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共工之战
几人一行很快出了宫门。
“祝姑姑,你不如在此等候母亲吧。”青鸾对祝姑姑道。
她们几人都是些少年男女,有祝姑姑在旁看着,终归有些拘谨别扭。
“长公主命婢子随身伺候郡主,婢子不能违令。”祝姑姑不亢不卑道。
青鸾无奈,只命紫玉留在金辂车旁等候,她带着玉珠跟祝姑姑随行。
她与朝阳郡主上了岳无伤的马车。
祝姑姑与玉珠则坐进朝阳郡主的马车里。
而岳无伤将自己的马车让给嘉宁郡主后,只得跟萧伯言上了同一辆车。
瞅见萧侯那张铁青的脸,岳无伤不禁笑道:“萧侯,不过是去喝杯茶,至于板着这张脸么,你也知道嘉宁郡主性情随意天真,在下也很无奈啊。”
“住嘴!”萧伯言呵斥一声,压低声音道:“我还没问你为何将那事不了了之呢,你竟还好意思在此谈笑风生。”
岳无伤挑眉,“李温除不成,不是还有其他藩王嘛,再从他们下手不就行了,何苦这般丧气。”
萧伯言闭上眼,倚在车壁上按捺着怒气。
最近诸事不顺,个个都不让他省心,连这个多年盟友竟也开始敷衍他了。
想到今日宫宴上芳清茹的作为,萧伯言不禁有些羞恼。她突然向帝王献曲的这番作态,不知是出之芳太傅授意,还是她自己想要攀龙附凤?
不得不说,萧伯言的想法竟跟青鸾不谋而合。
萧侯再想起嘉宁对他的日趋冷淡,像是变了一个人,心底更是烦躁不已。
或许,自己真应该与她退亲,再娶了芳清茹。
这边萧侯正天人交战,马车已经到了西街常乐坊,进入坊市不远,便是门庭若市的风祥楼。
门口仆役一见岳无伤与萧伯言的马车到来,立刻小跑着搬来锦凳放在马车旁。
玉珠早已跳下马车,跑到郡主马车前,搀扶两位郡主下车。
“定一套上房,记在我的名下。”岳无伤对仆役说罢,转脸向青鸾微笑道:“郡主先请!”
几人进入一间颇大的豪华大厅,里面设有小型舞台,舞台前还拉着帷幕纱幔,厅房四角点着数盏高烛油灯,将厅内照得通明瓦亮。
青鸾等人依次落座,便有数名彩衣侍女端上铜炉茶盏,为客人烹茶煮茗。
另有仆役送来应时瓜果,有橘、苹果,还有从西域过来的甜瓜等。
“你们这里的魔术师还在么?”朝阳问面前侍女。
“在的,只是现在正为客人演绎,这会儿怕是来不了。”侍女轻声道。
朝阳遗憾地叹气。
岳无伤:“还有什么奇巧的表演,可叫来让咱们瞧一瞧。”
侍女:“戏班子新近排了一场灯影戏,若贵人有兴趣,可一观。”
“哦?”岳无伤转脸问青鸾:“不知两位郡主可感兴趣?”
“那就叫来看看吧。”青鸾点点头。
她前番在府中禁足时,没少和丫头们排演灯影戏,自己如今已经能将皮偶操控得颇为自如了,就是不知跟这些专业艺人比起来,是否还有欠缺?
没一会儿,从外面进来十几名艺人,还有鼓乐琴师若干。
他们在舞台上摆好一个屏幕,后面亮灯照着,琴鼓一响,白色布屏上出现两三只漂亮的彩色仕女皮偶影子,款款行走,挥袖漫舞。
这时,便有伶人在旁悠然唱起来:
……梦回莺转,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柱尽沉烟,抛残绣线,恁今春关情似去年……
“这是什么戏?”朝阳伸着脖子问一名艺人。
“回贵人,是新排的游园梦。”艺人恭敬回话。
“什么游园梦,咿咿呀呀的一点都听不懂,你们重新捡些热闹的来演。”朝阳郡主不满道。
艺人似有些紧张,连忙叫那些操持皮偶的停下。
“小的们会的曲目都在这上面,贵人想看什么,请吩咐。”领班立刻捧上一本册子,诚惶诚恐地请众人过目。
岳无伤让人把册子递到青鸾和朝阳面前,自己只与萧伯言悠然喝着茶。
萧伯言此时倚靠在罗汉塌上,手里捏着一枚茶盏,静静看着青鸾绝美的侧影,不知在想些什么。
朝阳挑拣一会儿,竟不知到底看什么好,只好推给青鸾:“嘉宁你选。”
“就演这出共工怒触不周山罢。”青鸾将册子递给领班。
“喏!”领班双手接过,吩咐艺人开始着手换皮影道具。
共工怒触不周山是部古老神话剧,青鸾第一次看灯影戏时,便被它那恢宏热闹的场景迷住。
戏里说的是那水神共工,长得人首蛇身,赤发黑颜,带领两名恶神挑战火神祝融的故事。
共工手下那俩恶神,一个是长有九个脑袋的人面蛇神柳相,另一个是阴险狡诈,喜好作乱的无形浮游。
他们三个搅动风雨,令山河崩溃,东海倾覆,洪水在人间泛滥,人族更是死伤无数,只为夺得祝融的光明宫。
于是,那火神祝融驾驭一条火龙,联合风神与共工殊死作战,只把相柳打得隐藏进地底,那浮游也化为冤魂;共工被追逼得逃无可逃,最后怒触不周山,被倒塌的天柱压在底下。
戏里多有各种怪兽打斗场面,七八名艺人同时操作,外有鼓乐琴师演奏烘托激战场景,直看得朝阳郡主张大嘴巴目不转睛。
青鸾眼神淡淡扫过萧伯言与岳无伤,只见他俩也正看得出神,不由微哂。
他二人加上萧洛,可不正像那共工之流么,只可惜大乾朝没有祝融风神能去抵挡他们。
或许,自己的父亲……
青鸾蹙眉,心里正琢磨到此处,厢房的门突然发一声大响,似有人在外面猛踹一脚,接着,喧哗之声响起。
厅内已经有仆役跑去开门观望,只见有几名醉醺醺的客人推开仆役,摇摇晃晃跑了进来。
“哈哈!原来这里有大美人……”一名黑壮大汉满身酒气,半敞着锦袍外衣,推开阻拦的仆役侍女,跌跌撞撞往青鸾朝阳这边而来。
岳无伤面色一沉,站起身,一脚将前面那大汉踹出数米远,转脸向外面仆役喝道:“将这些人轰出去!若再敢胡来,打死不论!”
萧伯言也起身,对身边仆役道:“你们管事何在?竟能让这等狂徒冲撞进来。”
被踹飞的大汉晃晃悠悠爬起身,指着岳无伤叫骂道:“哪来的……小子!敢对你爷……爷动手!活腻了吧!”
旁边有人却是认得萧伯言的,连忙扶着他,向萧伯言赔礼:“不知是萧侯在此,小人失礼了。”
被踹大汉红涨着脸,不管不顾地抽出一把匕首,指着岳无伤骂骂咧咧,“竖子!爷爷我要……杀了你……”
扶他的那人脑门上汗都要流下了,连忙劝道:“穆将军,逍遥侯在此,千万不可造次……”
包厅内乱哄哄一片,将那些演皮偶的艺人琴师吓得躲到一旁。
青鸾在旁坐着没动,端着茶盏悠闲抿了抿。
这位穆斯连将军数年后可是萧伯言手下的功臣猛将,现今应该在皇城任禁军千牛卫副统领之职。
千牛卫,皇帝舅舅的贴身亲卫军啊。
她想了想,缓缓站起身,款款走到岳无伤身边,睁着美目看向穆斯连,娇声问道:“无伤哥哥,此人是谁啊?”
那穆斯连见一位盛装的绝美少女来到面前,朦胧醉眼瞬间直了,竟似不认得她一般,喃喃道:“美人儿……”
第47章十恶之罪
穆斯连两眼放光,扔掉手中匕首,甩开搀扶他的人,冷不丁扑到青鸾面前将她抱个正着,口中胡乱叫道:“小美人儿,跟哥哥走吧……”
话没说完,他的颈项已经被岳无伤一掌击中。
瘫倒下去时,穆斯连的大手竟将青鸾发髻上的步摇坠珠扯落一地。
“啊~”玉珠尖叫,忙扑过来护住郡主。
祝姑姑这时也跑了过来,厉声喝道:“放肆!穆统领,你胆敢对郡主无礼!”
萧伯言神情沉凝,冷冷看了倒在地上的穆斯连一眼,喝道:“来人!将此人带出去!”
门口进来几名仆役,连拖带架,将晕迷不醒的穆斯连拖出门去。
青鸾泪光闪闪,偎在玉珠身上假意啜泣,“我回去定要告诉母亲……”
朝阳郡主气坏了,早已追出门去,对着那晕迷的穆统领连拳打脚踢一番,骂道:“该死的臭男人!胆敢对嘉宁无礼!我要宰了你!”
第二日,
皇帝便接到外甥女嘉宁郡主的申述折子,顿时勃然大怒,当庭令人将穆斯连以及那日同他饮酒的几名同伴一起缉捕入狱,命大理寺卿亲自审理几人。
芳太傅却在朝堂为那穆斯连辩驳:“陛下!万万不可草率拿人啊,此事定然另有缘由。”
皇帝坐在金碧辉煌的金龙宝座上,目光透过冠冕上垂下的十二旒珠,冷冷睥睨着他:“穆斯连在大庭广众之下羞辱皇亲国戚,芳卿竟为他请命辩驳,朕不知,那厮藐视皇族有何缘由!”
芳太傅跪伏在地:“陛下!嘉宁郡主一个闺阁女子,出入风祥楼那种娱乐场,本就有伤风化,有损皇家体统;穆统领一时酒醉迷了心智,于男子来说不是什么大错,您怎能因此便重罚臣子!老臣愚昧,不忍见陛下错判良臣,还请陛下三思,收回成命!”
“住口!”皇帝气得额间青筋暴起,手扶在椅把上微微捏紧,口中冷笑一声:“芳卿老迈昏聩了!那风祥楼本是一酒楼食坊,如何称得上娱乐场?”
芳太傅一时语塞。他没去过风祥楼,只是常听人讲起,确实对那处不甚了解。
一旁孙御史躬身上前道:“启奏陛下,臣有本奏!”
皇帝:“说!”
孙御史:“据微臣所知,那穆斯连在京中屡次酒后生事,上个月就曾致一对双胞胎姐妹重伤残疾,这次竟目无尊上对皇室不敬,如此藐视皇家威严,实乃大罪,若不重罚,恐天下人上行下效;微臣以为,理当将穆斯连处以重刑,明正法典,以儆效尤。”
大乾朝的律法有规定,臣子百姓对皇家宗室不敬者,重则流徒,轻则鞭挞。
芳太傅金鱼老眼向孙御史一瞪:“孙大人言重,穆统领不过是饮酒后神智不清,怎可用以重刑……”
孙御史也不看他,直直向皇帝跪伏下去:“臣恳请陛下降旨严惩凶徒!”
旁边有两名臣子步出行列躬身道:“臣等附议。”
这时,太保裴左迁也躬身出列,向皇帝道:“陛下,孙大人所言极是,臣以为,穆斯连历守皇城十数年,理应对诸位皇家子孙熟悉不过,他却目无尊卑,敢明目张胆对钦封郡主动手脚。大乾朝尚有律法规定,五刑之中,十恶尤切,穆斯连之罪,便是那十恶中七不敬之大罪。”
芳太傅怒道:“裴左迁!你竟敢胡乱加扣朝廷命官的帽子!”
裴左迁微微一笑,“芳太傅如此维护那个穆斯连是何道理!莫不是因为他与你是连襟之故?”
那穆斯连的发妻与芳太傅的夫人是同宗姐妹,故裴左迁有此一说。
宝座上的皇帝看向芳太傅的眼神更冷。
这时,礼部侍郎张开旺上前道:“裴大人言重,芳太傅岂会是那不辨是非包庇袒护之人,下官以为,穆统领确实是无心之举,若是处罚过重,实让下臣们寒心呐。”
孙御史冷笑,躬身向皇帝道:“陛下,臣以为,自上次李温世子遇刺一事,该当让刑部与大理寺会审严查,此等大逆不道之事还未结案,便又有穆斯连不敬皇室在后,如此一桩桩一件件若不加以制止,皇家威严何在?如此再轻松揭过,必将引后患无穷。况那穆斯连还是禁军千牛卫副统领,天子的贴身近卫,一举一动关系圣上安危,对其量刑理应从严,此人若不加以铲除,必是殃国祸端!”
皇帝眉心舒展,淡淡道:“孙爱卿所言及是,皇家至尊乃天授,规矩方圆俱有章法,那穆斯连知法犯法对皇室不敬,死罪可免,活罪难饶。”
他扫视一遍阙台下的臣子,说道:“如若还有人为穆斯连说情通融者,可一并摘除袍服冠冕,移交刑部收监。”
芳太傅一怔,颤巍巍叩头道:“陛下三思啊……”
又有十数位臣子随芳太傅一起跪下,“陛下请三思……”
皇帝无视芳太傅与大臣们的哭泣阻拦,异常强硬地让人拟旨,抄了穆斯连的家,将穆府男丁流徒南疆,女眷充入教坊司为奴,所有奴仆拉入西市拍卖。
而跟穆斯连一同喝酒的那几名官员,也被革去官职永不录用,全家赶出洛京。
一时间,洛京城里的朝官们人人自危,芳太傅更是连着数日在府中称病不出。
而始作俑者嘉宁郡主,心情舒畅地带着一匣子皮偶,进宫觐见皇帝。
西暖阁内,皇帝一身常服接见了她。
“阿蛮,”皇帝温旭笑道:“朕为你出了气,可开心了?”
