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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大雪

    如今盛夏已过,天气仍旧闷热难当。

    午时刚到,就见狂风骤起,黑压压的乌云便集满天空。

    天地间暗沉一片,隆隆雷声在京城上空翻滚,忽然,一道雪亮闪电划过苍穹,印在青鸾黑漆漆的瞳孔里。

    咔擦一声巨响,巨雷就像在头顶上炸开,震的绣楼都颤了颤。

    豆大的雨滴紧跟着砸在地面上,溅起一阵尘烟。

    “郡主,别站在窗边。”玉珠急忙过来拉住青鸾,将她从大敞的窗边拽开。

    “瞧瞧,衣裙都被雨水蓑湿了。”玉珠口里嗔怪,连忙帮青鸾解开罗裙,又拿起准备好的一套素纱袍子给她换上。

    两个小丫头跑进来关上菱窗,将那些风雨阻挡在外面。

    青鸾愣愣瞧着被狂风吹起,还在漂浮的轻纱帐幔,心神一时没缓过来。

    方才,她似看到前世的自己,奔跑在暴雨里,全身衣裙被雨水淋湿,裹在身上,发髻松散,发丝黏贴在面颊,哭喊着拍打萧伯言书房的门。

    “萧伯言!求你,让我回家吧,让我回家……”

    书房厚重的橡木门紧闭着,始终没开,从门窗的微小缝隙里,却透出烛火的光亮。

    她知道,他回来了,就在里面。

    几名侍卫奔过来,捉住她的手臂,不顾她拼死反抗挣扎,将她一路拖回那个牢笼般的院子里。

    “夫人还是不要为难属下,以后再跑出去,我们只好给您锁上链子了。”

    那个年青侍卫头领说着,眼里似闪过一丝怜悯。

    ……

    青鸾闭上眼睛,握着茶水杯盏的手指颤抖着。

    “郡主,可是冻着了?”玉珠见嘉宁面色惨白,不由握住她的手试着温度。

    青鸾确实冷,那股寒意已经渗到骨头里。

    她记得,那次淋雨后,她大病一场,几乎死去。

    生病那些日子,她蜷缩在床榻里昏昏沉沉,全身冷的彻骨。

    她身边没有一个公主府的人,伺候她的,是萧府两名没了舌头的哑女。

    病得迷糊了,她从睡梦中略微清醒一些,只觉得身边躺着一个温热的男人身体,而自己正蜷缩在这男人坚实的怀里。

    她不敢睁眼看,更不敢动弹,就怕睁开眼后,那人不是萧伯言。

    恐惧、绝望、羞耻,在心头蔓延,她知道,即便看清身边躺着的是一个陌生男人,此时的她也无力反抗,甚至,连自尽的气力都没有。

    病得昏沉的那几个晚上,男人都会在她入睡后躺在她身边,什么也没做,只静静环抱着她,用胸膛温暖着她。

    青鸾至今都不知道,那人到底是不是萧伯言,毕竟,她跟萧伯言虽是夫妻,却也不是太熟稔,甚至,因与他时隔太久没见面相处,连他身上的味道,都已经不记得了。

    “郡主,喝点姜茶。”玉珠端着细白瓷碗进来,用调羹舀着,让汤汁凉得快些。

    青鸾接过瓷碗,大口喝下姜茶。

    她现在必须要好好的,活得长长久久。

    傍晚,暴风雨停歇,金灿灿的夕阳透过云层斜射在被雨水清洗过的翘檐小兽上,给它渡上一层金色;檐角铜铃滴下颗颗水滴,飘落在楼下的石阶上。

    玉珠带了魏豹来见郡主。

    待玉珠退下后,青鸾示意魏豹坐下。

    “郡主,小人已经在南面几个郡县买了几处宅子,都是极隐蔽的,又招揽十几名身手不错的少年,俱是无父母亲眷牵挂的,均被送至离京城八十里处的深山宅院里修炼武功。您可以抽空去看看。”

    “很好。”青鸾冲他微笑,亲自倒了一杯茶水递给他:“魏豹,辛苦了,我这厢要多谢你。”

    魏豹脸膛微红,起身用双手接过茶盏,“这是小人的份内事,能为郡主所用,小人欢喜还来不及,有什么辛苦。”

    说着,放下茶盏,从身边包裹里取出一只匣子,递给青鸾,“郡主,这里是所有房契地契和那些仆人的身契,请您过目。”

    青鸾接过来打开看了看,记住那些房屋的地点,又将纸契和几张羊皮契书整理好,放回匣子,推还给魏豹,“还是由你找个稳妥的地方收着罢。”

    留在她这里也不方便,这东西本就不属于长公主府。

    青鸾又取出一沓银票,推给魏豹,“这是五千两银票,你拿去周转,那些少年要用药物提升体质,你购置一些送过去;靠近山区的地方再置些田地,越隐蔽越好,地契还是写赵白。”

    赵白这个名字,是她在前世的时候,逃出滨州萧府使用过的。

    今世,她悄悄找人在郊县弄了个户籍,方便魏豹拿着去外地买房买地。

    也就是说,魏豹现在对外的名字,就是赵白,毕竟,魏豹的名字户籍还在魏德侯府,是府中的一名侍卫。

    青鸾:“土地不用多,只要以后能挡住外人的探查就行,做完这些,你便安心去教那些少年武功吧。”

    魏豹抱拳:“喏!小人这就去办。”

    以魏豹目前的身份,根本聘不到绝顶的武功师傅,还不如由他自己教呢。

    魏豹的身手有一半是嘉宁请的武功师傅教的,有一半好像是他之前就会的。

    魏豹从来没说过自己被救之前的事,青鸾也没仔细问过。

    但这些都不妨碍她相信他,愿意重用他。

    不得不说,魏豹的武功之高,是目前公主府里那些侍卫不能比拟的。青鸾之所以找他做事,就是看中他这一点,当然,更重要的是,魏豹在前世就对她忠心耿耿。

    若不是他后来被害身死,她又怎么会被萧伯言困在府里近两年时间呢。

    青鸾又想起教她武功剑术的武师傅。

    此人之前是不是萧家人,她不知道,但肯定是跟萧家有关联的。

    前段日子,她给了武师傅一大笔银子,放了他长假,让他返家了。至于他到底有没有家,回不回的去,就不是她该管的了。

    反正,她不想再留疑似萧家的人在公主府转悠。

    暴雨过后,似乎真正入了秋,天气不再炎热。

    一晃又是几日,这天,贤王李现的女儿朝阳郡主送来请柬,请嘉宁郡主参加她的及笄宴。

    这位贤王,是皇帝舅舅的堂兄,在京中是个闲散王爷,唯一一个可以不用去封地的王,平日只爱吃喝玩乐,是个十足的纨绔酒鬼,更是个足有二百斤的大胖子。

    他如今膝下只有一子两女,嫡子李留,十八岁,已经被封为世子,嫡女早几年前已嫁出京城,如今这位及笄的朝阳郡主李佩,便是贤王的小女儿,是他爱妾钱氏所出。

第17章冬至

    青鸾带着玉珠和紫玉,从公主府后角门坐轿前去贤王府。

    一到贤王府门前,便见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各种车轿马匹牛骡停在府门前的空地上,各府仆人车夫轿夫各司其职,或坐或站,有认识的互相打着招呼,瞧着竟是比西集马市还热闹。

    青鸾刚下了轿子,便有人冲她叫道:“嘉宁!”

    抬头一看,一个身穿火红胡服,头发在头顶用玉冠金簪束着的高壮小姑娘,迈着长腿奔了过来。

    “朝阳?”青鸾几乎要认不出面前这个姑娘了,微黑的鹅蛋脸,丰厚的嘴唇,大而黑的眼珠子,卷翘浓密的睫毛,不是朝阳郡主李佩是哪个。

    “你可来了。”朝阳手掌朝青鸾肩上一拍,咧嘴一笑。

    力道之大,让青鸾都抽了抽嘴角。

    她记得,这位比她小几个月的朝阳郡主,去年曾掠劫一名来京城赶考的俊美举子欲带回王府,哪知这名举子竟是个刚烈的,直接跳入护城河溺亡,此事让全京城赶考举子愤怒难当,数千名书生在神武街抗议,声讨贤王及朝阳郡主,一时间震动朝野。

    皇帝大怒,将贤王府封府一年,朝阳郡主送去帝陵忏悔赎罪。

    不过,朝阳郡主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这让青鸾百思不得其解。

    前世的时候,她可是至死都没有再见过朝阳郡主啊。

    按理,朝阳郡主这辈子都应该待在帝陵为先祖守陵,到底是谁撺辍皇帝放她回来了?

    回来就回来呗,还举办个盛大及笄礼,瞧这架势,是宴请了全京城的世家啊,这是在戳谁的眼珠子呢?

    当然,若在以前,青鸾必不会在意这些,但是,几年后的大乾朝可就会灭亡了啊,是萧氏后人~萧臻萧伯言继承了大统。

    原来在很早之前,这些李氏皇室与王公们就已经开始显现失去民心的颓势了吗?或者,有一只无形的手,一直在推送着李氏皇室迈向深渊。

    朝阳见到青鸾很是兴奋,拉着她不放:“我早就想去找你了,可母亲不许。”

    青鸾也笑,跟她寒暄几句,便由她挽着手臂进入王府。

    青鸾扫一眼来往宾客,大部分是李留世子与朝阳郡主的旧友,没几个正经有出息的,都是些声色犬马的纨绔子弟。

    不过,住在京城里的几名藩王质子也在其中,还有一些不起眼的官家小姐。

    “黎兰怎么还没到?”朝阳郡主叽叽呱呱跟青鸾说着话,突然话锋一转嘟囔了一句。

    小的时候,朝阳郡主和黎兰都爱跟在青鸾身后招摇过市,彼此之间相处的也极为要好。但她三个人的性情却大不相同。

    黎兰心细如发,胆小怯懦的过分,朝阳郡主却胆大粗鲁,甚至能当街调笑美少年。

    青鸾自认为比她俩稳重多了,也容易受教。

    但在外人眼里,她们都是不上台面的,所谓蛇鼠一窝,京城贵女中的另类奇葩。

    咳……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想必已经快到了。”青鸾道,眼睛正对上贵公子里头的李温。

    “温世兄。”她向他挥挥手。

    李温淡雅而笑,冲她点头。

    李温身边站着的孙俅翻了个白眼,挪动脚步,故意挡住李温面前,将后背撂给青鸾。

    “这个孙俅,赶明儿揍他一顿就老实了。”朝阳郡主咧嘴轻笑道。

    青鸾看了她一眼,明显觉出朝阳的性子似比从前收敛不少。

    搁在以前,她多半会冲到孙俅面前揪他耳朵了。

    看样子,被遣进祖陵一年时间,到底收益颇多。

    朝阳郡主领着嘉宁先去内院拜见贤王妃。

    沿途只见王府内院的水榭花厅都有些破损之感,红漆廊柱有的都脱漆了,露出块块灰白斑驳;屋顶瓦檐生了墨绿杂草,也没有除去,这与外院前厅的花团锦簇,有着鲜明的不同。

    进入内院花厅,坐在里面的是几位文雅贵妇与世家小姐,正陪着贤王妃吃茶说话。

    青鸾拜见过贤王妃,一眼看见坐在下首侧面的萧颜。

    她身边坐了位素色罗裙的小姐,正是芳清茹。

    萧颜端着架子,没有看嘉宁一眼,自顾自端着茶盏喝茶,倒是那位芳清茹微微向她一颔首。

    青鸾在萧颜对面落座,瞧着她略显僵硬的俏脸,嘴角微微上扬。

    这位萧小姐被她上回教训一次,到底老实不少,真所谓人怕狠鬼怕恶,一点都不假。

    记得自己上辈子只要在任何场合见到她,这人都会当着所有人面,阴阳怪气地说教几句,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她嘉宁郡主是个没羞没臊,死皮赖脸巴着她萧家的女人。

    今日真是很难得啊,萧小姐竟没有开腔,原来她也有惧怕的时候,连正眼都不敢跟自己对视呢。

    朝阳郡主在嫡母面前也拘束的很,连着猛灌两盏茶水,眼睛不住地朝贤王妃瞟。

    贤王妃和贵妇们说了会儿话,几位未婚的小姐们在旁听着,根本不能插嘴,神情虽都淡然,却也能从她们的眼神里瞧出无聊。

    贤王妃微笑道:“朝阳带诸位小姐去花园玩耍吧,不用在这里陪咱们这些上了年岁的老婆子耗着。”

    朝阳一听这话,正是求之不得,连忙拉着青鸾向王妃告辞:“那孩儿去了。”

    贤王妃面色淡笑,“去吧。”

    于是,朝阳带着青鸾和一众小姐们去前院花园子。

    贤王是个行事荒唐的,贤王妃对他的事向来不咸不淡听之任之。

    此次举办宴席也不分东西席男女桌,只在王府跑马场围了布幔,铺了红毯,摆了十几张桌子,中间隔了两张红漆雕花木屏风,算作宴宾客的场所了。

    王妃和那些贵妇自不会在这里用餐,而是会在花厅里另开席面。

    没开席之前,各府公子小姐们都在花园子和练武场投壶赌彩,或瞧斗鸡跑狗。

    朝阳郡主拉着青鸾跑去看斗鸡,因周围围着不少公子,便一扒拉他们,叫道:“让开!让开!我要压彩!”

    好在,那些少年都是认识朝阳的,也没有不乐意,闪开给她俩人进去。

    人群中间,两只羽毛炸起的红冠公鸡正斗得不相上下,翎羽飞溅,满头满脑俱是血淋淋,顶上冠子也破损了,黑红相间的羽毛上也沾染一些鲜血。

    “咬!咬!咬啊!”

    “快!咬死它!”

