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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大门东     阑界txt下载     阑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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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御神木

    波涛汹涌的大海中央,一环石堤圈起方圆万米的浅滩。正中是一株巨大的榕树般的灌木。它枝叶繁茂,直上云霄。

    往东,一轮初升的明日。晨曦刚刚透过薄雾,照在巨树外侧的枝叶上,在海中的浅滩里投下斑驳的树影。

    向西,一叶惨白的残月正在下沉。天空还是深紫色。繁星依旧闪烁在残月分崩离析的碎片状星体周围,昭示着夜的不忍离去。

    在巨树的南方,石堤之内,一座鸟居从浅滩拔地而起,但也高不过巨树的暴露的根部。红色的涂漆已然褪去,些许**破碎的木头显露了出来。

    鸟居的顶部,一白衣银发女子端坐在正中的位置,双腿悬于空中,向西守望着,目送着夜。

    她的身旁栖着一只黄黑相间花纹的狐狸和麻色的百灵鸟。她抚摸着狐狸的脸颊,柔声说道:“已是两万余夜了,再过不久,我也可以……”

    突然一声巨响,西面的大海炸开了水花。一只乌黑的鲸状巨兽悲鸣着探出头来,身高足有鸟居的数倍。

    海浪冲过了石堤,打过浅滩,漫过了鸟居上女子的双脚。

    狐狸露出了尖牙,朝海中巨兽威胁地低吼着。百灵鸟也飞到了女子的肩头,似是被惊到了一般。

    女子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望着海兽朝石堤进发而来。

    海兽身上生着无数巨腕,满身都是如鞭子抽过的伤口和憎恶的人脸般的肉瘤。它的身下是六条粗壮的带蹼的腿,流淌着漆黑的黏油向前蠕动着。

    然而,当它靠近石堤的一瞬间,仿佛触电着火一般,离石堤最近的身体发生了抽搐和扭曲。紧接着伴随一股糊味和黑烟,海兽的那部分躯体化为了灰烬。

    海兽不顾伤痛,依然疯狂地冲向石堤,似乎并不在意湮灭的命运。

    “切,还是不能接近吗?”夜幕下远离那海中巨树环状线的西方海面尽头,一黑影站在沙滩悻悻自语道。

    “响少主,莫需急。镇守御神木的人柱仅是拥有资质的凡人罢了。这根御神木我们已经盯了两万零一十八夜了。那女人意志再坚定,守在此处,终有一日生老病死。此次试探未成,我们再等一年便是。”一长眉老者姿态的黑影拄着拐杖从他身后恭敬地走上前来,“不过,老爷刚刚去世,现在诸分家蠢蠢欲动。外道家正统继承者之事,还需早做打算。三少爷,四少爷和五小姐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若是此时露出了破绽,宗家之位可就麻烦了。嚯~嚯~嚯~”

    “丸,胤(yin,4声,后代)葬和薰手下能人异士确实很多,可是我最不能放心的是那个野种。父亲在时,偏袒着他和那个贱女人,全然不顾我和母亲的感受。人鬼殊途。那女人本就是外邦人,低贱脆弱的血种,竟敢魅惑父亲,脏了我们外道家的血统。”黑影声音变得烦躁起来,“本可以趁父亲不在了,斩草除根。大哥和其他几位兄姐居然不闻不问。”

    “嚯~嚯~嚯~少主,外道家素来是弱肉强食。最适者继承宗家大业。二少爷脆弱如斯,其他几位少主不放在眼里也是情有可原的。眼下还是该思量思量如何应对宗家的争夺之战。”老者敲了敲拐杖,“更何况,你已经将他逼入了绝境,散尽了他的势力,谋害了他的生母。他已经不再是威胁了。”

    “那几个小鬼办事不力。居然没能取其性命,还让这野种逃过了御神木林,到了人界。”黑影狠狠地跺了下脚,“我们这些纯种鬼族逃不过御神木的束缚,只能在这鬼界威风,有何意义!该死的人柱,该死的造物,竟在这大海之上还洒下了树种。”

    “不必担心!这海上的御神木种的极为稀疏,还只是树苗而已。且现今的人柱已然不如三万夜前的人柱了。造物已弃她们而去。她们的寿命根本撑不到树苗长成甚至成林。只要海上突破一口。嚯~嚯~嚯~,大举进犯人界乃至天界都不是问题了。”老者笑道,“我们可以回去早做宗家争夺打算。待一统外道家乃至鬼界的人力,来年再试这根御神木。”

    两个黑影都转过身去,退离了海滩,没入夜雾之中。

    “雀,每年日出之时,便有此兽族类进犯这御神木。我也是无比疲乏了。”白衣银发女子仍端坐在鸟居上,手里捧着百灵鸟,惨白的脸上无奈地露出一笑,“还好有你和离陪伴,我才能坚持到今日。”原是海中巨兽强攻的石堤处,已经只剩一滩黑油蒸腾而上化作乌烟。

    她望了望巨树:“我每日向神明祈祷,便可伤痕痊愈,不需饮食,永葆青春。可是我明白,在我心里,孤寂已经快要吞噬了我。“

    ”而且“,她摸了摸齐腰的银发,”我的面容虽葆青春,但是寿命确已接近大限。”

    女子咳了两下,仰望天空,“老师从人界寻得我这孤儿,交于上代抚育养大。上代临终前将这供奉神灵,统御人鬼分界的御神木托付给了我。若无此树,恐怕如此憎恶巨兽便要肆虐人间了吧。幸得神木祛除邪灵,万鬼莫得近身。可是为何鬼族每每要从此而过。海这么大,他们不能绕道而行吗?”

    一旁,雀(百灵鸟)和离(狐狸)歪着脑袋望着女人,似乎也是不解。

    “也罢,此后我便能得一年清静。”女人望了望东边,破晓的阳光已经照散了浅滩的晨雾,“真希望能去人界看看啊!”

    “为何不去自己看看呢?”一个声音在女人耳旁响起。女人大惊,寻声而去,不见人影。突然背后一声音爆,御神木竟拦腰裂开,木屑横飞,轰然而落。

    巨大的树干落在浅滩,大地震动,激起千层浪。方圆千米的石堤直接从内向外飞散垮塌,如同被扇飞的积木一般。地盘开始下沉,海水疯狂涌入。

    女人所在的鸟居因神明庇佑,得以屹立不倒。鸟居顶端的她惊恐地看着她这世界上唯一的存在价值烟消云散。然而更令她恐惧的是,鸟居上不知何时又立着两个陌生人。

    她从两人身上感受到了无比的压迫感。刚刚的海兽与之相比俨如蝼蚁对明日。雀和离也少有的蜷缩成一团,不敢动弹。

    “为何不去自己看看呢?”其中一年轻者问道,声音与她刚刚听到的一模一样。

    “鬼?不可能的!鬼是不能靠近神木的!可是这压迫的气势,不可能是神明之流。常世之人也绝无此力量。”她心中无比震撼,陷入了混乱,“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可惜,女人的思维定格在了这一刻。随着神木的分裂倒塌,她这才发现自己的身体也如神木一般爆裂开来,鲜血四溅。女人意识模糊了,脑海中最后浮现的是:“老师,为什么……”

    “这女人的全部生命力几乎都给御神木做了养料。成了人柱竟浑然不知。人与树已然同生同死,你若不斩断这树,她也时日不多了。”两陌生人中的年长者俯下身去,开始处理女人的尸体,“真真是不错的素材啊!可惜被这树给糟蹋了。嘻嘻嘻,我会帮你实现出去看看人间的愿望的。”

    “我……斩的不是树。”年轻者淡淡说道,望了望雀和离,“你要怎么处置这两只动物?”

    “自然是加入我的收藏品啦,嘻嘻嘻!”年长者喜悦地说道,边把女人的尸体裹上麻布放入背上背的一个大篓子里。随即,将雀和离用一张白布罩住,也掷入篓中。

    “别忘了你的正事。我来斩树,你且把树芯收了。”年轻者说道,随即拔出腰间别着一把短剑,凭空一挥。速度之快,肉眼不能及,推开了空气,发出音爆。只见他面前的空间都发生了扭曲,仿佛撕开了一道次元之门。他又道:“我的事情做完了,先回去了。你若拖沓,便自己走回去吧。“随即步入撕裂的空间之中。

    年长者面容扭曲了一下,似是略有不满:“好好好,第五席。老八我定当好好办事。您请先歇着。”他转而心里想的是:“同为天魔。第五天魔架子还真是大啊!席位轮流转,咱们走着瞧。啊……门关上了。从海上走回去得花几天来着?”

    阴暗的地宫大殿之中,昏暗的烛火和灯台闪烁着。一精壮男子坐于大殿正座之上,面前是张石桌。突然桌前的空间撕裂了一般开出了一道口子。适才鸟居之上的年轻者从里面走了出来。

    ”欢迎回来,第五天魔“,精壮男子爽朗的笑道,”看来树苗已经取到了?“

    ”第一天魔“,年轻者尊敬地点点头,”树苗在第八天魔处,他自会带来。“

    ”哈哈哈哈哈,看来是被感兴趣的事情耽搁了啊“,第一天魔笑得更加爽朗,”总而言之,第十三天魔的转生仪式这下子可以如期进行了。“

    他顿了顿,神情认真了起来:”待十三天魔全部聚齐,这次我一定要从这衰退后的界里挣脱出去。再和终端的王,还有可恶的第四特异点……这次一定要把他扳倒。这虚假的位面,虚假的世界。“

    ”我们约定好了的。我只想离开界。我也只帮你到那虚假的世界。之后我们各奔东西。“第五天魔依旧淡淡地说道。

    ”你仍然对真实的世界没有向往吗?“第一天魔问道。

    ”何谓真实,何谓虚假?“第五天魔转身离去。

第二章 影

    一艘破旧的渔船悠悠地驶向一片海滩。船底摩挲在黑褐相间的砂石上,微微颤抖了一番,靠岸了。

    海浪有节奏地拍打在船舷上,逐渐带走了渔船底部松散的沙砾,直到船底稳稳陷入冲刷出来的浅槽。

    船驻之后,一中年男子从船上坐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揉了揉惺忪得睡眼。

    “今天又是什么也没钓到。回去肯定又要被烨那小子取笑了。”中年男子抓了抓袒露的胸膛喃喃自语道。那胸膛已经被正午的太阳晒的通红,甚至有几丝发黑。几道黑泥便嵌在他指甲里被抓了下来。

    男子用大拇指甲盖从其他几根手指甲缝里抠出了黑泥:“都晒得褪了层皮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过去的,以后绝对不能这么出去钓鱼玩了。会得皮肤病的。”

    他熟练地弹了弹滞留在大拇指甲盖上的黑泥,打了个哈欠,接着便从渔船上一跃而起。

    男子熟练地用右手抓住了因他起身而摇晃的船头,便朝沙滩更上方干燥处拖去。走了几步,他一甩手,渔船便整个逆着沙滩的坡度滑了上去。

    但是和他预计的相背,渔船并没有安稳地驻在坡上,反倒是踉跄了几下,又慢慢滑了下来,像是撞到了沙子下的石头。

    “没道理啊”,男子心里嘀咕着,一边用脚抵住了下滑的渔船尾部,往下狠狠一踩。渔船整个竖了起来,插进了沙坡,纹丝不动。

    他向前望去,沙滩上似乎趴着什么东西。刚刚渔船便是压刮到了那东西才没能停住。男子再定睛一看,似乎是个人。

    “不好,压死人了……”,那一瞬间,男子呆住了。

    但他很快收拾了心情,左右环顾一番,确认周遭没有旁人,一个邪恶的念头涌上了心头:“这是事故。我还指望着哪天流放期满,离开这刈洲呢。绝对不能让别人发现这案底。不如把尸体拴上绳子,石沉大海。”

    “嗷……”,黑色的东西动了一下,发出了依稀的呻吟。男子立马打消了“毁尸灭迹”的念头,向那边跑去。

    一道红色的光伴随着喧嚣的噪声划上夜空,炸裂开来,五彩斑斓的光点照亮了天空。紧接着无数同样的红光开始升上夜空。

    “烟花好好看哦”,孩子们穿着华丽的服饰,吵闹地在富丽堂皇的街道上追逐着,穿梭在欢声笑语的大人之间。

    精致的楼阁、宽敞的大殿和密密麻麻沿街的商铺错综复杂地绵延了整片平原和包围着的叠嶂层峦的群山。委蛇的溪流、明镜般的湖面和崇山之间悬挂的瀑布点缀在这宏大的建筑群中。

    远远望去,这一切建筑与自然地理浑然一体,犹如一整个城池。

    在烟花光芒和碎月的映衬下,在这立体升华的建筑群和山峦正中,数十座高塔更是如围城般竖着。虽说是塔,每一座都有如宫殿一般辉煌,方顶飞檐,拔地而起。

    数道银色的瀑布从一座横跨两座塔楼的廊桥下倾泻而下,跌撞在山峦之间,升腾起白雾,笼罩了山附近的一众楼阁。有好凉爽者在那些楼阁之上,举着油纸伞置身雾气之中,大声谈笑。

    廊桥上站着两人,衣着比洋溢着节日气氛的街道上的民众更甚百倍。其中之年轻人身着金银光亮的大氅,比另一着白色长袍的长者更显尊贵。

    年轻人抚摸着廊桥边缘种植的翠竹叶子,喃喃说道:“今次上元佳节比往年还要热闹地多呢。”

    长者微微欠身:“皇。全托圣上英明,我等方圣子民才能不似那中洲列国萧条,得以过此无忧无虑的生活。”

    “默言老师,我们二人独处之时,请直呼吾名,不必如此嫌隙”,年轻人微微笑道。

    默言浅浅一点头:“遵旨,天逸。我昨日夜观天象,见西南方有一橙色妖星若隐若现,距大雄星且行且近。恐是不祥之兆。”

    天逸收起了笑容:“我闻前几日,西天海上,一株御神木轰然倒下。老师觉得这是天象昭示的不祥之事吗?”

    “但愿如此。我方圣之地得万千主上眷顾。在常世之人与鬼族纷争的时代,不依赖上古造物的御神木,便能扭转形势”,默言指了指天逸右手无名指上的扳指,“天逸所继承的魂刃便来自那外道家初代当家外道天生。史记传闻中,初出茅庐的外道天生在鬼界驰骋纵横,无人能出其右。当其壮年,其势力已赶超凋叶和寅月两大鬼族,坐上了鬼王的第一把交椅。他的魂刃一击必杀更是令人闻风丧胆。在鬼界四方御神木尚未成林之日,全世界一片混沌,人鬼不分。可惜今时今日,只能为我方圣皇族所用。真可谓沧海桑田,天道轮流啊。”

    默言清了清嗓子,继续道:“三万夜前的变化还未被世人所详知。众人只记得月碎,殊不知漫天星相自那时起便逐年渐缓。此妖星活跃异常,有违天之大势。那倒塌的御神木又只是一介树苗。恐怕这只是灾祸的开端。”

    “是鬼族吗“,天逸语气透着一丝冷酷和蔑视,”中洲,也即是现今的常世之人,已经没落了。他们孱弱不堪,依赖着大树才能从鬼族手下谋生。然而仍不思进取,内斗不止。倘若鬼族已经找到了克制御神木的方法……但若不是鬼族。”

    “天魔”,默言和天逸异口同声,相视而语。

    天逸望了望廊桥下的方圣大地,眉头不由紧缩起来:“默言老师,传地狩,去一趟中洲。”

    默言微微鞠躬:“我便天鸿传书地狩酉部密探(qie,4声;ken,3声;同音chicken,酉对应鸡嘛)。他在蛮荒刈洲调查御神木林,离中洲最近。一定让他尽早出发,调查原委。”

    “还有”,天逸补道,“此事不要惊动了天踽”。

    茅屋的木门被猛地推开,中年男子应声而入,啪哒一声甩下右手所持的渔网和竹制钓竿,紧接着单膝跪下,用双手小心翼翼地放下肩头扛着的一位身着破烂黑衣的少年。

    屋内还算宽敞,内里还分了数间隔间。只是入口这一室顶上破了个大洞。此时已经入夜。屋内虽有油灯和火炉,碎月,大雄星和四方星座的光辉还是洒了进来,让火光也显得冷清了一些。

    “这是今天的晚饭吗?老鬼”,一位身着白衣的俊俏少年从内室走了出来,皱了皱眉头,“又什么都没钓到吗?一出去便是三日。你是要把我和雪饿死吗?”

    “叫我木公老师!烨”,中年男子一掌打在少年的左脚上。少年男子吃痛摔倒在地。

    “呵呵呵,老师”,一貌美如花的白衣少女笑着从厨房走了出来,手里拎着一口与她体型相比略显大只的锅,“你也别为难烨了。他可是很想你的啊。只是有些口嫌体正直。晚饭已经做好了哦!今天的晚饭是鱼干粥。我还特别加了腌过的白萝卜!”

    “不是和往常一样的吗”,烨揉着脚背,露出恶心的表情,“话说回来,木公,你带什么好吃的东西回来了?这是小只的野猪吗?”烨用手指戳了戳地上趴着不动的少年:“这不是人吗?还是个跟我们年龄相近的小孩儿!老鬼,你怎么开始拐卖未成年儿童了?我早就看出来你是这种人了!”

    “叫我木公老师!你这小子”,木公狠狠地搓了搓烨蓬松的头发,然后望向地上躺着的黑衣少年。

    少年原已醒了,只是似乎身体过于虚弱,动弹不得。他嘴巴微张,发出了模糊沙哑的声音:“母亲……这儿……是……哪里?”

    木公正了正坐姿,低头露出了慈祥的微笑:“鄙人丁木公。此乃鄙人的寒舍。这两位是我的弟子,烨和雪。你已经没事了。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少年眼里闪着泪水,挣扎地答道:“影……我叫……外道……影。”

    碎月旁,一颗橙色的流星忽然划过,徘徊于大雄星和四方星座之间。那鲜亮的橙色竟显得如带一丝血光,把碎月染的如血月一般。这微红的月光透过屋顶的破洞,仅仅一瞬如同天空绽放的烟花暖了茅屋内的色调。

    木公看到少年的褐瞳的泪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红光。他不禁打了个寒颤,眨了眨眼,再定睛眼前的少年。

    少年外道影,让他想起了某个熟人。某个身世可悲的平庸少年。他在心里暗下了决心。

    茅屋内光亮又冷清下来。木公抬起头从屋顶的破洞向外看去,那橙色的流星逐渐黯淡下去,消逝不见。夜又恢复了平静。

    暴风呼啸着吹过冰原,夹着冰雪似乎要吞噬原野上的一切。几头牦牛将头聚在一起取暖。它们身上挂着冰霜,一动不动,犹如雪堆的坟墓一般。于这毁天灭地之景中,一人影独自行走在雪地之上。她所过之处,只留下一层浅浅的脚印。她艰难地呼吸着,吐出的热气凝结成了霜,落在惨白的脸颊和银色的眉毛上。很快,她动作逐渐慢了下来。似是体力不支,她身子一软倒在了雪地上,没有了动静。稀疏的雪花慢慢地将她的身体掩上了。

    一只全身沾满雪花和冰渣的狐狸从雪幕中走了过来,嗅了嗅女人倒下的位置,发出了几声嘻嘻嘻的干呕般的啼声。随后它转过身轻盈地跳跃着向女人来时的方向走了。

    它所过之处,留下了娇小的脚印。然而越往前,脚印里便似乎越发夹杂着血迹,且越来越鲜艳。仿佛是谁受了重伤,前行时血水落在冰原。随着温度降低,伤口渐渐被冻住,血迹才越来越淡。一层薄雪却又遮住了这些血迹,直到被狐狸的脚掌踩开,这才显露出来。

    循着血脚印逐渐加深的方向,狐狸在前头跳跃着,直指远方。

    在那地平线处,白皑皑的一片庞然大物直过云霄,不见顶端。那冰清玉洁,根茎繁茂,竟是一大片御神木林。因冰原气候,挂着霜冻,宛如冰雕。

    这片御神木林似乎自上古此处还未是冰原之时便已生根,生生不息至今,高耸直入宇宙,直面太阳,根本不忌惮这树根处的冰原和天候。

    狐狸渐渐靠近了御神木林。突然天空一阵呼啸,一道亮光划过风雪。紧接着大地震动,巨大的风暴竟逆着暴风雪而来,吹开了雪幕。

    狐狸被惊得一跃,匍匐在地,狠命抓住冻得结实的冰层,这才没有被吹飞。待逆风散去,狐狸舔了舔身上的雪花,理了理它那黄黑相间的美丽毛发,重新走回了雪幕。

    几根粗壮的树枝从御神木高处树冠落下,砸在冰原,四散成了美丽的冰片。

第三章 陨星

    “这雪可算是停了”,身着兽皮大衣的壮汉随性地放下背上厚重的行囊,双手小心翼翼地牵着一位挺着大肚子的姑娘坐在长凳上,爽朗地笑道,”老板娘,快给我们上点热饭菜,我们好赶路!”

    他身后四五个同样装束的汉子也同样放下行李跟着围坐过来。

    一位面容慈祥,身材矮小却硬朗的婆婆从柜台后面抬起身来:“来咯!客官这么急是要去哪儿啊?这么俊的姑娘是您夫人吗?真是好福气啊!肚子里的孩子几个月啦?”

    “哈哈哈,这位正是我的夫人!孩子已经七个月啦!这不是往中洲去找个好接生婆嘛”,汉子脸色红润地说道,“正好和族里的人走一波羊毛生意。白地太冷了,想给孩子和夫人寻个暖和的去处。”

    “那可真好啊!祝贺呀!来来来,快吃吧!这酒是我送你们的!”婆婆端上温好的酒和酱牦牛肉,便又俯下身去收拾柜台里的各种杂物了。

    汉子将酒壶中的酒分给了夫人以外同座的旅伴。众人端起酒杯便一饮而尽。

    “这小镇的酒馆还真是温馨啊!”夫人边环顾四周边对壮汉说道,脸上泛出了一丝幸福的红晕。

    与其说是酒馆,不如说是一顶很大的帐篷。地上铺着牛皮地毯,七零八落的摆放着老旧的方桌和长凳。一道熊熊的炉火在帐篷正中央燃烧着。黑烟顺着炉上的一条金属制烟囱从屋顶通出。这是一种在白地很常见的暖气帐篷。当地人用它安营扎寨,搭建村落。需要腾挪地界的时候,便全都拆下,装上车队运走。帐篷里的暖炉既可取暖,又可烹饪烤炙食物。白地人用雪衫等植被做燃料,在大雪季节也有用牛粪的。

    不一会儿,新的客人们落落续续地走进旅馆,酒馆气氛变得愈加热闹。

    “我昨天看见的,骗你们是毛驴”,一客人喝酒喝得面部通红,大声嚷起来,“真的有颗陨星掉在极北的冰原上了!炸了好大一个坑!”

    “你就吹牛吧!”旁边的人们纷纷起哄。

    “真的!真的啊!”那人显然非常不高兴,“我还看到雪灵了啊,穿着白色的衣服,走在冰原上一个脚印都没有!太可怕了!这白地真是越来越危险了!”