“多谢舅舅为阿蛮做主。”
青鸾笑靥如花,拉着舅舅的袖子让他看那一匣子的皮偶。
“舅舅,阿蛮学会了演灯影戏呢,今日耍给您看好不好?”
皇帝捡起一只剪偶观看,笑道:“倒是有趣,朕便看看阿蛮的手艺。”
于是,青鸾教宫娥们支起布屏,用蜡烛照亮,独自一人耍着皮偶。
她自编自演这出戏,说的是一位少女嫁给一名男子,哪知,那男子并不爱她,娶了她后,只将她囚于后宅。
那男子设计陷害她的家人亲戚,最终登上九五至尊,而那女子死在男子与他青梅的婚礼上。
青鸾着重演了一场男子与他青梅的戏。那青梅为了男子,竟嫁入王室,成为他在王宫的一名细作。
这场戏虽然言简意赅,青鸾一个人却足足演了半个时辰,将自己想说的都在戏里叙说一遍。
皇帝看完面色沉郁,抬眼看向她,“阿蛮,舅舅在你眼里便是个蠢笨之人么?”
青鸾一惊,连忙跪扑在舅舅脚边,“舅舅英明神武,谁也没有您尊贵仁和,您在阿蛮心里与爹娘一样,是最亲的亲人。”
皇帝淡淡笑了下,弯腰将嘉宁拉起来,拍拍她的发顶,“阿蛮,跟舅舅说说,你的故事里,为何那个帝王会失去王位?”
青鸾心里一涩,缓缓说道:“贼人设计谋害宗室,逼得藩王造反,最后,那人领大军前去平叛,一路逐步壮大自己的兵权,而王宫内,有个细作在人们没有察觉间,谋害了帝王和王子……”
皇帝啪地猛拍了下案桌,蹭地站起身,脸色阴沉可怕。
“舅舅……”青鸾从未见舅舅如此,不由心里惊跳。
“你回去罢,不要将你的故事说给别人听。”李淳挥手道。
“舅舅,……孙御史和裴大人,他们都是好人……”青鸾忍不住说了一句。
“下去罢!”皇帝的声音不容置疑。
青鸾向皇帝跪下行了个大礼,揣揣不安地退出西暖阁。
第48章姑奶奶
青鸾忧心忡忡地回了公主府。
舅舅他一定是听明白了,可到底会怎么做,青鸾不得而知。
若皇帝真要有什么动作,估计也不会太顺利。
你想啊,定一个禁军副统领的罪都有许多大臣跳出来阻拦,若是动一个在京中口碑甚好的世袭贵族,还不知会在朝中掀起多大风浪呢。
大乾朝廷三司二府,掌权者无不是那些世家贵族出身,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是轻易动了萧伯言,必会让众贵族鹤唳风声,从而群起反抗。
像芳太傅一家,他儿子手里就掌管着洛京南司卫营的两万兵丁,家族更是与众多世家盘根错节;逍遥侯若莫名被诛,必定会刺中他们的敏感底线,保不准会让他们直接逼宫造反。
而现在,即便他们有逼宫这个想法,也要顾忌各地的宗室藩王,所以,各地藩王虽对皇权虎视眈眈,但未尝不是对朝中那些不安分大贵族的一个牵制。
一旦藩王被逐一暗杀,皇室地位也会岌岌可危,大乾朝极有可能在短时间内面临改朝换代。
几日后,
洛京下了年末的第一场大雪,飘飘扬扬足足降了三日。
天地被皑皑白雪覆盖,只露出楼阁房屋的翘檐轮廓。
长公主府的花园里,树木银装素裹,玉砌琼枝,连那莲池里也落一层冰雪。
青鸾穿着一身海棠红胡服裙袄,外罩一件白色兔毛镶边的织金披风,鹿皮小靴踩在雪里咯吱咯吱地响,欢快地跑向外院。
雪过天晴,天空湛蓝如碧玉,她与朝阳黎兰约好,今日去西城外的鹿鸣山狩猎玩耍。
此时大地被白雪覆盖,许多动物为了寻找食物,不得不暴露在亮白的雪地上,这正是最佳的狩猎时刻。
一同出行的,除祝姑姑和玉珠外,母亲又安排二十几名武功高强的侍卫跟在她身边。
自上次从齐州回来后,长公主便将韩再遣派出京城,好像安排了他去做什么别的事情,从那时起,祝姑姑便一直跟在青鸾身边。
一行人骑马出了西城金光门,虽兆阳明照,冷厉的寒风还是吹得嘉宁鼻头微红。
“嘉宁,孙俅和那几名坏小子如今被招进禁军营,怕是再也不能出来玩耍了。”朝阳郡主幸灾乐祸地对青鸾道。
“如此他总算出息了,上回我遇见他,穿着一身铠甲,瞧着倒是威武不少。”青鸾微笑着说。
她当然知道孙俅进了禁军营,还被分进了千牛卫,因武功不弱,大有接替那穆斯连职务的可能。
皇帝舅舅到底对她的建议采纳了几分,可禁军里有十二卫,说句诛心的话,真不知有多少人能真正忠心帝王。
不过,能多一个忠心不二的人在舅舅身边,总让她心里踏实一些。
最近,萧伯言被皇帝取消东行治水的差事,只留在工部做起管理修缮各坊围墙的职务。
青鸾想起来就好笑,前世的他曾坐上九五至尊,今世却带着一群工匠四处检修坊墙屋顶。
而那个岳无伤,她也是才知道,这人原来是巍州刺史的儿子。
巍州刺史岳西罗,乃是南诏六诏之首蒙舍诏的首领,后投靠大乾,被先皇封为地方刺史,掌管巍州一方政务,其权限不亚于一个藩王。
这位岳无伤便是那岳西罗的嫡次子。
他如今在京中挂了一个鸿胪寺掌译的职务,日常负责礼宾院的外邦藩王国贡接待事宜,之所以能被皇帝宴请至宫中,完全是因为他父亲身份特殊的缘故。
原来,岳西罗曾是南诏国大王的儿子,后因南诏各方势力割据一分为六,为求自保,他不得已投靠大乾,让自己盘踞的巍州成为大乾的一个治州。
这几年,那岳西罗正暗中积聚力量,正试图逐步收回南诏的失地,使南诏再次进入自己的掌控中。
如今朝中各势力也争相拉拢这位南诏王的嫡系子孙,并给予他来往各地的自由。
这些信息,都是母亲长公主悄悄告诉青鸾的。
“嘉宁,今日出来狩猎的人不少啊。”朝阳指着前面一群马队道。
青鸾向前方看去,可不是么,前面一队人马足有数十人,个个锦衣华服呼奴唤俾,看样子,俱是京中世家子弟。
“咱们不用深入鹿鸣山,只在外围猎些山鸡野兔便行。”青鸾自知最近正处在风口浪尖,不想跟京中纨绔们碰面,以免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嗯,咱们就近猎些小兽。”黎兰今日能出府,还是因为朝阳郡主亲自去府上邀请之故,她自然心喜不已,却因身体不如嘉宁她们健壮,久待寒冷冰雪里怕也不妥。
她的丫头临烟则坐在马车里,不时掀车帘嘱咐,“小姐,您冷不冷啊,要不要再加件衣裳?”
朝阳郡主扭头把眼睛一瞪,“你家小姐又不傻,她冷了不会自己说么?你啰啰嗦嗦烦不烦?”
朝阳郡主自己到哪里都不喜欢带婢女,嫌她们柔弱无用耽误事,见临烟一遍遍叮嘱黎兰,不免嫌其刮躁。
临烟一缩脖子退回车内,再不敢吱声。
黎兰笑了声,也不在意。
野外一片雪白,看不清道路沟渠,前方那队人马跑着跑着,就有马陷进雪窝,马背上的人瞬间被掀下马去,跌进雪堆里。
这一跤因积雪深厚,并不会受伤,却引得旁人哈哈大笑。
青鸾一行人见了,也不免莞尔。
然,前面摔跤的人却不乐意了,跳起来扑到同伴马下,伸手将他们一个个拖下马来。
一时间,嬉笑怒骂声响彻雪野。
“那位不是掠劫贡生的朝阳郡主么!”前方马队里有人叫道。
朝阳郡主高踞马背上,睥睨着这群不学无术的纨绔,“叫你姑奶奶做甚!”
马队里有几人狂笑。
那说话的人有些着恼,催马跑到朝阳对面,指着她喝道:“你个臭丫头!是谁姑奶奶!”
“谁应声就是谁的啊。”朝阳郡主是自小从这堆人里揍出一条血路来的,一点都不惧怕这种色厉内荏的威胁。
“信不信我抽你啊!”少年很是恼怒,手里握着马鞭威胁道。
“你敢动我一下试试?”朝阳郡主扬着下巴道。
这下,锦衣少年尴尬了,进退两难起来。
要是搁在以前,他真的会上前揍她几下,可前番刚有穆斯连轻辱嘉宁郡主的事,结果全家被抄检,发配的发配,变卖的变卖,京城谁人不知?
“你你……你这个……这个……哼!好男不跟女斗!”锦衣少年气哼哼拨马回去了。
“你怎么跑了啊,快过来拜见你家姑奶奶!”朝阳郡主在后面不依不饶地挑衅道。
前方人马却没人敢应战,全部打马急驰而去。
青鸾:“……”这真是从未有过的事啊,这些天不怕地不怕的世家子难得也有忌惮的时候了。
朝阳郡主在背后得意地哈哈大笑。
“嘉宁郡主也出来狩猎啊。”
从她们身后跑过来一队人马,岳无伤高踞马背上,笑得白牙森森,“远远瞧着像,却原来真的遇到了。”
他旁边一匹马上,萧洛正温柔地看过来,“嘉宁。”
第49章狩猎
“萧洛!”青鸾看见萧洛是真心的愉悦,“上回宫宴怎么没见到你?”她其实更想关注这段时间萧洛去了哪里。
“兵部派我去邻县查视征集兵丁事宜。”萧洛微笑着,驱马走到嘉宁旁边,“前两日才回的京。”
萧洛回京当日,便得知大哥好不容易拉拢到阵营里的穆斯连竟被革职抄家了,这让他诧异不已,可得知此人竟敢对嘉宁无礼时,瞬间对那厮起了杀心。
“无伤哥哥,你怎么今日有空闲出来?”青鸾扭头问道。岳无伤这厮好歹应该每日去鸿胪寺应个卯吧,怎么就这么跟个纨绔似的无所事事?
不对,他可不是单纯的纨绔,好像还兼职杀手的职业呢。
岳无伤撇嘴,懒洋洋道:“我哪天没空闲?”
最近他可闲大发了。萧伯言那厮近些天郁郁寡欢不思进取,好多任务只能暂时搁浅观望。这不,自家趁今日天气晴好,出来散散心透透气。
几人一路闲话,不知不觉进入鹿鸣山角。
鹿鸣山距离京城数十里外,山体不高,地域却极广,是一片延绵的丘陵山脉;山林各处遍生野竹林,山中多有麋鹿梅花鹿野猪等食草野物,当然也有虎狼之类的凶猛野兽。
数十人马在入山道口站定,朝阳郡主率先发话:“嘉宁,咱们人这么多,没等靠近猎物就将它们吓跑了,还猎个什么劲!”
说着,不满地瞪了萧洛和岳无伤一眼。
岳无伤那队人马有二十几人,再加上青鸾这边的几十人,这么庞大的阵仗,隔老远就能让野兽望风而逃了。
“萧洛,你们先进去吧,咱们只在外围猎些小兽,就不跟你们一道了。”青鸾坐在马背上道。她还有重要的事要做,自然不能跟这两人耗一起。
“那好,你当心些。”萧洛纵有万般不舍,也只好和岳无伤等人催马先走了。
“嘉宁!山中有猛兽,千万不可单独狩猎!”走了老远,萧洛又回头交代一句。
“知道了!”青鸾向他挥挥手。
岳无伤侧脸瞧了瞧萧洛,又回头看了眼青鸾,神情若有所思。
眼看一群人马奔驰远去,朝阳郡主松口气,“他们总算走了。”
回头问黎兰,“你还行吗?要不,你就在马车这里等着咱们吧。”
黎兰哪里肯留在路边干等,那不是白挨一回冻么,连忙道:“我行的。”
青鸾:“这样吧,再往前面走一段,应该有几家农户,咱们不如将马车安置在那里再进山,等回来也好有个休憩的地方。”
朝阳郡主和黎兰点头。
“好,等咱们打了猎物,正好借村户人家烹饪些食物。”朝阳郡主是一万个赞成,立刻吩咐车夫继续驾车往前去。
青鸾按照魏豹给的地址,很快在一个小山村旁找到一处二进的小别院。
这处别院外观就像个寻常农家,不过院墙高些,院子大些,房屋多些罢了。
车马刚来到这户农家门前,便见易了容的魏豹出来招呼,“贵人自远道而来,请进来歇歇脚吧。”
青鸾看了他一眼,只见他满头白发,还贴了满脸的花白胡子,微微佝偻着背,还真像一位老叟。
“咱们暂时在这里避寒,你去准备些茶饭,回头少不了你的好处。”青鸾装作不认识他,吩咐道。
“喏!”魏豹躬身行礼,推开院门,迎这一队人进入院中。
祝娘走过魏豹身边时,侧脸打量了他几眼,却并没有说什么。
“嘉宁,还别说,这户农家倒是挺干净。”朝阳在屋里转一圈,摸摸那烧得热乎乎的大炕,一副恨不得想爬上炕坐一坐的架势。
屋内温暖如春,炕上铺着柔黄崭新的席子,摆了个松木做的炕桌,炕头是两扇门的柜子,里面放着干净的印蓝花被褥。
这户农家还有个哑巴婆子,四十来岁的样子,里里外外端茶倒水的忙活,瞧着很是利索能干。
青鸾往院子里走了走。
这里分了前后院,前院有厨房水井,井台边铺着青石板,院角堆着很大一堆材草,还有个不大的鸡舍,里面养着好几只鸡,另有一只三个月大的胖乎乎小犬围着众人摇尾巴撒欢。
后园颇大,里面理了两块菜畦,种着不少菜,此时正用草帘子盖着,草帘上面集了一层厚厚的雪。
后园的三间砖瓦正房此时锁着门。
“郡主,那批暗卫训练所离此地有二十多里,您看什么时候有空去瞧瞧?”魏豹趁四下无人,在青鸾身边小声问道。
青鸾没有看他,只轻声道:“等我狩猎回来再说。”
“您去狩猎,要小人一起跟去么?”