    “哎呦!什么破玩意!感情就是个废物……”

    少年们吵吵嚷嚷,闹成一团。

    青鸾对这些斗鸡斗狗甚是不喜,只觉得让它们无谓的互相撕咬实在太无聊。

    朝阳郡主却很是兴奋,叫道:“我要压十两彩头!就压这只金脖子的!”

第18章小寒

    旁边自然有两名小厮捧着花名册过来,登记赌彩人姓名,押注的斗鸡,和收取银两。

    今日斗鸡场坐庄的自然是朝阳郡主她爹~贤王李现,那只金脖子公鸡便是李现刚收来不久的宠物。

    这时,嘉宁才发现,贤王李现庞大的身躯正坐在看台上,不错眼地盯着自己那只爱宠公鸡,咧嘴笑着,拍着肥厚大掌,给金脖子助威。

    原来朝阳郡主的性子长相,竟是随了他六七分。

    朝阳摸了摸袖口,竟没摸到银两,有些尴尬,只从头顶抽出一根金簪放在小厮的托盘上,“用这个抵!”

    青鸾瞧了瞧,便把托盘里的金簪拿起来,让身后玉珠替朝阳郡主将银子压上。

    她将金簪插回朝阳的发髻里,笑道:“簪子取下来,要是一会儿散了发怎么好,这押注算我一份,等咱们赢了,就去景秀楼听书。”

    “好。”朝阳也不跟嘉宁客气,看一会儿斗鸡,又拉着她去练武场看少年们射箭。

    李温也在,见嘉宁过来,便将手中长弓递给她,“我记得嘉宁的准头极好,过来跟为兄比一比如何?”

    “好啊。”

    青鸾笑着接弓箭,拉弓瞄准。

    李温微笑着看向面前少女。

    飞天髻上插了一支鸾鸟型金簪,口中衔挂金丝蓝宝滴珠,与两只蓝宝石滴珠耳珰相印呈辉;发髻高束,露出一截皙白柔美颈项,有几缕碎发随风轻抚,不时飘过那不施粉黛,却过分娇嫩艳丽的面颊。

    她身着月白窄袖上襦,领口袖口均绣着同色祥云绣纹,鸦青蜀绣抹胸,外系海棠红纱萝长裙,腰间束一条鸦青丝罗缔带,垂至裙摆,将妙曼身形尽现。

    肩上披着一条薄纱长披帛,正随风缓缓拂动。

    少女明丽眉宇间又带着一股英气,清澈眸子半眯着,飙瞄箭矢,拉满弓弦,柔白手指此时也尽显刚劲,微一叩手,嗖的一声,箭矢飞向靶子,深深扎进红心正中。

    “好!”李温鼓掌,笑道:“嘉宁的箭技越发娴熟,如今竟能百步穿杨了。”

    青鸾一笑,有些得意,“温世兄过誉。”

    其实,她现在的剑术更佳,这羽箭倒是练得少了,手法似有些生疏。

    “哼!有什么了不起,射箭谁不会!三脚猫罢了!”孙俅在旁不屑撇嘴。

    朝阳一听不乐意了,指着孙俅叫道:“有本事你也射给大伙儿瞧瞧,马不知脸长的家伙!”

    “射就射!”孙俅取过另一根弓,抽箭拉弓,一箭射去,箭矢竟挨着青鸾先前的那支箭插进红心。

    “嗳?看不出来啊,孙俅你的箭艺竟如此之好。”青鸾由衷赞道。

    “哼!”孙俅将头一扬,下巴快要戳上天了,嘴角不经意露出笑意。

    李温也拿起长弓,修长手指旋紧弓弦,竟手执两支羽箭,拉满,瞄准靶子,射了出去。

    咻咻两声,两支箭直插进先前的箭中间,其中一支竟将孙俅的箭破成几片。

    “哇!还是堂兄厉害!”朝阳郡主拍手大笑,引得几位少年转面看过来。

    青鸾也很惊奇,那羽箭可都是去了金属箭头的啊,他竟然有如此力道,破开孙俅的箭矢。

    “这才是真正箭术,女人还是回家多学学绣花女红罢,别出来丢人现眼了。”孙俅得意的模样,就像是他射的一样。

    “切!有本事你也像我堂兄那样啊,你也是男人,还不是比不过嘉宁?”朝阳不屑地白了孙俅一眼。

    “谁说我比不过!”孙俅恼了,拿起一张长弓,“我现在就射给你看!”

    “我才不要看你的呢!”朝阳不屑地撇他一眼,转脸向李温道:“堂兄,要不咱俩来比比?我压五十两,赌你赢。”

    李温失笑,“哪有这么赌输赢的,你这番下注,必不能再跟我比了。”

    “那,那让嘉宁跟你比如何?”朝阳一心想赌赢这把,不惜出卖挚友。

    青鸾又好气又好笑,瞪着朝阳道:“我既参赛,必不能押注,倘若我真输了,又没有人压我赢,便是你赌赢了,也没人付你银子啊。”

    “那……那让孙俅压你赢!”朝阳一指孙俅道。

    “凭什么啊?”孙俅不乐意了,他又不傻,这不是明摆着想坑他银子么。

    朝阳眨巴着大眼想了片刻,仍是没有办法。总不能叫堂兄压嘉宁赢吧。

    “唉,算了算了,我就以这镯子压我自己赢好了。”青鸾也算败给朝阳了,看在她今日生辰的份上,就让她欢喜一回罢。

    李温也笑:“既然嘉宁压自己赢,那么,我也压她赢。”说着,将腰间一块玉佩摘了下来,放在小厮捧着的漆盘里。

    朝阳郡主想了想,总觉得哪里不对。

    “不行不行!”孙俅连连反对,“哪有这么押注的?既然嘉宁压自己赢,温世子你也应该压你自己赢才对,为何要压她赢?”

    朝阳似乎反应过来了,也摇头反对,“堂兄你若是压嘉宁赢,自己故意放水输给她怎么行?”

    李温笑道:“怎么会?嘉宁箭技超群,便是赢了也不意外。”

    “啊,那不行!”朝阳说着,转头问孙俅,“你准备压谁?”

    “我若压注,自然是压温世子赢。”孙俅毫不犹豫道。

    “那好那好,你现在下注吧。”朝阳迫不及待吩咐小厮,“快过来给孙俅写注。”

    孙俅目瞪口呆,但见小厮拿着笔,目光灼灼地瞅着他,他只好皱眉从袖子里掏摸半天,掏出一张五十两银票来,肉痛地拍在托盘里,“拿去拿去!”

    朝阳嘿嘿一笑,说道:“我现在压嘉宁赢,嘿嘿,银子暂时欠着,等赢了再给。”

    小厮嘴角抽搐,心道:倘若赢了,那还用给么?自家这位主子可真是够了。

    孙俅立时不干了,叫道:“嗳?你们什么意思?”绕来绕去的,还是想坑他啊。

    都压嘉宁赢,假使温世子故意输给她怎么办?

    “你们耍赖!我才不要上你们的当!”孙俅气哼哼指着几人叫道。

    李温也笑,说:“你俩个不必压了,就我与嘉宁各自压各自好了,倘若我输了,我这玉佩就输给嘉宁,倘若嘉宁输了,她的镯子归我,这样可好?”

    朝阳想想,也点头,“好吧好吧,你们谁输了都要去锦秀楼请客啊。”

    青鸾心里叹气,只好点头,“我同意。就这么定了。”

第19章大寒

    开局定下三场,两胜为赢,若是平局,则另加赛一场。

    青鸾先射,一箭中红心。

    朝阳郡主拍手叫好。

    李温眼神柔和地瞧了眼嘉宁,搭箭拉弓。

    一箭射出,紧挨着嘉宁的那支箭,插进靶心。

    “温世子好样的!”孙俅笑道。

    这时,从旁边走过来几名锦衣华服男子,其中一人身穿紫蓝孔雀服,腰系玉带,头戴黑纱遮额帽,白面直鼻,细长凤眼,正是贤王府世子李留。

    而另一个身材高长,戴紫金冠,青色蟒纹圆领官袍,腰束一根白玉带,面容俊秀清冷,不是萧伯言是哪个。

    李留笑:“温堂兄与嘉宁比箭,也加我一个!”

    青鸾回头瞧见萧伯言也在,目光微冷。这厮什么时候跟贤王这么亲近了?竟来参加朝阳的及笄礼。

    转念一想,对哦,今日那芳美人也来了贤王府。

    心里不禁恍然大悟。

    也是啊,在这里与心爱的人相会多自然多正常啊,可以假装偶遇嘛,别人肯定不会注意。

    李温坦然笑道:“三个人怕是不好比试,不如这样,待为兄与嘉宁竞过这场,我再与你单独切磋一二。”

    李留笑道:“那好,一会儿跟堂兄再比。”

    萧伯言冷淡瞧了青鸾一眼,又将视线投向李温。

    所谓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大概就说的是李温这类型了。

    他神情越发冷凝,视线忍不住又在嘉宁与李温身上扫视一遍。

    第二场是李温先射,只见他取的是两支箭,双箭齐发,竟箭箭中靶心。

    “好!”孙俅拍掌叫好,然后,拿眼看向青鸾,“到你了!”

    青鸾拉弓时,只觉得后背被人盯看得阴气森森,不觉恼怒地回头瞪了萧伯言一眼,果然,那厮一脸阴沉地在瞧她。

    手微颤一下,箭矢已偏了些,虽中红心,却比李温的稍偏一些。

    “唉!”朝阳郡主叹气,嘟囔道:“下把只要温堂兄不出错,嘉宁这回铁定要输了。”

    “哥哥,原来你在这里啊。”旁边有女子叫道。

    只见萧颜、芳清茹和几名丫头,袅袅婷婷走了过来。

    青鸾手中拿着弓箭,心里不由冷笑:果然啊,两个狗男女,竟是故意来她面前晃悠,是向她示威的么?

    心里鄙视那两人同时,便放下弓箭。

    既然终究是输,她也是爽快人,直接认了便是。她魏青鸾才不要在这两人面前演示箭术呢。

    “温世兄,我认输。”她老实说道。

    李温笑道:“还有一箭未射,嘉宁怎可就认输了?”

    “前两局你已经占了上风,最后那箭不用比了。我那赌注归你。”嘉宁示意玉珠将镯子交给李温。

    李温迟疑一下,转身将漆盘里的玉佩拿起,走到青鸾面前,塞在她手里,“既如此,为兄也不能平白占嘉宁的便宜,这玉佩便归你了。”

    青鸾低头一瞧,一块通体水润的羊脂玉佩,上面雕刻龙凤呈祥,外用金圈镶型,反面雕祥云纹,刻有篆体子书二字。

    竟是李温的贴身私玉。

    瞧这润泽水头,怕是能值不少银子吧。

    青鸾展颜一笑,将玉佩笼进袖子里,“嘉宁恭敬不如从命了,谢谢温世兄。”

    李温被她的笑靥晃得心神微动,不由也微笑,伸手欲接过玉珠手里的金镯。

    忽然一只修长手指伸过来,兀自取了那镯子在手。

    李温抬眼一看,竟是萧臻。

    萧伯言面带微笑,眼神里却是森森寒意,“温世子,既然嘉宁还有一箭未射,那么,在下便为她代劳了,毕竟夫妻同体,她的事未了,便由我来做。”

    嘉宁闻言,瞬间怒起:“谁跟你是夫妻?”

    萧伯言似笑非笑转头看她,“还有几个月咱们就要成亲了,便是现在未婚,也算有夫妻之名了。”

    “你!”青鸾气极,但一点也反驳不了。她和他的婚书还在,却是假不了的。

    李温神情微黯,点头,“既如此,萧侯可代嘉宁比试。”

    萧伯言也不理嘉宁的怒目而视,径自走过去取起弓箭,竟一次拿了三支箭,搭弓拉弦,三箭齐发。

    咻咻咻!三支劲箭射出,将原先靶子中心的箭枝破体而透,碎了一地。

    众人呆立一瞬,拍掌叫好。

    李温神情微怔,看向萧伯言微笑道:“萧侯果然神人也,子书服输。”

    青鸾冷冷睨了萧伯言一眼,转身带着玉珠紫玉离开。

    朝阳郡主此时正和孙俅面面相觑:“这把到底算谁赢?”

    青鸾带着俩丫头,坐在花园子假山上头的风亭里,微探首便可看见远处成群的贵公子和小姐们在嬉玩。

    假山下有个荷花池,此时花已败落,只余零星残瓣,或有莲蓬横依,满池的荷叶虽也浓密,却呈现颓败之相。

    “此处倒是清静。”玉珠笑道:“可惜无茶。”

    “要不,我去那边花厅里拿些过来罢。”紫玉说道。

    青鸾没留意玉珠俩人说什么,只眼神幽幽地关注着芳清茹那一行人。

    萧伯言那厮先是跟芳清茹萧颜站在一起说了一会儿话,后猛然向这边看来,吓得青鸾赶紧偏过身子,将身影掩在亭柱后面。

    呸!隔那么远还吓她一跳,可见那厮就不是个好东西!

    这般明目张胆的跟芳清茹在一起,真拿自己这个未婚妻当死人了?

    再看过去时,发现那三人竟不见了。

    这会儿还未开宴,必然不可能去吃席去的,这么说,萧伯言趁无人注意,去跟芳清茹幽会去了?

    嗯,有这个可能!

    “紫玉,你去将朝阳郡主叫来。咱们去看看萧伯言那厮跟芳清茹在干什么!”青鸾吩咐道。

    “哎!”紫玉答应一声,就要下亭子。

    “等等,顺便把温世兄和孙俅也叫过来。”

    她要带人去捉奸,自然越多人在场越好。

    待会儿,只要她发现萧伯言那厮跟芳清茹在一块,她便大叫出声,把众人都引过来,到时候,既促成他两个狗男女好事,又能帮自己了结这门婚,岂不是两全其美?

