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谷雨
“你既不爱,为何不告诉我!为何还要和我成亲!为何把我关在你的后宅整整四年……”
嘉宁手握寒剑指着萧伯言厉声喝问,声音颤抖着,满面泪痕此时早已干涸。剑尖上滴着血,坠落汉白玉阶梯上溅开,如暗红的梅印。
汉白玉台阶上站着的金冠旒带男子,身着大红喜服,面目清冽,紧抿薄唇,冷冷注视着台阶下狼狈的青衣女子,没有说话。
男子怀里揽着一名大红凤袍女子,她娇美的面容露出惊恐,“陛下,她怎么……”
萧伯言低声安慰一句怀中女子,轻轻推开她,将她交给身后宫娥侍女,自己迈步踱下石阶几步,忽又站住,冷冷看着台阶下满身血污的女子,沉声问:“你是如何跑到洛京,又如何出现在此处?”
青衣女子冷笑,“萧伯言!你停妻另娶我不管!我只问你,我父亲母亲在哪里?”
萧伯言眼神冷漠,并没有回答她的问话,喝问道:“谁带你来了此处!”
又一指女子身后那些个全身是伤,正奋力与无数金吾卫抗击的数十名男子,“你竟撺辍他来为你送死?”
女子仰天大笑,“萧伯言!不正是你派他去将我带来、看你举世无双的封后大典么!怎么!又要以此来污蔑我?”
他们确实护她进宫,却并不是她的人,这些人她一个都不认识,唯一认识的,只有萧伯言的亲弟弟,她的师兄萧洛。
萧伯言面色一沉,扬手一挥,向两旁喝道:“拿下!”后又顿了下,补充道:“不要伤了她!”
从四周涌过来无数金吾卫,手执金戈刀剑,围向青衣女子。
嘉宁在满腔怒火的支撑下,此前的疲惫顿时消失不见,挥舞手中长剑,如游龙般的在金吾卫中间飞舞,完全不顾刀剑划在身上渗出的血痕。
一个、两个、三个……不一会儿就有近十名金吾卫命毙她的剑下。
旁边有老臣呼叫道:“陛下!此等大逆不道的谋刺之人留不得性命啊!”
台阶上的金冠男子仿若未闻,只抿唇不言。
“陛下!”数名臣子在萧伯言身后跪伏请谏。
青衣女子身上的血污愈见浓重,终于被一众长戈架住身形,按伏在地,长剑也被缴械,挑落一旁。
嘉宁满怀恨意地瞪着慢慢走下台阶的男子,他金绣盘龙喜袍的袍角,随着白底绣龙金履的起落而微微拂动。
高台上的凤袍女子忽然高声叫道:“魏青鸾!你父母早在半年前就以谋逆罪问诛,陛下怜你护你,不欲与你知晓!你今日竟恩将仇报,行大逆不道之事谋刺皇帝!罪无可恕!”
闻听父母已经被问诛,魏青鸾嘶吼一声,目眦欲裂,奋身挣扎欲起身,锋利长戈瞬间刺破她的肩膀,顿时血流如注。
“都退下!”萧伯言急忙喝道。
架住嘉宁的长戈撤去,金吾卫仍围在不远处虎视眈眈。
嘉宁从地上爬起身,长发已从头顶发髻中散落一些,狼狈地黏在满是血污的脸颊上,昔日飞扬跋扈的郡主此时如丧家之犬,勉力站直了身形。
萧伯言立在她身前十余步前,盯着她摇摇欲坠的身形,眼神复杂一闪而过,心里竟突然有些不忍。
“嘉宁,朕让人送你回去,你听话……此事,朕可既往不咎。”
嘉宁冷笑不已,微微稳了稳身形,嘲讽地瞧着面前如剑雕釜刻般的如玉男子,想当年,她就是一眼瞧中他这般模样,从此沉沦。
好悔啊。
“萧伯言!我再问一句!我父我母何在?”
她的父母绝不是谋逆之人,反而是萧伯言上位的名不正言不顺。心中还是有一丝祈盼,祈盼父母还健在,祈盼面前这人还存一丝情义,没有绝情之斯,谋害她的至亲。
萧伯言单手负在身后,袖中手掌紧了紧,神情难辨。
“萧伯言,”嘉宁此时已经绝望,泪如雨下,哽咽道:“只要我父母安好,你想怎样都行,我愿赴死……”
“嘉宁,你先回去,我……”萧伯言话没说完,高台上的风袍女子磕磕跘跘甩脱侍女的扶持,大声喊道:“魏青鸾!你父母被赐鸩毒早已身死!魏家九族伏诛!你一个谋逆罪人,有何面目质问圣上!”
魏青鸾,昔日的嘉宁郡主,大乾朝福乐长公主的掌上明珠,魏德侯的独生女儿,如今不过就是一个漏网的罪人贱婢,她芳清茹如今已是新帝的皇后,无需再与这等蠢货虚与委蛇。
嘉宁脑中嗡嗡作响,虽此前已经听闻一些,但她仍抱有一线希望,希望这是他人有意离间,以携她来搅乱朝纲,但是……
她回头看了眼那些随她而来的死士,麻木地瞧见那个已经倒在血污中的修长身影。
萧洛,她的师兄,带她来到此处的人,不管他有何目的,受谁指使,如今人死债了,她欠他的,只能下辈子还了。
转过头,木然看向一步步走过来的新帝——萧臻萧伯言,恨意在胸中滔天翻滚,在他靠近她身前时,她动了。
袖中暗藏的利刃弹出,狠狠刺进这人的腹中。
看着他眼中的惊愕,她神情冷漠。
忽然,觉得心口一凉,低头看见自己胸口透出一支带血的刃尖。
猛地,那刃尖又缩了回去,把她的身躯一并向后带倒。
胸口鲜血喷溅而出,如漫天血雾,洒落在萧伯言的胸前与面部,他一手捂住腹部,惊恐地张了张口,上前一步,伸手想拉住那个倒下的身躯。
整个世界似乎都寂静了,魏青鸾仰面重重跌在汉白玉铺就的雕龙丹陛上。
天好蓝,漂浮着几朵白云,此时日已偏西。
现在气温温旭不再冰冷,快到谷雨了吧,娘说,谷雨过后就到花朝节,这样就能记住节气时辰了。
她好笨,至今记不得一年中的二十四节气,只记得花朝节在谷雨之后,小满之前。
那时满京的牡丹,一如她鲜艳明丽的华裳,五彩金线刻丝的绣纹裙下,镶嵌稀世明珠的宝履在花间快步奔行。
“伯言哥哥是不是来了,快快找那件纱裙出来,我要换上。”
“娘,您去求舅舅下旨赐婚好不好,我要嫁与伯言哥哥。”
娘温温而笑道:“不知羞,你才十二岁,知道什么是嫁?”
小小少女趴在娘亲的膝头,扬着笑脸,“知道啊,就像您和爹爹一样,住在一个屋里。”
第2章立夏
满天飘飞的柳絮,让青鸾大大打了一个喷嚏,旁边玉珠捧着一盘樱桃紧张道:“郡主,可是着了凉?”
青鸾揉揉鼻子,“没有。”眼睛不眨地盯着河面的水纹,低声道:“你别吵,当心鱼儿被你吓跑了。”
玉珠撅了撅嘴,将手中樱桃放在池边的小竹几上,默了片刻,见郡主仍然没有动,便小声劝道:“郡主,这会子日头都快下山了,咱们回去吧。”
青鸾瞥了她一眼,“你先把小几凳子都搬回屋里去,我马上就回去。”
玉珠听了一喜,连忙应声,收拾放在水池边的物设回屋。
郡主这阵子也不知怎么了,每日待在外面不愿回屋子,连午觉也不歇,连着几日在这池边钓鱼。
这荷花池子里养的都是锦鲤啊,长公主的最爱,郡主她先是用兜网捞,后又抛了兜网,一条条地把它们钓出来,又扔下去,害得这些鱼再也不肯靠近岸边了。
“我就不信钓不着你!”
池边,青鸾坐在矮竹椅上咬牙切齿地瞪着池水,她一定要把三年前萧伯言送来的那几条花斑凤尾金鱼都给钓出来,然后狠狠地摔死,再寄给远在西疆的那厮,以彰显她对他的厌恶鄙薄之意。
“阿蛮,怎么还在水边?”
长公主款款而来,含笑瞧着自己的爱女,“天凉了,快些回屋吧。”说着,拉起一脸不甘的青鸾,将她带回卧房。
用手轻轻拂去沾在女儿如玉小脸上的柳絮,柔声道:“都要出嫁的人了,还这么任性,到了婆家当心婆母不喜。”
青鸾小脸瞬间垮了,摇着母亲的衣袖道:“娘,我都跟您说了,我不要嫁萧伯言,他不是好人,您去跟舅舅说,取消这婚事可好?”
福乐公主嗔怪道:“又说混话,这亲事也是你自己求来的,这会子岂能说悔就悔!别胡闹了,当心你爹回来抽你。”
“娘,我真的不喜欢他了,啊,对了,他还有个相好的,就是那芳清茹……”
“住嘴!”长公主皱起眉头,喝道:“越来越没规矩!这话也能瞎胡说的!那芳清茹是芳太傅的嫡女,还未出阁的闺阁女子,无凭无据岂能由你胡乱攀扯?”
青鸾心里暗急,却也不敢再说了。
在记忆里,芳清茹就是在今年被选进皇宫,做了舅舅的昭仪,不知怎么后来又成了萧伯言的皇后。
不行!一定不要让舅舅纳她入宫。当年,年仅三十,正值壮年的舅舅突然病故,说不得就跟这个女人有莫大关系。若不然,萧伯言怎么会娶她为后?便是深爱,也不可能冒天下之大不韪,纳先皇的妃子为后,必是她为了萧伯言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还有那个芳太傅,萧伯言能继承大统,那个老匹夫绝对出了大力。
芳太傅的祖父曾是先朝萧皇的宠臣,据说那会儿也是权势滔天,没想到他们一家竟如此包藏祸心。
说起来,萧伯言也有一半的皇家血统,他母亲是福乐公主的堂姐安平郡主,而他父亲却是先朝皇室萧氏的嫡孙。
李姓皇朝承继大统不过五十多年,之前就是先祖谋夺了萧氏的天下。
青鸾不恨萧伯言谋夺皇位,却恨他杀了自己的父亲母亲,这一回,不管自己是不是黄粱一梦,定要尽力阻止这祸事的发生。
便是阻止不了,她也要爹娘早早离了这处祸害窝,纵然隐居乡野,也好过最后死无葬身之地。
说起来,当初起兵造反的先是寿王李彦,皇外祖的异母弟弟,不知怎么到了最后,李彦一门尽数被诛,连一岁幼儿都未能幸免,而其余李氏诸王及子孙,也陆续在几年内悄无声息地死去。
如今父亲手里有二十万兵权,且在自己成亲后就会被交至萧伯言手中,当初萧伯言能成事,那二十万兵马无疑是一大助力。
若自己与萧伯言毁了婚约,说不定父亲手里的兵权就不会递交到那厮手中了。
“娘,我真的知道,那个寿王三年后谋反,接着就是舅舅他、他……反正最后是萧伯言登基为帝……”
她已经是第二次跟母亲说了,但母亲就是不信。
果然,福乐公主吓得往门外看了看,见婆子丫头都不在院子里,才松了口气,回头掐了女儿的胳膊一下,寒着脸怒道:“再混说!信不信我打你板子!”