“不用,不过在外围随便逛逛罢了,没什么要紧,你便在此处等着就行。”
这时,朝阳郡主跑了过来,“嘉宁,咱们可以走了。”
“好。”青鸾随朝阳郡主往前院而去。
三名少女翻身上马,身后跟着祝娘和二十来名侍卫。其余人都留在此处歇息等候。
马蹄飞扬,溅起雪雾,蹄印很快消失在原野深处。
“看!那里有只狐狸!”朝阳郡主兴奋地叫道。
前方一只有着火红皮毛的狐狸拖着蓬松大尾巴回头看过来,立刻掉头窜逃远去。
朝阳郡主抽箭拉弓,向狐狸射去。
然而,羽箭射空插在雪地上。
“哎呀!跑了!好可惜!”朝阳郡主惋惜叫道。
“郡主!属下去追追看!”一名侍卫道。
“去吧!追不到就算了。”她想给父王猎副围脖,瞧这只狐狸的尾毛丰厚,正合适不过。
几名侍卫手里拿着弓箭,策马往前追去。
青鸾的心并不在猎兽上,只四处打量山陵的景致。
“你们去四处看看,我瞧着那边竹林处像有不少山鸡飞起来了。”青鸾知道这些侍卫们个个跃跃欲试,便放他们去玩耍一回。
“好嘞!”侍卫们兴高采烈地策马去了。
竹林深处有一群山鸡拖着长长尾羽飞过,只飞了一会儿,便又落了下去。
一名侍卫跳下马,用刀削了一大把葱绿的细竹,在空旷地清扫积雪,清理出一块空地后,洒上带来的谷物,然后远远等候着。
不一会儿,有许多鸟雀三三两两飞来啄食。
黎兰手握弓箭,瞄准这些鸟雀射击,竟也射到一只灰色的珠颈斑鸠。
这种鸟儿虽不大,吃起来味道却相当的好。
朝阳郡主在旁拍手叫好,“这方法不错,你们多扫几处出来,咱们打些斑鸠回去红烧。”
青鸾坐在马背上,颇有些无语。
然而,贵族小姐们打猎向来如此,只是图个乐趣罢了。
她驱马慢慢走到一旁,手里提着弓箭,并没有要射猎的意思。
突然,嗖地一声,一支箭羽擦着她的面颊射进前方树干里,箭后的白羽还兀自震颤着,可见力道之大。
“什么人!”祝娘惊出一声冷汗,连忙策马过来,抽出腰间佩刀将嘉宁郡主护在身后。
旁边的几名侍卫也闻声催马过来。
这时,只见一队身穿铠甲骑着骏马的士兵,从林子里缓缓踏了出来。
“原来不是鹿啊,真是抱歉,本将失手了。”中间一名留着两撇小胡子的青年将官皮笑肉不笑说道。
第50章鹿肉
“原来是芳将军。”青鸾眯着眼睛看过去,“不知芳将军对着本郡主射箭意欲何为啊?”
对面正是芳清茹的亲哥哥芳肖,被判流放的穆斯连夫人的堂姨侄儿。
这关系有点绕口,可青鸾一下子就猜到其中关节。
刚才那道羽箭凌厉,带着一股子杀意,作为跟敌手殊死作战过的青鸾,这种杀气实实在在的就是想要射杀了自己。
至于芳肖为什么没有真实地付诸行动,原因很多,也很耐人寻味。
“都说是本将手误了,嘉宁郡主何必咄咄逼人呢?”芳肖一脸吊儿郎当,斜着眼睛轻佻地打量了嘉宁身旁的朝阳郡主和黎兰。
“谁知道你有意还是无意!”朝阳郡主怒道:“敢对咱们举箭!你这是想要行刺御封郡主?”
芳肖像听到什么笑话,不禁冷森森笑起来,“行刺?朝阳郡主可千万别想将帽子扣在本将头上,我可不是穆斯连,可以被随意栽赃。”
青鸾不欲在此地跟芳肖闹僵,目测他身边有三四十名武装整齐的士兵,若真跟他杠起来,自己这边十几人根本不是对手。假设此人凶性一上来,真来个杀人灭口,自己这些人可就一个都跑不掉了。
“芳将军既然说是无心,那便是吧,想必真的是芳将军手滑了呢。”青鸾微微笑了下,用眼神止住朝阳。
“嘉宁,这人……”朝阳郡主刚想要辩驳,被嘉宁打断话头:
“朝阳,去看看侍卫们将那只狐狸猎到没有,一会儿岳无伤和萧洛说不定就回来了,咱们也跟他们比试一番,看谁猎的最多。”青鸾不紧不慢道。
旁边祝姑姑眼神冷冽地盯紧芳肖的一举一动,没有言语。
芳肖闻言,阴冷如毒蛇般的目光瞥一眼青鸾,又看向被吓得小脸微白的黎兰,森森笑了下,“方才吓到这位小姐了,是芳某的错,呶,这里有两只山鸡赔给小姐压惊吧。”
说着,将马背处挂的两只山鸡摘下来,远远扔过去,正砸在黎兰怀里,直吓得她一哆嗦。
“谁要你的东西!”朝阳郡主高声喝道。
芳肖也不理她,嘴角挂着一丝嘲讽,带着一群士兵策马远去。
黎兰看他们走远,忙不迭将两只山鸡远远扔开。
青鸾此时方觉得后背微冷,刚才那一箭,确实吓到了她。
……
傍晚时分,青鸾一行人回了农舍,侍卫们也每人身边都挂着许多野兔山鸡斑鸠等,算是满载而归。
祝姑姑随青鸾进了温暖的内屋,帮她解下披风,脱下靴子,玉珠已经端来热水,给郡主泡脚。
祝娘:“郡主,今日芳肖意有所指,咱们以后不可掉以轻心。”
青鸾点头,微哂,“他还不敢明目张胆地杀我。”
“虽如此,那厮的行径婢子必要回禀公主。”祝姑姑面目忧虑。
“姑姑不说也罢,上回穆斯连的事已经让那些人鹤唳风声了,若再告芳肖不轨,恐怕反而会让有心人说出不好听的来。”
“郡主,发生了何事?”玉珠在旁问。
“没什么,不过一个误会。”青鸾暖好脚,让玉珠用雪白的帕子给她擦干,然后缩上炕,轻轻呼出心肺里的寒气。
这时,朝阳郡主急急冲了进来,“嘉宁,有人来了。”
“谁?”青鸾一惊,难道是芳肖又撵过来了?
“是萧洛他们!”朝阳郡主两眼烁烁放光道:“他们带了两只鹿呢,这下咱们有口福了。”
青鸾诧异,赶紧让玉珠为她换上干爽的袜子,再套上一双室内穿的暖和锦缎绣花棉鞋。
刚下了炕,门帘一响,只见萧洛走了进来。
他外面的大氅已除,着一身淡青色锦服,腰束革带,发挽在头顶,只用一根玉簪别住,俊美的面颊似被外面的寒气冻的微红,正眉眼温和地看过来。
“嘉宁,我在附近找一圈,发现你歇在这家农舍了,特意给你送来两只鹿。”
祝姑姑默默站在嘉宁郡主身后,虽心里不悦,可并没有开口说什么。
这里是农家小院,门户狭小,不像高门大户分内外宅,虽说不用讲究多少了,但,这位萧二公子不经通报就进来,是不是太随意了……
“你竟猎到鹿了,我去看看!”青鸾欢快地跑出屋子。
萧洛嘴角含笑也跟了出来。
院子里的地上堆了好些猎物,不仅有鹿,还有各种禽鸟山兔。
侍卫们正在杀剥毛皮,将剥好的猎物分别放进两个大木盆里。
“嘉宁,咱们升个火堆烤鹿肉吧。”朝阳郡主蹲在地上戳戳死去的鹿尸,又摸摸那不大的茸角。
这两只鹿尚未成年,肉质应该很鲜嫩。
“好啊,咱们就熏烤鹿肉。”
鹿肉味道细嫩,怎么庖制都不如熏烤好吃。若是能烤得外焦里嫩,撒上椒盐胡椒辣子粉,则更为美味。
青鸾一抬头,便看见岳无伤也站在院落里,正负手凝视着抱柴草进厨房的魏豹。
这个瘟神,盯着魏豹做甚?心里一咯噔,连忙叫道:“无伤哥哥,你薰烤的手艺最好了,不如来教教我吧。”
岳无伤转过身,笑眯眯走了过来。
“小阿蛮还记得我的手艺好啊。”他笑得意味深长,“今日在下便再烤一回吧。”
侍卫们很快生好火堆,鹿肉也被片好,刷上油脂盐卤,岳无伤真的撩袍坐在火堆边,认真烤起肉来。
萧洛也在一旁帮忙,将肉片串在铁签上,放在火边熏烤。
黎兰和朝阳都围了过来,将一些剥洗好的斑鸠山鸡也架在火堆上。
青鸾悄悄向魏豹使个眼色,让他离开。
魏豹会意,便假意跟哑巴婆子说自己去外面照看马匹,便出了院门。
刚才那人用很奇怪的眼神看自己,把他的白毛汗都吓出来了,所幸那人被郡主叫走了,也不知是否发觉自己是易容的。
哑巴婆子做饭菜的手艺绝佳,独自一人在厨房做了好几样菜品,炒的焦黄香喷喷的野兔肉,山鸡肉,还有一盆用菌菇红烧的斑鸠肉,用黍米面贴了一小筐金黄的小面饼子,还煮了一瓮小米粥。
婆子从菜地拔了好些卷心菜,洗净后,一齐端到堂屋的饭桌上。
这时候,岳无伤已经烤好一些鹿肉,放在木盘子里递给青鸾。
萧洛在旁用洗净的卷心菜叶子包了一块鹿肉,递到嘉宁面前,“这样吃才不会上火。”
青鸾接过来咬上一口,慢慢咀嚼着。
岳无伤挑眉,视线在萧洛与青鸾的面上扫过,只见这二人面色坦然,相处得如寻常兄妹无异。
不过,这俩兄妹似乎透着别样的信任和亲密无间。
第51章不要死
“萧洛,无伤哥哥,你们也吃。”
青鸾吃下一块烤肉,也学着如法炮制,用碧绿的菜叶包了一些鹿肉,分别递给朝阳黎兰,又礼节性地递了两块给萧洛和岳无伤。
岳无伤接过菜包还没来得及咬下去,萧洛已经从他手里拿了过去,直接塞进自己嘴里,还含糊不清道:“你既不喜欢吃蔬菜,便给我吧。”
岳无伤笑道:“我什么时候说不喜欢吃了?”
“岳兄你哪次不是无肉不欢?别勉强自己,嘉宁不是外人,不会介意的。”
萧洛几口咽下嘴里的烤肉,对青鸾说:“别给岳兄了,他最是讨厌吃素。”
岳无伤笑着摇摇头,侧脸打量着萧洛几眼,倒也没再说什么。
吃了几块烤肉,众人便回了堂屋正式用饭。
“唔……到底是山珍,味道真不错!”朝阳郡主连着吃了两块黍米饼子,又吃下不少红烧野味,实在撑不下了,才恋恋不舍放下筷子。
青鸾喝了小半碗粥,便也不再用了。
自小由祝姑姑教导,每餐只能食半饱,过则伤脾胃,她谨记这一点,所以,食量易精细,宁可饿着,也从来不让自己太饱。
萧洛和岳无伤用完饭,不提离开的话,竟直接吩咐哑婆子安排他俩的住宿房间,那意思是准备在这家农户住下了。
祝姑姑因白天被芳肖行为惊骇,并没有反对萧洛入住一个院子。
秉着对郡主几人的安全考虑,他们住在这里未尝不是件好事。
于是,吩咐魏豹将所有屋子的墙炕全部填柴烧热。
好在,几间屋里都备了崭新被褥,安置他们以及那些侍卫也并不费事,不过挤在一个炕上了事。
青鸾洗漱完便与朝阳黎兰一起上炕,头朝外并排躺在玉珠为她们铺好的被褥里。
“嘉宁,这里的生活也不错,比京城里好过多了。”朝阳郡主叹息道:“我都不想回去了。”
她们三个一起玩耍,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不用再看王妃和那些嬷嬷的脸色行事,也不用兼顾那么多的规矩礼仪,想怎样就怎样无拘无束的多好。
“嗯,我也不想回去。”青鸾也这么想,无忧无虑地生活在乡村,不用去想那些糟心事,更不用整日提防这个算计那个,自由自在随心所欲地活着。
黎兰仰躺在暖和的被褥里,舒服惬意的想喟叹。
在将军府中,别说有这样的热炕了,便是自己想要用点木炭都是不能尽心随意的,如今这样的寒冬腊月,自己闺房冷得像冰窖,晚上睡觉时,被窝从来没有捂热过,她常常与临烟相拥取暖才能睡着。
“嘉宁,咱们什么时候回京?”黎兰小声问。
“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回去都行。”青鸾转头看着两个闺友,“要不,咱们在这里多住几日也可。”
她还准备抽空去看看暗卫的训练情况呢,不如在这里多住些日子,也正好避开京中闺秀的各种邀约。
黎兰抿嘴笑了,“甚好,我也很喜欢乡村,既宁静又有趣。”
三个少女旁边,还同时躺着祝姑姑和玉珠临烟,长长的大炕上睡六个人也并不显挤,倒显得异常温馨。
话说住在后厢房的萧洛和岳无伤,各自漱洗过,盘腿在热炕上面对小炕桌相对而坐,仆人拿了一副棋盘过来,俩人悠闲对弈着。
“萧洛,”岳无伤摁下一枚黑棋,眼睛盯着棋局,缓声道:“你瞧这家农舍如何?”