    那厮便再无理由赖着那张婚书不放了吧。

    人要脸树要皮的,她不信萧伯言会厚颜无耻到那种地步。

    思索已定,让紫玉赶紧去叫人,她便带着玉珠暗搓搓下了风亭,向方才那厮站的附近摸过去。

    贤王府这处花园十分的幽静,各种假山林立,还种着许多紫藤,将许多小轩曲廊遮得严严实实。

    若是在里面躲藏一两个人,估计一时半会儿真没法子找到。

    “真是奇怪,方才还有不少人在这里呢,怎么一会儿功夫竟都不见了?”青鸾小声跟玉珠说道。

    玉珠也觉得奇怪,仿佛这花园子里就剩她跟郡主两个人似的,竟连鸟雀的叫声都没了。

    找了一会儿,青鸾发现前面的那处假山后似有动静。

    与玉珠对视一眼,决定悄摸摸过去看看。

第20章立春

    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从一处极为浓密的紫藤后传来的,青鸾悄悄拨开藤叶,发现这处藤子后面竟是个假山的洞口。

    洞里黑乎乎的,瞧不清里面到底有多深。

    这贤王表舅也是个奇葩,竟将自家院子里弄的如此曲直诡异。

    要不要进去瞧瞧呢?

    正迟疑着,回头一看,发现身后的玉珠竟不见了。

    青鸾大惊,立刻直起身,想要赶紧退出紫藤林。

    哪知,一只大手猛地捂住她的嘴巴,另一手揽紧她的腰,一旋身,直接将她掠进黑漆漆的假山洞里。

    “呜……”青鸾大惊失色,连连用脚踹这人。

    “别动!”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口中呼出的热气将青鸾惊出一声冷汗。

    混蛋!竟是萧伯言这厮。

    他想干什么?是发现自己在跟踪他跟芳清茹,想要杀人灭口?

    “呜……”青鸾拼命撕打他,也没能将他踹开。

    “你干什么!”好容易才将口鼻从他手掌心挣脱,青鸾不禁怒斥。

    “你说呢……”萧伯言一手困住她的双臂,用强健的胸口将她挤在假山壁上,一手轻抚过她的小脸,口唇几乎贴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你这个混蛋!还不放开我!”青鸾偏头躲着,几乎要抓狂了,这厮竟这般紧密贴着她,真是太不要脸了!

    “噓……别吵,会被外面的人发现你跟我……”

    萧伯言那暧昧的声音一下子提醒了青鸾。

    凝神一听,果然,外面有声音传来,是紫玉带着朝阳和李温一行朝这边过来了。

    “咦?奇了,郡主说她在这儿的呀……”紫玉的声音从外面透进来。

    青鸾刚想大叫,口唇突然被温热的口封住。

    这……这厮竟然……竟然吻住了她的嘴巴。

    青鸾一口咬下去,只听他深吸一口气,用手指钳住她的下颚,迫使她牙齿松开,不能再咬。

    他的唇舌慢慢描摹着,将一股咸腥染满嘉宁的口腔。

    青鸾拼命挣扎,但双腿也被这厮的长腿抵住,动弹不得。

    好一会儿,待外面再没有人声,他才离开她的唇,低声在耳边说道:“你若想让他们进来瞧见你我这副样子,尽管叫出声。”

    青鸾立刻明白过来了。

    她绝不能让人知道,这厮跟自己……否则,这辈子肯定甩不脱与他的婚事了。

    “你滚!”青鸾愤怒难当,压低声吼道。

    萧伯言没有言语,也没有放开她,只伸指在她衣袖里摸索着,然后,勾出一块玉佩。

    是李温刚才输给她的,篆刻着他表字的玉佩。

    “你拿这个干什么?还给我!”青鸾决不能让这厮拿走李温的玉佩,谁知道他想利用这个做什么坏事呢。

    一想到李温说不定因为自己的一时疏忽,被暗害至死,青鸾心里就是一抽。

    黑暗里,瞧不清萧伯言的神情,他似拿着玉佩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将手指握紧,再展开,玉佩竟碎成粉末。

    青鸾:“……”

    这厮是疯了么,捏碎李温的玉佩做什么?

    “下次再让我看见你收受男子的私物……”萧伯言紧盯着她眼睛说着,俯身一口咬在她的脖颈上。

    颈项一阵刺痛,让青鸾忍不住尖叫出声。

    “郡主,您在里面吗?”

    是玉珠的声音。

    萧伯言放开她,凝视片刻,伸手抚了抚她的发,转瞬不见人影。

    青鸾大口喘气,手捂着脖子,心里悲愤难耐。

    混蛋!这个王八蛋!

    玉珠:“郡主?是您么?”

    洞口摸摸索索进来一人,正是玉珠。

    “玉珠……”青鸾哽咽,一把抱住她。

    “郡主,您怎么了?”玉珠简直吓坏了,连忙半抱着嘉宁出了假山。

    只见郡主发髻凌乱,嘴唇红肿,还沾着血丝,关键的是,颈部还有一个咬痕,对,明明显显的新鲜齿痕。

    “是不是遇到歹人了,是哪个敢这般大胆!”玉珠自己不知怎么被人一击晕过去了,待一醒来就听到郡主的尖叫声,便连忙摸索过来。

    能在贤王府对郡主无礼的贼子,肯定在那帮纨绔子弟中了,这可如何是好?

    “郡主可瞧清楚是哪个贼人?”待回去禀明公主,定然治他死罪!

    青鸾此时也定了神,咬牙恨道:“是萧伯言那厮!”

    回家去就告诉母亲,定要那登徒子好看!

    “帮我把头发弄好,别被人瞧出异样,不能让这里的人知道是萧伯言那厮做的。”青鸾疲惫道。

    玉珠点点头,哭丧着脸,帮郡主重新绾发,用帕子擦去郡主嘴角的血丝,又从袖中摸出一小盒细粉,抹在自家郡主的脖子上,遮掩那齿痕。

    她瞧了瞧郡主那略显丰润艳红的嘴唇,却没了办法。

    青鸾深吸一口气,“就这样吧。”

    理了理衣裙,瞧着没有异状了,才与玉珠走出紫藤林。

    捉雁反被雁啄眼,真是……太晦气了!

    青鸾气闷非常,一路在心里盘算着一千种弄死萧伯言的法子。

    走不了多远,便瞧见紫玉慌张跑来:“郡主,你去哪里了?可吓死婢子了。”

    青鸾平静道:“没事,就在花园子里逛了逛。”

    玉珠则垂头不语。

    “宴席已经开始了,咱们过去吧。”紫玉道:“朝阳郡主和温世子也到处找您呢。”

    主仆三人刚走出花园子,就见朝阳郡主和李温孙俅站在那里焦急张望。

    “嘉宁,你去哪里了?”朝阳风风火火跑来,上下打量着她,吓得青鸾赶紧用袖子半掩住嘴巴。

    “没事儿,只是逛迷了路。”青鸾道。

    “哦,”朝阳恍然,笑道:“以前我也曾在那处假山林里迷过路呢。”

    李温看一眼嘉宁,瞧了瞧她的发髻,没有说什么。

    孙俅翻着白眼道:“就你事儿多!咱们都在这里等了你多久了!”

    走进偃月轩,只见里面摆了三张桌子,贤王李现坐在主位上,一人占了一面儿。

    席间,萧伯言面容轻松含笑地坐在贤王右下首,李留左下首,几位藩王子俱依次落座。

    屏风的那边,贤王妃在主桌落座,一干贵妇也与她同桌。

    青鸾被朝阳安排与她一桌,座上的还有萧颜和芳清茹。

    却是始终没见着黎兰。

    “黎小姐派人来说,她最近身体欠佳,不能来了,让人送了一套亲自做的衣裙给朝阳郡主作贺礼呢。”

    紫玉悄悄在青鸾耳边说道。

    青鸾点头,便抬眼观礼。

    只见一贵妇替盛装跪在王妃面前的朝阳郡主插笄做礼。

    旁边有喜婆唱诗,洒花瓣,最后,朝阳郡主向贤王和贤王妃分别跪拜,行施大礼。

第21章雨水

    待礼成,朝阳重新坐回青鸾身边,喜气洋洋地给青鸾看她手腕上的一对儿金臂钏:“瞧!这是母亲赏的。”

    青鸾低头,只见朝阳手臂上的镶宝臂钏,突然想起自己的那只镶宝金镯,似乎被萧伯言那厮给拿去了,不禁蹙起眉。

    “不好看么?”朝阳紧张地瞧着青鸾。

    “好看!”青鸾连忙点头,“刚好配你的这身衣裙。”

    朝阳这身华丽的礼服,据说是她亲娘钱氏亲手所绣,看着华美不凡,但其针脚着实有些粗糙了。

    据说钱氏娘家是个屠夫,只因钱氏肤白貌美,性子也泼辣,被贤王一眼瞧中,带回府中做了妾室。

    却因出身太过卑贱,任凭贤王万般宠爱,还生了个女儿,却始终无法被册封为侧妃,只能一辈子做一个连王府后院都不能走出的妾。

    所以,朝阳郡主从小没有养在她亲娘身边,而是在王妃院中长大。

    贤王妃本就不喜言行无状、体貌丑陋的丈夫,更懒得管他的那些破事,只要不牵涉到她和嫡子的地位利益,随他怎么作天作地,连带着,对这个庶女也从不怎么管教。

    庶女的生活起居和教养,都交于奶妈嬷嬷打理,于是,朝阳郡主便养成了这般随心所欲的性子。

    好在,朝阳本性纯良,即便有时候会行事荒唐,不拘小节,却也没有做过什么大奸大恶之事。

    除了那次调戏貌美举子。

    说来也是蹊跷,那时候还只有十四岁的朝阳郡主,怎么就会逼死了人命呢?真是让人费解。

    朝阳郡主扬起笑脸,喜滋滋地说:“我今日赢了六十两银子呢,明日请你和温堂兄去锦秀楼听书。”

    朝阳郡主是个手里不能有闲钱的货,一旦有些银子,总要第一时间花费出去,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安心。

    青鸾轻轻点头。

    一位嬷嬷在朝阳郡主身后悄悄提醒:“郡主,食不言。”

    朝阳郡主斜了她一眼,到底不再说话了。

    宴席毕,众人告辞出府。

    青鸾走出贤王府时,一眼瞧见萧伯言正站在她的轿子前。

    “好狗不挡道,让开!”青鸾冷冷道。

    萧伯言似笑非笑看着她的唇,又转到她左侧的脖颈上,挑眉道:“嘉宁,若你再对我口不择言,信不信我……”

    青鸾立刻警惕地盯着他凑过来的脸,连连倒退几步,“你想干什么?你若再敢欺负我,我回去就告诉我娘,你这个……这个登徒子!”

    “告诉去吧。”萧伯言好笑地瞧着她,缓缓说道:“正好,我们也可以早一点成亲了。”

    “你做梦!”青鸾有些气急败坏,上前一把推开他,也不用玉珠挑帘,径直掀开轿帘钻进轿子里。

    萧伯言目送轿子离开,手指在胸口处按了按。

    那里,方才跳的厉害,像有一团火慢慢燃烧起来,烫得他全身火热,特别是那个娇蛮小姑娘靠近的时候,几乎就要控制不住,只有揽她入怀才能释然。

    自己这是怎么了?以前从未有过这种急迫的情感。

    他闭上眼,回想在假山洞里,那口唇处的柔软触感,心一点点柔了下来。

    真是一种奇妙的感觉。

    “哥,你站在这里看什么?”

    萧伯言回头,见自家妹妹萧颜正和芳清茹翩然而至。

    “侯爷。”芳清茹微微向他曲膝行礼,一双迷茫美目瞧进他的眼眸中。

    萧伯言微一颔首,转脸对妹妹说道:“你先回家去罢,我还有些事要做。”

    萧颜嘟起嘴,嗔怪道:“哥,你昨日还说要带我和清茹去霈阳湖摘莲蓬呢,怎么今日到忘了?”

    萧伯言看芳清茹一眼,柔声道:“今日太迟了,不如明日去罢。”

    芳清茹连忙笑道:“明日最好了,正好我与颜儿也能准备一番。”

    “去摘莲蓬还要准备什么?”萧颜娇嗔。

    “谁说不要准备了?那里荒芜,总要先清理一番你们才能入湖,入湖前,还得先安排个稳妥的船只才行。”

    萧伯言说着,让小厮牵来马匹,踏着马蹬翻身上马,居高临下对妹妹说:“都十七岁的人了,别像小姑娘似的胡乱任性。”

    萧颜气噎,“哥……”

    萧伯言已经策马离去。

    芳清茹目送俊美男子驾马渐行渐远,不由心弦微颤。

    长公主府。

    青鸾在浴房拼命刷牙洗面,可无论怎么刷,似乎都能闻见那人的味道。

    玉珠担心地瞧着郡主,内疚道:“郡主,都怪婢子不谨慎……”

    “不关你的事。”青鸾用茶水漱一遍口,含糊不清道:“这事暂时不要告诉娘。”

    玉珠点头,拿巾子给郡主试了试嘴,又担心地瞧着郡主脖子,“郡主,您这儿的伤真的不要找御医来瞧瞧?”

    “唉,这点子瘀痕,两天就消了,若真叫御医来瞧,才叫笑话呢。”

    到时候,怕是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她魏青鸾被狗给咬在脖子上了。

    青鸾摸摸脖子,那儿还是有些痛。

    这该死的萧伯言!她想起来就恼恨得牙根痒痒。

    明天要跟朝阳郡主去锦秀楼,得找纱巾把脖子缠一下。

    唉,算了,还是穿件高领胡服吧,也省的让人瞧着古怪。

    这时,紫玉从外院回来了。

    “郡主,外院的管事回来说,黎兰小姐是真的病了,据说是着了凉,正咳嗽得厉害呢,婢子已经让人送了一些补品过去了。”

    青鸾奇怪道:“黎兰的身子骨瞧着挺健实的啊,如何说病就病?”

