的那一天。
俩人出门后走了一段路,云楷拉住了荣臻的手,对方没有拒绝,一起回了荣臻那。锦娘掩嘴偷笑,识趣的给他们关了门。
荣臻坐在卧榻上,神情漠然,不似之前的温柔,却也不是生气。荣臻从不发火,甚至不会有怒意,仿佛再大的事情从她心底经过,都会消融在她面容的自制之下。
云楷捉摸不透她。如果是仆人给他们赏赐就很高兴,大臣则是加官晋爵,但荣臻似乎什么都不要,连皇后的位置都是皇祖母逼着她坐的。
云楷立在卧榻旁,见荣臻背对着自己在矮桌上看着什么。他本是来道歉的,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这和之前下棋近乎本能的真挚道歉不同,他错过了该说的时刻,现在又为了可笑的尊严,竟连一句理应有的道歉都无法表达。
甚至在某刹那,他为了让自己不道歉是正当的,甚至在内心已说服自己没有错。
云楷走进荣臻,对方从进屋就在看矮桌上摊开的东西。近了才发现是一张图纸,山丘,河道,丛林,据点,要塞,画得标准又精致。
“这是地图吗?”云楷感了兴趣,下意识挨近了荣臻,讨好一般的询问道:“你在做什么?”
“攻城。”
“攻谁的城?为何要攻?”
“以后你会用得上。知道生命可贵,才能勤与执政,不轻易用兵。知道东西来之不易,才会珍惜其价值。”
“你这几日一直在想这个吗?”云楷心下愕然。没想到那死侍说对了,荣臻真的是在意他的,即使自己做错了事还耍脾气走人,荣臻依旧还是在为他着想。与其相比,自己还在纠结甘心不甘心,真是差距太大。
“我在做什么,楷儿派来的人难道没说清楚。”荣臻轻描淡写地说出了云楷的小秘密。
云楷张了张嘴:“皇后都知道了?他被发现了?”
“每天看一样的东西,久而久之便被映入脑中,有一天起了变动,自然会被发现,只是时间问题。即使隐藏的再好,只要是存在,就会有破绽。”
荣楷刚说完,好好的天,说变就变。天空响起惊雷,仿佛把苍穹劈成了两半。
云楷下意识一个激灵,惊恐又茫然的看着窗外。不知何时起,窗外的天色昏暗一片,突然持续的电闪雷鸣,云楷像是从梦游中惊醒,双瞳满是惊恐。他双唇颤栗,脸色苍白,脱了鞋子爬到榻上钻进荣臻怀里。
荣臻的双臂放松下来,垂在矮桌面上,任由云楷紧紧抱着她。
惊恐使云楷失了控制,下意识的本能行为因为力量过猛弄疼了荣臻,只是他不知,她也不说。
无法抑制的颤栗从云楷身上传至荣臻,他目光呆滞,恍如独自置身在冰窖,寒冷与恐惧将他笼罩,无路可逃。
“…听说过五年前夺权的事情吗?”云楷的牙齿都在颤栗,不能好好的完整说话。他双臂裸露的皮肤冰凉又潮湿,贴覆在荣臻的脖颈间。
“略有耳闻。”夺权的消息传到边疆,离事情发生隔了半个月,朝野早已正常运作。整件事情发生的快速又不经意,让所有人措手不及。如同临时起意的谋杀,动手之人还是文弱书生般的宁王。
荣臻皇后(十五)
云楷靠在荣臻怀里,眼睛像使钝了的刀,茫然又神经质的看着房间某一角,不曾眨眼:“会害怕吗?”
“天命如此,有何可惧,每个王朝都有这样的经历。”在荣臻看来,只要君王是个能分辨是非的贤王,重忠诚轻小人,让百姓安居乐业,谁做君王都不重要。更何况这样的事,她管不着,也不想管。即使新王朝想要对付他们荣家,只要虎符还在父亲手里,他人亦不能拿荣家如何。
“我很害怕。”云楷仿佛想起了什么,幽幽说道:“那天,我跟在久未进宫的父亲身后,想给他一个惊喜。本是明媚的天突然昏暗混沌,还下起了暴雨。我因心中喜悦并无在意,加快了脚步,可能是雨声淹没了我的脚步,父王并没有发现我,直接进了房间。”
云楷的声音轻而沙哑。他自小跟着皇祖母生活,母后去世后父王忧伤成疾,身体大不如前,不能好好照料他,也不放心别人看管,所以就托付给了皇太后。
“可是等了很久,父亲都没有出来。我好奇又没耐心,就悄悄地推开了门。”云楷的声音猛然高昂,眼睛瞪得圆大:“电闪雷鸣间!我…看见父王拿着剑…而剑刺入了皇叔的肚子。”
荣臻皱眉,着实没想到云楷竟然目睹了宁王杀人。
“血流了一地…流到了我脚边,浸湿了鞋底…”云楷断断续续的讲述着,他双眸含泪,眼神茫然:“父王的剑落在了地上…仿佛看不见我般从我身边经过…我叫喊他…他也不理我…”
窗外雨越下越大,荣臻把云楷抱在了双臂中,他这样的孩子根本无法接受这样的画面。
“那天后我很害怕血…同时又因为这份害怕而憎恨自己的懦弱。”
“都过去,楷儿。”荣臻拍着云楷的背,响起夺权的事传到边疆时,他们正在商讨如何防守敌人的进攻。蛮族攻势猛烈,容不得点滴疏忽。
荣锋读完信后,整个人都愣住了。荣毅见状上前询问,父亲只说了五个字:“宫里变天了。”
荣毅心领神会,也愣在原地。他们还在镇守边疆,云国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荣锋决定压下消息,不能让士兵军心涣散,此时正是双方交战的关键时刻,万不能引起动乱。
“不管朝廷怎么样,仗还要打,边疆也要守。”一直没说话的荣臻始终镇定自若,她看着地图,在上面圈画着什么:“我们应该庆幸某人不在,不然以他的嘴什么秘密都形同虚设。”
“臻儿说的对。”荣锋不由叹气:“为父情感用事了,我真是不能相信做这事的是宅心仁厚的宁王。”
荣臻摇了摇头:“并非如此,爹爹知道宁王为人,所以得此消息会觉很诧异,不能接受。我对宁王并不了解,只是单纯以知情者的身份来看待事情。”
“知人知面不知心。也许他蓄谋已久,只是打了现在才露出真面目,父亲还是不要为这样的事情伤神了。”荣毅在旁说道,他看事不带感情,又因通谋略,所以对人看法会不由自主往最坏的方向想。是自保,也是多疑:“权利,金钱的诱惑对人影响最大,即使是宁王,也不足为奇。“
荣锋摇摇头:还是不愿相信这个事实:“听闻宁王妃难产死后,宁王整个人就垮了,性情大变,连自己的孩子都不愿意多看你一眼。”
“所以,王妃之死,和先王有关?”荣臻询问道。这话虽然疑问,荣臻说出口,却又显得这样笃定。
荣锋和荣毅都为之一振,他们谁都没往这方面想过,而荣臻的话却将整件事一下点名了。
荣臻云淡风轻间道出了一个极大的可能性,她是敏锐的,总能一针见血直切扼要。战场上如此,情商上也是如此。
“能让宁王提刀杀人,也许除了仇恨,少不了好事者怂恿。毕竟谁会防备一向柔弱的宁王?谁又会相信宅心仁厚的宁王能做出这样的事?”
荣臻放下笔,伸展筋骨:“这种事,就看谁最得力就行了。毕竟吃力不讨好,没人会费尽心思,只为他人做嫁衣。”
荣臻把一颗棋子放在了敌方据点上,嘴角露出一丝悲凉笑意:“一个人的性格是不会变的。但人心脆弱,会被奸人误导,被利用,做了别人的替死鬼。”
几日后,荣锋又收到了一封信函——宁王猝死。
“事情到了这步就明朗多了。虽然我不在云国,但也能猜测到说辞——宁王逆天而行,自食其果。皇位由唯一血脉云楷继承,宰相辅佐。”荣臻摇摇头,很是不屑:“绕了那么大一圈,费尽心思只不过希望别人认为他当皇帝是天命难违。”
“陆崤逸这个老贼终于露出他的狼子野心了!我一直怀疑他居心不良,出征前也曾冒死谏言先王,可先王视他为心腹,自是不愿相信。现在,他目标达到了,小皇帝成了傀儡,他只需要等待一个是的机会就能登上宝座。”
“不过,宰相大概是忘了一个人。那人历经三朝,能活着有运气更是有本事。”荣臻的目光盯着沙盘,脑子运转着战场的部署。却丝毫不影响她对正在谈论事情的看法。
“皇太后?”