福乐公主这阵子也被女儿吓怕了,等闲不敢叫许多丫头婆子近前伺候,至她上次生病好了以后,一回回地口出妄言,直骇得她一刻也不敢让女儿出门。
“这种话,不许在第三个面前说,谁也不许!就是你舅舅那里……也不能说!”这些可都是皇家忌讳,她一个刚及笈的小妮子,口无遮拦地,实在是自己平时太纵容她了。
青鸾哼一声,爬到榻上躺下,将被子扯过来盖在脸上。
她没法说服母亲相信她的话,近期内也拿不出有力的证据,证明她不是发疯得癔症。
福乐公主见女儿委委屈屈的样子,叹口气,坐在榻边轻声道:“阿蛮,明日跟娘去灵安寺拜拜佛,给大师瞧瞧脉象。”
女儿这异想天开的模样,实在像是中了邪。
青鸾自知暂时无法说服母亲,只得点头应允。
也怪她上一世过得浑浑噩噩,满脑子都想着萧伯言,知他喜欢温雅有文才的女子,自己虽不会写诗作赋,好歹描了几年字帖,那字也还能看入眼。
这会儿那厮还在边疆未回,自己每日在府中除了跟师傅练剑习武外,也就学些刺绣描红了,顺带每月给萧伯言写一封信,再寄一些她做的衣衫鞋袜。
那些鞋袜真算起来也不全是她做的,大多都是丫头们帮忙,她偶尔缝上两针。
那些贵女的茶话诗会也不耐烦去,除了跟萧洛有些接触外,她这几年几乎成了真正的深宅闺秀。
“郡主,萧二少爷来了。”玉珠撩起珠帘轻声道。
萧洛?青鸾掀开被子跳了起来,“来的好,让他在前厅等我。”
萧洛最先是她教习师傅的徒弟,后武师傅进入魏德侯府做了门客,教授青鸾武艺,那萧洛也算是她的师兄了。
他今天来,无非是来取自己寄给萧伯言的书信物件罢了,但现在,青鸾绝对不会再做这种无谓的傻事了。
她怀疑,此前两三年寄的东西,会不会全被萧伯言那厮给扔了?毕竟他那么厌恶自己,前世成亲四年多,他跟她之间的相处时日不足三个月。
这么一想,心里的懊悔羞恼更甚。
萧洛坐在前厅等了有两盏茶的功夫,才见门外进来一位明艳绝丽的少女。
只见她身穿海棠红洒金上襦,铅粉色菱纱长裙,发髻未挽,只在脑后束一根发辫,那张小脸不施粉黛也白皙如玉,微微有些婴儿肥,目似点漆,直鼻琼口,眉角飞扬,带着与生俱来的尊贵明艳。
萧洛闪了闪神,站起身笑着迎上前:“师妹。”
第3章小满
青鸾抬眼看向面前尚未及冠的英挺少年,与萧伯言虽无一丝相像,但却同样的俊美不凡,神情性格更是大相径庭。
萧伯言面色清冷,不苟言笑,对她始终没有萧洛这样的明朗笑颜,现在想来,哪里是那人不会笑,却是他不屑对她笑而已。
想起往事胸口还是会隐隐作痛,一如那冰冷的剑刃刺过一样。
“萧洛,我父亲可曾来信?”青鸾在红木椅上坐下,示意他也坐。
萧洛虽比自己大四岁,青鸾从未叫过他萧洛哥哥或师兄,平时只是直呼其名。以前是因为她自认将来是他大嫂,所以不愿喊,现在已经是习惯使然。
萧洛在兵部任职两年,便为青鸾做了两年的免费信使。
兵部有专门的通讯渠道,常常有公文信函从边疆快马送达。
通过萧洛的职务之便将信件包裹寄给魏德侯和萧伯言,不仅速度快,也安全的很,绝不会遗失分毫。
“没有,我、听说你生病了,特意过来瞧瞧。”萧洛弯着眼角笑道:“现在看来,你已经全好了。”
青鸾沉吟,一时与他无话可谈。
以前她深爱萧伯言,所谓爱屋及乌,对萧洛也亲近得像自家人一样。现如今决意与萧伯言划清界限,一时跟萧洛也不知说什么好。
反正,自己梦里记忆的那些事是不会对外人说的。
萧洛端着茶盏饮了几口,从袖子里取出一个青皮盒子递过去,“这是……我哥让我交给你的。”
青鸾淡淡看着那竹编的盒子没有伸手接,心里却是五味杂陈。
曾经,她真的以为萧洛陆续带给她的那些小玩意是萧伯言送的,后来才知道,那厮从未送过她一样物件,那些奇巧有趣的玩意,都是萧洛以他大哥的名义给她的。
心里疼涩的同时,是难言的羞恼,她涨红着脸,忍了忍,冷声道:“你哥从来不会寄东西给我吧,萧洛,以后不要拿这些过来了。”
萧洛怔愣,缩回手臂,面色有些尴尬,试图辩解:“师妹……”
青鸾嗖地站起身,冷冷看向萧洛,“萧洛,你不用替他做这些,我已经知道萧伯言不喜欢我了,以前都是我年幼不知好歹,现在后悔了,你告诉他……”
她顿了下,心里又有些隐隐不安,把要求萧伯言主动退亲的话咽了回去。
萧伯言所图颇大,从他陆续弄死所有李姓王室宗亲就知道,那厮做事阴狠不留余地。
为了爹娘和自己的安全起见,她暂时不能逼他狗急跳墙,得想个万全之策。
最好先让皇帝舅舅下旨解除婚约,顺便将他从军队剥离,再调至京都,摆在帝王的眼皮底下,看他还能闹出什么幺蛾子。
没了数十万军队的助力,谅他也翻不出大浪来。
至于寿王那边,她得想好由头再告诉皇帝舅舅,毕竟她空口白牙,不能平白无故诬蔑一个藩王谋反。
三年后,也就是她十八岁那年,寿王才开始举兵谋反。
前世那会儿,她已嫁入萧府两年。
一开始,在府邸内还能知晓一点外面的事情,然接下来不久,真正的噩梦降临。
因寿王举兵谋逆的消息漫天飞,京城周边各州县都是人心惶惶,她担心父母安危,欲回京看望,却被萧伯言下令软禁,这一囚,就是近两年的时间。
那两年里,她的庭院周围足有数百人看守,什么消息都透不进来,她绝食哭闹皆是无用,萧伯言根本不跟她照面。
陡然想起前尘往事,心中恨意就多了一分。
“时辰不早,你先回去吧。”青鸾直接撵人。
萧洛是那厮的同父异母弟弟,但也是萧家的人,她不得不有所介怀。
萧洛站起身,默了片刻,向青鸾一拱手,犹豫着说道:“师妹,是我思虑不周,你别生气,我……”
青鸾垂眸并没有看他。
曾经记忆里,她在萧府的那几年,萧洛一直对她不错,也颇为照顾她,只是后来不知什么原因,有一年多没见他出现,直到那日大雨倾盆的夜晚,他带着数十名死士,进入萧伯言封地府邸救她出去。
她还记得他当时说:阿蛮,跟我走好不好,离开这里,咱们去南疆,那里崇山峻岭,有天然的屏障,大哥找不到……
可是,她那时要去找爹娘,因为已经一年多没有收到他们的消息了。
在萧府被婆母磋磨了几年,又知道萧伯言那厮不仅厌恶自己,还暗地让仆妇给自己下了绝嗣药,让她永远失去做母亲的权利。那时的她心中恨意难消,执意要进京见萧伯言当面质问。
结果,萧洛竟随她一起命丧皇宫。
这一世,她不想连累萧洛再送性命了。
青鸾抬眼看向萧洛,神情悲悯,“萧洛,我没有怪你,你是我师兄,便是……以后我跟萧伯言恩断义绝,你依然是我师兄。”
萧洛眼神倏地亮了下,一扫之前颓丧,咧着嘴笑道:“也是,师兄明白了,你放心,师兄永远是你师兄,有人敢欺负你,师兄第一个不答应。”
萧洛走前,还是将那个精致的小竹盒子留了下来。
青鸾打开,一如前世一样,是一个展翅欲飞的竹篾编制的小鸟,一扯下面的竹篾机关,两只翅膀就忽扇起来。
她笑了下,将小竹鸟放进一个檀木箱里。
青鸾回房写了一封信,派家中忠仆亲自送往西疆军营给她父亲魏德侯,并交代仆人一定当面交到他本人手中。
信中隐晦提醒父亲,务必提防任何人,那任何人,肯定包括萧伯言那厮。
第二日,数辆马车从公主府出发,在百十名侍卫的护卫下前往城外的灵安寺。
灵安寺里的知客僧早早安排寺中执事僧清了寺内外,在山门前合掌恭迎长公主鸾驾。
大雄宝殿的佛像宝相庄严,数十个僧侣席地而坐,敲着金磬木鱼,口中唱念佛经禅歌。
青鸾端端正正跪在蒲团上磕了三个头,从玉珠手中接过燃好的檀香,插在铜香炉内,复又磕了三个头,双掌合在胸前,为爹娘许了平安愿。
知客僧送上三十三根平安帝王签,让公主郡主摇签问事。
青鸾摇出一支卯宫十三签,签文曰:宛如仙鹤出樊笼,脱得樊笼处处空;南北东西无障碍,任君直上九霄宫。
“这是何意?”长公主将签交于住处大和尚,请他解签。
大和尚接过签,搁在在签图盘上转了转,合掌答道:“老衲按律盘解签,还请公主见谅。”
长公主点头,“大师尽解无妨。”
大和尚拿起一旁备好的簪花细笔,沾了墨,在一张黄绢上批写道:“任君无疑,路有亨通;随心自在,逍遥得意;此签万事先凶后吉也。”
随后,大和尚将写好的黄绢拿起,恭恭敬敬递给长公主。
长公主接过来看了几遍,皱了皱眉头,问主持大和尚:“敢问大师,这签语上所明,何为凶?”
主持合掌道:“万事皆有吉凶,公主不必以一字论因果,所谓船到桥头自然直……”
青鸾被老和尚话语绕得迷迷糊糊,半天没明白老和尚打的禅语是啥意思。跟着娘亲回公主府的一路上,娘亲也是闷闷不乐。
“娘,那老和尚不是说了嘛,先凶后吉,想必无论有什么凶险,都会遇难呈祥,逢凶化吉。”
青鸾抱着娘亲的手臂安慰道。
长公主叹口气,摸摸女儿的脑袋,轻轻道:“过几日便是你表弟的生辰,娘带你进宫,你,你若是真厌了萧家小子,就自己跟舅舅说罢,娘可丢不起这个脸面了。”
当初求了皇帝赐婚,已经让她在堂姐面前颜面尽失,如今又要悔婚,堂姐安平郡主那脾气,唉!不定怎么恨自己了呢。
第4章芒种
皇帝舅舅的嫡长子李枳时年八岁,是皇后赫连氏所生,正是淘气顽皮的时候,却偏偏被几名老古董压着,学**王策、贤臣道,平时言行皆有品学兼优的侍官在旁提点。
今日是他寿诞,好不容易放了一回假,侍官也没跟在旁边,性子便散漫开来。
“嘉宁表姐,你来教我射箭吧!”李枳拉着青鸾的衣袖悄悄道。
青鸾刚拜见过皇后,见皇后宫中命妇贵女如云,待着实在无趣,便随表弟出了风仪宫。
刚出殿门,迎面见两位命妇款款行来,其中一位,正是萧伯言的生母,她的堂姨母安平郡主。
这位堂姨母年近五旬,面目端肃,行为举止守旧刻板,平素对她这个姨侄女从未有过一丝好脸。
在自己初初嫁入萧家时,便被她处处挑剔磋磨,甚至连其儿子进自己房中的次数,都要被她拿来羞辱数落。
此刻再见,自己便将那些前尘事忆了个彻底,心里寒意更重一层。
青鸾眼眸冷了冷,装作没看见她们,拉着李枳拐向凤仪宫旁边的太液池处。
安平郡主身旁那名贵妇奇道:“咦?郡主,刚才那个是嘉宁郡主吧,如何见了长辈不过来见礼?”
安平郡主冷嗤,淡声道:“不过被她爹娘宠惯坏了,没规矩又不是第一回,有什么稀奇。”
贵妇掩口笑道:“也难怪长公主宠惯她,只这一个孩儿嘛,宝贝疙瘩一样,唉,魏德侯这支怕是要绝嗣了。”
安平郡主唇角勾起,冷笑道:“魏德侯也是倒霉,娶了那么个妒妇。”转念又想到,自个那惊才绝艳的儿子,明年回来就要迎娶那妒妇的跋扈女了,不免心里一阵气闷。
青鸾在太液池边让太监支了一个靶子,又让他们拿了一把弓箭和一袋去了箭头的箭矢,看李枳拉弓射箭。
李枳也是聪慧,箭箭俱射中靶心。
但很快,他又没了兴致,要青鸾教他投壶。
说是让青鸾教,不过是借用表姐之名,吩咐太监们搬来铜壶箭杆罢了。
这时,便有小太监在旁提醒道:“殿下,裴太傅说投壶乃是游戏嬉玩之术,您不可……”
“闭嘴!”李枳怒喝,上前踹了那个小太监一脚。
青鸾连忙拉了李枳,对那个小太监温声道:“知你是职责所在,为了殿下好,但今日是殿下的生辰,太傅应不会苛责的,你且退下吧,有我在呢。”
小太监诺声,垂头躬身退后。
太监搬来铜壶排开,李枳兴致勃勃玩了好一会儿,直至鼻梁微汗。
青鸾从袖中抽出丝帕,弯腰给李枳擦了擦额角的汗珠,柔声道:“殿下,咱们再玩一把,就去吃点果子换件衣裳,瞧你都出了汗,着了凉可不好。”
李枳哼一声,“生病了才好,我就不用去见那……那些人了。”
“又胡说!”青鸾戳他额角一下,哄道:“殿下以后是统领万民的君王,自是从小便要与那些凡夫俗子不同,太师傅都是为了殿下好,才从严教导……”
忽然想起前世大乾朝灭亡时,自己这小表弟不过才十二三岁吧,风华未展,便绝于人世了。
心中一痛,蹲下身,伸手揽过李枳抱了抱,低声道:“等你下回休沐,表姐带些民间的小玩意给你,你需乖乖听太师傅的话,不要忤逆了他们。”
李枳眼神晶亮起来,掩去方才被表姐抱的窘迫,也抱住青鸾,笑道:“表姐说定了,可别骗我。”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青鸾也笑,心里暗暗想起萧洛送来的那些小玩意,虽不是什么珍贵之物,却胜在奇巧,便是民间也不多见。
不如就将那些东西挑拣几样,送给小表弟吧。
接下来,李枳果然听话很多,跟着青鸾回暖阁换了里衣,在小太监的服侍下,去午睡了。
青鸾由两个宫娥引路,回凤仪宫。
路经太液池时,只见几名贵女也在那里玩着投壶游戏。
其中一女婷婷立于众人间,却是鹤立鸡群之态。
她十七八岁模样,柳眉凤眼,肤色皙白,只唇色淡薄,似与那萧伯言有的一拼。
墨云般的发髻梳成流仙髻,插着一根碧玉簪,祥云簪头垂下一点滴珠,微微颤动着。
一身藕荷色菱纱长裙,一如广寒仙子,袅娜翩然不食人间烟火。一阵微风拂过,薄纱披帛如烟如霞,端的是一个绝色丽人。
青鸾暗自有些自惭形悴。
无怪乎萧伯言那厮明知她曾为皇帝妃子,还要迎娶她为后。
没错,这女子就是芳太傅之女芳清茹。
青鸾曾见过她几次,知道其文采琴技极佳,在京中贵女圈里颇有才名。
但知晓她是萧伯言挚爱这事,还是在那厮已经登基为帝后。
那时,人人皆称颂他二人是龙凤呈祥天作之合,萧伯言更是为她在那帮老顽固面前力排众议,誓娶她为后。
似乎,所有人都已经忘了,萧伯言成亲多年的原配,大乾朝的嘉宁郡主魏青鸾。
青鸾走了过去,眼睛不眨地盯着芳清茹打量了好久,终于引来女子的瞩目。
芳清茹朝青鸾福了福身,向她问安,“嘉宁郡主安好。”
青鸾努力挺直了背,丧气地发现,自己竟比她稍矮一些。
她向芳清茹点点头,忽而轻声说道:“芳小姐,可否跟嘉宁一叙?”