    紫玉小声道:“郡主有所不知,据管事回来说,有个丫头子告诉他,黎兰小姐因忤逆了嫡母,被黎大夫人罚跪了好几个时辰,这才病了的。”

    青鸾蹙起眉头,有些不信,“黎兰性子一向胆小柔和,如何能忤逆黎大夫人?”

    定是那悍妇又瞧她不顺眼,故意找茬磋磨她了。

    青鸾以前不甚明白那些妻妾子女多的大家族里曲直,自经历一世后,便知道了,有许多自诩贤良的贵妇人,并不似自己母亲那般慈和。

    就像安平郡主,别人瞧着她敦厚慈祥,实际上,她阴毒起来真应了那句古话——青竹蛇儿口,黄蜂尾后针,二者皆不毒,最毒妇人心。

    “黎将军常年不在京中,将军府里主持中馈的是大夫人,便是人人都知道大夫人磋磨虐待庶子庶女,外人也管不得她的家务事。”

    至多在背后说她为人刻薄罢了。

    紫玉帮郡主换上雪白的柔缎睡袍,让她坐在菱花镜前,一边用犀牛角梳子替她通头发,一边继续说道:“只有等黎兰小姐以后嫁了人,摆脱嫡母的掌控,大概就会好些了。”

    青鸾默默瞧着镜里的自己,只见镜中少女是这般的年轻幼嫩。

    想起跟自己一般大的黎兰,将于明年嫁给一个年长的乡绅做填房,不由心里一滞。

    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竟嫁一个比她父亲小不了几岁的老头子,又怎么会好呢?想必继子都跟黎兰差不多大了吧?

    可惜,青鸾认识的那几个年纪相当少年,虽有的秉性不坏,却一个个都不甚靠谱,黎兰若嫁给他们,怕是更为不妥。

    唉,身为女人真的很难,身为一个大家族里的女儿则更难。

    男子可以肆无忌惮地在外面吃喝嫖赌,而女人连跑马游玩都不可以。

    想她魏青鸾还没有做过什么放纵奇葩的事呢,风评就那般差了,甚至被那些贵妇一提起来,竟当做教育家中子女的反面教材了。

第22章惊蛰

    第二日,青鸾让紫玉给她梳了一个男子的发髻,戴上一顶遮额皂纱小帽,换上一身青色蜀绣胡服,腰扎革带,脚上穿双黑色鹿皮翘头小靴。

    在镜前转了一圈,甚觉满意。

    “满京城怕也找不出比郡主更美丽的女子了。”紫玉由衷赞叹。

    自家郡主不施粉黛也姿容绝丽,穿上胡服更显英姿飒爽,连女子见了都挪不开眼呢。

    青鸾抿唇笑,将一柄镶宝石的短刀抽出鞘观看,只见刃口锋锐,寒气森森。

    唰!雪锋入鞘,将之挂在腰侧。

    这种刀具是贵族公子们日常佩戴的装饰物,外鞘镶金嵌宝,十分精美。

    青鸾却已经将这柄刀开了刃口,只当防身之用。

    这段日子,母亲福乐长公主曾进宫去了一次,但回来后,脸色不大好看,自那次起,便不许青鸾再提向皇帝进言的事,她自己也推脱了好几家勋贵的宴请之邀,一心在家休养。

    “娘怎么说?可愿意随我们一起出游?”青鸾询问刚从屋外进来的玉珠。

    玉珠:“公主让郡主您自己去玩,只说要您万事小心些,还让韩再以后跟着您呢。”

    韩再,年近四十,自青鸾记事起,就知他是跟在母亲身边的高阶侍卫。

    这人常年戴个灰扑扑的面具,为人低调少言,据说武功极高。

    平日里,若长公主外出,一定是他驾车护送,回府后,便在马棚里喂马修车,从不跟其他仆人有过多交集,府中仆人都知道他不好惹,又得主子青眼,便也没人敢挑衅。

    只是,青鸾从未见过他跟谁切磋过,也不知他的武功到底有多高。

    “哦,那好吧。”青鸾大踏步往外走,“今日不骑马了,让人备一辆乌棚马车,咱们坐马车去锦秀楼。”

    玉珠答应一声去了。

    锦秀楼是书台坊里的一个茶楼,三层木制楼宇,建筑古旧,里面却敞亮通透。

    二楼设有说书场子,惯常京中那些落魄书生商贩走卒,时常会在这里花个小钱,听书喝茶。

    因这里的说唱先生颇有才名,说唱的故事也比别家精妙绝伦,便也有许多勋贵世家的贵人慕名过来倾听。

    于是,店家便将三楼辟出数间雅座看台,供那些贵人坐里面喝茶听书。

    青鸾她们今日来的不甚凑巧,据说那说唱先生出了新段子,竟让锦秀楼里客满为患了。

    朝阳郡主大为恼火,挥着马鞭站在楼前就要抽那店家伙计。

    “真是吃了熊心豹胆!敢不留我的座儿!”

    朝阳以前素常会过来听书,所以,这锦秀楼上曾有她的专号包座。

    但她已经有一年多没过来了,店家完全没料到这位贵人今日会突然驾临,不由手足无措。

    “啊,实在对不住……”中年掌柜的不住向朝阳赔罪,却也不提腾地方安顿的话。

    因为,今日那三楼座上的贵人们,哪个都不是他这商户能惹得起的。

    李温伸手拦住朝阳:“朝阳,别为难店家了,不如咱们改日再来吧。”

    青鸾也劝:“今日这里闲杂人等太多,咱们去别处逛逛也行。”

    朝阳哪里肯依,“你们有所不知,这些贱民惯常会偷奸耍滑、欺软怕硬,今日他若不腾出地方,我定要砸了他家场子!”

    手中马鞭一指掌柜,斥道:“还不赶紧滚去安排!”

    那掌柜自然认识朝阳郡主,这可是京中的女纨绔啊,据说还曾逼死过人命呢,但今日楼上的人他真的一个都不能得罪啊。

    权衡之后,掌柜精明的小眼瞥向朝阳郡主身边那几位貌似好说话的主儿,连连向李温青鸾作揖赔礼,“几位贵人就行行好,饶了小人吧,小人也没办法啊。”

    这时,从锦秀楼三楼的窗户口探出一个戴着皂纱帽的脑袋,瞧了眼楼下朝阳郡主等人,淡笑着向对座好友道:“李朝皇室宗亲,果然一代不如一代了。”

    对面那人墨发束于顶,只用玉簪挽了,身穿鱼白细麻澜袍,二十多岁,凤眼薄唇,一副书生模样,端着一杯茶盏轻嘬一口,道:“大乾朝腐朽,自是从根子里都烂了,这些皇亲贵胄在京城作威作福,哪里知道底下黎民百姓的疾苦。”

    皂纱帽男子笑着摇头,“风兄今日倒是忧国忧民起来了。”

    风希墨也笑道:“风某以民为生,做天下人的生意,自然心系那衣食的父母;哪像你,恨不得盼人人都得病,好去给你医治研究。”

    皂纱帽于吉睁眼反驳:“所谓医者父母心,我虽不才,哪有你说的这般不堪!”

    风希墨放下手中茶盏,微笑着说:“于吉,咱们言归正传,风某今日约于兄来此,还是那句老话,我家主公甚是爱才,知你医术超群,便着我来引见,若你为他所用,日后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于吉拧眉看着风希墨,表情渐渐严肃,“敢问你家主公是何方神圣?”

    风希墨低声说道:“自然是贵人。”

    于吉咋了下嘴,摇头:“你我多年好友,也应该知晓于某的忌讳,皇宫内苑世家大族,那里的事儿诡诘多变,说不定还会祸及子孙,余是不会去涉那浑水的。”

    风希墨瞟他一眼,笑道:“我可知你已经鳏寡茹素好几年了,哪有什么子孙。”

    于吉瞪大眼睛,生气地指着风希墨道:“你个竖子!怎知我以后就没有!我……我才二十有四好吧……”

    风希墨笑着给于吉斟上茶水,“风某失言了,于吉兄年少精壮,如今只是没遇到合眼缘的美娇娘给你生罢了。”

    于吉:……

    这厢楼上正说着话,楼下的朝阳郡主已经被青鸾给拽走了。

    朝阳气哼哼地一路叫嚷:“这个奸商,去年收了我一百两的包租银子,今日便不想认账了……”

    她堂堂朝阳郡主,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暗亏,方才若不是嘉宁和温堂兄阻拦,她铁定砸烂那贱民的狗头。

    青鸾叹气,瞧着朝阳的火爆脾气有些无奈。

    以前的她或许不在意朝阳对待平民百姓的态度,现在却不得不劝诫朝阳收敛了。

    朝阳郡主是贤王的女儿,皇帝的侄女,言行举止都会被世人瞩目,或许在不经意间就能被有心人利用了。

    “朝阳,不过是些小民苟利,何须在意。”青鸾哄劝道:“咱们不如去霈阳湖捞菱角吧,这时候的菱角多半都熟了。”

    青鸾记得,霈阳湖浅滩不仅有菱角莲藕,岸边芦苇荡里还有仙鹤呢,每到初秋,数不清的仙鹤水鸟漫天飞舞,煞是令人惊叹。

    孙俅一听也兴奋道:“对啊,咱们就去霈阳湖!再让渔家拿了网子过来,我跟温世子去捞鱼虾,你俩就去捞菱角。”

    青鸾:“……”

    温世子负手走在一旁,但笑不语。

第23章春分

    霈阳湖是离京城十里外最大最长的湖泊,东临灵安山,南跨清凉山北角,长数十里,湖面最宽处也有七八里,呈葫芦状。

    青鸾几人来到的就是葫芦的腹部,霈阳湖最宽阔的位置。

    这里水深而清冽,湖面上有数个画舫和帆船悠悠而行。

    离岸不远还有几处村落依水而建,这里的渔船大多是附近村民的谋生家什。

    而那几艘精美豪华的大画舫,则是京中巨贾风祥楼的摩下产业,专门承租给京城世族富豪玩乐之用。

    青鸾几人来到码头时,画舫俱已经被人租赁入湖划远了。于是,李温便在湖边赁了三只渔船,让船家带她们去数里外的浅滩水域捞菱角。

    这种乌棚渔船不大,每艘只可乘连船家在内的四五人。

    于是,青鸾和朝阳一船,带着韩再和玉珠;李温则与孙俅一船,带着各自小厮李顺和午羊。

    而紫玉和三名通水性的侍卫,乘另一只船。

    三只船在碧清的水面上缓缓而行,船家摇着橹,还唱起了悠长高亢的渔曲。

    青鸾坐在船头,举目眺望远处,只见水天相接,山峦起伏,此景犹如一幅淡青水墨画。

    耳畔那渔曲,时而深沉,时而悠长,三个船家歌声互相参差,倒是别有风味。

    她从未如此澄静而认真地倾听过这种凡歌俚语,此刻听来,只觉得比那宫廷宴乐好听百倍。

    “沥水溅行兮,山峦远;

    西风吹老兮,霈湖波;

    湘君一夜兮,生白发;

    醉后不知兮,水印天;

    满船幽梦兮,压星河;

    神女翩然兮,踏歌临……”

    ……

    船行了近半个时辰,才在一处满是荷莲的浅塘处停下。

    眼前大片的碧绿荷莲叶随风摇摆,茎高叶茂,十分壮观。

    “哇!好多莲蓬啊。”朝阳惊叹,忍不住手舞足蹈起来,“嘉宁,咱们先去采莲蓬,回头再去湖滩那边捞菱角。”

    青鸾也正有此意,扭头询问李温:“温世兄,我们可否先在此停留?”

    李温温和道:“好,我和孙公子随你们一起。”

    此处极为偏僻,他肯定不能让青鸾朝阳两个小姑娘单独在此。

    孙俅不乐意了,蹙眉叫道:“都快正午了,你俩磨磨蹭蹭的在此耽搁,咱们什么时候才能捕到鱼虾做午食!”

    朝阳瞪他一眼,挑衅道:“怎么着?我们就是要先采莲蓬,回头大伙儿只吃这个!”

    “你……”孙俅气结,知自己势单力薄,拗不过这俩倔女人,温世子瞧着也是个见色忘义的,更不会帮自己了。

    于是转身指着午羊道:“把那个兜渔网拿给小爷,我要在此捞鱼。”

    船家呵呵笑道:“公子莫急,荷花荡里的鱼虾才好呢,又大又肥又呆笨,极其好捉,保管您不费一袋烟功夫,就能捞一盆上来。”

    “真的?”孙俅立刻忘了跟朝阳怄气的事,忙虚心向船家讨教起来。

    船家立在船头,用浆拨开莲叶,慢慢将船撑进莲湖中。

    青鸾和朝阳一左一右坐在船两侧,伸手将遇到的莲蓬采摘下来,不一会儿,便摘了一堆。

    玉珠忙着挑选一些又大又完美无缺的荷叶摘下来,放在船舱里备用。

    带着面具的韩再,于渔船中间危襟正坐,一柄弯刀搁在腿边,手掌握在刀柄上,漠然无声,似乎在侧耳倾听着周围的动静。

    回头再看李温和孙俅,只见他俩正挽了袖子,撩起袍角,满头大汗地忙着用兜网捞虾捕鱼。

    “哇!这里还有好多……”孙俅边捞边惊叹,像个小少年似的激动不已,“瞧瞧瞧瞧!好多大虾……”

    小厮李顺和午羊忙不迭端着木盘,帮自家公子收罗网上来的鱼虾,也都笑咧了嘴。

    “喂!你能不能小声点儿!”朝阳不乐意了,扭头呵斥道:“刚瞧见一条鱼就让你吓跑了。”

    孙俅白了她一眼,站在渔船上一手拿着兜网,一手叉腰道:“你摘你的莲蓬,我捞我的虾,碍着你什么了!管的到宽。”

    ……

    不知不觉,一个多时辰过去,大家满载而归。

    船家将船只停在一处浅水区,这里有成片的菱角。

    青鸾遗憾地扔了手中菱角的浮萍。

    菱角还没有成熟,很是青嫩涩口,根本不能吃。

    李温让船家在就近的湖岸泊船,从船上收拾一些锅碗灶具,十几人登岸野炊。

    船家殷勤地将贵人们捕上来的鱼虾清理干净,又取出一些小米跟油盐调料,一起交给李顺和午羊。

    青鸾瞧着玉珠和紫玉将抹了油盐的鱼虾串在细树枝上,用荷叶包了放在火上烤,觉得甚是有趣,便也拿了几根串好的大虾,坐在李温身边,和他一起烤虾。

    原先青色的虾子在火苗的烘烤下慢慢变红,不多会儿便散发出浓烈的香味儿,诱得她不禁吞了下口水。

    李温偏头看她,笑道:“饿了?”

