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三大鬼族·其二
外道影跟随着龙旻来到了集市。同行的只剩天懿和玖伊二人。
不管三大鬼族如何内斗，集市仍是集市，依旧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绕开繁华的主路，钻进拐弯抹角的小巷之后，龙旻在一家破旧的小店门口停下了脚步。
店门口随风飘着深红的破布，胡乱插着许多开裂的木棍，看上去十分萧条，不像是经常有客人光顾的样子。
龙旻非常有节奏地轻轻敲了敲生锈泛红的金属店门。
门上的一道小滑门被拉开了，两只乌黑的大眼睛朝外打量着。
“什么人？”眼睛的主人用粗放的声音问道。
“是我。”龙旻摘下了头顶的狐狸面具，显露了常世之人的原型。
小滑门“铛”的一声被合上了。
片刻之后，伴随着刺耳的摩擦声，店门打开了。
身形壮硕的门卫袒露着上身，朝龙旻招了招手，示意她进去。
龙旻抬腿便往里走。然而她刚走进店里，门卫便伸手拦住了她身后的三人。
他乌黑的双眼警觉地盯着龙旻身后的影一行人：“哪一位是天懿公主？”
影此时留意到，这门卫的腰间挂着块木牌，上面隐约写着「丑」字。
“龙旻小姐，这里面难道是「地狩」的人吗？”影示意玖伊将天懿护住。
“有什么问题吗？”龙旻这话是对着门卫说的。她后退两步拦在了影和门卫之间，朝影竖起一根手指示意他不要讲话。
“跟之前说好的有出入。我们只能多带一个人回去。那就是天懿公主。”门卫交叉双臂站住了不为所动，“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是谁啊，闹出这么大动静？”长相精悍的黑衣人循着争执声从店内挤到了门口狭窄的过道，“这不是龙旻小姐吗？”
他朝门卫凶狠地使了个眼色，门卫便不再说话，让开了。
“真是失礼了！这家伙也不是第一次见龙旻小姐了，居然不知变通，还敢如此蛮横阻拦。我稍后必定会好生教育。请进请进。”
影走入店内的时候与门卫四目相对了片刻，紧接着他移开了冷漠的视线，故意用肩膀撞了那门卫一下，这才朝里走去。
“喂，影，天懿公主还在呢，别惹事。”龙旻察觉到了身后的骚动，轻声告诫道。
“知道了。”影摆出了笑容。
“影，这个门卫和之前在刈洲遇到的那个「地狩·酉部」的戚恳完全不一样。”玖伊靠了上来，在影的耳边低语道。
“嗯。”影揉了揉肩膀，“刚刚试探了一下，壮得像头牛，疼。”
“认真点啦。”
“开玩笑的。这个门卫也是个半鬼吧？他毫不遮掩身上的鬼力，对自己的本领很有自信。看来平日里就是靠这个打发上门惹事的流氓地痞。还有那个黑衣人也是一路货色。没想到「地狩」里也有半鬼。”
“这样很不妙吧？影你之前可是把他们的成员戚恳给杀了哦~要是被认出来可就不好了。对面这么厉害，你又刚刚打完「战仪」，现在还没有我凭依在身。真动起手来，你会输的吧？”
“玖伊~那个算是正当防卫吧？当时也没有目击证人。我听说「地狩」成员之间没有那么亲密的关系，就算有人知道了这件事，也不会有人给那个戚恳报仇的。而且，你也动了手的，别说的好像是我一个人干的啊！”
「玖伊小姐是多么大胆啊！竟然跟影靠得那么近！可是，我为什么会在意这些？明明我是最晚认识影的。」天懿一个人默默地跟在影和玖伊身后，心里嘀咕着。
店内弥漫着香料的气味，各种奇形怪状的雕塑和瓶瓶罐罐杂乱地堆放在店内各处。
然而最让影在意的是店的一角叠放的众多方形盒子。这些盒子上面都盖放着漆黑的麻布，难以看清盒子的材质，更别说里面装的东西了。
“龙旻小姐！影！”柜台那里站着的白衣少年朝他们挥起了手，不是别人，正是白烨。
他的身后站着若枫，满脸兴奋，似乎憋着很多话要说。
一旁的空空嘴里叼着小鱼干，翘着二郎腿躺在柜台上，象征性地朝他们招了招手。
“嘉陆，我们可以启程了。你能把我们这行人送回去吗？最好是原路返回。”龙旻与黑衣人交涉道。
“这个嘛~送回方圣皇城外的芦苇荡是没有问题。只是……”嘉陆一脸为难。
“只是什么？”
“原路返回有点难……”
“有什么说法吗？”
“也没什么说法……只是「子首」也给我安排了一些任务，可能要绕一下路。”
龙旻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实不相瞒，只是要多送一个人去方圣娴城。最后还是会去皇城的。”
“喂，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龙旻恶狠狠地一掌拍在柜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巨响。
柜台上裹着黄色布条的一个坛子在震动下摇摇欲坠。
然而更让影惊讶的是角落的方盒子那里传来了一丝轻微的骚动，像是活物受惊的抖动。但是这细微的声音很快就消失了。
嘉陆立马稳住了坛子，脸色也沉了下来：“龙旻小姐。若是不走我们的偷渡路线，你可能得多花个把月才能回到方圣皇城。这对天懿公主的安全和身体健康也不好。我们只是绕一下路送个人，顺便补给一下，最多不过多花一天的时间。五天内还是能抵达皇城。还请你考虑一下。”
“我怎么知道你要送的人会不会把天懿公主的行踪透露出去。打天懿公主歪主意的人多了去了。”龙旻想起了外道殇和他在「战仪」中派来的影鸦。那怪物的纯粹身体能力，只有姐姐龙吟才能压制住。再加上「黑羽」的变态能力，现在想起来仍让她不寒而栗。
“龙旻小姐，这你大可以放心。我要送到娴城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子首」的女儿。「子首」是不会让这次营救天懿公主的任务失败的。”
“哼……”龙旻似乎并没有被说服。
“龙旻小姐，变通一下吧。”嘉陆开始放狠话，“你若是不能接受绕路送「子首」的大小姐，我便也不能多送天懿公主之外的人。”
“嘉陆！别跟她啰嗦了。”一个冷傲的女声从内室传来，年轻的女子身着便服背着轻盈的行囊缓缓走出，“让她们在这儿等不就行了。你先把我送过去见父亲，然后再回来接他们。”
“欣冉小姐！”天懿和玖伊朝她招起了手。
“你们！”欣冉一惊，“也就是说，影……”
“这下子有趣了。”影回想起先前欣冉完成「战仪」后的转变，捂住了脑袋。
第二十三章 三大鬼族·其三 （卷4完）
夜幕之下，外道天晟从山坡上眺望着下方寅月和凋叶二族的行军营寨，冷笑两声：“三大鬼族居然已经没落到如此境地了。这营寨里除了寅月升一的气息，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那个凋叶仇竟然没有留下来帮他们。”静夜耿耿于怀道。
外道天晟怜惜地凝视着静夜，恨恨地捏紧了拳头：“幸好我先前给夫人安排了「龟息两命」，这才躲过一劫。”
“震虎他真的叛变了吗？”静夜双手叉腰，“真是的，早知道以前就不叫他来我们家吃饭了。还以为是个单纯的人，没想到竟然会投靠那个外道殇。啊……对不起，天晟，我不应该对你的父亲直呼其名的。”
“没关系，静夜。你怎么称呼老爷子都没事。”天晟一把将静夜搂在怀里，“我这次还要感谢老爷子送了个强敌到「战仪」里来。手足们齐心协力共渡难关的样子真是令人无比幸福呢~”
“你啊，从小就不懂得直截了当地跟他们交流，一直在暗处保护着你的弟弟妹妹。丸他们现在跟你的误解隔阂还是很大哦！你可不要跟外道殇一样，哪天被他们给刺杀了。”
“无所谓了。「战仪」的结果如我所料。外道的当家已经是外道薰大人了。新的大孤山「钥匙」也已经交到定也手上。他们两人的后代一定能撑起鬼界的半边天吧。”天晟抱着静夜坐在山坡上，“三大鬼族日渐没落，「战仪」之后三鬼王对我们这三族的兴趣应该会逐渐淡去。老爷子也是变相地转移了三鬼王的注意力，盯上他「黑羽」的家伙得知他没死的消息，应该都很兴奋吧。”
“为了拉拢夜狼一族，把自己心心念念的当家之位让给薰，你真的不要紧吗？”静夜靠在天晟的怀里，不舍地问道。
天晟温柔地抚摸着静夜的头发，只是笑笑，避而不答：“今天夜色不错，静夜，你要看烟花吗？”
“烟花？”
山坡下寅月和凋叶二族的行军营寨中突然发出了阵阵音爆。木屑火星人马飞上天空，如同绽放的烟花一般。
?