芳清茹微微一愣,随即点头,跟在魏青鸾身后走到一处流风亭内。
青鸾站在亭柱旁,斟酌良久才缓缓道:“嘉宁曾听萧伯言说,芳小姐才华出众,人品风流,是洛京贵女中的佼佼者,”
说着,偏头省视着这位芳小姐的表情。
果然,芳清茹如玉脸颊上飞起粉红。
青鸾淡淡一笑,又道:“其实,嘉宁当初太年幼,不懂男女之情,如今年岁大了,才明白过来,原来与那萧伯言的婚事,实在是太过草率荒缪。”
芳清茹面色一时红红白白,渐渐冷下面孔,“郡主与清茹说这些是何意?”
青鸾转身看向她,似笑非笑道:“我意欲与萧伯言取消婚约,不知芳小姐有何高见?”
芳清茹一怔,随即冷声道:“郡主的婚事岂是我一个闺阁女子可以随意置喙的,您跟臣女说这些,是在羞辱臣女吗?”
青鸾故作诧异道:“芳小姐何出此言?嘉宁一见小姐便心生亲近,只是想向你讨教一句罢了,算了算了,既不愿为我解难,便是嘉宁鲁莽了,对不住。”
说罢,双手交握,向芳清茹作个男子般的深揖。
芳清茹瞧青鸾表情肃穆,不像是故意刁难作弄她的样子,一时拿不准她说这话是真心还是假意,遂也福了福身,轻声道:“郡主若是无事,臣女这便去寻母亲了。”
青鸾挥挥手,一脸郁闷道:“去罢,倒是嘉宁不好,耽搁了小姐的时辰。”
第5章夏至
目送芳清茹翩然远去,青鸾回想着自己方才说的话,应该没什么地方刺激到对方,才放下心来。
她就是要当着芳清茹面,说出自己要与萧伯言悔婚的意向,最好能让芳清茹知道,自己与那厮再无可能,这样的话,芳清茹若是对那厮上心,郎有心妾有意的,或许她便不会想着进宫了罢。
现在,最关键的还在舅舅那边,毕竟芳清茹品貌绝伦,万一舅舅偏偏看上了她,岂不是坏事。
正寻思着,有个小太监跑了过来。
“嘉宁郡主,圣上宣您于东暖阁觐见。”
青鸾点头,随小太监前往东暖阁。
前两日,她的觐见折子便已经送进宫里,估摸这会儿舅舅终于有空闲了,才唤她前去。
冬暖阁里纱幔叠嶂,地面铺着青灰大理石面砖,两边屋角各放着两盏十枝云树铜鹤灯盏,博山香炉里燃着一块沉香,缕缕青烟,如云似雾;内室正中间放着一张紫檀大书案,案上摆着文房四宝,这是除御书房外,皇帝舅舅平时写字作画的地方。
皇帝李淳正坐在书案后面,执笔写着什么。
“陛下,嘉宁郡主觐见。”总管太监朱子余垂着眼皮,细声慢语禀告。
“宣。”
青鸾缓步走进内阁,跪地向皇帝行个大礼,“臣女魏青鸾问皇帝舅舅安。”
李淳抬头,看向案桌下方的青鸾笑道:“这里没有外人,阿蛮不必多礼,坐吧。”
“谢舅舅。”
青鸾起身,在案桌下首的锦凳上坐下,这才抬眼看向皇帝。
案桌后的皇帝身穿银兰绣龙随服,头戴玉冠,面庞如玉如琢,俊美淡雅不似真人,眉眼与长公主有几分相似,青鸾恍惚间,似有好几年没见着他一般。
李淳温和地瞧着外甥女,轻声问:“前次听说阿蛮病了,可大好了?”
青鸾眼睛泛起水雾,拼命眨了眨才让那雾气散去,点了点头,“舅舅,阿蛮……阿蛮好久都没见着您了,就是想您了……”
李淳笑了,站起身,走到青鸾面前,拍拍她的脑袋,柔声问:“可是有人欺负阿蛮了?说给朕听听,舅舅替你做主。”
青鸾伸手抱住舅舅的腰,将脸埋在舅舅的胸前,哽咽了一会儿,才道:“是萧伯言,他……不是好人。”
李淳哑然失笑,摸摸青鸾的发顶,安抚道:“萧伯言怎么不是好人了?他若敢欺负阿蛮,朕定要罚他。”
青鸾抽噎着说:“他明明喜欢芳太傅家的嫡女,却又跟阿蛮定亲,我,我要跟他取消婚约。”
李淳握着嘉宁的肩膀将她推开一些,瞧着她满面泪痕的样子不似作伪,遂皱起眉头。
“那萧伯言竟如此不知轻重?”
青鸾连忙点头,认真说道:“就是,他还在我面前夸赞芳小姐,我看,那芳小姐似乎也意属萧伯言呢。”
这些是青鸾栽赃给萧伯言的。
其实,萧伯言在与自己定亲没多久便去了西疆,之前也根本没跟她说过几回话。
毕竟那会儿她还是个十二岁的小娃娃,而那萧伯言已经是十八岁的成年男子了。
唉,说起来,还是自己耽搁了他,如今都二十多了还是孤身一人,不然的话,他这会子或许已经跟那芳清茹生了一堆儿女了。
额,说来说去,好像自己也是有点责任的。不过,这会儿拨乱反正应该还来得及吧,毕竟他俩都是男未婚女未嫁。
李淳沉吟片刻,为难道:“阿蛮,当初朕赐婚前曾问过萧伯言,他亲口说无心怡之人,所以朕才将你指给他,而他当时也并无异议,如今若是悔婚的话,朕倒是不好再下旨了。”
青鸾呆了,急忙抓住舅舅的袖子耍起了无赖,“阿蛮不管,我就是要跟他一刀两断……他既喜欢芳清茹,就让他去娶她好了。”
她一定要把芳清茹跟萧伯言凑做一堆,否则,保不准那女人就进宫来祸害舅舅了。
李淳笑:“你这孩子。”
最后,皇帝舅舅终于答应,只要萧伯言也同意取消婚约,他便不去阻拦就是了。
青鸾虽没有达到预期目标,却让舅舅意识到,芳清茹与他臣子才是两情相悦,以帝王的脸面与尊严来看,纵然那女子貌似天仙,恐怕也不会再纳她进宫了吧。
呼出口浊气,青鸾稍稍放下心来。
便是萧伯言那厮觊觎父亲的兵权暂时不肯退婚又如何,反正她明年不会嫁他了。
哼,到时候自己再给他添几样堵,由不得他不主动取消婚约。
至于自己的颜面闺誉什么的……和自己一家性命比起来,不值一提。
一晃到了花朝节,满京城的花卉争相盛开,公主府的花园子里早早摆了数百盆各色牡丹。
长公主今年没打算在自家举办百花宴,也没准备放女儿出门游玩,只让二三十名丫头陪着爱女在园子里嬉闹厮混。
花园里的风亭摆满各种美食糕点,空旷处还置放铜壶箭矢,丫头们可在这里陪郡主玩乐。
青鸾坐在风亭里唉声叹气。
她娘怕她出去胡言乱语地闯祸,是准备软禁她了么?
她又不傻,怎么会在外人面前说那些呢。
玉珠倒是很开心,和一众丫头们头靠头在一起辄骰子。
这回不是赌钱,而是和丫头们一起赌喝酒。
谁输了就要饮一盅紫红色的葡萄佳酿。
这些葡萄酒,都是从回鹘人那里买来的,价格奇高不说,还极其珍贵,平素是轮不着丫头仆人喝的,可今天不同,长公主命人搬来好几坛子,让丫头们陪小主人玩耍游戏。
玉珠不敢多饮,每回输了就要耍赖,好在别的丫头知道她还要服侍郡主,也只笑闹一回,并不强求。
青鸾瞧着有趣,便也加了进来,挽起袖子跟丫头们一起耍起来。
然而,她总是输,便是有丫头故意放水不给郡主饮酒,她也陆续喝了不少。
青鸾坐着到没觉出什么,一站起来就知道自己喝多了,脚上似踩着棉花一般,没个着落。
玉珠从茅房回来一看便恼了,怒骂那些小丫头:“小蹄子!我一个没在你们就要翻天了!若是公主知道了你们没个轻重,看不揭了你们的皮!”
说着,命两个丫头半抬半抱扶着青鸾回了卧房。
青鸾躺在榻上,迷迷糊糊觉得自己穿着大红喜服坐在八宝麒麟床边,脚底踩着红锦铺就的脚踏,面前站着同样穿着大红喜服的俊秀清冷男子。
他手里端着一只瓷碗,里面是黑乎乎的药液。
“喝了吧。”他说,眼神里无一丝波澜。
青鸾只觉得不对,心里在拼命大叫:打翻它,不要喝!
然而,坐在床边的新嫁娘羞怯地接过瓷碗,慢慢送到涂着妍红口脂的唇边。
待喝完那碗泛着苦味的药水,一副洁白修长手指捏着一枚蜜饯送到她口边。
青鸾看着这一切,只觉得遍体生寒。
那男子帮她除去沉甸甸的凤冠,又帮她解开大红凤袍上的丝扣,将她抱送至锦罗帐里。
坠珠红帐落了下来,遮住了里面旖旎春色。
第6章小暑
青鸾惊叫一声,翻身从床榻上坐起,吓得玉珠连忙跑进来,连连问道:“郡主,怎么了?”
“快去打水,我要沐浴!快去……”青鸾抖着手指,拼命扯着自己身上的衣袍。
“……快一些!多抬些水来!”
玉珠被郡主的尖声叫喊吓坏了,忙抱住她安慰,“好,快好了,郡主别怕。”
青鸾全身都在颤抖,眼泪不住地流下来。那梦境太过真实,她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感受着,心里全是身不由己的屈辱。
经历过那一世,成亲时的甜蜜温情都成了一剂苦口毒药,再回首俱是满身狼狈,锥心蚀骨。
大丫头紫玉也吓了一跳,忙跑出屋子命人去告知公主。
偏偏公主此时不在府中,出去赴宴了。
“这可怎么好?”紫玉急得团团转。郡主这等癫狂的样子,她是不敢请太医进府观诊的,唯有先请回公主再做打算。
府中只有这两位主子,侯爷常年领兵在外,家中的崔管家也不能进到内宅来,可急死人了。
浴桶内投了一桶温热的水,玉珠撒了一些花瓣在里面,服侍郡主进入水里。
青鸾闭眼任由丫头替她擦洗着身体,心绪渐渐平复下来。
她太怕了,怕现在的安怡只是一个梦,怕自己还在那个牢笼里,怕再也见不到爹娘。
刚清醒的那阵子,夜晚都不敢睡,就怕醒来一睁眼还在那个地方,面对婆母的苛责,丈夫的冷漠,绝望无助的囚禁,还有那把透进胸腔的利剑。
她抬眸看向玉珠,问:“娘呢?”
玉珠连忙道:“婢子已经让人去寻了,怕是公主有事不得方便先回家来。”
青鸾默默垂下眼帘,看着水面上的花瓣,丝缎一样的质地,艳红似血。
长公主得知府中仆人送来的消息,匆匆回了家,只见女儿安安静静坐在榻上,便松了口气。
“郡主先前可是惊着了?”她问玉珠。
玉珠连忙扑通跪下:“婢子该死!没留神让郡主多喝了些酒。”
长公主身边大宫女梅姑姑呵斥道:“你们这些奴才越来越不着调!怎么服侍郡主的!”
长公主沉着脸,叹口气,还是挥挥手,“都出去候着吧,梅姑,你去煮盅醒酒汤来。”
梅姑屈膝去了。
屋内几个侍女连忙也退出屋子,玉珠随后,带上雕花木门。
青鸾将头靠在娘亲的怀里,闭着眼睛,贪婪闻着娘亲身上的香味。
还好还好,娘还在,她的亲人都还在,曾经那些不过都是梦罢了,一切应该还来得及。
“阿蛮,是不是睡魇了?娘上回从灵安寺求来的平安符怎么没戴?”