    青鸾难为情的嗯了一声,瞪着手里的虾串挪不开眼。

    “稍等等,一会儿就好了。”李温柔声说着,将手里的虾翻了面,又捻起一撮细盐洒在上面。

    “没想到温世兄也会做这个。”青鸾见李温手法熟练,就像做过很多次一样,不禁好奇。

    李温垂眸道:“儿时常和家人一起野游,便学会了。”

    青鸾瞧他一眼,见他神色黯淡,便在心里微叹一声,不再说话。

    上一世,这位温世兄和他家人早早离世,实在令人惋惜,也不知这一世自己能不能助他摆脱厄运。

    等这次回京后,她还是要想个法子再提醒提醒他才行啊。

    旁边,朝阳和孙俅正吵得不可开交。

    “我说你怎么这样笨啊,瞧瞧,好好的鱼都被你给糟践了!”孙俅心疼地拎着一把黑乎乎的鱼串,冲着朝阳叫道:“不会做就别逞强瞎做!”

    这可都是他和温世子辛辛苦苦捞上来的啊,这个笨猪,都给烤糊了。

    朝阳不服气地狡辩:“还不是你将火势弄得这样大才糊的,都要燎着我头发了。”

    孙俅气哼哼地将黑糊的鱼串扔到一边,斜着眼睨她:“你除了强词夺理还能干什么!”

    “笨猪!”

    孙俅最后这句含糊在嘴里,还是被朝阳听出来了,她跳起来指着孙俅怒道:“你方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孙俅不搭理她,自顾自重新拿了鱼虾烤起来,嘴里低声嘟囔着:“还没见过有人这么想听别人骂自己呢,真是怪人……”

    青鸾无视朝阳和孙俅你来我往地口水交战,将手中虾串尽数交给温世兄,自己一心一意等在他旁边,瞅着火堆上的鱼虾暗自咽口水。

    玉珠和紫玉则在另一边,用船家提供的陶罐小米,熬着一罐小米粥。

    一群人忙忙碌碌没怎么留意,一艘画舫静静靠近了他们的渔船。

    韩再隐立在不宜被人察觉的偏僻处,警惕地盯着从这艘画舫上下来的几人。

    李温将一串烤好的虾递给青鸾,一抬头,看见萧伯言正负手站在离他们不远处,目光冷然地瞧向他这边。

    “原来萧侯也来此游玩啊。”李温站起身,向他浅淡一笑。

第24章清明

    萧伯言神情莫测地扫了一眼蹲在李温腿边的青鸾,面上一抹意味不明,“萧某没有温世子清闲,只偶尔来此一游罢了。”

    说罢,也不看李温,直接走到嘉宁面前立住,垂眸盯着她缓缓说道:“嘉宁,你若想游湖野炊,只需与我说便是,跟这些小民男子在一起,实在有失身份。”

    青鸾本不想搭理他,但见这厮没完没了地管起她的事来,不禁恼怒,站起身瞪着他道:“我的事跟你有何干系?”

    她瞟一眼立在不远处的芳清茹和萧颜,冷冷说道:“你自去带着你的美人好好玩罢,她最称你身份了。”

    话语刚落,就发觉不妥。

    这般说话,倒像是自己在吃醋使性子一般。

    这么一想,心里不由更恼一分,不再理睬萧伯言,直接走到一旁,招呼李温道:“温世兄,咱们把这些烤完就回程吧。”

    李温微笑点头,吩咐李顺和几名侍卫一起过来帮忙。

    青鸾无视萧伯言目光荼毒,自顾自立一旁观看李顺将鱼抹上细盐,鱼肚子里塞进一些采来的野菜,又用荷叶包严实了,在荷叶外面抹上黄泥,搁在火堆上烘烤。

    一时间,岸上众人默不作声地各做各事。

    玉珠和紫玉有些不安地瞧了瞧将萧侯爷几人当空气的自家主子。又瞥一眼一脸阴沉的逍遥侯,总觉得要有不寻常的事件发生。

    朝阳欢快地将自己烤好的鱼虾拿到青鸾面前显摆,再递到她嘴边,让她品尝。

    孙俅本就不喜所有姓萧的,此时更不愿搭理那个立在一旁,拿自己当木桩子的萧伯言。

    萧伯言冷冷审视着不理会自己的青鸾,心里火气慢慢腾起。

    自己几年不在京中,嘉宁这是移情别恋,慕上儒雅俊秀的齐王世子了?

    也是啊,她年纪稚幼,心性未定,于情爱一事懵懂无知,转念喜欢上别人也不是不可能。

    就像她幼年对自己痴迷纠缠一样,不过区区三年未见,便已经开始转慕别的男子了么?

    这么一想,萧伯言忽然觉得口苦心涩,看向李温时,眼神里带出一丝莫名寒意。

    不过是个被齐王抛弃的无用弃子,怎敢觊觎他萧臻的东西。他,真的该死!

    此时,萧颜在旁阴阳怪气道:“哥,你管她做甚!有些人就是自甘下贱,愿意跟野男人一起厮混呢。反正,咱家不会再要这种女人进门的。”

    青鸾面色一沉,睨向萧颜,心里琢磨着,扇肿这女人的脸有几分胜算,毕竟,萧伯言这厮在旁立着呢,自己可打不过他。

    她还未思量好怎么整治萧颜,朝阳已经指着那个女人骂开:“你算什么东西!一个快二十都没嫁出去的老女人,也有脸说别人长短!”

    “你……”萧颜脸色一变,抬眼瞪着朝阳郡主,刚想回骂,手臂却被身边的芳清茹拉住,只见她冲自己摇摇头,“颜儿……别跟朝阳郡主斗嘴。”

    朝阳郡主在京中谁人不知?那是跟她老子贤王李现一样的混不吝,在她眼里除了皇宫里的那一位,其余人是逮谁怼谁,便是她亲老子也丝毫不留情面。跟她对骂,那就是自降身价自取其辱啊。

    萧颜瞬间反应过来,避开朝阳郡主的视线,把目光觑向青鸾,又掠过李温世子,眼里闪过嫉恨。

    凭什么这女人已经跟大哥定了亲,还敢在外面勾三搭四?偏偏大哥不知中了什么邪,死活不愿提退亲的事,把娘气得差点吐血。

    还有这位李温世子,难道眼瞎了么,竟还愿意跟这个不知廉耻的女人结伴游玩。

    “魏青鸾,你一个有婚约的女人,竟跟年轻男子同邀出游,还要不要脸?”

    青鸾扬眉冷笑道:“李温世子是我表兄,皇室宗亲身份尊贵,岂容你这个臣女随意置喙诬蔑!你既说我有婚约,那跟我有婚约的人是谁?”

    萧颜不知话语里的机关,叫道:“难道你傻了?当然是我哥了,你这个……”

    青鸾瞟了眼芳清茹,嗤笑一声:“哦?你哥既然跟我有婚约,却又跟别人孤男寡女的一起画舫出游,他又是个什么东西!倒是倜傥惬意的很啊。敢问,芳小姐又跟他是何种关系?难不成跟你一样,也是亲兄妹结伴游湖?”

    芳清茹脸色一变,面颊羞红,连忙争辩:“我……我是应颜儿之邀……你怎可这样出口……诬蔑人。”

    萧颜见状,也忙为芳清茹辩解:“是啊,是我邀请清茹姐姐一起出游的,跟我哥和清茹姐姐有何干系?你竟然敢骂我哥……”

    青鸾无视一脸寒冰的萧伯言,讥笑道:“既然跟你哥没干系,便是跟你有关系喽。没想到你一个未出阁女子,竟是做起了青楼楚馆老鸨的差事了。”

    萧颜一时没明白青鸾话里的意思,却见萧伯言面沉似水,冷声喝道:“嘉宁!你够了!一个姑娘家,怎可口出污秽!”

    青鸾暗自翻了个白眼,似笑非笑瞧着萧伯言,“怎么?你妹妹辱我在先,没见你出言制止,我还没说什么呢,你就心疼了?不知你是心疼你妹妹呢,还是心疼她身旁的美人?”

    萧伯言深吸一口气,怒极反笑,“嘉宁,我知你已心中无我,一意想要悔婚,我这便成全你!不过,”

    伸指一点李温,恨声道:“你也休想嫁与他!”

    青鸾一听,自动忽略后面那句,眼睛发亮地确认:“你此话当真?”

    萧伯言气得差点咬碎银牙,闭了闭眼,强压下暴戾之气:“如你所愿!”

    一甩袖子,返身大步向画舫而去。

    萧颜一听哥哥终于要跟这个讨厌的女人退亲了,立刻眉开眼笑,朝青鸾方向呸了一声,“呸!没人要的弃妇!”

    说罢,得意地拉上芳清茹,紧跟萧伯言身后袅娜而去。

    青鸾呆愣半天,有些不敢相信幸福来的如此突然,自己心里那块大石,终于被搬开了么?。

    不过骂了那厮一顿,竟然就将他气得开口退婚了?

    哈!真是柳暗花明啊。

    又怕是自己理解错了,急忙拉着玉珠和紫玉问:“你们是不是也听见了,那厮要跟我退婚了?”

    玉珠无奈地冲着主子点点头,叹气道:“是,婢子也听见了。”

    说着又瞟了眼李世子,心里叹息。唉,李世子真是横遭无妄之灾啊,似乎被萧侯记恨上了呢。

    朝阳郡主有些不解,拉着青鸾问:“那厮要跟你退婚,你高兴什么劲?该不会是伤心过度疯魔了吧?”

    “哈哈!我才没疯呢。”青鸾开心地抱了抱朝阳,笑道:“咱们回京后,我要请你们去风祥楼好好庆祝一下!”

第25章风祥楼

    风祥楼,京城里最大的一处大型酒楼,据说是京城商会总舵头风大庄名下的产业。

    所谓酒楼,并不单纯卖酒,这里集歌舞、杂耍、驯兽、鼓演、诗词琴艺等各种游戏技艺于一体,是专供世阀贵族的消遣场所。

    能在这里消费得起的,无不是家财巨万的阀门世家或富豪巨贾。

    青鸾长这么大,也只来过两次而已。并且,那两次都是萧洛带她来的。

    每回来消遣,都要花费数百两银子,实在不是谁都能消费得起的。要知道,一个朝廷正三品的官员,一个月的栗米食料等月俸,折合银两也不过十两左右。

    当然,如今朝廷中的那些高官,无不是贵族士大夫出身,他们的主要进项也不是全靠朝廷给的那点子米栗绢布,大多还是由自家封地田产所出。

    青鸾从霈阳湖回城后,

    翌日,先让公主府的崔管事前去风祥楼交了预付金,预定了包间位置。

    第二日,她乘马车来到风祥楼门口,等着李温朝阳孙俅她们的到来。

    风祥楼每日巳时开市,夜半鸡鸣闭馆,楼内宾客或可通宵达旦。

    此时已经是巳时三刻,张灯结彩的风祥楼前车流如织。

    锦衣华服的世家贵族言笑晏晏,互相间作揖打着招呼,各色毛发的异族人等川流其中,似乎连楼前的镇宅石兽,都带上一股子浓烈的富贵之气。

    黄卷毛的胡人商贾,大腹便便的富豪士紳,搂着美人的浪荡纨绔,还有那些怀抱琵笆的艳美艺妓……

    青鸾坐在马车里,从车窗处浏览这些出入风祥楼的宾客,忽然瞧见一人腰间挂着一个十分眼熟的骨质腰牌,那奇特的蝙蝠图腾,竟是上一世自己见过的。

    那时,她跟萧洛从凤阳萧府逃出后,曾见同行的死士腰间就挂着这种罕见的乳白骨牌。

    萧家的死士竟然出入风祥楼?