萧洛抬眼看他,“什么意思?”
岳无伤向仆人使个眼色,让他出去后,低声说道:“那老叟鹤发童颜,看着着实古怪的很呐。”
萧洛思索片刻,点头道:“确实有些古怪,不过,嘉宁似与这家很是熟稔,大概这户农家曾是她的家奴也未可知。”
岳无伤轻笑了声,又放下一枚棋子,“萧洛,那次你去追的黑衣驼背真的死了?”
萧洛面不改色道:“那是自然,我做事不会留后患。”
“那就好,”岳无伤捏着一枚棋子端详着棋局,“咱们做的是刀口上的营生,最好别落把柄在人手里。”
他抬眼看向萧洛:“嘉宁郡主看着单纯无害,可心思狡黠,你……还是与她保持距离的好。”
萧洛蹙着眉瞧了他一眼,“我与她从小长大,嘉宁心思纯净善良,不会妨碍到咱们的事。”
岳无伤笑了声,垂着眼眸道:“可是你这般作态,会妨碍到你哥哥。”
萧洛面色僵了下,抬眼仔细盯视着岳无伤,“我怎么妨碍到我哥了?”
“嘉宁郡主不管怎么说,也是你哥哥的未婚妻,以后就是你的嫂子……”岳无伤摆下一颗棋子,抬眼与他对视:“你可明白了?”
萧洛随手扔下手中白子,倒向炕褥里,扯过被子盖上,“不明白!时辰不早,睡觉!”
岳无伤撇嘴轻笑一声,也将棋子放下,让仆人送来清水净过手,躺在炕的另一侧。
“唉,少年人呐。萧洛,你也老大不小了,也该找个娘子成亲了吧,成了亲便知道,其实所有女人都一个样,烦人的很。”
萧洛闭眼装睡。
是啊,他早该选定亲事了,可所有女人在他眼里都不如阿蛮好,一想起她最终会嫁给哥哥成为自己的嫂子,萧洛心里便酸涩不已。
“岳兄,你可有喜欢过一个女子?”
岳无伤侧过身看向萧洛这边,“喜欢的女子?我想想……”
萧洛:“喜欢一个人还用想?她不是一直存在你心里么。”
“怎么不要想?噢,我想起来了,以前遇到一个花魁娘子,生的那叫一个貌美可人……”
萧洛将被子蒙在头上遮住耳朵,直接不想再理这个冷心冷肺的笑面虎。
岳无伤这边却拼命回忆自己遇到的那名花魁来,发觉竟记不起她的长相了。
唉,女人这种生物很麻烦,就像那名花魁娘子,自己不过因任务去她那里小坐过两回,说了一些小意体贴的话,她便要死要活地偏要让自己给她赎身。
他赎她出来做甚?
岳无伤这般漫无天际地想着,脑海突然出现嘉宁郡主的样子,正用她那狡黠的目光看着他,扯着他衣袖向他撒娇,忽又横眉立目地骂他不要脸,一转脸却又睁着一双美目装作一副懵懂无知样子编着瞎话……
那个丫头可真是……
岳无伤翘起嘴角无声笑了下,闭上眼睛。
不知不觉,他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间,他正在一片满是金黄果实的柿林里,忽见那高高的树杈上站着个身穿海棠色衣裙的漂亮小娘子。
“无伤哥哥!快过来……”
银铃似的笑声传来,他仰头看去,只见那小娘子分明是嘉宁郡主。
“你爬那么高做甚!快下来!”
岳无伤眼见她还在往树梢上爬去,不免担心道。
“啊~”一声尖叫。
果然,她掉了下来。
岳无伤焦急地跑过去伸手去接,结果没接住,她直直地坠落在一片尖锐的岩石上。
岳无伤大惊,急忙上前查看,只见她胸口插了一柄剑,此时满身血污。
不!
岳无伤脑子一懵,瞬间心痛如绞,连忙点住她身上几处大穴想止住血。
可是仍然没有用,鲜红血液从她口鼻胸口处喷涌而出,捂都捂不住。
“阿蛮,不要死,”他心里陡生绝望,小心翼翼地将她抱进怀里,低声哀求:“不要死……”
第52章训练地
岳无伤猛地坐起身,心脏砰砰跳个不停,那揪心的疼痛和悲凉似还隐隐牵扯着他。
“怎么了?”萧洛正在屋内洗漱,见岳无伤惊坐起还伴着面色苍白,不禁问道。
岳无伤猛然回过神来,自己先前是在做梦。
还好还好,自己只是做了个梦而已,嘉宁郡主没有中剑身死。
他掀开被子坐在炕沿上发了好一会儿呆,不懂自己为何会做那种奇怪的梦。
做梦就做梦吧,梦中的自己为何见那个娇蛮郡主伤重不治会如此伤心难过。
他好歹也见惯生死,手里不知收割掉多少人的性命,哪怕手刃自己亲堂兄时,眼都不曾眨过一下,更不曾对那些死者有丝毫的怜悯和动容。
可为何会见不得一个小姑娘身死?
一定是自己刀口最近久未舔血,心绪便仁慈优柔了。
“萧洛,咱们不能在此耽搁了,应早些回京。”京中还有好多事要料理,菩提门的杀手已经布置出去了,想必年初必有好戏上演。
“要回你先回罢,我陪嘉宁一同走。”萧洛擦干脸,将巾布扔给仆人,拿起面脂抹了一些在脸上手背上。
岳无伤斜睨着他,不满道:“不行!你不放心可多留几名侍卫给她,但必须跟我回京!兵部的事不可掉以轻心。”
萧洛抹了把脸,将面脂揉开,抬首诧异问道:“什么时候你管到我的差事上了?”
“哼,咱们每个环节都不可松懈,你还是老实在衙门盯紧些好。”岳无伤不由分说,吩咐侍卫备马,准备即刻启程。
侍卫应声而去。
岳无伤让人打水来洗漱完毕,穿好衣袍靴袜,又系上黑色鹤氅,戴上长角皂纱幞头,也不理萧洛,迈着大步向外走去。
出了屋门来到前院,只见嘉宁郡主正仰着脖子观看侍卫们拿木棒敲打屋檐上垂挂下来的冰凌。
少女发髻未挽,如瀑般的长长墨发直披在脑后,屋檐雪色映照那精致如画的眉眼,身着一袭海棠红的衣裙,犹如一朵盛开的雪中红莲。
这画面突然就跟梦里的那个濒死少女重合了,鲜艳的血,苍白如玉的脸颊,半阖眼帘上微翘的眼婕……
岳无伤狠狠打了个寒战,心脏骤然收紧。
他不敢再看,匆匆向院子外面走去。
青鸾回过头,有些不解地看着那人出了院门,牛皮靴踩上马蹬人已翻身上马,黑色鹤氅猛然掀起,露出里面的大红锦袍摆角。
一众人打马快速离开,在雪野溅起一阵雪雾;那厮急急忙忙的行径,不禁让青鸾怀疑京中出了什么大事。
这时,萧洛走了过来,温和地对她说:“嘉宁,你准备什么时候回京?”
“再过几日。”
青鸾又颇为疑惑地问:“师兄,无伤哥哥怎么了?是不是京中出了事?”
“没什么要紧事。”萧洛望了院门外一眼,“岳兄想起自己还有差事未完,便走的急促了。”
“你也要回去了么?”青鸾瞧着萧洛问。
“是,年底衙门的事忙,我得赶回去应差。”
萧洛迟疑下又说:“嘉宁,你不如也早些回京,再过几日便是冬至,皇家开祭坛祭祖日,虽咱们不是李姓宗室,但母亲与长公主总要去走走过场,到时候,咱们这些外姓少不得也要去祭拜一回。”
青鸾想起来了,李皇历来祭祖都放在冬至那一日,她确实要早些回去。
“我最迟后日回去,师兄你差事要紧,正该早回。”
萧洛见劝不动嘉宁,无奈道:“那我将十名侍卫留给你,人多也安全些。”
青鸾想了想,点头:“如此多谢师兄了。”
站在院门外,目送萧洛带着两名仆人终于骑马离开了,刚松口气,又见他回头,便向他挥挥手。
唉,总算走了。
青鸾转身,只见不远处朝阳郡主正与黎兰两个在一片清扫出的空地上架了一个大竹匾子捕鸟。
她俩在匾子下撒了好些谷物,用短棍支着一侧匾口,一根长长的细绳结在短棍上,俩人像猫儿似的牵着绳子躲在一棵树后等鸟儿入匾底。
青鸾走进厨房,只见哑婆子和魏豹正在吃早饭。
哑婆子一见青鸾进来,立刻起身行礼,然后退了出去。
青鸾早已用过早饭了,示意站起身的魏豹坐下,“你先吃饭,等会儿我找个名目带祝姑姑从后门走。”
“是。”魏豹复又坐下,三两口的吃喝完。
青鸾走出厨房,回了屋子。
祝娘一人正拿着她的鹿皮靴在炭炉上烤暖。
“祝姑姑,你回头跟我去个地方,不能让其他人知道。”她私下训练暗卫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可怎么都不能避母亲跟祝姑姑。
祝娘抬眼看着郡主,点点头,“婢子明白。”
随后,青鸾嘱咐玉珠仔细照看朝阳郡主和黎兰小姐两人,督促此间的几十名侍卫需得保护好她们,一刻都不许私自进山打猎。
不过,现在朝阳郡主和黎兰一点不介意不让她们进山,毕竟村里有大片树林跟空地,她们捕鸟都捕不过来呢,哪有心思跑去山中涉险。
朝阳和黎兰几人没注意,乔装打扮过的青鸾和祝姑姑已经随魏豹悄悄出了院子后门,翻身上马,沿着山路快速远去。
青鸾三人一路快马加鞭,不到一个时辰便进入一处山谷。在山谷一侧的山壁上有一个巨大凹型浅洞。
此处也不能算作洞,远远看去就像是个有飞檐遮顶的岩石底部罢了。
洞下建了两间木屋,有两名年纪十五六岁的少年正坐在屋子门口劈柴。
他俩一看见魏豹就欢快地叫起来:“赵教头来了!”
魏豹下马,那两个少年便将马背上两袋子米面卸了下来。
“还有一袋盐和熏肉,你们留一些,其余送进里面。”魏豹吩咐道。
“是!”少年笑嘻嘻应声,看向青鸾祝姑姑两人也没有多少惊讶。
“这位是咱们的主子,今日特意过来瞧瞧你们。”魏豹接着说道。
两少年立刻朝着青鸾施礼,“见过主子!”
“主人,小胖子叫魏三,那个瘦的叫魏四,小人将他们全部排了号起名字。”魏豹介绍道。
青鸾向他们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咱们从木屋后的岩石缝钻进去,就到了他们训练的地方了。”魏豹说着,打开木屋后一个放置柴草的夹间门,再挪开几捆柴草,露出一个两三人宽,一丈多高,幽深曲直的岩壁缝隙。
小胖子扛着两袋粮食在前面深一脚浅一脚地攀爬上去,祝姑姑随其后,青鸾跟着祝姑姑,而魏豹提着两袋熏腊肉收尾。
这条山缝有时只容一个人前行,有时又宽阔的能并排行走三四个人,还需忽上忽下的攀爬,极为不易。
最后,缝隙路渐渐极为黑暗,像是进入了某个山体内,几人行走仅靠前面小胖子手中点燃的火把照明。
又穿过一截极为黑暗的山洞,往上攀爬良久,终于出了岩洞。
青鸾眼前豁然开朗,只见脚下是一处极为宽敞的乁型山洞。
第53章跟我走
此处极为隐蔽,竟是开口在一侧悬崖的半腰处。
青鸾几人所在之处是个极为高大的敞口洞,俗称老虎口,洞顶像个巨型屋檐,岩檐下修建好几个大大小小的木屋,木屋外还有数丈的平展空地,此时正有十几名少年在习武训练。
有的绷紧肌肉练习举石锁,有的舞着手中木剑上下翻飞,还有几名少年嘻嘻哈哈地从岩壁上飞身跃下,几个纵跃便到了崖底的涧水边,用手中提的木桶舀了水再提上来。
他们一见来人,立刻整齐地归拢到一起,身躯笔直站成两排队伍,向魏豹问好:“赵教头好!”
魏豹一脸严肃,冷声道:“今日主子来看望你们,魏一魏二,去将人叫齐,过来见过咱们主子。”
于是,有两名少年应声出列,分别跑向两侧悬崖下叫喊其余人上来。
青鸾瞧着这些少年俱是身穿黑色短打衣裤,有的脸上汗水未干,身上衣物还算干净整齐,个个臂膀肌肉隆起,身躯强健,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
少年们都到齐了,一共十四名少年,三名少女,穿着打扮都是一个样式。
“主子好!”十几名少年齐声向青鸾问好。
青鸾与祝姑姑都是易了容的,这些少年只看出眼前两位是年龄相仿的女子。
“他们练得如何了?可能独挡一面?”青鸾问魏豹。
“回主子,有两名小子身手极好,反应也极为敏锐,倒是可以试着出去做事了。”
“很好。”青鸾道:“将那两个叫出来我看看。”
魏豹点了两个人的名字,分别叫魏七和魏十四。
青鸾看着这两名少年,说:“你们可愿跟我走?”