“竟敢夜袭我的阵地，你是什么人？”寅月升一望着身着枫色外衣的女子在他的营寨之中左突右冲，大惊失色。
“你就是寅月升一吗？”女子一拳轰飞了数十名下妖，站住了身子，酒红色的头发顺着肩膀滑落，随风飘荡着，“我叫龙吟。外道天晟大人命我前来清除旧时代的遗物。”
“居然是外道天晟的部下。”寅月升一似乎如释重负，“我还以为是三鬼王回心转意，又或者是凋叶仇一类的局外人重新来搅局了。既然是外道天晟的手下，我就用不着瞻前顾后了。今天算你倒霉，遇上了我，你就别想活着回去了。”
龙吟朝寅月升一竖起了手掌，摆好了架势。
巨大的风压呼啸着吹向了寅月升一。
“只是摆好架势就有如此威压吗？”寅月升一稳住了双脚才没有被风压吹倒，“如此鬼力，难道是外道一族的元老吗？外道的元老我也认识不少，可从未见过这个女人啊！”
待风压散去，他双脚发力，朝龙吟冲去，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你已经输了。”寅月升一露出了胜利的笑容，“凡是被我触碰的对手，鬼力都会被我吸得一干二净。没有鬼力的你……”
他话还未说完，只觉得天旋地转，自己升上了天空。
「这女人……这女人身上根本没有鬼力！她是常世之人？还是完全没有鬼力的半鬼？」寅月升一望着下方的龙吟，惊讶地说不出话来，「从刚才起，她的攻击和我所感受的压迫，全都是她不可思议的身体能力造成的。竟然单手就将我甩上了天！」
龙吟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朝天便是一拳。音爆穿透了寅月升一的身体，将他击上了云层。
寅月升一只觉身体几乎溃散，濒临死亡：「没想到外道一族还有如此强大的打手。既然如此，只能使用先祖的力量了。」
他一把扯下了自己胸前挂着的萤石挂坠，将其捏得粉碎。暗红的血水从他的手心飞溅而出。
龙吟仰望着天空，等待寅月升一的坠落：「刚刚用力过猛了吗？都打到云里去了，看不见了。」
碎月今夜分外明亮，如纱的白月光透过云层竟闪烁出了彩虹的光辉。
随着一声巨响，云层爆裂开来，寅月升一的人影再次出现，划破空气，发出刺耳尖锐的声音坠向地面。
强烈的冲击将整个营寨冲散。
在冲击造成的深坑之中，寅月升一如初升的月亮一般闪烁着白色光芒站起了身：“久等了，龙吟。我承认你是我寅月升一的对手。”
“寅月升一大人！”
“好强的鬼力！寅月升一大人已经无敌了！”
营寨废墟中，存活的下妖们纷纷爬了出来，给寅月升一声援着。
寅月升一伸展了一番手臂，扭了扭脖子上的筋肉：“打开了祖传萤石，获得先祖之力的我，鬼力是先前的百倍。”
他大手一挥，狠狠握住。远方的一座山头瞬间被捏得粉碎。
“本来想移动那座山，结果却把它捏碎了吗？这力量，我果然还没有适应。龙吟，你现在若是投降，我可以考虑把你收入麾下。真要打起来，我很可能不小心就把你杀了。”寅月升一傲慢地宣言道。
“这是什么……过家家吗？”龙吟眉头一皱，“还有鬼力是这么便利的东西吗？”
“真遗憾。那就请你吃下这拳吧！”寅月升一突然发作，使用全力瞬间来到龙吟面前，挥出毁天灭地的一拳。
至少寅月升一自己对这一拳是十分自信的。
“接住了？接住了！不可能！”寅月升一的拳头被龙吟单手接住。
这一拳的冲击如同烟消云散了一般，连风都没有刮起来。
「手动不了！这感觉……就好像整个世界抓住了自己一样！」寅月升一感受到了绝望般的恐惧。
“你闹完了吗？轮到我了吧？”龙吟微微一笑。
?
“这……真的可以吗？”凋叶寻哆哆嗦嗦地从外道丸手中接过一枚石子。
“你父亲死在我弟弟手上，这就算一点补偿好了。”外道丸拍了拍身旁站着的莹，“而且，将这把钥匙给你，助你成为凋叶的新当家。这也是我们当家的意思。”
“凋叶眠，你意向如何啊？”莹赤红的目光定在了凋叶寻的脸上，雪白的长发如同有自我意识一般四处飘动着。
“我……我是没问题。可是……我的弟弟凋叶仇……”
“你不用担心，我家自会派人去处理他。不仅是他，还有他的主子，外道殇。”莹举起刻有「铸」字的长刀，“不过，你可要记住。前提是你得原谅我的哥哥外道胤葬杀了你的父亲这件事。如果你记恨我的哥哥或者是外道一族，伺机寻仇的话，寅月升一就是你们凋叶的榜样。”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父亲那是咎由自取。”凋叶寻冷笑一声，“话说在前头，只要外道一族露出破绽，我可不保证我族不会伺机而入。弱肉强食才是三大鬼族的常态。”
“随你的便。”莹的头发垂了下来，恢复成了亚麻色。手中长刀上的「铸」字也变成了「無」字。
?