    “就说你吹牛!极北神树都长成大山了,鬼族怎么可能出现!雪灵什么的都是骗小孩的,你做什么梦,喝好你的酒吧你!”众人嘘声一片。

    突然间,一阵冷风吹进帐篷。众人循风望去,原是酒馆的门被推开了。一银发女子,披肩散发,身着带血的白衣站在门口。

    原野上飘起一阵狂沙,一只巨大的蝎子拖着一根长长的木桩卖力地往原野尽头的一座荒山爬去。蝎子头顶坐着一成年男子,背上背着一口空箩筐,那分明是第八天魔。

    再仔细瞧那蝎子,全身透着金属光泽,关节嘎嘎作响,仿佛是齿轮嵌合的声音。而蝎子脚踩在砂石地上,蹭出电光火花,叮叮作响。

    蝎子很快爬上了荒山,在一山洞口停住了,用带着倒钩的尾巴将木桩拽至洞口,推进洞里。

    第八天魔从蝎子身上一跃而下,步入洞内,左手小指一挥。只见那蝎子抽搐一阵,便开始折叠收缩,发出了阵阵机关的声响。再一转眼,蝎子已经不见了。

    “回来啦……”第一天魔,一个精壮的短发中年男子已经站在洞里的木桩边,用手抚摸着木头断面的纹路,平淡地说道,并未看第八天魔一眼。

    “是啊,这便是御神木树苗的树芯。绝对是上好的素材!”第八天魔拍了拍胸膛,殷勤地说道,似乎察觉到第一天魔略有不满。

    “你这一路花了不少时日呢……”

    “看到了不错的素材,花了点时间。很少见老大这么焦虑呢!”

    “第十三天魔的仪式需要加紧了。毕竟转生之后还需寻得同化。从婴儿到懂事也需不少时间呢。”

    “也就只有第十三天魔这么麻烦了!等它转生入伙之后,第九席的转生也就是一瞬间的事儿!老大放心!”

    “我很不舒服。有些令人不快的东西闯到这儿了。一些本不该出现在这世界上的东西”,第一天魔若有所思,“那么你新寻得的素材呢?怎么不见你背着?”

    “已经处理完了。我觉得这一类素材非常出色!嘻嘻嘻!我把这件藏品直接派出去了!她会给我弄来更多美丽的素材的!嘻嘻嘻!”第八天魔露出了孩子般的笑容。

    影回味着前几日邂逅的那位陌生人的话,呆坐在小溪边的石头上。

    “已经没事了。怎么样?你要不要成为我的第三个弟子?”丁木公这样跟他说道。

    这是影几日高烧昏睡终于恢复精神后,木公对他说的第一句正经话。

    “这人不行的。他身边的两个小孩都会没命的。我不能留下”,影脑海里只能一味地重复这几句。

    他努力不去回忆母亲被刺杀的画面。父亲在大孤山之乱中失踪后,被外道族内一众判为去世。外道家六少主外道响便一直处处为难他母子。

    影本以为忍气吞声便可得过且过,怎料外道响排除异己之心太重,最终还是对他们痛下杀手。

    虽然只是个孩子,外道响在族内已有不少保守派支持,权术心极重,以威逼利诱待人。他武力一般,但手持魂刃断命,若有不服者,便以削减其寿命相逼。凡被断命击中者,所剩寿命便会减半。击中多次,依次递减。外道响只需触碰对手便能发动,所以鲜有挑战者。毕竟没有人会为了跟一个孩子计较损失了大好生命,更何况他是外道家的孩子。

    几个外道响门下的小鬼用柴刀残忍杀害影的母亲之后,舔着刀尖鲜血的丑态历历在目。

    “外道家的二少爷还真是孱弱啊!这怎比我们寅月家的宗主!”影记得其中一青鬼是这么说的。

    “呸!外道家也是没落咯~堂堂的二少爷被我们这帮砍柴的给弄死,怕是连条狗都不如哦!”旁边一赤鬼是这么嘲弄被按在地上的他的。

    就在他以为自己已经是死人一个的时候,几声闷响,这几个小鬼歪歪扭扭地倒了下去,没了生气。

    不知什么时候起,一位长眉老者扶着拐杖站在他身旁:“影少主,还活着吗?嚯~嚯~嚯~活着的话就请您一路往北跑。拼上一切往前跑。绝对不要停!跑过那北面世界尽头的御神木林,这场捉迷藏才算结束哟~嚯~嚯~嚯~”

    影认出他的身影,那是一直跟随在外道响身边的智囊,新罗地藏。为何要救自己?

    “外道天晟大人让我代他向您问好。影少主若能逃出生天,天晟大人日后必造访常世人界再与您相会。嚯~嚯~嚯~再会了!”新罗地藏化作黑烟消失了。

    “天晟大哥?新罗地藏到底……”影陷入了困惑。

    远处传来小鬼的喊叫声,来不及多想,影爬起身来拔腿就跑。也不知跑了多久,影穿过了一片通天巨树的树林,跌入一道瀑布,漂进大海,最后醒在沙滩上,被木公捡了回来。

    影从沉思中渐渐清醒过来,望着小溪里自己的倒影。他已经是黑色头发且瞳色发褐。他依稀记得自己跑过树林的时候,头上的白发逐渐掉落。当时并没有在意。而他那赤瞳也早已不在。在他身上,一些变化悄然发生了。

    “喂,影,在想什么讷?”雪跪坐着从背后靠了过来,贴的特别近,紧紧地盯着影的眼睛,芳香的吐息打在他的脸上,“影的姓是外道吧。真是少见的姓呢!”

    影被吓了一跳,一时支支吾吾,不敢乱动:“恩……是呢。”

    “雪!木公正找你呢!”烨突然从小溪边的灌木丛里跳了出来。

    “我这就去!”雪笔直地站了起来,掸了掸膝盖,又看了看影,“你这挂坠真好看!待会儿见啦!”

    说完,雪如小鹿一般跳过小溪中突出的卵石,朝茅屋方向奔去。

    “喂!新来的!你在打雪的什么主意?”烨皱着眉头,“我告诉你,不管木公怎么说,我会一直盯着你的!你要是有什么奇怪的举动,我就……喂,你在听吗?”

    影摸了摸胸口挂着的挂坠。那挂坠由一细绳拴着,仅有毛笔尖大小,圆柱状,看上去是玉质的,色泽如黑珍珠。影朝雪去的方向喃喃说道:“这是朋友送的,很珍贵的东西”。

    酒馆里的人都惊呆了,一时间鸦雀无声。白衣女子迈出了右脚,纤细的赤脚踩在酒馆的地毯上,发出声。

    “是人!听,脚步声!”众人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酒馆里喧闹声恢复了。

    “哎唷!姑娘!穿这么少不冷吗?还赤着脚,小心感冒!受伤了?你衣服上血迹都冻住了啊!不好啦!”酒馆婆婆慌慌张张抱来一条厚毛毯子给白衣女人披上,将其迎了进来。坐在柜台前的壮汉和怀孕姑娘赶忙让出一个座位给她。

    怀孕姑娘对壮汉道:“合谷,去包裹中寻些药来“,自己便扶着白衣女子坐下。

    “我……没事”,白衣女子发出了天籁般的声音。周围的客人立马皆安静了下来,欲看她要说什么。

    “姑……娘,合……谷”,白衣女子看着怀孕姑娘。

    “合谷是我的老公,我叫曼冬”,怀孕姑娘笑道,“你好像没有大碍,只是受了惊吓。你叫什么名字呀?家住何方?在这儿有什么认识的亲人吗?”

    “名……字”,白衣女子闭上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沉静了片刻,似乎在聆听什么,接着睁开眼,微微一笑,流利地说道:“我叫玖伊”。

    “姑娘快把衣服换了吧!我这儿还可以洗个澡,然后找个医生给你看看!我的天啊!”酒馆婆婆打断了她们的对话。

    玖伊取出一个楔子状边缘渐黑的橙色发簪,将满头银发多数扎成一股并固定住,接着很开心地对酒馆婆婆说道:“非常感谢!那我就不客气啦!”

    冰原上,一黑衣女子独自前行。在她面前是一行逐渐模糊的血脚印。脚印的主人,一只黄黑相间条纹的狐狸,在她前方开心地奔跑着,时不时回头看看她,似是在带路。

    很快,狐狸停下了,绕着一片雪坑转圈。雪坑有一人左右大小,里面什么也没有。

    “不见了吗?”黑衣女子冷冷道,“算了,我们去找下一个小伙伴吧!离,跟我走。”

    狐狸高兴地跟着黑衣女子离开了雪坑。它好奇地往雪坑更远处望了望,那边有一片焦黑的大坑,似是什么高温的东西冲击冰面造成的。

    一个楔子形的印记赫然显现在大坑的正中心。

第四章 四象

    “曼冬姐!”玖伊笑嘻嘻地从曼冬身后一把搂住她的大肚子,差点把曼冬推了个大跟头。

    “玖姑娘!”曼冬刚要发作,见是玖伊,便露出了笑容,“您还真是活蹦乱跳呢!”

    “曼冬姐看什么呐?”

    “看海哦。我们这两天一直在西天之海上漂着,该看到陆地了吧!”

    “是之前谷先生说的中洲吗?”

    “中洲还有些时日。渡海的船会先在刈洲靠岸补给,再接着上路。那之后大概再过四五天就能到中洲啦!”

    “这么远啊?刈洲又是什么地方呀?”

    “刈洲是片蛮荒之地,天气恶劣的白地都不能与之相提并论。在那儿生活的人大多都是原住民,冒险家和移民。最好不要跟他们扯上关系!”

    “为什么呀,曼冬姐?”

    “中洲很多有罪之人都被流放至此。说是开拓边疆,戴罪立功。实际上就是找块地儿把不受待见的人赶到那里。本来刈洲陆路是一直连到中洲的。因为穷山恶水和刁民,鲜有人走”,曼冬打量了一下玖伊,看到她脸上一脸好奇,觉得她就像新生的婴儿一般,惹人怜爱。从白地流动小寨的酒馆里,曼冬就像母性大发一般,决定不问来历,收容下只身一人的玖伊姑娘。玖伊也毫不认生,开开心心地跟着他们白地一行人踏上了去中洲的旅程。不知怎的,只要玖伊在身旁,曼冬便觉得特别心安。近几日车舟劳顿,在加上怀胎已久,曼冬其实已有不适。这会儿到船甲板上吹吹海风,也是因为在船舱里久坐难受。曼冬故意支开谷合,便是要独自一人静静。但刚刚玖伊搂住她的时候,她的疲惫和难熬都烟消云散了。曼冬觉得玖伊可能是上天赐给她的天使:“感谢神明,幸得玖姑娘一路相陪!”

    “神明?曼冬姐也信奉神明吗?曼冬姐信奉的是怎样的神明大人呢?怎么才能见到神明大人呢?”玖伊似乎对这个话题特别感兴趣。

    “我们白地人没有具体的神明可信的啦!一般都会信奉信奉渡鸦灵呀,熊灵呀,狐狸灵呀这类。中洲的人跟我们很像呢!他们也没有什么具体的神明可信。有些人信上古造物,还有专门的巫女侍奉世界边缘各地的御神木,可惜他们也叫不出神明的名字。中洲列国皆在极端之王的管辖之下。各国君主虽明争暗斗,但均响应他的号令。传闻极端之王经历过无数劫难,和天踽一众修炼至今,终于能行走于常世天外,极端之上。除了四象元老很少有人能直接觐见天踽,更别说极端之王。玖伊姑娘要见神明大人的话,极端之王怕是最接近神明而且切实存在的咯。其它,我再想想。嗯……方圣之地普遍信奉万千主上,可是没人见过。而且方圣有自己的天家皇帝,自诩超脱常世,完全不把别处人放在眼里,也不与异邦深交。可是好想去一次……”曼冬陷入了对方圣之地的遐想。

    “可是白地和中洲用的是同一种语言呀!你看船上到处都写着大大的玄字,我还认得呢!”,玖伊又问道,“那方圣还有别的地方都用同一种语言吗?”

    曼冬被问住了:“这我也从来没有仔细思考过。除了少数地方的方言发音不同和难以理解的古文字,大家还真是都用的同一种语言!”

    “曼冬姐,你不觉得很神奇吗?”玖伊纤细的身躯倚靠在船舷上,水润的眼睛温柔地看着曼冬。她黑色的长裙和银色的秀发在海风中飘曳着。橙黑色的发簪束着一道马尾在和煦的阳光下闪闪发光。她并未穿鞋,在甲板上点了点雪白的脚跟:“你看,大家都有不同的信仰,却用着相同的语言呐~”

    曼冬顿时觉得玖伊除了来历不明,思维也异于常人,暗道真是可怜的孩子,一定是在白地冰原上冻坏了脑子。

    “那么曼冬姐,世界边缘外面又是什么呢?御神木另一边又有什么呢?”玖伊追问道。

    “玖姑娘,我连方圣都没去过,世界都没走遍,世界边缘有什么我是不知道的。但是御神木另一边,那是妖怪们的居所,恶鬼横行,千万不要对那里产生兴趣哦!”曼冬告诫道。

    “妖怪?恶……鬼?”

    “嗯呐,各种各样的。鬼、妖怪啊,也有自己的社会国家。听说上位的大妖怪有着白发,红眼睛和尖牙,嗜血如命。常世之人如果被咬了可是会变成小鬼的!所幸,鬼族过不了御神木的地界。常世才得以安稳百年”,曼冬吓唬玖伊道,虽然自己也只是听族内长老讲过有关鬼族的故事。

    “谢谢曼冬姐!被我烦到了吗?我去船上别的地方逛逛啦?待会儿船舱里见!”,玖伊似乎已不再感兴趣,挥了挥手告别,又从身后拉出一条白色围巾裹在曼冬脖子上。“这是我用之前穿的衣服做的围巾!我可是很很很努力的把多余的线都裁掉了哟”,玖伊竖起左手食指在空气里得意地画着圈,“不嫌弃的话就请拿去用吧!可别着凉了哟~特别是肚子里的小弟弟。嘻嘻!”说完她便蹦蹦跳跳地往船舱里走去。

    几只海鸥飞来,绕着带有玄字样三角帆和黝黑船体的旅船巡视着。大船乘着风势,朝着一片陆地驶去。

    烨伫立在破败的码头边上,身后是十来个木桶。影和雪站在他身后。雪一直瞄着影,让他很不自在。在他们周围,各色人等朝海平面上驶近的旅船望去,摩拳擦掌着。

    “这次定要偷渡上去……”一乞丐打扮略显神经质的路人来回跺着步子。

    “每次都能见到像这样的家伙!真是让人火大!”,烨突然爆发了,“中洲有什么好去的?就不能在刈洲好好过日子吗?木公那老鬼也是!每次商船来了,做生意的事儿都交给我们。自个儿偷着躲懒。”他又冲影吼道:“喂!新来的!给我打起精神来!待会儿船一靠岸,我们就把这些水桶送上去换东西。一定要抢在那边几波流氓之前哦!”随即他指了指码头附近几批衣衫褴褛挑着担子的人。他们脚附近也有不少水桶。

    影只好随声附和。毕竟他们的水桶多数是烨和雪挑过来的。他使出全身力量才好不容易从水源搬过来一桶水,而烨和身体娇小的雪竟都能挑着三四桶水,在崎岖的道路上健步如飞。而对这他已经见怪不怪了。数日前,木公再次邀请他做弟子的时候,他还是抵触的。因为惧怕外道响的鬼族会给木公、烨和雪带来不祥之灾,他想尽快离开。作为母亲是常世之人,父亲是大妖怪的孩子,像他这样的半鬼竟然是可以穿过御神木林的。虽然本来就不多的鬼力尽失,但他外道影确确实实活着走了过来。如果外道响手下也有像他这样的半鬼,后患无穷。可是,当第一次看到木公和弟子们的修炼时,外道影折服了。在木公的调教下,烨和雪对于劈斩树木岩石,肩扛重物毅行山峦和凝神运气皆得心应手。十个外道响怕都不是现在的烨和雪的对手。于是乎他现在已经是丁木公的第三弟子了。

    “都怪影!本来锻造了不少刀剑,也可以拿来交易的”,烨一席话打断了影的思绪,“影加入修行第一天就把武器全弄坏了。真是晦气!”

    影知道烨指的是试斩。木公想看看影的造诣如何,让他用烨锻造的刀剑试斩下至鱼线上至西瓜的一列物件。结果每把武器被影使用后都出现了严重的破损。

    烨是这么评价的:“竟然有人切苹果也能卷刃!”

    雪是这样轻轻在影耳边说的:“影,如果需要指导的话,那个……”

    木公倒是满不在意:“这不是挺好的嘛?苹果反正切开了。啊……怎么有铁渣嵌在苹果里了。疼疼疼!”

    影不忍再回忆,害羞地把头扭到一边。

    玖伊倚靠在船舱僻静的一角,拿着纸笔,记录着什么。纸略发黄,颇为粗糙,是中洲白地随处可见的植物纤维纸。笔则由白地针鼹身上的硬刺制成。空心的构造可以容纳刈洲荒川盛产的黑色石墨,使用起来比毛笔更为方便。

    “白发……红眼……尖牙……”,她一边在纸上画着,一边自言自语,“血……族?真祖?这里现在好像是叫鬼或者妖怪来着?”

    只见纸上画着一片御神木林。树林的一边画着曼冬的简笔肖像,另一边则画着尖牙利嘴的小鬼形象。

    玖伊将纸举起,指向船舱里的烛台。透过烛光,玖伊描绘的御神木仿佛燃起了火焰般。这“火光”照亮了隐藏在树枝结构间一丝丝经络般的光点。这是玖伊通过不同的笔压在纸上绘制出来的。

    “模拟……世界树,上古造物,还有那啥”,玖伊露出了一丝轻蔑的笑意,“极……端之王吗?”

    船舱一阵摇晃,玖伊意识到旅船靠岸了。

    “玖姑娘,要出去透透气吗?”曼冬一行人敲了敲她的舱门。

    “来啦!”她将纸团作一团,随手一扔,便往甲板上跑去。

    果然,刈洲都是一帮奇奇怪怪的人。玖伊这么想着,边打量着码头上稀稀落落站着的人。

    船已靠岸,码头便成了船员旅客和船下人交易的地方。一些富贵的旅客出手阔绰,散掉不少钱财,但也买得不少刈洲发掘的珠宝和各色石墨。这些物什皆是由刈洲的移民或探险者寻得,但商旅之中不免也有强盗骗子之流。

    谷合先生也和一行人下船去做羊毛生意了,据说可以换到锻剑的上好陨铁。

    一穿着还算讲究,浓眉大眼的男人,向守船船员出示了一块牌子,那船员便立即露出惶恐之色,忙不迭地招呼那人上船。

    “原来也有从刈洲上船的乘客呢!”玖伊暗自留意了下,往船下走去,故意与那浓眉大眼的乘客擦肩而过。

    那人露出邪笑,驻足用热切的眼光把玖伊全身打量了一遍才往船里走去。

    玖伊倒不是很在意,赤脚往岸上走去。一正在往船上搬运水桶的黑衣少年引起了她的注意。在那少年旁有一位蓬头发的白衣少年和一如花似玉的白衣姑娘。他们弱小的身形和豪放搬运水桶的动作产生了鲜明的反差,着实让她大吃一惊。她欣慰地一笑,向影、烨和雪走去。

    浓雾中,一中年人走到一片无垠的沼泽地前。他的胸口挂着一块鎏金的小牌子,正面写着玄字。

    “你来啦……玄奈乾”,浓雾的水沼中,一只巨蛇吐着信子从水中升起,向中年人游来,浑厚地低语道。

    巨蛇吐出的信子足足比六尺男儿玄奈乾长出五六倍,说话间喷着白雾。

    “不知圣者召我所谓何事?”玄奈乾微微作揖。

    “西天之海,白地冰原,两处御神木被毁,巫女遇害,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巨蛇说道,“天踽四象剑祈小姐已前去调查。这事恐怕与天魔脱不了干系。有四位长老已被推为新天踽以备不时之需。青白朱玄四象主也应依次补入长老院。象主事宜应交由继任者接替。你可有异议?”

    “不敢”,玄奈乾问道,“我玄部副象主可接替此任。白朱两部也不是问题。青部如何?龙吟象主进入长老院后并没有副象主可以接替。当年与第九天魔一战,青部副象主与之同归于尽……”

    大蛇打断了玄奈乾:“不是有那个人吗?那个斩杀第十三天魔为常世争取到时间的男人。”

    玄奈乾一惊:“丁木公?他这个人啊……可是他不是因为得罪了原长老院被流放到刈洲去的吗?”

    “青龙自会裁决,我等做好自己足矣,不可僭越”,大蛇昏昏说道,“况且丁木公被流放到刈洲怕不是跟那把剑有关。总而言之,我宣读完了你的晋升,该回去睡了。你也不想吵醒本尊冬眠的本体吧。”

    “不敢,圣者”,玄奈乾作揖便退下了。

    大蛇再度被雾笼罩,潜回了水中。它原是玄武的尾巴,而这整片沼泽,是玄武的睡床。

第五章 天踽

    用地狩的通行牌就可以来者不拒,轻轻松松登上去中洲的旅船,心情非常愉悦。特别是那船员看到牌子时惊恐的神情,真是令人心旷神怡啊!

    地狩,和这常世的许多结社,诸如四象一样,不受地域集权势力的约束,自成一派。然而和四象等结社不一样的是,地狩的成员非常自由。大到地域、国家或者别的结社,小至个人,只要出得起代价,地狩不管多脏多见不得人的活都接。自家成员互相刺杀也是家常便饭。也正因为雇主间的互相制衡,内部弱肉强食的淘汰制度,虽然恶行不少,地狩只是为常人所畏惧亦或唾弃着,并未被“正义”之师所讨伐。从未想到自己会如此喜欢一个结社。喜欢的东西就去抢,不喜欢的就全毁掉。通行牌一出手,大多数人虽有不满,也得笑脸相迎。地狩多为三五一群行动,但是像这般,喜欢单干的也有不少。

    此时他刚跟一黑裙银发女子擦肩而过。女子身上的芬香惹得他一阵冲动。他又转头朝女子多望了两眼,心里暗道:“没想到在刈洲也能遇到这样仙气十足的女子!”

    舔了舔舌头。想当年他打家劫舍,阅女无数。靠此等劣迹加入地狩后,每次接活的报酬不是财物便是美女。就算如此,他至今也只在中洲四象的朱雀结社和方圣的皇城瞟到过此等美人,更别说擦肩邂逅了。那女子此时站在码头上,和几个少年少女交谈着什么。那白衣少女也生得不错!遐想不断。

    “这位先生!你这样很不礼貌啊!”一白地豪爽打扮的孕妇突然窜到他面前,打断了的神游。原来是曼冬。她见这浓眉大眼、鬼鬼祟祟,且刚从刈洲蛮荒之地上岸的男人一直盯着玖伊打量,便留了个心眼。

    “去去去!”看到曼冬的大肚子立马上头的热情就熄灭了。

    “看什么看啊?”曼冬火气仍然很大,”那是我小妹!你再看我就找船上管事的了!”