    青鸾心里疑窦顿起,虽然拿不准那些死士究竟是不是萧家豢养的,但肯定跟萧洛有关。

    她瞬间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了,总觉得有什么事没抓住,又让它滑走了。

    青鸾连忙下了马车,吩咐紫玉在门口等候朝阳她们,自己带着玉珠便往那个身影追踪过去。

    那人身材高大,头戴燕尾皂纱帽,穿着大红锦袍,腰系镶白玉革带,脚下是黑色牛皮翘头靴,是当下男子常见装束。

    他独自一人,步伐不快,像是来赴宴的寻常客人,但在楼中遇到那些风祥楼的仆役时,仆役们竟似全部认识他,纷纷朝他稽礼。

    穿过两道门,他往二楼而去,行到楼梯中间时,似有所觉,猛然回头向青鸾的方向看过来。

    青鸾敏捷地躲到厅柱后面,示意身后的玉珠赶紧回去,别再跟着自己了。

    这人似乎感知力极强,必然是个武功极高的人。青鸾自己跟着到不担心被他发现,但身后有个玉珠的话,目标就明显了。

    玉珠心觉不妥,但也不敢违逆命令,只好目露担忧地停住不前。

    那人视线刀锋般扫一遍楼下,只见三三两两的宾客,有两个正随他往楼上走,有几个与熟人攀谈着什么,出声大笑,一切都并无什么异样。

    他想了想,返身往楼上走去,转眼间就消失在楼道拐角。

    青鸾皱了下眉,思索一下,便往自己预定的三楼包间而去。

    三楼包间里,仆役见拿着房牌的客人进来,便赶紧将塌桌上的铜制炭炉点燃,温烧热水泡茶。

    青鸾一身天水碧宽袖大袍的男子装束,头戴遮额皂纱小帽,下颚处系着结帽丝带,殊色玉颜,英气凌然,愰得那仆役不敢抬眼观看,只垂目弯腰,低声询问:“贵人可要现在就上菜?”

    青鸾挥挥手,“人还未齐,稍等一下,你且去门外候着罢。”

    那仆役躬身退出包间,在门口站定。

    青鸾支走仆役,来到临窗栏杆前,打量着楼内四周。

    风祥楼共五层,内有天井,所有房间俱围着圆心天井而建。站在天井栏杆处,可浏览各包间客房及楼下景致。

    当然,包间客人若不想被人窥探,可关上栏杆处的雕花菱窗,放下纱帘。

    目光所及的二楼设有演绎台,此时上面正空旷着。

    艺人们只有未时以后才登台献艺,若此刻有客人想听曲看舞,可花费银两叫牌子,让杂耍艺妓进入包间内演绎。

    楼内四处富丽堂皇、雕栏画栋,连端茶倒水的仆役们都穿着青色的锦绣衣衫,处处洋溢奢靡之气。

    不过,精致华美的场所,却也是个不折不扣的销金窟,比之青楼那种风流地,有过之而无不及。

    光包间就要每日二百两,点上一桌菜,最低价一百五十两,酒水还要另算;点艺妓表演,另算;点美人陪酒,另算……

    唯一不要钱的,就是那二楼看台上表演了。

    青鸾估摸着,崔管事预付的那五百两银子定金,应该,勉强……够吧。

    不多时,朝阳郡主如一只火红的蝴蝶般飞了进来,后面跟着一身鱼白锦袍的孙俅,却没见李温。

    “温世兄怎么没来?”青鸾问。

    紫玉道:“温世子遣了小厮过来回话,说今日他突然有急事,来不了了,还请郡主您担待些。”

    急事?青鸾心里咯噔一下,连忙问:“可知是什么急事?”

    紫玉:“那小厮没说。”

    朝阳往矮榻上撩袍坐下,道:“定然是温堂兄的老家来人了。”

    他老家来人?

    青鸾心里越发不安,“难道是齐地的王府来人了?可知是什么事?”

    朝阳摇头,“我只是猜测,要不然他一个人在京中无职无业的,能有什么急事?”

    朝阳没好意思说,他都那么大把年纪了,据说府中连个侍妾都没有呢,孤单单的一个人,能有什么急事。

    青鸾皱眉,吩咐玉珠,“你速去世子府问问,到底发生什么事?”

    玉珠应了一声,直接退出包间。

    孙俅在矮榻上坐下,单臂支在桌上,托着下巴郁闷道:“温世子真是奇怪,昨日跟我在一起还说的好好的,今日一定要来赴嘉宁的邀约呢,今儿突然就不来了,唉,真是扫兴。”早知如此,他也不来了。

    青鸾心里有些不安,但朝阳和孙俅都在这里,自己也不好跑去世子府问询。

    想了想,叫来仆役,“客人都齐了,速去叫菜。”

    仆役应声而去。

    青鸾抬眼瞧见独坐在屋角,抱着一柄刀的韩再,对他说道:“韩再叔,这里也没有外人,过来饮杯茶水吧。”

    韩再虽一直跟在自己身边,平时却像个隐形人一般,总让自己忽略了他的身影。

    只有在今日这样的包间里,才让青鸾发现他的存在。

    韩再摇摇头,一声不吭地笔直坐着,像个坐地佛。

    孙俅撇了下嘴,自顾自端起茶盏饮一口,眼睛却瞟向这位奇怪的侍卫。

    嘉宁整日古里古怪,连她的仆人都跟正常人不一样,果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啊。

第26章魔术

    几名仆役抬着食盒鱼贯而入,将一盘盘酒菜点心摆放在桌案上,一位身穿红蓝彩衣的侍女手捧酒具为三人奉酒。

    “你们这里有什么拿手绝技,叫一两个过来助兴。”朝阳端着酒盅对侍女说道。

    她自小跟亲爹出入各种销金窟,对这种场合里的娱乐规则很是熟稔,虽说来风祥楼的次数不多,却也跟她爹见识过两回。

    侍女细声细气回道:“昨儿才刚来了个会变魔术的,甚是奇巧,贵人若是有意,可叫来看看。”

    “变魔术?”朝阳还是第一回听说呢,连连点头,“那就叫他过来。”

    侍女出去不一会儿,带进一位身穿异服的外邦男子。

    只见男子穿着绣纹奇异的长袍,身材瘦高,金发碧眼,留着一嘴大胡子,瞧不出有多大年纪。

    这人一手抚在胸口,一手背负身后,向几人躬身行个礼后,忽然从背后拿出一束艳丽的花儿来,双手捧到朝阳面前,惹得朝阳惊呼一声,接过花束仔细观看,“咦?这是真花儿呀,方才没瞧见你手里拿东西啊?”

    那人眯眼笑了,双手摊给朝阳几人看,从袖口里抽出一个丝绸帕子,抖了一下,理开给三人瞧过,又盖在自己手掌上,然后,竟从帕子里取出一只扑腾翅膀的白鸽子来。

    这下,连青鸾也惊奇地瞪大眼睛。

    孙俅从塌座上跳起来,围着那人转一圈,用手摸摸那个咕咕叫的鸽子,有些不可思议,“这活物从哪里来的?”

    那人笑笑,也不答话,再用帕子盖在手里的鸽子身上,抽手一抖帕子,揭开一看,鸽子竟然没了。

    “哇!怎么做到的?”孙俅扒拉着那人的手找了一回,竟一无所获,帕子里什么都没有。

    朝阳拍手笑道:“你还会什么戏法一并演来!本郡主有赏!”

    那人手里拿了一个鸡蛋大的红色绒球,塞在孙俅手里,示意他攥紧,然后拍了拍他的手,再让他打开,孙俅手心里竟什么都没有了。

    孙俅疑惑地翻来覆去瞧自己的手。

    明明他攥得紧紧的,怎么就没了?

    只见那人拍了拍孙俅的肩,再摊开手,似从他肩膀处取出那个红球一般。

    孙俅和朝阳的眼睛紧盯在那外邦人身上,也没瞧出有什么破绽来。

    “不可能啊,怎么做到的?”

    几人正看得稀奇,忽见从外面进来个仆役,躬身道:“对不住几位客官,有客人请魔术师现在过去呢。”

    青鸾奇怪道:“你懂不懂规矩?我们这里还没演完呢,你怎可现在将人叫走!”

    “实在抱歉,您这里的表演费用咱们可以不收取,还请贵人通融一二。”那仆役嘴里道着歉,神情却不亢不卑,没有一丝歉意。

    朝阳跳起来怒道:“你这狗奴才!是瞧不起咱们怎的?还是认为咱们付不起银子?”

    孙俅上前推了仆役一把,喝道:“现在滚出去!看谁敢跟小爷抢人!”

    那仆役没再言语,躬身退出包间。

    那外邦人倒是没受刚才风波的影响,继续流畅的表演起来。

    没过一刻,从包间外又进来一位清雅男子,只见他凤眼薄唇,头发高盘于顶,只用玉簪挽了;身穿一袭酱红锦袍,未束腰带,临门翩然而立,一副十足的文弱书生模样。

    他冲着三人微一作揖,微笑道:“打扰各位了,鄙人乃风祥楼的管事。”

    朝阳白了他一眼,倨傲道:“你有何事?”

    男子:“方才仆人失礼了,鄙人这厢向各位赔礼。”

    孙俅哼一声,“知道失礼就好。”

    男子又说:“还请贵人行个方便,允许鄙人带魔术师离开。”

    朝阳怒:“……”

    青鸾自此人进来那刻,便端着茶盏,用细瓷盏盖划着茶水上浮沫,抬眼审视着面前的男子。

    这个年轻男人她是认识的,此人应该是萧伯言那厮的友人,风祥楼的少东家,洛京商会总舵主风大庄的儿子_风希墨。

    没想到,自己竟提前一年见到了这位商界巨贾。

    前世,她认识风希墨,还是在自己与萧伯言成亲后,此人去萧府做客,从而知道他就是大名鼎鼎的洛京商会少舵主。

    富可敌国的人物啊,要说萧伯言起事没得过他的帮助,她还真的不相信呢。

    那边,朝阳已经暴跳起来,指着风希墨骂道:“你算什么东西!敢欺到我等头上了,知道我是谁么!信不信我抽烂你的猪脸!”

    风希墨仍笑得无懈可击,“鄙人当然知道你是谁,贤王府出了名的朝阳郡主么,京城谁人不识呢。”

    青鸾冷笑,放下手中茶盏,斜睨着风希墨道:“风祥楼的风少东家果然非常人可比,欺客也欺得如此理直气壮,我等算是见识了。”

    风希墨诧异地看向坐在矮榻上作男子打扮的清丽少女,见她正神态鄙夷地睨着自己。

    微一迟疑,风希墨拱手道:“这位想必就是嘉宁郡主了,风某失敬。”

    青鸾哼笑了声,缓缓说道:“风少东家果然神通广大,看样子,整个京城的人,你竟全部认识了。对了,不知道我那伯言哥哥你认不认识呢?”

    风希墨滞了下,随即笑道:“萧侯大名鼎鼎,谁人不识得,说起来,他今日也在这里呢。”

    话一出口,他便懊恼自己话多口快了。怎能将萧侯的事说给这几位纨绔世家子知道。

    青鸾面色一沉,冷眼撇向他:“哦?他竟也来了这里,我怎么不知?该不会是来此眠花宿柳的吧。”

    这该死的萧伯言,说好回来跟她退婚的,她昨日等了一整天都没等到消息,今日他竟来风祥楼逍遥来了。

    风希墨心头一跳,愈加后悔自己失言坏了事,忙解释:“郡主言重,萧侯是跟几位友人在此小聚,并未……”

    青鸾站起身,扬着下巴对风希墨道:“既如此,带我去看看便知。”

    萧伯言,我倒要看看,你都跟谁人在一起聚会的。说不得本姑娘就去跟皇帝舅舅告密,找个明目治他们死罪,将你的臂膀一个个全部斩断。

    听嘉宁郡主要去见萧侯,风希墨彻底傻了眼,顿时悔不当初。

    自己不过是来叫那个新来的魔术师去五楼表演,竟闹出这样的事来。主公会不会责怪自己办事不利啊?

    话说,整个风祥楼的仆役只知道自己是酒楼里管事好吧,这位嘉宁郡主是怎么认识自己就是风祥楼少东家的,难不成是主公告诉她的?

第27章岳无伤

    风希墨到底在生意场打滚十来年,见惯人世百态,此时也反应过来,连忙拱手向青鸾施礼,“郡主,风某这便去禀明萧侯,再请您过去……”

    “不必麻烦!”青鸾大踏步往包间外走,“你现在就带我去!”

    风希墨顿时慌了,连连向门外的仆役使眼色。

    那仆役也是机灵,一转脸跑向五楼去了。

    青鸾冷笑,脚步不慢地紧跟而去。

    朝阳跟孙俅相视一眼,也站起身跟上去。

    韩再手握着刀想了想,瞬间隐入人群。

    青鸾一口气上了五楼,只见这里竟别有洞天,跟下面几层楼的结构似有不同。

    密实的四扇雕花木门,将里面情景遮挡的严严实实,门口处站了几名身穿黑色短衫的挎刀护卫。

    护卫拦住了她,“何人?怎敢来此乱闯!”

    青鸾嘴角含笑,“我来找伯言哥哥,尔等还不快些闪开!”

    两名护卫一听,略微迟疑了下,但还是拦住不放,“这位娘子找错了地方……”

    青鸾回头委屈地瞧向跟过来的风希墨,嗔怪道:“你不是说伯言哥哥就在此处么,怎的这些人拦着不让我进去,莫不是他正在里面亵玩女人?”

    风希墨闻言满头黑线,尴尬笑道:“哪能……许是萧侯已经……离开了呢。”

    “哼!我不信!尔胆子不小,竟敢骗我!快些叫这些人闪开!否则……”

    青鸾暗蓄内力,准备让韩再叔暗中配合,趁机撂翻这几名护卫自己硬闯进去。

    众目睽睽之下,即便自己真在这里大打出手,谅那萧伯言和他党羽也奈何不了她。

    撇去风祥楼大当家商会总舵的头衔,其不过就是一个低贱商户罢了,还敢明目张胆打杀自己这天子外甥女不成!

    这时,里面传来一道男子清越的声音:“让她进来!”