“吼~吼~吼~天晟少主，龙吟小姐凭一人之力剿灭了寅月升一的势力，这功绩可以晋升外道一族的元老了吧？”新罗地藏拄着拐杖出现在外道天晟和静夜的身后，俯视着山坡下的战场。
“新罗地藏，这结论未免太早了。”盲山抽着烟斗迈步而来，“天晟大人，龙吟小姐乃是一介常世之人。她现在还能活着，全凭天晟大人帮她褪去了那诅咒的衣服。元老不可，还是给个骨干的名号吧。”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了。天晟大人，现在从凋叶一族夺回王大厨才是重中之重。张大厨的饭真是一言难尽啊。”朱又突然出现在外道天晟身后。
“你们这样突然出现，很吓人啊！”静夜慌地从天晟的怀里坐起，理了理凌乱的头发。
“薰已经是外道当家了。你们追随我不会有点不识时务吗？”天晟懒洋洋地问道。
三人笑而不语。
“随你们的便。”天晟站起身来，“我还有些事要处理，先走了。你们把静夜护送回去，做得到吗？”
第零章·上篇 大孤山之乱
约莫三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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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后天就是三族会议了。你也会来大孤山吗？”白衣少女站在室外，倚靠在窗台，笑嘻嘻地盯着正在看书的外道影。窗台就在影的书桌正前方。明亮的月光透过窗台，映出了少女头部的轮廓，洒在影的身上。
“外道家根本不需要我这个代表，母亲也叮嘱过我，让我不要去。所以我就不去了。”影头也不抬地回道，猩红的双眼依旧停留在书本的纸张上。
“是吗？那我就和丸一起去咯。”白衣少女跃上了窗台，靠坐在窗框上用满不在乎的语气挑逗道。
“那你要留意薰。她可是非常迷恋她的亲哥哥的。”影刷地翻过一页书，“要是被她发现你跟丸走得太近，以她的暴脾气，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啊~那就没办法了。本来还准备带你逛逛我最新发现的秘境的。嗯~既然你不去，那我就带丸去玩了。”白衣少女咯咯地笑了起来，身体不由自主地前倾，黑玉质地的挂坠从她的脖子上荡了出来。
“秘境吗？反正都差不多吧？没什么兴趣。”影翻书的手停住了。
“这次的秘境完全不同哦！啊~反正你也看不着。如果我没算错的话，大概再过一周就会消失了吧。”白衣少女面朝影坐在窗台上，双腿已经搭在了书桌上。
“胧，你能把腿拿开吗？”影合上了书，无奈地叹了口气。
“呵~其实影心里很想去的吧？你要是求求我，姐姐可以偷偷带你去哦~”
“嗯，我看看。寅月胧姐姐，求求你……”影一把抓住寅月胧的腿将她从窗台上扯了下来，“大意了吧！”
“你这家伙！”胧没有坐稳，身体从窗台摔落到了书桌上。自己的左腿被影抓在了手里。姿势颇为窘迫。
胧满脸通红，身体本能地反击，一脚踹在了影的胸口。
鲜血四溅。
“影！”寅月胧尖叫起来。
?
“影，胧，你们可不能打架哦。”外道殇收起房间里飞舞的黑色羽毛。
“影没事了吗？”胧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水，望着怀里的影。
“谢谢你，父亲。我已经没事了。都怪我，是我先动的手。”影脸色惨白，右手按在自己胸前。方才胧无意的一脚，踢穿了他的胸脯，自己的肋骨断了七八根，差点死掉。
“殇伯父，你的羽毛。”胧的左手从影的衣领处捏出一片「黑羽」，“这个东西放在影的身上可不好吧？”
“哦，胧还真是细心呢。是我大意了。”外道殇打了个响指，那片「黑羽」消散而去，“时候也不早了，胧你也该回去了吧？要我送你一程吗？”
“不了，殇伯父。”胧轻轻放下影，冰冷的视线斜视着外道殇，“外面天太黑，我怕你找不着回家的路。”
说罢，胧重新露出笑容，朝影挥挥手：“对不起，影。今天给你添麻烦了。再见啦！”
她翻过窗台跃出房间。
只听得屋外一声龙啸，一条白龙升上天空，
“影，放你一人在家，我不太放心呢。”外道殇望着胧的坐骑远去，朝影低语道。
“可是，母亲她……”
“你那身为常世之人的母亲只是嫉妒你能跟我去，自己不能同行而已。明天你偷偷跟我坐我的马车走。”
“父亲。母亲她很厌恶我吗？”
“影，常世之人，啊不，你母亲的嫉妒之心可是非常危险的东西。就连你父亲我现在都收敛了许多。等你以后娶妻生子，你就明白了。不过，居然是那个寅月胧吗？你还真是命途多舛啊。”
“父亲，你在说什么呢？”
“没什么。”
?
狂风暴雨，水流沿着山势冲刷着沿途的一切。
“父亲，您为什么让外道影跟您坐一辆马车？”外道薰怒气冲天地盯着外道殇。
“薰，你知道这会儿发生了什么吗？”外道殇一脸无奈地指着大孤山方向，“寅月升一那老鬼突然发狂，三族的人混战在一起……”
“不！父亲！回答我的问题！”外道薰蛮横地一挥手，黑色的羽毛掀起了附近的树林，将林地卷为了平地，“您把「黑羽」传给我，难道不是为了让我继承您当家的位置吗？为什么，丸哥哥也有，胤葬哥哥也有。现在连影哥哥这个废人都有了！您还让他坐同一个马车！”
“薰！”外道殇捂着自己的右手，脸色很差，额头上全是汗。
“父亲，我讨厌你！”薰释放出无数「黑羽」，变化作巨大的圆锥扎向外道殇。
“你给我适可而止吧！”外道殇伸出左手，打散了黑色的圆锥，将散开的「黑羽」收入体内。
「我好不容易引诱寅月升一吸干了我的鬼力，借助影的血肉，这才完成了能穿过御神木的体质。天晟那小子，居然在这个时候偷袭我。还好天不亡我，震虎那厮变着法子总算把我给救了下来。我怎么可能死在这里？」外道殇心中默念着生存的意志，撕开右臂的袖子扎住了右手掌心钉着的「御神木」木锥，「这木锥里封存着我未来的部下，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在这里解开。虽然跟计划不一样，只有在这里回收薰身上的鬼力了。」
外道殇张开左手：“薰！你这么粗暴，可当不了好当家。随意使用我送给你的「黑羽」，今天就好好还债吧！”
薰只觉得身体一轻，全身的鬼力化作黑羽朝父亲飞去，接下来的事她就不知道了。
“薰！父亲，你做了什么？外面的谣言都是真的吗？你赐给我们「黑羽」就是为了监视和吸收我们的鬼力吗？”外道丸赶到了。
“真是麻烦，一个一个的，赶在这个节骨眼上！”外道殇大口喘着粗气。鬼力上体之后，「御神木」的排斥反应变得愈发严重。
“父亲！”外道丸将薰抱至一边，拔出了自己的长刀，“今天，我要跟你做个了断！”
雨水打在外道丸的身上、头上。成线的水流沿着他的面庞流下，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一道白光闪过，外道殇的身体断为两半。
“你的「万物两断」已经到了能伤及为父的地步了吗？丸，你也成长了啊！可惜了，一切都乱了，我的大业里已经没有能容下你们的地方了。”外道殇的上身在地面顽强地匍匐前进着，泥水血水裹在他身上，让他狼狈不堪。
“父亲，我曾经是那么尊敬你。永别了。”丸双手举起长刀，全力下挥。
山体震动，泥石流夹杂着倒塌断裂的树木，朝山下流去。随之冲走的，是外道殇。
“什么人？”丸警觉地回头望去，一个身体高健的陌生少年正俯身在薰的身边。
“外道丸是吧？”少年抱起薰，镇定地看着丸，“你妹妹很快就会死去。”
“你这混蛋！你在胡说什么？”丸想要上前夺回妹妹，但身体一软。强行使用「魂刃·诸行无常万物两断」给他造成了过度的负担。
陌生少年瞬身到他跟前托住了他，顺势将他扛上了肩膀：“你妹妹的身体已经彻底毁掉了，一定会死，不过还有救。我的家仆幽犬就在不远的地方。你就好好歇息着吧。”
“这混蛋在说什么？会死，还有救？”
“我叫定也。丸，你运气很好。我迷上了你的妹妹。”
?