“是的,爹爹。皇太后失去了两个儿子,断不会看着孙子死。想必她肯定看出了门道,恨极了陆崤逸,不会让他如意。皇太后会顶着压力垂帘听政,这不光是为了一口气…,也是保护云楷唯一的办法。只要最后的决定权不在陆崤逸手上,云楷才不至于因为陷害而成了傀儡。”
女儿心思慎密到这般地步,荣锋真的没想到。他不由又喜又可惜。荣臻要是个男儿郎就好了,世间对女子从来不公,她又如此鹤立独行,等他百年了,谁来护她周全。
荣臻哪能不知父亲在想什么,所以平日她并不多开口。一来怕父亲喜后伤心,二来才华的用途是解决问题,并非炫耀。父亲所担忧的是事实,但她觉得正是自己是个女儿身,才更是她自己,也更了解这个世间的人生百态。
只是如果可以,荣臻真的想留在边疆。
荣臻皇后(十六)
雷不再打了,窗外倾盆大雨,摧残了院内刚开不久的花苞。云楷依旧抱着荣臻,他抖得不似刚才厉害,但整个人都和虚脱了一样。
“好点了吗?”荣臻问他,声音轻柔,勾起手指替他擦去泪痕。
云楷点点头,放开荣臻坐起身,他看着矮桌上的图纸:“你要教朕这个吗?教我打仗吗?”
“这不是打仗,是锻炼你想问题的能力,和下棋一样。你以后要整治国家,看待问题不能单一,要多角度换位思考了解他人。”荣臻示意云楷看地图:“若你在此处,要攻到这个地方,你会怎么布兵。”
云楷闻言,望向荣臻在地图所指:“都说直线是最短的距离,我当然是直线开打。”云楷戳着地图上自己所在的地方,指腹沿着两国之间划了一条直线。
“有山有河有阻碍,你有何计对之?”荣臻一一指出:“敌方全面防守,你认为你如何能突破。即使你突破了怎么占领距地。”
云楷表示不明白。但这次他并没有愤怒,也没有任何忍耐:“皇后可否指导我该如何战斗。”
“我慢慢和你讲,你那里不懂就问我,哪里记不住就拿笔抄下来。”荣臻打开棋盘,把地图的步骤在棋面上摆出阵势。云楷下棋已有一段时间,很快就着棋子的摆阵明白了荣臻的意思。
云楷在荣臻的指导下过了一关又一关,却突然陷入了敌人的前后包围中。
“我不明白,刚刚还一帆风顺,怎么突然就被包围了?”
“我刚刚有提醒过你,每走一步都要考虑下自己的状况,穷寇莫追,以防有诈。”
云楷拍了自己的腿,知道自己眼见顺势松了警戒,进了荣臻为他准备的鸿门宴:“真是的,一脱开皇后的指导,我就失误了,输掉了这么好的开局。”
“你还没输,为何放弃?”
荣臻扬眉,望着云。见他眉头紧锁仍不得其解,一脸委屈又倔强固执,不由得笑了。
“只有一步了,前进后退都是死。棋子如此,地图布兵也是…”
“那我攻进去的话?”
“我听你一件事。”云楷乖巧地说道,反正荣臻每次都是要他做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他也愿意为荣臻做事,毕竟对方所做的都是为他好。
“告诉我,荣臻。”云楷太好奇荣臻会怎么下了,好脾气又认真的催促道:“我该怎么做?前有堵塞,后有强兵,进退两难,只有死,怎么能攻进去?”
荣臻从云楷棋罐里捏成出一粒白子,在荣对方方的注视下放在了黑棋围拢下的最后的空白处:“白棋被黑棋占满了,就死了吗?”
“死了吗?”
云楷闻言看了眼荣臻,又看了棋盘的现状,恍然大悟,指着地图惊呼道:“置死地而后生!”
荣臻颔首,露出赞许的目光:“所以知道地图上该怎么布阵了?”
“前方阻碍为死,后方强兵为实。所以集中火力,弓箭开道,强行在据点人力薄弱处撕开一个口子。”云楷思索了会,确定没有纰漏,一口气将脑海中涌现出的想法说了出来。
他望向荣臻,征询结果,荣臻只是把一块糕点递给他。云楷开心地接过,塞进嘴里咀嚼着。他哭过虚耗了精力,觉得今天的糕点特别好吃,又特别不经吃,几下就没了。
待他吃完,荣臻又问:“然后呢?”
“然后?”云楷不明所以,望向荣臻注视自己的眼眸:“这不赢了?”
“前方状况并不明,后方追兵未解决。你若带兵,身处险境,该怎么做?”荣臻对云楷循循善诱。云楷天资聪慧,只要不被情绪影响左右,加以耐心地引导,这些于他并不难。此前的不好习惯也会慢慢改掉。
“朕再看看。”云楷皱起眉头,他并非不耐要发火,而是荣臻的话让他意识到了自己的疏忽。他把目光重新锁定在地图和棋盘上一一对比。
“既然前后夹击,唯有撤出包围圈才是上策。”云楷在地图的据点旁发现一条隐秘的小路,他手指地图,对荣臻说道:“可以从这边先撤退,保全实力,回到营地再续商讨。在未知敌人真实力量前,理智的撤离是上上策。然后总结经验,思考计策,逐一击破,也是为了下次出击万无一失做好准备。
云楷笑嘻嘻地抬起头,与荣臻相视而笑。
“朕做得对吗?”
“比我想象的都好。”荣臻对云楷的答复给予肯定。
云楷松懈下来,背靠在矮桌上呼出一口气。四周都安静下来,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他与荣臻。他看着对方眼眸里的温柔,与皇祖母的无可奈何和奴才的纵容不同,荣臻在用最温柔的力度试图把他带回正常的道路上。
他在黑暗中徘徊了太久,想用所有能做的事情引人注意,可任凭自己如何蛮横都不会有人管教,久而久之他甚至觉得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直到荣臻出现,终于有人发现了他,将他带出了那片黑暗。
“他日真有战争不可避免,便要应战不能胆怯,退一步就要被欺压。但如果可以避免战争,或者实力相差悬殊,切不要轻易开战。劳命伤财,百姓苦不堪言,民心乱了,国就崩了。”
云楷用力点头道:“朕明白了。”他凝视荣臻好一会,又无比认真诚恳地说:“谢谢你。”
“帮你分忧是我的责任,何需道谢。”荣臻看着云楷,似想起了什么:“再过几日就是你的生辰日。”
“皇后…竟然记得,朕自己都忘了。”云楷经荣臻提起,才暮然想起。
“皇太后要给你办宴会,到时候文武百官都会到。你别开心就乱说话,学了点东西就炫耀。”
云楷听荣臻又要给自己讲道理,调皮地做了个鬼脸:“知道啦,你说的对,朕都听你的。”
“有什么想要的吗?”
荣臻问他,却被云楷重新抱住了。荣臻的身体总是这样温暖,让他不愿松开手。只要荣臻在,他就满是力量,什么都不怕了。
“朕不要礼物,只要你不离开朕。”你
蝶变·陆雪颖(一)
宰相府。
白日百般讨好人的翠儿此刻像换了一个人。神色刻薄又狠绝地走在去往范氏屋子的长廊上。
她本是范氏身边的一等丫鬟,能说会道,人又机灵,很讨范氏欢心。也许是因为太过出色得以重任,范氏把她拨给女儿陆雪颖做了管事丫鬟。
起初,翠儿很不高兴。好不容易混熟了一个地方,现在又要被调到陌生的地方重头开始。但也许因为她是范氏的人,陆雪颖对她很不错,不仅经常给她一些自己的首饰,知道她家还有老人更是经常贴补她家用。翠儿当然不会把钱给家里人,这都是她辛苦赚来的,和当初说养不活不如卖给别人做丫鬟起码能有温饱的家人没有关系。
翠儿常常觉得自己和陆雪颖没有区别,要不是因为自己命不好,打扮起来,能比小姐差?都说宰相府的大小姐最厉害,其实也就一个小姑娘,没见过世面,能懂什么?她知道贫穷的可怕吗?自己从小吃尽苦头,什么人没见过,什么事没经历过,还不是被她这张嘴说得服服帖帖。
还说什么君王之爱不能久远?为何不能久远,还不是无能?只要铲平他身边的女人,不就能独享君王之爱了?