青鸾紧紧搂着母亲的腰,没有说话。
长公主抱着女儿,轻轻抚拍青鸾的后背,柔声念叨:“我儿大吉大利,遇难呈祥,万事有母亲在,那些魍魉魑魅都不敢近身。”
第二日,长公主又一次带着女儿去了灵安寺,这一回,是请寺庙主持大师开光一串紫檀佛珠。
青鸾乖乖任由母亲将佛珠套在自己手腕上,心里却知道,自己的病症在哪里。
不过,自从佛珠在身,似乎真的没再做过前世的那些梦了。
转眼,到了六月夏至季节,天气渐渐炎热起来。
外院门房来报,说是萧二少爷送信件包裹来了。
“快让他进来。”青鸾站起身,匆匆去前厅见客。
定是父亲来了信件。
淡青色纱裙翩飞着行过朱红色九曲回廊,穿过紫藤萝垂落的廊亭,迈向前厅门前。
门口婆子挑揭起细竹帘,青鸾踏进屋里。
一身素白细麻袍衫,发束玉冠的萧洛正立在厅内,含笑瞅向她。
一个多月没见,这厮似乎黑瘦一些,眉眼稍见凌厉,此时眼神晶亮,笑意盎然。
“师妹。”他向她走了两步便停驻。
青鸾向他颔首,目光移到桌案上的一个大包裹和两封信件上。
“父亲来信了?”
柔白手指拿起信件一瞧,蹙起眉。
一封是父亲的,另一封却是萧伯言寄来的。
这可奇了,前世那厮似乎从未给自己回过信。
青鸾迟疑起来,思忖着要不要把他的信件给撕了。
她又瞧了瞧那个大包裹,问萧洛:“这也是爹爹寄来的?”
萧洛顿了下,轻声道:“包裹随信件一起来的,只是注明给你,至于……”
青鸾点点头,伸手解开包裹。
青皮包裹里却是一个大匣子,暗紫色的匣子上绘着精美花纹,打开匣子,里面竟是一堆彩色皮制剪偶。
萧洛也伸头看过来,笑道:“原来是耍灯影戏的皮偶啊。”
青鸾拿起一个仔细瞧,只见彩色剪偶的四肢头颅都是被铜丝定连着,上面拴着细线,细线的终端连着小细棍,瞧着有些乱糟糟。
她也曾看过一回灯影戏,还是在很小的时候,自己缠着萧伯言去了一家杂耍班子,在那里整整坐了半日。
可是后来,他再也不肯带自己去了。
这匣子皮偶难道是萧伯言那厮送来的?
答案是不可能,他可没那个好心,前世记忆里,也没人送自己这东西。
青鸾怀疑地瞅向萧洛。
定是萧洛送的,怪不得方才吱吱唔唔呢。
不过,她倒是极喜欢的。
萧洛见师妹面露笑意,也很高兴,说:“我曾经跟大哥学过调弄皮偶,一会儿耍给你看可好?”
青鸾点点头,“嗯。”
萧洛从匣子底下翻出一本册子,递给青鸾,“你想看哪一出?”
青鸾接过翻了翻,指着一出“紫衣代面”道:“就耍这个。”
紫衣代面这出戏,演的是北齐神武帝的故事,那神武帝善战,每每迎敌皆著鬼神代面,所向披靡。此戏以武斗为主,瞧着应该热闹。
萧洛面露难色,不过,仍点头道:“我要先调试一番,耍的不好师妹莫怪。”
萧洛去准备演灯影戏的道具,青鸾坐在案桌旁用银簪挑开蜡封,抽出父亲的来信。
父亲写了三张纸,详细询问妻儿的情况,又叙述自己在西疆的情形。
西疆现今状况还算稳定,时有小股外邦寇匪扰民,但都不成大事。
最后,父亲表示,最迟年底,他便要应诏回京了,还说,萧伯言也会回京,比他要早三个月。
青鸾诧异。
在前世,那厮可是明年新春才回京的啊,因为,她与他的婚期定在明年四月。
她看向桌上那封还未拆的信件,犹豫着拿起来撕开封口。
“嘉宁,见字如晤……”
萧伯言的信只有一页,简单叙述他要回京的时间,以及解释他一直未回她信的缘由。
他说,他一直带兵深入西疆与外寇作战,居无定所,不想让她担心云云。
青鸾冷笑,一点点将信件撕碎,投进桌上的青瓷花瓶里。
这厮脑子抽了吧,若不是她认识他的字,都要怀疑是不是萧洛代写来安慰她的了。
不过两月没给他寄信寄物,那厮终还是怕被爹爹厌弃,这便虚情假意地来缓和俩人的关系了?
若是前世的自己,怕不是就被他的一番言语哄过去了。
第7章大暑
萧洛摆好白色布幕小屏,让丫头端来灯盏照在幕后,安排两名会音律的丫头敲金歆铜锣,自己拎着神武帝与那些狮虎豺豹争斗。
然,那些演豺豹的小丫头手脚笨拙,常常将皮偶弄的线绳纠缠一团糟,连带萧洛也手忙脚乱,还把布幕小屏撞翻。
青鸾坐在矮凳上瞧着,手执一柄印花纱团扇,掩唇笑起来。
萧洛满头是汗,用自己袖子抹了一下额头,咧着嘴也傻笑。
“师兄歇歇吧。”青鸾走过来,用手中扇子替他扇着,吩咐丫头:“端些冰盏来。”
说起来,她与这位师兄兼表哥自幼相识长大,与他相处比萧伯言那厮还要频繁随意,视他更如自己亲兄弟一般,只是近年大了,才避讳一些,不让他进内宅。
自己仿若醒悟一般记起梦中事,确实在心里对他存了一些隔阂,但她一向心宽,不爱记那些支末小仇,几月过后也想通了,不再迁怒萧洛。
反正,萧洛跟那厮是不一样的,况且他生母也不是那刻薄的堂姨母。
再回首一想,所有罪孽似乎都是自己自找的,若不是她一意孤行嫁与萧伯言,挡了他娶芳清茹的情路,或许,爹娘就不会饮鸠而亡了。
记得前世,萧伯言登基后,京中诸位已出嫁的公主郡主俱都平安无事,只有舅舅和小表弟李枳在宫里不知被谁所害。
屋子里,丫头们乱哄哄地理着皮偶线绳,互相嬉笑打闹,萧洛只傻傻地坐在矮凳上,眼睛看向替他打扇的小师妹,眼神温柔似水。
玉珠瞧见他那痴痴的样子,心里顿觉不快,忙拉了郡主到一旁,“郡主,还是让婢子们给二表少爷扇风吧。”
说着,命人扶起布幕挡在萧洛身前,搁挡住他的视线,又命个小丫头手执大团扇,在萧洛身后给他扇风。
萧洛恍然回过神,有些窘迫,端起一旁的茶水饮下,掩饰道:“咳,师妹你要不要试试耍皮偶?我教你。”
青鸾连忙点头,“好啊。”
她自小就是个闲不住的人,时常出入市井乡野玩乐,呼奴引婢,骑马纵横,来去都是京中一景,后来大了知道了些好歹,也明白萧伯言不喜女子在外行事张狂抛头露面,便收敛好多。
如今再不用顾忌那厮的看法了,却又被娘亲拘着不准外出,早就郁闷难耐,今日有人陪她玩耍,自是求之不得。
玉珠闻言蹙眉,轻轻扯了扯郡主的衣袖,小声劝道:“郡主……”
她一早觉得这位二表少爷看自家郡主的神情不对,自己一个婢子却又当面言说不得,心里无比鄙夷着这位表少爷的不合规矩。
青鸾毫无所觉,绕到布幕小屏后,让萧洛教自己提线耍皮偶。
前厅门外,长公主站立一会儿,想了想,便又带着梅姑转身离去。
梅姑也瞧见前厅内的情形,担心道:“公主,萧二少爷此番常来常往的,终是有些不妥,他虽说是亲戚,但毕竟是萧大郎的弟弟,郡主的小叔子啊。”
长公主淡淡道:“那又如何,只要我儿喜欢就好,倘若她愿意,即刻取消与那萧大郎的婚约,再嫁与二郎也无妨。”
梅姑愣了下,知公主一向护短,失笑道:“就怕世人又会胡乱编排郡主的不是了,朝廷那帮子老臣怕是又要弹劾侯爷。”
曾经,郡主小的时候,仗着有武艺傍身身手敏捷,舞着一根小马鞭,带着一群小跟班横冲直撞,还曾打伤过孙御史的小儿子,被孙御史告上金銮殿,说魏德侯治家不严纵女行凶,长公主袒护成性,嘉宁郡主行事更是荒诞不羁,给皇家宗室蒙羞,让京中黎民百姓深受其害。
最后,郡主只被皇帝禁足一个月,抄写一百遍女戒,以示惩戒。
“一群匹夫而已,本宫还不放在眼里,”长公主抬着下巴倨傲道:“莫说我儿只是易嫁,她便是瞧中一两个好儿郎,全都纳回府中做夫郎也无不可。”
梅姑摇头失笑,叹口气,扶着长公主道:“殿下说的极是,是婢子着相了。”
那些三从四德,从来只拿来约束臣子百姓的,皇家儿孙,天之骄子,想怎样都合情合理,又有谁能奈何得了。
屋内,萧洛偏头瞧着青鸾认真地摆弄皮偶,心中微动,柔声道:“师妹,这阵子京中不少贵女都去清凉山避暑游玩,我家在那里也有处别院,不如你与长公主也去那里消消暑。”
青鸾提拎着皮偶上下移动着,轻声道:“我也想啊,但要问过我娘,她同意了才行。”
这些日子因为天热,长公主的应酬也少了,倒是真的可以去那里逛逛,她们公主府也有别院在清凉山脚,即便去了也不会住萧家的别院。
青鸾可不想与堂姨母安平郡主碰面。
萧洛:“长公主会同意的,你若是觉得一人孤寂,到时候再把黎家那小姑娘邀请同去便是了。”
黎将军家的小女儿黎兰和青鸾一般大,自小就爱跟在青鸾身后,曾经也是她的一个小跟班。
青鸾想想也对,娘亲若是不愿去,她便邀请黎兰一起去吧。
当下,青鸾回禀了娘亲,得了首肯,又亲自写了帖子,让仆人送去黎将军府。
说起黎将军,那位可是魏德侯的老部将,自小便是侯爷的贴身侍卫,年轻的时候骁勇善战,被魏德侯看重一路提拔,近年来,因他屡立战功,又被皇帝封为正四品的骁骑将军,现如今正在西疆驻守。
在京中,也只有黎将军府与长公主府的交往最亲密了。
第二日一大早,青鸾还未出府门,就有门房婆子来报,说将军府的黎小姐已经在府门外了。
青鸾坐在水晶菱花妆镜前,紫玉正给她梳头。
“怎么不请她进来!”青鸾问。
门房婆子躬身道:“奴婢请了,那位黎小姐不肯进来,只说马上就一同出城了,她就在府外等着郡主您呢。”
“你去告诉她,我马上就好。”青鸾叹气,她恍惚觉得有好几年没见着黎兰这个腼腆憨直的小姑娘了。
梳好发辫,玉珠拿了一套银红纱绸胡服给郡主换好,又取来一个皂纱幂蓠给她戴上。
因天热,做车轿在烈阳下蒸着太闷,青鸾与丫头们准备骑马出城。
她的几个贴身丫头皆是骑马好手,曾经常与她一起打马乡野田径。
长公主终还是不放心女儿一个人去清凉山别院,到底坐了金顶纱棚马车一同随行。
此时府门外,黎兰正骑在一匹棕色老马身上,身后只跟了个骑着一头灰毛驴子的丫头临烟。
第8章立秋
青鸾一眼瞧见白嫩嫩的黎兰,激动地扬起笑脸,“阿兰!”
黎兰腼腆冲着她笑,在马上抱拳:“郡主金安。”
这是青鸾小跟班跟她见礼的常用方式。
青鸾催马奔了过来,上下打量着黎兰,“如何不戴个斗笠?一会儿正午日头太烈,晒脱皮就不好了。”
黎兰抿唇一笑,细声细气说道:“出来匆忙,忘了拿。”
青鸾回头看向玉珠道:“去给黎小姐寻个幂蓠过来。”
玉珠应声,下马亲自回府去寻,门口的小丫头闻言,早飞一般跑回府里寻幂蓠去了。
“这些日子怎么不见你来府中寻我?”青鸾侧头问黎兰。
黎兰白皙小圆脸微红,低声道:“是、是母亲身体不适,我在家服侍,若是出来玩耍,终归不好。”
黎兰说的母亲,其实是她嫡母——黎将军的大夫人钱氏,而黎兰生母不过是个妾,是不能被子女叫母亲的。
“说的也是。如今你母亲的病可大好了?我约你出门子玩耍几日,会不会不妥?”