第零章·下篇 万神无月
“可恶的丸。”外道殇从泥石中爬了出来，断裂的身体已经连接在了一起，“罢了，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托这个伤口的福，我用掉了从薰那里回收的鬼力。「御神木」的排斥反应可算是停了。”
“父亲！”
“又是谁？”外道殇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了恐惧。生来就觉得自己是天选之人的他从来没有如此不顺过。
“是我啊，胤葬。”外道胤葬亮出一把黑色羽纹长刀，将一根黑色的羽毛掷入空中，拔刀斩断。
这羽毛是之前父亲外道殇给他的。
“我就说这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幸亏有人好心相告，不然我就用了。”胤葬杀意满满地瞪着外道殇，“父亲，你是不是走得太急，忘了您的刀了？”
外道殇一眼认出，这把黑色羽纹长刀是自己常用的武器。
“胤葬，你想要做什么？”外道殇将钉着「御神木」锥的右手藏到背后。
“你既然要走，就让我送你一程。”胤葬阴沉着脸一刀直指外道殇的胸口而去。
外道殇口吐鲜血，只觉得胸口一阵剧痛：“胤葬！为什么？你不是这样落井下石的人！”
“闭嘴！我所熟知的那个父亲也不会把自己的子女当做工具。母亲去世之后，你就性情大变。做儿子的，一直觉得应该体谅你。可是你现在已经在歧途上越走越远。外道殇，你太危险了。危险到让我不能把你当做能光明正大交手的对手，让我觉得必须要在这里，除！掉！你！”
“呵呵呵，咳咳~”外道殇的左手握住了胸口的长刀，缓缓向外拔出，“胤葬。站在鬼界顶点的你父亲，是这么容易就会被你这样的小孩子杀掉的吗？”
胤葬握刀的手臂被外道殇强行推了回来，额头流下了不安的汗水。父亲身受重伤，鬼力全无，然而他的力量依旧压制住了自己。这是何等的求生欲，何等的执念啊！
“父亲，你若不愿安然赴死，就不要怨我无情无义了。”胤葬另一只手将刀鞘狠狠地戳向了外道殇。
当刀鞘触碰到外道殇的一瞬间，他的身体如被闪电击中，抽搐了一下：“胤葬，这……这是你的「魂刃」？”
“父亲，这就是我的「魂刃·恶鬼罗刹」。被我两手或者两手所持武器击中的人必然会死去，连亡灵都不会留下，仿佛从来没有存在于世过。”胤葬流下了悲哀的泪水，“没有人会记得你，没有人会哀悼你，这个世界与你已经没有任何瓜葛。再见了，外道殇。”
“胤葬！”外道殇的身体失去了生气，摔在地上。
胤葬甩去刀上的鲜血，将长刀纳入刀鞘，端正地摆在外道殇的尸体前，叹了一口气，便拂袖而去。
?
黄昏，鸦群哀嚎着环绕外道殇的尸体而飞。
几只大胆的乌鸦很快耐不住性子，落在外道殇的尸体之上，开始啄食肉渣。
就在此时，外道殇的尸体发生了异变。
尸块扭动一番，爆裂开来，惊得鸦群四散而逃。
活生生的外道殇满身是血，从自己的尸体中爬了出来。
“「龟息两命」发动了吗？”外道殇拾起尸体旁的羽纹长刀撑起身来，疯癫了一般，“哈哈哈，胤葬，你确实杀死了我。可是我又活过来了！我的身体已经记住了你的「恶鬼罗刹」。真是危险的「魂刃」啊，可惜已经是我的了！”
从死而复生的混乱中清醒过来之后，外道殇检查起自己的身体：“幸亏早年让定江山给我做了这道封印。可惜当时他鬼力不济，并没有给我准备复活之后的鬼力。这具身体复活出来，跟死前没什么太大的区别。这封印解除的时候只是治好了致命伤吗？”
外道殇摸了摸胸口，被胤葬捅开的窟窿已经复原了。
但他的衣物，外貌，体力，剩下的一切一切都与死前无异。
身上更是没有一丝鬼力。
“哼，这样也好。「御神木」一点排斥反应都没有了。在鬼力恢复之前，要赶紧动身。能行，我能去常世！”外道殇艰难地站起身来，朝「御神木」林进发，对鬼界没有一丝留念。
?