    声音漠然,似乎没有其他不悦的情绪。

    风希墨一顿,垂下眼睑,心里微微松了口气。

    主公的这位小未婚妻可真是娇蛮难缠,打,打不得,骂也骂不过,唉……

    门口护卫闪开身,青鸾伸手推门走了进去。

    里间是一个金碧辉煌的大厅,厅内极其宽敞,列着三架精致的丝绣美人屏风,一只精巧的博山香炉里燃着缕缕檀香,几枝铜鹤灯盏亮着灯火,将原本有些暗沉的室内照得氤氲暧昧。

    青鸾将视线看向屏风间围坐的几人。

    可真是香艳啊,三个男人盘腿坐在各自的矮榻上,面前几张矮桌上摆着各种佳肴仙酿,有几名衣着华美的艺妓正在旁陪侍。

    他们每人身边偎着一名美貌妓子,正端着酒盏嬉笑劝酒。

    另几名艺妓跪坐一旁吹箫弹琴。

    萧伯言身边也依偎一名娇滴滴的女妓。

    此时,那厮正一脸端肃地看向进来的自己。

    “伯言哥哥,原来你真在此处啊。”青鸾微笑着向前走几步,口中跟萧伯言说着话,眼睛却扫向另两个男子。

    一位唇上有两撇胡须的青年男子,乃芳太傅的嫡子,芳清茹的嫡亲兄长,现任洛京南司卫营中尉将军的芳肖。

    而另一位,正是先前青鸾遇到的,腰间挂骨质腰牌的红袍男。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啊,竟在这里再遇到此人。看样子,萧伯言真的在暗中跟这些神秘死士有来往呢。

    青鸾想起前世,那些和萧洛一起去救自己的年轻汉子,个个武功不俗且凶猛酣战,俱能以一敌十。

    现在想来,那些人不仅听命于萧洛,估计跟萧伯言这厮更是关系匪浅。

    不过,让她纳闷的是,这红袍男人在此与萧伯言平起平坐,并不像萧家豢养的死士家奴。

    便是萧伯言想拉拢人心,不介意与此人称兄道弟,那芳肖何许人也,他向来孤高清傲,怎可与一个身份卑下的人同席而坐?

    再观眼前这人,身姿挺秀神态恣意,完全没有一点奴才婢从的知觉恭敬。

    他究竟是什么来头?

    萧伯言此时心里也很是困惑,嘉宁似乎对待他的态度一天变一个样。

    前日还疾言厉色,恨不得立马跟自己一拍两散,今日又忽然来个大反转,竟主动找他来了,这让自己完全摸不透她的脾性。

    本来想将她叫进来训斥一通,但见她如此言笑晏晏,又开始唤自己伯言哥哥了,心里不知怎么的便柔软下来。

    “嘉宁,你怎么来了此处?”他下意识拂开身边的香艳女人,站起身来。

    青鸾没有理会他的问话,只睁着大眼仔细瞧向那个红衣男子。

    只见他肤色微黑剑眉星目,鼻梁挺直,唇型坚毅,咋一看五官虽没有萧伯言俊美,却自带一股男子的精致阳刚之气,大约二十多岁,与萧伯言差不多的年纪。

    “嘉宁!”萧伯言皱眉,顺着她的视线扫了红衣男子一眼。

    青鸾转面看向萧伯言,娇嗔道:“伯言哥哥,你这位朋友眼生的很,我怎么没见过啊。”

    萧伯言:“这是我在滨州的友人,你自然是不认识的。”

    见萧伯言并没有介绍眼前红衣男子的打算,青鸾不死心地又瞧那男子几眼,状似好奇地问:“敢问这位仁兄大名?”

    那男子放下手中酒樽,星目闪闪,龇着整齐白牙一笑,“在下岳无伤。”

    “岳无伤啊,好名字。”青鸾展颜一笑。

    忽然之间,感觉自己手腕被人抓住,青鸾回头嗔怪地瞧着萧伯言,“伯言哥哥……”

    萧伯言面色不虞,拉着青鸾便向门外大步走去。

    青鸾身不由已被他拉扯,竟收不住自己的脚步,只得频频回头向岳无伤挥手,“无伤哥哥,青鸾有空请你喝茶啊。”

    她就是要气死萧伯言这厮!

    此时青鸾脑中突然灵光一闪,觉得暂时不跟这厮退婚也好,自己以后可以寸步不离地死缠着他,是不是能将他的那些党羽一个个都摸清楚了?

    这可比派人跟踪调查他准确安全多了。

    岳无伤笑得一脸惬意,也朝这位有趣的小少女挥一挥手,“娘子盛情,无伤荣幸之至。”

    萧伯言黑着一张脸,一路将青鸾拖出风祥楼,在偏僻无人处松开她的手腕,目光沉沉地盯着她,

    “嘉宁,你究竟意欲何为?”

    青鸾揉了揉手腕,蹙眉瞪他一眼,“我来这里请客,你拉我出来做甚?”

    萧伯言:“你那里的账单我去结,现在告诉我,你究竟想怎样?”

    “谁要你结账,我已经给了五百两定金了。”青鸾顾左而言他。

    萧伯言从腰间荷包里取出几张银票,塞在青鸾手里,“给!你不许再去了,现在便赶紧回府罢。”

    “我才不要……”话刚出口,青鸾忽然眼珠一转,又将银票塞回袖中。哼!银子可是好东西,比男人可靠多了,不要白不要。

    萧伯言见她收了自己银子,神情瞬间柔和下来。

    他忽然很想捏捏眼前这张粉嫩的小脸。

    抬了抬手指,又握回去,叹气道:“嘉宁,以后你对我有什么不满,自跟我明说便是,不可再将退亲的事挂在嘴上,那…很是伤人。”

    这时,朝阳和孙俅也跑了过来,身后还跟着紫玉和玉珠。

    “嘉宁,你怎么跑出来了?咱们还没用完饭呢。”朝阳甚为惋惜地说。

    一桌子的美味佳肴啊,还没动几筷子,多可惜啊。还有那魔术师,唉,她还没看够呢。

第28章回齐

    青鸾一眼瞧见玉珠已经回来了,便不耐烦跟萧伯言闲扯下去,颇为善解人意对他道:“你既有客,快去吧,别让人久等。”

    萧伯言迟疑一下,终还是大步离去。

    见萧伯言走远,青鸾立刻将玉珠拉到一旁悄悄问道:“世子府那边怎么说?”

    玉珠道:“他家仆人说,世子今早接到了一封家书,世子看过之后,写了折子匆匆往宫里去了。”

    家书?青鸾心内不安更甚,又问:“可知家书说什么?”

    玉珠:“那仆人讲,是齐王得了重病,说是让世子回家侍疾呢。”

    青鸾微张着口,一时间脑中嗡嗡作响。

    齐王得了重病?在前世,齐王可是明年才会得重病的啊,如何现在就发生这样的事?

    不对,什么重病,分明是有人在暗中下了黑手。

    那么,李温世兄又要重蹈前世覆辙了么?

    不行不行!一定不要让他离开京城,不能让他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死去。

    李温温柔儒雅清淡而笑的样子历历在目,她如何忍心眼睁睁的看着他赴死?

    “咱们现在去皇宫!”青鸾吩咐道。

    “郡主,您又没递折子进宫请见,宫里是进不得的啊。”玉珠担忧地说。

    “谁说我要进宫了,我就去宫门口等着温世兄。”

    必须要阻止这场祸事发生,她保不了齐王,一定不要让李温在她面前死去。

    青鸾心里焦躁万分,不仅仅忧心李温即将发生的生命危险,还有自家父母的安危,皇帝舅舅乃至整个李氏皇朝的安危。

    跟朝阳郡主和孙俅告别后,青鸾坐进马车里,一时之间只觉得心乱如麻。

    明明自己已经知道了一切阴谋,却丝毫改变不了什么。

    整个事件似有一根索命绳套悬在头顶,眼睁睁看着它一点点套进自己家人亲友的脖子,然后慢慢勒紧。

    这种绝望只有她一人能体会。

    青鸾的手指紧攥,整个人都紧绷颤抖了。

    难道还要重蹈前世覆辙么?那她重活一回又有何意义?或是她上上辈子做了什么大逆不道之事,老天要一遍遍的来折磨她?

    很快,皇宫到了,她们的马车只能停在皇城禁区外静立等候着。

    一个时辰后,一道身影出现于承天门的侧门口,青鸾终于看见李温迈着急促的步子走过五龙桥,匆匆而来。

    “温世兄!”青鸾在马车上向他挥手。

    “嘉宁?”李温走了过来,温润的眼睛看向她,轻声问:“你在此做甚?”

    “温世兄,你上车来说话。”

    李温迟疑一下,还是坐进嘉宁的马车里。

    “温世兄,你是要回齐地了么?”青鸾小心翼翼地瞧着他问道。

    李温点点头,黯然道:“我父王病重,写信着我回去。”

    他复又抬起头,看向青鸾,俊雅的面庞露出一抹笑意,“十年了,我来京城十年,这次终于可以回去了。”

    青鸾心里一滞,涩涩的疼痛如同被谁拉扯着一般,“温世兄,你别回去好不好?”

    她知李温从十二岁起便孤孤单单一个人在京城,身边没有一个至亲,如今总算能回去了,怎能不开心呢。

    可是,那是一条不归路啊。

    李温眼底漾起亮光,仔细端详青鸾,眼中似有烁烁光彩溢出,“嘉宁,为何要我不回去?”

    青鸾神色凝重道:“因为,你父王有可能是被奸人所害才病的,他们想诱你回程,然后在半途加害于你。”

    李温慢慢收起笑容,蹙紧眉头,“嘉宁,你如何知道?”

    “因为,因为……”

    青鸾不知该怎么回答,总不能告诉李温,自己曾经经历过一世,知道这些都是阴谋吧。

    “我……做过一个梦,梦里,你会在此次回去的路上遭遇刺客。”虽然这样的话语对于一个即将远行的人来说不吉利,可青鸾非说不可。

    李温愣了下,似松了口气,微笑道:“嘉宁,不必担心,不过梦境罢了。”

    青鸾急了,揪住他的袖子摇了摇,“温世兄,我的梦很准,你一定要相信我的话,千万别回去。”

    李温伸出修长手指,抚了抚青鸾垂下来的额发,柔声道:“嘉宁,多谢你提醒我这些,但我一定要回齐地。”

    今日,他已经将父王病重的信件交给皇帝看过,陛下准许他离京回齐了。便是这里面真有什么阴谋,他也要尽早回到齐地才对。

    见怎样都说服不了李温,青鸾满腹委屈与焦急无处申诉,忍不住红了眼眶,怒道:“你为何不听我的话呢?为何一定要去送死?”

    李温闭了闭眼,伸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道:“嘉宁,我会小心的……”

    “温世兄,你别走……”

    青鸾哽咽,只觉得自己如此的无用,什么事都改变不了,明明知道即将发生的事,却无力挽救阻止。

    开始是温世兄一家,接下来便会是其他藩王,再接下来就是自己的父母、舅舅……

    李温见嘉宁流泪,心底柔成一片,轻轻将嘉宁揽进怀里,温声道:“嘉宁,我已经十年没有回去了,无论如何,我都要先回齐地。”

    青鸾又气又急,知道自己肯定阻拦不了,忍不住扯着他的衣襟抽泣起来。

    上一世的厄运现在就要开始了么,即便现在能杀了萧伯言,恐怕也阻止不了那些暗藏的阴谋诡诘。

    她甚至都不能肯定,谋害藩王的幕后黑手,究竟是萧伯言还是另有其人。

    那些暗藏的黑手筹谋推翻李姓王朝,必是谋划良久,便是没有了萧伯言,还会有赵伯言、钱伯言崛起。

    野心这种东西是怎么都灭不掉的。

    她没本事力挽狂澜拯救朝廷,却无论如何都要护住自己的亲人,朋友。

    与李温虽没那种深厚的情感,但是,眼睁睁看着这个温柔熟悉的人正一步步迈向死亡,她无论如何都承受不了。

    明明他可以不用去死的,为什么不肯听她的话?

    ……

    见说服不了李温,青鸾回到公主府便去见母亲。

    长公主最近神情颇为萎靡不振,抚着女儿的手臂问:“阿蛮何事惊慌?”

    “娘,齐王府今日来了家信,说齐王病重了,让温世子回齐地呢。”

    长公主哦了一声,没有太多惊讶,慢慢喝着茶道:“李温已经在京中有不少年月了,他是世子,若是齐王有什么不测,他必然要回齐地继承王爵。”

    青鸾皱眉头说:“娘,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那齐王这次病得蹊跷,温世兄回程路上一定不会太平,咱们不如从府里派些护卫送他回去,您看可好?”