两名少年眼神闪过一丝喜色,举止严谨地抱拳道:“我等愿意誓死效忠主子!”
青鸾满意点头,“你们去收拾一下随身物品就跟我走吧。”
两少年欣喜异常,连忙跑去木屋收拾自己东西。
一名少女跟了过去,默默望着魏十四眼圈泛红。
魏十四十六七岁的样子,五官英挺俊秀,快速收拾好东西用一块青布打了一个包裹,回身又将一叠整齐崭新的衣物塞进那少女手里,“这套衣服留给你。”
少女瞬间落下泪,低声哽咽道:“十四哥,以后还能见到你么?”
魏十四伸手拍拍她的肩,低声道:“十六,别哭!被领队看到会被罚的。你好好练功夫,咱们会再见面的。”
“嗯。”魏十六一把抱住魏十四的蜂腰,将脸埋进他的怀里,“十四哥,我会去找你。”
青鸾与祝姑姑走进几间木屋查看一番。
只见这里虽简陋,该有的生活用品一样不缺,床铺上的被褥都是厚实的,少年们的衣物鞋子也都整洁齐备。
厨房里还堆了好几袋米面,屋角放着两个腌菜缸,两口大水缸,灶台上有三口大铁锅,碗盘木盆齐全,锅灶口还堆着一堆劈好的柴火;房梁上悬着几串熏腊肉,厨房窗口挂着几串蒜头和干辣椒。
看样子,在这里生活吃饭是没有问题的,领队也没有故意克扣少年们的食物用品。
魏豹虽教这些少年习武,却并不常驻这里,他安排两名领队~魏一和魏二管理这些孩子的衣食,顺便督促他们的修炼强度。
青鸾曾在前世听萧洛说过,有些贵族对死士的训练极为残酷,把那些孩子放进极端严酷恶劣的环境内历练,以十存一二的概率,练出来的死士,个个绝情绝义凶残无比,更视人命如草芥。
这些死士极难控制,他们的主人给其服用一种慢性毒药加以掌控,使他们只能倚靠主人的解药而活,最后的结果就是,这些死士全部不会活过三十岁。
青鸾可不想要这样的人做她的左膀右臂。
她站在悬崖边向下看,只见有两条陡峭不平的坡路,自上而下凿了浅坑,有少年如猿猴一般敏捷地攀爬上下。
悬崖下有清澈的涧河流过,两名黑衣少女正就着涧水洗衣,涧河边也有一条狭窄崎岖的路痕通往更远处。
青鸾侧过头,问魏豹,“这里可发生过逃跑的事情?”
魏豹道:“让他们跑也是不可能跑掉的,偶有不听话生出异心的,别的小子也不能眼睁睁让他活着逃出去。小人给他们立了三人连座的规矩,只要有一个人跑掉,其余那两个都得死。
而且,这里有吃有喝有穿,还有人教他们安身立命之术,只要他们脑子不是塞了草,都不可能偷着逃跑。”
魏豹没说,他自己便是从一个非人的地方逃出来的,原以为从此能自由自在海阔天空任鸟飞了,可是后来,若不是自己命好遇到郡主,肯定早已冻饿而死了。
现在这些小子的生活待遇可比他曾经待过的地方富足幸福百倍不止,曾经衣食无着几乎饿死的乞儿又有什么理由逃?
青鸾点头,看看时辰不早,便带着两名少年离开训练地。
等回到槐树村时,已是暮色深沉。
“嘉宁,你去哪里了?现在才回来。”朝阳郡主和黎兰一脸担忧。
“我跟姑姑去槐树镇买了两个奴隶,路途上耽搁了。”槐树镇是离这里最近的镇子,大约三十里左右。
她与祝姑姑在路上就已经将易容胶泥洗去,两名少年也换上寻常家奴穿的青色短衫。
“好端端的干嘛去买奴隶?”朝阳郡主打量了几眼两名少年,便拉着青鸾说起悄悄话。
“嘉宁,跟你说个事。”
“什么事?”
“你让一个侍卫给我好不好?”朝阳郡主忸怩道。
“侍卫?谁?”青鸾诧异。
“就是,就是……哎呀!我带你去看看就知道了。”朝阳郡主拉起青鸾就走。
跑到院子另一头冲着一间屋子大声叫道:“樊三!出来!”
一名年轻侍卫掀开门口草帘子走了出来。
“郡主何事吩咐?”
青鸾一见此人的相貌,立刻就明白了朝阳的用意。
只见他生的面如冠玉,眉眼那叫一个柔美妖娆,只是,青鸾总觉得他阴柔猥琐太过,阳刚不足。
“朝阳,”青鸾悄悄附在朝阳郡主耳边说道:“这人不是我家的侍卫,他是萧洛的。我可无权将他送你。”
朝阳郡主立刻垮了脸,冲樊三挥手,“无事了,你回去罢。”
那樊三迟疑地看了两位郡主一眼,施礼回了屋子。
青鸾拉着朝阳回房,屏开左右,一脸正色对朝阳郡主道:“朝阳,那人虽长相貌美,可他身份太过卑微,你乃贤王的女儿,万不可因小失大。”
朝阳郡主撅着嘴道:“我又没想怎样。只不过想让他进我们王府侍卫队罢了。”
青鸾恨铁不成钢地瞪着她,“朝阳,那人是萧家的人,又怎么会愿意去你的摩下?”
朝阳郡主眨着眼睛问:“倘若他愿意呢?”
青鸾黑了脸,立马斥道:“愿意也不行!此等趋利忘义的小人,你要他何用!”
连原主子都弃的人,又能对新主子有几分忠心?
第54章圜丘祭祀
冬至这日,天空水碧无云,虽兆阳普照,气温却格外的寒冷。
洛京南郊迎来连绵不断的锦旗车马华盖,车轮碾压在冰雪上咔擦作响。
八匹骏马拉的金色御辇上坐着至高无上的皇帝,由数千名持械禁军护卫着,缓缓行至圜丘祭坛的南首。
此时,祭坛下已有千名文武朝官在此等候多时,礼部十二名官员已经按部就班立在圜丘台陛上,代表着天地十二辰方位。
另有礼官手执锦旗礼器,分别站立圜丘祭坛的各层台阶上,站立的位置按二十八星宿排列。
身着啫黄九龙大袍,头戴垂着二十四根玉藻冠冕的皇帝,手捧昊天上帝的牌位,沿正中午陛一步步登上四层坛顶。
他的身后跟着皇长子李枳,手里也捧着敬奉给上帝祖神的贡品。
而亲王李现世子李留和数十位宗亲子嗣、留京的藩王世子,也奉着贡品依次跟进。
其余礼官各奉着礼器随行两旁。
有唱礼官高声唱念祝词,待一唱毕,便有数个长号角吹响,伴随着阵阵鼓乐之声,帝王亲自安放牌位,对着高坛行跪拜大礼。
一拜,天地上苍。
二拜,祖宗鬼神。
三拜,四季神仙。
每一拜都必须恭谨地行完三拜九叩之礼,即便帝王不例外。
帝王礼毕,强撑御体不打晃,环绕圜顶走一周,由旁侧阶梯步下祭坛;而作为亚献的皇子李枳,则继续上前祭拜天帝上祖。
接着就是那些宗亲世子们的终献了。
此次献祭最累的就数宗亲和朝官们,每当皇帝皇子三拜九叩祭礼时,他们都要跟着一起跪拜,这一来一去的,便大礼跪拜了不下百十次,有些体弱老臣受不住,直接昏厥当场。
然而,即便昏厥也被身边的子孙们架住,完成最后的仪式。
萧伯言与萧洛也在朝臣之列,跪拜完后,面色似乎依旧如常。
坐上马车,萧伯言到底还是没忍住,坤了坤自己的腰腿。
萧洛嗤地笑了声,引来大哥的侧目。
“你笑什么?”
萧洛立马坐直了身形,一本正经道:“没笑什么,不过是想起刚才那几位朝臣的样子罢了。”
萧伯言轻哼一声,捏捏自己的小腿,闭上眼睛养神。
“哥,为何你最近都没去看望嘉宁?”萧洛状若随意问。以前大哥虽然也不怎么理会嘉宁,但嘉宁都会主动找上门来。可现在这俩人似乎有种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了。
萧伯言面部一丝表情都没有,更没有言语。
“你……是不是真要与她退亲?”
萧伯言睁开眼,看向弟弟,“娘不喜欢她,退亲之事已成定局。只是现在还不能马上去宗人府消婚贴罢了。”
萧洛闻言心里五味杂陈,忍不住说:“哥,你若与她退亲……先想好理由,别伤了她的心。”
萧伯言微微勾唇,带出一抹嘲讽,“我不退亲才会伤她心。”
说罢坐直起身子,掀起车窗帘子向外看了看又倚了回去,“此事你莫要多管。”
萧洛不再作声。
大哥跟嘉宁退亲,自己应该高兴才对,可为什么心里如此不是滋味。
也许是她即便与大哥没了那一层牵扯,都不会再想嫁与让她难堪的萧家人了罢。
她是不是从此再也不想理睬自己了?
“萧洛,西疆那边也该动手了,耽搁时间越长,越会有变数。”
萧洛愣了下,拧紧眉尖低声道:“知道了,我会通知那边尽快出手。”
数日后,
长公主府收到齐州李温送来的礼品,一对幼鹤和一对半人高的紫水晶原石,还有一箱子珍珠宝石头面,一匣子各种玉石雕琢的首饰。
玉珠笑道:“郡主,那位李世子……哦不对,齐王殿下可真是有心了,也不知从哪里搜罗的奇珍异宝,竟弄了这么些来,莫不是把他府里的库房都搬空了。”
青鸾也笑,捡起一只鸡血玉做的手镯套在手腕上比了比,又撸了下来。
“这些东西虽珍贵却很是易碎,我戴着若是碰坏了就太可惜了,还是收起来吧。”
今世李温没在死在路途上,这已经是一大改变了,她还要一点点将前世的逆境尽力扭转过来。
萧伯言,即便最后是你登上帝位,也不能叫你如前世那般轻松容易。
一晃一个多月过去,眼看离元旦没有几日了,忽然有信使送来西疆的急件。
长公主看了信件立刻大惊失色,慌忙让人将女儿叫来。
“阿蛮,你父亲在西疆病重,这可如何是好?”长公主一时心乱如麻,她没有求助女儿的意思,只想找亲人排解惶恐。
“什么?”青鸾心里一揪,立马取过信件仔细观看。
信件是黎将军寄来的,上面说魏德侯忽然得了急症,几乎不省人事了。
青鸾只觉得全身冰冷,脑子里乱成一团,“怎么会这样?”明明前世爹爹全须全尾的回了京城,这会子又怎么得了急症?
难道说……
不敢深想,只要想到某个可能,她几乎要立刻提刀去杀人。
这一世皇帝舅舅没有准爹爹的回京折子,他便出了这样的事,若不是有人故意暗害,她真不知怎么会有如此巧合的事发生。
前世诸王陆续薨殁难道也如爹爹这般病得出其不意么?
“娘,我要去西疆看望爹爹。”青鸾眼眶微红,抱着母亲哀求。
长公主嘴唇颤抖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不行!娘让韩再去一趟西疆,他认识的江湖朋友多,也有几名医术不错的,让他们去才能救你爹爹。”
她只有这一个女儿,丈夫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她不能再赔上自己的阿蛮。
“不!娘,我也去看看,好歹让我知道爹在那里是怎么回事。”她都好几年没见过爹爹了,这一世不能连一面都见不着就失去他。
“不行!”长公主斩钉截铁道,“你爹会没事的,韩再现在离西疆不远,我即刻用飞鸽送信给他,他到西疆不过几日的路程,而你若去,路上天寒地冻,没有一个月是到不了的。”
青鸾心碎欲裂,流着泪道:“娘,爹现在一个人孤零零地在那里,我想去陪陪他……”
长公主瞬间落泪,紧搂着女儿道:“你去陪你爹爹了,就不管娘了么?”