时间回到现在。
外道天晟等人完成「战仪」之后。
外道天晟推开厚重的石门，走入了闪烁着荧光的地下世界。
萤石的结晶四处横陈着，错综复杂的结构宛如迷宫一般。
“天晟，你可得注意着点，别迷了心智，走错了路，那就回不来了。”一个声音出现在外道天晟的脑海里。
“咎眼，别随随便便在我脑子里说话。”天晟比直地朝前走着，心中厉声回应道。
“喂喂喂，你这跟本鬼王说话的态度是怎么回事？要不要我让定江山把入口关上，你就在夜狼一族的地室里待上个把年，好好悔过悔过？”咎眼轻浮地回应道。
天晟没有理会他。因为他已经找到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一座大殿突然出现在萤石的迷宫之中。
大殿中长满了「御神木」的树苗。
在殿中，一位年轻貌美的女子静坐在树苗构成的床铺之上。
“天晟，你来了？”女子睁开了猩红的双眼注视着走来的天晟，白色的长发因为许久未修剪，已经漫出了床铺。
“万神无月。我先前拜托你的事，准备好了吗？”因为靠近「御神木」，天晟脸上的皮肤开始龟裂，冒出黑烟。
万神无月挥了挥手指，天晟脸上的伤口瞬间消去了。
天晟略显惊讶：“你……”
“不要吃惊，天晟。你交代我的事，我已经办好了。”万神无月微微一笑，“配合这些萤石，我已经找到了平衡人鬼之力的方法。就在刚刚，我已经将这调和之术施展在了你身上。你已经可以去常世了。”
“是吗？”天晟折下一根「御神木」的树枝把玩在手心，“「御神木」确实已经对我无效了。”
他转身便走。
“这么快就要走了吗？不陪我多聊一会儿吗？”万神无月叹了一口气，无聊地玩弄起自己的头发。
“不了。我赶时间。去的晚了，影恐怕会有危险。虽然我只是去解决一些私人问题罢了。”天晟停下了脚步，试探性地回头瞥了万神无月两眼。
“影吗？我儿受你照顾了。又是外道殇吗？”万神无月依然在玩弄头发，没有丝毫动摇。
“是。你担心影吗？他可是以为你已经死了。”
“天晟。我们说好了的。”万神无月放下了头发，从床铺上跳了下来，冷笑着望着天晟，“你们帮我避开「万千主上」。我给你们提供情报和力量。影，他跟这一切都没有关系。只要他以为我这个母亲已经死了就行。”
“你可是给了他一个无爱的童年呢。这样好吗？”天晟不依不饶地问道。
万神无月长叹一声，坐回床铺之上：“这样就足够了。天晟，不管外道殇要做什么，别让他接近影，可以吗？”
“不用你说，我的家人我自己会保护好。”天晟挥了挥手，继续朝来时的方向走去。
“天晟。我知道你还记恨着我。我爱过你的父亲，也是我让他走上了歧途。”万神无月低下了头。
“这是老爷子自己的选择。是他自己选择了**，放弃了家人。真要说有什么好记恨的话，我恨你进入了我父母独处的世界。是你让这一切变得如此复杂。”天晟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这也怪我。你给过我一次机会。大孤山之乱的时候，我没能杀死老爷子。是那个时候的我太软弱了。时代变了，万神无月。你就乖乖在这里待着，祈祷我帮你除去外道殇和「万千主上」吧。不然，这地室就是你这怪物永远的归宿。”
“永远吗？也不错。”万神无月打了个哈欠，“只是那个定江山还能撑多久？我到底还能信赖你们多久？”
“不管你有多不安，都给我忍住。”天晟冷冷撂下这句话，瞬身而去。
第一章 奴隶
烈日之下，外道影放下手中的石镐，擦了擦脸上的汗水。
他的衣衫破烂不整，蓬乱的黑发上沾满了石墨灰。
“喂，那边的家伙，不许偷懒。”一个彪形大汉挥舞着皮鞭，嚷嚷着朝影走来。
“影，快点继续干活啦，不然要被打了。”肤色纯白的少年扯了扯影的衣袖，友善地提醒道。
“喂，交头接耳什么呢？”皮鞭抽在了少年的身上，打出了一条血杠子。
大汉一脚踹开了少年，气鼓鼓地站在了影的面前：“影，又是你在偷懒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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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刈洲随处可见的一个采石场。
成群结队的奴隶们正在监工的督促下挖掘着石墨、陨铁和萤石等稀有矿物。
而影正是这众多奴隶中的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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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嘘~有东西过来了。”影面无表情，褐色的双瞳直直地盯着大汉。
“嘁！这么不巧吗？”大汉的怒气顿时消失了，回过头来招呼道，“都别挖了！停手！”
周围的人群稀稀落落地停下了手中的劳作，纷纷向远离矿石的帐篷逃去。
只有影和白肤的少年留在原地。
监工大汉也跟随着奴隶们离去，边逃边朝影喊道：“你俩好好干！做的好的话今天的活就可以免了。”
“加油吧，影！今天运气可真好呢！只要打赢了就能回去休息了。”白肤少年露出了喜悦的笑容，身上被鞭子抽伤的部位逐渐复原。
“平泰，你还真是乐观。”影从怀中掏出一根「御神木」的木签叼入口中，“能不能活下来还是个未知数。玉景熙那家伙还在关禁闭，我一个人很有可能应付不来。”
白肤少年平泰躲瘟神一般从影的身边离开：“影，我是真的受不了「御神木」的气味。下次你要用的时候，请提前告诉我，可以吗？”
“好~好~”影慵懒地掸了掸头发上的石墨灰，向前走去，“你在后边给我准备好武器就行。”
地面开始剧烈震动，裸露的矿石连着大地开裂，一头巨大的红色野兽从裂缝中爬了出来。
野兽体型酷似一只蜥蜴，全身覆盖着鲜红的毛发。
它贪婪地吞食着矿石中富含萤石的结晶，沿着裸露的矿脉爬上了矿石构成的小山，丝毫没有理会外道影和平泰二人。
“喂！外道影！平泰！谷合大人花重金把你们买下来可不是让你们吃干饭的！快动手啊！”监工在远处扯着嗓子大喊道，“矿都快被吃完了，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赶紧三两下解决掉它啊！”
“啧，蠢货！”影不满地咂舌道。
野兽被监工的喊叫吸引了注意力，察觉到了面前渺小的两人，缓缓朝影爬来。
“平泰，武器呢？”影催促道。
“再等一下……就好……”平泰的双手包裹着地上散落的一块萤石。
绿色的荧光闪烁着，萤石分崩离析，一把长刀的模样逐渐成型。
野兽大吼一声，张开大嘴，向影吐出了韧性十足的舌头。
这舌头的宽度已然超过了影的身高，如同甩开的鞭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向影。
影面不改色，一掌推开了朝他刺来的舌头。
野兽的舌头偏移了方向，将周遭的岩石卷的粉碎。
“平泰？”影朝平泰呼喊着，冲向了野兽，一拳打在野兽的面门上。