    长公主睨了女儿一眼:“咱们府不可跟外藩王室扯上关系,派护卫是万万不妥的,阿蛮,你父亲掌管边疆大军,身份特殊,若一个不慎,就会被有心人利用啊。”

    青鸾愣住。

    是啊,律法明令朝廷大员不可与外藩私交过密,否则可定谋逆大罪。

    她绝不能给父母带来凶险。

    即便那皇位上的人是她亲舅舅又如何?皇家的亲情薄如纸,一个不慎,便是万劫不复啊。

第29章人傻

    第二日清晨,朝鼓刚至,从长公主府的后门处悄悄驶出一辆两匹马拉的马车,赶车的正是戴着黄皮面具的韩再。

    “韩再叔,咱们从通化门出城,应该能赶上温世兄的车队。”青鸾撩起车帘一角轻声对韩再说。

    她今晨留了一封信在床铺的枕头上,交代玉珠紫玉不要将她的事告诉娘亲,只说自己去了清凉山别院,让她俩醒来后也去别院住上一个月,待她回来后,再去那里接她们回京。

    玉珠和紫玉昨夜被她用了迷香,估计再有两个时辰应该就能醒了。

    希望她们万一没有瞒过母亲,不被惩罚。

    她也没有跟韩再明说,去追李温到底有何事,就怕这位高阶武师知道原委不肯帮自己。

    等撵上李温,将他好好护送至齐地,她再回京跟母亲请罪吧。

    韩再没有吱声,只挥鞭赶着马匹向东城门而去。

    长公主府所在的崇明坊位于东城区,离通化门不是很远,不到半个时辰,马车便驶出了通化门。

    此时,已经出城的李温正高踞马背,带着三十几骑家仆侍卫与三辆马车,急匆匆沿着官道往东北而去。

    齐地离洛京逾千里,快马加鞭也要十几日才能到达,若无意外,他最迟会在八月下旬到达齐地。

    一路忧心忡忡,不时会在脑中想起昨日嘉宁的那番话。

    假如父王真的如嘉宁所说,是被人谋害,那么,自己这趟旅程肯定不会太平了。

    他若在途中遭遇不测,想必母妃会伤心欲绝吧。

    齐王府里,父王不止他一个儿子,与他年纪相差不大的就有两位,不过,那两个都是庶出罢了。

    母妃这些年曾写信来说,他的那两位庶弟也还算安稳守礼,每日读书写字,并没有表现出什么野心来。

    王府里也算宁静,父王醉心修道养生,将家中儿子们也一并带着修心养性,他的那些妾室也歇了争宠的心思,一心讨好侍奉母妃。

    大弟如今已经十八岁,小弟已经十五,因自己还未婚娶的缘故,他们的亲事也一并推延了。

    李温想不出有谁会意图谋害父王和自己。

    又回想起昨日,嘉宁哭泣着叫他不要走的样子,他心里柔软一片。

    摇头轻叹一声,愈发挥鞭驱马狂奔起来。

    嘉宁与萧侯的婚期定在明年四月,他与她注定不可能在一起,自己又何必自寻烦恼呢。

    可是,心里到底还是酸涩难耐。

    一整日,队伍都在急速赶路,终于在日暮时分到达一处驿站。

    青鸾的马车也在不久后到达这处驿站附近,停靠在驿站外一个商队旁边。

    驿站附近经常有商旅停驻也不稀奇。平民无权进入驿站休息,但不妨碍他们依傍着官家驿站安营歇息。

    青鸾穿着一身黑色短打,头发也挽成男子装束,上面覆着青布头巾,将额头都遮盖住,乍一看,就像个未成年的俊秀小厮。

    她递给韩再叔一个装着糕饼和水囊的包裹,讨好道:“韩再叔,给你,咱们今日将就着先吃这个吧,等遇到村镇,再买些别的带着。”

    韩再撇她一眼,伸手接过包裹,也没言语,兀自走到一旁树下,倚坐在树根旁吃起糕饼,又喝了几口水。

    青鸾又从马车里抱出一床毛毯,跳下车,殷勤地送给韩再。

    “对不住韩再叔,我……我也是担心温世子会有意外,才骗你过来帮我……”

    韩再扫视一遍周围,见并没有人窥视,才沙哑着声音低低说:“既如此,为何不跟李温队伍一起?”

    青鸾愣了下,垂下头道:“我怕温世兄会赶我回去。”

    其实,因时间太过仓促,她还没有想好怎么帮李温渡过劫难,只能暂时先暗中跟着了。

    前世,据说李温一行人在石鼓山附近被贼人暗算,仆人侍卫几十人均被杀死,无一人生还。

    青鸾以为,暗害李温主仆的,必不是一两个匪徒能做到的,那些暗藏的行凶者,必定先做好设计,等李温一行人入瓮。

    那么,跟李温的队伍一起,无疑目标最大也最危险。

    她只能寻个时机,悄悄说服李温,来个移花接木。

    韩再哼一声,不再说话,拿起毯子裹在身上,不去理会她。

    青鸾回了马车,摸了摸藏在马车里的弓箭和一把三尺长的锋利钢刀,又将她这些日子收罗来的蒙汗药伤药等检查一遍,与几件换洗衣服和一些银两放在一起,打了一个包裹系在背上。

    小腿上也捆了一把匕首,正好塞进靴子里,衣衫里也穿了件软甲背心,将自己护得妥妥。

    这都是她昨晚整理忙活一夜的功劳啊。

    救人可以,但让她搭上自己小命还是算了。

    她也想好了,万一敌方很强大,她和韩再叔对付不了,那只好自己先跑路了。

    青鸾扯过马车里的毯子裹在身上,倚靠在车厢壁,合上眼帘休息。

    一夜无话,第二日天刚麻麻亮,驿站那边已经有了动静,李温队伍开始出发了。

    青鸾猛地被周围的吵杂声惊醒,探头出车厢,发现韩再叔已经将马匹喂好,正在套车。

    他扔给她一只大包裹,嘶哑着声音道:“我跟商队换的干粮和水,你就在车上洗漱吧。”

    青鸾有些不好意思,低低道:“谢谢韩再叔,我……我先去如厕。”

    等青鸾再次坐回马车,李温的车队已经走远。

    青鸾的马车正好走在商队与李温车队之间,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

    也许是昨日赶路太急促劳累,今日李温的队伍稍稍慢了一些。

    期间休息的时候,青鸾曾让韩再蒙着面,悄悄去给李温抛了一个纸团,告诫他留意路途遇到的可疑之人之事。

    接下来,李温的队伍果然谨慎很多,也不再着急赶路了,到了驿站便停歇下来,等待第二天再走。

    终于,在第三天的时候,坐在车辕上的韩再告诉青鸾,“他们发现咱们马车了。”

    青鸾撩起车帘,果然瞧见两名侍卫骑马向她这边奔来。

    “请问阁下是谁?为何总跟着我们?”一名侍卫先是客气问道。

    此时的韩再头戴斗笠,面上围着青布布巾,看不清面貌。他冷冷觑了侍卫一眼,没有搭话。

    青鸾只好在马车里说:“咱们是赶路往齐地走亲戚的,并没有跟着你们。”

    另一名侍卫冷笑一声,蹭地抽出腰间长刀,指着韩再道:“我不管你们往哪里去,若再敢跟在咱们后面,可留心尔等的小命!”

    青鸾暗叹一声,撩起车帘对他俩说:“让你们世子过来说话。”

    这两名侍卫先是一愣,只觉得眼前这位女扮男装的娘子很是眼熟,一时没想起来在哪里见过。

    “请你们世子过来说话。”青鸾只好重复一遍,“别让旁人知道。”

    一名侍卫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想起来这位小娘子是谁了,连忙抱拳道:“原来是嘉宁郡主,您怎么……”

    侍卫回去没多会儿,李温一人催马过来,一见马车上的嘉宁时,又惊又喜,“嘉宁,你如何在这里?”

    韩再暗自翻个白眼,心道,自家郡主傻,没想到这位李温世子更傻。

    都三天了,才发现有辆马车跟在后面,亏他先前还去扔过一回纸条呢,若不是这样,估计到了齐地都发现不了身后有人尾随。

第30章刺杀

    数天后,李温侍卫队一行在一处山道前停住。

    只见山道两侧是密密匝匝的野松林,其山壁凛峭,此路段正处在两山体之间。

    “队长,咱们过去么?”一名侍卫问侍卫长。

    三十多岁的汉子高踞马背上,眼睛巡视一遍周围,并没有发现异样。

    “咱们是齐王府的侍卫队,又不是那油水多的富庶商队,便是有山匪也不敢乱来。”侍卫长一挥手,“过吧!小心些就是。”

    没有哪个山匪不是图财的,自己这队伍明显也不是好惹,即便这里真有匪徒,也不会不长眼地过来送死。

    三十多名侍卫将三辆马车护在队伍中间,缓缓向山道里行驶。

    马车轮子咕噜噜转动着,伴着马蹄的踢踏声,在山道间异常响亮,似乎连四周的鸟雀叫声也被掩盖了。

    “奇怪。”一个侍卫低声咕哝一句,“怎么这里阴森森的,怪慎人……”

    话音未落,一声尖利呼啸从林中响起,在寂静的野地分外刺耳。

    刹那间,从山道两旁的树林里嗖嗖射出无数铁箭,瞬间射倒好几人。

    中箭的马匹恢溜溜叫起来,撒开马蹄四处奔逃。

    “有刺客!”侍卫大叫,连忙挥刀拨打飞射过来的弩箭。

    侍卫长心里一凛,果然,回程路上有埋伏。

    嘉宁郡主说的没错,真的有人要在路上设伏暗害世子。

    “咱们冲出山道!不要恋战!”侍卫长大叫。

    剩下的侍卫立刻拨转马头,驱马往后逃去。

    他们在明,敌人在暗,跟刺客硬拼显然不是明智之举。

    哪知,路面上突然弹起数道绳索,瞬间将几名侍卫的马匹绊翻在地。

    还没等几名侍卫从地上爬起,只见从树林里飞身而出好几名黑衣蒙面人,挥舞雪亮钢刀向他们劈来。

    惨叫哀嚎声响彻山道。

    侍卫长强自镇定着,指挥剩下的十来人拼命抵抗黑衣人的攻击。

    一时之间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然而,他们这些人只是普通侍卫,哪里拼的过那些武艺高强训练有素的黑衣杀手。

    没两刻,所有侍卫仆人倒伏一地,鲜血染红长长的山道,连马车里的几名柔弱婢女也未能幸免,全部被黑衣人斩杀一空。

    鲜血淋漓的侍卫长被两名黑衣人踩在地上,锋利刀刃架在他的脖颈大脉上。

    “说!你主子呢?”黑衣人没有找到要找的人,不免恼怒。

    侍卫长一条臂膀被斩断,满身满脸俱被鲜血染透,他依旧粲然大笑,“我家主人早已先行离开,尔等狗贼中计了,哈哈哈……”

    黑衣人眼睛一眯,露出狠辣之色,扬手一刀割断侍卫长的喉咙。

    “通知尊主,此次任务失败,绵羊金蝉脱壳!”

    黑衣人懊恼地吩咐手下,“联系几处路口的点子,发现疑似人员,格杀勿论!”

    没多会儿,几只青灰色的鸽子从树林里飞出,冲入云霄。

    山道上的那些尸首和马车马匹被尽数清理干净,地上血迹也用黄土覆盖,再也看不出之前的血腥痕迹。

    ……

    山林里,青鸾与韩再李温已经弃了马匹,三人在山林里快速穿行。

    “翻过前面几处山,便到了朗州境内,咱们由朗州绕道冲积洲,再由那里进入齐州。”

    有面具的遮掩,让人瞧不清韩再叔的表情,连声音也不带任何情绪,“路线虽说漫长崎岖了些,却是目前最安全的。”

    青鸾偏头看向韩再叔,心里很是崇敬。

    他竟是知道这么多,就好像曾经在这些地方行走过一样。

    “韩再叔,多亏了你,要不然,咱们可就在这森林里迷路了。”青鸾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奉承道。

    韩再在鼻间轻哼一声,没再说话。

    李温一路上很少言语,一副心思重重的样子。

    那日,他还是相信了她的话,并跟卫队长商量好,仍让他们按原定路程行进,而他则跟嘉宁进入莽林。

    也不知道他的护卫队现在走到哪里了,到底有没有遇到劫匪。

    但愿他们一切都好吧,没有自己在,若是护卫们敌不过劫匪,逃跑应该没问题。

    山中崎岖难行,常常被荆棘树枝挂住衣衫,青鸾身上的衣服被钩破了好几处,加上几天没换,灰扑扑的,看起来很是狼狈。

    李温也好不到哪里,衣袍也破了好几处,连发髻都散了些下来。

    最初几日,白天行走虽劳累一些,还能忍受,晚间夜宿野地就十分的困顿难受了。

    如今是秋季,野地里的蚊虫虽少了,可夜晚的气温却低的很,歇息的时候,韩再叔也不许她们生火取暖,青鸾只得裹着一张毛毯,又冷又怕,常常硬撑着不敢睡去。

    李温和韩再叔共用一张毯子,似乎好一些。

    “阿蛮,衣服给你。”李温看不过嘉宁冻得瑟瑟的样子,将自己外袍脱下,要给青鸾披上。

    “不用,晚间冷,你哪能没有外衫。”青鸾拒绝,迟疑片刻又说:“要不,咱们挤在一起吧,暖和一些。”

    她倒是一点不介意跟韩再叔他俩依偎着,毕竟她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若不是主仆身份,其实跟自己孩子也没什么两样,韩再叔还曾为她启蒙过武艺呢,算是半个师傅了。

    李温看了韩再叔一眼,点头同意。

    于是,三人背靠背倚在一土丘凹陷处,各自吃了一些干粮,喝了几口水,合眼休息。

    森林的夜晚似有草狼叫声,呜呜咽咽的,在远处飘荡了一会儿,渐渐远去。

    地面常会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树梢上也会不时有奇怪的格格声,这些,都敌不过青鸾此时脚上的痛楚。

    这些天的步行,让她脚趾起了两个大水泡,即便李温用荆棘刺替她挑破,又上了些草药,包扎了脚趾,可静歇下来后,脚趾脚心还是跳跳的疼,似乎比行走的时候更甚了。

    “脚还疼么?”李温低低问。

    “不怎么疼了……”青鸾刚回答一句,只听韩再叔冷声道:“别说话,好好歇息。”

    青鸾连忙闭上嘴。

    李温也不再吱声,只是将自己身上的毛毯往嘉宁腿上挪了挪。

    韩再阖着眼,耳朵仔细倾听四周的动静,心里却暗暗称奇。

    没想到这位娇娇的郡主,竟能吃得了这种爬山涉水的苦,无论他走的多快,她总能不声不响地跟上,有时候,连那位李世子都已经累的要撑不住了,她居然比他还能忍耐。

    或许是她自幼习武的缘故吧,体质比寻常人更强壮更有耐力。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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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宁介绍:
都说嘉宁郡主娇纵跋扈,事实上,她为了心中挚爱收敛性情,努力做个贤良淑德娴静优雅的女子,结果,那人还是冷冷淡淡地将她弃在后宅数年,最后竟停妻另娶。
这辈子,她再也不想要那个狗逼男人,就让他和他挚爱白头偕老去吧。
她嘉宁是匹好马,便是饿死,也不要吃那送到嘴边的回头草。嘉宁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嘉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嘉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