“阿蛮没有不管娘。”青鸾呜呜咽咽地哭泣着,想起前世自己连爹娘的最后一面都没见着,愈发难过。
第55章吃醋
这几日,洛京的天气异常沉闷,似乎又像要下雪了。
福庆公主府送来帖子,邀请长公主和嘉宁郡主前去参加她长子的十岁寿宴。
青鸾换上一身深青色广袖礼服,脚穿鹿皮靴,外罩海棠红披风,披风的领口镶着一圈白色兔尾毛;发髻高挽,上面插着两支嵌蓝宝石朱雀钗。
她打开一只小巧的妆盒,从里面取出一枚银色的戒指,那戒指上镶嵌一只硕大的绿色猫眼石。
“郡主,您这戒指是哪里找到的?我倒是没见过呢。”玉珠好奇道。
她为郡主保管首饰,这种式样的戒指从来没瞧见。
“别人送的。”青鸾不欲多说,用手扶了扶发髻上一支梅花型金簪,“走吧。”
今日福庆公主府请宴,那萧家人怕是一个不落都去了,芳太傅家的千金估计也在,可惜那芳清茹行事严谨,她捉不到她的错处。
青鸾登上马车,与祝姑姑默默对坐。
赶车的人是魏十四,他与魏七已经适应了公主府的规矩,现在青鸾外出时都带着他俩。
福庆公主府。
萧伯言坐在吉瑞阁里饮着茶,与对面坐着的岳无伤和礼部侍郎张开旺的次子张卓谈笑风生。
这时,萧颜与芳清茹走了进来,身旁还跟着一名貌美的小姐。
“大哥,你原来在这里啊,我们找了你好久呢。”萧颜笑眯眯道。
芳清茹抬眼看了萧伯言一眼,羞答答地垂下头。
岳无伤眼神如炬,瞟了萧伯言一眼,道:“既然萧小姐来找萧侯,必是有事了,在下去花园里看看雪景,你们慢慢聊。”
福庆公主府的花园子特意留了积雪没有铲除,也不准奴婢们踩踏上去,所以,还保留着一些淡淡雪色。
“岳大人留步,一会儿咱们一起去岂不热闹。”萧颜笑吟吟道,侧眼看了旁边那位美貌小姐一眼。
那位小姐双颊立刻腾起红晕。
张卓也笑,向岳无伤介绍道:“岳兄,这位是在下舍妹张玲。”
又转向那美貌少女道:“玲儿,还不过来见过萧侯与岳大人。”
那少女袅袅上前,对着萧伯言和岳无伤分别福了福,“侯爷,岳大人。”
萧伯言微笑点点头,“坐吧,在座的都不是外人,不必拘礼。”
岳无伤微微含笑,向那张玲虚虚一拱手,“原来是张兄的妹妹啊,失敬。”
张玲慌忙又朝他福了福。
三名女子分别落座,那芳清茹有意无意坐在萧伯言身旁一张座位上。
“伯言哥哥,近来可好?”她柔声问道:“颜儿说,你都一个月不曾回府了,可是公务繁忙?”
萧伯言偏头看她,轻声道:“最近确实有些事。”
“那你可要保重身体,如今天气寒冷,着了风寒就不妥了。”
萧伯言:“无妨。”
芳清茹:“伯言哥哥,后日是我哥哥的生辰,他说今年去风祥楼庆贺,到时候你去么?”
“自然去。”萧伯言端起茶盏饮一口。
“我为哥哥做了一件衣袍做生辰礼,也为你做了一身,到时候带去给伯言哥哥。”
萧伯言:“……”
一旁的岳无伤端着茶盏,垂眸看着瓷盏里漂浮的碧绿浮叶,用口轻轻吹了下慢慢饮一口。
萧颜在一旁笑吟吟对他道:“岳大人,听说你们南诏的膏药极好,张府老夫人有风湿腿疾,可否有幸能从您手里购置一些。”
岳无伤放下茶盏,挑眉微笑,“萧小姐恐怕找错了人,岳某不是卖膏药的商贩。”
萧颜闻言一怔,终于觉察自己失言了,连忙想补救,“岳大人,小女不是这个意思。”
萧颜只是想当张卓的面表示一下对未来婆母的拳拳之心,顺便再帮小姑子张玲跟这位英武不凡的巍州刺史之子牵个线,就多嘴说了这些话,没想过这话会被人曲解。
岳无伤本也不想让萧伯言的妹子过份难堪,遂转头跟张卓有一搭无一搭地闲谈起来。
这时,吉瑞阁外走过三名女子,两人穿着不同颜色的红色披风,另一人穿着青色披风,正是嘉宁郡主主仆和朝阳郡主。
只见朝阳郡主手里拿着一支刚攀折的红梅,一路嬉笑着跟嘉宁说着话。
岳无伤不禁将视线落在那个身穿海棠色的少女身上。
只见她缓缓将视线转过来,正与自己对上。
少女不仅没有转开脸,反而向他微微笑了笑。
岳无伤陡然觉得自己的心脏惊跳了好几下,一股难以言喻的冲动骤然腾起,只想现在过去跟她说话。
萧伯言也看清外面的女子了,竟下意识地站起身,想挪到远离芳清茹的位置上。
“大哥,你想去哪?”萧颜抬头看向兄长。
萧伯言顿了一下,又缓缓落坐。
“这吉瑞阁可真是热闹啊!”一身大红披风的朝阳郡主牵着青鸾的手走了进来。
“咦?那位不是芳太傅家的小姐嘛,怎么如此没规矩,竟挨在萧侯身边坐着,莫不是你们有什么苟且?”朝阳郡主睁大眼惊奇道。
芳清茹的小脸腾地红了,委屈地瞟了身边萧伯言一眼,眼圈渐渐蒙上水雾,“你……你怎可这般胡言?”
一旁的萧伯言还没开口,萧颜已经跳了起来,“朝阳!你说的什么话!什么有苟且,我看你是被某些人给带坏了,尽会粗鄙不堪地胡言乱语!”
“难不成朝阳说错了?你们这对配对的可真齐整啊。”青鸾道。
萧伯言沉下脸,“嘉宁,胡说什么!”
“胡说吗?伯言哥哥,这暖阁里有那么多座椅,为何你偏要跟芳小姐挨着坐?”青鸾嘟着嘴走到萧伯言面前,扯起他衣袖。
她跟萧伯言撒起赖不用刻意假装,表情自然极了,就像前世那般,像是在吃莫名的醋,不许他跟别的女子过多亲近。
萧伯言见她突然跟自己亲昵,心里瞬间软下来,轻咳一声,解释道:“大家在一起说话,没注意这些。”
岳无伤在旁皱了皱眉,忽然道:“在下还是出去看雪景吧。”说着,站起身向外走去。
张卓一见,瞧了眼萧伯言,也跟了出去。
这下,萧颜怒瞪着青鸾道:“嘉宁!你还要不要脸!这般跟大哥拉拉扯扯做什么!”
“颜儿!”萧伯言皱眉对妹妹道:“你带各位小姐出去,我有话跟嘉宁说。”
第56章赏梅
萧颜不甘不愿地站起身,拉着芳清茹与张玲往暖阁外走。
芳清茹回头看一眼萧侯,满脸幽怨委屈。
朝阳郡主却没有走的意思,直接在座椅上坐下,眼睛骨碌碌地在嘉宁与萧侯身上转,那意思,你们谈啥尽管说,我来做个见证。
萧伯言:“……”
因着朝阳郡主在旁,萧伯言一时竟不知跟青鸾说什么了。
“朝阳,你带祝姑姑出去,我跟萧侯有话说。”青鸾缓缓道,面色平静,与先前娇嗔判若两人。
朝阳郡主不情不愿地站起身,嘟囔道:“有什么不能让我听啊。”
一边说着,一边偷眼打量嘉宁,见她没有松口的意思,只得带着祝姑姑出了吉瑞阁。
“伯言哥哥,”青鸾抬眼直视着面前如雕如琢的俊美男子,将心里的恨意压了又压,“爹爹在西疆病了,你可知道?”
萧伯言垂眸看她,眼里情绪不显,“兵部有消息传到京城,朝臣们都知道,想必陛下也知道了。”
“伯言哥哥,你说他会死吗?”青鸾的眼圈泛着红,强撑着不让自己给他一刀。
“嘉宁,世事难料,我也不知……”
“不!你知道的,你一定知道他会不会死,对不对!”青鸾再也忍不住,泪水滚滚而下。
萧伯言一怔,心情有些复杂。
他不认为嘉宁能探知他的布局,她这般失态,有可能忽然听闻父亲病重,向自己求助来了。记得她小的时候便是如此,无论发生什么事,一定会跑来找他胡搅蛮缠地告状求助。
伸出修长手指替她揩去泪珠,柔声道:“嘉宁,我真的不知……你别难过,咱们想想办法。”
“伯言哥哥,你别让爹爹死,求你……别让爹爹死。”青鸾抽噎着,眼眸里满是祈求。
萧伯言叹口气,将她揽进怀里,低声道:“嘉宁,我认识一位医术极好的医师,明日便让他赶去西疆可好?也不知现在还来不来得及。”
“来得及的。”青鸾现在只能隐晦求他放过爹爹。
她像只受伤小兽般依偎在他胸口,脑海里却一幕幕回想起前世种种。
他似乎从来都是如此,温温柔柔的说话安慰自己,却一件都没做到。
但不管如何,她还是要来求他,求他放手。
萧臻,你千万别害死爹爹,不然,我魏青鸾一定会让你全家为他陪葬!
萧伯言拉着青鸾的手走到罗汉塌边让她坐下,蹲在少女面前用丝帕轻轻为她试去眼泪。
此时的嘉宁是如此的乖巧,恳求自己的模样让人不禁心生怜悯,忽然就有种想满足她心愿的念头。
她若是一直这样乖巧多好,他可以如约娶了她,至于以后如何,他相信自己可以摆平一切。
“嘉宁,魏德侯不会有事。”萧臻心里充满柔情,向她保证着,捧起少女的脸,轻轻在她额头落下一吻。
青鸾僵直一下,任他揽自己入怀。
眼见少女如此温顺,萧伯言突然有些心疼,喃喃道:“嘉宁,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父亲有事。”
新年伊始,
洛京上空飘飘摇摇又开始落雪,这是新春的第一场雪,昭示着今年又会是一个丰年。
刚过完初五小年,长公主府终于接到西疆的来信。
信是韩再派亲信送回来的,上面说魏德侯已经康复,不日将启程回京。
“阿蛮!你爹爹好了,他下个月便能到家了。”长公主兴奋的像个孩子,拉着女儿的手让她看信。
她都好几年没见着丈夫了,此时知道他就快归家,忍不住雀跃狂喜。
青鸾展开信看着,心里一阵酸涩。
爹爹能平安回来当然很好,可是,西疆的军权眼看就会旁落他手,她怎能不担心。
难道还是躲不过前世的结局吗?
“娘,等爹爹回来,咱们去老家看看可好?”魏德侯的祖宅在江州,那里也是他的封地,离洛京逾千里,爹娘若是在远离京师的地方生活,也许能避开祸端。
长公主点头,“你与萧大郎注定不能成婚,咱们一家去江州避避风头也好。”
一名闺秀被退婚毕竟会被人诟病,人言可畏,她的阿蛮留在洛京也不是什么好事,她就这么一个孩子,若不是为了女儿后半生着想,都舍不得将她嫁到别家了。
见母亲毫不犹豫同意了自己的建议,青鸾稍稍安心。
去江州之前,她要尽力为皇帝舅舅将几个大隐患除去。
十五元宵节,
青鸾与朝阳黎兰相约往朱雀大街逛夜市灯火。
元宵这三日宵禁,洛京城里各家各户携子带女,往一年里唯一一次开放的夜市游玩。
各种做生意买卖的,都会在这一天被允许于宽广的朱雀大街两侧摆摊售货;待夜晚降临时,更有无数灯盏在这条街上点亮,照映得整条街如天上银河般明亮美丽。
皇帝与内宫妃子们也会在这一天出现在皇城朱雀门的楼阁上,一边观看灯市夜景,一边遥遥与民同庆。
“嘉宁!快来看!这里的花灯甚是奇巧,咱们来买一盏。”朝阳郡主身穿火红胡服,拉着青鸾和黎兰往一处售卖彩灯的摊点挤进去。
人群一阵骚动,只听有人叫道:“挤甚么!”
青鸾听着这声音极为熟悉,稍想一想,便知道是谁了。
她转头悄悄向身后的魏十四使个眼色。
此时的魏十四与魏七俱是一身文弱书生装扮,头戴皂纱幞头,面上罩着昆仑奴面具,见郡主发指令,瞬间隐入人群里。
“混账!敢跟本将抢东西!你有几颗脑袋!”
芳肖身穿一身华服,寻常贵公子的打扮,正指着一名年纪不大的世家公子呵斥。
“喂!你是芳府少爷就了不起啊,老子偏要这盏灯了!来人!给我抢过来!”红袍小公子招呼自家仆人去抢那盏十二屏的琉璃美人灯。
这盏灯做工的确精巧,更难得的是,琉璃屏上绘制的十二美人图,会在缓缓转动灯盏时,她们的表情动作都有不同变化,如同活了一般。
红袍小公子的几个仆人将聚集在摊位前的人一阵推搡,抬脚就要跳上高台去抢挂在架子上的琉璃灯。
站在高台旁的芳肖冷哼一声,飞起一脚将他们踹出丈许,跌进人群里。
一时间,人们呼痛尖叫开来。
芳肖身边还偎着一位相貌妖艳的娘子,被此情景吓得华容失色,颤抖着叫道:“肖郎,咱们不要了罢。”
第57章夜市
芳肖哪里是肯吃亏的主,何况在美娇娘面前决不能跌了份儿。
“别怕,待我教训教训这帮小子。”
芳肖自诩武功不弱,解决这群弱鸡就像踩几只蝼蚁般容易。
“你……你……”红袍小公子眼见自家四五个仆人都被芳肖揍倒,还听到人群里有人大声嘲笑自己的声音,不免面子上挂不住,越发气得发狂。
“老子偏不让你得逞!”红袍小公子一出溜爬上高台,伸手拿下那盏琉璃灯,对着芳肖叫道:“姓芳的!我便是毁了它也不给你!”
摊主可吓坏了,带着哭腔央求:“贵人手下留情,那可是小的花了大价钱才请人做好的呀。”
小公子只是不理,拎着灯就跳下高台。
哪知眼前一花,被人劈手夺去琉璃灯,还在他屁股上狠踹了一脚,直接将他踹个狗吃屎。
小公子回头看时,只见芳肖正一脸鄙夷地啐了自己一口,一手提着灯,一手搂着美人,一摇一晃地走了。
“哇!”小公子羞恼地大哭起来,爬起来指着芳肖的背影大叫:“你给我等着!老子一定要杀了你!杀了你!”