身形是影数十倍的野兽在这拳的冲击下，向后连退数步，站稳了身体。
影的拳背皮开肉绽，流下了鲜血：“平泰，你再不快一点，我就撑不住了。”
野兽发现影并不能对它造成伤害，更加大胆迅速地冲向了影。
“好了！影，接住！”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平泰将一把雪白的长刀扔向了影。
影张开紧握的拳头，一把接住长刀，直接刺进了野兽的额头。
野兽的冲刺推着影向后平移了数十米才终于停下。
汩汩的血注从野兽的额头间歇地涌出。
野兽的双目翻出白眼，倒地不起。
影拔出长刀，习惯性地甩去了刀上的兽血，将刀插在地上：“好了！已经死了。没事了。”
兽血溅了影一身，他的双瞳仿佛被这血水唤醒，闪烁出了诡异的红光。
他口中的「御神木」木签冒出了黑烟，嘴唇已然被木签烫伤。
影身体吃痛，跪倒在地。他的右手心涌现出了一块黑斑，有如心跳一般刺痛不止。
但很快，痛觉和黑斑消失了。
影的双瞳再次恢复了褐色。
他长吁一口气，颤抖着收起口中的木签。
“影！你没事吧？又来了吗？”平泰从一边赶来扶起了影，“你刚才好像恢复了一点鬼力，但是很快就没了。”
“哼，你要是做得更快一点，我就不会被溅这一身血了。”影一把推开平泰，自顾自地朝帐篷走去。
平泰毫不顾忌地跟了上去。
“影！平泰！做得不错！你们两个今天可以休息了。”监工已经跑到了死亡的野兽边上，用一块麻布裹起了影刚才所用的白色长刀，并招呼着周围跟上来的奴隶们，“你们加紧干活！今晚之前把兽骨兽核都挖出来。不干完今天就别想睡觉！”
“你就不考虑留一把给我吗？这样以后就用不着平泰现做了。”影手指白色长刀，冷漠地朝监工说道。
“影，你在想什么呢？区区一个奴隶怎么能持有武器呢？谷合大人是不会允许的！”监工贪婪地抚摸着长刀，“遇到危险的时候，允许平泰制作武器已经是我这个监工最大的让步了。要是让谷合大人知道了，对我们都没有好处，你明白了吗？这样的长刀我会好好处理的，毕竟卖出去才能换钱改善你们这些奴隶的生活啊。”
影不再对监工抱任何期望，大步离去。
监工则裹紧了长刀，招呼几个手下人将刀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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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地一角坐落着一散发着恶臭的黑帐篷。
监工拉开了帐篷的门帘，笑嘻嘻地步入其中。
帐篷很大，里面整整齐齐地排着十来个木头围牢。
其中一个围牢里吊着一个少女。
铁锁缠住了她的双手，数十根细长的木刺贯穿了她身体的各个部分，大大小小、新旧交替的伤口更是遍布全身。
监工在这围牢外停下，得意地笑道：“玉景熙，这十天你过得怎样啊？”
少女抬起了脑袋，齐腰的白色长发从肩上滑落，赤红的双瞳暗淡无光地望着监工，嘴唇微微颤抖：“不……不……敢了。请……请大人……放……了……我，咳咳……”
“哈哈哈哈，知道这「御神木」的厉害了吗？”监工打开围牢的门，走了进来，绕着玉景熙转了一圈，一把揪住她胸口插着的木刺。
玉景熙身体绷紧，痛苦地颤抖起来。
“记住这份痛苦。以后听话点，就不用吃这苦头了。”监工拔出了木刺，扔到一边。
玉景熙咬紧了牙关，将声音压到最低，但是几滴泪水依旧从她的眼中溢出。
“真是难看啊，玉景熙。你平日里不是完全不把常世之人放在眼里的吗？”监工狠狠揪住了她的头发，“事到如今，还矜持什么？疼就大声喊出来嘛！今天我可以从禁闭室里放你出去。不过出去前，我会慢慢地一根一根把你身上的「御神木」给拔出来。你就好好享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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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十天的懒偷得不错啊。”影放下温热潮湿的毛巾，围着篝火靠坐在土墙边上，半湿的黑发已经擦洗干净。
玉景熙就坐在他面前，嘴里叼着「御神木」木签，正在发呆。
平泰坐在一边，看看影，又看看玉景熙，不敢说话。
“啊？什么吗？影你在跟我说话吗？”玉景熙扔下木签，冷冷笑道，“这还不怪你们？听说你们杀了只野兽，挖出了不少好东西。今天监工心情不错，就把我给放了出来。我的偷懒大计全泡汤了。你们要怎么赔啊？”
“你……你你没事吧？监工没有对你做什么吗？”平泰慌乱地问道，“那个……那个「御神木」什么的可不能随便叼在嘴里……”
“没事，没事。你看，身上一点事都没有。”玉景熙撩起袖子，身上早已没有丝毫伤痕，“「御神木」对我可是一点效果都没有。哈哈哈，那个监工真是蠢。我只是装腔作势陪他玩玩，他还当真了。常世之人的施虐心还真好满足。我挂在帐篷里面都快无聊死了。”
她说着说着不由自主地打起了哈欠，两滴泪水从睡眼中挤了出来。
“言归正传，你找到了吗？”影单刀直入地问道。
玉景熙从头发中掏出三个卷轴，将其中两个丢给了影和平泰：“你以为我是谁？今天监工折磨我的时候，我可是趁机偷到了他身上的契约副卷。”
“平泰做的仿制品呢？”
“当然是跟真品替换，丢在监工身上了。”玉景熙将自己的卷轴丢入火中，“接下来就只剩他们头目手上的契约本卷了。只要毁了它，我就能重获自由。”
“那你可得忍住了，别把监工弄死了。到毁掉本卷之前，都要装作还在他的掌控之下。做得到吗？”影将自己的契约副卷撕碎丢入火中。
“那要看你们能不能伺候好本小姐了。”玉景熙注视着影，“要是我无聊了，不高兴了。别说监工，这个营地里的常世之人我都会杀着玩儿。”
影没有回答她。
“影，你听见了吗？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回事，明明是个半鬼，身上却一点鬼力都没有。嘴里含上「御神木」倒是人力大增。你是站在常世之人那边？还是站在鬼那边？我劝你最好早点做出选择。”玉景熙躺在地上，仰望星空，看上去心情不错。
常世之人？鬼？这种事情怎么都好。影不想考虑这个问题。现在他脑子里唯一思索的是如何从这契约的束缚中挣脱出去。
“天懿。玖伊。已经过去五个月了，你们还好吗？”影深感无力，望着自己的右手心。
黑斑并没有再次出现。
影一点鬼力都感受不到，无奈地合上了手心：“娴城总侍布佑辛，这笔账我迟早要好好跟你算清。”
第二章 竞技·其一
布佑辛坐在总侍专属的包厢，俯视着下方椭圆形的竞技场。
黄沙飞舞的场地内，飘扬着红绸带的长矛杂乱无章地插在地上。
民众的欢呼和商贩的吆喝充斥场内，气氛热火朝天。
“天懿公主，您这几个月在我这娴城过得如何？这人与鬼的竞技场不知是否合您心意？”布佑辛捋了捋潇洒的秀发，朝左边座位上的天懿狂献殷勤。
他自恃年轻有为，相貌非凡，愈发大胆伸出左手放在天懿扶在扶手的右手上。
天懿迅速抽走了自己的手：“总侍大人费心了。嗯，这个竞技场非常有趣。”