黎兰连忙摇头,“怎么会,母亲的病早几日已经好了,如今不妨碍了。”
她嫡母哪里有什么病,不过时常找些由头磋磨她罢了,昨日听闻郡主送信进来,便立马换了副脸子,今早还特意让她换上娣姐的新衣裳。说起来,她那位嫡母谁都不怕,就是害怕长公主。
魏德侯只长公主一个妻,府中没有其他姬妾,郡主不会明白她家的那些弯弯绕绕,黎兰自然也不想在闺友面前提这种家丑。
很快,小丫头送了幂蓠出来,由玉珠接过送给黎小姐戴上。
清凉山离京城约五十里,是处极幽静的所在,满山高松密林,小半都是数百年的树龄了。
山脚下最大的一处别院是皇家的,占地方圆数里,周围有御林军日夜巡逻,等闲不许人靠近。
长公主府的别院是离皇家别院最近的一处,也有方圆两三里的样子,里面树木葱郁,依山傍水,院中奇花异草果树成林,有庭院两三座,膳房院旁边还开了一两亩的菜地。
守院子的仆人仆妇平时在里面也是怡然自乐,除了每日打扫庭院房间,就只是种种菜,打理一下花园子里的花草和苗木了。
今日得知主子光临,更是提起十二分的殷勤,将那院中养的鸡杀了几只,管院的还让人宰了一只羊,又有仆人去池塘捕了新鲜鱼虾,掏摸了几节嫩藕,拔了些蔬菜,准备做膳食给主子们尝鲜。
长公主自回别院歇息,青鸾则带着黎兰骑马往山上慢慢逛过去。
玉珠和紫玉临烟紧随其后,身后还跟了二三十名挎刀侍卫。
她们一路走,欣赏沿途奇景,一面讨论着去山上的道观看一看。
清凉山并不陡峭,山顶修着一座六重宝殿的大道观,里面有修道士数十人。
青鸾小的时候也常来玩耍,把个青牛观宫殿神像都摸了个遍。
混元殿供奉的是太乙元尊,也是青牛观的主殿,只见大殿的山门外已经聚了不少京中官宦与世家子的随从。
“呦!这不是嘉宁郡主嘛,今日解禁了?”一个男声从人群里响起,带了不怀好意的调侃。
青鸾扭头看去,只见一位身穿酱红澜袍的十六七岁少年公子朝她贱贱地笑。
“原来是孙俅啊,我当是谁家登徒子呢。”青鸾微笑,翻身跳下马背,漫步向他走去,“好久不见啦,没想到今日在这里遇到你。”
孙俅见青鸾径直走过来,吓了一跳,连忙退后,急急道:“你想干什么?我告诉你啊,今日温世子也在呢,你不能胡来!”
温世子是齐王李谦的嫡子,十二岁被他父亲送进京里,一晃十年,也是前世第一个遇刺身死的藩王子孙。
先帝病重驾崩前,因太子年纪尚小,便下旨让各地藩王的世子入京代替父亲为皇帝侍疾,说是侍疾,不过是入京做质子罢了。
青鸾挑眉,“我又不打你,你紧张什么。”
她可是诚心实意跟孙俅套近乎的啊。
想在前世,满朝文武都做了萧伯言的走狗,只有孙御史当庭怒骂萧伯言是窃国贼,也导致他家满门被抄斩,这位孙小公子也没能幸免。
心里唏嘘同时,望着这位自小跟自己不对付的坏小子也有了些好感。
“哼!当我怕你!”孙俅佯作镇定地站在一位身穿素白亚麻澜袍、头戴遮额皂纱帽的公子身后叫道。
青鸾眯着月牙眼瞅着他,没好气道:“孙俅,你不怕,躲在温世子后面做什么?”
“你你你……”孙俅从李温身后侧出半个身子,涨红脸道:“你一个闺阁女子,整日在外和男子吵嘴拌舌,知不知羞!”
青鸾不理他,冲着李温抱拳,“温世兄。”
李温人如其名,温雅而笑,“嘉宁,怎么一人跑到这里来?”
“不是一人,我和黎兰一块儿来的。”
黎兰早已下了马,随着青鸾向李温福了福礼,“世子金安。”
李温向她摆了摆手,“不必多礼。”转头又向青鸾道:“我也是刚到此处,嘉宁是要进殿吗,要不,让为兄带你们进去吧。”
今日殿中世家子弟颇多,难保没有荒唐的,嘉宁行事再无顾忌,毕竟还是个女孩子。
青鸾点头,让侍卫们都待在外面照看马匹,她和黎兰带着三个丫头随李温进入大殿。
哪知,孙俅也屁颠屁颠地摇着折扇跟在李温旁边,一边不时回头夹一眼青鸾,一边殷勤地向李温介绍混元殿供奉的神仙尊者。
还别说,这小子说的头头是道,惹得李温都向他侧目,“孙公子果然见博掠广,子书还是第一回听闻这些呢。”
“那是!”孙俅得意地撇了一眼青鸾,摇着扇子,尾巴都快翘上了天,“我还知道更多神仙的典故呢,世子要不要听听?”
李温笑道:“但闻其详。”
临烟在黎兰身后忍不住噗嗤一笑,顿时让孙俅掉头瞪了过来,“笑什么!郡主的婢女果然没规矩!”
青鸾惊奇地瞪大眼睛,黎兰却涨红了脸,连忙呵斥丫头,又转身向孙俅赔不是,“对不住孙公子,是我丫头失了规矩……”
孙俅哼一声,翻了个白眼。
他自然不好跟个女子计较,既然那婢女不是嘉宁郡主的,到也没那么生气了。他堂堂七尺男儿,好歹也是京中官宦子弟,还能跟个奴婢挣长短不成!
第9章处暑
青鸾跟着李温在道观逛了一圈,见他不仅对道观很是熟悉,还跟遇到的众道士都打着招呼,不由看了他一眼。
“温世兄常来这里吗?”她问。
“嗯,”李温点头,“我平时会来此处听道长讲道法。”
藩王质子在京中不可私下结交朝廷官员,李温的身边除了几个处得来的白身好友外,近年来迷上了听道。虽自己不曾修习道术,却很是欣赏道教的仙道贵生,无量度人。
青鸾前世对这位世兄并不熟悉,但却知道,明年他听闻其父李谦病殁之后,在赶回齐地的途中,会被人刺杀身死。
当时,朝廷中人包括青鸾都以为,是他遇到了山匪流寇遭遇了不幸,但在接下来的诸位藩王陆续或意外或被刺身死,这件事就显得不简单了。
“温世兄,近年来表舅的身体可安好?”青鸾忍不住问道。
李温诧异,微笑道:“多谢嘉宁挂念,父王的身体很好。”
李谦时年不过四十来岁,正值壮年,又向来注重保养,修心养性的,故比同年人还康健的很。
青鸾默了片刻,状似随意道:“唉,温世兄有所不知,我前些日子在府中吃了一些下人献上来的食物,结果与其他食物相冲,就中了毒,好几日才好呢。”
李温皱眉,上下打量着她:“是何人这般大意,那些下人当真该死。”
“谁说不是呢,所以啊,温世兄平时就该多留意一下膳食,咱们这些人家是非多,别无意间着了小人的道。”青鸾瞟着李温一本正经道:“谁知道是有意还是无心呢。”
青鸾身后的紫玉和玉珠闻言面面相觑,但她们知道,主子说什么就是什么,绝不能当外人面拆主子的台。
李温抬眼看向青鸾若有所思,心里瞬间有些明悟,从小生活在世家大族,阴损事便是没遇到过,却也听闻一二。
孙俅在旁哼哼说道:“就你娇气,我却从没有吃了两种想冲的食物,就能中毒的。”
青鸾侧目看向他,“那今日我让人做些给你吃,看你是什么样的好肚肠。”
孙俅脸一扭,下巴快要翘上天了,“吃就吃!还怕你不成!”
李温失笑,“有些相冲的食物确实有碍健康,孙公子千万别逞强,嘉宁那是开玩笑的呢。”
孙俅不依不饶道:“我今日就要看看她弄什么给我吃。”
青鸾也笑,回头命玉珠,“你先回别院,今日咱们宴请温世兄和孙公子。”
玉珠领命而去。
李温笑道:“子书恭敬不如从命了。”
几人刚逛到三清殿,便看见萧洛站在殿门口,眼睛看向他们几人,神情莫辨。
“师妹!”萧洛忽地弯起嘴角,迎向青鸾。
“萧洛,你什么时候来的?”青鸾笑着向萧洛打招呼。
“温世子。”萧洛向李温一抱拳,一边对青鸾说:“刚到。”
李温还礼:“萧大人。”
孙俅因自小被萧洛揍过一回,向来有些俱怕他,此时梗着脖子拿萧洛当空气。
此人面善心狠,是个不折不扣的笑面虎,孙俅领略一回才知道,原来有些人也可以笑眯眯的折断一个孩童的胳膊。
哼!以大欺小,算什么好汉!
都怪那个嘉宁郡主,自己不过作弄了她一回,便被这厮一手捏断胳膊,现在想起来都疼。虽然之后嘉宁找人救治了自己,可也抵挡不住幼小心灵被残忍伤害的痛楚。
萧洛直接无视孙俅,走到青鸾面前,轻声说:“逛完观园,我在别院设了宴……”
“我们才不要去你家别院呢!”孙俅跳起来叫道。
萧洛脸色一沉,看向孙俅。
“萧洛,我今日做东,你和温世兄孙公子都到我家别院去吧。”青鸾说:“先前我已与他们说好了的。”
“就是!”孙俅难得和青鸾站在统一战壕,一脸不屑地撇着萧洛。
“那好,师兄便叨扰了。”萧洛笑了下,倒也没再说什么。
几人行到一处炼丹房外,便被两名小道士拦住,“还请各位止步,这里不对外。”
青鸾瞅了瞅紧闭的院门,与温世兄几人只得回转。
回到长公主的翠华别院,膳房的饭食已经备好,几名小辈去跟长公主请过安后,便被安排进花厅席前落座。
长公主不欲与小辈在一起吃席,免得他们拘谨,“你们自去吧,嘉宁和黎兰也不用避讳,都不是外人。”
于是,嘉宁和黎兰就和李温萧洛孙俅坐在一桌用饭。
一桌十几道菜,都是别院自产的新鲜菜品,连一向挑剔的孙俅也不再说话刺青鸾,自顾自吃的正欢。
饭毕,几人向长公主告辞。
待李温和孙俅离去,萧洛才轻轻对青鸾说:“后日大哥就回京了,不知师妹什么时候也回去?”
他知道小师妹对大哥情深义重,虽心里有些别扭,却仍如实告知。
萧伯言后日就回来了?青鸾轻轻皱眉,她暂时还没找到对付他的法子呢。
“暂时不回。”开玩笑,她可不想见到那人。
待萧洛也走了,让人领着黎兰与临烟去了另一个院子歇息,青鸾立马回到春晖院,吩咐玉珠:“去将魏豹叫来见我。悄悄的,别让旁人看到。”
玉珠眨了眨眼,有些疑惑,还是领命去了。
青鸾站在窗前看着院子里的葡萄藤。青溜溜的葡萄垂挂下来,便已经有鸟雀开始在果子间挑拣能吃的啄上两口。
魏豹是她小时候捡回来的孤儿,当时是腊月的雪天,她骑马带着护卫去雪野打猎,结果就发现一个草垛子里蜷缩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子,他全身是伤,衣衫褴褛,精赤的双脚几乎都要冻烂了。
后来,她请了名医为他治好双脚,本来要放他走的,可他一心要留下来报恩。
于是,青鸾便将他留在别院,还取了魏豹这个名字,一待就是五年。
在前世,魏豹跟她嫁去了萧家,两年后,不知怎么就无缘无故身死了。现在想来,必然是有人容不下他。
否则,以他的武功是不可能随便死掉的。
青鸾眼神冷下来。
萧伯言,不管前世魏豹是不是死于你手,今世都要让魏豹去报这个仇。
不多会儿,玉珠领来了魏豹,便听从吩咐带婢女们退出院子。
青鸾看向跟自己行礼的男子。
魏豹身量痩削纤长,仿佛总也吃不壮,但从刀刻般的脸颊和结实的腿脚手臂,都能透出隐藏的力道来。
青鸾在屋内仔细交代魏豹一些事,又拿出一叠银票给他,“先给你这么多,以后不够你再跟我说。”
魏豹垂眸看向手中的五千两银票,心内巨颤,抬眼看向面前少女:“郡主,您就这么信任小人?若是小人拿了银子跑了,您会怎么办?”
青鸾笑道:“用人不疑,我既然能用你,就是相信你,若你真有用大笔银子的地方,我给你的,便全是你的了,自管先使用了便是。”
她现在必须孤注一掷,找个能帮自己在外面办事的人,还必须是萧伯言萧洛不熟悉的。
所谓死马当活马医,她也是豁出去赌一赌了。
第10章白露
不知不觉,青鸾在翠华别院待了十日,母亲长公主早已先行回了京城。
青鸾每日与黎兰在园子里钓钓鱼,捞捞虾,顺便射箭练武。
魏豹曾回过别院一次,禀报他的进展。
“郡主,萧将军回来后,悄悄拜访过几位世家勋贵,都曾是前朝老臣,其中就有芳太傅。”
青鸾心里冷冷一嗤,那厮现在就有所动作了吗?还是说,其实在更早的时候就已经动了谋逆之心?
要不要跟皇帝舅舅禀明呢?
此事非同小可,但她一点证据都没有,这也是不敢跟舅舅明说的原因。
假如皇帝不相信,那么长公主府就会处境尴尬,还会带累父亲的声誉,让舅舅认为自家也居心叵测包藏祸心,最重要的,还会因此打草惊蛇。
所有涉及到皇权的事,都必须谨言慎行,毕竟,自家父亲也是边关大将,手里有着二十万大军的实权,所处位置在朝廷中不容小窥,她嘉宁郡主做的所有事,可都代表了父母的言行啊。
那厮若是恼羞成怒,再暗中对自己父母下手……
不行!这事要慢慢图之。
“魏豹,若是我让你去刺杀萧伯言,你有几分把握?”青鸾问。
魏豹如实道:“郡主,萧伯言身边一直有数名武功不弱的死士暗中跟着,只我一人,恐怕无法成功。”
“这样啊……”
青鸾仍不死心,“那么,想方设法投毒呢?”