他的仆人们也从地上爬起来,扶着小主子一瘸一拐地往回走。
那小公子兀自一路骂个不停。
摊主手里攥着芳肖刚才给的一锭银子,看看那小公子,无奈地叹口气,转身又去招呼客人去了。
人群渐渐又聚拢过来,一切如常。
青鸾与朝阳和黎兰一人提着一盏兔子灯,一路走一路逛,看见新奇的东西就买下来,让身后的侍从拿着。
“嘉宁!”
青鸾闻声看过去,只见萧洛站在彤彤灯火处,披着一件暗紫色披风,目光在灯火映照下烁烁地望向自己。
“萧洛。”青鸾冲他微笑,就见他大步走了过来。
“我方才瞧见有一家彩灯极为精致,要不要我带你去看看?”萧洛眸色里闪着灯火的亮光,目不转睛看着嘉宁。
“好啊好啊!萧洛你带我们去吧!”一旁的朝阳郡主接上话头,一手拉着黎兰对萧洛道:“咱们也要一盏琉璃美人灯。”
青鸾也点头,“方才瞧见芳小姐哥哥抢了别人的琉璃灯呢,还把那个公子打了一顿。”
萧洛闻言笑了,“什么样的琉璃灯能让芳将军动手。”
“咱们没怎么瞧清楚,反正很是好看。”朝阳郡主一边说话,一边扯着黎兰的袖子,防止她被人群冲散。
“是一盏美人灯。”青鸾比划了一下,“有这么大,上面的美人还会动呢。”
萧洛温声道:“有一盏必然会有第二盏,回头我让人给你找找看。”
青鸾弯着眼睛笑,“好。”
几人笑语盈盈慢慢走在灯火阑珊之间,身边是川流不息的人群,个个都穿着最时新最崭新的袍裙。
还有的人脸上带着各种花色的面具,手里提着各式各样的彩灯,举着红艳艳的冰糖果子和彩色面人。
“嘉宁!瞧那个人手里的糖画在哪里买的,我也要去买个。”
朝阳郡主瞪着眼睛瞅向一个男子怀里的孩童,只见那孩童手里拿着一个凤凰型大糖画,晶莹剔透,看着就很好吃。
“问问不就知道了。”青鸾说着,转身吩咐身后的侍卫,“你们去打听一下,哪里有糖画。”
“不要不要!我要自己去买!”朝阳郡主连连拒绝让侍卫帮忙。
“要不让侍卫带着她去吧。”萧洛道。
“对!嘉宁,你在此处等我哦,我与黎兰一同去,顺便给你也带一个。”朝阳郡主不由分说,拉着黎兰便走。
可憋死她了,这个萧洛很烦人,一路跟着她们,让她们逛的一点都不尽兴,还是让嘉宁去应付他吧。
朝阳这般想着,一手拽着黎兰直往人群里钻,害的身后侍卫着急忙慌地拨开人群找她们,“郡主!郡主您慢一点!”
萧洛见朝阳两人走了,也松了口气,笑吟吟对青鸾道:“那边有个卖元宵的,咱们去歇歇脚。”
青鸾点头,随萧洛来到一个卖汤圆的摊子前。
他俩在小方桌旁坐下,萧洛吩咐摊主,“老人家,来两碗元宵。”
“好嘞!客官要什么馅的?”花白胡子的老叟弯着腰问道。
“你家元宵有什么馅?”萧洛问。
“有芝麻馅,还有豆沙馅的。”
“我尝尝豆沙的吧。”青鸾开口。
萧洛:“给我来碗芝麻馅的,给她一碗豆沙的。”
“好嘞!客官您稍等片刻,一会儿就好。”
老叟麻溜地揭开锅盖,将两份元宵下在里面,用锅勺搅了搅又盖上焖一会儿。
不一会儿就揭开锅盖,一阵热气腾起,带着一股桂花香。
煮汤团的大铁锅是鸳鸯锅,一边下豆沙馅的,一边下芝麻元宵,水里滚着白胖的元宵,热气腾腾,煞是馋人。
老叟舀起两碗元宵,分别端到青鸾和萧洛面前,“请客官慢用。”
萧洛用汤勺慢慢搅着碗里的元宵,将热气散去,舀起一只在嘴边吹凉,送到青鸾面前。
“嘉宁,尝一个芝麻馅的。”
青鸾愣了下,还是张开嘴,将那只元宵吃下。
她与萧洛小的时候便是这般,在街市上吃元宵,俩人总是买不一样的馅,然后互相让彼此尝一个,还问一声:可好吃?
青鸾从自己碗里也舀了一只,送到萧洛碗里,“你再尝尝豆沙。”
萧洛笑了,瞳仁里倒映着满街的彩灯光芒。
“这么巧啊!在这里竟能遇到嘉宁郡主。”一个声音响起,接着,从灯火后踱出两个人来。
“大哥!岳兄!”萧洛诧异,连忙站起身,“你们也出来逛街灯啊。”
“怎么,只准你来,我们便不能来了。”岳无伤笑道。
萧伯言身披一件黑色大氅,脸色也被映衬得暗了几分。
“萧洛,母亲跟妹妹在前面灯亭那里,你去瞧瞧她们,街市上人多,别被冲撞了。”
灯亭是世家贵族们为了方便自家及亲眷逛灯累了歇脚用的地方,都是零时搭建的亭子,亭盖一圈挂上七彩灯笼,故称灯亭。
萧洛脸色黯淡几分,点头应道:“是,我这就去。”
转头又对青鸾说:“嘉宁,你在此歇息,等朝阳她们来了再一起走。”
青鸾还未待说话,萧伯言面色不悦道:“行了,这里有我,你速去吧。”
青鸾将目光瞧向萧伯言,在他脸上停顿了一瞬,又看向岳无伤,微微笑了笑,“无伤哥哥,你过大节都不回家么?家中长辈怕是会不高兴的吧。”
“劳嘉宁郡主挂心,在下是个自在人,家里有其他兄弟尽孝便够了。”
岳无伤在萧洛的位置上坐下,拿起汤勺,舀起一只元宵慢慢吃下。
青鸾眼尖地发现,他竟将那只豆沙馅的吃了。
“萧兄,这里的元宵味道不错,你要不要也来一碗?”岳无伤一颗一颗将碗里的元宵全部吃了下去。
萧伯言没有理睬他,将视线转到青鸾身上,“嘉宁,你怎么一个人逛灯?身边也不多带几名护卫,万一遇到歹人可如何是好。”
第58章刺杀
“歹人若敢在天子眼皮子底下行事,也未免太猖狂,怕是诛其九族也不为过。”青鸾哂笑。
站起身问“伯言哥哥可要尝尝元宵?要不让店家再煮上一碗来。”
萧伯言走过来,在桌子旁撩袍坐下,“不用了,我只尝一尝便好。”
说着,拿起青鸾碗里的汤勺舀了一只吃下。
青鸾瞧他一会儿,又看看岳无伤,眼角微微抽搐。
就在萧伯言犹豫着要不要再吃一只时,突然有一名侍卫跑过来,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什么。
萧伯言脸色微变,立刻站起身来,这时,几名身着锦秀的世家女子奔了过来,其中一名女子发髻微乱,一看见他便哭叫起来“伯言哥哥……”
立在一旁的青鸾冷眼看着芳清茹扑进萧伯言怀里哭泣“哥哥他……他被歹人害了……呜呜……”
原来,那芳肖搂着佳人一路闲逛,来到一处演杂耍的地方,只听人群里面锣鼓喧天,却是在演蚌仙戏舟公的曲目,还有一只穿着大红坎肩的猴子,在场地上翻着跟头。
演蚌仙的少年身着彩裙,面上描着妖媚的妆容,双臂撑着两瓣彩色大蚌壳,正忽扇着在场中翩翩起舞。
嘴上戴着假胡子的舟公,人立在坠满绢花的船蓬里,颈肩挂根绸布吊住船身,双手抓着围了蓝色绸布的船身在来回摆动,跟在蚌仙后面边舞边追撵,口中唱着小调,做出逗人发笑的表情动作。
那小猴子翻了数个跟头后,就由一名女童牵着,向四周看客讨赏。
周围围观的人很多,芳肖身后只跟着一名小厮,他们想挤进人群颇费了些力气。
就在这时,突然人群骚动,人流拥挤到芳肖和美人身边。
搂着美人的芳肖身体陡然一僵,待他回首看去时,只看见身后全是济济皑皑的面孔,还有不少戴着面具。
他嘴张了张,却没有说出话来,随即身子一软瘫了下去。
“肖郎,你怎么了?”美人想扶起跪倒在地的芳肖,却摸了满手粘稠鲜红的血。
“啊!!”一声高亢的尖叫响起,人群再次拥挤起来。
“杀人啦!救命!”美人被吓破了胆,颤抖着沾满鲜血的手连连惊叫。
人们纷纷避让开来,露出扑倒在血泊里的男人,他的后心处赫然插着一把匕首,直没至柄。
……
“可捉到行凶者了?”萧伯言揽住芳清茹肩膀急声追问。
“呜呜……没有。”芳清茹哭倒在男子怀里。
“京兆府的那些人都是怎么做事的!”萧伯言怒喝。
“武侯铺的人可有到场?”他接着问。
“呜呜……不知道……”
萧伯言闭闭眼,按捺一下火气,低声安抚道“你先随护卫回府,我去现场看看。”
芳清茹紧紧抓住他的衣襟哭道“伯言哥哥,我怕……你,你别去了……哥哥已经被送进医馆了。”
萧伯言拍拍她的背,柔声道“那我先送你回府。”
青鸾在一旁面无表情地看了一会儿戏,转回目光,便与岳无伤的视线对上。
岳无伤眼神里黑雾重重,看不清里面藏着什么情绪。
“嘉宁,我送清茹回府,你也跟我一同走吧。”萧伯言望向青鸾说道“街市上出了伤人事件,京兆府必是要封禁这条街,你留在此处多有不便。”
青鸾弱弱道“可是,朝阳说会回来此处,让我在此等候呢。”
“朝阳这会儿肯定被侍卫们护送回去了,你在此不安全。”
“我还有几名护卫在旁。”青鸾指了指站在不远处的四名侍卫与玉珠紫玉两个,“有他们在就行了,你若是担心芳小姐,先带她走罢。”
萧伯言蹙眉,低头看了看怀里啜泣不已的芳清茹,心里不由烦躁,抬眸对青鸾斥道“你怎么如此不听话,万一发生骚乱,你那几名侍卫能做什么?”
青鸾满面委屈,回头看向岳无伤“无伤哥哥,你在此陪我可好?”她一脸担忧“朝阳还没回来,我不能离开。”
岳无伤便向萧伯言道“伯言兄你先去罢,在下负责送嘉宁郡主安全回府。”
萧伯言拧着眉思索片刻,点头“如此就拜托岳兄了。”
说完,便一手揽着抽泣不已的芳清茹远去。
芳清茹身后的几名女子中,有一位诧异地回头看了看嘉宁郡主,又望向芳清茹,面上露出鄙夷。
青鸾嘴角挂着一抹若有似无的淡淡笑意,目视着一行人走远,方转身看向岳无伤,一脸难过表情“无伤哥哥,我是不是没有芳小姐重要,所以才被他弃之不顾。”
岳无伤轻咳一声,低声道“阿蛮,其实,萧侯他也有难处。”
“他有什么难处?无伤哥哥,你是不是也认为阿蛮让人厌烦,所以……所以他才这样对我?”青鸾悴然欲泣,眼圈开始泛红。
“怎么会有人厌烦阿蛮呢,你……别难过,听我说,”岳无伤有些手足无措,抬手欲替一脸悲戚的小少女抹泪,迟疑一下又放回,
“其实呐,男人有个三妻四妾也寻常,他以后说不定也要纳芳小姐入宅……所以,你不用太在意……”
岳无伤瞬间又觉出自己这些安慰话似乎有些不妥,果然,这位娇娇女开始默默垂泪了。
“哎,你别哭呀……”
他从未安慰过一个失落少女,也不知如何能让她顺心,不觉手忙脚乱,捻起自己衣袖胡乱给她揩了揩泪,开口哄道“那萧侯太不是个东西,回头我去教训他为你出气。”
青鸾弯起嘴角,睁着一双湿漉漉眼睛看他,一副不勘世事样子,“真的吗?”
岳无伤……
“……真的。”岳无伤咳了一声,呐呐地将视线转向旁边的彩灯。
这时,有一名贤王府护卫跑过来,“郡主,我家郡主让小人来禀告一声,南街出了事,她已经随王爷回府了,黎小姐也被送回了府,您就不用在此等她们了。”
“你可知出了何事?”青鸾问。
侍卫“回禀郡主,是南街出了人命官司,有人持械行刺,将芳太傅的嫡子刺死了,现金吾卫正四处缉拿凶犯呢,如今南街已经封禁了。”
青鸾面上不动声色,蹙眉嘟囔一句“何人这般大胆。”
侍卫“郡主,此地怕是也要封禁,您还是先回府吧。”
正说着话,就有几名武候铺的差役过来,手里敲着铜锣叫嚷道“宵禁!宵禁!各家商贩赶紧收拾回坊!违者与凶手同罪缉捕!”