翠儿心中越想越愤慨,直到她摸着手上的镯子,才逐渐平静下来。这只上好的镯子是小姐昨天私下给她的。她很是喜欢,并没有如往常那般拿去卖钱,而是戴在了手上。
她跨进了范氏的屋子,对方见她来了便问道:“颖儿最近可好。”
“回夫人,小姐一切都好。”翠儿觉得范氏是个控制欲很强的人,自己女儿还要派人监视。虽然可怜陆雪颖,但更觉得莫名的开心,她陆雪颖一个人占了那么多好东西,有一个控制欲的母亲算什么苦难?
她立于一旁,手中的镯子露了出来。范氏无意中的一眼,不由皱起了眉宇。
“翠儿,小姐待你可好。”
“小姐待我就像夫人待我一样好。”
范氏笑着颔首,仿佛很满意翠儿的话,只是不经意之间,丝丝阴狠在脸上一闪而过。
“你好好表现,帮我看好小姐,我自不会亏待你。”
翠儿满满答应。她走后,范氏找来手下的婆子,让她们去查翠儿最近的动向。
几日后的晚上,陆雪颖来找范氏,进门便是鲜有的愁容。范氏吃惊,很是心疼,忙拉过她关心的询问情况。
范氏对陆雪颖看管很严,甚至拨了手下能说会道的大丫鬟去监视女儿,但于她来说也是出于爱护对方。毕竟宰相的女儿有什么风吹草动的不好事情传出来,这个府上幸灾乐祸落井下石的人可不会少。
范氏也曾天真过,对丈夫纳妾之事做到正妻该有的宽容大度,并把对方以姐妹相待。直到怀着陆雪颖的范氏因为某贱人的毒害差点小产后,她整个人的内心都变了。她本就不是愚昧之人,她面上当作不知凶手是谁,只当是自己不小心,待她人一如既往的好,不露神色的隐忍了一段时间,然后才设局复仇。
范氏没让小妾死,她要为孩子积德。她的局也给了小妾机会,是对方自己选择了要走的道路,然后被关进一个偏僻的庭院。宰相不再爱这个小妾,甚至很快遗忘了有这么一个人。活着,却生不如死。
那时的范氏唯一的柔软和仅剩的善意都给了陆雪颖。她常摸自己的肚子自言自语,似乎相信女儿一定会听到她的呼唤:“孩子你要坚强,你要坚强…娘期待着你的到来,给娘一次机会…”
陆雪颖很争气,虽然出生时很小很虚弱,但在范氏亲自呵护下一天天健康长大,不知为何,范氏觉得女儿不只是自己身上掉下的一块肉,而是和自己共用了一个生命的存在。
自古官邸家中都宠爱儿子,可范氏对女儿和儿子均一视同仁,只是爱的成分不同。这诺大的宰相府,孩子是她最亲的人,而非丈夫。即使孩子终究是要离家的,她也不会因此减少对孩子的爱和付出。
陆雪颖天赋聪慧并勤奋进取,人又机灵,别人都还追跑打闹的年龄,她已懂得识人面色说话做事,深得父亲陆崤逸看重。与陆开的张扬不同,陆雪颖是个极为低调的优秀孩子。论才华,论眼力,论判断,被丈夫极力栽培的陆开也不一定会比她厉害多少。
但生在宰相府的女儿,都只是政治的牺牲品。丈夫把女儿当作控制皇权的工具,悉心培养女儿和栽培儿子的心态是不同的。
范氏始终觉得表面温顺的陆雪颖并不是她原有的样子,这也许是出于母亲的本能。所以是什么事能让一向自制的女儿有了这样的神色?
“母亲…”陆雪颖刚喊了范氏,人已经扑进了对方怀里颤抖起来。她的身体微微发烫,仿佛因为情绪激动而久久不能平息心情:“对不起…母亲…”
“这是怎么了,我的乖女儿!快别哭了,你这样哭伤了身体为娘会心疼的!快告诉娘,是谁惹了我的心肝宝贝?”范氏把陆雪颖抱进怀里安慰道,手不停抚摸着对方的背脊给其顺气,又拿绢帕给她擦泪水。她触景生情,不由想起女儿年幼时生病自己手忙脚乱照料她的往事。
“母亲送我的镯子…就是您嫁过门时外婆给您的那个祖传镯子,我明明有好好的地收在盒子里,等着我结婚的那天戴上…以后离家也好对母亲有个念想,就像外婆思念您一样,女儿也肯定会思念您的…可是我今天打开盒子时…镯子却不见了。”
说到此处,陆雪颖黯然神伤,更是泣不成声。
范氏心惊,其实这几日她也在调查关于镯子的事情。身边的婆子告诉她,翠儿不仅这段时间出手阔绰,连穿戴都精致起来,还频繁拿着首饰去当铺换钱。那晚在翠儿腕上见到镯子时,她虽惊讶不解,但并没有立即拆穿。她本以为是翠儿在女儿房里偷得,想这丫鬟怎么有这么大的胆子?后又觉得是不是女儿发现了自己在监视她,为了拉拢曾经身为她大丫鬟的翠儿所以…但是女儿不傻,身边首饰那么多,比这好看的值钱的多了去了,断不会送这个意义不同的镯子给一个下人,何况要收买人心,钱永远比任何东西都好。
蝶变·陆雪颖(二)
直到陆雪颖的哭诉,范氏才确定是翠儿这个贼骨头在女儿这里作威作福飘了,不知道自己什么身份了,甚至敢把主子这里偷来的东西大咧咧戴在腕上炫耀!
想到此前怀疑女儿,范氏大为惭愧,自己实在不该如此,她这般敏感多疑,真是在勾心斗角的处境里待了太久了。以后女儿进入后宫…
范氏无声的叹息。她耐心哄了陆雪颖好久,女儿才委屈又自责的收了眼泪,楚楚可怜的模样惹人心疼,令人想竭尽全力将她守护。
范氏又是欣慰的,女儿自小很少表达情感,她此番对自己所送的东西这般看重,让范氏觉得为家操持的劳累都是值得的:“放心,没有人可以拿我宝贝女儿的东西,娘保证明天一早就让你看见镯子。”
陆雪颖在范氏怀里点头,紧紧抱住对方的腰系撒娇:“谢谢母亲。”
待陆雪颖离开,范氏立刻冷了脸色,对手下婆子吩咐道:“去把翠儿给我捆了带过来,都机灵点,别闹出动静。”
婆子都是范氏心腹,自是明白她意思。早几日范氏让她们去留意翠儿,就知道这一天迟早要来。
翠儿觉得一切都太荒唐了。
前几日范氏托人找她过去,她以为又是要汇报陆雪颖的情况,心里咒骂对方这般麻烦,却没有对身边比平日多出两个婆子而有所防备。哪知她前脚刚进门,就被几个婆子嘴里塞了布的捆了起来。
婆子上前就给了翠儿一巴掌,骂她是贱蹄子,夫人这般信任她,让她去照顾大小姐,她却如此待大小姐,真是不知好歹。
翠儿完全懵住了,她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事要被夫人这样对待,她又怎么“如此对待”陆雪颖了?她不停的摇头,瞪大眼睛看着范氏,试图吐出嘴里的布条开口讲话。
“还想装傻?”
平日范氏是个仪态大方的中年女人,此刻她不怒反笑,杏眸忽而一瞪,对上翠儿惊慌的眼眸。
范氏一家之主的气场吓得翠儿大气都不敢出,差点瘫在地上。她不停回想自己做了什么事会惹得范氏如此生气。难道是因为把陆雪颖给她的首饰去当铺换银子的事被发现了?想到此处,翠儿恨不得打自己几巴掌,收了首饰就不该去换钱,这么招眼的东西怎么会不引起别人注意呢?她真是财迷心窍了。
“偷了大小姐的东西还敢不承认?”婆子抓起翠儿的手露出那只碧色玉镯:“你都胆肥到什么程度了?偷来的东西竟敢堂而皇之得戴在身上,甚至没事般的到处晃!你是太不把夫人和大小姐当回事了!”说完便把镯子从翠儿手上取下,小心翼翼地交回到范氏手上中。
翠儿不明白她们在说什么…偷?这个镯子明明就是陆雪颖送给她的,还说颜色特别适合她,希望她能好好珍惜。何况自己不时就能收到陆雪颖的赠送,何需要去偷?