    “你小妹?你们气质长相也得一样啊……要是没挺个大肚子,也许……”,似乎留意到了什么,“对不起,姑娘!是在下错了。告辞!”

    他快步寻觅到刚刚从守船船员处用地狩通行证“要”来的船舱,锁上舱门,坐在木桌前。紧接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金光闪闪的小卷轴,横摊在桌面。

    卷轴打开后,正中一片空白,左侧写着一天字,右侧写着一鸿字。

    又从行囊里取出一支针笔,在卷轴空白处写上了:“白地人持有中洲巫女衣物,御神木与天魔无关。”

    “我绝对没看错”,心中想到,“那怀孕女人身上的白围巾那材料只可能出自四象朱雀绣娘之手。那是仅有侍奉御神木的巫女才能穿得的。那么白帝城开始跟中洲对着干了吗?”

    他合上卷轴,从行囊里又翻出一黑色钱袋。他打开钱袋,看着里面满满一袋沾着陈旧血迹,写有青白玄朱字样的木牌和铁牌自语道:“若是白地中洲开战,这些东西在黑市上也便不值什么钱了。这次去中洲还是早点出手了为妙。”他束起钱袋,犹豫了一下,将其藏入了怀中。

    桌上的卷轴金光突然黯淡了下去,连忙重新打开卷轴。空白处的字样已经发生了变化:“如此即好。”这些文字见光不久便逐渐淡去。卷轴中心重归空白,外侧则恢复了金色光泽。

    “真是件轻松的差事啊!”躺坐在木椅上,码头上黑衣银发女子和白衣少女的面容又重新萦绕在他的脑海,“如此,我便无需去中洲了,不如……诶嘿嘿~”

    “你们这水怎么卖呀?”玖伊走向三位少年少女中站在最前面忙活着给顾客搬水桶的烨,顽皮地问道。

    “一桶水十金!不给你打开来卖啊。要买只能买一桶!”烨刚将一桶水抬给了船员,伸了下懒腰,抓了抓蓬乱的头发,打量了一番玖伊。

    “可是我没有钱呀~你们老板是谁呀?可以引见一下吗?也许聊一聊能送我一桶哦!”玖伊对着烨说道,同时也瞄了瞄他身后的影和雪。

    “我就是老板!没钱可以拿值钱的东西换。”烨不为所动。

    “烨!你这样可是会没有女人缘的哦”,雪走了上来,“这位姐姐,你若需要,便随便取一壶走吧!”

    “雪!女人缘什么的”,烨满脸通红盯着雪,“我才不要和别的女人亲近呢!”

    “哇!这位妹妹好可爱!不用了哦~我就随便逛逛”,玖伊摆摆手。

    “玖姑娘”,谷合先生满头大汗走了过来,“是来买水的吗?”他看了看烨身后的最后三桶水:“少年,十金一桶太贵了。这样吧一金三桶如何?”

    “三金!”

    “一金五十银!”

    “成交!”烨开心地接过钱一枚金色的瓜子状的小锭子和五十枚圆形的银钱,小心翼翼地收到一个随身的麻布袋子里,“走!回去吧!”

    “谷先生,这船是在岸边过夜的吧!您能和曼冬姐说一声吗?我想拜访一下这几位孩子的家长呢~”玖伊用祈求的眼神看着谷合。

    “玖姑娘……这……好吧!我去告知夫人。旅船明日日出即会按时出发,可别忘啦!”谷合略显为难,但还是答应了。

    “喂!你这人怎么回事啊?谁要接待你啊!什么见家长呀?”烨一脸不耐烦,但转而狡诈地一笑,“那也要你能追上我们呀!”

    说吧,烨飞奔而去。雪为难地看了看玖伊,又看了看烨离去的方向,朝玖伊微微鞠了一躬,便也健步一跃而走,朝陆地深处的森林跑去。

    “那么这位小弟弟,能给姐姐带个路吗?”玖伊狡猾地看了看愣在原地的影,调皮地歪了下脸,一缕银发从耳侧滑至眉间。

    一袭白衣的巫女跪拜在巨大的御神木林前,祷告着神明。她身边侍立着一位着赤色带朱字服饰的幼女。

    御神木极低的树梢上突然停下一只麻色的百灵鸟。巫女受了一惊,停止了祝祷:“这白帝城附近怎么会有百灵鸟出现呢?”

    “可怜的巫女啊,还在祷告无用的神明吗?”一黑衣女子从巫女背后走上来,身旁跟着一只黄黑花纹的狐狸。

    “你是什么人?”巫女立刻站起身将身旁的幼女护在身后。

    ”我曾经和你护着的女孩一样。被侍奉神木的巫女照料着,仰望着虚假的神明,浪费了自己的一生!“女子怒道,”我在海上一守五十余载,无人过问!“

    ”你想要干什么?“巫女十分慌张。

    ”我想要解放你们!来吧!加入我,加入我的主人吧!只要我们同心协力,就能推翻这虚伪的神明!“黑衣女子伸出右手,随着一阵机关声响,右手竟变形作了一把利刃。

    ”上!雀!离!“黑衣女子朝百灵鸟和狐狸下令道。百灵鸟和狐狸便冲下了手无寸铁的巫女。

    但巫女和幼女已经不在她们面前了。仅仅是下令的一刹那,那两人早已不见了踪影。在神木前,只剩一位穿着红白相染大氅的年轻女子。那女子面朝从白帝城方向照来的阳光,反射着神圣的光彩笔直地立着。她的腰后佩着一柄长的出奇的细剑,约有自身身高般长,但如针般其细无比。如若从远处眺望持剑女子,即是一纤细闪耀的十字。

    雀和离倒在了地上没了生气。黑衣女子咬牙切齿,因为她完全没看出持剑女子的动作:”你是谁?巫女呢?孩子呢?“

    ”吾为天踽,名祈,识吾者称吾四象剑“,持剑女子微微转动腰后细剑的剑鞘。剑鞘从底部至剑柄出转出一条细缝,原是此剑过长,难以出鞘,才有此设计让使剑者既可收纳利刃又可从侧面神速出鞘。

    四象剑祈扫视了一番黑衣女子:“堕落的巫女啊,你即已成第八天魔的傀儡,便已只剩选择死法的权力。”她逆手扫出细剑:“木刺穿心,利刃截断,烈火焚天,亦或是悬瀑送葬,你挑一个罢!”

    “去死吧!”黑衣女子恼羞成怒,挥着手刀冲向祈,然而转瞬被冻成了人形的冰块。祈抬手举着细剑指向黑衣女子的冰躯,那细剑已经幻化成黑色,外形变成了冰锥的形状。只轻轻一触,黑衣女子的冰躯化作了一阵白烟,随风散去。

    “白地天寒,冰冻成渣也许是你最好的归宿。”祈冷冷地收起恢复原型的细剑,身后的御神木树根嚅动着打开一个口子,里面竟藏着刚才的巫女两人。

    巫女深深点头致谢:“多谢小姐相救!”

    “无需。再会。”祈微微一笑,一声惊雷,向天瞬身离去。巫女抬头望去,早已不见她踪影,只见一道白色气浪划破天际,朝东而去。

    “不要嘛!龙吟小姐姐不~要~走嘛!”粉衣女子克制着眉头的跳动,低头看着手上缠着的一只青色长条生物。那生物生着壁虎头,蛇身,四条蜥蜴腿和鱼尾,朝她嚷嚷闹腾着。

    “圣者,请放开可以吗?”龙吟终于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不嘛不嘛!你不要去长老院可以吗?”那生物不依不饶。

    “圣者难道不是来向我宣读长老院的决定的吗?”龙吟扯着那生物的脑袋将那生物甩在面前破旧的石头鱼缸里。

    “可是……可是!龙吟小姐姐走了,青龙结社就没有养眼的小姐姐了啊!”那生物从鱼缸里探出头来,前爪伏在缸壁上。那鱼缸壁上歪歪扭扭地刻着一个青龙字样。

    “圣者!请注意您的身份!总是这样!我很困扰的!”龙吟瞪了那生物一眼,便扭过头去,“没什么事我就去长老院赴任了,再见!哼!”

    “喂~我好歹也是四圣之首的青龙啊!给点面子啊~妹子”,青龙摊开了那小巧的前爪,扣了扣鼻孔。

    “圣者!不要随便给自己排位子!”龙吟头也不回地离去,“就因为这样,其它圣者才跟您关系不好!我走了哦~你要好好吃鱼食哦!”

    “哼!”青龙见结社象主龙吟已走,便跳出水面,横躺在缸壁,“圣者这,圣者那的,这小丫头片子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

    青龙用短小的后肢抓了抓屁股,一声脆响,青烟飘出。他舒服地伸了个懒腰,用右爪小指扣起了牙缝。

    “要是龙吟笨一点儿,现在不是青龙象主,就能留下了。这帮长老和天踽在搞什么鬼?小丫头怎么能当长老?呸!”青龙愤愤道,“还指派了丁木公回来继任象主,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结社里剩下的不是老汉便是毛头小子,连个小姐姐都没有!啊……我为什么不是一只朱雀呢?好想跟绣娘们一起玩……呜呜呜!“

    他换了只爪子,接着扣着牙缝,突然振奋道:”诶,对了,我去找大王八玩去!大夏天的冬什么眠,尽偷懒!”

    说罢,把爪子在鱼缸里洗刷洗刷便跳下鱼缸,朝摆置鱼缸的花园外爬去。

第六章 觉醒

    影时不时瞥一眼身旁这位自称玖伊的女子。玖伊脸上带着笑意,在码头互换姓名之后,只是默默地跟着他走,什么也不说。

    “玖伊小姐,你到底要做什么?”影终于忍不住发问了。

    “嗯?影弟弟,此话怎讲?”玖伊面露疑色,“从刚才起,带着我在山林里乱转的可是你呀!”

    影无奈地一叹:“玖伊小姐既然已经识破看来也不是坏人吧。那我就明说了,你很可疑。”

    “哦?”

    “你看起来只是一名普通女子,却主动跟着素不相识的人就往僻静的地方走,难道不会害怕吗?而且”,影顿了顿,“我没有先前两位同伴的身手,不能直接甩掉你。就想着带你兜兜圈子逼你放弃,可你赤着脚在山林里行走到现在没有丝毫疲态。玖伊小姐不是什么常人吧?你有何目的?是来找木公老师的吗?”

    “影弟弟也不是什么常人吧?虽然刚刚两位少年少女的精力是非常旺盛啦,但本质上完全不同吧?你身上的线比他们多出来很多哦,小鬼!”

    玖伊的话让影一阵惶恐。然而他还没来得及质问,玖伊伸出手将他一把推开。两人向相反方向退去。就在他们让开的空地处,一浓眉大眼的男人从天而降,速度之快卷起一大片落叶。

    “这位姑娘,要不要陪我快活快活啊?”此人正是,得意地亮出地狩的通行牌,上书着一个酉字,“我可是地狩来的哦!你最好乖乖听话哦!”

    玖伊愤然质问:“你这样莽撞落地,方才是想要了那位少年性命吧?”接着,她朝伸出右手,拇指和食指尖上夹着一缕黑色毛发。她将毛发往地上一掷,迸出一丝嘲笑:“可你急得连眉毛都掉咯!”

    摸了摸额头,左边的眉毛已然不在,顿时青筋突兀,脸色暗了下来:“女人!你敢伤我容貌!本想解决掉碍事的毛头小子和你快活一番。你现在是非死不可了!”他收起通行牌,左右手各亮出一把匕首,径直朝玖伊奔去。

    影并未动弹,倒不是因为恐惧。比这惨烈百倍的杀戮他都已司空见惯。他之所以犹豫是因为他的身体完全跟不上的动作。刚才隐藏气息,自己竟然完全没有注意到。而玖伊似乎深藏不露,不仅察觉到了暗藏的危机,还伸出手救了他一把。影立刻做出静观其变,伺机而逃的判断。

    玖伊感知到身上浓浓的杀意,身子一侧,摆好架势。一瞬间便闪现在玖伊面前,右手匕首电光一般,猛烈地突刺。

    影本以为玖伊能灵巧地避开那奇袭,可只见她抬起右臂试图去挡那匕首。

    “难道她要用肉身格挡兵刃吗?”影心中暗道,“玖伊小姐是如此厉害的人物?”然而,匕首直接穿透了玖伊的右臂,卡在肌肉筋骨之间。

    “玖伊小姐好气魄!竟然舍身攻击,自失一臂来钳制对手的行动!”影更为一惊。

    见面前柔弱的女子居然用肉身挡住了他的得意暗杀技,虽略微一惊,但回想起刚才玖伊取下他眉毛的手法,不敢轻敌,连贯地抬起左腿朝玖伊腰上踢去。玖伊的右臂反而被匕首钳制住了,直接吃下了这记鞭腿。身为地狩老牌佣兵,实力还是不俗的。其脚力之大,将玖伊踢出数米开外。嵌在玖伊手臂内的匕首也因此劈开了骨肉,挣脱出来。

    玖伊勉强控制身形落地,左手扶着被踢右腰,吐出一滩鲜血。

    影立即意识到情况不妙:“玖伊小姐不是那人的对手!”他决定立刻行动,前去帮助。影并不是想做“正义”的使者,也不想扶持弱小。世间并无所谓绝对的善恶,他是深谙这点道理的。更何况他与玖伊和都素昧平生。更何况那两人皆是常世之人,与己无关。然而他活下去的**驱使着他必须选择玖伊一方。因为方才的行为和身上的杀气让他回忆起了外道响。这么多年在鬼界的摸爬滚打,磨平了影的感情,但也让年纪轻轻的他拥有了敏锐的求生判断力。

    见影从背后冲来,不慌不忙地一记肘击便将影放倒在地,挥着无情的匕首朝影的咽喉割去。

    一道血光散开,影感觉一阵铁味从喉咙涌上来。澎湃的液体堵住了他的气管,让他窒息。那血红飞溅的水珠是他自己咽喉处喷涌的鲜血!

    影趴在地上,身上的力气慢慢流失,意识逐渐模糊。但不知怎的,喉咙处的鲜血却激发了他的渴意。口中的血味如此美味,让影垂涎欲滴,一丝快感油然而生。影略有遗憾,但是死也不过如此,并不痛苦,他闭上了眼。

    解决了影,便又邪笑着转向了玖伊。

    玖伊身受重伤,费劲全身力气才维持住站姿。她喘息着怨道:“没想到,居然习惯性地用身体接下了攻击。这……这身体未免也太柔弱了。哈……这身体线的适应力很强,但得手的时候强度就已被模拟世界树榨得一干二净。不得不换了!”玖伊从头上拔下楔形发簪,对着快要失去知觉的影投掷过去。

    警觉地支起匕首,以为是什么暗器。可见发簪硬生生扎在刚刚被他割喉的少年背上,放声大笑:“女人,你在往哪儿扔暗器呢?哈哈哈!”

    玖伊身体一软,摔倒在地,如死尸一般。

    “对不起,身体借我一用,少年!”玖伊的声音出现在影的脑海中,“等一下,这是什么?怎么会?”只一瞬,这声音便消逝不见了。

    外道影苏醒过来了。白色的头发缓慢地从他头上长出,盖住了原有的黑发。他的褐瞳急剧收缩,颤抖了一会儿便猛地放大,闪烁着冰冷的红。

    外道影感觉全身如着了火般炙热,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涌现了出来,这是他身为半鬼的时候都未曾体验过的力量。毕竟在鬼界的时候,区区几个砍柴的小鬼便可将拥有外道家鬼力的他收拾的服服贴贴。可现在,他有了一种脱胎换骨的感觉。

    “咳咳咳~”外道影呛了几下,吐出几团黑色的羽毛,“这……是!”

    没有看错,这是父亲的魂刃黑羽!外道影看到原先喷涌的鲜血已经变成了细细的黑色鸟羽,朝自己的致命创伤堵去。

    “父亲是何时将黑羽传授给我的?我并不是宗家继承人啊!”外道影疑惑不解,心中充斥的不是感激与喜悦,而是怀疑。

    突然周遭的黑色鸟羽纷纷发生了变化,扭曲成了一个个黑色的楔子,而那些楔子的形状和玖伊所投掷的发簪一个形状。

    黑楔们整齐排列,堵上了外道影的喉咙处的破损,并化成了活生生的**。外道影痊愈了,没有留下丝毫伤疤。

    “父亲靠魂刃黑羽变化外千,分身、自愈、迷惑无所不能,退敌无数。可我从未见过楔子形的变化啊!难道这是我自己的魂刃?”外道影大吃一惊。

    更加大吃一惊的是。他没有想到被割喉的孱弱小子居然变了模样重新站了起来。更没有见过鸟羽黑楔一类的妖法。

    “你是什么东西?”慌了神。

    外道影没有理睬他。

    丧心病狂地冲了上去:“不管你是什么东西,死了就不要再站起来!老子能杀你一次,便能杀你无数次!”

    外道影左手一把按住突刺的右手,握着那手和匕首朝的面门刺去。

    不曾想影有此等蛮力,来不及躲闪,便将左手的匕首架起格挡。

    一声打铁声,左手的匕首被斩为两截。而影握住的那柄匕首则碎成了锈铁渣,飞了一脸。

    一阵吃痛,使出吃奶的力气挥出左手断开的匕首,斩向抓住他右手的影的手臂。

    影见自己竟有赤手打碎匕首的力量,思得自己鬼力大开之身必然强于兵刃,便直接用手臂去格挡匕首。

    然而,影的左臂直接被切断了。见右手挣脱,迅速后退,与影拉开了距离。他从右手上扯下影的断臂,扔在地上。

    “少年!你犯了和我一样的错误哦~”一个黑衣少女突然出现在外道影的脑海里。她的身形神似倒在地上的玖伊,但飘逸的黑裙闪烁着璀璨星光,头发纯白,三个黑楔形的发簪固定住了脑后的马尾和两鬓的秀发。

    “你是谁?”影发现自己居然可以靠思维向她发出质问。

    “我是玖伊~看出来你很困惑,我也是如此。不过你不打算先把那位地狩先生制服了吗?”自称玖伊的黑衣少女回答道,“你纯粹力量虽然大增,身法技巧还是跟原来一样拙劣。这样可追不上那位地狩先生的哦~我就把我的信息借给你一用吧。”

    影这才回想起自己仍在打斗之中,抬头看了看。

    高度戒备着。他从斩断影的左臂里寻得了突破口,意识到眼前的白发红眼少年并没有变得多么了得,只是力气大的一瞬间超过了自己,速度还是慢的不行。于是乎决定要用自己的高速暗杀术和少年比速度了。

    影看了看自己断臂的切面。新的黑楔蜂拥而至,长成了一条新的手臂,连断开的衣物都修复如初。而落在脚边的断臂突然炸开,化作一团黑楔,四散而去。

    “暗器吗?”大吼一声,躲开了黑楔,孤注一掷地朝影飞扑而来。这次的突刺更快更狠。

    影想要避开这一击,从侧面还击。但是突然,他发现自己已经站在的身后了。

    吓得一身冷汗,转头应对。

    影又眼前一转,他看着的仍是的后背。

    在原地疯狂转圈。但每一次,影都在看着转过来的一瞬发觉自己又重新来到了对手的身后。

    “黑羽并没有这样的能力!”影暗自惊道。然而这样的转移让影非常不舒服。从刚刚鬼变开始,他全身的每一个细胞,每一个器官都在尖叫着:“撑不住了,要死了!”与此同时,类似黑羽的楔子们也自动地在以同等的速度修复着一切坏死的细胞,绞断的肌肉和磨损的筋腱。让他得以继续行动下去。影感觉到自己离再次昏厥过去只差再用几次身体不能负荷的蛮力,再受几次致命伤。

    “嘿嘿!”似乎能听到他的心声,脑中的少女玖伊得意地说道,“我可是将我投影的信息传递给了你的楔子们。它们居然立刻就能模仿的惟妙惟肖。少年,生产出这么多楔子,你很有天赋嘛!”

    影没有回话,只想着速战速决。他很快观察出来,自己只是在周围插着的黑楔之间无延迟的转移,并不是随心所欲移形换位。而这些黑楔则是由他刚才的断臂所变。那断臂炸裂弹射出的黑楔钉在了的四面八方只是作为锚点而非暗器要取其性命。

    影并不喜欢这样任由黑楔主导的战斗。他的身体根本跟不上黑楔,被黑楔强行拖着他已近乎昏厥。影见彻底乱了方寸,便使出全身的力气,纵身一跃,一拳挥在他后脑勺上。

    身体如木棍般飞出,向前空翻了几周,趴在了地上,抽搐几下便没了动静。

    影望了望自己挥出的右拳,早已血肉模糊,而黑楔立刻将伤口盖了起来。他一阵头晕目眩,跪倒在地。他手上和周遭的黑楔逐渐退去,身上的伤口尽数褪去,战斗中破损的衣物也全生了出来。

    “少年!没事吧~”脑海里的少女玖伊关心地问道,“你可别死了哦!我现在就全指望你咯。”

    “你到底是什么?”影支撑着虚弱的身体,站起来。他摸了摸头上的白发,并没有掉落。望了望周围,光线透过眼睛似乎略微有点红。影知道自己的鬼力已经完全恢复了。而刚刚的黑羽、玖伊的楔子和脑中的少女,也许和他突然迸发的力量和未知的能力有关。他踉踉跄跄地往茅屋方向走去,心想着丁木公也许知道些什么。

    “少年!”脑中的少女玖伊察觉到了影的想法,“我还是玖伊!或者,你也可以称我第九特异点。嘛~至少是第九特异点的一根楔子。”

第七章 特异点

    “少~年~“,影的耳畔传来玖伊的声音,“你还真是冷静呢!居然面不改色地抛下那两人的尸首,自顾自地离开了呢。少年,你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了吧!看你身手这么弱,难不成是被霸凌的那一方?”

    “寄生虫!这么随便地使用他人的身体,我真是看错你了呢,玖伊小姐!”影东摇西晃地在山林里循着记忆中茅屋的方向艰难地前行着。在来到常世人界的十几日里,这山林他也只跟随着烨和雪走过一两遭。影经过刚刚一战,身体过度运转,脑子里还跑进了一个奇怪的陌生女人,连简单的行走都很吃力。本就对常世人界不甚了解,在这刈洲的荒山野岭,影不得不承认自己迷路了。

    “你这样很失礼耶!”玖伊生气的相貌浮现在影的脑海中,“明明被吃掉的是我诶!我确实是想借你的身体一用,那还不是为了救下你!还有那位死去的女子。我寄宿在她身上的时候,她就已经伤重不治了哦~再加上她身上穿的奇怪白衣一直给模拟世界树输送养分,那身体内里早就破烂不堪了。虽然用别人的身体鲁莽战斗是我的错啦,可是习惯成自然了嘛!”

    “玖伊小姐从出现起就一直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影扶着一棵树,喘着粗气,“我不是很懂,但也不关心。所以呢?刚才是你用那些黑色的楔子操纵我咯?”