一时间,商贩们叫苦不迭,赶忙吹熄木架上的彩灯,拾掇起摊位上的货品。
汤圆摊的老夫妻二人也叹着气,将炉底柴火熄了,收拾案板桌凳,将一锅滚热的汤水舀进一个罐子里,炉子杂物搬到一辆板车上,准备拉回坊间。
第59章踩踏
玉珠从荷包里抓了一把银瓜子塞给老叟,算作元宵钱,在老俩口千恩万谢中,与紫玉跟在郡主身后往十字街口走。
四名侍卫挡开急匆匆来去的人群,将郡主跟岳大人护在中间。
“无伤哥哥,你是如何认识伯言哥哥的?”青鸾偏着脑袋看向岳无伤侧脸。
从侧面看,岳无伤轮廓如削,眉眼英俊,不同于萧伯言的那种秀气俊美。
他的长相偏阳刚之气,给人一种硬朗坚毅之感。
岳无伤笑道:“以前在滨州认识,萧侯人中龙凤,愿意与他结交者甚多。”
青鸾:“这么说,无伤哥哥是跟他幼时便认识了?伯言哥哥是十二岁便回了京城呢。”
萧伯言的父亲老逍遥侯生前一直住在滨州封地,一直到他去世后,一家人才被先皇的旨意召进了京城居住。
前世,她与他成亲后,萧伯言掌着西疆的数十万军队,便以新婚夫妻不便久分为由,向皇帝舅舅请旨,让他母亲安平郡主带着自己去滨州居住,说是离他驻守的西疆近一些,好时常与自己相聚。
哪里知道他包藏祸心,不过是找由头将他母亲从京城带出,移到安全地域护住。
可怜那时的自己真以为他情深不愿分离,却原来只是一场骗局。
萧伯言打了一手好算盘,既将自己囚在滨州,让身为长公主母亲心有忌惮,又能护他母亲不被皇帝挟持,真的是一举两得啊。
前世的自己真正是愚不可及,什么都不懂,一直到死都没明白他的用意。
如今能想通这些,也是因为她最近频繁关注朝局政事,才意识到前世萧伯言的所作所为,都带着目的。
“在下与萧侯相识偶然,不值一提。”岳无伤一副不愿多谈的样子,截断青鸾的话头。
青鸾翘着嘴角,眨着懵懂无知的大眼,忽而扯着岳无伤的袖子指向一个摊贩肩上挑着的彩灯,“无伤哥哥,那个琉璃灯好漂亮。”
岳无伤转头看去,只见一摊贩挑着一个木架,木架上挂着好几盏琉璃灯,每盏琉璃灯罩上都绘着不同图画,十分精致。
岳无伤叫住那商贩,“店家可是要出售这些琉璃灯?”
商贩一见有贵公子看灯,立马点头,“自然是出售的,贵人想买哪一盏?”
岳无伤侧头看向青鸾,微笑道:“阿蛮来看看挑哪一盏?”
青鸾走过来,指着一盏美人灯,“我就要这盏。”
岳无伤将灯从木架上解下来,递到青鸾手里,“拿好,里面有油烛,别碰翻了。”
青鸾笑颜如花,接过挑灯的细棍,“多谢无伤哥哥。”
岳无伤给了商贩一锭银子,让他离去。
一路上,青鸾提着彩灯与岳无伤并行,灯火映着那娇美的容颜,让行人频频注目。
灯火阑珊的月夜,一个提灯少女,发髻似飞鸢翩翩美人,皎皎如月,宛如月桂仙子。
行至十字街口时,前面人群被数百名金吾卫拦住,道口已经聚集不少人在此。
“所有人等接受盘查!如有违抗,按凶犯同党论处!”
金吾卫设制关卡挨个盘查出街的人们,一个个盘查过之后才能放行。
偏有那身份显赫的世家子弟不买账,结果免不了吵嚷叫骂一番。
于是,路口的人越聚越多。
前面的人不给放行,后面的人不知情由,依旧陆陆续续往路口赶,还有人等得急了,不免互相推搡起来。
“哎呀!别推啦!踩着人啦!”
“他娘的!挤什么挤!你的担子戳到老子了!”
“前面的为啥不走!停在那儿干啥呢!”
有不怕事大的年轻后生,故意起哄推挤前面的人。
一时间,人头攒动挤成一片,有人手里拿着的花灯偏倒,突然燃着了,瞬间引起骚乱。
“走水啦!走水啦!”有人惊叫连连。
霎那间,人们疯狂推搡拥挤起来,一下就将青鸾和侍卫们冲散开。
身旁的岳无伤一把抱住她,将她护在怀里,直接挥掌击飞撞过来的好几人。
但是,络绎不绝的人群如水般涌来。
“玉珠!紫玉!”青鸾惊叫。
两个侍女也被人流冲散了,不知被带到哪里去了。
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疯狂的人群,根本不管不顾地拥挤着,踩踏着。
有人倒下在惨叫连连,更多的是女人的尖叫,孩子的哭喊,还有人在大声喊叫亲人的名字。
青鸾吓懵了,双手紧紧抱住岳无伤的脖子,手中琉璃灯早不见了踪影。
“别怕!”岳无伤低声安抚她,抱着她几个纵跃便跃到排水沟渠的另一边,这里靠着坊墙,又有一道水沟隔挡,人群挤不到这边。
然而,前方一片沟渠里也跌满了人,大人叫孩子哭,好不凄惨。
“好了,没事了。”岳无伤轻轻拍着嘉宁的后背,“咱们等人#流散了再走。”
青鸾惊魂未定,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竟还吊在岳无伤脖子上,不由尴尬地松开手。
“玉珠!紫玉……”她踮着脚朝人群里叫喊。
“她们会没事的。”岳无伤伸手将青鸾发髻上快松脱的簪子插好,柔声安慰。
人群越来越挤了,有人爬过沟渠也到了坊墙夹角处。
只见十字路口已经人山人海,好几处人流里燃起了火焰,前面人们不顾金吾卫阻拦,冲破关卡,飞逃了出去,但大多数人还挤在人堆里进出两难。
青鸾亲眼见到一个孩子和他的母亲被卷入人群下不见踪影,不由惊叫出声。
岳无伤一把将她抱进怀里,用手掌按在她脑后,不让她抬头再看。
“你去救她!快去救她!”青鸾扯着他的衣襟尖叫。
但她心里也明白,便是叫来几十人也是无能为力。
太可怕了,许多鲜活的人被生生踩踏至死,她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却无能为力。
心中的惊惧让她产生自己就是罪魁祸首的错觉。
她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不知道一个芳肖的死,竟会造成许多百姓的殉难。
过了好久,青鸾一直将埋头在岳无伤的胸口,不敢去看路面上血肉模糊的尸体,只呆愣地抱着这个杀人如麻的杀手头子不放。
一直到萧洛与玉珠带着侍卫们找来。
萧洛看着岳无伤,面色冷凝如冰,“岳大人,把嘉宁交给我吧。”
岳无伤没有说话,眼神淡淡地睨向他。
“郡主是被吓着了么?”玉珠发髻散乱,与紫玉两个过来,从岳无伤手里接过郡主。
“多谢岳大人相护。”玉珠感激地对岳无伤道,“我们这便带郡主回府去了。”
她与紫玉一起将郡主扶上马车,由魏十四驾车,很快走远。
朱雀街上,各种沾血的鞋子衣物散落一地,散碎的货物也像垃圾一样四散遗落,路面上的血迹与躺在地上哀嚎的人,无不昭示着,这里曾发生一场人间惨祸。
元宵节那晚,朱雀大街死伤数百名百姓,这让朝中大臣纷纷上书追讨京兆府与金吾卫的罪责。
“不过缉拿一个犯人,就兴师动众让全京城的百姓遭此劫难,金吾卫与京兆府难辞其咎,必须严惩相关人等!”
裴左迁与数十位大臣齐向皇帝递交折子,弹劾京兆府府尹刘牧与金吾卫左卫将军林百城。
第60章问罪
“陛下,那芳肖之死本不过是因与人起争执被杀,当时许多人证均可证明,行凶者乃林将军的幼子林瑞,
林百城明知其由却执意令金吾卫拦阻百姓不予放行,制造出此次混乱,令无辜百姓死伤数百之众,只为了掩盖其子的罪行,其心险恶、其罪可诛。”
当朝大司徒许昌拄着拐杖颤巍巍立在含元殿上,目露愤怒,用枯柴般的手指指向一旁的林百城。
林百城赶紧上前辨道:“陛下!大司徒完全是臆测,微臣犬子虽与那芳肖起过争执,但并未杀人。”
大司徒冷笑,“老朽虽不怎么理事,却也不会随意揣测案情,刑部那里可是找到十几名在场的证人,均指证那林小公子曾扬言杀人。”
“不是这样!犬子当时只带了几名家仆,之后全部返家,不曾外出过。下官不明白大司徒为何要咄咄逼人,诬陷下官犬子!”
林百城顶着一脑门的汗反驳着。
其实他也有些拿不准到底是不是儿子干的,但是如今这种情况下绝对不能认!认下了,全家都完了。
“老朽如何逼林将军了?”大司徒现在恨不得拿拐杖敲死林百城。
他的十岁重孙就是在此次事件中丧了命,自家府中现在还人仰马翻乱成一团呢。
要说他这重孙是谁,正是福庆公主的长子许之龄,皇帝的外甥。
这才刚过完十岁生辰啊,就这么没了,还死的那样凄惨,家里人都不敢让福庆公主去看孩子的遗容,就怕她会雪上加霜承受不住。
“所有证据都指向你那幼子,你还想狡辩!”大司马气得呛咳不止。
裴左迁也在一旁道:“林将军你就认了吧,或许还能减轻些罪责。”
“下官不认!”
林百城把视线投向对面的芳太傅,“芳大人,芳将军武功高强,犬子又怎么会杀得了他,您不能听信一面之词放走了真凶啊。”
芳太傅此时脸色蜡黄,憔悴的很,只耷拉着眼皮子不理林百城。
他那么优秀的嫡子就这么不清不楚地没了,他现在恨不得将所有相关人员都杀光泄愤。
皇帝在高座上缓缓开了口:“林百城,你的罪责不单单是包庇幼子这一条,元宵之夜令全城百姓受罹难死伤数百才是罪大,来人,将林百城拿下!脱去甲胃冠带佩剑,入刑部死牢!”
他早就想除去这个林百城了,平日里趾高气扬,来去宫廷如无物,自己这个皇帝却敢怒不敢言。
因林家与芳太傅家私交甚密,林百城与芳肖又各掌宫廷内外数万军队的调遣,连他这个皇帝都调动不了其手下禁军,所以一直对芳林两家有所忌惮。
现如今芳肖已死,偏偏凶手又牵扯到林百城之子,这岂不是送上门的机会,皇帝再懦弱,这点脑子还是有的,无论如何也要判了林百城死罪。
他俩一死,他们手中禁军自然要落入皇帝手中,到时候安排上自己信赖的臣子,朝中局势就会大变样。
林百城一听顿时傻眼了,扑通一声跪下,“陛下!微臣冤枉!微臣冤枉啊!”
这时,全身铠甲的孙俅带着一队禁军进来,揪住林百城,剥下缨盔腰带佩剑,架上他就走。
“陛下!陛下!微臣冤枉……”
林百城一路狂喊,满朝文武却没有一个人为他出头申辩。
这下,京兆府尹刘牧已经面色苍白冷汗淋漓,扑通跪倒,也不敢为自己申辩了,只垂着头听认皇帝发落,“微臣有罪!不该听信谣言,犯下如此大错,微臣恳请陛下发落。”
皇帝嘴角微微含笑,好在他在高高阙台宝座上,没人能瞧见。
最后,刘牧被贬往郴州做了县令,五年内不得返京,他手下两个将军也被牵连贬职,京兆府的左右禁军被重新打散分派,皇帝亲自选拔一名将领担任卫将军。
而林百城则被压往西市斩首示众,以平民愤,家中男丁也一起被斩,女眷充入教坊司为奴。
一个百年大家族就这么完了。
长公主府内,
青鸾至那日返家后大病一场,昏昏沉沉在床榻躺了近十日才好转。
期间,萧洛与萧伯言进府探望过一次,却没有见到本人的面。
后岳无伤又送来一些南诏的药材。
长公主命人按他给的方子煎了药给女儿喝下,结果,女儿竟慢慢好转了,这让长公主很是惊喜。
“这个岳无伤是个好的,竟是阿蛮的福星呢。”
长公主微笑着跟身边梅姑道:“若是阿蛮与萧大郎解除婚约,不妨再留意他。”
岳无伤在元宵夜救了阿蛮的情形,玉珠紫玉回来曾一一禀报给了长公主,故此李菁有此一说。
梅姑笑道:“公主说的极是。他父亲算是大乾的降臣,一生不得踏入京师半步,岳大人又独自一人在京,郡主嫁了他,可不就是他唯一的亲人了么,就跟您招赘的女婿一样。”
长公主笑:“我倒是没想过这一层。这么看来,他倒真是一个良配了。”
“可不是么。”梅姑帮公主沏了一杯茶,笑道:“就是不知岳大人可曾议过了亲。”
长公主端起茶盏拨了拨浮叶,弯着嘴角道:“等侯爷回来,让他去探探口风。”
魏德侯于二月初回到了京城,在家里稍事歇息半日便递了折子进宫。
皇帝在第一时间接见了他,并于第二日在朝堂上任命魏德侯担任京兆府尹,兼领金吾卫统领之职。
这下子,在朝中引起诸位大臣的不满,但皇帝决定已下,异常强硬地否决众多大臣的驳议。
于是,魏德侯在回京叙职的第二日,又担任统领五万禁军的职务,变得更忙碌了。
这让青鸾又有了新的担忧。
回江州怕是去不成了,父亲的人身安全又成了重中之重。
好在,如今魏德侯身边跟着韩再和一个得力助手魏良,出入府衙俩人都不离左右,这让青鸾放心不少。
魏良的身手她不知道,韩再却是高手中的高手,他不仅武功高强,对毒药的识别也是无人能及。
“郡主,侯爷今日去了萧府,将您的婚帖要了回来了。”玉珠帮郡主梳着头发道。
“真的?”青鸾心中一喜。
紫玉道:“是真的呢,祝姑姑被公主叫去问话,说是准备在三月初在府中举办春日宴,请京中几位世家才俊进府饮宴呢。”
有侯爷在府,再让魏府几位本家少爷作陪,为郡主相看择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