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学子
说起来,青鸾已经一个多月未出府门了,但却知道,京城局势已经大变样。
皇帝舅舅最大的隐患虽未去除,但其宫廷内外再无忧患。
禁军十二卫里,有八卫已经换上皇帝的心腹,其余四卫将领也开始谨小慎微收敛言行。
可以说,萧伯言再也无法利用禁军控制朝局。
现在的萧伯言,作为工部一名从五品员外郎,想翻风浪怕也是不易了。
历来那些起事成功者,无不是手握重兵的人,便是皇帝舅舅现在封他个三品官参与朝政,没了军队助益,凭他野心再大,依旧空想一场。
芳太傅没了儿子芳肖后,他一个没职务的一品虚位,再也没了骄横的本钱。
虽说他还有在北溟做节度使的大儿子芳奎,却一时也鞭长莫及,帮不上萧伯言的忙。
青鸾近来心情舒畅,与朝阳郡主黎兰一起,往灵安寺拜佛还愿。
这是长公主的意思,她总认为女儿的病是元宵节那晚惊吓所致,所以,无论如何也要带她去寺庙走走。
今日春光明媚,灵安寺的山道旁开了一丛丛金黄的迎春花,还有淡粉的野樱。
朝阳郡主连跑带跳蹦下石阶,摘了一把迎春拿在手里。
“嘉宁,瞧瞧!多漂亮!”
眼睛被几个月的灰黄颜色浸染,如今总算见到些许鲜亮颜色,不免有种惊艳的感觉。
饶是这种寻常的小黄花,也变得别有风韵了。
“黎兰!快过来,给你插上一条看看。”朝阳郡主嘻嘻哈哈笑着,要给黎兰戴上。
“这么长的枝蔓怎么戴?”黎兰嗔她一眼,将迎春花从朝阳手里取过来两枝,随手编成一个花冠。
“哎呀!这个好。”朝阳郡主一把抢了过来,就要给黎兰戴上。
黎兰不依,与她嬉笑打闹着。
青鸾也笑,提着裙角走了过来,“给我瞧瞧。”
“给你给你!”朝阳郡主就要将花冠套在青鸾头上。
“哎呀!你弄乱我的头发了。”青鸾赶紧护住脑袋躲避。
几名如春花般的少女在春日的山道上嬉闹。
这时,从山下走上来数名穿襴袍戴幞头的年轻男子。
“悄然无意放奇葩~
装点春前第一霞。
娇影素馨情最重~
金腰赢得美人夸。”
一名白面文弱书生摇着折扇念念有词。
“呔!你个书生好大胆!竟敢念酸诗调戏咱们!”
朝阳郡主跳过去,一手叉腰指着那名书生叫道。
那书生一愣,满脸诧异道:“在下何曾调戏?这位娘子也太自作多情了吧。”
“嗐?你个酸书生,竟敢对本郡主无礼?”
朝阳郡主开始挽着袖子,上前揪住那书生的衣领子,“看我不揍扁你!”
书生气得小白脸变成了紫猪肝,“你……你你真是有辱斯文!”
黎兰一见,赶紧过来拉住朝阳郡主,“朝阳,不可!”
青鸾也走了过来,瞧着这些书生估计都是些进京赶考的举子,连忙拽住朝阳郡主,“好了好了,咱们该上山了。”
母亲的轿辇早已到了寺庙前,她们几个小姑娘想沿途观景,这才带了侍女与几名侍卫步行。
朝阳松开书生衣襟,鼻子里哼了一声,“哼!且放你一马!”说着,扬着下巴转身离开。
这边,黎兰连连跟书生道歉:“真是对不住了,都是一场误会,你千万别生气。”
能不生气嘛!孔秋都快气炸了。
当着他几名同窗的面扯他的衣襟,简直令自己的斯文扫地脸面全无。
但他丢了面子却不能丢气度,遂理理衣襟道:“不过是个野蛮女子,在下岂能跟这种人计较。”
已经踏了几个台阶的朝阳郡主一听,勃然大怒,转身蹭地又跳了回来,举着拳头就要揍他。
青鸾连忙拉住,低声喝道:“朝阳,别闹了,他们都是有功名的学子,不可相辱!”
书生早吓得躲在黎兰的身后,连连叫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世上竟有如此不可理喻的女人!”
最后,在青鸾和黎兰的共同努力下,终于将朝阳郡主拉走。
孔秋气得七窍生烟之际,玉珠走过来道:“真是对不住了,各位是住在灵安寺温书的举人吧,我家主人说了,会亲自登门向几位赔罪。”
灵安寺里惯常会住些来京赶考的外地举子,有些清贫的学子为了节省日常开销,便在城内外的寺庙道观入住,既清净又可节省了住宿费用,还能与同窗好友切磋诗词歌赋,一举数得。
不过,有的书生也只是喜好山野的宁静清幽,宁愿住在这里温书,等待明年的会试。
孔秋身旁的一名书生拱手道:“不必客气,不过一场误会,不敢劳驾。”
孔秋虽气,却也不能对着一个不相干的女子发脾气,便也扭脸不再作声。
玉珠走后,一名本地学子对孔秋道:“你知道刚才那蛮横女子是谁么?”
孔秋:“我管她是谁。”
“唉,你以后见她还是绕着走吧,她可是京城顶顶有名贤王府的朝阳郡主。”
“世家勋贵就可以随便欺人了么?一个女子竟如此猖狂,难道没了王法!”
孔秋气哼哼地负手往石阶上走着。
几位同窗摇摇头,也跟着往上走。
“孔兄,京城不是咱们齐鲁,毕竟这里是天子脚下,世家贵族颇多,咱们是来京赶考的,犯不着为了些琐事惹上麻烦。”
一名同乡举子劝道。
孔秋哼一声,不知可否。
青鸾几人走到寺庙正殿门口,一眼瞧见一对男女,正是萧伯言与芳清茹。
两人均衣妆素淡,亭亭玉立,是那般的养眼般配。
萧伯言的视线落在嘉宁郡主身上,面上神色平淡冷漠,幽深的眸子里似乎没有情绪。
青鸾对此二人视而不见,与朝阳黎兰迈进大殿。
如今的她已经能平静看待萧伯言了,毕竟此人对自家的威胁性降低,自己在心里也不怎么恨他了。
此生再也不会跟他有所交集,两人相对便是熟悉的陌生人。
没有萧伯言的世界很宁静,心情也很是轻松愉悦。
他既然跟芳清茹两情相悦,自家也算成全了她俩,替他了结此生夙愿。
在大殿拜完佛,青鸾带着朝阳黎兰俩人去后殿找母亲,不得不又一次从萧伯言俩人身边走过。
朝阳郡主扬着下巴睨了一眼芳清茹,撇撇嘴,拉着青鸾窃窃私语:“切!哥哥刚死,就跟男子相约游山了,真是没见过这种不知耻的。”
青鸾嘴角微微上翘,捏了捏朝阳郡主的手指,“这不干咱们的事。”
是啊,她再也不会如芳清茹这般爱慕这个男子了,以旁观者身份来看,他也不过如此。
萧伯言目光沉沉看向那个趾高气扬的女子走远,突然心痛如绞,似有什么在心口破碎了般。
“伯言哥哥,你怎么了?”芳清茹拉着他衣袖担忧地问:“为何脸色会如此差?”
“无事。”萧伯言从芳清茹手中抽出衣袖,大步往寺庙外走去。
“伯言哥哥,咱们不等岳大人了么?”芳清茹几乎要小跑着才能追撵上他的脚步。
萧伯言顿住脚步,眉头深锁,不由在心里寻思:长公主将岳无伤叫去作甚?他什么时候与长公主府走得如此之近了?
第62章春日宴
长公主坐在寺庙为香客准备的休憩禅舍喝着茶,对面下首坐着英挺俊朗的岳无伤。
“上次还未谢过岳大人相救小女的恩情呢,没想到在此竟遇到了。”
长公主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面前这位青年。
岳无伤一笑,拱手客气道:“区区小事,不足挂齿,倒是微臣因形势所迫,唐突了郡主,还请长公主恕罪。”
长公主微微含笑,一脸慈和,“那日诸多凶险,幸得岳大人相救,实是阿蛮的福星高照。”
两位互相寒暄着说了一会儿话,长公主手指捻着茶杯盖缓缓问道:“不知岳大人在家乡可曾婚配?”
岳无伤一愣,微笑道:“不曾。”
“令堂大人就不着急么?”长公主微微含笑问道。
“微臣家母已经薨世。”
“啊,真是抱歉。”长公主道:“岳大人勿怪,本宫原不知呢。”
“无事。家母在微臣很小时便不在了,无伤与家中至亲聚少离多,故亲事一直耽搁着。”岳无伤不愿多谈家中事,敷衍着说了几句。
长公主闻言眼睛一亮,看向岳无伤的眼神带着审视女婿般慈祥。
“不知岳大人年庚几何?”
岳无伤觉得越来越不自在,勉强道:“微臣今年二十有二。”
长公主笑吟吟地又打量了一遍面前这位青年,这回瞧得更仔细一些,几乎想将他有几根眼睫毛都要数清楚了。
“公主,微臣的婚配将在巍州选亲,父亲已经向陛下递交了奏折,为微臣大哥求娶齐王府的朝阳郡主。”
巍州刺史再值得拉拢,皇帝也不会允许他家娶当朝两位郡主入门,所以,岳无伤这番话,算是婉拒了长公主的意思。
长公主一怔,她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实在是有些令人难堪。
岳无伤站起身抱拳道:“微臣陪同萧侯来此,想必他此刻也等得急了。”
长公主明白岳无伤话里话外的意思,不过嫌自己啰嗦了,心里虽有不悦,却也做不出跟小辈计较的事。
自家女儿金娇玉贵,配给谁自己都觉得遗憾,没想到却被这人拒绝打脸,实在是……
遂淡声道:“原来如此,既然萧侯在等岳大人,便是本宫耽搁了你的时辰了,梅姑,送客!”
岳无伤深深向公主作一揖,一转身,便看见站在不远处的嘉宁郡主。
心里莫名一颤,扭头不再去看她,抬脚走向一旁的月亮门。
青鸾不知母亲与岳无伤说些什么,本想过来向他致谢,却见他绕了道走了,不免奇怪。
但她也知道,此人跟萧伯言来往甚密,自己之所以故意亲近他,也是想让他俩离心。
如今萧伯言已经不成气候,自己也不必与他虚与委蛇了。
“娘,如何单独叫岳无伤来问话?”她走过来问道。
“没什么,不过是当面感谢他曾救你的恩情罢了。”长公主自然不会告诉女儿,自己试探岳无伤结果被打脸的事。
温柔地拉起女儿的手,“阿蛮,过几日府中举办春日宴,你父邀请了朝中几位才俊进府饮宴,你也将你的小姐妹请来府中,都是年轻人,一起也热闹。”
青鸾点头。
为让母亲宽心,自己便与京中世家子女走动走动也无妨。
朝阳郡主与黎兰过来给长公主见礼,之后,又与青鸾一起往寺庙后山处走了走。
看看时辰不早,她们准备下山时,有侍卫上来禀告:“郡主,您买的笔墨纸砚已经送来了。”
玉珠没等郡主开口说话,连忙道:“郡主,您还是让侍卫们送去罢,毕竟那里是男子的居所。”
如今郡主与萧侯初初解除婚约,京中流言四起,说什么的都有,郡主还是不要在此时往风口浪尖走的好。
青鸾想想点头,“也好。”
转脸吩咐侍卫:“你们送去寺庙客房处,交给那几位赶考举子,只说是长公主府的一点心意,祝他们明年一举高中。”
“喏!”侍卫领命去了。
几日后,
洛京城里的魏府门庭如市,各种车轿云集,颇为热闹。
原本春日宴准备在长公主府举办,自从那次被岳无伤婉拒后,长公主便避讳了些,让丈夫的弟弟魏阳府上出面宴请,她负责出钱置办酒宴费用。
那魏阳得此任务,心思便活络起来,竟让他夫人蒋氏将京中几位相识的世家请了个遍。
青鸾与朝阳郡主黎兰到来时,被满府的人吓了一跳。
忽然在人群里见到灵安寺路遇的那名书生孔秋。
孔秋一眼瞧见朝阳郡主一行,脸色僵了下,但还是过来拱手见礼,“见过两位郡主。”
朝阳鼻孔朝天哼了一声。
青鸾:“不必多礼。”
这时,青鸾的堂兄魏玉走了过来,笑道:“嘉宁,这位是我新认识的好友孔秋兄,他可是齐地的大才子,十七岁便考了解元呢。”
孔秋小白脸红了红,微微拱手道:“魏兄谬赞。”
一旁的朝阳郡主这才将正眼瞧向书生,上下打量几眼,突然微红了脸,忸怩着说:“你竟是乡试第一名的解元?”
