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果(四)
若曦此前一直没有进入宴席,只是在外指挥下人进出的流程。她发现这次陪宴席的人不是往日莺歌燕舞,甜言软语的美艳女子,心中不由诧异。
陆崤逸招待客人,向来喜欢挑有姿色又懂识人说话的女子在旁招待,那些女子还都会点风花雪月的诗词歌赋,颇为讨人欢心。可这次不但没有让那些女子出场,连表演节目也都是便武方面,选的下人还都是朴实老实的下人。
可陆崤逸分明对此人又分外看重,奉为上宾,既然如此不是更应该讨他欢心?为何这般消极对待?
若曦心头思绪复杂,手上又端着菜犹豫是否要进去。这道菜是宴会的主菜,凉了就失去了精华,此前还被楚曦放在一边耽搁了那么久。
想起楚曦她就生气。那年她们刚被买进宰相府,只因自己年幼胆怯,明哲保身的没有出来给楚曦说话,就被范氏责骂,让她脸面丢尽。范氏怎么不想想,若不是她出现,有人会管这些事?自己出来说话不是一起被打?难道非要两姐妹都被打,这些上等人才会觉得理所当然?
若曦愤愤不平,脸上神情起伏不定。这几年她瞅准机会就往上爬,费尽心思才有了这个管事的位置。虽然职位小,但只要她把陆崤逸伺候的好,以后做个小妾也只是时间问题。到时候,她一定不会放过羞辱过自己的范氏。
楚曦在门扣驻足了好一会,身边也没个下人路过,这也正常,毕竟换掉了往日的人手安排,现在缺人也是正常。若曦准备自己送菜进去,虽然陆崤逸有交代过她不要进去,在幕后指挥流程就好,想必也是因为觉得她地位低下,不够资格。但若曦认为以她的姿色,断不会给陆崤逸丢脸。而且她也好奇,什么样的人能让陆崤逸这个宰相这般慎重,如果自己有幸让对方对自己眼熟,获得好感,势必对自己往后的发展有帮助。
若曦今天穿的很低调,但更衬托出她那张脸与她人的不同。她走到贵宾面前,并没有看向对方,只是规矩把餐盘放在对方桌上。她感觉自己被两股视线牢牢紧盯,下意识抬头,猛地对上宾眼前一亮的贪婪目光。那目光毫不掩饰的放肆打量着他,尖嘴猴腮面容像要将她生吞活剥的占有,甚至让若曦徒生对方想要剜下一块她的肉细细品尝的错觉。
若曦险些惊呼出声。被奉为上宾的男人其貌不扬的模样让人感觉怪异,一身隆重的华服穿在他的身上,更显得滑稽,看久了甚至觉得可怖。这样的人……能是什么重要的人物?
而对方的容貌着实吓到了她,若曦极为快速的忍下惊愕以及嫌恶的神色,露出了一丝温和的笑意,随即转身离去,生怕多待一秒就会被叫住。而当她转身,却看见陆崤逸正瞪着她,恼怒的神色若影若现,想是自己出现的不合适。
若曦一脸无辜的摇摇头,百口莫辩,只能匆匆离去。而身后的目光仍然那么炽热,仿佛黏在其身上,直到她出了宴席的厅,那目光都似乎穿透了墙面将她锁定,如芒刺背。
自己出门前陆崤逸看向自己的目光让若曦不寒而栗,不敢继续深想。她此时心中更是恨极了楚曦,要不是她掉链子,自己会有现在尴尬的处境吗?为什么自己有这样的姐姐?明明是个连名字都不会写的笨蛋,父亲当初却要卖掉她而不是楚曦?只因为楚曦会烧饭照顾人?多么可笑啊!自己的才华自己的聪明,从未被人好好珍惜。
所以她从来只能自我保护,争取自己的利益。而楚曦是姐姐,保护她是应该的,就像母亲为了保护楚曦而死一个道理。
面对若曦强打镇定,匆匆离去的背影,男人流露出想狩猎的笑意。他玩惯了这些手段,颇为有心得。他望向陆崤逸:“没想到宰相府连丫鬟都那么漂亮。”
陆崤逸笑的尴尬,不由得看了眼若曦消失的地方。明明让她不要进来,她进来什么意思?想借他做跳板吗?也不看看面前这个人是谁?真是一颗老鼠屎坏了一碗粥,若是因为她的问题影响到陆雪颖,陆崤逸非拔了若曦的皮不可。
正所谓怕什么来什么,这边陆崤逸心中刚想,那边男人已经开口:“此前送菜的小姑娘也很可爱,孩子般的娃娃脸,宰相府果然深藏绝色啊,听说你家千金花灯会上抢尽风头,真可为一鸣惊人,让那些本质疑她才华的人哑口无言。”
“让大人见笑了。”陆崤逸在心中咬牙切齿,咒骂眼前男人的不要脸。
“宰相这说的是什么话?我们其实不光可以合作,还可以亲上加亲。”宾客笑的温文尔雅,说出来的话却毫不客气:“不如让她出来跳支舞吧,我听说她本要献舞给皇上,结果被皇后给临时换掉了。”
男人见陆崤逸久久未应出声,放声笑道:“怕是大人舍不得吧?也是,毕竟是皇上未开的女人,可不能毁在我手上。”
陆崤逸心中警铃大响。他本就最为担心这点,面前的人他贪图美色,又喜各种特殊手段,他若强求,自己也拒绝不的。
陆崤逸本就不愿深交此人,又知他为人阴毒,极为在意别人对自身容貌的看法,所以并没有让之前那些外貌美颜的女子出来,就怕哪个说漏了嘴,惹怒了对方,让他怀恨在心以后伺机报复,影响他的机会。更何况,他来府上好几日并无离开,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本想聊天饮酒就这样过去,偏偏若曦出来走了个过场,让对方有了开口的机会。陆崤逸实则无奈,只能推拖道:“下次有机会一定。”
“也别下次了,过几天刚好有个庆典,不如就让令千金开舞尽兴吧。”男人说完,朝陆崤逸敬酒,一饮而尽。满面笑容更是猥琐。
因果(五)
楚曦剥着橘子,白皙的手指撕开橘子皮,一层层去掉橘子肉上的果衣,耐心细致,就和少女绣花一样。然后才把橘子瓣递到陆雪颖嘴边,看着对方双唇轻轻将其咬住,含进嘴中咀嚼,优雅斯文,是赏心悦目的舒服。
陆雪颖既有少女的清纯明媚,又有年长女子的淡定从容,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毫无违和的融合,产生让人捉摸不透的神秘。加上琴棋书画一个没落下,也难怪那么多人未见其人已经心生爱慕。
“酸吗,小姐。”楚曦见陆雪颖微微抽了下脸,关切地问道。
“还行,可以接受。”陆雪颖落在湖面良久的视线望向楚曦,桃花眼惹人心动的目光流露出被太阳晒困了的慵懒,连同她的回答都附上了魅惑的色泽。
“大小姐和别的小姐们不同,她们可不接受一点不如意。”楚曦把剥完的橘子一片片放在盘子上,叠成花苞盛开的样子。这是厨房的师傅闲来无事教她的。
“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要不得。”陆雪颖的眼神是漠然的,眼角满是讽刺。人活着要现实些,不做黄粱美梦。
她见楚曦的行为孩子气的固执,剥了三四个橘子也不管自己吃不吃的完,似乎就是为了摆这朵花。她忽而一笑,如同想到了什么般自嘲道:“我也好不到哪去,本来来去去一个人,现在享受别人的伺候上了瘾。”
陆雪颖说完向楚曦招了招手:“来我身边,陪我坐一会。”
楚曦把盘子放在桌上,走近陆雪颖,却没有坐下。
陆雪颖见她不坐,微微抬眉,楚曦却不慌不忙的欠身:“奴婢如果和大小姐同坐同吃就失了规矩,让有心人看见会徒生不必要的麻烦。芝麻豆的小事也会滚雪球般演变成大麻烦,奴婢恐因自己的问题生事端儿对大小姐不利。”
“所以?”陆雪颖倒是第一次见楚曦这般认真,她握住对方粗糙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反问道。
楚曦垂直的脸微微红润,神色依旧认真:“所以大小姐想说什么我听着,想吃什么我伺候着,想做什么我替你做。”
陆雪颖眯起眼睛,别看楚曦平日不说话,说起话来头脑清晰的很,还很有自己的原则。陆雪颖用力一拉,楚曦没有动,再拉,楚曦俯身靠近陆雪颖,依旧没有坐下。陆雪颖搂过她的脖颈,双唇贴在她耳畔:“我现在要你坐我身边,你替不替我坐?”
楚曦点头,便规规矩矩坐下了。
陆雪颖不由得笑了起来,摸了摸对方一本正经的样子,也不知这性格以后对自己是好是坏。想到楚曦刚才提及别人会说闲话,不由星眸含笑,询问道:“有心人的闲话会是什么?她们有敢说什么?说我们情同姐妹?我把你宠坏了?你一招上位看不起她们?”
陆雪颖凑近楚曦,闻到她身上属于孩子才有的奶香味道:“人要自己看得起自己,不是别人看不看得起你。偌太在意别人眼光,还不如买块豆腐撞死算了。”
“我也怕大小姐对我好,我习以为常心生倦怠,哪天你不对我好了,我会有怨念。”楚曦看着陆雪颖,她说的话不中听,却是真实的当下心境:“我只是寻常百姓,没有文化修为,也不知自己素养算不算好。就怕一旦对现在所做的事开始松懈,就无法再回到最初的样子,做事会不如从前用心。算是知道自己缺点在哪,所以不会给其机会。”
楚曦如实说道,这些道理都是母亲在她身上发现后告诉她的。楚曦始终记在心中,告诫自己。她曾经唯一的梦想就是守着母亲过平淡日子,不想结婚也不想有一番成就。倒是想写点功夫,不让别人欺负母亲,然后存点小钱,带母亲逃离父亲的毒打。
她从小就做着这样的梦,每次又在父亲殴打母亲的声音中惊醒。有好几次,她深夜偷偷拿着藏好的菜刀站在醉酒的父亲床边…
陆雪颖笑容温和:“我自有分寸,你不用担心。”
陆雪颖的话让楚曦回了神,她望着对方,温柔地点了点头。母亲过世后,她的心就空了,也失去了方向。若曦又是个心情化的孩子,对自己喜怒无常,也不愿意多说话。甚至宁愿和别人在一起,也要疏远她。
或许父亲要卖掉若曦而不是她这个无用的姐姐,导致若曦心中对她也有着恨意。
楚曦也经常会想到范氏。她刚到宰相府没多久就发起了高烧,难受到不能自已。从不闹腾的她,竟然无法克制哭喊了起来。像是一种本能的行为,认为这样母亲就会来抱她。
楚曦从小懂事,想给母亲分担压力,所以即使受了再大的委屈,再深的疼痛也没和母亲撒过娇。可是这次生病,仿佛让她回到了婴儿时期,想放下所有的坚持,换一丝母亲的拥抱安抚。
她哭闹着,即使身体被打到麻木,也没有罢休。直到范氏把她抱了起来,她才像得到了安慰一样恢复平静。冥冥中感觉母亲越走越远,但又似紧紧被自己抱在怀里,她疑惑的急促地喊着娘,哭了起来。
后来范氏还找了大夫给她看病,她醒来之后才知道对方照看了她一夜。楚曦诚惶诚恐,非常感谢对方,也希望自己能有机会报答对方。
也许听起来很可笑,一个丫鬟想要报答什么都不缺的夫人。但当大小姐问她要不要做自己的贴身丫鬟起,她觉得命运是真的有所安排的。楚曦似乎也在母亲离开后,第一次有了明确的目的和想守护的存在。
她知道大小姐很厉害,但是再厉害的人也需要左膀右臂,需要有人以另一种角度给她看问题。
“我小时候也想有个姐姐,可惜是个哥哥。”陆雪颖抚摸着楚曦的脸:“你比我大,见的世间常态也比我多,以后我们在外是主仆,私下就是姐妹。你有什么都可以和我说,不必见外。”
因果(六)
男女有别,的确没有什么共同语言。楚曦这几年也看多了府上的悲欢离合,往往也说不上谁对谁说错。大家都想活着,又都想活得比别人好。你不与人斗,别人也会来欺辱你,不回击,别人会变本加厉迫害。你主动去与人斗,往往活在谁都不能信任的猜疑中,即使是至亲,一旦被怀疑,也会想要除之而后快。
楚曦看着水里的鱼争夺食物:“大小姐,你往后面扔一点,都是前面的鱼在吃。”
“你还有心情顾及鱼儿吃不吃的掉食,你就不担心自己是别人的食?”