但范氏并不想听翠儿的解释,似乎知道让她开了口一定能把整件事黑的说到白:“你巧言利口,我不想再听你的谎言。把她关到柴房去绑在椅子上,不要给吃的。”
眼看着自己被婆子架着身体拖走了,翠儿仍不死心的挣扎着,企图蹭到对方脚边。但范氏完全不予理会,也不看一眼被拖走的翠儿,她只是紧紧捏着失而复得的手镯,命人打一盆清水上来
“替我好好照顾翠儿。”婆子领了命,便匆匆跟着人下去了。
这一关就是好几日,翠儿又冷又饿身心俱疲,恐慌摄入她的灵魂,让她整个人颓唐起来。她感觉自己被人遗忘在角落,还不知道会有个什么结局。
突然,门在寂静中发出一丝声响,被打开一个缝,有身影很快闪了进来并重新关上了门。翠儿心头一紧,死死瞪着黑暗中逐渐靠近的人。
“是…是谁?”
黑暗中的身影一步步向她走来,在透过窗子的月光下逐渐显露了容貌,正是陆雪颖。
陆雪颖把塞在翠儿嘴里的布条拿了出来。
被困住双手的翠儿滚爬着来到陆雪颖脚边,蜷缩着身体跪在她面前:“大小姐!我知道你会来救我的!你一直很宠我的!求求大小姐帮我和夫人求求情!告诉她这个镯子是你送我的!不是我偷的!”她情绪激烈,边说边茫然的看着没有反应的陆雪颖。
“人之恶习,是嵌在骨子里的卑劣,看来真得改不了。”陆雪颖喃喃细语,看着在脚边求饶的翠儿,丝毫不觉值得怜悯。
她是设了局,但她给的东西翠儿可以不收,收下也可以不去卖掉换钱,就算卖掉换钱她可以不出手阔绰高调炫耀。她死在自己贪婪和虚荣的选择上,而忽视了生活中的本质存在。
“大小姐…我错了…我知道我猪狗不如,我不该把你送我的首饰当了!你替我向夫人求求情吧!看在我们那么多年的主仆情义上!求求你…好不好!大小姐!”
“你到现在还不明白自己的问题在哪吗?”陆雪颖笑而无声,安静的脸上有着超越这个年纪的冷静:“母亲让你来监视我,你到我这边就已经是我的人了,她对你会有疑心,她向你问询我的动向也是在变相的试探你,你却不懂藏锋芒自保。你跟在我母亲身边三年,她生性多疑,对我这个女儿都不放心,何况是你?”
聪明的人知道自己身份,知道分寸,知道适可而止。而不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你若懂世故,就会知道我不喜欢奉承,你若是聪明,就会察觉我的动机,你若忠诚,就该先了解主子,成为左右膀,而不是一味的阿谀奉承。是你的选择让你有了这般田地。”
“小姐你救救我,再给我一次机会吧。”翠儿想蹭陆雪颖的腿,对方向后退去,隐没在黑暗中,看着她翠儿跌在地上。
“我给过你机会。是你不自知,给你几次机会都没用。狗改不了吃屎,烂泥扶不上墙,这是本性。”
也许是疼痛以及过于直白的言语让翠儿不再求情,露出了最本质的情感——无能之火。她破口大骂,什么脏的字眼都用上了,许是这辈子都不曾这般开口骂过人。
这里是偏院,没人会听见她的嘶吼。陆雪颖隐没在黑暗中,她不喜这样的事情,但她继续看着,直到对方渐渐无法发出声音,惊慌失措伴随着最后的挣扎抽动着身体。
躺在地上的人已奄奄一息,陆雪颖缓缓开口,平静到令人感觉可怕:“我此刻在这里,就是念在主仆一场的份上,来送你一程。”
回去的路上,她想到了范氏。母亲越来越老了,她如果进了宫,以后就没人能保护母亲了。她能做的,就是不让翠儿这样的废物成为母亲安度晚年的绊脚石。毕竟越是不起眼的石头,越能导致出乎意料的结果。
蝶变·陆雪颖(三)
几日后的宴会上,荣臻看到了久未见面的父亲和兄长们,虽然隔着纬纱,但父亲的精神状态还是不错,她也放心下来。
众臣纷纷献上贺礼,各是废了一番心血。荣峰送的是边疆的雪人参,那是他们回来时边疆的百姓一定要他们收下的,说是以备不时之需。
到宰相献贺礼时,却听他说自己的礼物是女儿陆雪颖给皇上准备的一支舞蹈。
除了父亲和二哥,其他人都露出翘首以待的期待神色,在云国谁不知宰相女儿年纪轻轻却才貌双全,至今还没有人一睹芳容过。
云楷自是不懂这些,刚想开口应许,却被皇后握住了手。他明白荣臻有话要说,就先不做声。
“听闻令千金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我一直很想听曲高山流水,却始终没有机会如愿,不知今日是否能借皇上的光…”
云楷闻言一惊,说到听琴他下意识想起自己曾经拿剑伤荣臻的事,不免尴尬又自责,但荣臻喜欢肯定有她的道理,他自不会去反驳:“宰相大人可否安排。”
“自然可以,只是要稍等一会。”宰相面色一沉,但还是平静答道,俯身和身边奴才嘱咐,告诉外面等候的陆雪颖把舞蹈改成古琴,再换一套适合的服饰。
半柱香的时间,陆雪颖抱着琴缓缓进入大殿,虽然此前桃红的薄纱裙换成了现在一身青衣的肃重,仍惊艳了在座的众臣。
“臣女以一曲高山流水,祝皇上生辰快乐,与皇后娘娘百年好合。”陆雪颖抱着琴行礼,然后在大殿中间已准备好的位置坐下,放好琴。
“真会说话,还不怯场。”云楷靠近荣臻,荣臻手搭在他手背上,示意他听曲不要说话。
陆雪颖的琴技的确高超,有天赋又肯勤学,格外出色,果然名不虚传。宫里的琴师们各怀奇技,可弹了大半辈子都不如这个豆蔻年华的少女弹得好。饶是云楷这样五音不全,都安静下来听她弹奏。
荣臻也着实吃惊,只知陆雪颖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料精通到了这番地步。陆雪颖弹得好,是那种人琴合一的好,情感覆于琴面,指尖拨动琴弦,动人心扉。只可惜弹的人优秀,又有几个能懂她之情,曲中意,无非贪图她的美色罢了。
一曲结束,陆雪颖刚起身行礼,却见荣臻从纬纱后起身,离开了位置。
陆雪颖不动声色地退出大殿,在诺大的皇宫辨识了下方向,便心有成竹的坐在石凳上小憩。
不一会,荣臻便从边门走了出来,身边没有侍女陪同。陆雪颖起身向荣臻行礼:“臣女陆雪颖见过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荣臻扶起陆雪颖,近看见她面色红润,之前弹奏的激情余韵还未消散。一双桃花眼将自己凝望,勾人心魄。她容貌美丽,正是年华初绽,待再长几岁,就出落得更为动人了。
“没想到在这会遇到皇后娘娘。”
陆雪颖年纪虽小,面对荣臻却丝毫不胆怯。想来也对,刚刚大殿那么多人,她也熟视无睹。
“与其说相遇,不如说你是在等我。”荣臻心中清明,她虽然不知陆雪颖何意,但对方的目光从大殿时就落在自己身上,她自是感觉的到。
“我们不曾相识,皇后娘娘为何觉得会是我在等你?”陆雪颖眼眸含笑,声音悦耳动听。她眼波转动,神色三分俏皮,七分娇嗔,却又不让人觉得厌恶,只有妹妹般的古灵精怪:“当然,如果等的人是皇后娘娘,我自是愿意的。”
荣臻闻言没什么反应,陆雪颖也不以为然,仿佛只是讲了最寻常不过的事实。俩人像相识已久,并不因对方的言行有所诧异。
“明明是初次相见。”陆雪颖围着荣臻缓缓转了一圈,流露出少女的欣喜:“却有相见恨晚的感觉,只可惜我们都不是自由人。”
“听起来很有道理。”荣臻握住陆雪颖的手,让她不再做出让他人会觉得藐视的行为:“人自信,果然说起话来也有几分真了。”
陆雪颖也不生气,就像她不害怕对方。不是她自视清高,是对荣臻,她心生好奇与欢喜。
“皇后娘娘为什么要换我节目,是不觉得我能跳好?”
荣臻面色温柔:“我相信宰相能让你为皇上庆贺,说明你肯定跳得很好。”
“又为何阻拦?”