孔秋以为她在嘲讽自己,面色沉了沉,不再看她,反而又向黎兰拱了拱手,“见过黎小姐。”
“咦?你竟知道她姓黎?”朝阳郡主奇道。
孔秋一时无法回答她这句话。他知道这位小姐姓黎,自然是魏玉兄告知的。
黎兰朝着孔秋福了福回礼,“公子万福。”
“嘉宁,你随咱们去阆苑看看,那里的十几株杏花全都盛开了,妹妹和几位世家小姐公子也都在呢。”魏玉笑眯眯道。
他今日的任务就是带着这位堂妹去见见几位京中才俊,故亲自前来接引。
青鸾几人跟着他与孔秋,往阆苑走去。
走过月亮门,穿过花廊,眼前便是一片花海。
星星点点的淡粉花树下,有几十名年轻男女各分一边,各自在观赏花树。
青鸾却在里面看见芳清茹与萧颜的身影。
她们竟然也被请入魏府中来了?那么,是不是萧伯言也来了呢?
她那位婶婶蒋氏可真是有趣,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竟将萧家的人也请来做客。
明明知道自己刚跟萧伯言退亲,而这场春日宴又是父亲亲自交代办的,蒋氏却依然请了萧府的人来。
青鸾虽对这场宴会没多大兴趣,但这是母亲的一番心意,她也想借机为黎兰相看相看,所以才如约而至。
没想到婶婶的心思竟还是一如既往地奇葩。
这也是自己不愿跟魏府走动的原因。
第63章杏花雨
“青鸾姐姐!”
一名娇俏的小娘子提着一袭烟罗紫的留仙裙,朝青鸾快步走来。
青鸾向她微笑颔首。
这名漂亮小姑娘是她堂妹,婶婶蒋氏的嫡女魏珍,魏玉口里的妹妹。
“你怎么才来啊。”小姑娘撅着嘴娇嗔,又向青鸾身旁的朝阳郡主与黎兰施礼:“朝阳姐姐安,黎兰姐姐安。”
黎兰急忙回礼。
几人见过礼,魏珍拉着青鸾的手笑着说:“青鸾姐姐,来跟大家一起玩击鼓传花吧,哥哥也将那边的公子请来一起,人多热闹些。”
魏玉笑道:“那是女人的游戏,哪有男儿肯跟你们玩这些。”
“有何不可?女子拿到花球便表演诗词舞乐,男子拿到可以表演射箭投壶啊。”
魏珍用手推着哥哥:“哥哥快去!”
魏玉笑着摇头离开,向旁边那群公子们走去。
没想到,有几名公子竟真的被他成功劝说过来了。
这边,萧颜已经瞧见了青鸾,嘴角挂着莫名笑意,与芳清茹一起走了过来。
“嘉宁啊,近来看着消瘦了,可是有什么不如意的事?”萧颜眼神里藏着得意,努力想从青鸾面上瞧出失意来。
青鸾淡笑看向她:“痩些穿罗裙好看啊,倘若像萧小姐这样丰美,不是我愿。”
萧颜闻言面色微变难看。
她倒也不是有多胖,只是跟许多世家小姐的纤细比起来,她的骨架略显宽阔些,这也是她的心病。
“我大哥快要跟清茹议亲了呢,你也抓紧选一门如意郎君吧,否则,别人还以为你没人要了呢。”萧颜掩口轻笑。
青鸾在心里冷冷一笑,面上不动声色:
“那可要恭喜你大哥,毕竟他年纪也不小早该成亲了。至于我么,年纪还小呢,萧小姐十九都未嫁,我不过才十六而已,就不劳费心了。”
她嘴角含笑说着这话,眼见萧颜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青鸾本不欲理睬萧颜之流,奈何人家并不想放过踩她的机会,一如前世那般,无论那时的自己怎样讨好身为姑子的她,皆是无用,甚至当着萧伯言的面就给自己没脸,那男人只当没看见没听到,任他家人一次次作贱自己。
一抬眼,青鸾便见对面走来一人,正是萧伯言。
只见他一身青色锦袍,腰系玉带,身姿挺秀面色冷凝,正定定看着她,眼眸幽深如渊,里面不知什么情绪在涌动。
他似乎想过来跟她说话。
青鸾几乎立刻感觉到了,拉着朝阳黎兰走到另一旁。
这时,魏玉招呼大家,“各位请围这株花树坐下,咱们开始击鼓传花。”
旁边有仆人搬来许多锦凳木椅,围着一株老杏树放置成一个大圆圈。
请各位小姐与公子们入座后,便由坐在一旁的魏玉率先蒙着面巾开始击鼓。
鼓声一响,魏玉手里坠着银铃的绣花锦球便抛到青鸾怀里,青鸾拿起又快速抛给朝阳,朝阳嘻嘻笑着抛给黎兰,黎兰又抛给下一位小娘子……
一时间,小姑娘们惊叫连连,嬉笑一片,几位公子也很是配合,将花球抛给下一位。
最后,花球落在张府小姐张玲手里时,鼓声嘎然而止。
“张姐姐表演个才艺吧!”魏珍笑道:“旁边已经备好了笔墨纸砚,还有七弦琴呢,要不,你唱几句词也行。”
张玲羞红了脸,还是去一旁案桌上拿起润好墨的笔,酝酿一下,写了两句词。
“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好!张小姐果然大才。”魏珍拿起彩笺朗声读出,笑着连声赞道。
这回,轮到张小姐做鼓手,她蒙上面巾敲起鼓来。
鼓声敲了几十声停下,花球落在一名年轻公子手里。
那位公子便随口念了几句诗,结果被魏玉笑着否定,
“不行不行!赵公子可不能敷衍咱们,念诗也可以,必须自己现作的才行,要不,你表演一段剑舞,让大家开开眼界,我可是知道赵公子的剑术极佳呢。”
赵公子无法,只得又拿起仆人呈上来的木剑,在杏花树下舞了一段。
“好好!赵公子果然英才!”魏玉拍手大笑。
众人也纷纷称赞。
接着,那赵公子被蒙上面敲鼓,花球开始传送。
萧伯言一直站在一株杏树下怔怔看着青鸾,那个笑颜如花的美丽少女。
他脑海里有一幕幕画面闪过,抓不到,留不住。
那些画面里,一名绝美的少女身穿大红嫁衣,羞怯地与他拜了花堂。他那时的心是甜蜜的,就像自己得到了一块魁宝般喜悦。
而随后,因种种原因,自己在面对她时,一直心情复杂。
画面里,他为了摆脱少女对他的影响,对大事的判断力,竟连着数日半年一年不去见她,有时心内也是煎熬,便趁她睡着的时候悄悄去看望她。
有的时候,他会像个偷窥者那样,站在暗处望着她,一如此时。
可现在,少女再没有嫁给自己的可能,他与她已经退了亲事。
怎会如此?怎能如此?他与嘉宁原本还有一个月便能成亲的。
心内突然一阵阵的抽痛起来,让他忍不住想去拉住她好好问问,她究竟有没有嫁过自己。
萧伯言一手扶在杏树上,一手捂住心脏处,任凭花树落英缤纷,飘落在他的头上肩上。
明明自己就站在她对面,为何她就是不肯抬眼看过来?只看一眼便好……
嘉宁!阿蛮……你好狠的心。
难道她之前对自己的倾慕喜欢都是假的么?
萧伯言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也不知现在的自己是怎么了,满脑子都是嘉宁的影子,心里是说不出来的痛惜。
“大哥,你怎么了?”这时,萧洛走了过来,见大哥一脸痛苦,不觉上前扶住他。
“我忽犯心绞痛,快些送我回府。”萧伯言扶住弟弟的手臂道,冷汗已经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萧洛大惊,连忙半抱住大哥,叫旁边仆人过来帮忙。
魏玉也瞧见萧侯不妥,丢开手里的花球便跑过来:“萧侯这是怎么了?可要叫医官来看看?”
萧伯言摆手,眼睛看向嘉宁那边,只见她还是没有看自己,而是与朝阳黎兰起身离开了。
“嘉宁……”
眼前一黑,萧伯言便晕了过去。
“大哥!”萧洛惊呼一声。
“快叫医官!”
第64章梨园
萧伯言醒来时,第一眼瞧见的是母亲安平郡主坐在一旁抹泪的身影。
“臻儿,你可醒了,吓死为娘了。”
安平郡主见儿子醒来,不由心里松口气,连忙走到床头询问:
“儿啊,你到底是怎么了?”
萧伯言捂住自己的腹部,脑中混乱无比,一幅幅画面交相掠过,一时是自己登上帝阙,一时又是嘉宁中剑倒下的一幕。
心口又开始疼痛起来,急急问道:“嘉宁可好?她胸口的剑伤可有妨碍?”
安平郡主一听儿子开口就是询问嘉宁,不由沉下脸,“你管她如何!”忽又挑眉问:“嘉宁胸口中箭了?”
那样无德不知羞耻的女子,别说中箭,就是被人活刮了也是活该!小小年纪就知道勾缠她的臻儿,幸好儿子现在与她退亲了。
萧伯言猛然顿住,脑中瞬间转过神来,想起先前在魏府的情景。
少女欢快地将花球抛向朝阳,面上洋溢着春花般笑意……
他怎么就问出这种晦气的话来?
萧伯言掀开被子就要下床,被母亲拦住,“臻儿,你再躺一会儿,为娘已经让人去请御医了,一会儿便到。”
“不用了,我已经没事了。”萧伯言坚持下了床,莫名回头看了看自己的寝房。
这是怎么回事?为何总会有幻觉,认为自己应该住在皇宫寝殿内。
还有芳清茹,她竟穿着凤冠霞帔,与自己举办盛大婚礼……
萧伯言觉得头又开始疼了。
他怎能认为芳清茹是他的皇后呢?这太荒谬了。
嘉宁……对,嘉宁现在如何了?她可还好?
萧伯言不顾母亲的阻拦,大步往外走,差点与萧洛撞了个满怀。
“大哥?”萧洛连忙扶住大哥,见萧伯言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不觉伸手摸摸大哥的头,“兄长可有哪里不舒服?”
萧伯言挥手挡开弟弟的手,脑海里又开始闪过几个画面:
燃着龙涎香的博山香炉上袅袅升起薄烟,坐在案桌后的他将手里密信攥紧,皱眉问下方的人:“你说萧洛带人闯入滨州带走了夫人?”
单膝跪着的暗卫抱拳道:“是,萧大人伤了咱们许多人,从幽院带走了夫人。”
“可知道他们往哪里去了?”
暗卫:“往南诏方向去了。之前咱们有探子悄悄跟随,但只发回一次消息,便再也没有信息发来。”
萧伯言心里一紧,眉尖紧蹙,高声叫道:“来人!速速通知南面几个州县,设关卡盘查拦截萧洛等人!不能让他们踏出大隋一步!”
……
萧伯言甩去脑中的画面,静静看了弟弟好一会儿,才开口道:“萧洛,跟我去书房!”
萧洛一愣,点点头,跟在大哥身后往书房走去。
“萧洛,各封藩的情况如何?”萧伯言面无表情问弟弟。
萧洛:“已经有几处得手,用的是慢性毒药,最多到年底,他们便会毒发身亡。”
萧伯言闭着眼睛沉思片刻,朝弟弟摆摆手,“你先下去吧,让仲祈来见我。”
萧洛走了出去,不一会儿,美髯公仲祈推门进来。
“见过主公。”
“坐下吧,跟我说说西疆那边的事。”萧伯言疲惫地倚在圈椅里,手指捏着眉心。
仲祈在下首椅子坐下,一手捻着胡须道:“主公是忧心兵权之事?这事稍稍谋算一下倒也不难解决。”
萧伯言睁开眼看他:“有何妙法?”