“我能成为别人的食物?”楚曦笑得甜美,又似羞涩地看着陆雪颖:“只有大小姐这样的,才是别人想要争夺的。”
“这世上每个人都会成为别人的食物,所以要谨慎,特别是亲近的人。”陆雪颖把拌成粉末的糕点扔进池塘,看着肥大的鲤鱼一拥而上的哄抢:“人的性格决定她的选择。有些东西,是本性如此,改不掉的,就像鱼喜欢抢夺食物一个道理。”
不过陆雪颖不得不承认,楚曦无心的一句话,的确说中了她现在的处境。她如果要破解这个困境,唯独…
荣臻听到屋外传来陆雪颖的声音时,倒也不吃惊,仿佛知道她一定会来。
锦娘因为之前陆雪颖害荣臻旧疾发作,一直对这个笑面老虎耿耿于怀。荣臻善良看不穿其假面具,她可是一早就知道陆雪颖是故意的。
“锦娘是否能帮我给皇后娘娘通报一声,我是来归还东西的。”陆雪颖笑脸相迎,依旧忽视乐对方眼中得抗击。
“陆大小姐有什么东西尽管交给我,等皇后娘娘醒了我自然会交给她。”
“醒了?”陆雪颖一愣,这大白天怎么会还没醒,难道是生病了?她不禁向前了一步:“娘娘可是身体不适?”
这话落在了锦娘耳边,简直是有意而为之的风凉话:“你说呢?是谁让皇后娘娘这样来回抱着,身体能好吗?你当皇宫里这么长的的路是摆设吗?平日走走都会很累。”
“那更要麻烦锦娘进去禀报一声,让我见见皇后娘娘了。”陆雪颖面色焦虑,很是愧疚,倒也不像装的。
锦娘黑着脸,恨不得撕下这张假笑的脸,刚要开口拒绝,荣臻在房内发话了。
“让她进来吧,进宫一趟不容易,不要为难人家。”
锦娘瞪着陆雪颖,心里埋怨自己不够果断,就该一早把陆雪颖堵在大门口,断了她进门的念想,哪会有现在只能放她进去的可能。
见陆雪颖小心翼翼跨进门,锦娘愤愤回头,瞟到了陆雪颖带来的丫鬟。那孩子一张娃娃脸很可爱,看见自己瞧着她,竟然先笑了起来:“姐姐好,我是楚曦,是大小姐的贴身丫鬟。”
锦娘点了点头,与对方问好。她不会迁怒别人。这是荣臻很喜欢她的优点,能在盛怒的情况下依旧保持应有的理智,不是所有人能做到的。
陆雪颖踏到房内,转身关上门,仿佛变了另一个人。她今天穿了一件白底梅花图文的秋衣长衫,头上戴的是灯会那天荣臻给她戴的发簪。远远望及,就像雪中一支蜡梅,孤傲又坚韧。
她先是探出脑袋往里张望,见荣臻从榻上下来,直起身望向自己。陆雪颖便满足到喜笑颜开,孩子般三步并成两步的跑了过去,又在荣臻面前规矩地停下,俯身行礼。
“臣女见过皇后娘娘。
荣臻将陆雪颖扶起,对方见她就笑,还是那样古灵精怪。
陆雪颖走近荣臻身边,在塌上放下自己带来的包裹,献宝一样的打开:“皇后娘娘的膝盖有好点没?我给你带了治疗的材料的草药,你可以试试。”
荣臻识得这些草药,都是极为名贵又鲜有的好东西,也是针对她旧疾的药方材料:“这些草药很难采集,应该留给更需要的人。”
“对我来说,你现在就是更需要它的人。这云国城里没有人比你更需要它。”陆雪颖注视荣臻,抱住对方的手臂凑近:“没想到皇后娘娘也懂草药?”陆雪颖吃惊之余似乎很是开心。
“行军在外,难免受伤,该懂的东西不能少。”荣臻说的淡漠,垂眸看着陆雪颖在自己怀里仰头看她的样子:“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我可以叫皇后娘娘姐姐吗?”陆雪颖为了歪头,眼笑如桃花盛开,一抹魅惑如眼角泪痣,若影若现。
“自然可以。”
陆雪颖见好就收,不再继续讨要,她的视线重新回到包裹上,取出草药下面的衣服:“皇后娘娘的衣服和我宴席上穿的那件恨像,我今日才发现是你的衣物,就马上拿过来了。”
“你不必特地还回来,什么时候有机会带过来就是了。”荣臻卧榻上坐下,接过洗净的衣物服饰。
“我及时归还东西,这是应该的…,哪能以自己之便而拖延。何况没有皇后娘娘的救治,我即使活着也废了。女人废了,这辈子就完了。”陆雪颖说的诚恳,望向荣臻时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皎洁的眨动:“皇后娘娘要看看我的伤口吗?如你所说,它愈合得很好,一点疤痕都没留,要不是我曾痛的死去活来,我真怀疑自己受伤就像个梦。”
陆雪颖眼里含笑,话里虚实真真假假不可得之。见荣臻不说话,她竟真的开始解自己的衣裳。
荣臻抓住她的手,还是不说话。
陆雪颖也不挣扎在,熟练的脱了鞋子爬到塌上,跪坐在荣臻面前:“皇后娘娘,我们来做个交易吧?”
荣臻看着陆雪颖,知她来意不只是简单归还东西:“你说,我听听看,能不能答应。”
“你会答应的。”陆雪颖胸有成竹,与荣臻面对面坐下,开始讲述交易的内容。
因果(七)
“姐,我听说你被大小姐选做贴身丫鬟了。大小姐性格挑剔,你可要注意啊,不要像平时那样迷糊。”若曦握着楚曦的手,亲昵地说道。
“你也是,现在位置不同了,要多为姐妹们想想,她们以前都帮过咱们。”楚曦嘱托道,怕若曦嫌她烦,她尽量简单扼要。
“知道啦,姐。后天晚上来我这里吃饭可好,我一个人住的房间你一直没来过吧?”
楚曦摸着若曦的额头,替她整理了额前的头发:“好,妹妹说什么都是好的。你长大了,越来越好看了。姐姐开心。”
“那说好了,一言未发。”若曦伸出小拇指,楚曦也伸出小指与她拉勾。
楚曦走后,若曦的神情复杂。她自小就不喜欢楚曦,任何方面都如此平庸的人,竟然是自己姐姐。自己又聪明有好看,母亲却似更疼爱她。说什么楚曦谁放弃自己学习的机会省下钱给她去读私塾,她那么笨,名字都不会写,让她去读书不就是浪费钱吗?自己去不是天经地义吗?
若曦对母亲去世没有太大的悲伤,唯独就是没人照顾她了,并且还让自己置身在危险之中。
要不是楚曦,自己现在会如此狼狈吗?不但在宰相面前不如意,更有不可言说的麻烦事情。既然如此,就不能怪她不尽情面了。
“你今日为何出现?知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造成了多大的麻烦?”陆崤逸压抑着怒火质问道,他猛拍桌子,震得茶水溢出杯口撒了一地,也溅湿了若曦的衣裳:“千交代万嘱咐,你还明知故犯?要这耳朵有何用?”
房内的气压非常低,陆崤逸一脸肃色,瞪着跪在地上噤若寒蝉的若曦,仿佛随时会撕下对方的耳朵来泄愤。
老话说得好,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不同的生活方式教育出来的人也大相径庭。漂亮脸蛋的确迷人眼醉人心,平时玩乐也是讨人欢心的愉悦,但这些都无法弥补关键时刻掉链子的现实。果然提不上台面的人装饰得再光鲜靓丽也难以掩饰其烂泥扶不上墙的本色。要不是她的姿色当下说不定尚有利用价值,又念在她平日对自己的善解人意,陆崤逸早在盛怒中把她处理了。
为了这个皇位,他筹划了十多载光阴,从青年到壮年,每一步都深思熟虑,谨慎对待,包括对女陆雪颖最大程度的运用。
陆雪颖不光有范氏姣好的容貌,学识和艺术方面也颇为天赋,也知见什么人说什么话,比同龄的少女都为稳重。这不光满足了陆崤逸的虚荣心,更坚定把女儿嫁入皇家替自己做眼线的决定。毕竟他安插的暗哨再多,也不如自己女儿成为皇后给的消息准确又及时。
他隐忍至今,对那个小皇帝和依旧长寿的太后言听计从,要的就是乘其不备,颠覆皇朝。他要这皇朝改为他们陆姓!他要光宗耀祖,改写历史!
“老爷,我知道错了,你原谅我吧。”若曦跪着挪到陆崤逸脚边,小心翼翼的抱住对方的脚,又将脸轻轻贴上。她软语温存,泪眼婆娑,一张绝美脸蛋哭成令人心碎的模样,让见者不舍。
陆崤逸叹气,当初在一群奴仆中发现气质与其他人格格不入的若曦,惊叹于她的容颜,又喜她行事机灵懂自己欢场心意,便一路把她提上到现在管事的位置。后为了不让范氏有所察觉,陆崤逸着实废了点心思隐藏若曦。
只是陆崤逸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要藏娇,就该去了解下若曦是如何来到宰相府的。当然身为宰相,娶妻纳妾都是他的自由,更何况只是宠幸一个丫鬟,他自是不会想到这一层。他不言明,一来顾虑范氏知道会导致夫妻间不和睦,从而影响儿女对自己的信任和忠诚,再则夫妻不合对他仕途的人际关系也会有影响。二来他和范氏少年父亲相伴至今,爱情虽然衍变成了亲情以及其他的情愫,但不存在感情劈裂。他藏娇无非是觉得这样的模式让他感觉新鲜刺激。
只不过陆崤逸怎么也不会想到,若曦是范氏买下来的孩子,见的次数不多,但因为初见情况特殊,所以印象深刻。即使孩子长大了,脸长开了,那容貌是不会变的。即使范氏忘记了,她手下的婆子可各个都是精明能干的人。陆崤逸搞这套,远远不是这后院女人的对手。
陆崤逸摸着脚边若曦的头,又抚上她的脸颊慢慢揉捏。他下手随意,就像在玩弄一件物品,发泄自己的的情绪。
虽然疼痛,若曦仿徨惊恐的心竟有些舒缓开来。这些陆崤逸平日里对她的动作,让她仿佛看到了一线生机得曙光。果不其然,陆崤逸的手探进了她的衣襟,在熟悉的位置慢慢游走,重温的复合。
“你说你,好好的,为什么要把事情搞得那么复杂。”陆崤逸用读书人的语调“斥责”着若曦,手里持续着不堪的行为。言语间虽然责怪未减,但是怒气明显比之前平复了不少。
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过于羞耻想借身体前倾阻止对方进一步的攻克,但求生的欲望让她很快恢复了最初的跪姿,任由对方为所欲为。
这样模式保持了好一会,若曦看着陆崤逸眼里情意渐浓,便半真半假的发出惹人怜爱的轻声啜泣:“老爷,你的嘱咐我一直记得,也一直在外不曾想要想进来,只是那道你说的主菜久久未到,我知你急着需要,便去厨房查看情况。路上发现那道菜竟然在大小姐身边,原来送菜的下人被她叫去厨房拿吃的去了…”
若曦想把责任推到陆雪颖身上,何况本身就是对方生出的事端连累了自己:“大小姐得知这是宾客的主菜,就让我赶快拿去不要耽搁。即使如此,我也记得老爷和我说的话并没有贸然进屋,只是我在门口等了好一会也不见有下人过来,担心菜闷久了错过了最佳的实用时间,让老爷失了脸面…才迫于无奈进屋的。”
陆崤逸神色一怔,停止了抚摸。腿粗不明所以,向对方望去,却见陆崤逸本以缓和下来的脸色瞬间又怒火中烧:“你说雪颖白天的时候在宴会厅外?”