    “才不是呢!我也想知道那些黑色羽毛和楔子是从哪儿来的”,玖伊埋怨道,“本来嘛,我以为找到了一具好身体的,兴冲冲地跳进来,结果就被奇奇怪怪的黑色羽毛给吞没,染成了黑色。”影仿佛看到玖伊蹲在地上画圈圈的身影。玖伊接着哭诉道:“这下子,我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了。恐怕再也见不到第九特异点了。我真没用!呜呜呜~”进入影身体后的少女玖伊似乎心智和性格也变成了小孩子。

    影漠不关心地挑了一棵看上去还算高的树,朝顶上爬去:“特异点是什么?”

    脑海中的玖伊突然来了兴致,一扫颓废的神情:“少年!嗯……我尽量用这个世界通俗易懂的话来跟你交流吧!特异点就是这寰宇之中最特殊的存在之一啦。具体说来,每一个特异点都拥有创造新世界的能量,所以特异点等同于世界。别看我这样,我也是拜访过不少你们小脑袋瓜所能容纳范畴那么小的小世界的哦!不过你所处的这种阑界还是第一次啦!”

    “阑界?”

    “嗯!说来话长,特异点有很多个。有一位很伟大很伟大的被称作终端的王的人一直在维持着世界的秩序。而这世界可以被看作一棵巨大的树。天体星辰、时空流转、万物位面都依托在这棵巨大的世界树上。当他发现在这世界上有许许多多正在孕育的新世界时,出于兴趣,便有意寻找那些新世界的出身。”

    “特异点?”影爬至了树梢,漫不经心地猜到。

    “没错,那些新世界的源头便是特异点。可是,新世界的诞生就意味着特异点的终结,就像鸡蛋孵出小鸡后便会破碎。终端的王惋惜特异点的命运,也为了维护现有世界的稳定,便将这世界所孕育的特异点们大多纳入了麾下。他用自己的力量帮助特异点们学会了稳定自我,从而不会力量膨胀化为新世界。因为新世界的世界树会和现有世界的世界树相撞,终端的王便带领着稳定了的特异点们到处抹销已经生成的新世界,并且接收更多的特异点,不让他们再走上毁灭的道路。”玖伊在影的脑海里走马灯似地渲染出一系列关于宇宙万物的影象。

    她顿了顿,脸上泛过一丝红晕:“那么在这些特异点里呢,有一位很美丽很美丽的少女,她就是第九特异点。她为人善良,总是循循善诱地引导着干涉世界树的存在们走向正途。”

    玖伊接着装出凶恶的表情:“但是呢,也有一个很讨厌很讨厌的,叫做第四特异点的家伙。他总是滥用自己的能力创造出无限延展的空间来放逐一切不顺眼的事物。你所处的阑界便是拜他所赐。所谓阑界,便是与世界的其余部分断开了直接连系的监牢。我用这个世界的语言线来指代这种连系。天地万物大多都与世界树由线相连。事物与事物之间,若有因果联系,便也有此线相接。你的眼睛虽然特殊,却也想必看不到吧?”

    玖伊打了个响指。影本站在树顶,判断方位。只见周遭景象突然流动了起来。天地万物充斥了各种颜色粗细经络状流动扭曲的线条。而影自己身上成股成股的白色线条飞升而出,遁入虚空。

    “少年!你很特殊哦!本来拜第四特异点的手笔,这方阑界早已与世界树断开了连系。可你身上分明是白色的世界树线,还很多诶!而且这线的另一端连我也观测不到。你身上的黑羽,还有吞掉我的能力,能解释一下吗?”玖伊好奇地问道。

    影还处在以全新视角观望世界的震撼之中。对父亲黑羽凭空出现而倍感疑惑的他觉得这是弄清事实的好机会,便开始认真地与玖伊对话:“你所见到的黑色羽毛是我父亲的魂刃黑羽。我是生活于这常世之外的鬼族。外道乃我家族之姓。我的母亲虽是常世之人,父亲却是确确实实的鬼族,所以我身体里也流淌着他大妖怪的血。凡是外道族人,皆有一与生俱来的魂刃,且每个人的魂刃能力大相径庭,需要自己潜心发掘。就拿我父亲的黑羽来说,它不是具象的刀剑,而是似无数鸟羽般,四下飞散,异化同化。它的原理非常简单,黑色的羽毛可以不断增生,变化为任何事物或者同化任何事物。父亲可以用它来生成分身,迷惑敌人,也可以吸收对手的能力,模仿并为己所用。”

    “所以我是被同化吸收了吗?难怪那些黑色羽毛变成了楔子!”玖伊愤愤道,又打了个响指。影一阵目眩,四周的世界恢复了原先的样貌。看样子是玖伊收回了能看见线的视觉共享。

    “所以你的楔子又是怎么回事?玖伊小姐?”影发问了。

    “我既是第九特异点的一枚楔子,也是第九特异点本身的投影。正所谓一即是全,全即是一,我被设计时便包含了有关第九特异点的一切信息。先前橙色的发簪便是我的本体。通过凭依楔子到别的事物身上,我可以重现第九特异点的一切。刚刚借给你的能力投影就是其中一部分。第九特异点将我这样的楔子安插在世界各个角落,从而可以瞬间投影到需要去维护世界树的地方。她也可以投影楔子本身到一处,增加自己的质量也就是能力强度。但是仅有信息,没有足够的质量支撑,我也只能模仿个形意罢了。先前我用那巫女的身体作战时,就是忘记了这一点,使用了错误的战斗方法,才变成现在这般模样。啊!对了,这个阑界里有着很多与世界树相仿的东西。你们这边的人管它们叫御神木。我曾经看到第九特异点战斗过的灭世灾害使过此物。终端的王称这种东西叫模拟世界树。少年~你知道些什么吗?”

    影似乎理解了什么。虽然尚未知晓父亲何时以及为何将黑羽传授于己,但是刚刚确实是黑羽同化了玖伊才保住了他自身。影决定先不告诉玖伊外道家传递魂刃的事情,转而追问道:“如果我没有同化你,而是被你控制了,接下来会怎样?”

    玖伊嬉笑着摸了摸头:“你会变成女人?至少……我们两个现在的位置会对调啦!我借用你的身体,而你的意识会残存在脑子里,可以跟我对话什么的。”

    “你果然是个寄生虫!”影痛苦地锤了锤脑袋,思考着见多识广的木公也许有什么驱虫药能杀死这异世界来的存在。

    “啊!我道歉还不行嘛!影~影哥哥~您请行行好吧,收留下我吧!”玖伊察觉到了影的心理波动,撒娇地哭闹起来。

    “呃啊!好吵哦!”影只觉得脑壳疼,“好好好!你可以留下,但是少说话行吗?”

    玖伊立即破泣为笑:“谢谢影哥哥!”

    接着她摆出一副认真的神情,尊敬地跪拜下来:“我玖伊第九特异点众楔子之一,恳请外道影先生听小女子一个小小的请求!”

    “你说吧”,影专心地聆听脑海里的声音。

    “请您成为特异点吧!”玖伊期待地说道。

    “特异点难道不是天生的吗?”影惊讶地问道。

    “当然不完全是啦!嗯……影的话,锻炼锻炼,也许……有可能?大概可以变成像我这样的存在吧!”玖伊思索了片刻,支支吾吾道。

    “所以,也算是特异点咯。一即是全。只要信息够了,质量什么的只要去找就行了。”影似乎悟到了什么。

    “差不多吧!到那个时候,你也许就可以帮我突破阑界的束缚,让我可以接着去找第九特异点。而你也可以摆脱掉我啦!”

    “你现在不能被第九特异点投影过去吗?”

    “特异点之间的能力相生相克。所谓的投影,我是被通过某种方法直线无延迟地从世界的一点传递到另一点。而当这条直线恰巧经过阑界,也就是世界的断层时,我便被阻截住,失去了目的地。虽然第九特异点她很有分寸,总是运筹帷幄,预先会投影足够数量的楔子。但是,万一这次的处境非常危险。也许就因为少了我一个……”

    “就算我能成为特异点,到那时,你还赶得及过去吗?”

    玖伊微微一笑:“不用担心,阑界里的时间流逝和外面的世界也是断开的哦。”

    她想想又慎重地补上一句:“还有,影。我和特异点的事情不要跟任何人说哦!这个阑界有模拟世界树。制造这种东西的家伙很危险!”

第九章 魂刃

    “喏,你的东西。”烨见木公已带着影出去,放下心来,手里握着什么东西伸向雪。

    雪定睛一看烨手里的是匕首的刀鞘,上面刻着桃花纹样。她尚未从刚才与影的接触中恢复过来,犹豫了一下,哆哆嗦嗦的从烨的手里接过来,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了一句:“谢谢。”

    “那个新来的。有对你做什么吗?”烨收回手,低着头依然端坐着。

    “没,没有……”雪的声音小的可怜。她已经将匕首藏在厨房,一个木公和烨从不涉足的地方。可是慌乱之中忘了刀鞘。

    “你放心吧……木公没有看见”,烨的声音有点颤抖,“我是不会告诉木公的。那么你做了吗?”

    “嗯……什么?我……”

    “影!影的眼睛和头发……他是鬼族吧?”烨很少见地大声打断雪。

    “嗯……”

    “雪没有想过依赖我吗?”

    “烨……”

    “很难……杀……死吗?”

    “嗯……”

    “所以……失败了吗?”

    “嗯。”

    “影……他,什么也没说……”

    “我知道!我都知道……”

    “那……你还要吗?”

    “我……不知道。”

    雪手里紧紧攥着匕首的刀鞘,陷入了沉思。

    从影第一天被木公带回来迷糊着说出自己名字的时候,她就开始猜测影是不是鬼,而且是与虐杀自己家人的鬼族一族的鬼。她不断接近影,试图用自己的身体引诱影的鬼变。但短短十几日的相处,她渐渐觉得影与那个外道殇有着本质的不同。影总是一个人握着自己的挂坠坐着发呆。影的身上有着跟她一样的孤单与悲伤。影是那么的羸弱,比自己远远弱小的多。这样的男孩子怎么会是鬼呢?怎么会去吃人呢?可是,今夜看到影的红眼的那一瞬间,雪的身体再一次被恐惧支配了。她控制着几近昏厥的身体,缓缓靠近这个叫做外道影的人物,用自己家族的匕首插进了他的心脏。

    影并没有在她的诱惑下攻击她,而是选择了自残。对不起!这是影对她说的唯一一句话。影被刺中后并没有推开她,而是将她抱紧了。影的声音中没有一丝愤怒,没有一丝不解。他坦然地接受了这一切。他原谅了自己。那一刻,雪已经在质疑自己。

    直到黑色的楔子飞出来,将影治愈如初。这跟外道殇如出一辙的能力。那个令人作呕的男人!雪没有办法不去恨那个男人的分身。哪怕影跟他不一样。

    “让我静静,烨……”雪用手背抹了抹双眼。

    “嗯……雪!”

    “嗯?”

    “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的。”烨缓缓站起身,没有看雪一眼,朝自己的内室走去。

    影跟着木公就着月色,朝山里走去。那匕首已经穿透了他的心脏。他的胸口还残留着伤痛。若是没有父亲的黑羽,他恐怕已经升天了。

    “少年~刚刚的事,不跟家长汇报一下吗?”玖伊很不高兴的声音在影的脑海里回荡,“诶~我还以为会发生什么有趣的事情呢!真扫兴!那个女孩子好可怕!怕怕~”

    “木公和烨什么都没说。除了雪,其他人恐怕早就知道我是鬼了吧。”影猜测着。

    “嘛~毕竟外道这个姓很少见嘛!可是我听着有点耳熟呢,少年~”,玖伊挠了挠脑袋,“虽然第九特异点不一定总会投影玖伊。我们所有楔子和第九特异点的信息总是共享的。外道这个姓我好像是知道的。可是第九特异点游历征战的范围早已超越了一般生命对时间和空间的认知。信息太多了,一些不重要的东西存放的太深了,我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来。”

    “你的脑袋里装着所有第九特异点的信息吗?可是为什么看起来一点也不可靠呢?”影打趣道。

    “真是失礼啊,少年~”,玖伊摇了摇右手的食指,并未生气,“信息不一定需要持有才能使用哦!这世界上,信息从未消失过。简单给你这鱼木脑袋解释下。玖伊如果把一枚石子沉入湖中,但是她不会游泳潜水去取回石子,是不是关于这个石子的信息就不见了呢?当然不是!石子落入湖水的一瞬,激起的层层涟漪完美地描绘了石子的轮廓。那便是对石子全部信息的投影。涟漪推开空气,空气滋养万物,万物于宇宙轮回。信息永远不会消失,而是会无限投影下去,就像从来没有什么存在真正地从这世界离开过。只要玖伊掌握了找回信息的方法,哪怕是死者也可以复生,更别说重现一个石子了。可是有的时候找回信息的方法可能会消耗不切实际的质量。去复原一个石子,玖伊可能需要吃掉一整座山。”

    “啊……特异点的事情我们以后再说行吗?”影经历了雪的一切,根本听不进玖伊的话。

    “哼!话说回来,外道殇是你什么人啊?”玖伊问道。

    “你也看到了雪的回忆?”

    “恐怕和她用的那把匕首有关。似乎是当时发生的事或者那女孩的思念投影在了那匕首上。”

    “嗯……请不要再说这些奇怪的东西了,玖伊小姐。”

    “所以呢?外道殇是谁?”

    “外道殇……是我的父亲。”

    “哈?”

    “影!一个人在后边嘀咕啥呢?”木公转过头来,冲影吼道,“很吓人的好不好!”

    “呃,没什么!对不起……”影似乎看见了玖伊那幸灾乐祸的嘴脸。

    “你一定在纳闷。我和烨为什么都没有对你现在的样子有所评论吧……”木公站住了,缓缓说道。

    “嗯。木公,你一早就知晓了吗?”

    “是啊。外道这个姓,你以后就不要再用了。烨那小子恐怕也是知道的,竟然一点也没大惊小怪。大概是雪以前跟他说过吧。”木公的眼神锐利起来。影的鬼眼在朦胧的夜色下也能看得一清二楚,木公是十分认真地在跟他说话。

    “雪和你发生了什么吗?”

    “雪?没……没什么。”影不敢直视木公的眼睛。

    “唉……”木公叹了口气,不再追问。

    “我带你来,是想给你一件东西。”木公指向下方。

    影这才发现,两人已走到一处悬崖。

    “这样东西本是我师弟的。他当年和天魔。啊,就是一些怪人罢了。大战一场,同归于尽后留下来的遗物”,木公看了看影,“你鬼力已经恢复了吧!那么这山崖应该是能下去的咯。”

    影揉着肩膀。从山崖上用蛮力爬下来对他的身体仍是极大的负担。他惊讶地望着四周,山崖下竟藏着一小片谷地平原。只因山峦之间树木过于繁茂,遮蔽了山崖上两人的视野。

    “我的师弟也是迫不得已才使用了这件武器。与其说是死在恶人手上,不如说是折在了这把武器上。你看吧!”木公指着一块岩石上插着的黑色石碑。

    影向石碑看去,除了略显圆润光滑,这块石碑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老师,这是……”

    “中洲有个四象结社。很久以前,社里的武器锻造大师们四处搜集陨铁的时候,从刈洲的陨星碎片里发现了这石碑材质的黑色金属。众多能工巧匠历时数年才将它打造成一柄重剑。可是打造完成后,锻造大师们就都病倒了,很快便全数去世。他们死相十分可怕,全身皮肤**腐烂,但又像是被火烧过一般呈黑炭状。后来历代剑术大师们凡是使用此剑者,多数会如此生病并英年早逝。这把武器随使用者资质会自行变换:细剑、大剑、棍棒、暗器应有尽有。且每次更替使用者后都会斩味大增。后来的四象剑师已经没有人能握的起这把剑。有少数者靠近此物便因其锐利无比而自残。我的师弟是最后一任持剑者。与恶人一战时,因为武器被尽数折断,不得不使用这把武器。虽然斩杀了敌人,自己也被这武器的锐利伤得撒手人寰。”

    “老师,要把这种东西给我吗?”

    “啊。是啊。我观察过了,你好像有个外道家的魂刃什么的。刚刚好跟这武器相性相合。”木公很随便的说道,瞟了眼影。

    “老师!可是黑羽并不是我的魂刃。它总是自动运转,我不能制御的。”影有意避开了玖伊让黑羽变成黑楔的事情。

    “啥?你说啥?我指的是你用武器总是把武器用坏的事!别跟我扯淡。”木公不耐烦地说道。

    “啊?”

    “你自己恐怕没注意到吧!虽然你之前鬼力尽失。但是那些烨锻造的武器也不是那么容易能被使坏的。一切都是因为你的魂刃。它似乎通过过度地消耗你使用的武器的寿命来达到更强的杀伤力。打个比方吧,给你一把斧子去砍树。可能砍几十下能砍完一棵树,然后斧子就卷刃了。而你如果去砍树,一下就能砍倒一棵树,斧子不仅会卷刃,还会碎掉,甚至生锈。”木公解释道。

    影似乎明白了什么。难怪之前跟打斗时,他用的一把匕首撞向另一把,自己握着的那把碎成了铁锈渣,而手持的那把只是断开了。那并不是玖伊增强的鬼力使然,而是自己的魂刃。

    “所以黑楔真的不是我的魂刃。父亲确实偷偷把黑羽硬塞给了我。我自己的魂刃是这样的能力。”影在心中念道。

    “好了,去抓抓看吧。”木公粗鲁地推了把影。

    “少年!好像有点危险哦。这个东西全身散发着恐怖的线。我在这阑界之外也总是能看到的那种线。你的老师为什么要把这么恐怖的玩意儿给你。不要去!”玖伊的警告声响起。

    影看了看木公。他第一次看到木公如此严肃。那眼神里满是期待,略有一丝威胁和恐惧。木公的右手握着腰间的佩剑,微微颤动着,似乎时刻准备出鞘。

    影好像意识到了什么。木公在防范着什么。是在防范自己,还是别的什么东西,他不得而知。

    木公朝他点了点头。影不再迷茫,他知道自己没有别的选择。

    “没事儿的!我身上不是还有黑羽和你吗?”影安慰道玖伊。

    玖伊不再说话,转身从影的脑海里离去。

    影缓缓走向黑色的石碑,轻轻伸手触碰了一下。

    石碑化作了黑油,变化了形态。黑油分成了两股。油滴们从两股黑油中分离出来,拉伸变形,环绕起来,各形成了一个螺旋。两个螺旋之间产生了连接,也互相缠绕起来。螺旋越转越快,拧成了一股,接着慢慢停转,定型。

    一把带鞘的短剑落在了影的手里。

    影并未感到任何不适。

    木公偷偷松了口气,朝周围喊道:“你们出来吧!”

    影大吃一惊,不知木公叫得是什么人。

    只见头顶的树丛中,轻盈地落下两个女子。

    一位年轻黑发女子腰后横别着长的惊人的细剑,身穿红白相染大氅。另一位酒红发色,更加年少,穿着粉衣,上面罩着一件过于宽松、不合尺寸的黑红相染袍子。那袍子背面正中绣着一直立白色正方形,里面是一大大黑字肆。年少女子手持一纸伞,面无表情地只是站着不动。纸伞上缺了一角,似是新弄的破损。

    “丁木公,你方才握剑是要斩吾吗?”别长细剑的女子冷笑着说道。

    “哪里敢!堂堂天踽四象剑祈小姐大驾光临!我小小丁木公哪里敢出手哦。”木公嘲弄地说道,“您身旁这位就是新任的四象长老咯?青龙结社的年轻象主,我的后辈?虽然从未见过面就是啦!”

    “那可得介绍一下了。这位现在是吾的爱徒。继承了四象最年轻最强长老称号的后起之秀。进入天踽是迟早的事。是不是啊,龙吟?”祈摸了摸粉衣女子的脑袋。

    “嗯……”龙吟目光呆滞地应了一声。

    “少年~这个女的很可怕。”影脑海里,玖伊的声音传来。

    “是这位天踽小姐吗?”影心中问道。

    “不是。虽然也很厉害啦~但是她边上这位撑伞的女子,全身束满了线哦。和我之前凭依的巫女衣物上一模一样的线。连接御神木的线。你自己看吧!”玖伊将线的视觉共享给了影。

    影震惊了。黑夜被照得如白日一般。无数猩红的线从四面八方而来,连系到名为龙吟的女子身上。线之密集,让龙吟看上去像太阳一般,照亮了一切。

第十章 极刃

    幽静的竹林里坐落着一处神庙。无法辨认面容、大大小小的石头神像散落在庙宇间的空地上。正中的大殿外,月色透过竹叶洒下稀疏的残影。斑驳的光影中,一位婆婆跪坐在殿外的竹席上,看护着身旁的炭炉,正在煮茶。陶制的茶壶装着的水渐渐沸腾起来。

    婆婆叹了口气,睁开了眼,抬起了头:“怎么了,要喝杯茶吗?”

    竹林的暗处走出一位手持短剑,全身湿透的年轻男子。

    “温雅婆婆……”,年轻男子面无表情地走上前。

    “嗯……余弦。堂堂第五天魔今天怎么如此狼狈?”温雅婆婆笑道,“算了,坐吧。”

    余弦第五天魔,缓缓端坐下来,朝温雅婆婆微微行礼,淡淡地说道:“遇到了点麻烦。”

    “还不是你一直在自找麻烦”,温雅婆婆扫了一眼余弦,“看你全身骨头断了不少嘛。你又去追天踽(ju,3声,独行)了?”

    “嗯。婆婆,给我茶。”余弦平静地说道,回忆着不久前在大海上发生的事情。

    依然是熟悉的身影,身后别着长得夸张的细剑,肆无忌惮地行走于天际。余弦站在出奇平静的海面上,朝天注视着一身着红白相染大氅(chang,3声,汉服的传统服装之一)的女子。那正是天踽四象剑祈。

    “哦?您还真是死缠烂打呀。第五天魔阁下~”祈似乎注意到了他,优雅地从天降临,脚尖触碰到海面的一瞬间,一圈涟漪漫出。她的身体便由这脚尖支撑在水面上。

    余弦漫不经心地望着祈:“你把那些女人都怎么了?送给御神木还是给你的主子邀功?”

    “啊啦,上次人被你抢去的事,吾还没找天魔阁下算账呢。”祈冷笑道,“怎么,您今天也要来坏吾的事?”

    “邪道……”余弦冷冷地说道,便要拔剑。

    “呵呵。随便阁下怎么说。毕竟阁下一行才是为常世之人所畏惧嫌恶的天魔呀!嗯~吾自认不是第五天魔阁下的对手啦~所以您今天的对手不是吾。您最好看看自己的头上哦!”祈转过身背对着余弦,指了指天空。

    余弦的眼睛瞟到海面上的倒影,瞳孔急剧放大,身体飞快的向后跳去。一个粉色的身影重重砸在他刚刚所站之处,炸开了巨大的水花。接着是什么东西撕裂空气从天而降的声音,向下的强风将海面炸开的水花吹散成雾。

    余弦的身体还在本能的一跃中。他不敢相信,刚刚的人影速度已经超过了声音!如果不是看到倒影而像往常一样靠听觉触觉感应的话,他此刻可能已经浑然不知地被击成碎片了。透过水雾,余弦看到一粉衣少女右手撑着纸伞已站定在海面上,身着的黑红长袍背后印着大大的肆字,如旗帜般飘动着。

    “真不亏是第五天魔阁下,居然能躲过吾爱徒龙吟的一击!”祈软软地鼓了鼓掌。

    余弦仔细端详着眼前的龙吟。这位少女目光呆滞,如木偶般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余弦心中一阵无法遏制的怒意。这跟第八天魔制作傀儡相似的手法令他作呕。

    “这女人想必也是你们的杰作吧?”余弦愤愤对祈说道,“你和你的主子真是喜欢肆意践踏人命啊!”