魏豹眨了眨眼,还是摇头,“普通烟雾状毒雾不能一次致他死地,那人平时很是警觉,日常吃饭喝水都有人先试毒。”
青鸾皱着眉,沉吟好久,才道:“你先盯着他在外面的一举一动,要小心一些,别被他察觉了。”
如果魏豹的行动被那厮觉察,暴露了她不说,魏豹他肯定会死的很惨。
她想了想又说:“算了,那人才回京城,想必不敢做什么大动作,你还是先去陈州吧,花银子买些有特殊才能的人,慢慢培养起来,争取三年内能派上用场。京城这边的事暂时先放一放。”
“喏!”魏豹应声。
“还有,多跑几个地方,买些隐蔽的房舍,不拘州府乡村,每户买两个老实的人去守着,再陆续购些粮食存在里面。”
所谓狡兔三窟,她得谋算着爹娘随时离开京城的落脚点。
魏豹疑惑,问:“敢问郡主,您因何要这么做?”
青鸾幽幽道:“我担心几年后,大乾朝将有兵祸发生。”
魏豹一怔,拱手,“小人一定办好差事,不负郡主所托。”
此时正是酷暑,夏蝉嘶鸣着,阳光亮得刺目,青鸾和黎兰待在放了冰盆的屋子里也不想出门了。
青鸾身穿一件纯白齐胸丝质长裙,飘然似仙,发髻高挽,露出光洁秀美的脖颈,洁白的脚丫吸着木屐,手里摇着一柄桃花团扇,正与黎兰不紧不慢地下着棋。
“啊,黎兰,为什么我总是输啊!”
青鸾已经是第三次败在黎兰手里了,忍不住懊恼叫道。
黎兰笑眯眯看了她一眼,慢慢收拾棋子,“谁让你下个棋都走神,让我猜猜,小妮子是不是想别的心思了?”
据说萧伯言已经回京好几日了,前儿长公主还派人过来请郡主回京呢,结果,郡主一直赖在别院不走,还拖着她不让回去。
黎兰不解,郡主不是最喜欢那个萧伯言的么,如今知道他回来了,如何能忍住不去见他?
青鸾撅着嘴说:“我哪有什么心事。”
黎兰不信,笑眯眯道:“我知道郡主的心思都飞到哪里去了,只不过不好意思说给我听罢了。”
“咦?你真知道?”青鸾瞪大眼睛,她上下打量着小姐妹,心里将信将疑,甚至都有些怀疑自己私下召见魏豹的事被黎兰察觉了呢。
“对啊,逍遥侯已经回京了啊。”
逍遥侯,也是萧伯言的爵位,萧家的世袭侯爵,是从他家曾祖那里一辈辈承袭来的。
青鸾暗自翻个白眼,心里哼一声。
她现在只想怎么整治萧伯言那厮,让逍遥侯府跟着倒霉呢,别的想法倒是一点没有。
这边刚提到萧伯言,那边就有婆子跑进来报,“郡主,萧侯爷来了别院。”
“什么?”青鸾腾地跳起来,诧异道:“哪个萧侯爷?”
婆子笑道:“还有哪个,是郡主的未婚夫婿萧大郎来了。”
下人们都知道自家郡主心心念念着那位萧大郎,所以就率先放人进了别院,有机灵的婆子飞快跑进来报讯,指望得郡主的赏赐呢。
青鸾蹙眉,正准备训斥,猛见从门口进来一个身量修长的男子。
只见他头束玉冠,面色微黑,长眉入鬓,直鼻薄唇,面庞如雕如琢,穿着一件淡青色亚麻长衫,没有束腰,到更显得秀雅随意。
他这副面貌,似与前世她见的略有不同。
也是,萧伯言几年前的模样她几乎模糊,唯一铭记的,是他站在高高帝爵上的样子。
青鸾一时不知怎么面对他,只直直地与他对视。
黎兰连忙从凉榻上站起身,向萧伯言行了个礼,然后带着自己丫头退出房门。
“嘉宁,”萧伯言先开口打破沉寂,淡淡道:“我已回京十来日,听闻你在此避暑不思归,特过来瞧瞧。”
青鸾抽了下眼角。
前世,这厮从未主动找过她,今日倒是奇了。
青鸾没闹明白的是,前世的她一听说萧伯言回来了,便像乳燕投林一般朝他飞去了,每日除了睡觉,整日简直就像壁虎一样粘着他。
青鸾回过神,小脸如霜打的茄子,坐回凉榻,冷淡道:“男女授受不亲,玉珠,请萧侯爷坐到外厅去。”
萧伯言挑眉,拿眼看着青鸾。
几年没见,小小少女抽条成了大姑娘,只是,绝美的小脸如挂冰霜,再没有儿时冲他笑的那种娇憨,心里不免有些失落。
“嘉宁,可是怪我了?”萧伯言终于忍不住问道。
弟弟萧洛曾去信西疆,言说自己对嘉宁太过冷落,甚至都没有寄过信件和礼物给她。
萧伯言心里叹息,走上前几步,“嘉宁,都是我不好,因西疆战事频发,没有顾念到你……”
青鸾退后避开他,尖声叫道:“玉珠!”
旁边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的玉珠这才醒过神,慌忙向萧伯言施礼道:“还请侯爷跟婢子前往外厅。”
萧伯言抿紧唇,蹙眉凝视青鸾良久,才转身出了屋子。
第11章秋分
青鸾在屋里团团转,思量着要怎么跟萧伯言挑明退亲事宜。
直接挑明的话,肯定会召来那厮的忌惮怀疑,说不准他还会在暗底下做什么黑手。
她倒是不怕,但是她不能不顾及爹娘。
可是,如果这层关系一直不除的话,那她是不是很快就会如前世一般嫁入萧府了?
不行!她绝不想如前世那般重蹈覆辙,被那厮囚禁几年,连爹娘怎么去的都不知道,再来一回,她铁定要疯了。
若是能让萧伯言主动退亲最好不过了。
青鸾喝了一口紫玉端来的茶水,平静一下心绪。
得想个万全之策,一定让那厮不得不退亲,去跟那个芳清茹双宿双飞。
又想了一会儿,忽然觉得自己刚才是不是做得太过显眼,让那厮有了提防?
“紫玉,吩咐膳房,准备一桌宴席招待逍遥侯。要素一些,天太热了,给他败败火。”
青鸾逐渐冷静下来,决定去外厅见见萧伯言。
萧伯言此时不在前厅,正站在荷塘的风亭里看满塘的荷叶蹁跹。
青鸾一面缓缓走过去,一面淡然注视着他。
单看外表,萧伯言算得上是少有的美男子,清冷华贵,高不可攀。可只有她知道,在这幅华丽外表下,藏着怎样一颗捂不热的石头心。
萧伯言略略回头看了她一眼,便又转面看向河塘。
“嘉宁,明日是家母的生辰,我已经递了请帖进长公主府。”
萧伯言不带一丝情绪说着,就像在交代一件事,且不容她质疑分毫。
青鸾心中微冷,已经想明白了:“我自然会去的。”
只当去逍遥侯府故地重游罢,再见那些人,她们又能如何?
前世自己一心讨好婆母一家,想让她们喜欢上自己,所以才受尽百般委屈,如今她决意跟萧家决裂,自然不会再委曲求全了。
见青鸾语气缓和,萧伯言心里一松,叹口气,转身看向青鸾,目光柔和,“嘉宁,你我是定了亲的,以后要一起生活一辈子,有些事必须明白,你终归要长大懂事,成为逍遥侯府的主母,可不能再如小时候那般随意任性了。”
青鸾眨巴着眼瞅着他,假装委屈道:“伯言哥哥,你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前世这人可不就要她懂事嘛,结果又如何呢?无论她如何贞静娴雅,他母亲都不满意,他一样听信他母亲的,最后连她的面都不见了。
萧伯言瞧着她不勘世事的娇嗔样子,好些话噎在喉咙里就说不出了。
“嘉宁,我俩的婚事是皇帝亲赐的,便是你对我有不满,也不该有毁约的想法。”
青鸾眼角瞄着他,心里奇怪,自己明明还没开口跟他提悔婚的事,这厮怎么知道了?
她一共跟三个人提过这事,皇帝舅舅自不会说给萧伯言知道的,母亲更不可能,那只有芳清茹那个女人了。
那天她跟芳清茹怎么说的来着?
青鸾笑了。
这厮必然跟芳清茹私下会过面了啊,真正好笑,这二人真是做了婊子还要立个牌坊。
“伯言哥哥,是谁告诉你,我想跟你悔婚啊?”青鸾睁着麋鹿般的大眼瞪着萧伯言,一脸的无辜纯良。
萧伯言微微一顿,蹙起眉尖,很快又镇定下来,“嘉宁,此次我回京叙职,陛下让我进工部,不日,我便要奉旨去南面治理水道,估计要待到明年秋天才能回京……”
青鸾闻言心里一喜。这么说,这厮明年四月不会跟自己成亲了?
“因此,我想将咱们的婚事提前办了……”萧伯言慢慢说道。
什么?青鸾大惊:“不行!”
开玩笑!提前成亲?想也别想!
萧伯言皱眉看着她,轻声道:“我已经让人去礼部卜了日子,下个月就有吉日。”
“我不要!”青鸾大怒,忍不住上前推了面前男子一把,“我才不要跟你成亲!”
萧伯言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胸口的推搡爪印,漠然看向少女,不容置疑道:“我已经将选好的日子递交给了陛下和长公主,陛下和你的母亲并没有异议。”
青鸾气急败坏,尖叫道:“你不是喜欢芳清茹吗?你去娶她好啦,我要跟你退婚!”
萧伯言嘴角抽了下,无奈道:“谁跟你说我喜欢芳清茹了,嘉宁,不要无理取闹!”
“谁无理取闹了!”青鸾此时方寸大乱,也顾不得之前的盘算,准备彻底跟这厮闹翻。
她转身跑回内室,吩咐玉珠:“快去备马!我要回京!”她得回去问过母亲,这事是不是真的。
玉珠和紫玉相视一眼,也只得领命去了。
青鸾在房里心烦地走来走去,瞅了眼正在收拾东西的紫玉,道:“你去瞧瞧萧伯言走了没有,不用留他饭了,让他现在就滚!”
她再也不想看他一眼。
紫玉应了一声,出了屋子。
青鸾懊恼地踢了一脚椅子,心里已经转过无数念头。
突然又有些暗悔自己太冲动,没捉住那厮的错处,倒是让自己处于被动了。
实在不行,自己只好……只好逃婚了。
反正就是不要嫁给他!
玉珠备好马,青鸾也换好骑服,也不等那些侍卫了,直接翻身上马,一个人扬鞭打马,飞速往京城方向狂奔而去。
萧伯言站在别院门口,眯着眼看那抹海棠红衫绝尘去了,也上了马,回头看了看自己的几名侍卫,吩咐道:“回京。”
青鸾一路狂奔,没用半个时辰便进了城门。
回了公主府,扔了马鞭进到内院,还好,长公主正在府中。
“娘!那萧伯言真的向舅舅递交了成亲折子?”
长公主点头,端起茶盏划了划浮沫,“嗯,昨日递去的,我正要着人叫你回来呢,怎么?萧大郎跟你说了?”
青鸾抱住娘的胳膊,烦恼道:“娘,我不要嫁给他,您想想法子,让舅舅别同意。”
长公主叹口气,抬手用丝帕试了试女儿鼻梁上的汗珠,低声道:“别担心,你上次不是已经跟你舅舅说好了嘛,最后拿主意的还是你自己,陛下压下了折子,说你还小,成亲的事等等再说。”
青鸾心里一松,扑在母亲怀里,弯起嘴角。
可吓死她了。
还好,皇帝舅舅到底将自己的话留意了。
“娘,今日萧伯言去别院找我,说是下个月成亲呢,您说,他是不是很无礼?明明舅舅和您都没同意,他还敢跟我提这种事。”
长公主蹙眉,“以前瞧着萧大郎还算稳重,怎么这次回京来,都长了几岁的人了,做事竟如此孟浪。”
青鸾撇嘴道:“可不是!那人我行我素惯了,想必连皇帝舅舅也不放在眼里呢。”
第12章寒露
第二日一早,玉珠将睡眼惺忪的郡主从床榻上拖抱起来,柔声哄道:“郡主,今日要去逍遥侯府祝寿呢,您可不能再睡到日上三竿了,快些起来,紫玉学了新发式,正好给您试试呢。”
青鸾无法,只得挪去洗漱,又在菱花镜前坐下,垂头丧气地由紫玉和玉珠伺候。
“我不想去了。”青鸾懊恼道。早知那厮有那样的想法,自己就不该答应去他家。
“对了,让人将黎兰送回府没有?”她昨日睡得早,还没来得及问黎兰的情况呢。
自己一气之下一个人跑回京城,将黎兰留在别院,现在想起来当真太失礼了。
玉珠一边帮郡主挑着珠花,回道:“黎兰小姐跟咱们一起回的京,婢子听您的吩咐,又送了几匹上好的绫罗给黎小姐。”
青鸾满意地点点头。
下次再亲自向黎兰赔礼好了。
紫玉叹口气道:“婢子看,黎兰小姐在将军府怕是过得艰难。”
青鸾以前也听别人说过,黎兰嫡母善妒,对庶出子女均不待见,至于怎么不好,她却不能向黎兰打听,所以,才经常带着黎兰一起玩,有长公主府的名头照拂,她嫡母多少有些忌惮,不敢过分作贱她。
据说,那位黎大夫人是商贾出生,不识字,为人刻薄寡恩,在京中贵圈里都算是有名。
前世,黎兰便被她嫡母嫁给一个三十多岁的乡绅土财主做了填房,以后过得如何她就不知了,因为那时候,她已经随萧伯言离开京城。
玉珠:“对哦,婢子瞧她身上的衣裳都是不合身的,想必是借了她家姐妹的。”
青鸾蹙眉,问玉珠:“果真如此?”她倒是没注意那些。
“可不是。”紫玉麻溜地帮郡主挽着发髻,“婢子瞧着黎小姐连件像样的首饰都没有,手腕上戴的还是一只老旧没光泽的银镯子呢。”
玉珠叹气,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搁在外人眼里,那些官家小姐似乎都光冕堂皇、高贵难以接近,其实,里面艰辛可想而知。
玉珠瞧瞧自己两只手腕上明晃晃的金镶红宝金镯子,暗叹自己命好,自小进了公主府伺候郡主。
公主府待下人宽和,主子的性子也都善良慈祥,她和紫玉两个在郡主身边锦衣玉食的,跟官家小姐也不差什么了,甚至更好。
郡主吃用什么,她们也跟着一起,府里也没有什么勾心斗角,过的是官家小姐都没有的轻松惬意日子。
如今,玉珠十九岁,紫玉也已经十八了,可她俩一点都不想出府嫁人。
最好就是一辈子伺候郡主,以后像梅姑姑那样自梳不嫁,做郡主院子里的管事嬷嬷。
青鸾不知玉珠的远大志向,系好海棠红缠枝丝绣罗裙,上穿柔荷色短儒衫,外罩一件淡青薄纱披帛,便随母亲出了府门。
长公主与女儿同坐一辆金顶蒙纱马车,行在神武街上。
街道上的百姓被护卫赶至两旁,仍然伸直脖子向马车方向张望。
“那是哪家贵人?”