因果(八)
“是…是的,大小姐在中庭喂鱼…”
陆崤逸心中颤栗,平日很少出自己院子的陆雪颖竟然破天荒去了中庭。太险了,真的太险了,万一她来了宴会厅被那人看见……
陆崤逸一把扯过若曦的头发,让她面对自己的脸:“你知不知道,你的出现让雪颖陷入多大的被动!她的存在对我有很重要的意义,现在被你害得险成弃子!”
陆崤逸怒目而瞪,扼住若曦的脖子发出阴狠的笑容:“眼下你有一条路可以走…那宾客好像看上你了,你好生伺候着,对方满意我就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你还拥有现在的一切,也还是我的小阿娇……”
小阿娇是平日俩人玩乐时陆崤逸对若曦的爱称。可此番从被告知的残酷的现实中听见,不由令人胆寒。还没等若曦接受话里所说,陆崤逸猛然收紧手掌,让窒息的恐惧再次笼罩若曦:“做得不好你也知道我的手段……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陆崤逸把若曦推在地上,冷眼也不再去瞧上一眼,管自己离去。
若曦在地上瑟瑟发抖,待陆崤逸走后,才敢放松身体健康毫无顾忌地哭出声来。她似乎耗光了精力,几次想爬起身都跌回地面,久久不能站立。
愤怒占据了她无助的灵魂。她心中又恨又怕,为什么别人的错要自己来承担?难道说不是应该着陆雪颖,楚曦这些事事情的起因算账吗?她只不过是被顺水推舟送上危险之地的可怜人罢了,为何命运多舛明明给了她希望,现在又要扼杀她的存在?
这不公平!
若曦不再自怨自哀,她努力使自己平静,不断告诫自己要忍耐,忍下现在的一切才有报仇的机会。
都说人在生死绝境中会不择手段,来达到自己苟活的目的。想起前几日与楚曦的约定,若曦在摇曳的烛火模糊了面容,然后缓缓流露出狠绝的神色。
是人是魔,人间地狱,只是一念间。
楚曦是手脚麻利,干事勤快的孩子。只是几天的功夫,陆雪颖已经感受到了她对待人与事物认真的态度,以及朝阳般的乐观。说她傻也好,不世故也好,陆雪颖并不讨厌。楚曦与那些很精明但又不“聪明”的人在本质上不同。
楚曦不仅把陆雪颖当大小姐看,在生活上也把她当作自家妹妹看,照顾的无微不至。但在精神上,楚曦单纯又美好,倒也不是不谙世事,只是在做人原则上有着固执的忠贞,反而陆雪颖像个姐姐般和她说道理。
真的很奇妙。
陆雪颖这般想着,不由嘴角上扬,无声地笑了。其实,她一开始在考虑其他问题,只是衍生到了楚曦身上,才有了感叹。
楚曦正在给陆雪颖梳头,见她不知想到什么开心的事暮然笑了起来。虽不知道原因,但陆雪颖开心她也开心。她一开心就想到了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妹妹若曦,于是忆起了之前俩人的约定。
楚曦梳头的手顿了顿,很快便恢复了,但没有逃过陆雪颖的感知。果然楚曦犹豫了会,向她询问道:“大小姐,晚上我能离开一会吗?”
陆雪颖没有马上答复,但对楚曦所问之事却了然于心。她看着镜中的楚曦,对方垂着头,不时偷偷看自己几眼,一脸说错话等着挨训的模样便开口道:“怎么,妹妹找你?”
楚曦猛然抬头,很是吃惊:“大小姐,你怎么知道的?我什么都还没说。”
陆雪颖神情不似往日柔和,固有的淡然中流露出鲜有的严肃。她并不是什么都知道,只是看懂了别人的内心罢了。一个人所做之事,必然是为了达到某种目的,以正确的思路为基础进行寻找,就肯定会有缘由。
若曦现在找楚曦,肯定没什么好事。而关于事情本身,陆雪颖闭着眼睛也能猜到个八九不离十。毕竟,对方的处境是她一手制造的。
“若曦是不是平時惹大小姐不開心了?”楚曦見陸雪穎又不說話了,便一臉擔憂,小心翼翼地問道。
“她對我哪敢不好,我是覺得她對你不好。”陸雪穎也不隱瞞,如是說道。
楚曦聽了陸雪穎的話很是感動,還沒有誰對她說過這樣的話,更是除了母親外第一次收穫她人的在意。但喜悅還沒保持多久,想到漸行漸遠的若曦,楚曦不由自主地嘆了口氣。
楚曦不是不知道妹妹討厭她,只是不明白被討厭的起因究竟為何事,亦不明白血肉至親為何會有解不開的結。她思來想去,也就只有那件事了吧:“父親曾經要把若曦賣到青樓,但沒有要賣我…這件事對她打擊很大,至今沒有釋懷,所以每每面對身為姐姐的我,她會有點……喜怒無常。”
陸雪穎看著楚曦一臉沮喪又自責的樣子,心下感嘆對方的善意。世間生存,不是你不與人交惡,別人就會念你好。而人要犯惡,可以沒有任何理由,更何況是討厭一個人?嫉妒,不甘,羨慕等千百種理由,一念之間又或者常壓心底等待時機。
楚曦的性格活在這深院大門裡這麼多年,多半沒有什麼好日子,平日里肯定吃夠苦頭,能活著實屬不易。
陸雪穎的猜測與現實並無太大區別。楚曦之所以能“好好”活著,是因為她是範氏買回來的人,又因為管家毒打她時被範氏救下,範氏的“叮囑”讓管家不敢遷怒於她。
這是好事也是壞事。好事是命保住了,小責難會有,大欺辱並無。壞事是管家在眾多下人里特別照顧其中一人,哪怕只是點滴不同,都會讓受照顧的人遭到排斥。
再低等的階級都會有團體,司空见惯的暴力行径。好在楚曦热心开朗,不与人计较,还是个不会“回敬”他人的主。精神的饱满,才没有使其被毫无生机又满是冷暖自知的生活压垮。若换做他人不是自怨自哀,就是黑化疯魔,每一个都是极端。
人的性格,品行决定她所走路的不同。同个枝条上的花朵也是千姿百态,人生就如说书先生讲故事时产生分支,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善良是好事,但不能成为别人攻击自己的存在。
陆雪颖觉得楚曦这性格以后还得引导一下,不然去了宫里能不能为她办事是其次,活不活得下来才是关键。
因果(九)
“大小姐?”见陆雪颖沉默不语,楚曦握着你的手担忧地唤道。
陆雪颖反握住她的手,凝视着楚曦摇了摇头:“就怕这喜怒无常只是你一厢情愿的自我欺骗,用来忽视……”
用来忽视若曦对你漠然的真实原因。陆雪颖没有把话说完,她不想楚曦因接受太多信息而受刺激。但陆雪颖很清楚,若曦索要的和楚曦所给予的,从头到尾就不是同个信念。你不信楚曦感受不到,只是对方不愿意承认罢了。
陆雪姨见她面露疑惑和难色,便微微展开笑颜:“没关系,晚上你去吧,晚点我来接你。”
楚曦本想说哪能让大小姐做来接自己这样的事,但见对方虽笑,神色却分外凝重,似她这一走是要上刀山下火海般,神色复杂的将她注视。
楚曦不明所以。却闻陆雪颖幽幽问道:“为何你什么都会做,而若曦不会。”
楚曦愣了下,随即苦涩的笑了:“我自小跟着娘做事。娘过世前更是着手开始教我各种生活技巧,说女孩不易,要会一门手艺才能更有保障的活下去。”
楚曦出神地看着与陆雪颖交握在一起的手,母亲弥留前也是这样拉着她的手,把若曦往后的生活交付给她。母亲比谁都知道,她的丈夫是不会好好照顾孩子的,甚至会不择手段的压榨可以从孩子身上得到的利益。而她,是母亲唯一的希望。
“我想母亲那时…一定知道自己快不行了,所以才会像安排后事般交代事物,而自己竟然愚钝到什么都没察觉…”
陆雪颖微微皱眉,她从楚曦的言语中听出了疑惑,却一时又抓不住关键问题在哪。
“……若曦常说,娘…是被我害死的。”楚曦睫毛眨动,落下泪来,明亮碎了一地,扎人心魄。出席琥珀色眼眸将陆雪颖凝视,极力压抑着心中的内悲痛和彷惶。
陆雪颖脸色不好,她不是楚曦这般天真烂漫,对若曦的所作所为了如指掌:“那孩子被嫉妒和虚荣蒙蔽了眼睛,已约行越远。”
陆雪颖不喜从重伤他人的过程中得到愉悦。狂怒无能者才会把愤怒砸向身边之人。若曦就像她的亲身父亲,自私侠义,自卑盲目,不管学了再多的知识,都无法掩盖其真实的本质。
陆雪颖似乎想到了自己今天将要面对的处境,便下意识问道:“如果有天,至亲之人伤你身心,要让你的牺牲换来她的苟活,你会成全吗?”