    “龙吟可是天才哦。当然了,穿上朱雀倾力制作的四象长老长袍,得御神木的加护,她的实力是更上一层楼了。身居极端的那位可是对她寄予前所未有的厚望。阁下,您在她面前能撑多久?吾很想知道。”祈轻蔑地嘲弄着自己。

    余弦从龙吟身上感受到的是令人望而却步的威压。可是他心里正在考虑的是如何将这位少女从控制中解放出来。伺机将少女击晕吗?还是强行制服?不,也许就此告一段落,撤退?

    就在余弦费力思考之时,面前的龙吟开始行动了。她微微下蹲,左手逆手抓住了伞柄,右手将伞向前一遮,挡住了自己的身体。

    一切发生在一瞬之间。时间仿佛停止了一般。

    余弦当机立断,拔出了短剑。他早已看穿伞正在下落,龙吟不在伞后。但是在哪里?身后吗?他不顾一切地回首一击,与龙吟的剑碰撞在一起。龙吟手里握着一把简单的切刃。原木色的刀柄并未雕琢裹条,刀身无比坚韧,而那刀刃则是朴素纯粹的锋利。余弦一眼看出这刀柄便是刚刚龙吟手握的伞柄。

    “伞中剑吗?不管怎样,这把刀是非断不可”,余弦排除心中的杂念,瞄准着龙吟所使刀身处,微微用力。龙吟手握的刀清脆的一声便断为两截。余弦略微放下心来,但怎料背后一阵撞击。骨头断裂的声音和剧痛从他背后传来。

    “伞?”原来刚刚他神经过于紧绷,虽判断出了龙吟的走位并转身还击,却忘了观察龙吟看似用来遮掩行迹的伞。龙吟并没有“放下”而是在向前“掷出”那伞之后才以更快的速度瞬身到自己背后的。而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余弦只顾着应对神速的龙吟本人,反倒被自己无比出色的反射神经所欺骗了。

    然而来不及多想,余弦的身体已经被撞的向前倾斜。他只见龙吟接住自己背后弹起到头顶的纸伞,从伞面的支架中又抽出一把类似的切刃,顺势劈斩下来。

    “伞的支架全是刀吗?”余弦忍住剧痛,顺着前倾之势,扭转身体,仰面朝上,再次斩断了龙吟新抽出的刀。自己则借着反作用力匿入海中。

    余弦一蹬腿,从龙吟身下的海水中穿过,在她背后跃出水面。“既然,整把伞都是武器,那就全斩了”,余弦并不想伤到龙吟。他快速地朝龙吟所持的伞挥动短剑。

    “什么?”他只见龙吟赤手空拳地双手握住了伞被砍的一角。余弦惊讶了,这少女难道识破了自己斩断空间的能力?龙吟双手合十,掌击的气浪将自己直接震飞。

    “此等狂气与蛮力,论力量恐怕不弱于第一天魔”,余弦使出全身的力气勉强在海面上停下震飞的身体,“不知道那位天踽有没有看见,眼前这位叫龙吟的少女竟然看到了我斩开空间的缝隙,凭双手之力,蛮横地把我扭曲的空间给拧了回去。这伞我只斩了一条缝。”

    余弦只见龙吟面无表情地看了看伞上的缺角,又拔出一柄切刃,一手持刀,一手持伞,踏出一片海浪掩住他的视线便突刺而来。他觉得两人的实力高下立判,无需再考虑龙吟的生命安危,只怕再拖下去,等一旁观望的天踽动手,自己可能命丧于此。

    龙吟超越声音的突刺已经近在咫尺。余弦只有一斩的时间。如果用来斩开空间,贸然打开回去的门,恐怕从出口出来的就是他被刺穿的死尸了吧。他立刻于身前斩出一道门,并将空间跳跃的出口反向平行叠放。

    龙吟的突刺穿过海浪径直刺进了门里。她仿佛意识到了这道门后叠放的出口。她的刀尖在进入门的一瞬间便由出口而出,指着她自己的脸戳来。龙吟果断地用另一只手从伞里抽出第四把切刃斩向自己突刺的刃尖。

    一截断刃划出一道弧线,落入海中。龙吟停滞在两道逐渐关闭的空间口子前。在她面前原先余弦所站的地方,只剩下一阵光影扭动。余弦已不见踪影。

    “对手很棘手吗?”温雅婆婆将泡好的茶端给余弦。

    “嗯……不过在我所有的对手中,她只能排的上第二。”余弦将茶一饮而尽。茶刚下肚,他全身的筋骨似是长好了一般发出噶嗒噶嗒的声音。余弦扭了扭脖子,长呼了一口气,起身便要走。

    “那么你第一棘手的对手是谁呢?”温雅婆婆笑嘻嘻地问道。

    “四。那个叫第四特异点的存在。多谢了,温雅婆婆,告辞。”

    “无需多礼。这是我作为第十二天魔的本分啊!”

    “那么这位少年就是你挑选了继承极刃的吗?”祈仔细地打量着影,“哼,最终还是选了一位生命力旺盛的鬼族。也算是不错的选择。”

    “如果刚刚他拒绝的话,你恐怕会下杀手的吧?”木公不依不饶地说道。

    影听得背后一阵凉意。难怪刚刚木公看上去非常紧张。跟随木公来取武器都是这位天踽安排的。恐怕是这天踽得知了自己鬼族的身份和能力,为了封印这把武器,才强行让木公逼迫自己收下的吧。

    “怎么会?”祈冷冷地笑了笑,“你也算完成了流放的使命,给极刃找了个新持剑者。此物既不能裸置于中洲伤人性命,又不能落于敌手,总需要一个持剑人压制着。而普通的持剑者根本不中用。做的好啊,木公。不然,你恐怕要守着这把危险的兵刃在这刈洲剑冢(zhong,3声,坟地)孤独终老了。”

    说罢,祈看了看影:“不过他这样的姿态入驻四象恐有不便。”

    “我的徒儿们要不要跟着去中洲由他们自己决定”,木公没好气地说。

    “那可真是不巧了。或者吾也可以这样。现在就把这个外道影和你的另两个徒弟给斩了。极刃重新交由你保管。你就在这刈洲待到死如何?”祈威胁地说道。

    影察觉到木公有所动摇,恐怕有难言之隐,便毅然决然地对祈说道:“这把剑我会好好收着。我也会一直跟着老师的。”

    “真是木公的好徒儿啊!那这些东西就送给你了。御神木树芯所制的签子,只要稍稍置于口中,便可隐藏你鬼族的样貌”,祈扔过来一袋东西,“好好为四象效力吧,半鬼少年~”

    影接住袋子,打开,见里面果然是一堆木头签子。他抽出一根,叼在嘴里。一股馨人的芳香在自己口中扩散开来。影发觉自己的视线变差了,微红的世界也恢复了原来黯淡的光景。他摸了摸头顶,捋下来一片白色的发丝。

    “那吾就告辞了!走吧,龙吟~”祈摸了摸龙吟的脑袋。

    “嗯……”龙吟发呆地说道。

    两人一跃而起,没入头顶的植被。两声音爆之后便悄无声寂了。

    “对不起,影!”木公跪到在影的面前,“我的能力不足,不能维护你。”

    “没事儿的,木公!”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从现在起,你就是四象的附庸,青龙结社的附庸,我的附庸了。跟着我去中洲,名义上是成为结社成员,实则是利用你封印极刃,当刀鞘使。如果长老、天踽或者身居极端的那位心血来潮想要对你做什么……”

    “木公。你不必内疚。我们回去吧。”影出奇地冷静。

    木公看影目光坚定,便也不能再说什么。

    “喂,少年~”玖伊的声音再次出现在影的脑海里,“这可真是走错一着棋了呢。”

    “我也没有办法。从刚刚起,我就没有选择的余地。不服从就会被清除”,影朝茅屋走着。

    “哦呀哦呀,被玖伊我凭依附体,被师姐挑逗刺杀,被老师和怪女人坑了一通,又捡了把危险的兵刃,现在又要被软禁到中洲去。少年今日过得可真是丰富多彩呀!”玖伊摆了摆手,指尖捏着一片黑楔,又指了指头上用作发簪的三枚,“这么会儿功夫,我已经能掌控你的第四块楔子了哦!真是让人操心呢。等我能掌握你所有楔子的时候,少年你可能就没有凭依的价值了哦!怎么样?担心吗?嘻嘻~”

    “不必担心。竞争关系嘛”,影竖起指尖,上面飘着一枚黑楔,“可能是叼着御神木签子的原因吧,鬼力受到了压制。但是这黑楔我还是能勉强操作一枚的。”

    “哼!你就等着吧!等玖伊我成为了完全的特异点,你一定会崇拜地冲我跪拜的。到时候,玖伊姐姐带我去外面的世界吧,这样祈求我的时候,我可是会根据你从现在起对待我的态度来决定的。”玖伊似乎陷入了痴狂的妄想中。

    两人在脑海里有说有笑,似乎都不再寂寞。

    “玖伊~你之前说过我们只差质量了吧?”影低低地问道。

    “嗯呐,我的信息即是第九特异点的信息,也是你的信息。虽然影是需要学习这些信息的啦。但是确实,先决条件只剩质量了。”

    “那你觉得方才那位龙吟,还有天踽。她们的素质够吗?”

    “少年!你想得很棒啊~我再想想,四象、天踽,好像他们之上还有一个……嗯……曼冬姐说过叫什么极端之王的。这名字起这么烂,一听就是抄的终端的王嘛!哦?既然那个家伙知道阑界之外的事情,说明也是个有素质的角色。搞不好……”

    “曼冬姐?”影疑惑地问道。

    “啊?啊!曼冬姐!”玖伊在影的脑子里咆哮起来。

第十一章 降诞 (卷1完结)

    曼冬从床上坐起,透过船舱的窗户朝外望着冰冷的海面,尽头东方的地平线翻着鱼肚白。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胎儿正安稳地睡着。她俯身注视着身边安详地睡着的谷合。这个男人昨日在码头忙碌坏了,此刻和腹中的孩子一样也沉醉在梦中。曼冬不忍吵醒他,轻悄悄地腾挪一番,双脚着地,将被子重新掩上。

    清晨的海上颇为寒冷,虽在白地严寒之地生活多年,曼冬也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随手从衣架上扯下玖伊昨天送给自己的白围巾裹在脖子上,便出了自己的睡舱朝玖伊的船舱走去。

    “玖伊姑娘还没有回来吗?”曼冬敲了敲玖伊的舱门,但是没有回应,只是舱门未锁,微微打开了。曼冬朝里看去,玖伊并不在舱内。她心里略微有些不安了。旅船日出后就要出发了,玖伊一夜未回,难道是遇到了危险?她的脚尖触碰到了什么,低头一看,是个纸团,上面好像还画着什么。曼冬捡起纸团,仔细地将其打开。纸上竟画着自己的画像、御神木和尖牙利嘴的鬼脸。

    “这傻丫头……”曼冬无奈地笑了笑,将纸片折叠好,收在身上。

    “到底去哪儿了?”曼冬朝甲板走去。突然她想起了什么。昨天见到的浓眉大眼、满面猥琐的男人后来似乎也下船去了。他上船的时候鬼鬼祟祟地盯着玖伊观察许久。莫非?

    曼冬的脚步急迫起来。她要去找船上的船员报告情况!玖伊可能出事了。

    来到甲板上,曼冬左顾右盼。清晨的甲板上格外冷清。早起的船员们正在忙碌地工作着,并没有人停下来理会她。环顾了良久,曼冬可算见到一位相貌堂堂,身穿玄字样服饰的男子从甲板上经过。她迅速地冲上前去,一把从背后拉住那人:“您好!你是这船上的管事吧?”

    那男人转过身来,胸口挂着一银制小牌子挂饰,上面也写着玄字。他见是一孕妇拉住了自己的手,并没有生气,微微一笑,恭敬地对曼冬说道:“这位夫人有何急事,但说无妨。只是这拉拉扯扯的不合规矩。在下玄奈坤,是新任四象之玄武象主。这条玄字船乃四象结社所有。旅客如有烦恼,若是在下能帮的上忙的,定当尽力为之。”

    曼冬尴尬地收回了抓住玄奈坤的手:“是我的旅伴,一位叫玖伊的姑娘昨天下船尚未归来。我怀疑船上另一位乘客对她图谋不轨!那人尾随着玖伊姑娘下船,恐怕也是至今未归。”

    玄奈坤思量了一下:“夫人是从白地来的吧。在下刚从白帝城进修回来。白地人素来重情重义,朴实真切。想必夫人一定是看到了什么才有如此推测吧。如若是有不轨之人在船上,在下一定将其捉拿。”说罢,他便呼来几个船员。船员中便有那昨日的守船成员。船员们一概表示确实有一地狩酉部的人持通行牌强行上了船。中途确实也对一漂亮姑娘盯了许久。后来尾随着姑娘下了船,朝山林里走去。

    曼冬听得这些细语,心中更加担心受怕。她赶忙朝船员们说道起昨日她见玖伊下船后跟着几个小孩朝山的北面去了的事。

    玄奈坤安抚道:“夫人不用担心。在下自会安排人等下去寻找。毕竟地狩的人从在下船上失踪对四象结社也是不利。找不到那两人我们是不会开船的。”

    曼冬悬着的心这才略微放了下来。她想起谷合和白地一行人也许能帮上忙,便主动请缨:“玄奈坤大人,那我可以去叫我的丈夫和同行们下船帮忙找吗?”

    “不可以!”曼冬的手被玄奈坤死死抓住。眼前这个男人笑意已不在,眼神犀利地盯着自己,冷酷地拒绝了自己的请求。

    “找人的事,在下自会安排。可是夫人,你也该交代交代你脖子上的围巾是从哪儿来的了吧?”曼冬听到这冷冰冰的话语从面前的男人口中说出。他右手一挥,几个胸口挂着铁制玄字牌挂饰的人不知从哪儿窜了出来,将她围坐一团,剑拔弩张。

    “玄奈坤大人?”曼冬的思维停滞了。

    “老鬼,我不去!”烨大发雷霆地冲木公吼道。

    “不去就不去吧”,木公掏着耳朵,毫不在意地说道,“你小点儿声。为师耳朵都快被你吼聋了。”

    “雪!你跟这老鬼说点什么呀!我们为什么要到中洲去呀?为什么要跟着去那什么破四象结社呀?”烨冲雪说道。

    “老师被天踽召见,允许回到中洲,还要继任四象青龙的象主。这是多好的事儿啊!而且,影去哪儿,我……也去哪儿。”雪说罢瞟了瞟影。

    影身上一阵哆嗦。

    “是杀意吗?喂!是杀意吧。这个女人还真是死缠着你不放呢,少年~”玖伊无奈的声音从影的脑海里飘过。

    “啊!雪!你果然跟影有什么吧!”烨发狂地抓着自己蓬松的头发,“好!我知道了,我也会去的!”

    影依稀记得夜里回来后,烨和雪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取下口中御神木签后鬼变的过程。特别是烨,他反复将木签放入影的口中再取下,想要仔细观察观察变化。

    喂,新来的,你这白头发可以一直长出新的来吗?哇塞!我们是不是可以开个假发铺了!

    烨!快住手啦!影不是玩具!

    三人方才有说有笑,似乎忘记了最近发生的种种不快。虽然只是相识了十来日,影打心里觉得也许他们能成为朋友,如果没有跟雪的隔阂的话。

    影此时偷偷看了看雪,她似乎对待自己的态度恢复了往常。也许,等彼此更加熟识了,他会对她全盘托出自己父亲的事吧。

    “好了!趁天还没亮,收拾收拾东西,我们现在就去码头坐船走人。”木公打了个哈欠。

    玄奈坤在甲板上焦急地踱着步子。哥哥玄武象主玄奈乾晋升四象长老的消息一传来,身为副象主的他就火急火燎地从白帝城赶了出来,搭上了这旅船。此时的他虽还未正式继任换上鎏金牌子,但已算是玄武的负责人了。刚上任,便遇上此等棘手的事情。四方巫女消失的消息不断传来。地狩无故闯入四象的管辖范围。白地孕妇身上居然穿戴着朱雀绣娘为巫女专门纺织的材料做成的围巾。还有天踽四象剑昨日莅临让其接待臭名昭著的丁木公上船。

    “真是糟透了!”玄奈坤仰天长哮。

    “象主,找到了!”几个船员抬着两副盖着麻布的担架走上船来。

    玄奈坤立马上前一一揭开麻布。

    第一副担架里躺着的是浓眉大眼的男人。玄奈坤朝尸体的后脑勺看去,脑壳被外力击打早已粉碎。他又检查了下尸体的双手。其中一只手的手腕也被捏碎了。玄奈坤想道,这男子莫非就是地狩。他翻了翻男子的随身物件:一块通行牌,正面写着地狩,背面写着酉;一个黑色钱袋,里面装满了四象结社木级别成员的牌子,还带着血迹;一根金色卷轴。

    “这千杀的地狩走狗!居然害死我四象如此之多弟子的性命。莫不是留着去黑市领赏!”玄奈坤深知黑市等地下结社经常出重金悬赏四象门徒的人头。只因为四象维护正义,动了他们的利益。

    “这卷轴!”玄奈坤在白地修行的时候从游历于此的方圣贵族手中见过类似的东西,“是天鸿传书?方圣天家皇族也掺在这桩事里了啊!”

    玄奈坤觉得头要爆炸。

    “象主,这具尸体怎么处理?”

    “怎么处理?当然是棺材装好,给地狩送过去!让他们好好管教管教自己的门人!竟敢伤我四象门徒,这笔帐迟早跟他们算!”

    玄奈坤收拾完了第一具尸体,便揭开了第二具尸体的麻布。

    一具黑裙女尸躺在上面。面色惨白,右臂被截断,身上多处骨折。

    “巫女!”因为曾经打过交道,玄奈坤立刻就认出了这是白地冰原之境的巫女。

    “把这具尸体抬到牢室去!我倒要看看那白地孕妇说的玖伊是不是就是此人。”玄奈坤掩住女尸双眼,给女尸盖好麻布,朝船员一摆手。

    精壮男子穿过一片竹林,小心翼翼地迈过地上横躺着的石头神像,爽朗地说道:“温雅婆婆,仪式准备的如何了?”

    温雅婆婆抬头看了看男子,笑道:“莽,你来晚了。仪式已经做完了。”

    莽第一天魔大笑起来:“哈哈哈!真是误算了时辰呢!劳烦婆婆了。这么说第十三天魔已经降生了?”

    “是啊……不知道谁家孩子能有此幸……”

    “果然还是需派第八席的手下各处搜寻啊!”莽笑着说。

    “蛄(gu,1声,一种昆虫),他品行不端,四处猎杀巫女。我们迟早得斩草除根,以绝后患。”温雅婆婆担心地说道。

    “嗯……我自有打算!”莽胸有成竹地拍了拍胸脯。

    “啊!!!玖伊!”曼冬看着玖伊的尸体躺在担架上,惊恐地几乎要昏厥过去。

    “看来夫人所说的玖伊姑娘正是四象管辖下白地冰原走失的一位巫女。夫人说这巫女将自己的衣服赠与你看来也是真事。从尸体的状况看,恐怕是地狩的恶人欲向巫女行凶,不料遭到巫女的顽强抵抗。两人惨烈地大战一场,同归于尽。夫人请节哀吧!不过,这巫女衣物乃我四象朱雀所有,还望夫人允许在下收回。”玄奈坤向曼冬解释道,随即让手下给曼冬解开枷锁。

    曼冬哪里听得玄奈坤的说话。方才她遭受不公待遇,被四象的人强行带入冰冷的牢室,粗鲁审讯一番。此刻又见到玖伊破破烂烂的尸体。玖伊昨日还是一个活泼可爱的女子呀!

    多重打击震动了曼冬的胎气。她眼白泛起,羊水破体而出。

    白日里,一道惊雷从天而降,打在玄字旅船的船帆上。船帆上的玄字被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燃起了绿色的火焰。

    “不好!夫人生产了!”玄奈坤大叫道,“快请船医来!”

    一声啼哭吊起了玄奈坤的心。

    早产的男婴竟已从母体中产下,落在牢室地上。

    而曼冬躺在地上已经没了气息。

    玄奈坤内疚地望着男婴刚出生便没了母亲,心里非常不是滋味。

    他在这一刻决定承担起责任。

    “把这位夫人的尸体处理掉,不要声张”,他冷冷地对牢室内的船员命令道,“走漏了半点风声的话,我便取你们全部人的项上人头!”

    接着,玄奈坤轻轻抱起地上的男婴,温柔地说道:“从今天起,你便是我玄家的孩子了。”

    男婴躺在玄奈坤的怀里,好奇地眨了眨他那闪烁的绿瞳。

    “这不就是我们昨天做买卖的那艘船吗?喂!新来……影!昨天那个穿黑裙子的女人后来怎么样了?”烨看着初升太阳下的玄字旅船兴奋地喊叫着。

    影非常开心。这是烨第一次对他直呼其名。

    “我在山里绕了几圈,把她给甩掉了。”影撒谎道。

    “影~真是聪明呢~”雪看着影,夸奖道。

    “啊?他这就聪明了?雪!”烨很不甘心地说道。

    “好了好了!上船吧!”此刻,木公已与守船船员交涉完毕,拿到了他们一行人船舱的钥匙。

    “这玄奈坤也是架子越来越大了。祈小姐昨日应该已经谈妥我们登船事宜了,今天躲在船里也不出来迎接一下”,木公挠着脑袋无奈地说道,“也罢,我在四象本就不受待见。平日里本就不想跟这些玄字的人打交道。”

    “哈!这就是你为什么平日里不来码头的原因吗?老鬼,是怕被旧人看到耻笑吧!”烨打击道。

    “烨!你这臭小子!我现在可是青龙象主!给我尊敬一点。”木公给了烨脑勺一拳。

    旅船驶离了刈洲港口。

    影依靠在自己船舱内的小木床上,透过窗户,望着远去的刈洲。

    常世之人居住的世界究竟是怎样的呢?他怀着好奇,但也有几分畏惧。毕竟,不熟悉的世界给他只带来过痛楚而非希望。

    “喂~少年~在想什么呐?”玖伊敲了敲影的视觉神经,轻盈的体态出现在影的面前,“你是在害怕吗?”