“古往今来,有道是君心难测,咱们的陛下更是如此,他刚刚得到禁军的控制权,自然认为已经掌控大局了,心思更是易变。”
仲祈侃侃而谈:“那魏德侯虽说得宠,却难料到物极必反,终有一天也会被帝王疑心忌惮。而那掌管西疆二十万大军的大将,又是他一手提拔上去的心腹……”
萧伯言默默瞧着手中茶盏,静静听仲祈诉说。
“皇帝怕也正忌讳着魏德侯呢。主公,咱们不如趁此时来个离间之计,让皇帝与魏德侯及黎迁离心。”
萧伯言冷淡道:“长公主是陛下一母同胞的亲姐,况魏德侯只有一个女儿,并无其他子嗣。”
若让皇帝忌惮魏德侯,也需一个合理的理由吧,魏德侯连儿子都没有,便是有那不臣之心,也得有香火继承才行。
而皇帝正当春秋鼎盛年纪,以后皇子皇女会遍布宫廷,过个十来年,皇子们陆续长成,到时候封藩出去,就都是皇帝的护国屏障。他真的没理由去防范一个魏德侯。
“主公您忘了,当年吐蕃公主意属那魏德侯,还曾独自一人跑入汉营面见过他呢,咱们可从此处入手,制造魏德侯与那黎迁通敌的罪证。”仲祈笑眯眯道。
萧伯言手指敲着紫檀案桌,思索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此事等我慢慢想想再做决定。”
仲祈:“主公,此事最迟要在藩王起事后就要定夺,到时候,一举除去黎迁跟魏德侯,待咱们重新掌控皇城与西疆的军队,主公的大事便成功了一半。”
萧伯:“此事缓缓再说,先看藩地的情况进展。”
……
四月骄阳温旭,兴庆宫梨园的桃花梨花争相盛开。
皇后在此处举办百花宴,邀请世家命妇贵女入宫赏花游玩。
梨园旁便是牡丹园,数百顷的花卉园子里,牡丹姹紫嫣红开得正艳。
比这些国色牡丹更养眼的,是那些换上丝罗华服的妙龄少女。
芳清茹坐在廊亭内,正弹奏一曲百鸟朝凤,如仙子般的面容带着淡淡笑意,将立在不远处的皇帝也看得凝神了。
旁边的赫连皇后笑道:“芳小姐只是年纪大了些,容色倒是千里挑一,又出身世家,也不知哪家儿郎能有此好福气娶她。”
皇帝淡漠一笑,神色莫名道:“她不是与那萧臻两情相悦么?萧伯言早已与阿蛮退了亲事,总该向芳府提亲了吧。”
赫连皇后轻叹道:“说的也是,阿蛮退出就是为了成全他俩,可萧侯至今没去芳府求娶,倒是叫人琢磨不透。”
皇帝微微挑眉,又向芳清茹处看了一眼。
“陛下,妾的兄弟明瑜今年已经及冠,家中想给他议亲,您看,可配的上嘉宁?”赫连皇后笑眯眯向皇帝道。
李淳转面看向皇后,嘴角含笑:“朕几年没见着明瑜了,都快忘了他的长相,回头叫他过来见朕。”
赫连皇后面上一喜,微微福身,“喏!妾这就去将明瑜唤来。”
第65章赫连明瑜
赫连明瑜,赫连皇后的亲弟弟,三年前的二甲进士,现任兵部职方司员外郎,从六品官职,掌天下地图、城隍、镇戌、烽堠等事务。
李淳坐在凤仪阁内,看向跪拜在面前的青年,笑着道:“快些平身,起来让朕看看。”
赫连明瑜称谢皇恩,站起身,长身玉立垂手端立一旁。
“果然长成男子汉了,坐吧。”李淳含笑道,眼睛上下打量着青年。
只见他面如冠玉,相貌俊美,光凭长相也可与那萧臻一较高下了,只不过,美中不足的就是太腼腆太害羞。
青年羞涩地在旁边锦凳上坐下。
“听你姐姐说,你家中要给你议亲了?”
赫连明瑜面上微红,轻声回道:“是。”
李淳微笑:“可有心怡的女娘?说出来,朕给你做主。”
赫连明瑜局促地站起身回道:“臣、臣不曾有心怡女子。”
李淳轻笑,示意赫连明瑜坐下,“那朕给你留意一下。不知明瑜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臣……”赫连明瑜不知该如何回答,半天才说一句,“臣不知……全凭陛下做主。”
李淳哈哈一笑,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若朕给你指一位姑娘,你可要好好待她,若是不然,朕可要治你的罪。”
“微臣定会好好相待。臣先谢过陛下。”赫连明瑜又一次跪拜下去。
梨园里,
芳清茹一曲奏毕,抬眼看向帝后消失的地方,微微蹙起眉。
她已经按父亲的意思做了,可皇帝一点表示都没有,这不免让她有些失落。
想起父亲交代自己的话,芳清茹心情复杂。皇帝不主动接招,她要怎么才能赢得圣心?
伯言哥哥明明已经与嘉宁郡主退了亲事,却一直没有去芳府提亲,让她心中不由生起怨怼之心。
自己风华绝代,若不是为了等他,何至于耽搁至今。
她完全可以在四年前的海选中入宫为妃,凭借自己的才貌和爹爹的地位,轻松坐上贵妃之位也未可知。
可如今自己已经双十年华了,高不成低不就,反而成了京中贵女的笑柄。
这时,芳清茹远远看见萧颜走了过来,忍不住迎上前几步,“颜儿。”
萧颜睨了她一眼,嗔怪道:“清茹,你又在宫中演奏曲子是何意思?难不成想入宫做女官?”
芳清茹皱了皱眉,“颜儿,你大哥最近可好?”
自上次萧伯言在魏府昏倒,她已经有一个月没见着他了。
“大哥很忙,没空见你。”萧颜毫不客气道。
若青鸾在旁,一定可以看出,此时萧颜的眼神看向芳清茹时,已带了高高在上的鄙薄之意,正如前世她对待自己一样。
芳清茹黯然神伤,忍不住在心里对萧伯言又多了几分幽怨。
或许,自己真的应该进宫,站在高高阙台上睥睨着他,让这些人看看,她离了他们可以活得更好。
正在这时,有个相熟的世家小姐经过,芳清茹毫不犹豫地与她相携离去。
萧颜一转脸见芳清茹竟不辞而别,不由跺脚气恨:“芳清茹!你好大胆!我让大哥再不理你!”
青鸾与朝阳郡主站在一处雀仙桥边,看桥边花枝荡漾,彩蝶飞舞,还有花间的美人彩衣蹁跹,手臂上的薄纱披帛随风飘舞,好一派人间仙境。
“嘉宁,昨日王府接到圣旨了,让我嫁去南诏呢。我不要跟你分开。”
朝阳郡主一脸郁闷,手里一片片扯着一朵牡丹花瓣泄愤。
“真的下旨了?可知嫁与谁?”青鸾陡然想起岳无伤来。
不会是嫁与他家的哪位亲戚吧。
“是巍州刺史的长子岳不泉。就是那个鳏夫!”
朝阳郡主忿忿道:“嘉宁,你说那巍州刺史为啥给儿子们取这么奇怪的名字?一个无伤,一个不全,真是够了!”
青鸾噗嗤一笑,拍拍她的手,“他们不是咱们中原人,名字奇怪些也正常。”朝阳现在要忧心的不应该是名字吧。
“嘉宁,你去跟皇上说说,撤了那道旨意吧。”朝阳郡主拉着青鸾手幽幽说道。
“恐怕不行。要不,咱们什么时候瞧见岳无伤了,就向他打听打听,他那位哥哥人品究竟如何?”
青鸾劝道:“若是人品有碍,也好向陛下言明,不嫁去巍州了。”
巍州也属于南诏的一部分,只是现在投到大乾朝羽翼之下了。
“便是人品再好,长得难看的我也不要!”朝阳郡主突然来了精神,认真地跟青鸾讨论起那个岳不泉来,“嘉宁,明日咱们就去鸿胪寺找那岳无伤问问。”
这时,有两名宫女过来,向两位郡主福了福,“嘉宁郡主,皇后娘娘请您去凤仪阁喝茶。”
青鸾微感诧异,瞅了眼朝阳郡主,果然,她的小脸跨下来,嘟囔道:“就召嘉宁一人去么?是不是也叫上我了?”
大宫女福身道:“回朝阳郡主,娘娘只请嘉宁郡主去叙话呢,要不婢子带您去牡丹园转一转。”
朝阳郡主无奈,只得一步一回头跟一名宫女去了。
青鸾随另一名宫女走过雀仙桥,穿过廊亭,不一会儿到了凤仪阁。
只见阁内只有帝后二人,还有几名伺候的宫人。
“皇帝舅舅金安,皇后娘娘金安。”青鸾跪下行了个大礼。
“这里没有外人,嘉宁不必拘礼。”皇后娘娘示意,两旁宫女立刻上前搀扶起嘉宁郡主,请她在帝后金座的下首坐下。
赫连氏对上嘉宁疑惑的眼神,面上含笑道:“你舅舅与吾久不见你,便叫你过来叙话。两月未见,咱们的阿蛮越发漂亮了。”
青鸾微微红了脸,“娘娘谬赞。”
“嘉宁,朕为你引见一人,是你舅母的弟弟赫连明瑜。”李淳直言不违道,端起茶盏饮一口,
“明瑜自幼聪慧,如今年方双十,前年便考中二甲进士,是京中那些世家子弟中极少见的才华横溢,现在兵部任职方司员外郎,比那萧臻只强不弱。”
青鸾呆了呆:舅舅这是要给自己说媒了?
“舅舅,阿蛮……”她的话还未及出口,已看见从阁外进来一俊美青年。
只见他目不斜视,手忙脚乱地朝帝后行过礼,便拘谨地坐在青鸾的对面,头也不敢抬。
“嘉宁,这位就是赫连公子。”李淳笑道。
青鸾只好站起向赫连明瑜福了福,“见过赫连公子。”
“别,别客气……”赫连明瑜慌忙站起身向青鸾深深一揖,手掌几乎要作到地面了。
青鸾掩口忍了忍笑意。
李淳一见外甥女面有笑意,甚是高兴,便向嘉宁道:“嘉宁,让明瑜带你去外面转转,梨园后面有个海棠苑,那里的海棠可都开了呢。”
赫连皇后也笑语盈盈,瞧向弟弟道:“明瑜,带嘉宁去走走,我让人送些茶点过去。”
第66章贴梗海棠
海棠苑的海棠姹紫嫣红,有西府海棠、垂丝海棠、西蜀海棠、木瓜海棠等。
青鸾最喜爱的是朱红色的贴梗海棠,红瓣黄蕊,其型艳丽似红梅,味道也很芳香。
她站在一株百年贴梗海棠前看了很久,似怎么都看不够。
“嘉宁……”赫连明瑜局促地陪在一旁,“你若是喜爱这种,我家中有几株盆栽,送去你府上可好?”
青鸾回身看向赫连,点头:“那多谢赫连公子了。”
赫连害羞地笑了,“你……小的时候叫我明瑜哥哥的……你……若是觉得唐突,还是,还是叫我赫连吧。”
“明瑜哥哥。”青鸾掩口笑道:“你竟记得小时候的事。”
赫连挠挠后脑勺,不好意思地说:“有些记得……”
少年面容纯澈良善,让青鸾想起前世,萧伯言登上帝位后,赫连家便在洛京销声匿迹了,据说满府两百多口人全部被抄斩,连小娃娃也没有放过。
“明瑜哥哥,你跟萧洛在兵部常常碰面么?”青鸾问。
赫连:“不常碰面,萧大人在驾部供职,常常外出公干,故……很少见面。”
萧洛常常外出公干?青鸾不信他只是单单去公干,至于做什么还真的不好说。
可惜自己的人手有限,不能时刻留意萧洛的动向,更不可能跟踪到他。
不知赫连现在跟萧洛有没有交集,不然的话,倒是可以通过他明了萧洛有哪些日子不在兵部衙门。
青鸾记得小的时候,这位赫连明瑜好像很是惧怕萧洛,他俩偶尔在一处玩耍时,总会被同龄的萧洛欺负得哭鼻子。
那时自己也还小,只觉得明瑜哥哥很是没用,就跟个小娘子似的一直爱哭,长相也白白嫩嫩如同粉团子一般,完全不像男子汉的模样。
他如今长大终于像个男子般伟岸了,却依旧腼腆害羞。
“嘉宁,你可累了?咱们不如去那边坐坐吧。”赫连的眼神澄澈,一副纯真少年样子,让青鸾不忍拒绝。
“好。”青鸾随赫连在一处廊亭里坐下。
“嘉宁,初十那日休沐,我……我可以邀你去城郊踏青么?”赫连一脸期待地看着青鸾。
青鸾想了想,点点头,问,“那我带上朝阳。”
赫连弯着眼睛微笑道:“可,咱们去柳树湾,那里依山傍水,还有画舫,到时候我再将笔墨带着,画一画水墨丹青。”
青鸾:“……如此甚好。”
俩人叙了一会儿闲话,眼看就要相对无言了,便又起身去看花。
青鸾一边游览诸多海棠,一边想着心思。
自己真的不能早早与人结亲。
现在离前世大乾朝被篡夺还有三年,最起码在这三年里不能结亲。
一切都没有尘埃落定前,她怎么能拖累别人。
要不,还是跟皇帝舅舅婉转提一提,自己还小不想早嫁,只说要过个两三年再议亲。
这位赫连明瑜年纪已经二十了,他家人肯定不能让儿子等那么久。
只是自己如此这般说,必是会伤了皇后娘娘的面子了。
两人在海棠苑走了三圈,看遍所有海棠花,还在廊亭里喝了三杯茶水,才各自回去。
这时,又有一名小太监过来,“嘉宁郡主,圣上宣你去觐见。”
青鸾只好又去了趟凤仪阁。
阁里只有皇帝舅舅一人,皇后已经回宫去了。
“阿蛮,跟朕说说那明瑜如何?”李淳微笑着问。
“舅舅,阿蛮还小,不想早嫁。”青鸾亲自为舅舅奉上茶水。
李淳叹气,接过杯盏,“明瑜这孩子虽说腼腆了些,却洁身自爱品性极佳,长这么大身边都不曾有过一名女子,性情也是软和,配你刚刚好,又可包容你的小性子。”
青鸾垂眸不语。
赫连明瑜确实是难得的良配。
洛京像他这般出身的世家贵公子,哪个不是在十八岁以后就收纳女子在房里服侍?如他这般洁身自好的确实难得。
“你若是认为跟他还不甚熟识,朕暂时不会下旨,省的再闹出如萧臻那般的不如意。你二人先好好相处些日子,互相了解一番再做决定。”
李淳饮一口茶,放下杯盏,“你看如何?”