楚曦愣在原地,不知陆雪颖为何而问,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她们四目相望,各有各的苦难,纷纷说不出话来。
今天是国舅的生日,傍晚宰相府举办了隆重的宴席款待他。席间,虽然歌舞升平,佳丽绝色不断,国舅仍然几次暗示陆崤逸让陆雪颖出来跳支舞为他庆祝。
陆崤逸心中叫苦连天。陆雪颖是他经营多年的棋子,眼看就要派上用场,偏偏国舅出来发难,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若曦这个小贱人所赐。
虽然国舅和太后关系不熟络,但毕竟是一家姓的人,陆崤逸几度怀疑国舅这番突然亲临又不肯离开的行为就是太后授予的,为的就是不让陆雪颖进宫给自己增添羽翼。如果真是如此……
陆崤逸不由蹙紧眉头。眼看国舅脸色越来越黑,即使自己千万个不想把陆雪颖交出去,但现在都已不是他能决定的了。
“国舅稍等,小女这就来。”陆崤逸迫于无奈地说道,背上不知何时已布满一层冷汗。国舅是个报复性很强且小心眼的人,加上他面容丑陋,谁一个眼神让他不满,往后便会找其报复,下手极狠。这也是为什么此前陆崤逸没让那些貌美女子在旁作陪,她们之间有一个不慎说错话,往后朝廷之上对方肯定就会给他徒增麻烦。
只是没想到千算万算…
这边,楚曦给陆雪颖梳妆打扮完,觉得美中不足,想找个点睛之笔的发饰给其戴上。她在首饰盒里寻了一会,看中了单独放在锦盒中的海棠花发簪,虽然材质不名贵,但做工精良,把花开似锦的海棠花做得犹如真花一般微妙微翘。
楚曦把海棠花戴在陆雪颖头上,发簪如同注入了精魄,让陆雪颖苍白的面颊泛起一丝红润。楚曦望向铜镜,痴痴笑出声,用陆雪颖刚教会她的成语形容道:“这发簪和大小姐的红霓裳搭配,简直天衣无缝。”
陆雪颖微微颔首,有了浅浅的的笑意,对楚曦的言语上的进步很是满意。她看了眼时间,轻轻拍了拍出戏的手背:“今日宴席你不用管我,去找若曦吧,宴会结束我来接你。”
虽然觉得这样的安排不是很妥,但楚曦不会违背陆雪颖的意思。她点点头,再次检查了陆雪颖的装束确保没有问题后,才匆匆出了门。
见楚曦出门,陆雪颖收住了笑意。她伸手欲取下海棠花,不想其被今晚的污浊玷污。但她的手才刚触碰发簪,便不再动弹,好一会才缓缓垂下手臂,仿佛此刻取下发簪,就如同枯萎的花苞,再也没有生机。
陆雪颖起身,垂眸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她从不是轻易认输的人,即使命运要羞辱她,她也会为之拼下去。
陆雪颖怀抱琵琶,独自一人来到了前庭,和上次一样进了里间,隔着帷幔看着正厅里的歌舞升平。
前段时间,她也是在这里看见这个男人,从父亲口中知道对方就是当今太后的弟弟——云国的国舅楚管。此人阴险狡诈,为人处事心狠手辣,不择手段,更是吃人肉喝人血的残酷无情。
陆雪颖惊讶于父亲为了夺宫,竟然连这样可惧的人都招惹了。她心思细密,那时就想到了自己会有今天这一坎,然后又遇到楚曦和若曦,此间冥冥注定对她们都是个劫。她要自救,还要救下楚曦,为此她心生一计,并很快付之于行动。
陆雪颖在赌,赌人心,赌自己的价值。他这颗被父亲暗藏多年的棋子,今朝被人要去,虽如同剜了父亲一块肉,但与当下拒绝的状况比,她的价值还是稍逊一筹。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已经到了陆雪颖要出场的时间,如果她出去跳了这场舞,就这的没有回旋的余地了……然而该来的终究是没有来,陆雪颖轻笑,她一手抱紧匹配,另一只手覆在门上,闭眸叹息。
是在这个时候,门外突然喧闹起来,正厅的歌舞都停止了。只见管家小跑着进来说皇帝皇后到了,众人一惊,忙起身相迎。
陆雪颖身形一晃,往后退了一步重重靠在墙上,深深吸了口气。她的身体都在这大起大落的情绪波动中,不住颤栗起来。
她赌赢了,那个人来了……终究是来了。
因果(十)
“臣不知皇上皇后驾到,有失远迎,还请恕罪!”众人齐齐下跪,叩首行礼。楚管立在众人中间,只是和云楷微微颔首,打了声招呼。对与荣臻,他倒是深深看了一眼,比起他人轻视荣臻的能力,在楚管看来,光对方是荣峰的女儿就不应该妄下定论。
楚管虽然好女色,却不是无用之人。相反,他在战争谋略上有独特见解,年轻时曾随云国军队出征讨伐异族,屡战奇功,名声在外。同时他又善于观察人,正是因为他对荣峰品行的了解,加上自己对战争的了解,才更确定能被称为护国女将军的荣臻,不会是一个空有力量却无脑的人。而刚回云国就在宴席上有了一番作为的荣臻,更是肯定了他的判断。
“何罪之有?爱卿为皇舅举办生辰宴会,弥补朕作为外甥的失职,朕感谢都还来不及,又怎回有怨言?”云楷开口似有似无的一语双关,惊得陆崤逸冷汗加聚。
未及细想,云楷已扶起陆崤逸,众人一起走进正厅,在各自的位置上坐下。
“朕和皇后来,在宰相这里蹭个人情给皇舅庆生,大家不要拘束。来,我先干为敬。”云楷举杯环顾下座的官员,然后敬向身边两米外位置上的楚管,一饮而尽。
楚管回之。待众人坐下,便听他又言道陆雪颖上台表演的事:“皇上来得早不如来得巧,那天宰相之女的舞蹈错过了,今日可以补回。”
楚管边说边露出不明含义的笑容,转而把目光朝向陆崤逸:“宰相大人,你说是吗?正好借这个机会,让皇上见见之前没能面世的舞蹈。”
云楷并无意见,陆崤逸本以平复的心境却重燃怒火,今天和当日的状况怎么能比?当日陆雪颖献舞是给皇帝留下印象做准备,而且运气好的话,指不定入宫时间还能提早。而今天美曰欣赏舞蹈,但冠上的名却是祝贺皇舅生辰。倒是他说看重陆雪颖,要皇帝赐婚……
陆崤逸面上平和,双手已紧握成拳,他黑着脸侧身对一旁的奴仆说道:“大小姐可在门外?让她进来吧。”
陆雪颖抱着琵琶垂首进了正厅。今日她一身红衣,竟与荣臻着了同色衣裳。这本是极为不敬之事,但毕竟谁知道皇帝皇后会突然驾迎到,也算是突发状况。
再则,荣臻在这方面向来不在意,生气更提不上,反而在看见陆雪颖出来时嘴角有不易察觉的浅浅笑意。倒是云楷盯着陆雪颖头上的海棠花发簪看了良久,认出就是荣臻的所有物后面色一滞,明了当日的优胜者就是陆雪颖。
“开始吧?”国舅催促道,不由放声大笑:“是要跳琵琶舞吗?今天可是要开眼界了。”
陆雪颖朝上位行了礼,却没有动,而是紧了紧怀里的琵琶,仿佛在等候谁的召唤。陆崤逸见陆雪颖发呆,担心她固执的秉性发作,便在旁唤道。
陆雪颖似回过神,抬起头看着荣臻,手已搭在琵琶弦上,准备音起探出步伐。
云楷并不关心舞蹈,他侧头看向荣臻,想询问关于海棠花的问题,却见荣臻嘴角扯笑,已先一步出声道:“舞蹈就免了,我这刚好有几个问题想请雪颖姑娘,不知是否可以占用妹妹一会时间?”
荣臻话音刚落,众人视线齐刷刷落在她身上,然后缓缓移至上座的另外几位。然而,楚管的怒目,陆崤逸诧异,云楷的莫名,她都熟视无睹,只是安静的凝视着陆雪颖。
倒是下座的官员们很快了然荣臻的意思,皇后这是不让陆雪颖顺利表演呢!上次也是驳回了她跳舞,现在更是直接要把人都带走了。
众人沉默不语。荣臻起身踱步走下,停在陆雪颖面前,也不说话,此情此景更像是大庭广众下威逼对方必须同意。
“谢皇后娘娘,臣女非常荣幸。”回过神的陆雪颖深怕有人会开口阻拦忙应道。她声音微颤,这一日惊魂,等的无非就是荣臻这句话。
“要说谢谢也该是我,一直没机会感谢妹妹在花灯会上给我解围的恩情。”荣臻声音平和,她看着陆雪颖头上的海棠花,微微俯身将她扶起。见对方满脸笑容,与自己视线相交、融合,竟似明白对方“一片春心向海棠”的心境。
“皇后娘娘请跟我来。”陆雪颖一手抱着琵琶,一手握住荣臻的手,疾步就往门外走去。她很是喜悦,白皙的脸上泛起桃红,眼眸含情,令人心动。
众人皆被陆雪颖的美貌惊艳,不由在心底埋怨起荣臻的私心,让他们错过一饱眼福的机会。
荣臻任由陆雪颖孩子气的行为,又似有意靠近对方,挡住楚管流连在其身上的贪婪目光。
俩人出了正厅,消失在夜色中。
“看来皇舅和我都要再次失望了。”云楷见楚管似笑非笑,不知喜怒,便先开口调节了气氛。
“看来皇上很是宠爱皇后娘娘。”楚管笑道。外人看他模样言谈倒也不像在生气,纷纷松了口气。于是举杯欢庆,一醉方休。
楚管喝尽杯中的酒,起初他的确怒意横生,但常年冷静思考的习惯很快消散了他的愤怒。他在荣臻和陆雪颖相处的点滴细节中,看出荣臻是在救陆雪颖出他设计的困境。那么这个结果就耐人寻了,荣陆俩人均为敌对势力,荣臻所为何故?
与楚管有相同想法的人还有一位,正是站在门外多时的范氏。她本不知陆雪颖今晚要表演节目,当消息传过来后大为吃惊,忙赶至前厅。
范氏到来时,正遇上陆崤逸开口催促陆雪颖表演,她刚想进门寻个理由带走女儿,没料到荣臻先自己一步出手了。
男女的思考观念不同。大多数男人会觉得荣臻是嫉妒威逼陆雪颖。但作为女人,作为陆雪颖的母亲,荣臻的态度再明显不过是在帮陆雪颖逃过楚管的圈套。
虽然只是一句话,做起来可是要付出代价的。更何况,荣臻目前的基盘并不稳,为何愿意为陆雪颖得罪皇家?她们究竟发生了什么?
而女儿脸上的笑意,眼眸里的璀璨星辰,即使有死里逃生的借口做依托,仍然过于浓烈。
范氏看着俩人红衣交错,不由情绪复杂,抿紧了双唇。
因果(十一)
正厅喧闹不已,楚曦和若曦却在屋内进行了久违的见面。从流浪到现在,她们不曾这样好好面对面吃过饭。
楚曦从陆雪颖那出来后,便来到若曦的房间。刚跨进院子,发现对方屋门敞开,外厅桌上摆满了菜肴。走近一看,糖醋肉丝,狮子头,番茄炒蛋,清蒸鲈鱼,茄子焖饭,都是她爱吃的菜肴。
楚曦满面震惊,她一直以为若曦对她心生怨恨,没想到对方竟然还记得自己爱吃什么。
若曦见楚曦来了,亲昵的拉起她的手进了里屋,拿出自己新做的衣裳给楚曦换上。这是她存了好久的月钱才做得的新衣裳,从未料到有一天会穿在楚曦身上。
若曦掌心贴在衣服上,轻轻抚摸:“这衣裳是为姐姐准备的礼物,恭喜姐姐做了大小姐的贴身大丫鬟,不用在底层看人眼色了。”她抬眸看了眼楚曦憨笑的模样,又握着对方的手拉至桌前坐下:“这些都是我做的,姐姐快尝尝。”
若曦的主动接近,让楚曦受宠若惊,并未对这徒生的亲近有所疑惑。毕竟她们是相依为命的两姐妹,在她们尚且年幼时,也是这般亲密不分你我。
楚曦在饭桌前坐了好一会,仍然觉得眼前的温馨让她恍如梦境。这种宛如孩提时期的家庭氛围,对她来说是一种再也寻不回的奢侈。
——姐姐不会写字没关系,等我长大了有知识了就教姐姐。我会赚很多钱,带着娘亲和姐姐离开这里,住大房子,吃好吃的,到时候姐姐一直陪着我好吗?
“姐姐怎么了?是不喜欢吗?”若曦小心翼翼询问的样子和记忆中的模样渐渐重合。
楚曦笑着摇摇头,在若曦的催促下吃了块糖醋肉。
“怎么样?”若曦满心期待地看着楚曦,把对方每个神清都望进眼里。她的手始终握着楚曦的手,不曾放开。
“好好吃!”楚曦惊叹,毫不吝啬地夸赞道:“有娘亲的味道。”
“是吗?”若曦的神色恍惚了下,但很快恢复了镇定。她边问边不断给楚曦夹菜,自己却只是在旁看着:“好吃姐姐就多吃点,都是给你准备的。”
“若曦怎么不吃?要被我一个人吃完了。”楚曦吃了好一会,才发现若曦不曾动过筷子,她下意识握住对方的手,关切地问道。
“我不饿。”若曦的声音不似之前热情,她看着楚曦对自己绽放着毫无戒备的笑颜,微微抽动了嘴角。她垂下眼眸,看着彼此交握于一起的手:“你喜欢就好,反正……也只此一次。”
楚曦没有听懂若曦的话,但这不重要,她很高兴,她觉得小时候那个若曦的又回来了。她还想说些什么,却没来由的困倦起来,不一会就趴在桌上睡着了。
——如果哪天娘亲不在了,你握着姐姐的手,就不会迷路。若曦你一定要记住,当人生感到茫然时就问问楚曦,她比任何人都爱你,在你还没出生的时候,她就天天摸着娘的肚子说要保护你健健康康长大……
楚曦睡着了。若曦松开了自己的手,但楚曦的手不知何时竟已经反握着了她。毫无声息,就像她们体内流着相同的血液,无法分离。
若曦微微闭眸,再睁开眼时,已经甩开了楚曦的手。她把楚曦扶到床上,松开其衣襟,盖上被子。
若曦在床边看了眼楚曦,最终被自私狭隘之心压制了残留的人性与爱。她一言不发,吹灭了蜡烛,退出门去。
云楷看着表演,明面不动声色,似对荣臻的行为很是纵容,其心中早已闷闷不乐。虽说来宰相府是他一意孤行,但荣臻留他一人在此的行为不免有点过分。
如果是不想他看陆雪颖的舞蹈,只要荣臻一个眼神一句话便可以了,为她抹去节目只是举手之劳,何况他本就无意要看。根本无需荣臻亲自出手,还因此承载别人对她的负面评论。
他私下听多了外人评论荣臻心胸狭窄,皇帝要不再纳妃,皇后野心会越来越大的话。宫里宫外都有在传,荣臻稍有风吹草动,明天就会添油加醋被人大肆污蔑。
荣臻能忍,云楷不能。他下令死士处罚传播者,杀一儆百,并禁止宫里的人再传这样的言论。
而今天的事,看至现在,想来还是自己过于谨慎。
此前楚管身为国舅在宰相府一连住了十几天的事传得满城皆知,都在猜测楚管这番行为是何原因。一时间,各种传言接踵而至,让他心生不安,才有了动作。
他知道这件事后便跑来荣臻寝宫,沉着一张脸在矮桌旁坐下。目光虽直视荣臻下棋,却不知在想什么。
荣臻也没打搅他,重新把注意力放在了黑白子的对弈中,云楷却突然握住她执棋的手,质询道:“皇后知道国舅在宰相府住了十几天的事了吧?”