    “才没有!”影要强地回道。

    “哎呀哎呀!没事的!玖伊姐姐在这儿呢~乖!”玖伊佯装抚摸影的额头。

    “你够了诶~”影朝她翻了翻白眼。

    “影,谢谢你~”玖伊突然一本正经地说道。

    “不,谢谢你~”

    影想着身后的茅屋、刈洲、御神木林、鬼界、外道家、母亲、父亲。这一切都在离他远去。也许再也回不去了。

    昨夜一夜未睡,影已疲惫不堪,随着旅船的晃动,进入了梦乡。

    少女牵着少年的手,行走在虚空之中。周围是璀璨星辰,无垠天地。瀑布从星间穿梭而过。蝴蝶飞翔于倾斜四散的草原上。从一处消失,又从另一处出现。草原的断崖之下是荒原,荒芜的平原穿插着山脉,山脉环绕着荒漠,荒漠连接着海洋,海中划过无数的流星。

    少年惊讶地望着一切。他已分不清哪里是上面,哪里是下面,哪里是前面,哪里是后面。

    “不要怕哦”,少女安慰着少年,“这是我新发现的地方哦!好好欣赏就行了!”少女旋转跳跃炫耀着,白色的长裙舞动着。

    少年信任着少女。他深吸一口气,放松下来,专心致志地看着风景。

    少女微微一笑,从脖子上解下小巧的黑玉挂坠,将其挂在少年脖子上:“戴上它,不管你身在何处,我都会找到你的。而你也能找到我。这样我们就不用害怕走散了。”

    “少年。这东西是你的吗?”一个突兀而厚重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少女伸出小手便要捂住少年的嘴。

    “什么东西?”少年已问出口。

    周围的一切扭曲成了沙砾,流向一片黑暗的中心。

    “你掉的东西是金的,银的,还是铜的?”黑暗中心,同样的声音传来。

    少年慌张地愣住了。

    “他没有掉东西。我掉的东西是铁的。给我吧。”少女冷冷地朝黑暗中心说道。

    少年不知所措地看着少女。

    黑暗中一把铁刃飞向少女。少女单手接住,望着少年,另一只手温柔地抚摸了一下他的脸庞:“我去去就回。”

    少女推开了少年。自己堕入了黑暗中心。

    少年则被推出了黑暗,落在了坚实的地面上。

    少年眼前的虚空已经不见,只剩下一片明镜般的湖。

    胸口的挂坠还带着少女的的体温。

    “胧!”影从睡梦中惊醒,眼角挂着泪水。

    旅船缓缓地向中洲驶去。

第八章 雨之殇

    影逐渐恢复了生气,在山里绕了许久后,终于找到了烨和雪常走的隐蔽小径,沿着它跌跌撞撞回到了茅屋。此时已是深夜。

    脑袋里玖伊的身影和声音也许久未出现。“也许是累了吧?”影这样猜测道。不管是多么强大的存在,失去了可以凭依的身体,再也不能回到仰望的人身边,孤身一人,还被他人吞噬奴役,这会儿也该身心俱疲了吧。影想起了自己逝去的母亲和被夺去的一切,不由感慨玖伊仍想脱离阑界的坚强,心中暗道也许应该对异心同体的她更友善一些。对自己,影已经不再悲伤亦或愤怒。他早已越过了这些情绪。甚至在母亲被小鬼所害的时候,他就已经预料到了这惨剧。

    是自己太弱小了!!所以保护不了珍惜的人,保护不了朋友。因此他就应该保护不了母亲,也保护不了自己。他就应该失去更多,直到一无所有。影自省着,右手握紧了胸前的挂坠。

    他不再迷茫。深谙丁木公师徒的实力,影已决定跟随他修行锻炼自己。至于玖伊说的成为特异点的事,影一笑而过,等自己有能力拥有的时候再说吧。

    影推开茅屋门,迈入屋内。屋顶的漏洞已经被木公修好了。油灯和火炉都灭着,似乎并没有人。微微的月光透过茅屋的纸窗透进来,屋里只能依稀看到桌凳的轮廓。

    影听到一间内室传来些许动静,是雪的声音:“是烨吗?影找到了吗?”

    影连忙回答道:“是我,雪!烨和老师不在吗?他们在外面找我吗?”

    只听得那间内室一阵忙乱声,雪推开内室与外室的隔断,走了出来:“真是对不起呢~影~我和烨当时都慌了神,因为木公老师叮嘱过不能带陌生人回来。呀!”雪倒吸了一口气。

    影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微弱的月光下,他新长出的白色头发反射着银色的光晕,在昏暗的房间里格外显眼。

    “你的眼睛!”雪捂住了自己的嘴,双肩不住地颤抖。

    “雪!我是影!听我解释!”影发现自己的赤瞳已经适应了屋里的黑暗,竟然反射着一丝红光,比鬼力尽失的时候更能看清夜幕下的一切。雪娇小的身形已经清晰可见。

    “真的是影?”雪渐渐止住了颤抖,放松下来。

    影站在原地,不敢靠近,怕惊动了雪。

    “那……影能原谅我……吗?”雪的眼中闪烁着泪水,不知是害怕还是内疚,一步步朝影走过来,不知不觉间已经站在他的面前,一脸无辜抬头望着影。

    “哦呀哦呀~”,是玖伊的声音,“少年~你要怎么做呢?”影看见脑海里的玖伊做了一个拥抱的动作。

    影只感觉一阵旋转,那是和今天被割喉时相同的诡异感觉!他张开了嘴,呼出寒冷冰霜般的气息。

    一声牙齿穿透**的声音,影的嘴角流出涓涓的鲜血,瞳孔急剧放大。

    雪的目光变得呆滞,低下了头。

    “为……什么?”冷冷地一句低语从雪口中传来。

    影抑制住了对雪的攻击,啃咬了自己的手,直接绞折了他自己全部的右手手指。

    但是这并不是唯一令影疼痛的地方。他的胸口一阵剧痛,心如刀绞。

    雪靠在他的胸口,轻轻说道:“外道影……能请你去死吗?”她双手持着一把柄上绣着桃花纹样的匕首。匕首尖端已经刺进了影的胸膛。

    雪抬头看着姐姐。姐姐正在辛苦地耕作着,汗流顺着她姣好的脸庞流下,滴洒在乌黑的齐腰长发上。雪幻想着。她希望有朝一日也能出落成姐姐这样的美人。

    姐姐低下头来,笑了笑:“雪,在想什么呐?”

    “没什么!姐姐!我们什么时候回家呀?”雪摇了摇脑袋,用稚嫩的声音回答道。

    “雪累了吗?那我们这就回去。”姐姐用手背抹了把汗,放下手上的锄头,收拾好东西,便将只有膝盖高的雪抱到了肩头,朝几块田外的家走去。

    刈洲土地蛮荒,开拓土地,耕种庄稼非常辛苦。因为收成不好,家里的父亲经常外出探寻矿藏,好去码头与旅船换取些用度。母亲身体不好,只能卧床做一些手艺活。种田的重任也就落在了成年的长女雨的头上。雨除了农活,还要照顾妹妹雪,日日操劳。所以雪从小就特别懂事,一直力所能及地想要给姐姐减轻负担。

    雪坐在姐姐肩头,高兴地朝家望去。一陌生男子引起了雪的注意。他左手撑着一把刀鞘上刻着黑色羽纹的长太刀,右手裹着鼓鼓的布条,一瘸一拐地在田边行走着。

    “姐姐!你看那个人!”雪指着男人喊道。

    “他好像受伤了。”雨是个善良的姑娘。她赶忙背着雪跑过去。

    男人衣衫褴褛,像是刚从荆棘密林里穿过,全身划拉着伤口。右臂的袖子不翼而飞,好像是被自己扯了下来包扎在右手上。

    雨是个还算谨慎的孩子。她将雪放下,护在身后,才打量起男人。

    男人看上去很年轻,面容英俊,身材矫健,很难想象他是如何受伤至此。他看到雨之后,先是礼貌地点了点头。见雨目光热切,这才停下脚步。

    “姑娘,你有什么事吗?”男人礼貌地笑了笑问道。

    “先生,你好像受了很严重的伤呢。没事吧,需要找个医生处理一下吗?”雨关切地问道。

    “不劳烦姑娘费心了!”男人拒绝道,“在下这点小伤不足挂齿。”说罢男人转身离去。可他刚迈出一步,晃悠了两下,便向路边倒去。

    雨立马冲过去,一把抓住了男人的手将其拉住:“先生!请不要勉强!”

    男人和雨的眼神对上了。

    雨诚恳地说道:“先生,我叫雨,这位是我的妹妹雪。如若不嫌弃的话,请到我家中一坐!我的父亲好歹也懂些医术。先生请不要勉强自己。”

    男人笑道:“多谢雨姑娘!在下姓外道名殇。我确实是逞强了。还请姑娘见谅。”

    雨将殇带至家中,与母亲见过面后,便安排他在自己床铺躺下。自己则去张罗晚饭了。雪从未见雨对陌生人如此亲力亲为,心中暗生嫉妒。晚上,父亲红光满面地回到家,看来是探索时小赚了一番。雨也趁着大家伙高兴,带着殇来见父亲,希望父亲给予治疗。

    “雨雪两位小姐的父亲看上去十分精通医术呢!”殇看着雪父亲治疗过的伤口对雨和雪说道。

    “家父早年是方圣的医师。还曾在方圣皇宫为刚出生的天懿公主看过病。因遭人中伤,才被逐出方圣,逃到刈洲。母亲身体不便,不能远行,这才在此定居。”雨讲解道。

    雪也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旧事,很是不解:“姐姐,为什么他们要赶走父亲呀?”

    雨笑道:“雪,嫉妒是没有道理的。当一个人开始嫉妒另一个人的时候,他就会不自觉地想尽一切办法付诸行动伤害另一个人。那些人只是因为嫉妒父亲的成就罢了。”

    雪听罢,沉默不语,陷入了自责。她偷瞄了两眼自称外道殇的男人,心想:“我是不是不应该嫉妒姐姐费心照顾他?也许是我错了?”

    雨又朝殇说道:“外道先生,这些俗事让您笑话了。您手上的伤口为何坚决不让父亲处理呢?”

    殇握住了自己的右手:“雨姑娘,我这右手只是骨折了而已。我已经用衣物固定住。现在拆开怕是会错位。还请见谅!”

    雨笑了笑,面色有点红润:“呀,还是我多虑了,请不要见怪!”

    那一刻,雪觉得嫉妒就嫉妒,她无所谓了。

    那是一个月光明亮的夜晚。母亲早已入睡,父亲也喝了点小酒,躺在藤椅上休息着。雪坐在门口,看着远处雨和殇肩靠着肩挨坐在田边。殇在她家借住月余,全身的伤已好得**不离十。他每日还帮着姐姐料理农活,深得父母的喜爱。今天的殇穿着父亲专程翻找出来的旧衣服。那是父亲过去在方圣时所穿的服饰,制作精良。殇穿着它显得格外英俊。而姐姐也穿着母亲过继下来的方圣服饰,一袭点缀着朵朵桃花的典雅白衣。今日的姐姐也颇有女人韵味。两人似乎在聊着什么,有说有笑,慢慢地手牵在了一起。雪陷入了迷茫。

    “小姑娘!听过这附近有位出售石墨的先生,不知是不是住在这里啊?”雪听到沙哑的说话声从侧面传来。她转头望去,四五个粗壮大汉站在面前。为首正在说话的一个手里举着把割草的镰刀。另外几个东倒西歪地站着,手里也拿着棍棒一类的道具。

    雪感到一阵恐惧。早就听人说刈洲什么样的暴徒都有,没想到今晚遇上了。

    “小姑娘!喂!你是哑巴吗?”持镰刀的壮汉将镰刀在雪面前挥舞了一下。

    “呜~哇哇~”雪直接哭了出来,坐在原地,并不敢动。

    “你们在做什么!”是雨和殇。

    殇将雨推到雪的旁边,自己挡在了壮汉们的面前。雨连忙蹲下,将雪一把搂在怀里。

    “各位,在下外道殇。有什么事可以商量,请不要吓唬小孩子!”殇凛然说道。

    “呸,你算什么东西?兄弟们!动手!把值钱的石墨都抢过来!”持镰刀的壮汉大吼道。

    “唉~”殇叹了口气,伸出左手。屋里摆放的长太刀竟自己飞了出来,刀柄落在他的手上。

    “拿刀吓唬我们呐,小鬼!”壮汉并不忌惮,张牙舞爪地冲了过来。

    只听一出鞘刀声,殇已摆好收刀姿势。几位暴徒手上的武器皆被砍断,怔在原地。

    “你们再不离去,我下次要斩的便是你们的项上人头!”殇威胁道。

    雪一瞬间觉得眼前的男人如此高大,可以依赖。她心安下来,停止了抽泣,紧紧靠在雨的怀里。

    殇微微转头看了她们一眼,温柔地说道:“没事了!”

    温暖的血液溅落在雪的脸上。血珠粘滞在她的脸庞,浓厚的血腥味涌入鼻孔。雪觉得时间仿佛停止了一般。

    拥抱着自己的身体似乎在战栗,雪抬起头看了看雨。同样的血点也溅了雨一身。她的嘴唇颤动着,一脸木讷,半天憋出一句话:“殇……你……你的身体!”

    只见半截镰刀刺透了殇的胸膛,从后背穿出。雪看到殇身体晃动了一下,朝她和雨倒来。他的后脑勺闷声砸在她们面前的地上,而他缠着布条的右手顺势也甩在了雪的跟前。刚刚为首壮汉被斩断的镰刀正死死插在殇的胸口。

    “哼!我们原地狩佣兵也是被这小鬼小看了呢!”壮汉们阴阳怪气地嘲笑着倒在地上的殇。

    雨盯着殇紧闭的双眼,眼泪止不住地夺眶而出。

    雪知道姐姐关心着殇,并没有看见。可是她看见了,远比眼前暴徒更可怕的光景。殇裹着布条的右手自己嚅动了两下。破烂的布条自己松开了。重重叠叠互相附和的低语传到了雪的耳朵里:“还请外道当家以鬼族大业为重,将这御神木锥取下,解放我等,为您效命……”雪隐隐约约在松开的布条间隙看到一根木锥扎透了殇的右手。

    “啊……”,殇紧闭的双眼睁开了,呼出了冰凉的寒气,声音也变得冷漠起来,“到此为止了吗?真是不尽兴啊!”他抬起自己的右手,撕下了包裹着的木条,之下正是一根木锥。

    “殇!你没事?”雨呼道,声音里带着一丝喜悦也有几分惊讶。

    雪看着殇扯下了右手掌心扎着的木锥,又从胸口拔出了那穿刺了自己的半截镰刀,翻了个身,面朝雨缓缓站起身来。

    周围的壮汉们纷纷摆好架势,如临大敌。

    “这个男人不正常……很危险!”雪心里道。可她再看看姐姐:雨一脸欣慰地仰视着殇的脸,如同被催眠了一般,松开了怀抱雪的双臂,朝殇走去。

    “真是可爱的蝴蝶呀!朝着月光飞舞而来,迎接自己的宿命。”殇的头发开始变白,瞳孔发出了红光,带着从容的笑意将雨搂入怀中。他手上原先木锥扎透的伤口早已荡然无存。胸口被镰刀刺透的洞也不见了。别说伤口、血迹,就连毁坏的服饰也都不知何时恢复如初。空气中弥漫飘舞着黑色的鸟羽。

    接下来的一幕让雪捂住了嘴,豆大的泪水因为痛苦从眼中成串流出。她眼看着殇一口咬的姐姐血肉横飞。姐姐很快便神情呆滞,身体也软了下来。

    “这小鬼疯了!”周围的壮汉们尖叫着,四散而逃。

    殇的后背一阵嚅动,无数黑影从他的衣襟处飞出,追上了逃窜的壮汉们。

    雪只听得一声声惨叫,壮汉们的残肢飞得到处都是。她吓得瑟瑟发抖,抱住头闭上眼跪倒在地上。胃液翻涌着,伴随着干呕。时间每一秒都如地狱般难熬。

    过了一会儿,周围安静下来,什么东西摔倒在雪的面前。她强撑着睁开眼,透过指缝望去。雨瞳孔放大,躺在地上,没有生气的眼睛正看着她,脖子上残缺了一大块肉。

    “呀啊!!!”雪向后瘫软在地,抬起头来,视线避开了姐姐的尸体,正与外道殇鲜红嘴角的脸对视着。

    男人背后的天空是一轮碎月。漠视的神情仿佛在看蛆虫一般看着她。

    当家,这一个可否让在下品尝品尝呀?

    就一条腿儿就行了,这细皮嫩肉的一定很好吃……

    低语声此起彼伏。

    “她的姐姐对我有恩。我便在此还了这人情。这几个暴民你们若是没吃饱,那边的屋里还有一男一女,去吧。”殇冷笑道。

    雪好像明白了什么,战战兢兢地朝家的方向望去。众多黑影抛下了壮汉们的残肢,蜂拥冲向雪的家宅。不一会儿,家中传来父母的惨叫声。

    雪脑中的弦断掉了。身体试图自我保护,让她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

    但就算如此,殇冷冷的声音还是穿过了这屏障,直击她的灵魂:“雪,等你长大了,也许就有值得一吃的价值了哦。”

    雪昏死过去。

    雪靠在影的怀里,抽泣起来:“你为什么没有咬我?”

    影感受到她的泪水喷涌而出,打在自己身上。刚刚脑海中呈现的画面仍历历在目。这是雪的记忆吗?

    “少年。快把匕首拔出来,你会死的哦!”玖伊的声音传来。

    影没有理会玖伊,反而眼中含着泪水抱住了雪:“对不起!”

    “外道影!”雪挣脱了他,踉跄着倒退几步,手中握着从影胸口拔出的匕首恨恨地说道,“我恨透了鬼族,恨透了外道家。我虽与你无冤无仇,但是我姐姐何尝不是无辜。为了家人,今日能杀你一个便是一个。”

    木公看着眼前端坐的三位弟子。烛光和炉火的映照下,三人互不理睬地正襟危坐着。

    “烨和雪!你们这种把影扔下就跑的行为是多么可耻,我就不用多说了吧。”木公严厉地教训道。烨和雪低下了头。

    “影!以后少跟陌生人说话。这刈洲险恶,你身手一般,万一遇上歹人,岂不危险?若是我不在,遇上厉害的对手,恐怕也会置烨和雪于险境吧!”木公又对影说道,“另外你出来,我有点事要和你相谈!”

    影起身跟着木公便往茅屋外走。出门前他低头瞄了瞄端坐着的雪。雪也偷偷瞟了他一眼,脸上五味杂陈,有内疚伤心也有悲愤不释。

    影叹了口气,不再纠结,跟着木公朝外走去。

    茅屋厨房一角的柴火堆里,一柄镶着桃花纹样带血的匕首,静静地藏在其中。

第一章 天懿

    宏伟的宫殿城镇建筑群铺盖了整片寂静的溪谷。正中央崛起的宫楼颇有方圣皇城的气魄,但是装点色彩却显得淡雅了些。月光照在宫楼上,巨大的阴影投射在下方的城镇里。

    宫楼顶上的天台薰着檀香,一位典雅端庄的少女身着金色梅花纹样黑色大氅,闭着眼静坐在香炉前的蒲席上。

    两位老者毕恭毕敬地从室内向少女走来。

    其中一位是老爷爷,手里提着烛灯,另一位是老奶奶,端着一杯茶水。

    老爷爷将烛灯放在少女身边,微微弯腰作了个揖,小心地退下了,可还是在地上踩出嘎吱嘎吱声。

    原本一动不动的少女似乎被惊扰了,身子微微一震。

    “你笨手笨脚的,惊扰了圣驾,还不快退下!”老奶奶用微弱但又严厉的声音苛责了老爷爷。老爷爷连连鞠躬,嬉笑着退下了。

    “天懿公主。时候不早了,您该回去睡觉了。”老奶奶又轻轻地靠近少女说道。

    天懿睁开了双眼,向奶奶笑了笑:“田奶奶,您不要责怪了罗爷爷。我早就醒了,只是在发呆而已。”

    田奶奶恭敬地双手奉上茶水:“公主,您在想心事吗?”

    天懿礼貌地接过茶水:“嗯。奶奶~方圣人民是不是并不喜欢我们天家一族呀。”

    “怎么会呢?”田奶奶略微有些吃惊,“方圣子民能得吾皇的英明领导,在这常世超脱异类。建筑、文化、经济无不辉煌腾达。方圣子民感激还来不及呢!”

    “在这别城的是分家的我呀~”天懿温柔地笑了笑,咳嗽了两声,“百姓待我会像待哥哥那样尊敬吗?还是说他们只是畏惧着哥哥的权威吧~”

    “公主何出此言?”田奶奶连忙问道。

    “今天。白日里,我出城四处走了走。很多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也有人背地里对我指指点点。特别是一个背着箩筐的人。看他的打扮似乎不是本地人。一直在观察我。我好害怕!”天懿柔弱的眼神看着田奶奶。

    “公主!您又偷偷溜出去了?”田奶奶无奈地叹了口气,随即朝黑暗中严厉呵斥道:“觉!你怎么看护公主的?”

    “小姐出去走走怎么了?我在一旁一直盯着,没有问题的,田奶奶。”黑暗中一个精瘦的人影走了出来,腰上别着一块腰牌。正面写着地狩,反面写着酉首二字。

    觉缓缓走至天懿面前,单膝下跪,低下了头:“小姐,恕鄙人无能。若是早点察觉小姐的不安,鄙人定超度那背箩筐的人,顺便把那群指指点点的手指全剁了,乱看小姐的眼睛全扎瞎了。”

    “觉!我不是跟你说过不要一直偷偷跟着我的吗?这么可怕的话以后可不许说了哦!”天懿被微微逗乐,佯装生气地对觉喝道。

    “是~小姐。”觉叩拜了一下便站起身来,得意地朝田奶奶晃了晃脑袋。

    “田奶奶,您也不要责怪觉了,都是我自己想出去玩的。”天懿用哀求的眼神盯着田奶奶。

    “唉,公主!算了算了……以后如若要出城吩咐一下下人同行就行了。公主穿着天家的服饰外出自然是会引起一些注目的。”田奶奶狠狠瞪了一眼觉,接着面带微笑朝天懿说道:“公主,这别城离皇城甚远。皇公事繁忙,不能常临。若是公主出了点什么事,天威大怒,我等也担待不起啊。”

    “哥哥……天逸他并不将我放在心上”,天懿略显寂寞地唉叹道,“他也是这么对天雨和天雪的。他在意的还是自己的皇位和他景仰的万千主上。”

    “公主,这些事就请你不要再提起了!”田奶奶慌张地制止天懿道,“让吾皇听到定会责罚于您!”

    “嗯~我知道了。”天懿低下了头。

    “田奶奶,你还是下去吧。别搅了小姐的好心情。”觉冷冷地拍了拍田奶奶的肩膀。

    田奶奶见天懿十分消沉,也不便再说什么。她看了看嬉皮笑脸的觉,心想也许让他留着能给公主解解闷,自己便作揖行礼下去了。

    “小姐,您看!”觉见田奶奶已经下去,便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递给天懿。

    “这……这是桃家的家传至宝……”天懿大惊,“我本以为当年桃家被天逸哥哥……被我梅家灭族,所有之物皆已销毁。且默言老师对外宣称灭族是疫病所致,销毁物品也是为了清除疫病。觉!你是从哪里弄到的?”只见那匕首的刀鞘上绣着桃花纹样,十分精致。

    “鄙人虽身份卑微,但作为地狩酉部之首,在黑市上的门路还是有的。只要小姐喜欢,就算是星星月亮鄙人也给您摘下来。”觉做了个鬼脸。

    “谢谢你,觉!”天懿将小巧的匕首攥在手心,安详地闭上了眼。

    觉微微行礼,后退着重新隐入了黑暗之中。

    “大人!我的夫人不见了!”