青鸾连忙点头,“阿蛮听舅舅的。”
皇帝舅舅已经这般说了,她再说出什么来,就是不知好歹了。
辞别舅舅出了凤仪阁,梨园的花会已经散了,各府小姐贵妇已经出宫回家。
青鸾出了皇宫,坐上回府的马车。
此时已经是下晌,马车经过一条坊道的时候,前方突然被人拦住。
“郡主,是萧侯在马车前呢。”同车的玉珠道。
青鸾逛了大半天的苑子,早累的不行,倚靠在高枕上没动,懒懒说:“车子让到一边让他先过便是。”
“可是……”玉珠话音未落,就听萧伯言声音从外面沉沉传来:“嘉宁,你下来,我有话问你。”
青鸾脑子一激灵,撩起车窗帘子,便看见萧伯言一身蔚蓝圆领公袍高踞在马背上,正瞧着她,眼眸深邃幽暗。
她皱眉道:“萧侯有何话只管现在就说。”
她与他已经退婚,还有何话可说?
连萧伯言当初抬过府的聘礼,她都纹丝未动地送还了回去,她俩之间更无一点交集了。
“嘉宁,不要让我再说第二遍!”萧伯言的语气已经带了不容置疑。
“你什么意思?”青鸾也是恼火,摔下车窗帘子便吩咐,“启程回府!”
驾车的魏十四抽了马匹一鞭子就要赶车离开。
只听外面砰地一声,魏十四被人踹下马车,还没等青鸾撩帘子再看,车帘猛地被人撩起,玉珠惊叫一声,便被萧伯言扔出马车。
“你疯了!”青鸾大声呵斥一句,伸手去推已经欺上前来的萧伯言。
萧伯言一手控制了她的手,将她逼在车厢角落。
“嘉宁,我给你看看我的伤口。”萧伯言眼睛通红,眼圈发黑,整个人似憔悴的不行。
“走开!谁要看你伤口!”
青鸾用脚踹他,并高声叫道:“来人!来人!拿刺客!”
然而,外面的侍卫却没有声音,连玉珠的声音也听不见了。
“别叫了,他们被我的人押走了。”
萧伯言面上似笑似哭,让青鸾无端害怕起来。
他莫不是疯了?
“嘉宁……”萧伯言的嘴唇贴在她的耳廓边温柔地细语,“你明明应该今日便嫁进我府门,为何会如此?”
青鸾只觉得后脊梁冷汗直冒,尖声叫道:“咱们已经退亲了!”
“为何会退亲?”萧伯言伸手轻轻地抚摸着少女的脸颊,像对待一件稀世珍宝般小心翼翼。
“你心中无我!我便成全你!你应该去娶你的心上人!”
萧伯言突然吻住她的唇,喃喃道:“你如何知道我心中无你?”
第67章从头再来
“嘉宁,你曾经是我的妻子对不对?”
青鸾从萧伯言口中听到这话,简直如五雷轰顶,“你……你胡说什么!”
萧伯言眼里有水光闪过,他握住青鸾的手摁在自己胸口,低声道:“嘉宁,我给你看看我的伤口印迹。”
说着,一手扯开自己的胸襟衣裳,左胸处赫然一道暗红色痕迹,那形状宛如一朵扭曲的红梅,很是诡异。
青鸾闭上眼睛不再去看。
“这道痕迹我一直都以为是胎记,可是昨晚我全想起来了,这道伤口是为了……”
萧伯言顿了顿,哽咽道:“嘉宁,我回来找你了。”
“你不要说了!”青鸾脸色苍白,全身惊骇地颤抖,极力推拒着他,“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懂!你疯了!快些放开我!”
“我没疯,嘉宁,你听得懂,我知道你听得懂。”萧伯言猛地将青鸾紧紧抱在怀里,“你知道么……当我看到你被剑刺中时有多害怕。”
“幸好……幸好我回来了,一切从头再来,再不会发生那样的事,我们再也不会分开……”
青鸾脑中嗡嗡作响,几乎震惊的无以复加。
他在胡说什么?是说他……他也是……不不!自己一定理解岔了,他怎么也会有那种记忆?
“萧伯言,你病了,我让人带你去医馆可好?”青鸾极力将自己的声音放平缓,好言哄着他。
“我没病。”萧伯言也渐渐平息下来,抚摸着青鸾的面庞,轻轻吻了她额头,“嘉宁,嫁给我,做我的妻子,我保证再也不会辜负你,好不好……”
青鸾只觉得遍体生寒,冷冷道:“我们已经退婚了,萧侯还请你自重。”
“嘉宁你……”萧伯言还想说什么,只觉得眼前一黑,软软地倒在青鸾身上。
青鸾慌乱地用力推开他,纵身跳下马车。
只见数丈开外,自己的几名侍卫与玉珠魏十四被人捂住嘴巴控制在道旁。
“放肆!还不放开我的人!”青鸾大怒,从地上捡起一根马鞭,冲上前去,向萧府的侍卫挥鞭就抽。
萧府侍卫见状只好松开嘉宁郡主的侍卫们。
这时,萧洛骑马疾奔了过来,一见嘉宁没事,便松一口气,翻身下马问:“嘉宁,我大哥呢。”
青鸾气不打一处来,冷冷道:“死了。”
早知萧伯言今日会有这一出,她就该将戒指里的药换成毒药,这样就能一了百了了。
萧洛一听大惊失色,在侍卫们的眼神示意下,跃上郡主马车。
“大哥!”
见大哥趴伏在里面,一试口鼻,就知道他是中了迷药并无性命之忧,遂放下心来,忙将他从马车上抱了下来,连连向青鸾道歉:
“嘉宁,对不住,大哥这几日有些异常,怕是生病了,你不要怪他。”
青鸾恨不得立时找把武器捅了萧伯言才好,连带看萧洛也极为不顺眼,便理也不理他,带着玉珠重新上了马车,让魏十四赶车回府。
回到寝房,青鸾才觉出自己的里衣全部被冷汗浸湿了,忙命人备水洗浴。
泡在温热的水里,青鸾想起萧伯言的那番话,还是止不住全身颤抖。
难道他也带着前世的记忆?
怎么可能呢?为何他也会带着前世的记忆?
一定是哪里出错了。
那是不是说,萧伯言若想再次篡位,必定比前世还要容易?
不行!她一定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真后悔自己当时没带致命武器,不然的话,当时直接杀了他便好了,她便再也不会整日提心吊胆了。
自上次齐地遇险后,她准备了好多种暗器防身,只是因为今日要进宫去,才会全部卸下来,只留了有迷药的戒指在手上。如今倒是这枚戒指派上用场,用里面暗藏的迷针刺中萧伯言。
但那迷药不致命,只是让他昏迷几个时辰而已。
下次一定再多备几种见血封喉的毒药随身带着。
“郡主,今日萧侯瞧着怪吓人的,他有没有伤着您?”玉珠在旁问道。
“没有。此事不要跟爹娘说,免得她们担心。”青鸾吩咐道。
玉珠叹口气,拿着布巾为郡主擦洗,“萧侯这又是何必,他母亲摆明了不喜郡主您,这桩婚事必不能成的。”
青鸾冷淡一笑。
是啊,他娘和妹妹都不喜欢自己,偏偏前世的自己如鬼迷了心窍般一心扑过去,踏进了他家那火坑。
玉珠继续道:“婢子就不明白了,郡主您才貌双全,家世也配他家绰绰有余,为何安平郡主竟不喜欢您?”
“因为她不喜欢我娘,便不喜欢我,没什么奇怪的。”
青鸾闭上眼睛,想起前世安平郡主指着她鼻子骂道:
“李菁那种女人能教出什么样的女儿来!”
她那时是怎么回婆婆来着,她说:“总也比你教出萧颜那种女儿好!”
于是,安平郡主竟命人三天不给她送水送饭。
还是一位看守她院子的侍卫瞧不过去,悄悄带了一些水和馒头给她。
那时,自己身边一个体己的人都没了,紫玉死了,魏豹死了,玉珠被她放出萧府,也不知是死是活。
萧伯言啊,你那个时候在哪里呢?
现在跟她说从头再来,岂不是可笑至极?
沐浴好,紫玉拿了大布巾裹住郡主的身体,又用干净布巾替她擦着头发,“郡主,今日黎将军府的黎兰小姐递来帖子,说是初十那日请您去赴宴呢。”
初十?这么凑巧啊,自己已经答应赫连明瑜的邀约了。
“我今日答应了赫连公子的邀约,要不,明日我亲自去一趟兵部衙门,跟赫连公子道声歉。”
黎府平日是不怎么请宴的,因为黎兰那嫡母是商贾出身,很是会算计,柴米油盐的都计算得清清楚楚,没有闲钱为庶女做这些噱头。
这回请宴必是黎兰嫡母有什么事,无非是她嫡母寿诞或者嫡女生辰之类了。
黎兰嫡母既让她来请自己,若是不去的话,必会让黎兰以后在嫡母面前抬不起头来。
所以,她是非去不可的。
“玉珠,你去库房选几样礼物,黎兰嫡母有两位亲女儿,选些女孩儿的首饰布匹和给长者过寿的礼品。”
“喏!”玉珠领命去了。
青鸾懒懒地躺在床上,紫玉替郡主抹好润肤露,拉平整衣裤,盖好丝被。
“紫玉,你去跟娘说一声,我今日累的很,就不过去用饭了。”青鸾吩咐道。
紫玉应声,“郡主,那婢子给您熬一碗燕窝过来。”
“嗯。”青鸾已经困得睁不开眼了,“你去罢。”
紫玉放下丝罗帐,出了房门,嘱咐外头两个小丫头听着声,便往公主的寝殿去了。
第68章印花伞
第二日,天空下起了雨,毛毛细雾,虽不大,却缠绵的很,落在行人头上身上,如沾上一层绒绒水珠。
青鸾乘车来到兵部衙门前,下了马车,让玉珠在车上等候,自己打着一把浅色印花骨柄伞走到近前。
“可否帮我找一下赫连明瑜大人。”她向公衙门口站立的金吾卫道。
金吾卫早已认出马车上挂着长公主府的徽记,更是认得面前这位是谁,立刻恭谨抱拳:“嘉宁郡主稍等,在下这便去通传。”
说着,手执长戟跨进府衙门槛,往里面去了。
没一会儿,赫连明瑜匆匆小跑着出来。
“嘉宁,竟真的是你。”身穿湛蓝圆领公服的赫连脸上挂着羞涩的笑,“你……你是来……有事的么?”
面前少女让他眼前一亮。
她穿一身海棠色胡服,撑着一把精致细巧的印花油纸伞,浅荷色的纸伞下,一张小脸眉目如画,瞧着让人心醉。
“明瑜哥哥,昨日回府才知道,府里已经接了黎将军府的请柬,正好也是初十那日,我……来跟你说一声,初十那日怕是去不成城郊了。”青鸾抱歉地说道。
她之所以到衙门来寻赫连明瑜,实在是他们朝九晚五地在公府办公,连中午都在此处用饭。
赫连明瑜愣了一下,思索一会儿,迟疑着说:“嘉宁,我,我可以与你同去么?”
他没别的意思,只是想让所有人知道,如今嘉宁与自己是一对儿。
青鸾眨眨眼,沉吟片刻,点头:“好。”
她没料到赫连明瑜竟会提出一同去赴宴。
好吧,去就去罢,想必黎夫人不会介意有人不请自来,只会觉得自家府宅蓬荜生辉呢,毕竟赫连明瑜是当今皇后娘娘的亲弟弟,一流世家秦国公府的嫡公子。
“明瑜哥哥,那就这么说定了,我便回去了。”
青鸾向赫连明瑜福了福,抬眼扫见从府衙大门的影壁后转出一人,身材修长神情冷肃,穿着与赫连明瑜一样的公袍,正是萧洛。
她不想跟萧家的任何人照面搭话,便只当做没瞧见,返身登上马车,让魏十四驾车离开。
赫连明瑜目送嘉宁的马车直至坊道拐弯不见了,才唇角飞扬地转身回衙,猛地瞧见门槛里站着萧洛,不由怔了下,收起面上笑意。
“萧大人。”他虚虚客气地向他拱手,便要与他擦身而过。
“赫连,嘉宁来找你何事?”萧洛冷淡问道。
赫连明瑜侧目看他一眼,哂笑道:“是在下私事,不便与萧大人说。”说着就要往里走去。
“赫连!”萧洛缓缓转身看向面前俊美男子,一字一顿道:“离嘉宁远点!”