陆雪颖话锋一转,直至荣臻。荣臻眉眼低垂,轻轻叹息,此前温柔转为怜惜。
“不想你成为殿上男人眼中的玩物。”
陆雪颖神色一滞,面颊微红,又问:“我的曲子弹得不好吗?”
“很好,算了了我一个心愿。”
“那为何离开?”
荣臻吃惊陆雪颖对自己的在意,但她神色自若,嘴角隐下笑意:“自是与你无关。”
“是因为皇上喜欢,所以你不开心才离开吗?”
陆雪颖紧紧相逼,面上却是撒着娇。
“我只是知道你不喜欢。”
陆雪颖不明所以的蹙眉:“不喜欢什么?”
“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自是艺术境界到了一定程度,肯定希望以技会友,与友交心,谁会想成为他人寻欢作乐的物件。只是我能让你不成为别人眼里的玩物,也无力让你脱出成为礼物的圈。”荣臻也不加隐瞒,如实说道。
俩人僵持地站在树下,徐风吹来,花瓣随风飘舞,又纷纷落下。有一片落在陆雪颖发上,荣臻见到,很自然地伸手替她取下。此时一只蝴蝶从荣臻手边飞过,绕着她的指尖与花瓣打转,才渐行渐远的飞走了。
陆雪颖看着荣臻,她真得没见过荣臻这样的人。你说她单纯,她又是谨慎戒备的。你说她心存算计,她又是坦诚毫不隐瞒的。对方比自己想象的更有趣,生动,与众不同:“皇后娘娘果然让人喜欢,若我是皇上…想必会独宠你一人。
荣臻看了眼陆雪颖,惊她这般童言无忌。
“皇后娘娘在担心我所说之话会被治罪吗?”陆雪颖上前一步,看着荣臻的脸近在咫尺:“难道不是应该指责我大逆不道吗?”
陆雪颖伸手覆住荣臻握着自己的手,将其包裹在掌心:“我弹奏高山流水,皇后娘娘自是听懂了我的曲才会与我这样说,我又怎是没有以技会友,以友交心?即使皇后娘娘不能使我脱离这个圈,但是有你懂我,就可以了。”
荣臻双唇微张,终是笑着摇了摇头:“回去吧,出来那么久会让人担心的。”
蝶变·陆雪颖(四)
“与皇后娘娘一起,又有什么可担心的。”陆雪颖说完,非但不走,还拉着荣臻在石凳上坐下,笑盈盈地望着对方。
荣臻像被她孩子气的话和行为逗笑了,空着的手轻轻摸了陆雪颖微红的脸:“你这孩子说话没个正经,好似我们认识很久一样。”
陆雪颖的面颊贴向荣臻本只是微微触碰的手心,将其依靠:“我前面说了,今日一见相见恨晚,只是…皇后娘娘并不信。”
“我信与不信,又有什么关系。你的想法不会因此而改变,我的也是。”荣臻收回手放在大腿面上,看着陆雪颖巧笑倩兮的面容。
荣臻此前不知陆雪颖会出宴席,对她也只略有耳闻,知是个才貌双全的少女。宴席一见,见对方清新自然,仪态庄重,是个知书达理地样子。心中觉得自己刚才让她弹琴的决定是对的,好好的女娃子,学了那么多知识和才艺,不该被拿来做他人玩物的。
可现在相处,又觉得她时而古灵精怪,时而爽朗大方,一双眸子将人凝视,眼波流转,满满的小主意,而你却不知道她想对你做什么。
陆雪颖的琴摆在桌上,是有点年头的老物,被保养的很好。荣臻在边疆有学过一阵子古琴,会几首曲子。但和陆雪颖的技术比不来,就是小巫见大巫。
“皇后娘娘也会弹琴?”见荣臻大量自己的琴,陆雪颖下意识问道。荣臻能听得懂她的乐声不代表一定会弹琴,但如果又懂她的乐声又会弹琴,那就妙哉了。
荣臻没有答话,而是摸着琴面,拨动弦音。她看着陆雪颖,缓缓说道:
“若你是希望太后看见我和你在一起心生猜疑的话,那么你的如意算盘今天要落空了。虽然这招又阴又狠,伤人无形,但差了一点运气。”
陆雪颖倒也不惊慌失措,仿佛料到会有此一说。荣臻能那么平静与她坐着交谈,自是有笃定万分的把握,对方向来谨慎,与宰相之女相处,怎会没半点防意和对她行为的思索。
“人算不如天算,老天爷都在帮你。”陆雪颖笑意不减反盛了几分,欢喜充盈她的双眸:“皇后娘娘的障眼法用得好,小皇帝也很听你话,让别人认为他还是从前那个草包。他心高气傲,能在醒悟之后还做到让人看轻而不暴露,自是有你的一番用心良苦。你不好对付,但我父亲不这样认为。他们不信女人有本事,所以会轻视,正好成为你的天然保障。”
“只怕今日之后,宰相大人更视我眼中钉肉中刺。毕竟我坏了他的好事,也是你的。”
“皇后娘娘为了保护我才让我弹琴,又怎会是坏了我的好事。”
陆雪颖说完也不等荣臻答复,没来由的从石凳滑落蹲其身边,她的手覆在荣臻大腿的手背上,缓缓向下移动,停在左腿的膝盖上。
“这里疼,我听见了。”陆雪颖仰头,明眸皓齿:“你的膝盖出过问题是不是?所以不能久坐,才会要出来走动。”
荣臻眯起眼睛,深深看了眼陆雪颖。对方按自己腿的手法相当老练,也很精准的找到了她的骨伤所在:“你也不简单,谁能相信这个年龄的孩子心思细密,观察入微,还懂医术。你这般聪慧机灵,以后很是讨人喜欢。”
“即使如此,我也只是为了见你而来。”陆雪颖凝视着荣臻,是的,无论她出现在这有多少前提,在她心里,就只是为了见荣臻而已。
荣臻垂眸微笑:“我一介武将,无法和你比。”
“可我却喜欢极了你的一介武将。你回来那天,百姓都去看你们了,而我只能留在府里。我们在同一片天空,但又是不同的。一如我和小皇帝同岁,也是娇生惯养的长大,可我与他不同。完全不同。”
陆雪颖凑近荣臻耳畔,蝴蝶般停留了会,转身抱起琴离开了。诺大的庭院只剩荣臻独坐,此前种种恍如幻境,又似她的遐想。好在耳畔余感仍在,一如陆雪颖的轻声呢喃:“你以后就会发现的。”
“皇后有没有发现,今天宰相女儿弹琴的时候,时不时盯着你看。”云楷一边看着桌上的贺礼一边与荣臻说道。起初他对陆雪颖的目光也没多想,毕竟弹琴者总不能一直看着自己的琴,也不能环顾四周,看看前方也无妨。后逐渐发现少女的目光但凡望过来,自始自终都落在了荣臻身上。
“楷儿看错了吧,她弹琴送你贺礼,为何盯着我看。”荣臻摇头笑言,似不相信。她当然知道陆雪颖的目光是在看自己,但对方目的为何,自己还不能确定,也只能静观其变。
荣臻在卧榻上坐了好一会,便起身活动了下筋骨,站在榻旁继续看手中的书。
“她自己就是宰相送我的东西,怎么变成她弹琴送我贺礼了?”云楷摆弄着贺礼中的新鲜玩意,口不择言道。言下之意以陆雪颖贺礼的身份还不配给他庆生。
他说得冠冕堂皇,亦理所当然。
荣臻猛然把书扣在矮桌上,声音不响,但紧挨着云楷刚说完的话。云楷手一抖,刚挑好准备给荣臻戴上的首饰跌回了盒中。
云楷抬头见荣臻双手覆于身后立在榻旁,神情肃然。知是自己刚刚又说错话,恨不得拧了这张不长记性的嘴。
荣臻隐而不言,眼神盯着桌上摇曳的烛火不知在看什么。见荣臻面色不佳,云楷立刻对手里的东西没了兴趣,他小心翼翼靠近荣臻,握住对方的手在榻上坐下。
“刚说话没进脑子,张嘴就出口了。”
“因为观念如此,才能下意识就说出口。”荣臻声音僵硬,神色漠然:“只因宰相说她给你准备了礼物,在楷儿眼里,她就是物品了么。”
云楷从未见过荣臻以这样的神情和语气与他说话,不由慌了神。
“宴会上的人把她当物品,当一饱眼福的猎物,但她是个人。在成为其他身份前她也是个女性,是独立的存在。”荣臻想起战乱时候看到的孩子尸体,以及女人们像牲畜一样被人用钱买卖。他们赶去营救,救下的人,死的死,活着也跟死了没有区别:“她们有错吗?”