    影一大早便被船舱外的吵闹声惊醒了。

    “啊!好吵啊!少年~快把耳朵闭上啦~”玖伊在影的脑子里伸着懒腰,“好不容易睡了个好觉~什么人一大早这么吵呀~等等!这声音好耳熟!”

    “嗯?熟人吗,玖伊?”影揉着眼睛,眼角还带着泪痕,睡意朦胧地问道。

    “你睡相真差耶少年~怎么了,哭了?想家了吗?”玖伊打趣地说道,“唉~不对,言归正传,这个声音,是谷合!”

    “谷合?”影无意识地回应着,思索着是不是玖伊并没有看到他昨日的梦,也许梦境不会思维共享给玖伊?

    “就是我之前提到的曼冬姐的丈夫啦!”玖伊急躁地说道,“影!快去看看吧!也许是曼冬出事了。”

    “你需要我做些什么吗?不是不能暴露你的存在的吗?还有就算我对别人说了玖伊的事,也没人会相信我吧!呸呸呸!”影理了理嘴里的木签,重新叼好。自己昨日上船后便昏睡过去直到现在。睡觉时含在口中近一日的木签似乎也有了些许膨胀。虽然不是很适应,但是在常世之人的地界活动,这样的觉悟至少还是得有的吧。

    “哦~对啊~”,玖伊似乎有点沮丧,“可是曼冬姐人可好了!”

    影披起黑色的外衣,手已经推在了舱门上:“帮你去看看好了。作为劳务费,玖伊,今天你能驾驭多少黑楔?”

    “影!谢谢你!”玖伊感激地说道,“劳务费嘛,我今天差不多能再驾驭十个哦!玖伊我也是渐渐熟练起来了嘛~怎么?不打算跟玖伊姐姐竞争了,少年?嗯!适当依赖依赖我我也是会很高兴的啦!”

    “是啊。不管是谁掌握了黑楔,最后也是我们一起使用不是吗?”

    “嗯呐!不过黑楔黑楔的叫起来怪怪的。本来就是你父亲的那啥黑羽抄袭的第九特异点的楔子设计嘛,不如就叫这玩意儿九抄如何?还有你的那啥魂刃,不是还没起名字吗?直接就取你新的武器的名字也叫极刃好了!”

    “好~好~玖伊大人~”影搓着额头。睡得太久,起床时有点头痛欲裂,旅船又摇晃不止。此刻再被玖伊一折腾,他更是难受地想吐。

    影晃晃悠悠地来到甲板上,凉风吹到脸上,这才稍微舒服了些。

    甲板上一身着兽皮大衣的壮汉正抓着一玄字袍的英俊男人哭诉着:“玄奈坤大人!你把话说说清楚!我的夫人!我的夫人怎么就落到海里去了?”

    “那就是谷合!”玖伊指认道。

    “可是那个壮汉叫他玄奈坤呀!”影很是不解。

    “少年~你是白痴吗?谷合是那个壮汉啦!”玖伊捂着脸近乎无语。

    此时玄奈坤正不耐烦地挣脱开谷合:“这位旅客!请您注意自己的举止!”接着他甩出一条白围巾:“您请看,这是您夫人的遗物。她落水之后,这白围巾便飘到了我们一个船员的手里。有人汇报说这围巾是一黑衣女子送给她的。在下已经查证过了。此材料独一无二,是在下所属四象门下朱雀结社的绣娘才能编织的。在下不得不将此物收下以物归原主。”

    “我的曼冬怎么会落水?怎么会……”谷合全身无力已经瘫倒在地,满脸泪水鼻涕。白地一行人立马上前安抚,将其扶回船内休息。

    甲板上围观的群众指点着白地一行人议论纷纷起来。

    玄奈坤见众人一片混乱,注意力被白地人引了去,便匆匆挤过人群朝船内走去。

    “影!我们在这里哦!”雪老远地朝影招了招手。

    “雪……雪!我这就过来。”影决定尽释前嫌,与雪重新来过。

    “少年。这个四象结社让人非常不安呢。那白围巾是我用巫女衣物所制。因为用料神奇,轻薄一层即能在那白地严寒冰原保暖。没想到居然是出自四象朱雀之手。嗯……四象是哪四个来着?啊,不管这些。总而言之,少年!进入四象之后不要随便穿他们给你的衣服哦!等我检查之后才许穿哦!那衣服上有很多红色的线。我是在做围巾的时候发现的,可花了我很多功夫才处理干净。怎么说呢,跟那位天踽身边叫龙吟的女子身上的线很相似。那位龙吟姐姐好像一直心不在焉,可能是线的数量太多,身体强行承受着,一直在极限忍耐着吧。只是巫女衣服上的线连接方式正相反,它们不是给穿着者以加护,而是夺取穿着者的生命力。那线的另一端便是御神木。四象也许与制造模拟世界树的危险家伙有关哦!”玖伊心中不安地警告道。

    “嗯。知道了。谢谢你,玖伊。”影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朝雪走去。

第二章 诸行无常

    烨站在船头,心里很不是滋味。过去的两年里,一直是他与雪朝夕相处的。可是今时今日,那个嘴里老不正经叼着木签的新来的却在跟雪有说有笑。明明都不是常世之人,还跟雪走这么近。还有,雪,不是跟鬼族深仇大恨的吗?怎么现在又粘着人家了?呃!真是烦燥不安啊!

    他使劲抓了抓自己蓬松的头发,朝雪靠了过去:“这么开心,在说什么呢?雪,影?”

    “烨~你不会感兴趣的啦~”雪笑着摆了摆手,“我们还是聊一点开心的话题吧!”

    你们刚刚明明聊得很开心的嘛!烨心中是这么想的,但是又不敢在雪面前表现出来,只得故作笑意:“嗯,好的!”

    说点什么好呢?烨用自己的小脑袋瓜使劲思索了片刻,冒出了一句。

    “你们俩儿想好去哪家结社了吗?”

    “什么?”雪和影异口同声地问道,“难道不是跟着木公老师去青龙结社吗?”

    “啧啧啧。你们也太没有见识了。四象结社分为四个结社,平时也是互相往来,不分地方的。只是各个结社除了武艺之外各有特长。玄武擅长制造。我们现在乘的这艘船就是玄武的工匠们建造的。你从船上各处的玄字就可以看出来了。朱雀善于编织。高级绣娘们编织出来的衣服无比坚韧,几乎刀枪不入。而且透气、隔热、保暖无所不能。一些上等的衣物里甚至绣入了朱雀身上的羽毛,人穿上就能肌能大增。有些常世之人穿上了就能突破人力之极限,进化成更加崇高的存在。比如说四象长老和他们之上的天踽。”烨头头是道地给这两个中洲小白讲解着。

    “那青龙和剩下的那一象呢?”雪和影用期待的眼神看着他。

    烨其实不是很想聊剩下的两个,可是碍于面子,不得不接着科普。

    “剩下那一象……是白虎。结社里的人都热衷于武器锻造。啊!对了。影你现在带着的那把阴森的短剑就是白虎的前辈们很久以前打造的。可惜,似乎是带有诅咒,持剑者都不得善终,你还是找个机会扔了吧!”烨奉劝道。

    “哦……嗯。我会好好处理的。”影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那老师的青龙呢?”雪好奇地问道。

    “啊?啥?老鬼那个结社?嗯……我想想。打架吧?其它几个结社跟青龙关系不是特别好啊。毕竟这么大个结社竟是一帮吃白饭没技能的。嗯……青龙很不遭人待见的。不过我也不是很想去白虎就是啦。要不去个玄武吧。”烨仔细地考虑起来。

    “烨,你说选结社,这件事老师知道吗?”雪似乎很挂念老师。

    “啊?老鬼啊?别担心,新人都是被长老们分配到各个结社的。老鬼一个象主哪管得了那么多!”

    “啊~真是担心烨会被分配给只会打架的青龙去呢!”雪调侃道。

    烨一阵脸红:“雪!我在你眼里就这么不堪吗?”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错了啦!烨锻造武器的本领还是很厉害的。也许会被分配给白虎吧。”雪双手合十拜托道。

    “才不要!”烨想起了那个男人,心中的郁结又哽咽了喉咙。他强忍住泪水,强行摆出一个笑脸:“我还是希望和雪在同一个结社。雪的手这么灵巧,恐怕会被分到朱雀去吧。影的话,虽然现在有了些不能说的变化,但还是很弱诶。应该不会分到青龙去吧。毕竟那边的人全是天赋异禀的战斗狂人啊。”

    是啊,出发前老鬼已经跟他和雪交代了隐瞒影真实身份的事。他会好好遵守的。并不是因为这是老鬼的命令,而是因为他一直都有着保护弱小的正义的心啊。

    烨悄悄撇了眼雪。他们两人的关系现在是怎样的?雪还想要找影报仇吗?如果雪让他帮忙杀死影的话,他还能做出回应吗?影并不是坏人啊。

    “烨。你好像对中洲,至少对四象的事情知道的很清楚呀?”影的询问打断了他的思考。

    “啊……啊!那是因为我以前在码头上听别人说过的啦!啊哈哈哈!”烨一阵脸红,这像是被人窥探了一般的感觉。“如果雪来求我的话,我会帮着动手杀了这个新来的。”他在心里万念俱灰地想道。

    船离中洲越来越近,陆地的味道已经传到了烨的鼻子里。真是熟悉的味道啊,不知道这两年来,大家都还好吗?烨沉思着望向船头指向的海平面。

    木公从早上甲板上闹事时起便偷偷摸摸地跟着玄奈坤。虽然自己也知道,作为新任的青龙象主,这么跟着同为新晋的玄武象主不是很合规矩。

    “嘿~我就是喜欢不合规矩的事。”木公心中无赖地念道,倚靠在船内过道的犄角阴影里,观察着玄奈坤。

    只见玄奈坤东张西望,确认四下无人后推开一扇船舱的门便走了进去。

    木公鬼鬼祟祟地踮着脚尖摸过去,将耳朵紧紧贴在舱门上,想要听听里面的动静。

    “这玄奈坤!是不是在船上做些不轨的事情?”木公想到早晨谷合妻子丢失的事,突然理解了些什么,“他哥哥看上去倒是个正人君子,没想到啊!有一套。看我抓他个人赃俱获。”

    当木公的耳朵触碰到舱门的一刹那,他感觉到了一个熟悉的感觉。

    “这……这股压迫感!这是那个我十年前刺杀的!”木公按住了自己的心口,胸内隐隐作痛,“不可能!第十三天魔已经死了!”

    房内传来了一阵啼哭声。

    “进来吧,丁木公。”是玄奈坤的声音。

    木公犹豫地推开门。

    船舱里并没有谷合的妻子。至少不像木公所想像的那样。玄奈坤正站在一位侍女模样的女子身旁。而这侍女坐在椅子上正为一个婴儿哺乳。

    “你一直跟着我,似乎在怀疑着什么?”玄奈坤温柔地抚摸着婴儿的脑袋,尝试着平息婴儿的哭泣,转头冷冷地对他说道,“现在你知道了。我背着我的夫人与侍女有染。这位男孩便是我的私生子。你满意了吗?还是说你想出去昭示天下?”

    木公并不是那种会干涉他人家事的男人。正相反,他最不拿手的便是处理这些家常琐事。他见此处并无谷合妻子,便也服软下来。

    “你放心吧,我会保守秘密的。除非你夫人来问我,我一定知无不言。”木公贱贱地说道。

    他又低头看了看那婴儿。婴儿并无异样,黑眼、白肌肤,粉的头顶上带着些柔软的发丝。

    “是我丁木公不对,打搅了!”木公从头至尾也未细看那侍女的长相。他既已答应玄奈坤保守秘密,也没有必要知晓这婴儿母亲的样貌了。

    “你打算怎么抚养这个孩子呢?带到四象去吗?”木公问道,担心着婴儿的未来。

    “我会将他交给玄武养育。作为象主的请求,圣者一定不会拒绝的。”玄奈坤低头看着婴儿,充满爱意地说道。

    “嗯。那大王八还挺靠谱的。不像我那边那条竹节虫。”木公想了想青龙的圣者,一脸鄙夷。

    和煦的阳光洒在一片雾山上。崎岖的山路两侧摆放着大小不一的石块。每走一段路,路边还能看到堆叠起来的石块“塔”。少则四五,多则数十,大大小小的卵石平衡着堆叠着,似乎是有人无聊时有意为之。

    山路上一前一后走来一男一女。

    女子穿着整洁的枫色华服,外面披着黑色的大袍。一头亚麻色的飘逸长发,面容端庄,肤色雪白。腰间别着一把刻着羽纹的长太刀。刀鞘是纯白的,刀柄上也裹缠着白色的布带。长长的布带缠满刀柄后从末端流出,潇洒地在风中飘荡着。刀鞘上鲜明地刻着一个字。

    “丸大人!外道丸大人!您每日都在大孤山转悠,是在寻找什么东西吗?”女子打破了沉默,朝名为外道丸的男子问道。

    男子雪白的头发在风中摇晃着,时不时几根白丝从额前掠过,更衬他那猩红的双眸。一身黑衣外套白色大褂的外道丸稍稍停下了脚步,侧身向女子笑道:“莹,你还记得数年前的大孤山之乱吗?”

    “丸大人。莹是后来才加入外道家的散妖。按理说是不能进入这大孤山圣地的,所以并不知晓大孤山之乱的详情。”莹好奇地回答道,“属下那时候还是个野妖怪,整日在荒神之地与别的散妖厮杀。虽然听到了大孤山的动静,可是完全不知道发生过什么!”

    “啊?听起来你过去也是个野路子呀?哈哈哈!和我那弟弟胤(yin,4声,后代)葬现在的状况很像嘛!那个疯子!不知道我妹妹薰是怎么把你的獠牙给拔掉的,现在看上去很乖巧嘛!怎么样,要不要到我门下来呀?”丸调侃道。

    “丸大人!恕属下违令。莹已经决定跟随薰大人,自此不会异心。如果丸大人对我的回答不满意的话,我这就自裁。”莹说着便要拔刀。

    丸扶着自己腰间的黑色羽纹长太刀挡住了莹拔刀的手。那刀鞘上刻着常二字。

    “莹,你太激动了。我开玩笑的啦!”丸收起了笑容,“言归正传。我这些年,在大孤山一直在找一个人。”

    “是我失礼了,丸大人!”莹收起了刀,“敢问大人是在搜寻当年失踪的外道殇大人吗?”

    “啊?你说我父亲啊?那狡猾的老东西八成还在哪儿活着吧。天晟大哥深得父亲真传,城府颇深。他的魂刃我们剩下几个兄弟姐妹都没见过。这两个老狐狸我才不担心呢。我都怀疑大孤山之乱是这两人一并谋划的。还真是苦了凋叶寅月两家,被玩的团团转呢。”

    “那么丸大人是在找谁呢?”

    “一个叫胧的女孩。是我喜欢的人哦!可是被我的二哥给弄丢了。唉,那个战斗白痴,真是不靠谱。”丸嘴角不住地浮出一点笑意,“可是,还真是怀念那个时候的日子啊!”

    “丸大人说的莫不是当年也跟着失踪的寅月家大小姐,寅月胧?”莹问道。

    “哦?你还说不知道。这不是都挺清楚的吗?”

    “丸大人,真是说笑了。寅月胧大人年幼时剑术了得,我等荒神之地的散妖景仰无比,各个都想跟她比试比试呢!”莹的脸上露出了可怕的笑意,咬牙切齿,异常尖锐的臼齿紧绷着,眼中闪烁着赤红的凶光。

    “好好好~你放松点儿吧!”丸叹了口气,“往日里都是薰来烦我,今天怎么没来?”

    莹立刻收起了凶相,乖巧地说道:“薰大人说丸大人太无聊了,所以支我来。”

    “啊!你即刻给我切腹啊……”丸环顾了下四周,“不过,似乎有点太安静了。”

    “是的呢,丸大人!”莹将手放回了刀上,“有多少呢?十匹,二十匹?还是更多?丸大人,需要莹出手解决掉他们吗?”

    “算了吧,他们也还没……”丸的话语被打断了。

    一健壮的尸鬼从山路边的石缝中突然变化跳跃而出,手持短刃朝外道丸的喉咙刺来,口中大喊:“大孤山圣地,就算是外道家的人,不在三族会议的时候,也不可擅自闯入!外道丸,你今天就卒在这儿吧!”

    一时间,上百匹形态各异的妖魔鬼怪从四面八方涌出,将丸和莹二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外道丸一把抓住了朝他冲来的尸鬼的脸,单手将其按在地上。尸鬼撞击地面的时候,上身摔了个粉碎,残破的尸体随风飘散,只剩脑袋还在外道丸手里。

    “外道丸!不管你鬼力多么了得,我们寅月百二十鬼将今天定是要取你性命!”龙蛇之流环绕着大孤山飞行着向外道丸挑衅道。漫山遍野的妖鬼中不乏鬼力高强的好手,他们是自信满满。

    “外道丸你认命吧!”外道丸手里尸鬼的脑袋还在喧哗吵闹。

    “你们竟敢脏了丸大人的手!侮辱丸大人便是侮辱薰大人。去死吧,下等妖怪们!”莹正欲动手,但她立刻便被外道丸身上散发出的浓烈杀意怔住了,下意识地拔出长刀挡在自己面前。

    “真是好·胆·量啊!你们很·急是吧?急着去投·胎吗?”外道丸一字一顿地怒吼道。他将尸鬼的人头抛向空中,左手握住刀鞘,右手便去拔刀。

    “诸行无常,万物两断,你们就到地狱的尽头去忏悔吧。”一道白光闪过,大山震动,气浪划破了天际。整座大孤山的雾气瞬间被吹散了。漫山遍野的妖魔鬼怪一瞬间血肉模糊,碎屑横飞。刚刚还在天空中张牙舞爪的龙蛇之流如切开的鱼片般飘落下来。大孤山和周围几座山头整个被削平了。天蹦地裂的山石崩塌着滑落。随着震动的渐渐停息,大孤山重新恢复了平静。

    “丸~你是想连莹都一起斩了吗?”莹的语气和眼神都变了,头上的亚麻色发也已变成了和丸一样的纯白色。她缓缓收起刚刚用来抵挡丸所持魂刃诸行无常,万物两断的长刀。刀鞘上的字不知何时已经替换成了铸字。

    “薰~我就知道你在。”丸冷笑一声,收起了刀。

    “若是没有我这凭依装着(zhuo,2声,穿着),天地调和的魂刃,莹刚刚恐怕已经被削成两截了吧。丸,你这样很讨厌诶。影哥哥可比你好多了。”莹的神智似乎已经被叫薰的存在所支配了。

    “恶劣的是那群寅月家的下人吧!明明他们自己也是违规闯入大孤山的!”丸争辩道。

    “丸~你是因为纠结这个才生气的吗?唉~你这样最后会变成胤葬哥哥那样的哦!”薰凭依着莹的身体向丸说道。

    “论不到你这抢占别人身体的妹妹来说。不过,这样下去不是个事了。迟早会爆发战争的。外道家不能群龙无首,宗家必须定下来了!”丸意味深长地说道。

    “候选人少了位影哥哥哦!”

    “哈!御神木林不是开始枯萎了吗?听说很多地方的巫女都不见了。出去是迟早的事。影,就交给我去找回来吧!”

    “影哥哥可是恨透了这里哦~”

    “我何尝不是?”丸仰望着天空,叹了口气。

第三章 中洲鹿鸣

    宏伟的玄字旅船徐徐驶近了中洲最繁华的城市之一鹿鸣。港口的曲舟船筏纷纷给旅船让道。旅船和其它船舶激起的波浪涟漪交织在一起,缠绵激荡,余波交错拍打在岸边,直至码头,给岸上的人一种大地摇晃的错觉。

    徐风中,鹿鸣的旗帜在码头上轻盈地飘舞着,两只鹿的身影在旗面的纹理上清晰可见。码头上挤满了商贩和游客。嘈杂的吆喝声、特产小吃的香味和花草植被的馥郁芬芳弥漫在码头潮湿清凉的空气中,让人全身放松,无比舒畅。

    “这就是中洲吗?真是让人熟悉的感觉呢,少年~”玖伊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趴”在影的脑叶上。

    “玖伊,你以前来过中洲吗?”影在窗边收拾着行囊。他将几件黑色的替换衣裳折叠整齐后,与御神木签的袋子一同塞进了一个灰色的麻布制行囊,单肩背上,又将漆黑的短剑极刃插在行囊靠近后背那侧的背剑带中。自得手这把极刃以来,他心中颇为忌惮,怕伤到烨和雪,还从未将其出鞘过。

    “当然没有来过啦~玖伊在这个阑界仅仅去过白地和刈洲。可是像中洲这儿的文明,玖伊我在这璀璨星辰中随第九特异点也到访过不少啦。虽然相比其它一些文明略显落后罢了。这中洲韵味还是不错的啦!是我喜欢的类型哦!”玖伊翻了个身,横躺下来,仰头直视着影的双眼。白色的发丝半遮着脸,玖伊的脸颊上泛滥着陶醉的红晕。

    “嗯……有很多像这样的地方吗?在这个世界里?”影推门而出。

    “嗯!很多很多哦。不一样的地方,相同的地方。在过去的,在未来的。”玖伊若有所思,表情略显伤感起来,“在终末之端,等待它们的大多是第一特异点伟大裁决。不知道我这个楔子的喜好会不会影响到第九特异点的立场呢……嗯,算了!影!答应我一件事哦!如果你能成为特异点,一定要像第九特异点那样哦!”

    “那是当然的了。毕竟玖伊是我的老师嘛!”影迎着阳光,稳健地走向甲板,“不要摆出那么伤感的表情嘛,成为特异点的理想都要被你弄得变质了哦。”

    影咀嚼了一下口中的木签,俯瞰着鹿鸣码头和旅船连通码头的阶层。黑色的短发在风中摇曳,褐色的双眸漠视着一切。他也是初见如此复数的常世之人。母亲也曾与这些人为伍吧?母亲的家庭在哪里呢?他在此常世的归所又何在呢?这一切常世之人终有一日都会逝去吧?这常世也会在轮回中坠入深渊吧,就和胧一样。在终末之端,这一切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悲伤……的事,哪怕重复千遍百遍,笑一笑也就过去了。唯有负重前行,才能不输给命运吧?就像那些被终端的王蛮横抹销的新世界一样吧?只有不断前行才能把丢失的一切都找回来吧?毕竟信息从未消失过呀。玖伊,我想要成为的特异点你想必已经明白了吧?”影微微一笑。

    “影……”玖伊端坐起身,“我不知道你以前经历过什么。作为一个阑界里的个体,你似乎曾经看到过什么阑界之外的东西。一些接近这个世界真理的东西。不过,你选择了条危险的路哦。也不是没有前人或是后人这么做过哦。不过,在这时间和空间都不连续的世界里,试试又何妨?这是现在的玖伊作为外道影这个潜在特异点的一枚楔子的真心话哦。我会尊重你的决定的。”

    “嗯,那还真是谢谢你了!”短短一瞬,影的嘴角扬起了不羁的笑意,眼中闪过一道红光,“那……先作为一个常世之人,我们开始吧,玖伊!”