赫连一嗤,并不理睬他,直接向公房走去。
他从小跟萧洛不对付,曾经一段时间很是惧怕这位野蛮凶残的野小子,自己更没少在这厮手里吃过亏。
现下大了,才渐渐没了少时的恐惧,但对这人的坏印象从来没有改观。
萧洛在他的印象里,就如一头凶兽,指不定什么时候会扑过来咬人。
想当年,他只要一与嘉宁在一处玩耍,那萧洛便会找由头揍自己一顿,害的自己只好再也不去长公主府。
长大了才明白过来,萧洛那厮自小便对嘉宁心怀鬼胎,只是碍于他大哥才不敢放肆罢了。
如今嘉宁与萧伯言退了亲,而自己终于要一偿夙愿抱得美人归了,再回想刚才萧洛那厮吃瘪的神情,就忍不住想仰天大笑。
赫连心情愉悦地走进自己公房,在案桌后坐下,摸起一本地域志翻看着,心思却飞到外面,撵着嘉宁的马车而去。
再说青鸾,她也不敢在外面久待,就怕再遇到发了疯的萧伯言,便直接回了府。
在寝殿里,坐在雕花菱窗里看外面细雨霏霏,心情有种格外的宁静。
昨日那种惊惧渐渐散去,虽还心有揣揣,却带了一种莫名的悲哀。
自己当初有多么喜欢那个人,之后就有多么憎恨。
前世的爱恋,都在那一日日的囚禁生活中消磨殆尽。
他的母亲安平郡主隔三差五地去那个院子嘲讽自己一番,述说她的儿子是如何的厌憎自己,还说他在新婚那日给自己服下避孕药水,便是不想让自己受孕……
件件种种,每个细节都能被他母亲拿来羞辱一番。
自己从不敢相信,到羞恼,到奋起反抗,却因势单力薄,只能如一只绝望的困兽般挣扎嘶叫。
便是那样的处境,她一点都没有想要去死,因为还仅存一线希望,希望自己回到父母的身边,向他们哭诉求安抚。
可是……
青鸾默默抹去滑下的泪珠,
这一世,她决不能让萧伯言得逞,便是与他同归于尽也在所不惜。
她必须谋算好一切,一步步去掉他的爪牙。
青鸾也想过将萧伯言暗杀致死,可他这个明桩若是死了,肯定还会有她不知道的暗桩立起来,到那个时候,敌暗我明,反而坏事。
既然有人愿意拥戴萧伯言助他登上帝位,那么当萧伯言消失后,肯定还会再去拥戴别人,总之,是有人决意颠覆大乾,操纵天下。
青鸾起身,将菱花窗关上,走出内室。
“玉珠,将魏七叫来见我。”
玉珠答应一声,撑起一把油纸伞出了门。
……
初十那日虽收了雨水,天气却依旧阴沉。
青鸾还未出府门,便有婆子来报,说是秦国公府的赫连公子来拜访。
“快请他去前厅坐。”青鸾稍稍整理一下便往前院而去。
前厅里,赫连明瑜一眼看见嘉宁走进来,忙起身迎过来。
“嘉宁,我将几株贴梗海棠带来了,放在院子里呢。”
青鸾微笑道:“多谢明瑜哥哥,回头我让丫头们搬去我的院子。”
赫连抿嘴笑了,“咱们现在就去黎将军府么?”
“嗯。”青鸾点头,“倒是劳累明瑜哥哥跑这一趟了。”
赫连累巴巴地将海棠花送来,还要跟她去赴宴,确实够辛苦的。
“嘉宁不用跟我如此见外。”赫连温柔地看向青鸾,眉眼都是笑意。
走出府门,却见外面停着一辆两匹高头大马拉的大马车,将自家的那辆小马车映衬得像个小驴车。
“嘉宁,你坐我的车罢,我骑马便行。”赫连明瑜一脸期待地瞅着盛装的美丽少女,眼神纯澈。
“这……好吧。”青鸾只得带着玉珠坐上秦国公府的大马车。
赫连翻身上马,眼里洋溢着喜悦,与马车并列往黎将军府而去。
在他们走后,一个拐角处慢慢踱出两匹马来,马上之人脸色阴沉,盯着马车方向久久未动。
“侯爷,小人打听过了,嘉宁郡主与赫连公子是去黎将军府赴宴呢。”小厮禀告道。
萧伯言闭了闭眼,半晌对小厮道:“去采买几样礼品,跟我去黎将军府。”
第69章乱花渐欲迷人眼
今日果然是黎夫人亲生女儿黎倩小姐的十八岁生辰。
按理,不过是府里一个姑娘的散生日,无需大肆操办。
但黎小姐九月份就要出嫁,所以黎夫人便想将女儿在娘家过的最后一次生辰办得隆重些。
这次不仅请来了长公主府的嘉宁郡主,齐王府的朝阳郡主,还请来逍遥侯府的萧颜,芳太傅府的芳清茹,魏府的魏珍等。
当然,还有其他府中的小姐们,只是青鸾并不太熟识。
赫连与青鸾进了黎府,递上礼单名贴,着实将黎夫人吓了一跳,连忙着人叫来自家兄弟钱大富,让他前去待客。
黎夫人的大兄弟在洛京西市做贩卖马匹牲口的买卖,平日结识些三教九流,自诩见识过世面,也算有点眼力界。
如今姐夫不在京中,将军府有个什么大小事,姐姐钱氏都会叫他代为操办。
钱大富几步走下阶梯,向赫连迎去,“原来是赫连大人,久仰久仰!”
钱大富胖胖的双掌抱拳,声音洪亮,肚大腰圆,连身上华丽锦袍都被撑得鼓鼓囊囊。
他满脸红润,头戴着彩色锦绣幞头,与赫连明瑜见过礼后,竟一把搂住赫连明瑜的肩膀,一副极为亲密的样子,揽着就往前厅走。
赫连明瑜极少跟这种市井小民打交道,不由皱眉,推开钱大富的胖手。
钱大富对这位国公府少爷的疏离态度毫不介意,将人带至前厅后,让小厮上茶倒水,伺候得极为殷勤。
大厅里还坐了几位男子,都是钱氏的娘家亲戚,大多是在京中做买卖的生意人。
其中一位青年是黎倩小姐的未婚夫汤祖琏,一个油头粉面的官宦家子弟。
赫连明瑜坐在这里极为沮丧。
他满以为可以跟嘉宁在一处,结果嘉宁被迎去了内院,自己却被领到这帮子市井小民的圈子里来。
端着茶盏还没饮两口,突然正门那里又传来唱礼声,竟是逍遥侯萧臻来了。
赫连心里一咯噔:他来做什么?
自己来此处本是陪嘉宁而来,否则,他一个世家勋贵是不可能与出身微寒的武官家眷有所交集。
但萧侯此时过来就很奇怪了。
不过是黎府一位小姐的普通生辰宴,是万万请不来萧臻那样身份的人。
前厅门外一阵脚步声,钱大富以一种谦卑的姿势将萧伯言迎进客厅。
当萧伯言走进来时,一屋子的人都站了起来,离开自己的座位,恭谨地向他拱手致意。
萧伯言扫视一圈,最后将视线落在赫连明瑜身上。
赫连淡淡向他一拱手:“萧侯。”
萧伯言嘴角挂着一丝冷笑,缓缓走了过来,“原来是赫连大人啊,难得稀客,在这里遇到你。”
赫连淡淡微笑:“萧侯也是稀客,竟也来了此处。”
萧伯言撩袍坐下,偏着头看向赫连明瑜,“赫连大人请坐。”
赫连明瑜毫不客气撩袍在旁坐下,用极为淡然的眼神看看他,也不说话。
俩人就这么相对无言地审视着彼此。
屋内众人也觉出古怪来,却没人敢上前探寻。
过了好一会儿,那位钱大富终于回过神,吩咐仆人去内院将小姐们的围棋借一副过来,给两位尊神下棋消磨时间。
钱大富身边一位仆人悄声道:“大老爷,万不能让萧侯这样的贵客久等,看看时辰已经差不多了,不如早点开席吧。”
钱大富一拍大腿,“对啊!你们快去叫厨房准备上菜开席!还有,让人去春香楼将大公子寻回来!这都什么时候了!今日是亲妹子的生辰,连萧侯都来了,他竟然夜不归宿,还在外头浪荡!实在太不像话!”
仆人应声而去。
青鸾自然不知道萧伯言也来了黎府,只与朝阳黎兰魏珍几人坐在一处叙话。
这时,黎倩带着萧颜几名世家女走了过来。
“妹妹,你去帮姐姐招呼一下廊院那边的小姐们,朝阳郡主与嘉宁郡主这里由我来吧。”黎倩吩咐黎兰道。
黎兰站起身,看看嘉宁朝阳,便点头出去了。
黎兰走出暖阁,带着临烟往廊亭那边去。
临烟小声抱怨道:“大小姐是故意的,明明嘉宁郡主与朝阳郡主都是您请来的闺友,她偏偏叫你去接待大老爷二老爷家那边的几位小姐。”
黎兰蹙眉轻斥道:“你别多话!那边也要有人照应的。”
“婢子才没多话。”临烟不服气道:“就像每次嘉宁郡主送过来给您做衣裳的丝罗绢布,都被大夫人拿了去,说是留着给大小姐添妆,连上次……”
“住嘴!”黎兰恼道:“你若是再口无遮拦的,让人听到被罚,我可保不了你。”
临烟撅着嘴不敢再说。
黎兰来到廊亭花园这边,只见好几位小姑娘正在这里玩耍。
有的围着石桌打叶子牌,有的拿了几只骰子在碗里耍,上前一看,竟是在赌钱。
黎兰叹口气,将同父异母的庶妹黎珠叫过来。
“黎珠,让表姐妹们别玩了,前院嬷嬷过来传话,说是准备开席了,你带她们去偏厅坐席去罢。”
黎珠怯怯地点头,与一个丫头走了。
眼见黎珠领着几位小姑娘去了偏厅,黎兰坐在花园里一张石桌旁郁郁寡欢。
“小姐,不是婢子说大小姐的不是,她将您赶到这边来,还不就是看不得你跟两位郡主亲近么。”
黎兰默不作声。
大小姐黎倩那意思再明显不过,认为黎兰是低她一等的庶女,不配与世家小姐们有交集,还撺辍母亲将她许配给一名死了老婆的乡绅。
若不是嘉宁悄悄出面让那名乡绅主动放弃结这门亲事,恐怕黎兰这会儿已经嫁给三十多岁的乡绅做填房了。
“听大夫人院子里的嬷嬷说,前日大夫人又找了媒婆上门呢,估计又是给小姐你说亲。”临烟喋喋不休道。
黎兰默默看着院子里的蝴蝶飞舞,一时对自己的前景很迷茫。
嘉宁能帮得了自己一时,却帮不了一世,她总要被嫡母当做筹码嫁出去的,不是那个乡绅填房,也会是另一个富户小妾,反正不会是什么好姻缘。
“大夫人一准不会给您找什么好亲事。小姐,婢子瞧上次那位外地举子人很不错呢,您不如请嘉宁郡主出面……”临烟一脸向往道。
黎兰瞪了她一眼:“我看你越来越没规矩了!”
临烟笑道:“婢子还不是为小姐您担心么。唉,那位孔秋公子人真的不错呢,又有学问,脾气又好,人也长得斯文秀气,关键是,他好像对小姐你有意思哎……”
黎兰脸红了红,站起来就去拧临烟的耳朵,“小蹄子!越说你越能耐了。”
临烟尖叫一声,嘻嘻笑着跑开。
黎兰追撵过去,冷不丁跟旁边花树后出来的一人撞了个满怀。
“妹妹走路小心点啊。”那人笑道。
黎兰猛地推开他退后几步。
“你……见过姐夫。”黎兰惊吓之余,急忙向那人福了福,赶紧跑开。
男子一脸猥琐地笑看黎兰跑远,摸摸下巴,啧了一声,“小妮子。”
第70章降头
青鸾坐在黎府的花厅内,瞧着站着面前的萧颜,嘴角含着嘲讽。
“萧小姐总是针对本郡主是何道理?难不成安平郡主的家教只是教会一个未嫁女儿刻薄待人的么?”
萧颜脸色铁青,指着青鸾喝道:“魏青鸾!你嚣张什么!当初你巴结逍遥侯时的嘴脸我可瞧得一清二楚!不过就是一条摇尾巴的犬罢了!”
青鸾用手指捏着茶碗盖轻轻划了划浮叶,垂着眼皮道:“巴结你逍遥侯府?笑话!逍遥侯府有什么值得我魏青鸾去巴结?不过一摊破败屋舍罢了,你府上除了那些,怕是只剩下老逍遥侯留下的爵位值几两银子了。”
萧颜简直气疯了,一时竟找不出反驳的话来。
逍遥侯府确实没有长公主府家财丰厚,但也不是魏青鸾贬的那样一文不值,萧府好歹有封地上的收益养着好吧。
但自己方才说的并不是这个意思,怎么一不留神便被这个女人带偏了思路。
“魏青鸾!你这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先是巴着我大哥,一转脸就攀上秦国公府了!你还知不知羞耻?”
萧颜总算将思路转回来。
方才听黎倩小姐说,嘉宁郡主是随同秦国公府的赫连公子一起进黎府的,萧颜不由气愤难当,便直接跑过来质问,哪知这个女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让人恨不得扯烂她的脸。
其实,萧颜之所以听到嘉宁郡主与赫连公子一起的消息如此生气,是因为自家大哥最近一段时间仿佛神智不清了,总是说要去找回嘉宁,直气得母亲安平郡主大病了一场。
大哥如此对嘉宁念念不忘,她魏青鸾凭什么就能心安理得的跟赫连公子一道来黎府赴宴?