“还有哪家?没看见徽号嘛,是长公主府的。”
“啊,怪不得呢,看样子,金辂车里坐的就是公主啦……”
“还能有谁这么嚣张,用金吾卫开道……”
百姓不懂,那些兵士只是长公主府的仪仗侍卫,是皇帝赐给长公主的。
一旁避让长公主车架,被迫停着的一顶官轿里,坐着位五十来岁的老者,须发半白,面容刚毅,正是吏部尚书芳淮,曾任皇帝老师的芳太傅。
“不成体统!”芳淮冷着脸低低斥一声,神情阴郁,“果然世风日下,李氏皇家一代不如一代,这大乾朝迟早要败落在这帮荒缪的皇家子孙手里!”
一个无所事事的出嫁公主,竟用金吾卫扰民开道,这般轻狂行事,也只有李氏皇室会如此了。
芳太傅冷哼数声,不由在脑中闪现萧伯言的影子。
与那个只知道在宫里写字作画的懦弱皇帝比起来,那位萧氏后人萧臻更适合做个千古明君啊。
逍遥侯府。
青鸾走进萧府的一刹那,恍惚觉得是前世的自己又踏进来的感觉。
她心里微微颤了下,漠然看向迎过来的萧伯言。
萧伯言身穿酱红锦袍,头戴金冠,腰系一条镶蓝宝的革带,面容清俊儒雅,一点不像曾是位征战沙场的铁血将军。
“长公主。”萧伯言向长公主行礼。
长公主神色复杂地瞅着萧伯言,心里叹息。多好的男儿,可惜阿蛮不喜欢。
青鸾冷淡觑了他一眼,便挪开眼睛。再好的皮囊,当得知这人对自己冷淡绝情后,便再也提不起半点爱慕之意了。
爱恨都是相互的,如果早明白他不爱自己,她也不会上赶着贴上去,分明是这厮对自己若即若离,一副欲语还休的模样,让前世的自己深陷其中。
她魏青鸾向来爱恨分明,只是前世没人提点,明白的太晚,如今想来也不能全怪自己有眼无珠。
“嘉宁,让我带你去后花园吧,颜儿也在那里。”萧伯言眼睛看向青鸾,轻声道。
萧颜,萧伯言同母的亲妹子,安平郡主的幼女,今年十七岁,已经跟礼部侍郎张开旺的次子张卓定了亲。
青鸾自知不好在众多宾客面前给萧伯言没脸,让母亲丢人,便点头应允。
但是心里却憋着一腔火,故意落在萧伯言的身后,一路没跟他说一句话。
长公主自然有人领了去内院花厅,她也没在意郡主堂姐不出现迎接她这个公主,反倒梅姑姑眼里闪过不悦。
一个没了爹娘的过气郡主,竟不拿自家主子当回事,公主当真是太心善了,纵着这种不知礼数的女人!也难怪自家郡主不喜萧家大郎。
有这样的母亲,能教出什么好儿子!
这些话梅姑姑不敢跟主子明说,只在心里对嘉宁郡主欲退婚的意愿第一次有了赞同之心。
萧伯言走在一条花径上,仿觉身后无人,便转回身,注视着磨磨蹭蹭挪步子的青鸾。
青鸾见他站着不行,也立住身形,横眉立目:“你看什么!”
萧伯言心里叹息,轻声道:“嘉宁,我到底哪里得罪了你,让你这般不喜。”
第13章霜降
青鸾哼一声,“你的那些事当真认为别人都不知?”
萧伯言挑眉,“伯言不明白,请郡主明示。”
“我可没那个闲心!”青鸾从他身旁绕过去,裙角翩飞,薄纱披帛被风吹起,飘抚到萧伯言的脸颊。
萧伯言的手指在袖子里紧了紧,目光看向那个蹁跹身影,眉头轻蹙。
原先像小狗一样粘着自己的嘉宁,猛然间对他不屑一顾了,这让他忽然有些不适,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异样感,还有没来由的挫败,引得萧伯言想去探个究竟。
玉珠和紫玉匆匆向萧伯言行个礼,随着郡主进入萧府花园。
“郡主,您说奇不奇怪?萧……萧侯爷竟不带您去内院给安平郡主拜寿,却让你直接到后花园来……”玉珠纳闷道。
青鸾微笑:“有什么奇怪,还不是因为安平郡主不待见我,那厮怕他母亲见了我连生辰都过得不痛快了。”
前世的自己很多事都不明白,现在稍想想就理顺了,原来安平郡主厌恶自己已经到了无法直视的地步。
紫玉诧异:“那萧侯爷为何还要请您来府上?”
青鸾冷冷哼一声。
当然是萧伯言忌惮爹爹手里的兵权,暂时不想跟自己闹翻。
前世,安平郡主的生辰可是连母亲福乐公主都没请。今世也不知哪里出了差错,萧伯言不仅提前回京,他竟亲自给长公主府送了帖子。
逍遥侯府的花园极大,里面不仅有九曲回廊,亭台楼榭,还有一处水泽清幽的天然泉池。
两个精致大凉棚围着泉池而建,许多贵女此时正围坐在凉棚里喝茶纳凉。
众贵女见嘉宁郡主来了,有的起身向郡主行礼,有的则装作没看见。
萧颜端坐着,见嘉宁过来,眼皮都没抬一下,旁边围坐的几名贵女偷眼瞧了瞧萧颜的面色,便也投其所好,不去跟嘉宁郡主见礼。
青鸾倒是无所谓,只跟那几名主动向自己示好的贵女说话聊天,也不去搭理萧颜。
前世她因为喜爱萧伯言,便对他一家子都极力讨好,特别是这位萧颜小姐。
只要皇帝舅舅赏下来什么好东西,她都送一份给她和她母亲安平郡主,后来萧颜出嫁,她更是凑了十二抬稀世珠宝给她添妆。
结果又如何?她竟伙同她母亲一起磋磨编排自己,更诬陷自己身边的丫头紫玉偷她的东西,致使紫玉含羞自尽。
那时,她阻止不及,痛心疾首,便伺机将玉珠送出萧府,让她返回长公主府。
她本也想回娘家,但被萧伯言以各种理由阻止。
青鸾想到这里,深吸一口气,看了紫玉一眼,心里暗暗发誓:这辈子,谁敢动她身边的人一指头,她不介意剁了她们的手爪。
“有些人就是天生的没规矩,来主家拜寿,竟连主人都不拜见。”
一直没见嘉宁郡主过来跟自己见礼,萧颜忍不住出言讥讽。
青鸾挑眉看向她,摇着丝绸山水折扇,笑眯眯道:“萧府有这样的事也不奇怪,想我一个皇帝亲封的从一品郡主,坐在这里半天了,竟没见几个人过来拜见呢,知道的是某些人没教养不知礼数,不知道的,还以为在藐视皇帝天威呢。”
嘉宁郡主的封号比二品安平郡主还高出半级,按理,她便是不去拜见安平郡主也没有什么错处。
以前是自己看在萧伯言的面上,从不摆郡主的架子,全当萧颜是自己的姐姐般看待,主动跟她示好见礼。
如今她厌烦了萧伯言,更视他家那帮人如蔽履,想要她一个堂堂郡主跟个什么封号都没有的女人见礼,简直荒缪可笑至极。
“魏青鸾!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萧家人跟你见礼!”萧颜怒起,抬手指向青鸾喝道。
青鸾瞥了萧颜一眼,摇着折扇道:“掌嘴!”
真不明白自己以前是怎样的心盲眼瞎,竟喜欢上这种人家的儿子,看看他母亲和妹妹的品行,就知道他是个什么货色了。
紫玉和玉珠一起上前,左右开弓,打了萧颜两个耳光。
周围所有人都惊愕了,连萧颜都被突如其来的变故震住。
“贱人!我跟你拼了!”萧颜羞恼万分,直直冲向青鸾,双臂乱舞向她抓来。
青鸾站起身,示意玉珠紫玉闪开,抬脚踹向扑到面前的女人,将她踹出好几米远,跌倒在地。
眼见萧颜头发衣裙全乱,如一团摔皱的布团,珠钗佩环叮当掉了一地。
青鸾自小习武,力道比这些文弱娇小姐不知大了多少,萧颜这般的,铁定腰腹要青紫了。
“哇……”萧颜嚎啕大哭,像个孩子似的坐在地上嚎叫:“来人!来人!给我打死她!”
然而,她的几名丫头惶惶然不知该怎么办,当然更不敢对嘉宁郡主动手,只慌忙着跑去禀告。
“唉,玉珠,看样子,这顿宴席是吃不成了,不如咱们回家去吧。”青鸾笑眯眯摇着折扇往外面走。既然萧伯言不肯悔婚,那么,就让他娘和他妹妹推他一把。
玉珠和紫玉赶紧跟上。
花园子里的贵女们乱成一团,有的忙着去哄劝萧颜,有的已经飞快跑去内院。
青鸾刚走到一个拐角处,就见前面匆匆过来两人,一前一后,步履匆匆。
前面的正是萧伯言,而后面那位嘛,可巧了,竟是风华绝代的芳清茹小姐。
青鸾眼睛一亮,扬声叫道:“萧伯言,芳小姐,真是——巧啊!”
萧伯言一怔,回头看了芳清茹一眼,才一脸正色地对青鸾说:“方才听丫头说……”
青鸾直接打断他的话,缓缓道:“萧颜小姐言出无状,敢辱骂钦封郡主,还要扬言杀了我,这件事在场的各位世家小姐可都听到看到了啊,嘉宁不才,只好命人教一教逍遥侯府小姐的规矩了。”
萧伯言沉下脸,冷冷看向青鸾,“嘉宁,想必你误会了,颜儿断不会行那样不端之事。”
青鸾似笑非笑看向面色阴沉的萧伯言,“哦?逍遥侯都没有在场,就那么相信自家人,认为我一个堂堂郡主在撒谎编排你那好妹妹?”
芳清茹在旁柔柔道:“郡主,颜儿性子柔和,怎么会辱骂郡主呢,必然是……”
“你算什么东西!我跟逍遥侯说话,有你插话的份!”青鸾面色一寒,讥讽地睨一眼芳清茹。
“你……你……”芳清茹面色涨红,随即又惨白。从未有过被人这样羞辱过,偏偏又是在他的面前。
此时的芳清茹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才好,羞愤之余,不免将美丽的小脸扭曲了瞬间。
“嘉宁!你到底要做什么!”萧伯言喝道,眼神一如前世般凌厉,看向青鸾俱是冷意。
“你说我要做什么?”青鸾嘲讽地笑道:“我什么都没干就被你们个个的来欺负,萧伯言,你真当我是死人么?还是说,你把李姓皇室都看成了死人?”
萧伯言眸子里深沉似墨,青鸾只觉得有一丝杀意从他面上一闪而过。
这是对她动了杀心了?
萧伯言,你如今手里的势力还没圆满,我倒是看看,你能如何对付我。
第14章立冬
“既然你们逍遥侯府这般不欢迎我,我这便找母亲回府。”
青鸾瞧了芳清茹一眼,摇着折扇道:“以前没觉着,今日一见,芳清茹小姐跟逍遥侯还是满默契的嘛,所谓心有灵犀一点通,李前辈诚不欺我也。”
说着,举步向外走去。
萧伯言闭了下眼帘,忍了忍,上前拉住青鸾的手腕。
“干什么!”青鸾怒,连连甩手没甩开,另一只手便扬起向他脸上刮去,“你放肆!”
啪!
萧伯言生生受了一掌也没松开她手腕,只低声说道:“嘉宁,别闹了。”
青鸾惊诧了,这厮竟然没躲?