荣臻看着云楷,如他所愿般的流露出好奇的神色:“有这样的事?”她面露浅笑,丝毫不紧张。
话虽疑问,云楷并无注意荣臻话里的平淡,自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是的,而且歌舞升平好不热闹……你说他们在商讨什么?夺权?”
荣臻摇摇头,并不认同云楷的想法:“国舅是太后的弟弟,自然不会做出对你们不利的事情。何况谁又会在那么多外人面前讨论如此机密的事?”
“皇后怎么天真起来了。”云楷目光深邃地看着荣臻,似乎因为对方没有与自己一个想法而感到不悦,甚至产生连带的怀疑。
荣臻放下棋子,望向云楷:“那你和我说说,国舅和宰相穿一条裤子对他有什么好处。你们倒了,他就不是国舅了,人不傻都知道怎么选。何况他做的混事那么多,没了国舅的身份,她什么都不是。
“他可以取而代之我…当皇帝!”云楷咬牙切齿地吐出心中所想,他见荣臻说不通便气匆匆跑出门去:“我找皇祖母理论去!”
荣臻没有阻拦,也没跟随一起。这种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在云楷看来就是大事,他怀疑皇舅与宰相是否联手对付自己,要给对方敲敲警钟。
同样的事,于荣臻看来就是小事。她不是没听闻消息,只是觉得八字都没一撇的传言没有真凭实据,无需大惊小怪,也避免着了别人的当
没过一会,太后就来了旨意,请荣臻过去小坐。
荣臻没有马上动身,而是看着手中的棋子微微出神。
因果(十二)
“怎么了,娘娘?”锦娘拿来裘衣给荣臻披上:“我们不去吗?”
荣臻摇头,先一步出了门。她知道这一切都是陆雪颖所为。这鬼丫头机灵得很,自己的事情解决不了就暗地里想办法找上她。
那日陆雪颖进宫见她,提到皇舅似乎与其父在商讨什么。潜台词就是想让她出手,美曰给她一个人情,其实是她的自救。想来这孩子深谋远虑,不仅目光长久,用人也是极为大胆。
想去她的那双眼睛,荣臻微微叹气。
罢了。那日陆雪颖的事她虽然没有应许下来,但对方清楚自己肯定会出手,而自己为此也必须付出一些代价的。
荣臻进门后就给太后行礼,云楷站在一边,显然被责骂了,恨不情不愿地生闷气:“儿臣给太后请安。”
“事情我听皇帝说了,但凡事需听听双方的意见。”太后看着荣臻,声音听不出情绪好坏。
“儿臣认为现在没有任何证据,贸然干涉反而着了别人的道,破坏太后和亲人关系,毕竟人情经不起试探与考验。”荣臻如实说道。
“皇后!你怎么还帮着外人讲话!”云楷恨荣臻不与自己所想一样,见对方神情平静也不辩解,心中无为的怒火更是占据了心头。
“国舅现在再不济,也曾是为国鞠躬尽瘁之人,不能以子虚乌有的罪证毁他名声,凉了人心,还请太后三思。”荣臻明显跳过云楷的话,想说服太后不要插手这边的事。
“皇后所言极是。”太后颔首,颇为满意。
云楷见状怒火攻心,竟上前推攘荣臻,对方微微吃惊却没有躲闪。云楷本就疾步靠近,荣臻未躲,云楷膝盖本能之下直直撞在了荣臻颚上。
太后拍桌起身,严厉斥责了云楷。云楷身体一震,回过神来也发现自己的不当行为,懊悔之情立即压下了愤怒。他朝荣臻望去,对方神色淹没在光下,模糊了你的视线。
“皇帝,我本以为你开始成长,没想到你还是做事冲动,不动脑子。皇后的话你不好好想想,就知道任性胡闹。”皇太后的话是对云楷说的,眸子却盯着荣臻:“罢了,皇后你就陪着皇帝一起去吧,他不到黄河不死心,让他提早历练一下也好。”
“儿臣明白。”
荣臻先一步回到了寝宫,锦娘立即给她上药化淤。
“这小皇帝太胡来了!”锦娘心中有气,给你上药时还在愤愤不平,若是战场上,锦娘已经削落她的手了:“我本以为他有所好转,没想到骨子里就是个暴怒之人,道理听不进还动手,果然狗改不……”
荣臻的目光看了过来,锦娘也不道歉,只是把后面的话咽下。
“我没事,别担心。之后见他也别给脸色看,会惹麻烦。”荣臻握着锦娘的手说道:“时间不早了,你去休息吧。”
锦娘心中千万个不愿,也只能应下。荣臻有她的打算,自己只要听从吩咐就好:“娘娘也早点休息,明天我给你做好吃的。”
荣臻笑颜颔首,看着锦娘略微放心的出了门。
锦娘刚走不久,云楷便匆匆赶至。一进屋就作势查看荣臻的伤,被对方伸手挡下。
“疼不疼?”云楷以为荣臻生气了,便乖巧的收回手,和做错事的幼兽般坐在一边。
荣臻摇了摇头,目光平和:“不碰就不疼,过几天就好了。”
云楷一脸愧疚,握住荣臻的手:“没有第二次了,我保证。”
荣臻不发言语,只是淡淡笑着看不出喜怒。
就像此刻,脸上的伤被陆雪颖眼尖的发现,荣臻也只是浅笑眉目的望着对方。
陆雪颖鲜有的沉默不语,愤怒被隐忍于心头,鼻翼却本能紧皱。这伤不用多想也知道,是荣臻帮她后的代价——惹怒了小皇帝。
“他无意伤我。”荣臻也不是替云楷说话,她本可以躲开云楷的误伤,只是面对云楷的失控,你突然疑惑人是否真的可以改变?这么一想,躲与不躲都没了意义。
“鬼才信他的话。”陆雪颖双手轻轻捧起荣臻的下巴,查看伤处的污青,并凑近嗅之来确认用药是否正确。她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是本能遇到擅长之事才会有的反应。
陆雪颖发现一切无误后才放下心来,看这荣臻说道:“男人打女人,永远只有第一次和无数次。只要他动手了,心中就是要你死,纵然只是一念之间,就不能相信。何况,你这伤的位置……是不是当时正跪着,他冲过来凶你,被其用膝盖顶伤的?”
荣臻微微扬眉,陆雪颖的猜测和事实竟然八九不离十。谨慎如陆雪颖,却在无意识中接连暴露了自己的能力。
荣臻当然不会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安静地看着跪坐榻上与自己面对面的陆雪颖:“你兴师动众的把我叫来只是为了给我上课吗?”
陆雪颖见荣臻不想多谈受伤的事,便不再过问,也不再深想。她一转此前怒容,眼眸生情的望着荣臻:“明明是皇后如约而来。”
陆雪颖暗指荣臻是同意了与自己的交易,但言语调笑中,又似透着对荣臻心意的试探。
荣臻笑着摇头,伸手拉开陆雪颖对自己下颚的控制。她凤眼微眯:“你自己传的风声布的局,我只不过在你的局里实话实说罢了。”
“我放出的传言微不足道,无非走了个流程章法给世人看,聪明人不会上当。皇后娘娘不会,太后不会,国舅更不会。”陆雪颖不加以隐瞒,和聪明人对话是没有硝烟的战场,真情混淆谎言,只有达成目的,没有输赢。
流程章法。荣臻心中呢喃,不禁感叹陆雪颖本该无邪的年龄,竟已通晓行事之前需要占据道德上风的作为。看似虚实之物,往往最为诛心,这恰恰是君子不屑,天才易忽视的存在,也就常年和官场打交道的人懂其中奥秘。
因果(十三)
除去陆雪颖天资聪慧,想来陆崤逸培养女儿必定花了大量的心血和财力,若真被楚管抢走,财力的损失只是其次,报废了陆雪颖这颗棋子才是他夺宫路上不可挽回的伤害。
“皇后娘娘在想什么?”陆雪颖清幽的询问钻进荣臻的耳畔,不解的弱气嗓音中透出对她内心所想的好奇。
荣臻思绪清明,即使陆雪颖满目情谊的将自己凝视,该说什么并不含糊,更不会被她迷惑让其知道自己的所虑:“这事于你,骗得过那个人就可以了。”
陆雪颖露出与荣臻话中意思心照不宣的笑容。
“那人相信只是其一,皇后娘娘的实话实说才是不可缺少的重要部分。”陆雪颖向荣臻的方向前倾身体,白皙的面颊在俩人近在咫尺的距离停下:“明明这样的事只要有心,多一言少一词,都会为往后的轩然大波埋下伏笔……偏偏皇后娘娘的实话实说控制的恰当好处——解决问题而不涉及利益。”
虽无亲眼所闻荣臻与他人的谈话,但设局人是陆雪颖,她自然知道荣臻若决定帮她要经过哪些人以及所谈内容。但云楷回对荣臻出手,的确出乎了陆雪颖的预料。
陆雪颖的眸子暗了下去,心中对始作俑者的嘲讽却在怒意的烈火中升腾。出乎预料吗?大概说情理之中,意料之外更为准确。人性犹如与生俱来的习惯,不是后天矫正就能将之抹除,取而代之的。
只不过,即使知道荣臻会受伤,陆雪颖也不会对自己的决定有所改动。这件事上她要自救只能求助荣臻,而相求是她的选择,帮不帮是对方的选择。
荣臻见陆雪颖眸子忽明忽暗,知对方在短短瞬息间,已是几个念头逝过。她微微俯身,垂下的几缕发丝在她呼气如兰间撞向陆雪颖:“无非按着你的意思顺水推舟,欲情故纵罢了。”
陆雪颖白皙的面颊染一层胭脂红,又闻荣臻此言,眸子晶亮犹如星辰,但细看又如星辰坠入海面后的死寂。她心中悸动,本不该出现这般极端的两面,冥冥之中如同宿命预示。
陆雪颖放松身体靠在荣臻怀里,肤如凝脂的脸轻轻蹭了下荣臻衣襟便不再动弹,耳边传来与那晚相同有力的心跳,真实的让她颤栗。她闭眸凝神,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荣臻伸手环住陆雪颖,避免双手垂在两边的她滑落卧榻。她看不见陆雪颖的神情,却也知晓对方嘴角此刻上扬的弧度。
是的,即使陆雪颖在叹息,但也不能掩饰其微笑。荣臻清楚对方在揣摩自己的心意,哪怕只是会不会抱住她这样简单的事。
边疆村庄里纯洁无暇的孩子,战场上作为死士的孩子,或者名门望族书香门第的孩子……荣臻见过各种脾性的孩子,唯独陆雪颖最为难缠。
她不简单,年龄虽小,做出的事却稳健又狠绝,入世又上道。于情于理,荣臻都不应让陆雪颖有接近自己的机会。只是命运弄人,自那晚救下她后,每当触及对方凝视自己的赤诚目光时,荣臻都会想起那个死在自己怀里的女孩。
荣臻不愿“她”再死一次。
“如果皇后娘娘真的是我姐姐就好了。”陆雪颖自言自语道,言语中的渴求还未消散,又仿佛此刻说完的话就如许完了愿,下一秒就会梦想成真:“不过也不急,等我进宫了就可以喊皇后娘娘为姐姐了,是不是?”