    “嗯!”

    “四象的丁松!丁松在吗?”码头上,一位车夫举着一块写有丁木公字样的木牌大声朝旅船上下来的乘客们吆喝着。

    “是丁·木·公哦。”一位披着斗篷遮着脸的路人靠近了车夫,平淡地说道,顺势亮出了一块写有木字的小铁牌,“我与你要接的乘客同路,顺带捎我一程吧。”说罢,路人随手将几文银币塞给他,爬入了马车的车厢。

    “青龙的姑娘还真是喜欢自说自话呢……算了……有钱白不赚!”车夫继续卖力地朝人群喊去,“丁·木·公在吗?四象的丁木公!”

    觉一直在暗中观察着天懿公主。身为方圣天家皇族的“花瓶”,天懿公主每日里的行程便是在这别城的宫宇之中学习道德礼仪、琴棋书画。时不时象征性地接收民众的朝拜和官员的觐见。而这别城的军政之事全都由此处总侍雨无正管辖处理。

    行走于黑暗之中的觉,天生对那边世界的人有着奇妙的共鸣。雨无正也是一个能激起他厌恶共鸣的人。如果是地狩的子首见到雨无正,恐怕也会无比激动地邀请雨无正入伙的吧。觉对雨无正和地狩的评价,汇聚成一句话。

    人渣。

    “这几日,刺杀小姐的人数不断增加。对方的身手也在不断提升。”觉藏身在宫城的阴影处愤愤揉了揉左臂上的淤青:“照这个速度下去,我迟早会过劳死的吧。”

    他的身下,躺着四五个黑衣蒙面人,已皆数毙命。

    “唉~身为地狩酉首的男人居然会为了一个小丫头做到这个份上。被同行知道了,会被笑话的无地自容的吧。”

    觉是真心尊敬着小姐的。当年自己堕入黑道,早已看不到生命的意义。只有在日复一日的杀戮中,自己才能找到活着的感觉。直到被方圣皇帝天逸召来守护小姐,他的人生终于出现了转机。只要小姐开心的活着,这便是对他最好的报酬。

    “真是棘手的对手啊,雨无正。到底从哪儿找来这么多行刺者?既不是他自己的部下,也不是地狩的佣兵。难道是黑市吗?他就这么想要自己在这别城当皇帝吗?”觉紧皱着眉头,心想着是不是该动手除掉毒蛇的蛇头了。

    “嘻嘻嘻~”伴随着一阵诡异的笑声,嘎吱嘎吱的动静从觉的身后传来。

    “新的行刺者吗?”觉警惕地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掷出一柄匕首。

    一声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只见一黑影弹开了他的匕首,身法紊乱,向其冲来。

    “我也是被小看了呢。”觉逆手取出两把匕首,摆好架势。

    黑影冲来的一瞬,觉迅速刺向了对手的双臂,脚下一阵用力,强行将来人钉在了宫楼的墙壁上。

    “你这三脚猫的功夫也敢来行刺小姐?”觉轻蔑地看着黑影。

    噶嗒噶嗒两声,黑影的双臂竟然自己断开。重获自由的身体向前猛地顶向觉。

    觉一时大意,被撞了个趔趄(liè qie,身体歪斜,脚步不稳),坐倒在地。来者是何方神圣,居然能自行断开被制住的双臂?莫不是人类?

    黑影抬起右腿,僵硬地向下劈向坐着的觉。

    觉重新抽出两把匕首支架住。

    一阵金属摩擦的火光,觉的脸上被划开了一道伤痕。他虽然用双匕钳制住,不,应该是截断了黑影的右腿,可没曾想到对方的右腿断面处竟伸出一把镰刀。镰刀的尖端越过了招架的匕首,划破了他的脸。

    觉用尽力气弹开了那把大镰刀,气喘吁吁。对方似乎没有痛觉,亦不曾流血。僵硬的动作让他想起了试斩武器的人偶。

    脸颊流过的血液让他燃起了斗志。

    “不管你是什么东西,砍成渣应该就不会动了吧。”觉的眼里闪过一丝疯狂。

    马车车厢里的影一行人尴尬地坐着。从方才上马车以来,他们就再没有说过话。

    要说为什么的话,车厢里还坐着一位意料外的陌生人。此人靠在车厢角落,脸藏在玄色斗篷里,一言不发,似乎是睡着了。

    “哼,这青龙结社也太小气了。说是派了车来接我,居然不是专车而是共享马车。不就为了省几文银钱吗?”木公的抱怨打破了车厢里的沉寂。

    “久仰木公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和传闻一模一样,性格恶劣啊。”一个清秀的声音响起,陌生人揭下斗篷的帽子,露出了一头酒红色的头发和绝美的面庞。

    “你……你不是天踽祈小姐身边的龙吟姑娘吗?”木公大吃一惊。

    “木公过誉了。我怎能和姐姐比较。我是龙(min,天空、秋天)。今日专程来一睹传闻中丁木公的风采的。”年轻女子鄙夷地说道。

    “您的银牌子呢?”探察的视线紧紧盯住了木公。

    “啊?什么牌子?哦……那……那个牌子啊?我……我给弄丢了。诶嘿嘿……哈……哈哈!”木公满头大汗,支支吾吾道。

    叮铃铃的一声,举起一块镶有木字的鎏金挂饰递给木公:“这是象征青龙象主之位的牌子。希望您这次能妥善保管。象·主·大·人!”

    “多谢姑娘!啊……啊哈哈……”木公满脸通红地收下牌子,仔仔细细地挂在了脖子上。

    “长老院命我来与你交接姐姐遗留的象主事务。这几日就请勉强与我同行吧。”用一脸嫌弃的眼神望着木公。

    “我前几日才与天踽祈小姐和姑娘的姐姐龙吟见过面。啊哈哈!”木公傻笑着抓着后脑勺努力地向套着近乎。

    “请您不要再于我面前提起那个女人的名字!”坐直了身子,一脸怒意地瞪着木公,斗篷散开,露出了枫红的衣服,胸口的铁牌晃了出来,“除非您想做青龙史上在位时间最短的象主。”

    木公的三位徒弟目瞪口呆地注视着这一切,完全插不上嘴。

    “烨~这位龙小姐好可怕呀~”雪小声地朝烨说道,“你知道些什么吗?”

    “不知道啊!各个结社的成员都有自己的名牌。正面的青、白、朱、玄分别代表了成员的结社归属。名牌的材质则从木、铁、铜、银一直至金,分别代表了成员在结社里的地位。一般银是副象主级别,而鎏金是象主及准长老院级别的人物。你看老鬼刚刚拿到的牌子就是青龙象主身份的鎏金牌。”烨小声朝雪和影解释道。

    “可是青龙和其它几个结社不一样。名牌材质的阶级中铁是同等或更甚于鎏金的。因为青龙的特长便是死斗。中洲一个流传已久但不广为人知的童谣里是这么说的:木是平民所用,铜是侍从所持,银为权贵所爱,金为天命所赋,而铁,统御这一切。可能是寓意铁给予使用者的是行动的力量,乃至是暴力。”烨紧张地偷瞄着,“那位龙小姐的威胁可不只是嘴上说说。”

    “烨。你这童谣是从哪里听到的?”影突兀地冒出一句。他全身剧烈颤抖着,口中的木签几乎被他咬断。

    影的声音之大打断了与木公的对峙。用好奇的眼神扫了一眼影,便整理好自己的斗篷,重新遮住了自己的面目:“恕我冒犯了。不过还请象主您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

    车厢里又重新恢复了寂静。

    “鹿鸣四象结社就在前面咯!”车夫洪亮的嗓门传进了车厢。

    觉已经许久没有如此酣畅淋漓的打过一架了。

    他揉了揉略微酸痛的手腕,正了正自己的脖子,舒爽地吁了口气。

    宫楼的阴暗角落里,“人体”的各个部件七零八落地被数十把匕首钉的到处都是。

    其中最大的一块便是觉刚刚对战黑影的项上人头。一把匕首冷酷地穿透了那颅骨额头的正中。

    然而,这凌乱的战斗场地里,除了觉脸上的伤口,没有一丝别的血迹。

    觉走向那被钉于木墙上的“人首”,如同猎人欣赏镶嵌在墙壁上的兽首一般,享受着这令他怀念的艺术战利品。

    “人首”面部罩着夜行衣的黑布,令觉十分好奇下面的人是什么嘴脸。

    “究竟是什么人呢?让我好好看一眼吧。”觉一把扯下了黑布。

    眼前的人面是如此熟悉,让觉一阵恶心。

    面罩下的正是侍奉于小姐左右的罗爷爷。

    罗爷爷的眼珠子旋转了几下,随着一阵机关的嘎吱嘎吱声,弹跳了出来,落在地上,发出弹珠滚动的声音。

    觉第一次感受到了恐惧。对于那名为未知的恐惧。

    在这宫楼阴暗角落之下,天懿公主正安然地熟睡着。

第四章 暗流涌动

    天逸哥哥,您现在还好吗?天懿移居别城已有数月,十分想念您。这数月来,发生了许多许多事情。幸得田奶奶罗爷爷的照顾,还有觉的暗中保护,天懿才能多次化险为夷。

    天逸哥哥,天懿很害怕。

    在这别城,在这方圣,天懿除了您没有家人。宫殿里的侍从虽然处处礼让于天懿,但天懿总是孤单无助。别城的百姓虽然生活富裕,欣欣向荣,可天懿总觉得暗流涌动。

    有的时候,天懿在别城里出行时也会遇到一些粗鲁的民众。并不是厌恶他们,天懿从这些人身上感受不到生气。

    总侍雨无正管理别城煞费苦心。只是天懿不知道百姓们在这强权下的太平盛世是否还能自由自在充满朝气的生活。

    天逸哥哥,天懿很害怕。

    在天懿看不见的地方有些什么东西正在异变着。天逸哥哥。

    天懿在天鸿传书卷轴背面写有密字的空白部分,用狼毫端正地写下皇兄天逸亲启,接着小心翼翼地卷起卷轴。

    卷轴闪烁着黯淡的金色光芒。

    天懿轻轻地将这卷轴放置在书架之上。

    同样闪烁着金光的小卷轴在书架上零零散散摆放了近十个。

    天懿用期待的眼神扫视了一遍所有的卷轴。每一个都还闪着金光。

    她失望地低下了头,跪坐回了书桌前的垫子上,出神地望着桌上的墨砚,手里漫不经心地把玩着那根狼毫笔。

    “小姐。您似乎很忧郁呢。要出宫去散散心吗?”是觉的声音。

    “觉!”天懿兴奋地朝房间一角的阴暗处笑道,随即露出了伤心的神情,“你的脸……”

    “没什么,不碍事的,小姐。”觉笑着安慰道,“来,我们出去玩吧。”

    “丁木公,你既已经获得青龙的鎏金牌子,就好好继任象主的工作,为四象效力吧。”鹤骨仙风的老者拄着木质拐杖,充满威严地朝木公一行人宣读着长老院对他们的分配。

    “至于你的弟子们。长老院已对他们有所安排。影将复命于青龙,雪去朱雀,还有一个,烨……”

    长老抬起头来,仔细打量着烨。

    烨低着头,瑟瑟发抖。

    “烨……这不是白家的少爷吗?”老者呵呵呵地笑了起来,“原白虎的铁牌持有者白烨怎么跑出去认了丁木公做老师?你的父亲白闲居这两年找你找的好苦啊。那你还是去白虎,阶级就从木牌重新开始吧。”

    老者向影烨雪三人各掷来一枚木牌,悠然拂袖而去:“丁木公,待会儿去四象楼开会!”

    “烨!原来你以前就是中洲人?”雪和影愕然地看着烨。

    “我还以为是个家破人亡的流民孤儿呢!早知道给你扔船上,早两年就送回来了。”木公一脸不甘地看着烨。

    “居然一下子就被认出来了。我还打算蒙混过关的啊!这还分配到白虎去了啊!什么鬼!”烨痛苦地跪倒在地,“老鬼!那个老头不会说去的吧!”

    “许长老什么身份,会把这些事放在心上吗?”木公漠不关心地揉了揉脑袋,“倒是你父亲这次人事调动后,现在应该已是白虎象主了吧。不太可能认不出你来的吧!你好好保重,后会有期。啊哈哈哈!臭小子!”

    许长老走后,一行人在结社入口处的广场上等待了片刻,便又过来了两人。这两人胸口都挂着银制名牌。一位是风度翩翩的穿赤色华服的妇人,另一位则是短发精干的青年。二人礼貌地向木公行了礼,便各自去引导新社员。

    “您好~我是雪……”雪害羞地看着向她走来的妇人。那妇人有着不输龙的美貌,碧玉眉黛,留着齐腰的褐色长发。

    妇人温柔地将雪拥入怀中:“真是个好孩子啊!”

    “你可别把我弟子惯坏了,初云奶奶。”木公轻浮地说道。

    妇人眯着眼,笑嘻嘻地嗔怒道:“啊!我还以为是哪里来的野猴子呢!原来是臭名昭著的木公啊!这么好的孩子怎么能毁在你的手上呢。雪!跟这位猴先生招手道别吧。有姐姐在,以后不用再害怕了哦!”

    雪恋恋不舍地朝其他人招了招手,便半推半就地随着初云朝朱雀结社的方向去了。

    短发青年朝气十足地走向烨,然而当他靠近烨的一瞬间,他的眼中溢出了成股的泪水。

    “哇!白烨少主!您怎么会在这?”青年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跪到在地,死死抱住了烨,“要是老爷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的吧!我这就去禀报老爷!呜呜呜!”

    “哎呀!!别这样,是若枫吗?恶心死啦!你的口水都流到我身上了!”烨用祈求的眼神望着木公和影。

    木公和影迅速地转过头去。

    “啊!老鬼!影!救救我啊!若枫!你放开我!你小子这两年力气怎么这么大了?放手啊!啊,你眼泪洒到我嘴里了啊!啊啊啊!”

    惨叫声逐渐淡去,随着若枫和烨的离去,广场上便只剩下了木公、影和龙三人。

    “少年。你就随我来吧。”注视着影。

    “可是,木公是我的老师。”影犹豫地看了看木公。

    “你去吧。我有空了会来指导你的。这四象中高手如云。弟子们并不一定一直跟着一位老师。从别的导师身上多学习学习不同的本领吧,影!”木公恳切地对影说道,顺带着对他使了点眼色,“虽然你还什么都没从我这儿学到过呢。这把极刃就当作老师给你的礼物,好好掌握它!”

    “少年~还是跟着大姐姐比较有意思哦!”玖伊笑意盎然地戳了戳影的额头。

    “嗯……请小姐带路吧。”影尊敬地对说道。

    “至少有四十余名巫女已经失踪。咳咳。常世西边的御神木开了……好几处缺口。神木……虽然还有效力,可是缺少了巫女的供奉,枯萎倒塌已只剩屈指可数的……时日了……咳咳。”白虎象主白闲居指着常世地图向另外三位象主柔声指点着,时不时咳嗽两声。他相貌年轻,但是身形瘦削、脸色苍白、一副病态。

    “话说本来御神木这样的参天大树为何需要巫女供奉才能维持?就是这么麻烦的东西支撑着常世与鬼界的分割线吗?”青龙象主丁木公洞察一切般地指出了自己的疑点,“朱雀的从云象主能解释一下吗?你们可是一直给巫女们做特殊衣物的呀。还有那些个小女孩们,也是你们挑选出来去继任巫女的吧?你们不是还信奉着除了位居极端的那位以外的上古造物吗?”

    “木公先生这是在责怪朱雀了哦?”朱雀象主从云朝木公眨了眨眼,柳叶眉似乎有些微紧皱。她缕了缕自己从耳边垂下的暗红长发,扶起赤色的长袖,伸出纤细的手指指向地图上西天之海的地方:“不管御神木、巫女、神明如何。天踽祈小姐在刈洲附近、西天之海上曾与第五天魔多次交手。还有几次巫女继承者被对方抢去。现任巫女们的失踪恐怕与天魔有关。”

    “哦?当年祸乱常世的天魔又重现于世了?”玄武象主玄奈坤坐直了身子,“当年仅仅为了对抗第九天魔暴兽,中洲列国和四象皆损伤惨重。那厮本就厉害无比,还被第十三天魔反复苏生,天踽一众几乎全灭。最终幸得丁木公刺杀第十三天魔,他的师弟节南山持着极刃与第九天魔同归于尽才力挽狂澜。”

    “他们为何于那时就停手,无人得知。”木公紧缩着眉头,“天魔可不止这两位。目前我们的情报就只停留于这两个天魔的能力和他们的人数上。天魔存在已久,一共有十三个。我们见过他们的第一、五、九和十三这四席。第九天魔是纯粹的灭世野兽。第十三天魔可以无条件复活第九天魔。恐怕这对其他天魔也适用吧。而第十三天魔死后,第九天魔便无法再度复活。也就是说复活天魔是第十三天魔的专属能力。也许他们收手的原因就是剩下天魔的能力并不适合侵城灭国的作战。”

    “不止哦!”从云严肃地补充道,“从祈小姐的情报看来,第五天魔拥有斩断空间和空间跳跃的能力。”

    “那是啥玩意儿?”木公不解地问道。

    “也就是说,通常的武器和战力对那人不会奏效。只要他掌控着空间,什么武器都能截断,什么地方都能去。当然了,除了朱雀华服加成的龙吟长老。吟小姐的肌能已然突破了人力之极限,甚至远超天踽众,直追文献中曾经记载过的鬼王外道天生。”从云骄傲地解释道,“就算对手能够斩断一切武器、随意改变位置,现在的吟小姐都可以靠纯粹力量压制对手。如果我们能再从民间招募来更多像吟小姐一样的天赋异禀的人才的话,天魔什么的根本不在话下。”

    “怎么,把他们都做成你们和身居极端那位的人偶吗?”木公嗤之以鼻地呵斥道。

    “这都是龙吟长老自己的选择。”从云冷冷地说道,“这也许就是为什么当年与第九天魔同归于尽的是你的师弟而不是你了吧,丁木公?”

    “别……咳咳咳……别吵架。”白闲居拖着顽疾的身体断断续续地劝着架,“据文献记载,第十三天魔……咳咳……是可以通过仪式重生的。仪式的手法和重生的过程已不得而知。咳咳。历史上有多次击杀……第十三天魔的……咳咳……记录,可是每隔一些年月,新的第十三天魔总会出现。”

    “要打败天魔,必须要先击杀第十三天魔,然后在第十三天魔复生的期间将剩下十二席天魔尽数击杀。这样才能破除无限复活的怪圈。”玄奈坤总结道,“是这样吧,白象主?”

    “正……正是。”白闲居锤了锤胸口,“天魔为何要……咳咳……为何要破坏御神木?他们与鬼族有着何等关系?”

    “敌人在暗处,且来势汹汹。光倚靠我等结社和中洲列国已经远远不够了。方圣那边怎么说?先前派去的使节如何回复?”玄奈坤问道。

    “方圣皇帝五日前亲身前往花田圣域祭拜方圣神明万千主上。据使节来报,尚未归来。皇帝一职暂交由默言为首的元老院执掌。对这种外交请求暂时还不能寄予回应。”从云掀开自己手中的折扇,煽了煽风,似乎略有焦虑,“如果第十三天魔重现人世、鬼族也大举进犯的话,那常世就要迎来一场不可避免的战争了。”

    天逸与面前的骑士对峙着。今日本该与侍奉万千主上的圣女见面的。可是这天家圣域花田为什么会出现骑着马的兵士?

    他身边并无随从。每每进入花田,应主上要求,他总是独身一人。

    面前的骑士和身下的战马都穿着厚重的盔甲。盔甲上遍布着奇怪的文字。淡蓝色的光呼吸一般透过那些文字在盔甲上闪烁着。骑士纵着一杆象牙白螺纹长枪,后背飘扬着如血一般在紫色的花田中飞扬的红色披风。

    “呼~”骑士拉着战马的缰绳调转其体态面朝天逸。

    “啊~”战马哈出了白色的蒸汽,铁蹄践踏着花田里的薰衣草,溅起泥浆草皮。

    “吁~”骑士挺起长枪,直指天逸。

    “我乃方圣皇帝天逸,阁下何人竟敢擅闯这圣域花田?”天逸舒展了一下自己的右手。

    “呼~啊~吁~”骑士再次发出了沉重而富含压迫感的声音。

    “他在说什么?无法沟通吗?”天逸心中暗道,“难道是圣女召唤而来的考验?”他决定静观其变。

    骑士似乎失去了耐心。他发出了浑厚的战吼,双腿一击,胯下战马撕心裂肺地啼着向天逸冲来。

    眼见着长枪就要刺透自己,天逸转动了一下右手无名指上的扳指,一把长太刀凭空出现。刀身上赫然刻着外道二字。

    他随性地握住刀柄,便向骑士的长枪斩去。

    骑士的长枪破碎成了无数碎片,火星般地震飞在花田里。而战马的冲刺也被这刀枪碰撞的震击给止住了。

    天逸转动刀柄,刀刃朝上,直接朝马肚子斩去。

    一阵噼里啪啦,如削泥一般,马肚子上的盔甲和马的身腹被切为两半。骑在马背上的骑士一个翻身滚下来,半跪于天逸面前。左腿处的盔甲已被斩碎,一道细细的伤口渗出了鲜血。

    “这一刀看上去并不深,可惜被外道天生的魂刃:一击必杀所击中的一切事物都会即刻死去。”天逸转动扳指,长太刀迅速地凭空消失了。

    他一脚踹在面前的骑士身上。骑士应声倒地,早已丢了性命。

    “真是精彩呢!天逸皇帝!可惜今时今日圣域出了些事故,并不开张,我只能送您回去。”一个温婉的女声从天空传来。白发赤瞳身穿白裙的少女从天而降落在花田。

    “圣女。”天逸礼貌地点了点头。

    少女指了指天空,不知何时一团黑色的雾气已经笼罩了花田上方,并刮起了大风。强大的风压似乎要将一切卷噬到那黑暗的中心。被风吹起的花朵升至黑雾所在之处时便化为了沙砾。

    “你必须得离开这儿了,天逸。”少女推了天逸一把。

    天逸向后倒去,仿佛坠入虚空一般,周围什么也看不见。除了风呼啸而过的声音,他什么也听不到。

    就这样一直坠落,天逸失去了意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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闌:残、尽、晚。这个世界于衰变中幸存,完全地和主位面断开了连接。无知天真的居民,经历过绝望的知情者,反抗命运的叛乱者,看淡一切的宿命论者和维护秩序的信徒。这闌界的芸芸众生将何去何从。【请您成为特异点吧】少女这样对少年说道……阑界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阑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阑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