荣臻眼神一眨不眨,盯着云楷却又不是在看他。
云楷不知荣臻所想,只是徒劳的紧握对方的手:“可能我想到她是宰相的女儿,宰相教出来的人能和他有什么区别,所以有了排斥之心。”云楷解释着,却忘记自己也是宰相教过的人。
学会辨析人,不是她是谁的谁,而是她本身是怎么样的。观其面相,行为,猜其心里,预估走向……荣臻微微蹙眉,看来以后要教云楷的东西还有很多,断不能大意,再养成不好的思想和习惯。
见荣臻不说话,云楷瘪了瘪嘴,委屈道:“我…以为她在向你炫耀。”
“以什么身份和我炫耀?”
荣臻一句话,堵得云楷哑口无言。对啊,荣臻是皇后,陆雪颖能炫耀什么?云楷不好意思的抓了抓头:“这倒是没想到……就想了宰相这般自负,女儿也一定差不多。再则,她今天刚弹好琴你就起身,我以为你离开是因为生气了。”
荣臻微愣,无声地叹息。陆雪颖这样想,云楷也这样想,更何况别人。于她,只是不愿看到这好好的曲子被不懂者的喝彩给破坏罢了。
争执
“那陆雪颖真好看,不愧为云国第一美人的称号,名不虚传,名不虚传哈!”回到荣府的荣直显然醉了,逮到一个上前来扶自己的人就勾肩搭背,倘若无人的说着胡话。
“能娶这样的女人做老婆才叫不枉此生啊!你说是不是,二弟?你觉得如何?是不是很心动!”
荣毅不想聊这种话题,他觉得兄长回到云国很快就沉溺在软语温存的生活中了。可荣毅对这些不感兴趣,也对那些所谓文人雅士其实只是贪图美色者没有好感。倒是与荣臻一起长大的锦娘就挺好,各方面都懂,虽不精,但一般处理绰绰有余:“我看锦娘就很好。”
“你是边疆待傻了吧?锦娘那种野丫头都觉得好?她和荣臻一样,都没个女人样!”荣直不屑一顾,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不怀好意地看了眼自己弟弟:“原来你号这一口,真是没有看出来。这样可不行,改天和大哥一起去春香楼逍遥自在去?也让你享受一番?”
荣毅心想还好父亲下车就直接进去了,不然让他听见这些话还不气得又要教训大哥。大哥死猪不怕开水烫,父亲的训诫他早听腻了,又怎会落入耳里。他反感荣直的话,直接跳过对方的调侃:“打仗能活着就不错了,你以为谁都是含着金汤勺长大的?纸醉金迷要不得,大哥,你警醒点。”
“你就是死脑筋不懂欣赏,和小妹一样,听什么高山流水,她懂曲子吗?浪费了白白欣赏美人跳舞的机会!她这样做还不是为了管住小皇帝的心?女人都一样,开始装贞节这个那个不愿意,到后来还不是扒着自己丈夫深怕别人抢?这就是嫉妒!啧啧,最毒女人心啊!”
荣毅不能忍受荣直因为没有看到陆雪颖跳舞,就这样污蔑荣臻。荣臻是什么性格大家都知道,她只是不愿意陆雪颖被人当物品一样对待。战场上那么多女性惨遭不测,受尽屈辱,荣臻身为女性,自是深恶痛绝。
荣毅微微闭眸,忍下心中不快:“宰相今日献礼,目的再明显不过,大哥不该沉迷美色,只顾眼前。”
“我怎么就只顾眼前了,臭小子你把话说清楚,想看漂亮小娘们跳舞怎么了?再好看再有才华,还不是要给大老爷们跳舞弹曲?和春香楼的花魁有什么区别?什么目的,不就是卖女儿吗?卖给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废物!”
荣直似被荣毅的话戳中了痛处。他在家现在真是没地位了,父亲不满意他也就算了,荣臻自始自终一张臭脸,现在连荣毅都敢和他呛声了。
“都便宜小皇帝了。”荣直发出不甘心的冷哼。跌跌撞撞的往前走着:“你们都说荣臻厉害,不也得给帝王舞剑,给帝王生子?女人嫁了就随夫,是没有自我的,哈哈哈,女将军?不存在的!”
“可父亲就是偏心荣臻!你看见父亲送的那只雪人参没?那是好东西啊,村民从雪山上挖下来的,那么大只!父亲舍不得吃,这次宴席送给小皇帝了,他这样做还不是希望对方高兴能对荣臻好吗?”
“父亲对我们都是一视同仁的。大哥,你以前不是这样的,我发现你近几年变了。”荣毅看着荣直,想不通曾经那个直率的大哥哪去了,怎么不知不觉就变了这般狭义?
“小妹现在是皇后了,大哥你不能乱说话,不然…”荣毅压低声音告诫荣直,恨他一脸无所谓的混账样子。有酒就喝,次次都醉就胡言乱语。他这般模样让人笑话也就算了,万一有人借此做文章…:“我们全家都要出事!”
“皇后怎么了?这丫头片子进了宫还记得我们吗?我几次要求见面都被拒而不见!她简直狼心狗肺,不帮我们仕途也就算了,连面都不愿意见!”荣直想起这些就气得牙痒痒,恨不得当面质问荣臻为何如此绝情:“当了皇后就知道哄小皇帝欢心了,对我们不闻不顾,她会遭报应的!我看她能被宠幸多久!”
荣毅狠狠推了把荣直,荣直本就站得不稳当,荣毅这一下他直接就坐在了地上爬不起来了。
“你们…”荣直瞪着前方,也不知道在看什么,徒劳的伸出指头在面前用力点着。他这习惯被荣峰呵斥多年,依旧没能改掉:“一个个都争对我!”
“大哥!你简直不可理喻!”荣毅气急,与荣直讲道理真是榆木脑袋不开窍,鸡同鸭讲。简简单单的道理听不懂,听不懂还要重伤亲人。愚昧又自私。
荣臻要不是为了他们需要进宫做这个皇后吗?她是皇家要挟荣家的人质,她用自己年华和幸福换了荣家的周全,不是去享受的!皇家时刻都在监视她,揣测她的心意。她如高空走绳索,此间艰辛疲惫又有几人能体会?四面楚歌,无人能依,只能独步前行的危险与战场又有何异?
荣臻活着不易,如果她和荣家来往频繁,引起太后疑心,不仅会被宰相加以利用,也会让荣家因为太后的怀疑陷入被动。
“你怎么就不懂!”荣毅见荣直烂泥扶不上墙,不禁连连摇头,愤慨中扔下他管自己走了。
“我不懂?是你们看我不顺眼!”荣直醉倒在地,躺在地上看着天空的圆月痴笑:“我才是这个家的长子!我比你们付出的都多,功劳也该最大…你们现在看不起我,等着瞧…我会出人头地让你们后悔的!”
荣直唠唠叨叨好一会睡着了,候在几米远的仆人才上前把他扶起,送回房里休息。
荣府终于恢复了平静。
荣峰一声叹息。他不是没听见荣直的大嗓门,只是此时此刻无心去管。他掌心紧紧捏着个东西,是宴会结束前,他在花园的石桌下取回的。
一张纸条:“小心身边人。”
是荣臻的笔记。荣峰轻轻抚摸纸条,想起女儿宴会上对自己的笑容,心中久久缠绕的愧疚有了一丝安慰。
不打仗了,也就求儿女幸福安康。小皇帝虽不成器,但近一年观察下来比之前有所好转,想来是荣臻在教他做人。荣峰可想其间过程一定坎坷,毕竟教人不是往日练兵,一招一式都是固定的,还有军令压着。教人关键在心,了解对方,切中要害,对症下药,每一步都很关键。对方又是皇帝,更是斗智斗勇,一分不可马虎。
荣峰又是一声叹息。他觉得自己老了,回来后每每静下心来就会想起与亡妻一起的点滴时光。他这辈子愧对家里的女眷。他也许是个好将军,却不是好丈夫,好父亲。
荣峰在烛火前点燃了那团纸,看着那五个字化为灰烬随风飘散。他站在窗前,泪湿衣襟。
陆崤逸刚回府就把一双儿女叫到房内。
蝶变·陆雪颖(五)
“今天可是碰上荣臻那丫头了?