她们离得很近,荣臻睨了眼陆雪颖,温热的呼吸不可避免的覆上对方的脖颈:“敢情晚宴我唤你时不是妹妹?”
“既然是姐妹,姐姐被欺负,妹妹是不是该帮你出气。”陆雪颖在荣臻怀里笑出声,毫不掩饰的仰头凝望,皎洁的眼神如同诡计得逞的小狐狸
“就像花灯节那次?”荣臻忽莞尔一笑,伸手抚平陆雪颖隐藏在眉间的烦恼:“我以为你长记性了,看来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还是说……我与你有仇?”
陆雪颖自然知道荣臻最后半句话为何意,她并不急着解释,反而乐于误解纠缠下去:“臣女爱慕皇后娘娘都来不及…”
“所以把我塑造成你所在乎的人,让我成为你子虚乌有的软肋。”荣臻接着陆雪颖的话说道:“这对我们都不是好事,你的小脑袋里到底在谋划什么?”
陆雪颖不以为然,她无视荣臻的质询,甚至朝对方无辜又委屈地眨了下眼:“难道皇后娘娘不是我的软肋吗?”
荣臻凤眼微眯,不可置否,却也只是云淡风清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模样。
“有时,我真恨你不争。”见荣臻又是这个态度,陆雪颖下意识说出心中的话:“明明可以像碾死蚂蚁一样杀了小皇帝,偏偏要任他摆布。”
“杀人不难,但其背后所牵扯的人与事,不是一个人的死亡和取代就能改变的。”荣臻看着陆雪颖,望着对方眼眸里映射出的自己:“就像你在我面前和在他人面前的模样不同,不是你的死亡就可以抹去其中一面为假的事实。”
陆雪颖微愣之后缓过神:“皇后娘娘是觉得我对你有假?”她眼眸不曾眨动,晶莹的液体却迅速充盈双眸,竟似受尽委屈,直直落下泪来。
荣臻拿出绢帕去拭陆雪颖的泪水,被对方躲开。陆雪颖只是追问道:“是不是?”
荣臻笑着摇头,见陆雪颖不让自己拭泪,便欺身将唇面压在陆雪颖湿润的眼皮上,又顺着滑落的泪痕,吻去隐没在嘴角的泪水:“只是吃惊于你对我的欢喜,明明妹妹对别人都不是这般。”
陆雪颖身心一震,心头酥痒难忍,面上如海棠花一般娇艳欲滴:“你又没见过我对别人是如何,这番言论…又是在哄我…”
“虽然没亲眼见过,但城里有谁不知妹妹才艺学识双管齐下各有千秋,一般人都不入你眼,又称你年龄虽小性子却成熟稳重,可你在我面前流露出的都是豆蔻少女的真性情。你说是否与外人不同?”荣臻细细说来,见陆雪颖欲言又止的模样俏丽甜美,煞是可爱:“偏生我眼拙,第一眼见到妹妹只觉古灵精怪,再见又心疼你未曾感受应有的年华,像个被迫长大的孩子。”
陆雪颖心中如同锣鼓喧天,击得她心潮澎湃,不可自抑。但很快,她就沉下神色,缓缓道来:“在我进宫前,皇后娘娘可别因为善良把自己整死了,若说你的对手,那只能是我。别人不配。”
荣臻倒也不奇怪陆雪颖说的话,她目光认真地看着陆雪颖,颔首道:“我很期待。”
四目相对,一个无尽试探底线,一个从容不加躲闪。
因果(十四)
陆雪颖看了眼窗外已黑了的天色,沉下了脸。
“皇后娘娘在这里等我下。”她脱下红色霓裳,取下发饰,换上一套放在床铺上的黑衣。
“你要去哪?”荣臻见陆雪颖这身简装似要出门不引起人注意。但现在这个时间,她又是要去哪?
“皇后娘娘不知为妙,我不想再连累你。”
荣臻见陆雪颖神色严肃不像先前玩笑,又暮然察觉她今日身边冷清,竟然连个服侍的人都没有,顿时明了了几分:“你的小丫鬟呢?我记得上次她陪你一起进宫,是叫楚曦吧?”
“皇后娘娘真是好记性。”陆雪颖苦笑道,只是神色凝重,极力控制内心不安的扩散。
荣臻早已随陆雪颖一起起身:“所以,是她出了什么事情吗?”
陆雪颖见荣臻不肯独自留下,便从橱柜拿出一件墨色裘衣给荣臻披上:“一言难尽,皇后娘娘先和我来。”
俩人在一条蜿蜒寂静的小路上匆忙赶路,从一片竹林里钻出,进入了若曦的院子。
“楚曦在里面?”
荣臻压低声询问,见陆雪颖点头,便让对方躲在柱子后面给她放哨,自己进去带楚曦出来。
“她应该处于昏迷中。”
陆雪颖压低声提醒道。荣臻心中疑惑,但眼下也不是细问的时候。她观察四周方位,从屋子一边没有关严实的窗跳进里屋。荣臻身形轻盈,落地后猫腰在黑暗中了几秒,才谨慎的开始寻人。
荣臻很快在床上找到了楚曦。见对方不正常的入睡的状态,荣臻快速又专业的查看对方的鼻口,闻到对方口腔鼻息间都有迷魂药的味道。
此地不宜久留,下药人这般座肯定是为了某个人在这间屋内得手……荣臻不及细想抱起出席走向来时的窗户。
有那么一瞬,荣臻觉得眼下一切有点不真实,自己本该好好在大厅看节目,而不是现在潜入别人的房间,寻找一个丫鬟。这要是陆雪颖给她设置的陷阱,自己被人诬陷来个人赃并获,可是百口莫辩的。
荣臻压下心中烦躁,身已来到窗前,见陆雪颖一脸紧张地从隐没的圆柱后走了出来。
陆雪颖见荣臻的身影出现在窗口,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了一半。虽然有心理准备,但看见楚曦仿佛没有生息的模样,陆雪颖还是本能的愣住了。
“别发呆,来帮忙,她被下药了。”
陆雪颖闻言心中又是一怔,双手却没有耽搁,稳稳接过楚曦。对方没有知觉的身体比想象中要沉很多,陆雪颖不由想到如果是自己独自来救楚曦,真的能顺利带走她吗?
荣臻翻身跳下窗户,身轻如燕,丝毫不受身上华服的影响。陆雪颖发现对方进屋时竟然把鞋子脱了,此刻出了屋子才重新穿上,起身还不忘把窗户恢复之前打开的弧度。
荣臻心思细密,陆雪颖算是见识了。面对突发事件,不光要有处事的判断能力,还要谨慎的应对反应,这些荣臻都做到了。想来也是,战场上摸滚打爬容不得一点马虎,不然几条命都不够用。
荣臻做完手头上的事,转身就瞧见陆雪颖抱着楚曦站不直身的窘迫处境,不由心中一笑。想来自己被陆雪颖淡定外表下行的事“欺骗”的厉害,忘记她是个豆蔻年华的少女,是个金枝玉叶的大小姐,根本没有足够的体力带走一个不能动的人。幸好自己没有让她单独过来,不然对方无功而返是其次,拖久了指不定会出什么事。
荣臻没有多言,从陆雪颖怀里抱过楚曦准备动身折返,抬头见陆雪颖不知怎么苍白了脸像是身体不适的样子,再看对方目光略过她像在辨析着什么。荣臻刚想开口询问,听见院外有脚步正迅速靠近,便知道是来人了,忙拉过陆雪颖一起躲到长廊转折处的墙后,隐没在夜幕下,静观其变。
院内伴随着脚步的靠近隐隐绰绰出现了灯笼的光线。荣臻屏息静听,倒也没有太过担心。若她们真被发现,以她的身手在不暴露身份的情况下放倒几个人不是问题。
荣臻一手抱着楚曦,另只手揽过陆雪颖,感受到怀里人不受控制的颤栗,荣臻的下巴抵在对方额上。陆雪颖仍然颤栗不止,荣臻也不恼,知自己身份以她不同,陆雪颖必有自己不能控的原因在。荣臻微微垂头,双唇在其耳畔若即若离地轻声安慰:“别怕,我在。”
陆雪颖颔首,用力回抱住了荣臻。荣臻的手臂拢着她的背脊,掌心贴覆在她的脖颈上。温暖的体温和近在咫尺的呼吸驱散了陆雪颖的不安,荣臻的从容让她平静下来。
“你们几个快去准备下,宴会就要结束了,过后就要回房了。”
“都激灵点,等会你们进院把人带到国舅房间里…”
说话声音越来越轻,等院外的人一走,荣臻和陆雪颖立即出了院落,朝来时的小路迅速撤回。
陆雪颖跟在荣臻身后,看着夜幕里的背影,暮然想起花灯节自己受伤,对方抱着自己的情景。她心下恍惚,心中既感动又紧张,百感交集间徒生五味杂陈杂的莫名贪求。
俩人回到房间,荣臻待陆雪颖安顿好楚曦后问道:“怎么回事?”
陆雪颖坐在卧榻上缓了好一会,又喝了一杯荣臻递过来的茶水,才似恢复了精神组织好了语言道来:“国舅久住宰相府必有目的,像在等待机会故意挑拨事端。他以生辰为由,让我献舞为他庆生。明眼人都知这是借口,如果我献舞,必定会被他要去做妾,如果我拒绝,他必定会以此为难…朝廷上下都知道他“待人”的手段,连父亲都束手无策,我又能如何,反抗与否都不是我能选择的。”
荣臻沉下脸,她知道陆雪颖在畏惧什么了。无论你身居何等位置,当你身处险境,没人伸手援助你,亦不想拖累别人,唯一的选择只有认命。
荣臻握住陆雪颖的手在她身边坐下,等她平静后,继续后面未说完的话。
因果(十五)
“如果我今天不献舞,还有人会因此遭殃,而那人为自保竟利用楚曦做替罪羊。我本以为她们身为姐妹不会如此没有人性,没想到……”陆雪颖说了一半茫然失了声音,几次张嘴都不知从何说起,良久发出一声细不可闻的叹息。
“我虽对楚曦说会去接她,但心中并无一定能救下她的把握,我只知道不能看着她被人糟蹋。”陆雪颖的脸在烛火摇曳中看不清神情:“但我也不是什么高尚的人,若让我换她……自然是不甘心。我只是不能见死不救。”
陆雪颖说的真切不像有假,荣臻心轻轻拍着她的手背,垂眸思索:“你母亲知道你要献舞的事情吗?”
“我不希望她为我担心,何况我今天不献舞,也只是暂时逃过了一劫,不会改变结果。”陆雪颖自嘲地垂下头:“与母亲说了也无用,只能徒增她的烦恼和担忧。如果为了这件事让父母闹僵,吃亏的永远是我母亲,万一因此让哪个妾室上位…”
陆雪颖双眸沉寂,一时间空洞无物:“我怎么着都是要嫁人,又何必害了母亲不能安度晚年,我不在哥哥还在,哥哥在母亲就是有寄托和念想。”
陆雪颖的话让荣臻如鲠在喉,想起花灯节的初见,明明是如此明快又聪慧的少女,难道看着她在自己眼前被毁吗?荣臻眯起了眸子:“如果今天我不来呢?”