“是这样吧~听说天懿公主被鬼族掳走的时候，我可是寝食难安啊。雨无正那个老糊涂，本领不到家，居然还图谋不轨，私通天魔和鬼族，让公主您受苦了。您放心，只要我布佑辛在一天，鬼族就不敢踏入这娴城的地界。怎么样，看到鬼族在这竞技场里被我常世的勇士诛杀，心情好一点了吗？”
“嗯，心情好多了。布佑辛大人真是勇猛无比，小女子我真是佩服！有您在，我安心多了，再也不怕鬼族了。只是我在这娴城已经待了五个多月了。不知总侍大人是否能派人将我送回皇城呢？”天懿楚楚可怜地看着布佑辛。
“天懿公主，这可不是简单的事呢。”布佑辛再次伸手抓住了天懿的手腕，“皇城现由天雪皇帝代理政务。据可靠消息，鬼族势力已经渗入了皇宫。为了保证公主的安全，默言元老特地派人向我通报，让公主暂居娴城，切勿贸然回归。当然了，天雪皇帝出身「四象」，武艺了得，百鬼不得近身。皇城暂时交给她也是默言元老的意思。等一切安排妥当了，我自然会亲自送公主返回皇城，继任皇位。”
“那就有劳总侍大人了。”天懿想要抽回自己的手臂，怎料布佑辛抓得死死的，已然弄痛了她。
“哪里哪里。”布佑辛的脸靠近天懿，“不知我先前的提议，公主考虑过没？”
“呃……总侍大人……呃……总侍大人指的提议是？”
“我乃方圣「丁松」家的后裔。我家以家传的天鸿封印之术侍奉「乙梅」一族已经十数代。虽然已经丢掉了「天」字姓氏，也算是名门贵族。公主若不嫌弃，与我结为夫妇，我便能将这克制鬼族的天鸿封印之术传授给公主。这样，公主便能毫无顾忌地回朝继位了。当然了，我会作为公主的谋臣侍奉于左右。”
“总侍大人……这个……容我再想想。呵呵，我今天有点不舒服，想要先回去了。”天懿身体一软，差点从座位上摔下去。
布佑辛一个健步托住了天懿的身体，将她搂在怀里：“那可真是遗憾了。今天这场人鬼之战，是对前来刺杀您的那几个半鬼的处刑。您若是不舒服，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免得被这些个半鬼脏了眼睛。玖伊~来，送天懿公主回去。”
“是……布佑辛……大人。”玖伊从旁边走了上来，扶起天懿，便从通道向竞技场外走去。
布佑辛灼热的视线聚焦在天懿身上，直到完全看不见天懿玖伊二人为止。
“下面要入场的是方圣的勇士。屡战屡胜，斩下二十四只恶鬼项上人头，「天赋异禀」的剑圣，青木百斩！”随着竞技场主持人的宣言，全场观众爆发出了雷鸣般的掌声。
布佑辛被这竞技场的厮杀重新夺回了注意力，望向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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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步出竞技场，天懿掏出一块干净的手帕，用力擦着自己的右手和手腕。
“天懿……你还好吧？”玖伊在一旁扶着天懿，目光略显呆滞。
“还好……唔……唔……”天懿话还未说完，捂住了自己的嘴，干呕起来，“布佑辛……真是个可怕的人。哥哥……哥哥在朝的时候，每日就是跟这样的家伙周旋的吗？唔！”
天懿用黑底金色梅花纹外套的袖子擦去了泪水和嘴角的口水，深吸了一口气，抬头望着蔚蓝的天空。
“天懿……我……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影……不在了……我现在……我现在是！”玖伊低声呜咽着。
天懿注意到玖伊的身上拴着黑色的锁链。锁链很细，藏在她的衣服里，将她的四肢与脖子束缚在一起。但是锁链很长，完全没有影响玖伊的行动。这恐怕也是某种封印玖伊鬼力的道具吧。
“玖伊，不能在这里认输。”天懿咬咬牙，安慰起玖伊，“布佑辛他对你做了什么吗？我会想办法的。”
“不是布佑辛！不是……”玖伊哆嗦着，“他只是把我当奴隶来使唤，根据契约给我供应活动所需的鬼力。我害怕的……我害怕的是我自己。”
“玖伊，你清醒一点……”
“天懿，我很清醒，我很清醒。”玖伊的双眸中什么漆黑无光的东西似乎在内里翻涌着。
天懿吓了一跳。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她活到现在，除了第八天魔和外道殇，还从未见过如此可怕深邃黑暗的负面情绪。
玖伊到底是什么人？真的只是影麾下的一个鬼族随从吗？还是什么别的东西？
「下贱的低等生物。」
「原始无知的人类。」
「终端的王什么的，秩序平衡什么的，都已经无所谓了。」
「投入混沌，跟随自己的心意，得到一切，成为一切吧！」
天懿听到了这些低语。如同往常的幻视一般，这想必也是源自自己「天赋」的洞察力吧。这是玖伊身上正在发生的转变吗？这声音是玖伊自己的心声吗？
她的眼前仿佛出现了无数橙色的楔子。它们高速移动着，在虚空中划出了美丽的弧线。其中一枚边缘渐黑的橙色楔子与其它楔子所飞行的方向截然不同。这楔子如同被孤立了一般，独自在虚空中摇曳着。
「堕落了啊。你不配做她的分身。」
「她不需要你。」
「你就在这阑界里乖乖待着吧。」
「你没有使命。前方等待着你的是一片虚无。你没有命运。」
“玖伊！玖伊！快回来！”天懿意识到玖伊的神志正在逐渐消失。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她感觉有必要叫醒玖伊。这样下去很危险！
第三章 竞技·其二
“喂！”面容熟悉的少女出现在竞技场外，不是别人，正是欣冉。
她的身旁还站着一个男人，裸露的上身缠着与玖伊相似的锁链，下身穿着简陋的长裤，赤脚站在地上。
男人一把抓过玖伊，手刀击打在玖伊后背，将其击晕，扛在肩上。
“下人多有得罪了。她有癔症，经常发作，还请天懿公主见谅，不要责罚她。”男人向天懿深鞠一躬，“如果天懿公主不能解气的话，还请责罚我吧。”
天懿见男人小心翼翼地扛住了玖伊，又在为玖伊求情，深知这也是个奴隶，而且对玖伊颇有关照：“没事，没事。你把玖伊小姐带回去，让她好好休息吧。这位先生，你叫什么名字？”
“我只是下人一个，幸得布佑辛大人一族从小抚养之恩，才能活到现在。先生这个称呼不敢当，请您像布佑辛大人唤我那样叫我布下吧。布佑辛大人指示过，天懿公主的命令便是他的命令，还请把我当做您的下人，尽情使唤。”
“布下？”无名的怒火充斥了天懿的内心，布佑辛竟然这样玩弄他人的姓名。
“正是。”
“你把玖伊送回去吧。我想和欣冉小姐单独待一会。”
“遵命。”布下扛着玖伊一跃而去。
“喂，你刚才吐得稀里哗啦的，真有趣啊！”欣冉嘲弄地看着天懿。
“欣冉，你不会就只是来嘲笑我的吧？”天懿端庄地站好，一副悠然姿态。
“嘁！故作镇定。反正你也不真是影的未婚妻，跟那个布佑辛结婚有什么不好？”欣冉摆弄着手中的鬼火，“你这样不识时务，迟早会没命的。”
“影的消息呢？龙旻小姐她们怎么样了？”