陆雪颖垂眸颔首,似没有完成任务的胆战心惊:“女儿尽力托住皇后娘娘了,只是不知为何太后一直没有出现。”
陆崤逸眉眼一横,怒视陆雪颖,厉声斥责道:“你叫她皇后娘娘?她算什么皇后娘娘?不过是荣家的弃子皇家的人质罢了!记住,你才是皇后,她这个位置是你的!”
陆雪颖努力克制发颤的身体,向陆崤逸保证:“女儿明白,定会为父亲夺下这个位置。”
陆崤逸睨了眼女儿,见她流露惊恐状,便收敛了怒火。
“便宜荣臻了,本想离间她和太后,此料太后竟然不肯出门。人老成精,果然狡猾。”陆崤逸皱起眉宇,心下不甘:“也不怪雪颖,你已经做的很好。”
“女人大概都这样吧。皇后为了防小皇帝对妹妹动心,可以不顾旁人不愿,让妹妹改弹琴。虽然会引起不满,但和宠幸被夺,孰重孰轻自是一目了然。在这方面,女人都是警惕又敏锐的。”陆开识人说话,也帮陆雪颖解了围。
“本想食物里下药,让皇后可以中途出来,哪知她自己倒是出来了,可惜顺了开头,却没有圆了结尾,好好的良机白白错过了。
陆崤逸刚说完,仆人在门外禀报,说司徒先生来了,正在偏门等候。
陆崤逸让陆开和陆雪颖先行下去。俩人出了房间,相对无言走了一段路。陆开突然喊住了陆雪颖。
陆雪颖停止脚步,看向陆开,等他说话。他们长大后就很少见面了,她留在家里为进宫学习各种东西,陆开则跟着父亲进了官场。
“我昨日看你和皇后娘娘聊得很开心。”
陆雪颖在走廊长椅坐下,看着午后的阳光下的湖面。
“爹爹让你监视我?”她说着疑问的话,语气又淡定的丝毫不像在询问。
“并不是,你离开太久未回,又没来过皇宫,我怕你迷路。”陆开心中吃惊,面上却熟练的先笑了:我出来寻你,见你和皇后娘娘一起聊天,眉眼都是笑意。”
“我很开心?”陆雪颖扬了下眉毛,一抹讽刺收进唇齿间。
“比在这个家的时候要开心。你知道的,我很久没见你笑了。你还小的时候,经常跟着我,对我笑,要我陪你玩,但是父亲不准。后来你就待在自己屋里不再出门,再后来你就开始各种学习。”
陆雪颖看着池子里的鲤鱼:“笑得开心?这不都是按着父亲的要求做的?拖住皇后,让太后看见,怀疑她与我之间的关系。”
“虽然知道是父亲让你拖住她,但笑容不会骗人的。你真得很开心,我感觉得到,所以,这个皇后娘娘不简单。”陆开想起白日里绽放笑颜的陆雪颖,仿佛看见年幼时蹒跚脚步跟在自己身后的她。
陆开不由自主也笑了,安静内敛。只是他说的话加上笑容落入不明他所想的陆雪颖眼里,却另有了一番意思,让对方有被威胁的不舒服。
“父亲小看她了,但我也不能说什么,你知道他的脾气,所以想听听你的看法。”
“我女流之辈,没见过世面,昨日还是第一次出宅邸,对皇后也只有一面之缘,不知该有什么看法。”
十四年没出过门,一出门就是欺骗人。陆开轻轻叹气,知陆雪颖在防他,回尽他。陆开并不怪她,从小的生活习性让她对周遭的人与事都敏感又谨慎。而且陆雪颖最初的话没有问错,父亲的确是让自己去监视她有没有去缠住荣臻。
陆开其实还有种错觉,皇后像是因为顾及陆雪颖尚且年少,不该跳舞供人娱乐,才让她弹了琴。让陆雪颖跳舞陆开也是不愿意的,在家欣赏妹妹跳舞是一回事,在宴席上看是另一回事。只是父命难违,他也无可奈何。这样的事说出去,不会被理解,反而会被嘲笑心眼小,做不了大事。
许是荣臻“出言相助”,陆开甚至觉得荣臻是知道他在监视才伸手去摸了陆雪颖的脸。这种感觉很奇怪,仿佛内心所想被人看透。
只是荣臻为何这样做?保护小妹?她们根本就是两个势力的人。小妹逢场作戏,她呢?也在做戏给他看,好让自己告诉父亲,小妹的任务完成得很好?
“哥,你还有事吗?”
陆开见陆雪颖一脸漠然,知自己陷入沉思久久不言,让她不耐。于是便把心里最想说的事情嘱咐道:“妹妹有空多陪陪母亲,你要进宫了,以后见她的机会就少了。她为人严谨,不轻易流露感情,但其实很在意我们。”
“我会的,哥。”
陆雪颖应道,看着陆开消失在视线中。好一会,她才摊开掌心,看着手中的花瓣。想起白日阳光下的花园,荣臻的手轻轻覆在她的发上,替自己取下花瓣。
“荣臻。”陆雪颖的笑容隐没在夕阳的暮色阴影下:“你等我,很快我们就能见面了。这皇宫,你的对手只能是我。”
陆雪颖把花瓣抿在唇间,轻轻咬啮,咽了下去。
暗流
“你说小皇帝最近沉默寡言?”陆崤逸狐疑的侧过头,盯着司徒雅反问道。
“正是。现在上完课也不急着走了,坐在那写写画画,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陆崤逸眼神一亮,若有所思。司徒雅见状,立即接口:“我瞧他画的都是些格子和弯曲图纹,类似棋盘又不全是棋盘,似棋子又不按常理摆放,显得杂乱无章,不知所云。问起为何而画他也不多言,只是念叨下棋太难了。”
司徒雅回忆着云楷的一言一行讨好着陆崤逸。他搜肠刮肚,尽力不落下任何蛛丝马迹来表明自己的忠心,想让宰相明了并认可他的重要性。
下棋?陆崤逸闻言皱眉,云楷什么时候开始对这些东西感兴趣了?他不明所以,但思及对方也曾多次在无用之事上有瞎折腾的劲头。与现在的事相比,其实也不奇怪。何况,他本就希望云楷往这个趋势发展,荒废才华,毫无建树,成为一个徒有虚表的废物。
“这一年来,小皇帝各方面都有所进展,虽然成长缓慢,但进步大家有目共睹,也给了一些老臣了期待。”司徒雅看了眼陆崤逸,见对方神色阴晴不定,以为是对云楷近日的变化不满,便酌字酌句的缓缓道来。他先扬后抑,博了一份人情,又缓缓俯身似要向陆崤逸致歉:“这实属老夫无奈之举,若是小皇帝什么都没学成,太后问及或调查情况,我不好交代是小,连累大人就不好了。我已用了最浅薄的知识并拖延其时间去教他了。”
“司徒先生不必自责!这是不可避免的事,我又怎会怪罪你?”陆崤逸忙扶起司徒雅,满脸的理解和自责:“俗话说三岁看到老,云楷自小懦弱,易怒,没什么主见,做了皇帝也办不了事,决定权还是太后。”
陆崤逸对文人政客的秉性很是了解。他们向来自认精英,觉得自己怀有大才非俗人能了解,在某些事情上有近乎顽固的执着。他们最恨女人参合朝政,认为天下唯女人和小人难养也。在他们眼里,女人幼稚且任性,是没有思想和资格与他们探讨国家大事的。其次,他们自视清高,很在意别人对自我的看法。司徒雅做了一辈子帝师,当然想要和他身份般配的职位以及与其相应的晚年生活。何况云楷这个小皇帝差点砸了司徒雅帝国师的牌子,对方还不学无术,更是不能把国家交给这样一个不能主持大局的人手上。
“不是我对先帝不敬,只是我不服宁王杀君即位的龌龊行为。若不是他阴险狡诈,一直扮演宅心仁厚与世无争的模样,庆王会死于非命吗?我只要想到此就痛心疾首,一国需要明君,庆王就是那个百年难遇的明君!他若活着也不希望云国这样溃败下去。”多说男儿有泪不轻弹,陆崤逸一番激昂倾述,眼角都不免被泪水湿润。
他闭眸不语,似在平复内心激烈的情绪。过了好一会,陆崤逸才缓缓睁眼,看向司徒雅:“慈母多败儿,太后的母爱害死了庆王和宁王,现在又是小皇帝……这样下去定会起祸端,云国急需一个稳定军心的人。老夫迫不得已,临危受命,所幸身边有司徒先生这般的思想家辅助于我,才让我更坚定的在这条路上走下去。”
陆崤逸神情凝重,对司徒雅谦恭又尊重。他知对方很吃表面功夫,稍作诱饵,就能拉拢为己所用。这样的人不但好骗,精神上也分外忠心,利用完价值还能成为借刀杀人的工具:“直接推翻小皇帝不一定得民心,但如果是他错在先,而我们顺应天命…”
“宰相高明。”司徒雅早被陆崤逸一番说辞折服的五体投地,又对他的看法意见赞叹不已,至于其他用什么手段逼宫并不重要了。
“我听宫里人说,皇后娘娘自进宫以后,基本都待在房内没怎么出过门?”陆崤逸突然想到了什么,开口问道。
“是的,除了请安,足不出院。”司徒雅也有所闻此事。
女将军。陆崤逸在心中嗤之以鼻。不敢出洞的鼠辈还妄想教导小皇帝,简直愚昧!