“那么不是此刻我在国舅的暖榻上了,就是我无法救出楚曦,让她因我而毁。”陆雪颖声音漠然,颤栗的眸子轻轻眨动,悄然闭上。她的眼眸始终没有泪水,仿佛泪水是屈辱,是她最后底线的坚持。一旦落了累就如断了紧绷的弦,心死,人灭。
其实结果陆雪颖不说,荣臻也了然,但是说出口现实仍然让有准备的人下意识的打了冷颤,陆雪颖咬着唇,苦笑到:“今日才知道自己是如此渺小。”
陆雪颖在荣臻面前直直跪下,行了大礼:“雪颖今生无法进宫与皇后娘娘做姐妹了,今日之恩,只能下辈子……”
荣臻捂住了陆雪颖的唇,凝视着那双山风欲来的眼眸。急促的脚步已在门外停下,正轻扣门之:“皇后娘娘,宴会结束了,皇上让我来请你回去。”
荣臻俯身扶起陆雪颖,将她揽在怀里,说的还是那句话:“别怕,我在。”
这件事对荣臻来说不困难,既然她把云楷带来了,解决事情只是时间问题。只是荣臻心生疑惑,为何楚管会突然如此这般作为?凡事都有因,那么这个因又是什么?贪图陆雪颖的美色,他大可不必如此兴师动众,以他的风评也不差再加一条豪强宰相之女。
答案呼之欲出,荣臻垂眸忍下嘲讽的笑意。
楚曦看见幼年时的自己。
还是五六岁的年纪,在故乡的小屋。她背着妹妹坐在椅子上,满心喜悦又期盼地望着桌对面给她们做包子的母亲。
母亲如同往常那般,揉玩面后也给她一小团掌心大小的面团,让她在旁自由发挥。
楚曦最初什么都不会,只能搓成圆形,过了段时间学会了简单的动物形状。后来圆形面团成了汤圆,动物面团里面塞满细沙成了小糖包,吃起来甜甜糯糯,一口香甜。再后来,她开始和母亲学做包子的手法,熟练的技能和深闺大小姐的绣花一样好看又细致。
楚曦从不是聪慧之人,好在其母对她很是耐心,举一反三也不厌其烦。身为读书人被迫嫁给人,一生学识付之东流,她明了女人活着先要学会独立照顾自己而非依赖别人的道理。她自知身体不好,如果哪天离开人世,自己的孩子不至于因不能自理而死。
她没有机会让楚曦学习文化,只能把生活经验教于对方,所以楚曦的日常知识丰厚。加上她勤能补拙,刻苦又认真,也不枉其母的心意和她的坚持。
——娘,等曦儿长大了,也要做包子母亲做吃,不,不光是包子,要做各种山珍海味给母亲吃!母亲要等曦儿长大喔。
这样美好的画面和愿望是记忆深处的定格,是时间流逝后的沉淀,是生活碾压下的触不可及,看似被遗忘,却是不可取代的存在,是她的初心。
在暴力滋生的家庭中,母亲在自身无法逃离的生活中撑起给女儿的希冀的怀抱,母亲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行,是楚曦为人的基础。她们彼此没有过多的言语,但丝毫不影响对方在自己心中的爱。而记忆深处属于母亲与自己的安宁祥和,是楚曦一生所求。
太阳很温暖,温暖到楚曦快落下泪来,温暖到她离开位置走向母亲,温暖她以为扑进母亲怀里就可以不再离开。然而,眼前的画面开始崩裂抽离,美好的一切只是镜花水月。此刻,风吹起涟漪,水没山河变。
不复存在。
楚曦醒了。
她揉着眼睛坐起身,发现之前种种只是清梦一场。无法抑制的失望呈现在脸上,残留着梦醒后的余悸。
房内光线昏暗,只亮了一支蜡烛。不知哪里钻进的风,吹得火光摇曳,一时也看不清四周摆设。
“若曦……”楚曦头疼欲裂,颤栗着轻声唤道。她茫然伸手摸向身边,确定自己是躺在了床上……
若曦的床?自己睡着了?没有饮酒为何会睡着了?楚曦满是疑惑,偏偏空白的脑子记不起有用的信息。
“现在什么时辰了,若曦……我要回大小姐那里,她在等我。”
楚曦没有得到回应,仿佛独自置身于此,内心的不安与身体模糊的感知让她心觉事态不妙。而“大小姐是否来过”的念头更是压过了她对“身处何地”的疑惑。
楚曦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想以此让神智更快清醒过来。果然,疼痛让她有了辨析能力又恢复了些许精神,她闻到了熟悉的气息。楚曦心神一震定睛看去,烛火照亮处如此熟悉,不正是陆雪颖的房间吗!
因果(十六)
“曦儿是做噩梦了吗?”
陆雪颖的询问从其背后传来,楚曦身体比脑子的反应快,在手往后探去又被人握在掌心的瞬间,已一声惊呼跳下床。不料双腿久躺无力,刚落地就直接跪在了地上。
“大小姐!我错了!再也不敢了!”
陆雪颖的浅眠被彻底吵醒了,她也不生气,支起身子把楚曦拉回床上,并不去问她错在哪了又是什么不敢了:“今天你和我一起睡。”
楚曦哪敢越界,自是百般不敢。陆雪颖睨了她一眼,冷下声音:“我乏了,别再闹腾。”说完便自顾自躺回床上。
陆雪颖话音刚落,楚曦也平躺回床上不敢再动。她盯着床顶眨着眼睛,不知道是不是一系列的惊吓让她过分清醒,竟没了睡意。她听身边人呼吸均匀,就悄悄侧过脸凝视陆雪颖的脸。烛火融化了陆雪颖冰霜的漠然,显出一丝本质的温情,让人心生暖意。
楚曦心里不住感恩菩萨,感恩母亲,一定是她们的庇护与指引让她遇到了这样温柔善良的主子。
“睡不着吗?”陆雪颖突然侧过身,伸手抚摸楚曦的头,她神情疲倦没有睁开眼,却也似无法入睡般安宁。
“傍晚时,大小姐去接我了?”楚曦微微仰头问道,受宠若惊于陆雪颖温柔又自然的抚摸。
陆雪颖颔首,本还算平静的神情突然蹙起了眉宇,揽着楚曦身体的手臂不由紧了几分。
得到肯定的答复又被陆雪颖搂在怀里,楚曦下意识双颊绯红。她不知道陆雪颖是怎么把自己带回来的,但心中自是无比信任对方。只是有个疑惑她很是不解:“我明明没有喝酒,怎么就睡着了……好像饭吃了一半…我就…记不起后面的事了。”
“那要问你的好妹妹去了。”陆雪颖冷哼出声,话有所指,但声音困顿又似不想深谈。她闭眸良久,忽而睁眼浅笑,打量着楚曦:“我的曦儿今天要做好奇女娃吗?这么多问题。”
楚曦摇头,垂眸轻颤:“感觉自己拖累了大小姐。”她也不知为何有这样的想法,只觉一场梦的时间似乎发生了很多她不知道的事情,而这事情与自己和陆雪颖都有关系,但对方并无与她说的打算。
母亲不在后,这样的被关心在意还是第一次,她不希望成为陆雪颖累赘,不希望母亲的事在陆雪颖身上重现。
“你与其担心这个,不如想想明天给我做什么吃的。”陆雪颖眯起了眼睛,自打楚曦做了她的大丫鬟,自己的一日三餐也全都交于对方来做。
楚曦一听做吃的,终于有了些许往日的明朗:“大小姐想吃什么?”
陆雪颖歪着头轻笑,随即唇面贴覆在楚曦耳边,如同知晓对方心意一般:“我想吃包子。”
楚曦愣了下,随即露出憨笑。她想起之前梦里就在做包子,那个梦太美好,母亲和妹妹都在身边,大家一起其乐融融很开心。此刻忆起,心头暖意依旧不减:“好的,大小姐。”
“困了吗?困了就乖乖睡一会,明天还要早起。”陆雪颖把楚曦重新抱在怀里,让对方的脑袋枕在自己胸前,又拉过被子盖在俩人身上。
风透过没有关严实的窗户吹灭了蜡烛,屋内一片漆黑。
陆雪颖轻轻拍抚楚曦的背脊,对方在感到安心后很快便再次睡着了。陆雪颖露出了一丝浅笑,支手撑着身子看着窗外的明月。
静谧之间,她闻到自己身上残留着荣臻揽过她后的檀香气息。耳边,是那句短暂却两次驱走她不安的言语。
——别怕,我在。
陆雪颖在黑暗中闭上眼眸,双唇微启。
“好。”
从宰相府出来,荣臻和云楷上了来时的马车。俩人在车厢内刚坐下,云楷就开始“兴师问罪”:“皇后和宰相女儿都聊些什么趣事了,竟然花了一个宴会的时间。”
荣臻瞟了眼云楷,刚刚在楚管面前还质问对方为何对此话题感兴趣的人现在倒是质问起她来了。
“楷儿觉得我们会聊些什么。”荣臻面露浅笑,反问道。她替云楷脱下裘衣,把两个暖手炉子其中一个塞到云楷手中。
“我问皇后,皇后怎么还问起我来了?让我一个人处理这么大个摊子,也不怕我说漏嘴,把事情搞黄。”云楷抿紧双唇心生不悦,荣臻总能轻易激起他的情绪。明明在皇祖母面前答应会好好看着他,结果整个宴会期间,荣臻都把他抛在大厅独自看歌舞,应付群臣以及难搞的皇舅和宰相。论身份是他高,可是面对两颗老姜的“咄咄逼人”,云楷明显心有力而力不足。
荣臻脱去自己的裘衣,与云楷的一起叠好,放置一边。云楷的话她微笑的听着,也不解释自己为何离开,又为何与陆雪颖在房内逗留了那么久。
“你还笑?”云楷爬到荣臻身上,他开始长个子了,早上荣臻给他穿衣的时,发现对方已经到自己下巴高了。
荣臻笑容不减,也不斥责云楷的胡闹:“不能笑?”
“你不尊重我。”
“好,那臣妾换个方式。”荣臻话音刚落,前一秒的笑意便荡然无存。她面容本就凌厉分明,此刻褪去温柔,漠然中徒生杀意。她并没有看向云楷,目光透过窗帘看着外面的明月,薄唇轻启:“皇上既然要求,就让臣妾给你梳理一下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首先,听信皇舅住宿宰相家是在密谋侧翻事情的人是你。其次在皇祖母的阻止下依旧独断独行的人是你。所以,见到国舅了,不刚好可以给你们各抒己见的机会?”荣臻眯起眼睛注视云楷,嘴角是不易察觉的讽笑,却无嘲笑之意:“都顺着楷儿的意思了,你倒抱怨起我们的不是了?”
“我没有怪你!”云楷忙解释道,却见荣臻并不介意,只是困顿不堪。想来自己也是任性,虚惊一场跑了个无功而返,回去还要到皇祖母那里受罪。这样想着,云楷倒希望马车能行的慢点,能与荣臻在这狭小却又温暖的空间对待一会。
他坐到荣臻身边,拉过对方的手想让其靠在自己身上:“皇后靠着朕,莫让车马劳顿扰了你清梦。”说完也不看荣臻,企图掩下心中那道不明的情愫。
“也好。”荣臻点点头,倒是顺了云楷的意思。
云楷本以为荣臻会拒绝,没想到对方竟真的靠在他肩上,心中不由一阵喜悦。荣臻的温度填充着他的内心,云楷也似困顿起来,靠向了荣臻。
因果(十七)
虽然每天都会抱着荣臻入睡,但是在马车里这样互相依靠的感觉,让云楷的内心升腾从未有过心动和甜美。
“皇后可是不满那陆雪颖献舞给我,才故意带她离去。其实大可不必,一个节目而已,不就是我一句话就解决了?”
“你一句话?”荣臻看着马车内的油灯,轻轻叹气,却又半真半假道来:“他可是皇舅,他邀你看节目,你不光不看,还不让他看,你看他的言语就知道这几天没少为这件事操心。他能忍?怕是本来没这个心思都要被你逼着和宰相同流合污了,那我才是真的千古罪人。”
“我虽然小,但皇亲国戚那些人除了钱没有权,翻不出什么新花样。何况还是真要做什么,他们还是要进过皇祖母的同意。”云楷多年来习以为常,只要皇祖母觉得可以,他便不会在意。
“有钱能使鬼推磨,你知道小鱼吃虾米,大鱼吃小鱼的道理的循环吗?”
“一物降一物。”
“所以。”荣臻笑了:“知道结局了吗?”