她可不认为这厮能对她这般容忍了,事出反常必有妖,他心里必定琢磨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一想到他为了某种利益不择手段,竟还当外人面拉扯自己不放,不由大怒,抬脚向他踢去。
这回,萧伯言稍一使巧力,她便踢了空。
芳清茹像是被吓坏了,尖声叫道:“郡主,你竟然、竟然打了侯爷……”
那声音凄厉,就像嘉宁郡主杀了她的丈夫一般。
青鸾瞬间知道坏了,自己铁定中了这两狗男女的奸计了,果不其然,不远处传来一声暴喝:“嘉宁!你这个……这个毒妇……”
青鸾转头,便看见自己母亲和安平郡主,身后还跟着一众花团锦簇的贵妇,正站在回廊里朝这边看来。
“福乐公主!你教的好女儿!”安平郡主简直气疯了,双手颤抖着,满脸铁青,“长公主府的家教果然让人刮目相看啊!”
长公主也是面色难看,瞪着青鸾道:“还不过来!”真是不省心的祖宗!怎么能在逍遥侯府明目张胆打人呢。先打了主家妹妹,再打了哥哥,可出息你了,当着全京城贵妇的面,唉……
这时,萧伯言已经松开青鸾的手腕,与她错开两步远,一双眼睛正看着她,不知想着什么。
萧伯言,算你狠!青鸾冷笑,无所谓地撇了下嘴角,无视安平郡主能吃人的目光,直接走到母亲身边。
安平郡主双眼含毒地盯着她,一字一句道:“你这个狂妄毒妇!敢在我逍遥侯府撒野!真当我候府无人了么?来人!给我掌嘴!”敢掌刮她引以为傲的儿子,剁了这贱人的手脚都不为过!
从安平郡主身后气势汹汹出来两个膀大腰圆的仆妇,眼神恶狠狠盯着嘉宁,边走边挽袖子。
安平郡主的命令一下,福乐长公主便沉下脸。
玉珠和紫玉连忙将郡主护在身后,暗暗捏紧拳头,准备与那仆妇拼命。
长公主此时身边只带了梅姑姑一人,梅姑连忙站出来喝道:“放肆!你们谁敢动嘉宁郡主!”
两个仆妇迟疑了,都是活了一把岁数的人了,那些等级规矩还是知道的,她们心里都捏着一把汗,自然不敢动手打一个郡主,可是,自家主人的命令更不敢不从,不动手的话,自己一家子在逍遥侯府怕是不得好过了。
而安平郡主身后的那些贵妇一个个都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不仅没人上来劝阻,还将眼睛瞪得溜圆,只等大戏铿锵开锣了。
安平郡主在旁厉喝:“还不动手!”
“堂姐这是做什么!小辈间闹些龃龉,何必大动干戈?”
长公主面露不悦,目光沉沉睨向安平郡主,“何况,谁是谁非还不知道呢,你竟是想让那些卑贱仆人伤我的嘉宁郡主不成?”
安平郡主已经气得面色扭曲,顾不得旁边都是京中贵妇,尖声叫道:“李菁!你欺人太甚!你的孩儿娇贵!难道我的孩儿就活该被她欺凌!”
带着镶宝护甲的手指指向青鸾,尖声喝道:“这种毒辣狂妄的女子,我逍遥侯府要不起,伯言!立刻与她退了亲事!”
青鸾一听,立刻瞪大眼睛,面上不经意露出笑意。完全无视安平郡主的憎恶,和众贵妇贵女眼神里的看好戏,耳中只听到她让她儿子退亲。
哈!退亲啊,此时老虔婆的声音在嘉宁耳中,简直犹如仙籁之音呐。
萧伯言面色冷沉,抬眼看向一脸喜色的嘉宁,不由心中冷意森森。
嘉宁,这便是你今日所为的用意么?我偏偏不如你的意!
微微向母亲安平郡主一稽礼:“娘,退亲之事万万不可,方才事怨不得嘉宁,都是儿子的错。”
“你……你这个逆子!”安平郡主没想到最关键时刻,儿子的胳膊肘竟往外拐,一时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暴怒之下,抬手就想掌刮儿子,想想又放下,转身带人离开,步履都带了些踉跄。
众人见主人家离开,自然不好久留,便也遗憾地随着散去。
长公主深深看了萧伯言一眼,微叹道:“伯言,你是个好孩子。”
“娘~”眼见退亲的事要泡汤,青鸾不由着急,拉着母亲的衣袖,眼睛狠狠剜着萧伯言。
长公主瞪了女儿一眼,“住口!跟我回府!”已经闹成这样,再留下就是自取其辱了。
萧伯言亲自送长公主一行人出了府门,立在台阶上目视金辂车离开。
回了书房,只见蓄着三缕美髯的中年谋士仲祈正在里面。
“主公,嘉宁郡主那样张狂跋扈的性子,根本配不上您,您又何必委屈自己?咱们举事,也不是非得跟魏德侯府结亲才行。”
萧伯言微微一笑,撩袍在仲祈对面坐下,“皇帝赐婚,岂能说弃就弃,现在还不到时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齐地那边的情况如何?”萧伯言手执一粒黑棋,放入棋盘,低声问道。
仲祈捻着胡须道:“已经入了王府,就等主公的指令了。”
萧伯言点点头,眼睛瞧着棋盘,似在思索棋子的走向,“时机还不成熟,让那些人暂时隐着,没有命令,不可轻举妄动。”
仲祈:“那是自然,待魏德侯手里的兵权卸下,朝廷必然会重新选派大将过去掌兵,到那时,事情就好办多了。待咱们的人前去接任,之后再将魏德侯的那些旧部一并除了,主公就能彻底掌控数十万大军了。”
萧伯言淡淡一笑,轻声道:“说起来容易,待做起来就千难万难了,且不说皇帝会不会让魏德侯卸任,便是他真甘愿回家颐养天年,他那手下大将黎迁也是不同凡响,说不定,魏旭早就有了让黎迁接任西北首将的想法。”
仲祈想了下,点头,“也是,这几年黎迁扶摇直上,怕是皇帝也存了这个意思,若果真如此,咱们在兵部的人就不能顺利被推举上去了。”
说来也是可惜,眼看魏旭即将卸任,本来还以为那魏旭会举荐自家主公任主帅,哪知一道圣旨竟将萧伯言召回京城了。
可惜!太可惜!这绝好的机会竟突然失之交臂了。
他抬头看向萧伯言,不解道:“主公,皇帝突然召你回京,所为何事?”
萧伯言缓缓摸起一枚棋子,想了下,摇头道:“暂时不知。”
皇帝在圣旨里只说体恤他快要成亲了,让他早些回京叙职,但事实究竟为何,谁也说不清。
“皇宫那边,最好能安插个近身伺候皇帝的可靠之人,主公,依在下看,最合适的人选,就是那位芳清茹小姐了。”仲祈认真看着萧伯言说道。
第15章小雪
萧伯言执着棋子的手指顿了下,抬眼看向仲祈,神色冷淡,“难道我萧臻成事,竟还要以女人去换么!”
仲祈见主公动了怒,微显尴尬,连忙道:“主公言重,在下只是认为,那芳清茹品貌绝佳,入宫后更容易接近皇帝罢了……”
“此事不可再提!”萧伯言冷冷打断他的话,“若安插人手进皇宫,可换别的人选。”
萧伯言扔了手中棋子,“此事等萧洛从江州回来再说,由他着手去安排。”
仲祈连忙站起身,拱手道:“喏!”
长公主府。
青鸾正垂头坐在房内凉榻上,接受母亲的斥责。
“你这孩子怎么如此莽撞?当着那么多世家贵妇的面……唉,以后你还要不要名声了?”
青鸾抬眼看向母亲,轻声道:“要那虚名做什么!”她前世就是太顾及名声了,不敢跟婆婆忤逆顶嘴,不敢得罪萧颜,极力做个好儿媳,好嫂子,结果又如何?她不照样讨不了她们好,也讨好不了萧伯言。
什么都顾及到了,唯独委屈了自己。
她算是瞧明白了,不喜欢你的人,永远都不会喜欢你,别自以为是的试图改变什么,事实上,你改变的只是自己,感动的也只是自己,在别人眼里,你所做的一切一文不值。
长公主恨铁不成钢地戳了她额角,“你个死妮子!倘若以后跟萧大郎退了亲事,还有谁家敢来娶你!”
青鸾一把抱住母亲,笑嘻嘻道:“孩儿一辈子都跟娘过,才不要嫁人呢。”
长公主叹气,拿起扇子给女儿扇风,“别说孩子话了,娘心里可要愁死了。”
在逍遥侯府闹这么一出,亲事铁定是不能做了,便是那萧大郎愿意娶嘉宁,她也不能将女儿推进安平郡主那个恶妇手里。
这还没过门呢,就想让仆人打她的女儿了,要是过了门,成了她真正的儿媳妇,可不想怎么磋磨就怎么磋磨么。
她如花似玉的娇养女儿,自个儿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着,岂能平白送去给外人欺负?
了结此事宜早不宜迟啊。
长公主心里盘算着进宫跟弟弟说说这事,再商量个解决办法。
青鸾趴在母亲的膝头,幽幽道:“娘,我跟您说个事,很重要,您一定要听仔细了。”
长公主抚了抚女儿的头发,“什么事?”
“自从那次生病后,我一直在做一个梦,就像自己活过一世般。”
长公主微怔,放下手中扇子,凝神瞧着女儿。
青鸾继续说道:“梦里,父亲卸任回来前,向舅舅举荐了萧伯言任西北军主帅,”
长公主微叹,“你父亲确实有过这个想法。”
不过……因女儿不喜那萧大郎了,让魏旭有了别的考量,毕竟,那萧大郎虽然优秀,但也不是没有更适合做主帅的人选。
魏德侯也有私心,既然以后两家结不成亲,说不定可能就会成仇了,他怎么放心将自己经营二十多年的军队,交到一个也许会离心的小子手里呢。
“后来,我在明年四月嫁给萧伯言。”青鸾抬头看向母亲,眼中泪光闪闪。
“嫁给他怎么了?”长公主好奇地问。能让女儿心酸落泪,必定不是好梦。
青鸾哽了一下:“他们一家都欺负我,那萧伯言从来不帮我,只听他母亲的话,后来,后来更是不让我回来看您,还将我囚禁起来……”
长公主皱起眉头,虽说这是阿蛮做的梦,但依那安平郡主母女俩的性子,倒是真能做出那种事来。
“咱们以后不嫁他了。”长公主轻拍着女儿的后背安抚道:“不过是个梦罢了,我儿别怕。”
“娘,我跟您说的都是真的,那萧伯言的野心颇大,您一定要让舅舅提防他,最好……最好杀了他。还有,先是各地李姓藩王陆续被人暗杀,逼的寿王起兵造反……舅舅和小表弟在宫中也被人暗害,最后,是那萧伯言继了帝位。”
她只知道这么多了,上一世,她被禁锢在萧府,连自己父母是怎么被赐下鸩毒都不知。
到底是谁赐下的?舅舅还是萧伯言?自她醒来后,一直都在揣摩着这件事。
听女儿说的这般有理有据,长公主面露凝重,沉思起来。
以前,她还能说这些都是嘉宁胡乱臆想,可被她一遍遍的述诉,不免也入了心窍。
皇帝本就性子柔和慈善,在朝廷那些大员面前立不起君威,几个李姓藩王更是不怎么拿他当回事。
而且,皇帝但凡有些想法举措,便有大臣跳出来阻拦,这尊位……坐得相当憋屈郁闷。若真有人心怀不轨,在暗处暗杀各地藩王,倒真能逼起一两个造反。
“阿蛮,此事我会酌情跟你舅舅提,但是……”长公主也很犯难,即便弟弟知道这些又怎样,以什么名目杀萧伯言?又怎么阻止尚在暗处的行刺者?皇宫里尚能严防死守,但各地藩王那里又能用什么方法提醒?
恐怕,不论以何种方式提醒藩王有刺客,都会让他们觉得,这是帝王容不下他们,要除去他们呢。
因嘉宁梦里发生的事,就去杀了一两个朝廷重臣?这也太荒缪了。
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萧伯言包藏祸心,至于他是前朝皇室子孙身份,这本就不是秘密。
都是好几代前的旧事了,连先皇都放心将宗室女嫁给先逍遥侯为妻。
福乐公主自己也对女儿的梦中事持着几分怀疑,皇帝又怎么能拿这个理由去杀朝廷命官?何况,那还是安平郡主的儿子,世袭的逍遥侯。怎么样都是跟皇室有所牵扯的世家啊。
青鸾也看出母亲的为难,轻声道:“娘,不如咱们派死士去暗杀萧臻那厮。”
既然明处不能杀萧伯言,那就暗处下手就是了。
长公主拍了她一下,蹙眉道:“小小年纪,怎么张口闭口把杀人挂在嘴上!”
青鸾撅起嘴,抱住母亲,“娘~”
她不是担心么,既担心父母被那人害死,也担心舅舅的安危,她一家跟皇帝绑在一起了,若是舅舅有个三长两短,她家也会跟着覆灭。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这道理谁都懂得。
长公主默了片刻,才深深叹口气,“阿蛮,咱们家怎么能蓄养死士呢。”
那可是最被皇帝忌惮的存在,连碰都不能碰的。
“你父亲手底下倒是有几名武功高手,但他们现在都跟你父亲在西疆,等他回来……”长公主也迟疑着,不知道自己这般跟着女儿的荒唐思路走,到底对不对。
青鸾蹙起眉头,突然想起来,前世隐约听萧洛说,有个江湖门派,专门承接暗杀生意,会根据被杀目标的身份地位要价,且每单不低于一万两银子。
银子不是问题,关键的是,她不知道这个门派在什么地方,更不知道怎么才能联系到他们。
若是找到这个门派就好了,她就花银子除了想要除掉的隐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