陆崤逸很是得意,看着司徒雅:“他日事成,一定不会亏待司徒先生!”
司徒雅闻言身体一震,知道自己所求有望,很是激动:“多谢宰相大人厚爱!我将全力支持宰相大人早日实现统一!”
“今日宴席如何?”皇太后喝着茶,看了眼跪在地上的死士:“听说宰相让自己长女跳舞给皇上庆生?
“本有此事,但皇后临时让陆雪颖改弹琴了。”死士如实答道。
皇太后闻言笑了起来,没想到荣臻竟然会出手阻拦。她本以为云楷喜欢谁,荣臻都无所谓。现在看来,对方对云楷还是有情感在的,嫉妒与占有的欲望往往比爱来的更快更深更牢固。只要是出自荣臻对云楷的情感就好,这样就能将他们更久的捆绑在一起。
“宰相女儿好看吗?”皇太后沉呤了会问道。
“沉鱼落雁之色,鬼斧神工之技,在场人都为之赞叹。”死士如实回答。
“我问你容貌,你还覆上其技术,看来这个陆雪颖深得人心呢。宰相大人还真是准备了一份大礼啊!”皇太后幽幽说道,又看向地上的死士:“皇上可喜欢?”
“属下觉得…”死士微微思索:“皇上还没到欣赏美貌的年龄,对人和事物反应都不大。倒是中途皇后离开,皇上就没什么心思看节目了。”
皇太后似乎知道死士会这样说,不由叹息。云楷的心思全在荣臻身上,这种一头热的做法要不来。再则要是让荣臻习惯了君王独有的宠爱,后宫要是选了其他妃子,云楷雨露均沾,可是会闹出大问题的。
“再等两年,民间选次秀女吧,正好到时候宰相女儿也要进宫了。人多才能互相牵制,后宫才不会一方独霸,朝廷也能更为稳定。”
两个嬷嬷在旁点头,亦是如此想的。
“都下去吧,我想静一静。”
空荡荡的屋里,皇太后替云楷想着往后的路怎么走。她打算等荣臻把云楷再往好的方向带一点,该杀下皇后的气焰了。虽然对方自始自终都很低调,但有些东西,不是她隐藏就可以的,是要让她知道,这宫里不是只有她一人深藏不露。
蝶变·陆雪颖(六)
范氏见陆雪颖来找自己有点吃惊。女儿八岁后就很少会来她的屋子寻她,每天都被琴棋书画,女红的练习安排得满满当当。
说不心疼那肯定是骗人的,女儿小时候很粘她,几乎从不离身。长大一点后,因为身边没有同龄人玩伴,也曾是陆开的小尾巴。可是当丈夫把陆雪颖当作皇后人选培养后,女儿就逐渐变了。
温柔得体,圆滑世故,识人说话。陆雪颖把原本的自己包裹起来,谨慎做人,仿佛忘记了原本的样子。范氏每次去看她,都觉得越来越触不到她的真情实感。
范氏觉得陆雪颖是恨她的,恨她当时的不作为。范氏也恨自己,恨到没发原谅自己。很多个夜晚,她都会梦到年幼的陆雪颖不肯离开她而被强行抱走,手与自己脱开时的画面。她在惊慌失措中醒来,陆雪颖挣扎呼喊她的声音仿佛犹在耳畔,让她心中颤抖。
范氏清楚丈夫为人,不会为此去与之争论,这个府里,很多双眼睛日日窥视着她,盼望着她出事。只有她撑着,她的一双儿女才能平平安安,不被人欺辱。
“今天想和母亲一起睡,所以就过来了。”陆雪颖依着范氏坐下,孩子气的撒着娇。
“母亲可是不喜欢我来找你?”陆雪颖见范氏凝视自己却没有说话,一双微笑的眼眸楚楚可怜,竟似没人要的孩子在极力讨好人一般。
反应过来的范氏拉着陆雪颖的手,把她抱紧在怀里:“说什么呢,娘的女儿喜欢都来不及,怎会不喜欢!娘恨不得你还是那个襁褓之中的奶娃娃,明明还没将你好好看够,你就已经长大了。”
“我长再大,永远都是母亲的孩子。这点是不会变的。”陆雪颖依偎在范氏怀里,对方身上熟悉的气息让她放松下来。
“娘教你的东西,有好好学吗?”范氏出自医学世家,从小就在中草药堆里长大,对草药的运用非常了解。她还会一套摸骨技术,是父亲传授给她傍身用的。范氏全都偷偷的教给了陆雪颖,并让她保密不告诉任何人:“以备不时之需。进宫后防人之心不可无,不要让别人伤害你。”
陆雪颖点头应道。脑海里闪过自己按住荣臻伤骨时,对方深不可测的眼眸。
“今天进宫怎么样,看见皇上了吗?应该是个和你差不多的半大孩子吧?皇后呢?是个怎么样的人?”
“皇后是个有趣的人。”陆雪颖想起荣臻拿着花瓣望着她的模样。这样清醒自制的目光后,是独有的不易被察觉的魅惑。让人不禁想将它寻找出来,含在唇舌中品味。是不是也很花瓣一样,清香微甜,透人心骨,再也无法忘却。
“是个黄毛丫头吗?你父亲老这样形容她。不过娘认为能做女将军凯旋而归,这人的本身不会太差,毕竟在战场上生存,光有武力是不够的。我听说她初识小皇帝就被对方伤了,但她处理方式却相当世故,不是个黄毛丫头能做出来的。”
范氏也是善于用智谋者。清楚人与人角度不同,得出的看法也不同。身份,三观,见识,都会影响人做出判断。
“你父亲今天回来就大发雷霆,说皇后今天没让你跳那支练了很久的舞?男人妻妾多,以后少不了争风吃醋的事。你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不跳舞也没什么,我的琴声难道不是更好听吗?”陆雪颖不以为然,嘴角甚至还有一丝满意的笑意。
陆雪颖的回答有些奇怪,看似自鸣得意,实则却像在保护另一个人。她不露痕迹,范氏却敏锐的感觉到了。
“我困了,母亲。你抱着我睡可好,像小时候那样。”
范氏本还想说什么,听陆雪颖提起小时候她的心就化了。她这个女儿能来世间走一趟不容易,如果可以,自己愿意把所有能给予的东西都弥补给她。作为母亲,她真心希望自己的孩子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幸福安康。
“你每天把我抱那么紧,我还能跑了不成。”荣臻热得不行,云楷却不肯放过她。刚甩开的手马上又重新粘了过来。
“你会武功,一个跟头就跑走了。世界那么大,我怎么找得到你。而且你今天宴会上就离开了好久,你不知道我在等你吗?”面对荣臻的言语,云楷也不落下,他振振有词,仿佛荣臻真的一个跟头就飞走了。
“你是皇上,我还能逃得出你的五指山?”荣臻无奈,不再去管云楷贴过来的身体。
“这倒是。”云楷刚说完又皱起眉头:“但是你和别人不同,你太聪明了,真逃走了肯定能躲得让我找不到。”
云楷微微叹息,但很快又笑了:“但你的家人都在这,你不会离开的。你若离开了,我就去问你父亲,让他把你交出来。”
云楷自顾自说着,他不会知道背对着他的荣臻是什么样的神情,也不会有意识去知道。每次,当他与荣臻的情感有所进展的时候,都会被他潜在得根深蒂固的概念所击碎。而他永远不知道。
人下意识说出的话往往是最真实本能的想法。荣臻第一次觉得,云楷这般大了,他真的还能被改变吗?
云楷不知对方所想,开心地抱住不在推开他的荣臻,对方身体凉快滑嫩,伴他进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