都是这个女人!若不是她突然悔婚,大哥也不会如此疯癫,莫不是这女人在大哥身上下了什么巫蛊降头?回去定要让母亲请来大师瞧瞧。
这个时候,朝阳从花厅外跑了进来,一见萧颜又在跟嘉宁吵架,不由怒起,一把将她推开,指着她鼻子骂道:
“萧颜!你胆子不小!竟敢辱骂朝廷钦封郡主!”
萧颜被朝阳郡主推了个趔趄,大怒,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猛然向朝阳郡主扑去,用自己尖利的指甲挠向朝阳面部,“小贱人!你竟敢推我!”
朝阳郡主蛮性瞬间被点燃,抬起一脚将萧颜踹倒在地。
此时花厅只有她们三人,也不知那黎倩是有意无意,竟将几名婢女与各位世家小姐都引到外头看锦鲤去了。
萧颜被踹倒,羞恼万分,但也知道自己打不过眼前这二人,不由放声大哭起来。
这下子,朝阳郡主有些慌手脚了。她万万没想到一位候府成年的大娘子说哭就哭,如孩童一般大声嚎啕。
青鸾放下茶碗,起身走到萧颜面前,将她从地上拽了起来,伸手为她理了理散乱的衣裙,道:“萧颜小姐怎么如此不小心呢,这么大个人走路也能摔倒。”
黎倩几人听到花厅的动静已经走了过来,进到门里的时候就看到这一幕。
萧颜一把推开青鸾,喝骂道:“你这个毒妇!打了人还要装好心!我定要回去告诉大哥……”
青鸾朝阳:“……”
黎倩笑着走过来,“这是怎么了?”她看向青鸾,似有些不赞同的样子,“嘉宁,虽说你是郡主,可也不能欺负萧颜啊,再怎么说你也曾是萧府的儿媳呢。”
青鸾挑眉看向这位优雅端庄的黎府大小姐,似笑非笑道:“黎小姐,谁跟你说本郡主是萧府的儿媳?”
黎倩仿若未闻,上前用手绢掸了掸萧颜的衣袖,轻声道:“唉,我与萧颜小姐毕竟年长你几岁,嘉宁郡主若认为我说错了,我这便向你赔给不是。”
她身边的几位世家小姐看向青鸾的眼神俱带了些不满,连魏珍也一脸神情复杂。
青鸾拉着朝阳道:“黎小姐,听说你府上的宴席快开始了,不如领咱们早些去坐席吧,本郡主待在这里有些乏,想早点儿回府歇息呢。”
黎倩言笑晏晏地道:“也好,竟是黎府招待不周了,嘉宁郡主先请。”
说着,领着一群花团锦簇的少女们往宴厅走去。
芳清茹走到萧颜面前,用帕子替她擦了擦眼睛,被萧颜挥手打开。
“你来看我的笑话是不是!”她眼睛红红,面妆有些凌乱。
芳清茹淡淡道:“颜儿,不如叫黎府婢女送些水来清洗一下罢,许是她家今日繁忙,竟这般轻待女客。”
萧颜冷冷一笑,“你只留意这个?我被人欺负时你干嘛去了?这会儿来假好心!大哥不肯去你家提亲是对的!”
芳清茹立刻脸色苍白地倒退几步,看向萧颜道:“你说什么?是你大哥不肯去芳府提亲的?”
萧颜眼神鄙夷地瞧着芳清茹,“是啊,我母亲都说要请官媒了,他却是不肯呢。”
芳清茹嘴唇颤抖着,转身向门外疾步走去。
“芳清茹!你去哪?你敢丢下我自己走……”
芳清茹耳中仿若未闻,急急向前走着,她的婢女梓书连忙追上去,“小姐,你怎么了?”
“无事。”芳清茹疾走一会儿,扶住道旁一颗花树低低喘息着,声音里带着哽咽。
用手中绢帕试了试眼角,轻声道:“梓书,扶我在旁边坐一会儿。”
梓书面露担心,“小姐,要不咱们请辞回府吧?您的脸色不大好呢。”
“我说了无事!”芳清茹忽然提高声音,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了下来。
梓书局促地扶住小姐,将她扶到一旁石凳上坐下。
歇息一会儿,芳清茹站起身,领着侍女往宴亭方向而去。
却在道旁遇到一位摇着折扇的油头粉面男子,正眼神猥琐地盯着她瞧。
芳清茹皱着眉,想从旁边走过,不想此人忽然伸出折扇挡住她的去路。
梓书立刻挥开那折扇喝道:“什么人!胆敢无礼!”
“呦!小娘子倒是泼辣,本公子无恶意啊。”那男子摇着折扇,眼神在芳清茹身上来回打量,像是要钻到肉里去了。
芳清茹沉着脸,疾步向前走去。
这种府上再也不能来了,女眷待的内院竟然有登徒子入内,可见这府里的规矩形同虚设。
哪知,那男子几步上前,伸手抓住芳清茹的手腕,在手心捏了捏。
芳清茹吓了一跳,另一手便挥了过去,啪地打在那男子脸上,“放肆!”
梓书吓坏了,双手用力推了那人一下,将他推开后,拉着小姐就跑。
那男子手捂着自己的一侧脸,手指捻了捻,口中啧了声舔了舔唇,“可真是个绝色小美人呐。”
第71章黄雀在后
宴毕,青鸾与朝阳告辞出了黎府,便瞧见赫连与萧伯言站在大门外的马车旁,一齐向自己望来。
“嘉宁!”赫连想迎上前,却被萧侯有意无意地挡住。
萧伯言站在青鸾不远处,目光沉沉地凝视着她。
朝阳郡主有些奇怪地睨了那两男子一眼,悄悄对青鸾道:“你什么时候又招惹上赫连明瑜了?瞧萧臻那副要吃人的样子,我可不敢陪你啦,先走一步!”
说着,促狭地冲萧伯言扮个鬼脸,向自己马车走去。
青鸾无奈地瞧着朝阳郡主爬上马车,她竟真的弃下自己绝尘而去了。
玉珠则警惕地瞪向萧伯言,将自家郡主护着上了车,放下车帘,还将车厢木门关上。
赫连府的大马车设计很巧妙,不仅有车门,还能从里面栓上,别人想从外面破门而入就要费些功夫了。
“郡主,以后咱们府也用这种马车最好了。”玉珠摸摸那结实的木门感叹道。
自上次萧侯发疯闯进郡主马车后,玉珠每次坐车都甚觉不安全。
“这种车厢木材用料结实,一匹马可拉不动。”青鸾也挺欣赏赫连府的车厢,既安全又宽阔舒适,自家倒是可以定做一个。
玉珠:“咱们也用两匹骏马拉呀。”
这时,芳清茹主仆也走出黎府,一同出府的,还有萧颜与她的侍女翠喜。
“大哥!你怎么来了?”
萧颜见到大哥,不由朝青鸾马车方向瞪一眼,撅着嘴开始向萧伯言告状:“嘉宁与朝阳那个死丫头竟在黎府合起来欺负我,你一定要替我做主……”
萧伯言似没怎么留意妹妹的话,眼睛一直注视着赫连府的大马车离开。
赫连明瑜也翻身上马,与马车并列而去。
“大哥!看看那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与你退亲才多久,便跟秦国公府的公子勾搭上了……”
“住口!”萧伯言皱眉呵斥一句,转眼才发现妹妹身后的芳清茹,不由一愣。
“伯言哥哥。”芳清茹朝他微微福了福,神情黯淡。
“我还有事,你们先回府罢。”萧伯言接过小厮递过来的马缰绳,准备上马离开。
“大哥!你去哪?”萧颜急忙问。
她大哥有好几日没回侯府了,也不知住在哪里,母亲派人去寻也没寻到。
萧伯言没有回答,已经翻身上了马。
“伯言哥哥!”芳清茹眼神里有一丝挣扎,还是急急走上前几步,开口唤住他。
萧伯言垂眸看过去,“何事?”
“伯言哥哥,借一步说话行么,我就问一句……”芳清茹抬头看向高踞马背上的男子,眼神里带着一丝乞求。
萧伯言静静看了她一瞬,随即催马离开。
芳清茹悴然欲泣,呆呆立了半晌,在侍女梓书的搀扶下,神情难过地转身走向自家马车。
萧颜有些得意地瞧着芳清茹远去的背影,不由嗤之以鼻。
这些女人便再是貌美如花又如何?自家大哥还不是照样将她们弃之如蔽履。她们个个都配不上自己清华无双的大哥!
马车在东纬道不急不慢地行驶着。
青鸾坐在马车里,闭目听玉珠在旁唠叨:“郡主,那萧侯还跟在马车后面呢。”
“郡主,咱们让车夫赶快一些,婢子总觉得心里发慌。”
青鸾默不作声,心里也很忐忑。
前几日萧伯言的那番话不得不让自己重新省视目前的形势。
一定不能让他知道自己也有上一世的记忆,否则,他肯定会改变以往布局,以提防自己,皇帝舅舅那里恐怕也岌岌可危了。
不过,有父亲在禁军,似乎也并不算太糟糕。
要不,干脆设计杀死他算了。
可暗杀萧伯言不是件容易的事,不说他身边一直有武功高强的暗卫护持,自己手中也没有能够杀得了他的人手。
萧伯言可不是那狂妄自大的芳肖,可以被出其不意地暗杀,这厮心思缜密,手段不亚于韩再叔。
赫连发现萧伯言一直默默骑马跟在后面,不由蹙起眉,勒紧马缰拦在他的马头前。
“萧侯为何一直跟着在下?”
萧伯言冷冷看着坐在马背上的赫连,目光似剑如霜,“赫连公子,本侯有话要问嘉宁,你还是回避些的好。”
赫连明瑜努力挺直腰板,鼓足最大勇气,试图以气势压过面前男子,“萧侯,嘉宁可没话跟你说。”
萧伯言只是不理他,又将目光看向前方车辆。
前面马车不停,依旧行驶着,很快在前方道口拐进长公主府所在的崇明坊坊门。
萧伯言转回目光,深深看一眼还拦在自己马前的赫连明瑜,终于拨转马头离去。
赫连明瑜松了口气,悄悄抹了一把额头上渗出的冷汗。
刚才萧侯的眼神太可怕,简直像是要杀人一般,幸好自己坚持住了,没被他的气势摄住。
再说萧伯言打马一气进了永乐坊,来到风祥楼前翻身下马。
门口小厮立刻跑过来,从他手里接过马鞭,将马匹牵去安置。
萧伯言走进一间密室,只见岳无伤正坐在里面。
“萧侯,你的脸色不佳啊,可是遇到什么烦心事?”岳无伤嘴角含笑,为他倒了一杯清酒。
萧伯言撩袍坐在他对面,淡声问:“你此去北地可有什么收获?”
岳无伤端起酒樽微饮一口,道:“俱已安排妥当,只看你这里的了。”
萧伯言端起酒樽一饮而尽,“皇城中的禁卫军难以攻克,曾经安插在宫廷里的几处暗桩都被撬了,如今咱们只能从外围攻略。”
“也只能如此了。”岳无伤又为他倒满一杯,“从外围开始的话,你便不能留在京城了,还是早日安排你府中亲眷一齐出城吧。”
萧伯言端着酒樽沉吟,不知在想些什么。
“下个月是颜儿的婚期,等她与张卓成亲之后,我便让她夫妻二人带着母亲去滨州。”萧伯言握着酒樽小饮一口。
“这般明着走,恐怕皇帝不会应允的吧?”
岳无伤品着酒,抬眼看向萧臻,“萧颜小姐夫妻出游倒属常态,若是连安平郡主也去封地可就不太寻常了。”
没有皇帝的旨意,老逍遥侯萧氏的遗孀是不可以去封地居住的,何况,当初安平郡主回京,还是先皇的旨意召回来的。安平郡主若是离京,那便是抗旨。
这其中当然也包括萧伯言,他同样不能随便离开京城。
萧伯言垂着眼帘,又饮下一杯酒,“那就悄悄离开。”
他又看向岳无伤,“你恐怕也要尽早离了此地。”
岳无伤挑眉:“为何?”
“说不定你已经暴露了呢。”萧伯言淡笑一声,闭上眼睛,手不自觉地捂住胸口。
那里又开始疼痛了。
第72章棋局
岳无伤端着酒樽又缓声道:“萧侯,那北地节度使芳奎说了,他妹妹已是桃李之年,早该成亲了。”
萧伯言顿了下,手指紧紧捏住酒樽,“此事暂时缓缓。”
岳无伤微微一笑,放下手中酒樽,面带一丝促狭:“那芳奎还说,月底便是好日子,他会送来新婚贺礼。”
萧伯言蹙起眉头,一口饮尽杯中酒水,默不作声。
岳无伤轻叹一声,又给他倒满一杯,“萧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不过一个女人,娶了便是,况且,那芳小姐风华绝代,又对你一往情深,你也不算吃亏……”
“行了!”萧伯言忽地站起身,微晃了下身形,冷声道:“我萧臻不需要他芳奎的那点兵力也可成事!”