“强者必胜。”
“是虾米吃大鱼。”荣臻透过窗帘看着明月,幽幽说道。
云楷一怔,犹如醍醐灌顶。他明白过来不由哑口无言,恼于自己怎么没想到这一层。看来荣臻平时说的对,自己最近小有成绩就又膨胀自满了,做回了那个井底之蛙的心态。
荣臻不知云楷心中起伏所想,作为女子她所担忧的地方自然与云楷有不同处。她收回目光看向云楷:“陆雪颖以后会是你的妃子,你理应护着她。”
见云楷如自己所料那般阴沉下脸,荣臻也没有打算咽下未说完的话:“免于日后她进宫有什么不好的传闻落下把柄,被人拿去做文章,到最后还是辱了你的脸面。”荣臻是不屑于这种传闻,她拿这话压轴只是为了让云楷有所顾忌。
云楷却撇撇嘴,用尚且未变声的童音满不在乎的说道:“杀了不就好了。”他这样说一半是在赌气,一半是真觉得不在乎。他和荣臻相处也快一年了,但对方的习性他却从没摸透。
她想激怒荣臻,且往往被荣臻的笑意给激怒,一如此刻。
“杀了就保住脸面了?楷儿可真是掩耳盗铃的好标范。”
荣臻很好的刺激了云楷本就隐忍不住的火气,他怒目而视瞪着荣臻,扣住对方的手腕拉至自己面前:“说了朕不要其他妃子!朕有你就够了!有皇后就够了!”
荣臻还是云淡风轻的神情。她摇摇头,抱着云楷盛怒中颤栗的身体靠在马车的软垫上:“你没得选。楷儿不愿也有人会给你准备,你回避不了。这宫里你最大,但决策之事,不是一人说的算。扯得都是利益。”
荣臻的话句句属实,云楷无法反驳。想起荣臻刚回到前厅时楚管的刻意刁难,云楷稚气的脸庞满是肃杀。
“看来宰相千金和皇后很投缘?整肠宴席都在闺房聊天,也不知是谁何等悄悄话?”国舅言下揶揄之意明显,不满更是溢与言表。
云楷心中不满,楚管虽然是国舅,但在自己面前给荣臻脸色看,不也就是给他脸色看?虽然他此番来证明楚管没有与宰相合作,但现在的行为来看也对方也没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云楷见荣臻垂眸浅笑,只道她是被楚管指责而不能回口。云楷心中愤然,面上却扯出笑容。反正自己来此已经是错,也无谓再加一件,何必让荣臻替自己背锅。
云楷握着荣臻的手,看向楚管:“和皇后投缘,此不是也与朕有缘?听闻宰相之女是城里第一才女,也难怪皇后稀罕。”他对陆雪颖并不在意,话虽假,话中护荣臻的情意倒是真切。
云楷这么一接茬,倒是让众人都很吃惊。但大家都以为是云楷喜欢陆雪颖之貌,才对荣臻说了此番话。荣臻到不吃惊,只是微笑颔首,任由云楷握着她的手,起驾回宫。
云楷看了眼自己抓着荣臻小臂的手,放松戒备的趴在其身上,额头抵着对方的肩膀问道:“皇后今日帮陆雪颖,是为了她以后念你的好?”
“是念你的好,今天救她的人是你,不是走过场的我。没有你坐阵,皇舅还不第一个出来指责我没有规矩?”
“即使我在,他不还是跳出来指责你,还不是指桑骂槐把我也骂进去了。”云楷瘪瘪嘴,抱紧荣臻温暖的身体,借以躲避嘴角下意识的扬起的弧度:“把我一个人扔外面,也不怕我说错话。”
“但你做的很好不是吗?”
云楷忍不住笑了:“那是。不能输了阵势。”
“皇帝他们可是回来了。”太后从佛堂出来,坐在椅子上抿了一口热茶。
“回太后,刚回。”王嬷嬷答道,她言语停顿,似有难言之隐。
太后也不催促。她抿了口热茶,轻瞌眼皮,未掩饰自己前半夜错过休息时间的等待让她感到的疲惫。
一旁的王嬷嬷不敢再拖延,忙继续说道:“国舅……也回府了。”
太后神色一怔,眼神凌厉地盯着说话的王嬷嬷,随即又缓缓转向前方,忽而笑出了声:“好一个陆崤逸,倒是长了本事!皇家人也敢赶。”
王嬷嬷看了眼太后,垂首小心翼翼地开口:“是皇上的意思…”
太后猛然皱眉,盯着手上的扳指陷入沉思:“皇上怕是听了谁的话。”
“您的意思是…皇后娘娘?”王嬷嬷一脸震惊,此前因为荣臻挨了云楷的打,让她认为今晚的出行荣臻是被迫无奈,却忽略了对方许是逢场作戏的可能。
是不是荣臻暗中操作太后不能下结论,但此事她完全没责任,自己也是不信的。云楷的心性就算再磨砺几年也是比不过荣臻的,对方几句话就能把他框得分不清方向。
这是太后所担心的地方。现在荣臻忠孝两全,但以后涉及到她在意的人与皇家对抗呢?她能向着皇家吗?
“奴婢不明白。若是皇后娘娘,她为何要帮陆雪颖?文武向来不和,何况还是荣大将军和右相这种陈年旧账?听说今晚宴会刚开始,皇后娘娘就要求和准备献舞的陆雪颖单独聊聊,而且整个晚宴都在对方闺房里……若俩人真是暗中勾结,未免太明目张胆了?”
因果(十八)
太后闻言,心中也是一番思量。皇后即使有心结交他人,但她现在无根基无党羽,若真有所行动,理不应这样高调。更何况荣峰和陆崤逸一直不合,荣臻又是孝女,断不会做出合谋之事。
“太后,或许我们都想多了…”一直没说话的李嬷嬷突然开口道:“皇后娘娘为人正直,又一心辅佐皇上,我们不应一有问题就从她身上开始猜测,要是让有心人知道,从中作梗使了离间计就不好了。”
“皇上现在最亲皇后,皇后也缓和了您和皇帝之间的间隙,解开了你们被右相挑拨的误会。如果您没有确凿证据就对皇后产生怀疑造成隔阂,怕是不光会伤了皇后的心,更会影响到皇上往后对周遭人的信任。”
李嬷嬷说完跪在地上,身体伏地,不敢起身:“奴婢的话不中听,还请太后原谅老奴的无礼。”
“起来吧,恕你无罪。”太后神情肃穆,看不出喜怒:“我正是要听你们真实的想法,又怎会怪罪你们。”言罢,又询问了王嬷嬷的看法。
王嬷嬷思虑了会说道:“既然是皇后娘娘让小皇帝知道右相别有用心,她就算急于找同盟也不会选择右相,而是保皇派的左相。毕竟皇帝出了什么事,她这个皇后也就废了。她不傻,这么浅显的道理自是应该清楚。”
太后颔首,想来身边人的想法和她基本一致。想起前几日,云楷在这里误伤了替自己说话的荣臻,太后叹气,暂时收回了自己的怀疑。
范氏从正厅回到自己屋子后,就沉寂在闭眸思虑中。两个领命调查的婆子回来后在门边通报了好一会也不见范氏有反应,不由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她们一筹莫展时,范氏开口了:“进来吧,可有什么事情发生。”
“大小姐和皇后娘娘换了衣服后有出过门。我们跟在她们身后,看见她们进了若曦的院子……”
范氏睁开了眼睛,瞪着婆子,示意她们把事情从头到尾说清楚。
“之前若曦被国舅借题发挥,引发了要大小姐为他庆生跳舞的起因。老爷看事情压不住,就准备让若曦去陪国舅,好让对方不执着于大小姐。”
“没想到若曦竟然把楚曦用药迷倒,放在房间里冒充自己,让其做替罪羊。大小姐也不知怎么就知道了,便和皇后一起把人救了出来,送到了自己屋内。”
短短几句话听得范氏心惊肉跳,她没想到自家女儿竟然会有这样大的胆子以及细致的心思,她更奇怪皇后为什么会陪其趟了这浑水?
“今晚真是太惊险了,我们也是晚宴进行到一半看见大小姐突然出现,才知道她要献舞的事情,立即赶来通知夫人了。”
此前的焦虑不安又在心头徘徊,想到陆雪颖险些羊入虎口,范氏又惊又怕,随后又被巨大的愤怒包围。
“老爷子早就安排好了,只是没有告诉您,怕您知道了会出来阻拦。”
“陆崤逸……你究竟有没有心…”范氏沙哑的声音中带着崩裂的愤怒。她不是不知道丈夫的那些勾当,只是身为女儿的父亲,他就一点不念骨肉之情吗?
颖儿,她可怜的孩子。从出生前就被人暗算,出生后也不曾自由,做着别人希望成为的样子。
“幸好皇上来了。”两个婆子心有余悸地说道,不然等舞跳了,也不知国舅会以什么借口要大小姐…”
婆子们不敢说下去了。
“大小姐想必也怕你为她担心,才没有和你说……老天有眼,让皇上来搅了浑水,才让大小姐险中求全。”
范氏心中冷哼,皇帝?恐怕真正帮女儿的人是皇后荣臻,皇帝不过是她使的武器罢了。
今晚这两件事都和皇后有着密切的关系。可以说自己女儿几次脱险都亏她出手。虽然可以解释一切都是巧合,只是这巧合每次都太及时了,让人无法不心生疑惑。
只是若不是巧合,皇后又为什么要出手相助?
范氏想不通,荣臻和自己女儿的关系呼之欲出,又似一场自我猜疑的幻想。
“听到有些人叫你姐姐,让我觉得恶心。”陆雪颖没来由地说了句话,像在对楚曦说,又像在自言自语。
楚曦正忙着给她做包子,只闻声音没听清楚全话,抬头见陆雪颖神色不佳,以为有人惹到了对方,便关切地问道:“是谁让大小姐生气了?”
楚曦包子做的很是熟练,即使看着陆雪颖而没有注视包子,手上动作依旧麻利,不减速也不见质。
“你……”
楚曦一惊,险些包子掉在地上:“大小姐?”
“……的厨艺谁教的,又是那厨房师傅?”陆雪颖没有回答楚曦的问题,仿佛刚才的话就是她的自言自语。
“我娘教我的,小时候嘴馋,就盼望吃到肉。肉少只能包饺子,馄饨,包子,这样大家都能吃到,又公平。每次都看着母亲怎么揉面团,擀面,做馅,然后再这样像制衣服时候捏起的褶皱般把皮折叠裹起来。”
楚曦边说边比划着,神色温柔的沉寂下来:“看多了,就记在心里。大了点开始帮母亲一起做,熟能生巧就学会了。”
陆雪颖昨晚一句想吃包子,楚曦起早就开始准备。陆雪颖也破天荒的早起,洗漱万后坐在一旁看楚曦料理。
揉面,擀皮,包馅,进蒸笼,一气呵成。陆雪颖看得赏心悦目,只觉每天花点时间看看楚曦做吃的,也是令人舒心的存在。
楚曦说起母亲便满眼的亮光,回忆的喜悦胜过失去的悲伤。这是很好的状态,也是对逝者最好的怀念。
许是不好意思自己又开始讲以前的事,楚曦转移了话题:“之前听大小姐所说,是渴望要个姐姐?能做大小姐的姐姐,必定不能是普通人。”
楚曦包完包子在椅子上坐下,蹙眉思虑:“我见的人少,想来想去也就荣臻将军适合了。”
“皇后娘娘?”陆雪颖一怔,唇齿间已经喊出了声。
楚曦神色一顿,满脸失望显显露无遗:“我都忘了荣臻将军现在是皇后了,记忆中一直是她穿戎装的模样。那时一起逃难的小伙伴还说以后也要像荣臻一样,做个女将军。”
“你以前见过她?”这倒是出乎了陆雪颖的意料。
“荣臻将军有勇有谋,是她带了十几人的小队把我们几十号人的难民从蛮族士兵手中救下,并在后续增援的敌人眼皮底下安全带走了。”
说起这件事,楚曦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另一件事。当初本来可以更顺利地通过,只是埋伏在地上时,妹妹若曦因为害怕而跳起身来乱叫,被敌军发现,好几个士兵为了保护她而死。现在想来楚曦都觉得是自己的过错,是她的疏忽没有及时捂住若曦的嘴,让她产生这样的大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