“可万一咱们在东南开战,他芳奎在北地捣乱可就不大妙了。此事应速战速决才能不劳民伤财伤了咱们的元气,到时候反而给了京师这边的喘息时间,再让西疆那黎迁反扑过来的话,可就真的前功尽弃了。”
萧伯言一手扶住厅柱,一手捏了捏眉心缓减头痛,冷冷说道:“我娶了芳清茹便万事大吉了?真是异想天开!”
“不过是缓兵之计,只要那芳奎按兵不动,北地那边便无需再分心了。到时候任藩王们起兵消耗朝廷的兵粮,咱们只等时候一到,坐收渔利便是。”
萧伯言颓然坐下,喃喃道:“为何还是要走上曾经的老路……”
岳无伤不解地看向萧侯:“是何意思?”
萧伯言苦笑,并不作答,半晌才说:“这是骑虎难下了么?若我不想再要这天下江山会如何?”
“恐怕那面会清扫障碍,为下一个天子铺路。”岳无伤轻轻叹口气,饮下一杯酒。
“萧侯,咱们都是一条舟上的蚂蚱,谁也别想逃。你,或是我,都算身不由己吧。”
他拍了拍萧伯言的肩,安慰道:“好歹要下好这盘棋,才能护住想要护的人不是么?”
……
青鸾回到府内,恰巧父亲也刚刚回来。
脱下戎装,一身白色交领深衣的魏德侯看上去似三十出头,面容似玉,五官与女儿青鸾有六七分的相像,长得极为俊美不凡。
“阿蛮,过来让爹爹瞧瞧。”他盘腿坐在廊亭里的矮榻上,微笑着向女儿招手。
青鸾走过去,依偎在爹爹身边。
“你若是再不回家,阿蛮就要不认得你了。”
长公主含笑调侃丈夫,端着果盘走来,放在父女俩面前的矮几上,自己也在凉榻上坐下。
“宫中禁军整顿,事务繁忙了些,许是下个月便好些了,到时候就能常回来看看你们。”
魏旭温柔地看向妻子,伸手抚了抚她垂在腮边的碎发。
妻子李菁依旧美丽如昔,面貌形似二十多岁少妇,仿佛岁月分外眷顾着她,全然不见一丝苍老痕迹。
说起来,长公主已经三十九岁了,比魏德侯还大上一岁,他们夫妻一直聚少离多,所以女儿青鸾是他俩成亲三年后才出生。
青鸾用银叉戳上一块香瓜送进母亲嘴里,又叉一块送入父亲嘴里,一家人说说笑笑其乐融融,不知不觉就将一盘水果吃完。
园子里盛放着几种颜色的玫瑰和数丛晚季牡丹,还有好几株百年的贴梗海棠,正是花开艳丽的时候。
微风吹拂着一缕缕的垂丝古柳,碧绿丝条随风荡漾。
有几只鸟儿正婉转鸣叫,也不知从那棵树上传来。
“爹爹,那萧伯言包藏祸心,还有鸿胪寺的岳无伤也是他的同伙呢,您看可能将他们捉拿入狱?”
青鸾终于将心底的担忧说给父亲听。
魏旭沉吟半晌,摇头道:“阿蛮,此事非同小可,爹爹虽掌管京兆府,但去随意捉拿有爵位的朝廷官员却不能够;那岳无伤在京中身份特殊,若动了他,即刻就能让巍州刺史反出大乾。”
巍州地界多山岭林地,易守难攻,只要那巍州刺史存心跟大乾作对,那么,南疆便会战火纷腾。
大乾如今西有突厥吐蕃虎视眈眈,东北有回纥契丹不时的骚扰捣乱,根本分不出兵力粮草再去对付南疆。
“况且,陛下刚刚坐稳朝纲,若无确切证据,不会下旨拿人。”
魏旭轻轻拍拍女儿的背,“阿蛮,上次爹爹在西疆生病,还是伯言派了一位医者前去,才将我治好的呢。”
他不懂为何女儿会突然如此讨厌萧伯言,单凭她所说的梦境之类的话,魏旭还是不太相信。
“阿蛮,你已经跟他退了亲事,以后不会再与逍遥侯府有所牵连,别担心他会难为咱们。”长公主抚了抚女儿的头发柔声安慰。
青鸾扑在母亲怀里,心内焦躁却无可奈何。
又过了一日,朝阳郡主来府中找她。
“嘉宁,咱们去鸿胪寺找那岳无伤吧。”
青鸾:“找他何事?”
朝阳郡主奇怪地瞅她:“你忘啦?咱们说好要去问他哥哥的事。”
是了,青鸾真的将此事给忘了。
不过,她真应该去会会那个跟萧伯言有交集的岳无伤。
“既如此,咱们现在就去。”
青鸾让紫玉陪着朝阳郡主在院子里逛一会儿,自己回房准备一下。
待收拾妥当,便与朝阳骑马前去鸿胪寺。
她们来得恰巧,岳无伤正从鸿胪寺的衙门里出来。
“无伤哥哥!”青鸾坐在马背上向他挥手。
岳无伤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小阿蛮来此何事?”
“咱们来找你问问你哥的事!”朝阳郡主坐在马上睥睨着他,一副我就是你大嫂的架势。
岳无伤勾唇瞧着两位小姑娘,不由摇头笑道:“好吧,你们想知道什么尽管问。”
“你哥为啥会死了婆娘?”朝阳郡主一开腔就语出惊人。
“这个……在下一直在外并不知道。”岳无伤无奈道。
“我还有好多事没想起来,咱们找个地方坐下来慢慢说。”朝阳郡主不客气道。
岳无伤望向青鸾,只见她一脸笑意,似在等他应允。
“好吧,朝阳郡主想去哪里坐?”
“咱们去风祥楼吧。”青鸾开口道。
岳无伤:“……”
“对!就去风祥楼。”朝阳郡主斜视着男子。
“好,容在下去换件衣裳。”岳无伤正穿着一身公服,去那种地方还是换件常服的好。
“那你快些啊,咱们在此等着。”朝阳郡主眼神灼灼道。
她还没看够魔术师的表演呢。
第73章前世因
风祥楼的仆役难得见岳大人带着两位美娇娘来此,不由多瞟了朝阳郡主与嘉宁郡主两眼。
朝阳大眼瞬间瞪了过去,喝道:“看什么看!”
那仆役吓了一跳,连忙称罪。
岳无伤摆手,“你们下去罢,找两位女娘过来伺候。”
仆役躬身退出去。
朝阳郡主上下打量着岳无伤,睁着大眼珠子惊诧道:“原来你喜欢女娘伺候啊!”
岳无伤:“……朝阳郡主,在下是叫她们来伺候你两位的。”
“哦。”朝阳郡主似乎明白了,点点头,忽又问:“咦?那谁伺候你?”
“咳,在下……在下不用人伺候。”岳无伤一手拿起水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
青鸾笑眯眯瞧着岳无伤:“无伤哥哥,朝阳想问问你大哥长什么样,品貌如何,你能否如实告知?”
岳无伤端起茶盏吹了吹飘在茶水里的浮叶,垂眸道:“大哥长得比在下俊美,脾性也还好。”
朝阳郡主闻言眼睛一亮,忙不迭问:“比你俊美就好。那他喜欢美人么?”
“咳……”岳无伤被一口茶水呛住,好容易才平缓下来,“是个男人应该都是喜欢美人的吧。”
朝阳郡主皱起眉头,郁闷道:“那你大哥肯定不会喜欢我的吧?”
“朝阳郡主为何会这么说?”
“因为我不是美人。”朝阳郡主有些沮丧。
她自小到大听多了那些臭小子叫她丑丫头,所以,她也破罐子破摔,从来不把自己往美人方面想,行为举止也越发豪放。
“……”岳无伤把脸扭转过去瞧了眼青鸾。
朝阳郡主确实没有小阿蛮秀婉娇美,但她胜在长相明丽又活力四射,大哥岳不泉应该是……喜欢的吧。但是,这话好像不应该他来说。
“小阿蛮,你们想看点什么曲目,可叫他们过来演绎一番。”
岳无伤只想快点结束与未来小嫂子谈论大哥的私人话题,便找了个由头,岔开她的思路。
青鸾还未及开口,朝阳郡主已经拍桌子叫道:“我要看魔术师表演!”
“就看魔术师吧。”青鸾也说。
岳无伤击掌叫来仆役,让他去将魔术师带来。
没一会儿,仆役带来一位黑发黑袍的异族男人,只见他面白如鬼,眼睛却是碧蓝的,看着就像个木偶假人。
朝阳郡主叫道:“怎么不是上次那个黄卷毛?”
仆役:“您是说詹布斯么?他现在别处表演,这位是新来的乔森爵士,他的魔法也很不凡。”
“哦?那就演演看吧。”朝阳郡主勉强道。随后托腮盯着这位似鬼魅一样的男人上下打量着。
乔森面无表情,伸出一双惨白手掌,从怀里掏出一大块黑色的布展开。
两位仆役助手搬来一个架子,乔森将黑布绷在架子上,然后将黑布幕放在三位贵人面前。
“你这是做什么?难不成要演灯影戏?”朝阳郡主疑惑问道。
“请女士们和先生看着这里不要移动视线,鄙人为您展示催眠术。”乔森操着一口蹩脚中原话说道。
他又从怀里摸出一个黄橙橙的水晶球来,有拳头那么大,水晶球上吊着一根金线。
乔森人站在黑布架的后面,只露出一个脑袋,撑着一张白得吓人的脸,用手拎着金线,让水晶球在黑布前有节奏摆动。
两位仆役已经去将周围灯烛灭了几盏,只留下两盏昏暗的烛灯。
“你搞什么鬼?”朝阳郡主皱眉呵斥道。
“女士,请不要说话,将视线看着这里,凝神静气……”乔森怪声怪气道。
青鸾瞧着那闪着幽幽黄光的水晶球,只觉得它就像黑夜里的一团鬼火,正缓缓在面前晃动着。
她眼睛盯向水晶球,发现里头似乎有什么光影画幕在隐隐流动。
青鸾好奇地想将它看个究竟。
注视了一会儿,视线似乎穿透水晶球,只觉得周围都是灰蒙蒙一片。
近前了一步,突然画面一闪,自己仿佛置身一处内厅,面前有几个人影。
一位身穿海棠色襦裙的十七八岁少女正被一位华服老妇人训斥。
“看看你穿的是什么!一个已婚妇人还穿得如此鲜艳,想勾引谁?不知廉耻!我儿就是被你这种女人给勾坏了!”
老妇人一脸厌恶地睨着儿媳,“你就收起那狐媚心吧,我儿早已对你厌烦透顶。”
“我穿的衣裙怎么就不知廉耻了?”少女终于忍不住反驳。
“你还犟嘴!都是你娘教你目无尊长的么?”老妇人似气得不轻。
少女紧抿着唇,似有不服,但终还是没再说话。
“杵在这里做甚!还不滚回去换了!你是成心想气死我!”老妇人一脸嫌恶地斥道。
红衣女子一脸委屈地转身往外走。
画面一转,女子在房里让侍女找身素淡的衣裙换上,又将头上发簪珠花卸下。
侍女边为主子换衣,边小声道:“郡主,老夫人每日都要故意折辱您一回,昨日还说您穿的素淡是故意咒她死呢,今日又说您穿得艳……
咱们写给公主的信不知是不是被他们截了,不然为何大半年都没有消息传来?”
少女沉默一会儿,对侍女说:“玉珠,你去书房瞧瞧,伯言哥哥回没回来,若是在,请他来见。”
她想亲自问他,婆母说的究竟是不是真的,他是不是早已厌弃她了。
侍女叹口气,转身出了房门。
像看灯影戏似的瞧着这一切的青鸾,只觉得这些画面如此熟悉,而脑子在此时竟空白一片,想不起那个少女是谁,自己又是谁。
不一会儿,侍女回来了,满脸气恼,“郡主,侯爷在的,可侍卫拦着我不给上前,还说侯爷吩咐过谁也不见,不许任何人前去打搅。”
看着少女黯然神伤,青鸾心里陡然难过起来。
“他为何一直不肯见我?都一年多了,若他不在府中也就罢了,可明明……玉珠,是不是真如婆母说的,他厌我至极?与我成亲,只是因为皇帝舅舅的旨意?”
玉珠抱住少女,低低安慰道:“郡主,说不定真的是萧侯忙呢。您别难过。”
“玉珠,咱们回家吧……寿王谋反,洛京岌岌可危,我怕爹娘会……”少女低声啜泣。
玉珠抱着自家主子轻声道:“好,咱们回家。”
周围层层迷雾又漫了上来,将两个相拥的身影遮住。
旁观的青鸾不由也随着她们一起伤心难过,越发想拨开迷雾看清画面。
第74章后世果
又一个画面被拨展开:
少女带着侍女悄悄往府中后门走去,出了后角门顺利来到街市上。
“郡主,咱们去集市买一辆马车,婢子打听过了,那里有马匹出售呢。”
“那先去集市。”
主仆俩来到集市,购买一辆轻便马车,又购了一些干粮水囊放在车上,由侍女驾车往城门处急驰而去。
城门口,一名身穿玄色云纹锦袍、头戴金冠的男子高踞马背上,周围站着数十名侍卫,将马车团团围住。
“嘉宁,你要去哪里?”男子面冷如冰,沉声问道。
“我要回家。”少女坐在马车里说。
“这里便是你的家。”男子的声音里带着愠怒。
“不是!这里是你姓萧的家!我只是你们的眼中钉!”
“你胡说什么!”男子喝道:“赶紧回去!”
“不要!我知道你讨厌我,既如此,你放我走吧,我会回去禀明爹娘让咱们和离,也放你自由。”
男子皱着眉头凝视着少女:“你到底在闹什么!”
少女忍不住哽咽道:“你母亲说你喜欢的是芳府的芳清茹,还说你厌我至极,所以才让我喝下绝嗣药……”
“住口!”
男子呵斥一句,挥手示意侍卫去牵马。
少女抹一把眼泪,从马车里出来,夺过侍女手中的马鞭,挥鞭抽向那名强行牵住她马车缰绳的侍卫,迫他松开缰绳。
“来人!”男子怒喝一声,“将那个婢女拖下去砍了
“不要!”
少女尖叫一声,画面再次闪过,这次,她一个人躺在床上冷得瑟瑟发抖。
“娘……”少女神智不清地说着胡话,“阿蛮想你……要回家……”
一名男子站在床前看了她好久,最后在她身边坐下,将她揽过来抱进怀里……
青鸾抹去遮住视线的泪,想看清那名男子到底是谁。
浓雾漫起,瞬间遮住所有。
青鸾猛然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伏在岳无伤怀里,他正轻轻拍着她,喃喃低语,“别怕……”
岳无伤眼睛空洞无神,仿佛魂魄已然不在。
青鸾惊诧之余,连忙挣开他的怀抱,就在此时,岳无伤仿佛渐渐神魂归位,神情里似还带着一丝痛惜。
……
回去的路上,朝阳郡主一直喋喋不休地说着那个魔法师诡异的催眠魔法。
“嘉宁,刚才我真的回到四五岁时候了,别人欺负我的情景我全看清了。哼!回去就找那该死的奶嬷嬷算账!敢用针戳我,我要将她全家发卖出府!”
青鸾面色有些苍白,自己刚清醒那会儿,有点分不清自己是在前世还是在现世,直到仆役将灯盏全部点亮,她才完全醒过神来。
岳无伤一路无言沉默,将俩人送回后,又拨转马头立刻回了风祥楼。
“去把那个魔法师叫来!”他吩咐仆役。
不多会儿,那位黑袍鬼畜男走了进来,不亢不卑地朝他行了一个礼,“阁下有何吩咐?”
岳无伤坐在圈椅里,手里捏着杯盏,神情凌然地上下打量着他,半晌才说:“你方才使的是何妖术?”
乔森面容淡然,“鄙人只是进行了催眠表演。”
“催眠表演?”岳无伤冷笑,啪地捏碎了杯盏,“谁派你来的!有何目的?不说实话就如此盏!”
乔森面上一丝害怕也没有,似乎对这种威胁习以为常,“没有谁派鄙人来,鄙人只是在表演催眠术罢了。若是让阁下心里郁结难安,鄙人十分抱歉。”
岳无伤用仆役递上来的丝绢缓缓擦着手掌上的水渍,面露冷酷地瞧着乔森,“你给我说清楚,此等催眠之术是真是假?”
乔森:“鄙人不明白阁下的意思?”
“你不要装傻!”岳无伤冷笑,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审视着此人的表情,想找出他的疏漏。
终于,乔森退后一步,缓声道:“阁下可是分不清梦中之事?”
岳无伤面冷似水。
“阁下心中所想,便会在梦中昭示,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住口!”岳无伤拧紧眉头,道:“我根本就没在日间想那些,为何会在梦境里出现?”
“这……”乔森诡异地瞧向面前这位贵人,心里腹诽却不敢反驳。
“你再使一次催眠之术,我倒要看看,结果会如何?”岳无伤返身坐回圈椅里,示意乔森施术。
乔森看了看贵人身后站着好几名身姿强劲的黑衣蒙面人,还有他们手里寒光闪闪的刀刃,第一次有了巨大心理压力。
岳无伤抿唇,眼睛紧紧盯着那黑幕里的黄色水晶球,只觉得自己被忽地拉入一个画面里。
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穿着淡黄色上襦海棠色纱裙,腰间系着两根长长丝带,像一朵艳丽的海棠花,朝着一名男子飞奔过来。
“伯言哥哥!”
年轻男子眉头皱了皱,转身看向她,一把将女孩欲扑过来的身形稳在一尺开外,“怎么如此莽撞!”
小姑娘扬着明媚笑脸,将手中一支海棠果递给他,“你看!我找到的!萧洛说可以吃。”
年轻男子淡淡道:“那你吃吧。”
“我特意带给你吃的呢。”小女孩将那坠着红果子的树枝塞进他的手掌里,“你尝尝看甜不甜!”
年轻男子拿着枝条看了看,抬眼说:“知道了,你去别处玩吧,我还有事。”
岳无伤看见小女孩依依不舍地离去,不由笑着对那年轻男子说:“萧兄,这孩子很是有趣。”
年轻男子一脸不耐,将手中枝条随手扔进草丛。
“哎!你干嘛扔了呢,这果子很少见呢。”岳无伤将枝条捡起来,摘下一粒放进嘴里,“唔,确实很甜,萧兄,要不要尝一个?”
“你尝罢。”年轻男子负手往树林里走去。
画面被漫上来的浓雾遮住,岳无伤看看自己两手,那里空空如也。
当浓雾再次退散,岳无伤发现,自己与萧伯言坐在书房里。
外面雷声轰隆,下着瓢泼大雨。
这时,一名女子在书房门外拍门呼叫,“萧伯言!你出来!”
岳无伤瞧向坐在对面与他对弈的萧伯言,轻声问:“是你夫人在叫你?”
萧伯言手执棋子的手顿住,又缓缓放下一子,对门外的哭叫声仿若未闻。
“萧伯言,我知道你在里面!你让我回家吧,让我回家……”女子在外面哭泣着。
岳无伤心里一颤,似有不忍,说道:“萧兄,你要不让她进来一见?”
萧伯言蹙紧眉头,推散了棋盘,转身向内室走去。
内室里有密室,只要进入密室,合上石门,外面的声音便不会传进来。
第75章繁花落尽
零零一声响,岳无伤猛然清醒过来。
只见面前不远处站着那个黑发碧眼的乔森,他手里正拿着一个银铃。
吴峰上前一步,在岳无伤身后附耳道:“大人,要不要除了此人?”
岳无伤眯着眼睛默默审视着那个魔法师半晌,低声道:“不用。”遂站起身迈步走出包厅。
双底牛皮靴踩在木制地板上发出轻微声响,岳无伤快步往楼下走去。
吴峰跟了上来悄声道:“魔法师也曾给别人施过催眠术,那些人醒来后的表现都是千奇百怪,不过,倒也没发现其他不妥的地方。”
“先看好他,以后再说!”
岳无伤大步走出风祥楼,有侍卫牵来马,他翻身上马,催着马匹快速往鸿胪寺而去。
方才的梦境很奇怪,要说荒唐又不尽然,最起码,他将曾经见过嘉宁的事在梦里想了起来。
那还是好几年前,萧侯还没有去西疆,一次与他在清凉山会晤的时候,有个十分漂亮的小姑娘跑来找萧伯言。
现在想来,那个小姑娘便是十二岁的嘉宁郡主了。没想到自己竟然把这事给全忘了。
但是,那个在雷雨天跑到书房门外的嘉宁,以及后来的……
荒缪!他怎么会看见她生病垂危的样子?这种事绝不是真的!
现如今嘉宁已经跟萧伯言退了亲,根本不可能再嫁与他,也就不会有淋雨哭求那一幕。
况且,萧伯言马上就要娶芳太傅家的嫡女了,又怎么可能再娶嘉宁郡主?
可见那个魔法师只是在利用幻像搞噱头。
不提岳无伤纠结催眠术里的梦境。
再说青鸾回了公主府,祝姑姑走过来说道,“郡主,公主请你过去叙话。”
“嗯,知道了,我这便去。”
青鸾让紫玉为自己换上一身淡绿色留仙裙,脱下鹿皮小靴换上软底绣花鞋,便随祝姑姑前往母亲的寝殿。
寝殿内,长公主坐在罗汉塌上,梅姑姑正为她的指甲涂上凤仙花汁。
“阿蛮,过来。”长公主向女儿招手。
青鸾走过去依偎在母亲身边坐下。
长公主瞧着女儿微笑道:“我听皇后娘娘说,她的幼弟意属于你?”
青鸾偎靠在母亲身上,有些羞怯:“……娘,女儿不想早早议亲。”
“傻孩子,又不是马上要成亲嫁人。赫连明瑜那孩子也不错,性情温和有礼,与他先定下来也无不可。”
“不行。”青鸾摇着母亲的手臂,“我才与他见过两次面,如何就要定亲了?”
长公主用指头戳了女儿额头一下,“还有人家定亲前连一次面都没见过呢,你这个妮子,倒是歪理不少。”
青鸾蹙着眉不语。
今日在风祥楼梦到的一幕幕,一下子点开自己记忆,仿佛又经历一遍上一世的磋磨,她现在对情字更是讳莫如深,害怕不小心再落入前世般的境遇。
“今日安平郡主派人送来喜帖,那萧大郎于十日后成亲。”长公主面上带着一抹冷笑,“与萧府结亲的是芳太傅家嫡女。”
她摸摸女儿的头发,柔声道:“我儿以后必定嫁的比萧家好,赫连明瑜即便没有爵位又如何,那孩子人品学问千里挑一,相貌也不差萧大郎什么。”
青鸾闻听萧伯言这么快就要成亲,不免有点诧异,毕竟他前几日还跟自己说了那番话,结果一转眼还是娶了芳清茹。
这厮心思果真难测。
那他是不是以后都不会再找自己发疯了
如此甚好!
大大松了一口气,青鸾拉着母亲道:“娘说的极是,女儿嫁谁都比嫁到萧家好,萧伯言娶谁都没有娶芳清茹更合适了。”
长公主叹口气,“你能如此想最好不过。皇后娘娘说,花朝节那日赫连府举办百花宴,到时候你陪着娘一块儿去。”
青鸾点头。
她能明白母亲的苦衷,自己的婚事必定被她挂心纠结。
一面舍不得女儿出嫁,一面又怕女儿嫁不到好人家。再有,长公主常在京城世家勋贵间行走,若自己女儿一直被这么耽搁着不说亲,毕竟颜面无光。
萧伯言的婚期正好也在花朝节那一日,秦国公府宴请长公主的同一天。
长公主让管家往逍遥侯府送去礼单贺仪,自己便带着女儿前往秦国公府赴宴。
逍遥侯府。
安平郡主坐在内院福寿厅的红木罗汉椅上,接过长公主府送来的礼单看一眼,便冷笑着扔在一边。
“果然是没脸来了。”安平郡主带着一丝自得,对女儿萧颜道:“我还当李菁有多不在乎呢,还不是连面也不敢露了。”
萧颜帮母亲捏着肩,撇撇嘴,面上带着笑意,“全京城怕是都知道嘉宁被大哥弃了,她岂能有脸来咱们府里?”
安平郡主哼一声,端起茶盏喝一口,“颜儿,你大哥成亲之后便轮到你了,你可要好好学学新人到婆家该有的规矩。”
萧颜娇嗔道:“娘,女儿学的很好了,必定不会给您丢脸呢。”
“一会儿宾客就要到了,你别在我这里磨蹭了,去花厅准备迎客,今日有不少世家小姐们都过来呢,可不能怠慢失了礼。”
萧颜笑着道:“知道了,娘。”
安平郡主目送女儿走出屋门,对身边的嬷嬷道:“臻儿此次突然向芳府求亲,我总觉得他并非心甘情愿,莫不是芳家逼迫了他?”
站在她身旁的嬷嬷连忙躬身道:“郡主,不能吧?咱们侯爷岂是有人能迫得了的?必定是侯爷自己想开了。”
安平郡主慢慢放下茶盏,沉思片刻道:“我这心里总是不安。唉,孩子大了,便不由娘了,但愿是他自己想通的。”
嬷嬷道:“那芳小姐也是侯爷自小便相识的,情分不同一般,侯爷求娶也是常理。”
“嗯,我也知他二人相处不错,由她做儿媳总比李菁那女儿强上不少,我儿也不算太委屈。”
安平郡主站起身,对嬷嬷说道:“先去喜房瞧瞧,也不知那两个喜婆子布置得怎么样了。”
因成亲时间仓促,很多东西都是现往绸布庄买的,喜房里的礼器银盏烛台之类都是仓促置办,也不知是不是齐全。
安平郡主一手搭在嬷嬷的手臂上下了台阶,一眼便瞧见儿子萧臻走来。
“臻儿,你怎么没去前厅迎客?”安平诧异问道。
萧伯言一脸郁色,走到母亲身前,淡声道:“有萧洛在。”
“他怎么能行?咱们府的家长毕竟是你啊。”安平郡主不赞同道。
萧洛再怎么说都是庶子,怎么能代替儿子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