“唉~服了你了。影被布佑辛卖给白地来的一个商队了。现在大概在刈洲。不久之后可能会去白帝城吧。虽是奴隶之身，不会丧命的。啊，他和玖伊的契约本卷嘛，我自然是得不到手的。”欣冉手里不知何时抱起了一只小黑猫，正温柔地抚摸着，“「四象」的人都回中洲鹿鸣去了。听说那个龙旻大闹一番，被免去了「青龙」的铁牌，回家闭门思过去了。其他的人也没闹出什么大动静。”
“是吗？这样就好。”天懿撩起额前的那缕白色长发，咳嗽了两声，从袖子里掏出一柄刀鞘镌刻着桃纹的匕首，“这是你的报酬，收下吧。”
欣冉一把接过，仔细端详了一番：“这就是「甲桃」家的天鸿传信之术吗？最好是真的。我这些日子背着父亲，偷偷给你打探消息，可是冒了很大的风险。若是被我父亲知道了，我就倒大霉了。可能这辈子都要待在鬼界，不能来常世了。”
“欣冉小姐，对影没有任何感情吗？明明一起参加了「战仪」……”
“哦？那个啊！”欣冉举起小黑猫，“那都是我当时跟影约定好了的。凡是帮助我收服魔兽的人，我都要完成一个契约给予回报，这是我的信条。但是契约完成之日，我便与影没有任何瓜葛了。不需遵循任何仁义礼仪，只有利益往来。我跟我父亲一样，都是机会主义者。”
“原来是这样。我对欣冉小姐所报期望太高了呢。”天懿向欣冉投去了看蛆虫的视线。
“你这养尊处优的公主，真是不知民间疾苦。算了，不跟你扯淡。我要走了。”欣冉一脸不耐烦地收起得手的匕首，“我要去狩猎我的第八个眷兽了。你现在也许完全看不上我，我也不想与你多做计较。我的使命正在不断迫近。待我集齐八个眷兽，于危难之际拯救苍生的时候，你就知道你现在的儿女情长是多么的可笑。”
竞技场内突然爆发出一阵欢呼。
欣冉露出了笑容：“你走的也太不巧了吧？今天竞技场里可有一场好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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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道天晟嬉皮笑脸地拖着长长的铁锁链走到了铁门跟前，望着外面热闹喧天的观众，好不快活：“凋叶仇，你好像快死了一样呢。怎么？这么点苦都吃不得？哈哈哈，外面的观众们可是等得不耐烦了呢。”
他挠了挠已经被剃平的白色短发，伸展起四肢来。
“外道……天晟，你这家伙……使了什么花招？被关在「御神木」做成的监牢里，还能这么精神百倍？”凋叶仇面色惨白，被推搡着站到了外道天晟旁边。
铁门缓缓打开，两人被身后的守卫粗鲁地推入了竞技场的黄土场地之中。
咔铛一声，铁门重新合上了。
“今天恶鬼一方出场的居然来自鬼界传说中的三大鬼族外道和凋叶！你们所看到的的白色短发男子正是外道天晟，而他旁边黑发的那个则是凋叶仇。不知青木百斩会不会陷入苦战呢？”主持人大声讲解道。
全场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嘘声。
“谢谢，谢谢啊！”外道天晟朝四面八方招着手，全然不理会观众的喝倒彩。
“吵闹的常世之人！总有一天，我要把你们全都杀掉。一个不留。”凋叶仇闷声道。
“别这么阴暗嘛~来来来，打赢了这场，我们喝酒去。”
“外道天晟，都是你的错！若不是你在娴城码头前来阻拦我，闹出了动静，让布佑辛杀了我们个措手不及，我们又怎会落得如此田地。你看到常世之人的所作所为了吗？外道殇大人是正确的！”
“好好好~怪我怪我咯。”外道天晟的眼神犀利起来，随手从地上抽出一根长矛，“我劝你把注意力放在眼前这场胜负上。赢不下这场，我们都要没命。”
黄土场地另一边，一个全副武装的战士正与他们对峙着。
战士背上绑着一把大剑，腰间左右各系着三把长长短短的刀。
“这位就是青木百斩吗？好可怕，好可怕。”外道天晟将长矛扛在肩上，“在他的攻势之下，这场地里的长矛怕不都是纸糊的。该怎么办呢？”
“杀了他。就这么简单。”凋叶仇恢复了平日里的笑意，“这还真是一场不公平的战斗呢。常世之人真是卑劣至极。可是，同时跟我们两个作对，就算我俩有枷锁在身，想全身而退也不是容易事吧？更何况是想当众斩首我们。”
“这才对嘛。凋叶仇。这才对嘛。”
第四章 竞技·其三
青木百斩眼见两名鬼族步入竞技场，顿觉场上的气压骤降，压得他喘不过气。
身为精通刀术的青木一族传人，青木百斩被一族寄予厚望。这七把刀剑更是他出道这三年来拼死战斗，从击败的对手身上夺来的。
对手？自然都是鬼族了。
为什么要斩鬼？方圣子民，从古至今便与鬼族势不两立。如今，虽有「御神木」分隔常世与鬼界，自人鬼混居年代遗留的鬼族后裔和因机缘巧合误入常世的妖魔鬼怪确确实实是常世的一大威胁。
为什么要来竞技场？这还用问吗？当然是来磨砺斩鬼技巧了。毕竟鬼族、尤其是半鬼，隐藏在常世之人中根本看不出来。他们也只会暗中作祟，不会随随便便跳出来挑战他这样的斩鬼人。因此，娴城的竞技场大量供应被囚禁的鬼族，是最好的锻炼技巧的地方。
竞技场的鬼是哪里来的？这根本就无所谓吧？「黑市」也好，「地狩」也好，这世上总有各式各样的人，什么都能搞到。青木百斩作为一个人，只需要斩鬼就可以了，别的什么都不用考虑。
可是在这竞技场里斩杀了二十四匹鬼之后，学到了什么？青木百斩自己也不知道。
这些鬼里有的凶神恶煞，有的毫无意识，更多的则是与常世之人无异的生物。
被铁链锁着，被契约控制着，无法反抗他们的主人。
手无缚鸡之力，泪眼汪汪地乞求青木百斩饶命。
互相扶持，共同赴死。
青木百斩只是斩杀面前的鬼族，没有显露丝毫同情。
可是他已经动摇了，渐渐开始怀疑自己的人生志向。
别人说他的对手是鬼族，他就斩了。说到底，对手是不是鬼族，他根本无从判断。
退一万步，即使对面是鬼族，这样单方面的屠杀真的能给自己一族带来荣耀吗？
青木百斩不知道。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今天他可以毫不留情地使出全部的实力。
因为，对手是真真正正的大鬼，之前的对手与这两人相比根本不在一个次元。
他反倒要感谢竞技场在开战之前弱化了对手。不然，他可能会死吧。
“喂，小鬼，你做好赴死的准备了吗？”凋叶仇的威胁让青木百斩回过神来。
外道天晟呢？外道天晟怎么不见了？
青木百斩感受到身后巨大的杀气，立马向右移动身体。
风压从后而至，尖锐的物体冲击在他后背斜挎着的大剑，将他向前撞去。
他眼角的余光瞥到了身后远处移动的外道天晟。是那个鬼族投掷的长矛！自己若是晚一点动身，这长矛击中的就不是自己后背的大剑而是自己的身体和内脏了吧？真是一点都不能大意！
话虽如此，大剑只是挡住了矛尖，却并未抵消这一击的力量。
他的后背仿佛被公牛顶了一般，骨头怕是断了两三根吧。
“去死吧！”凋叶仇利用他身体失控的这个间隙，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右手呈手刀状刺向他的前胸。
完了，要死。
这是青木百斩第一次感受到死亡的威胁。
然而，凋叶仇的行动停住了，身体以极不自然的姿势停在那里，继而收手，退了回去。
怎么回事？
青木百斩再回头看看外道天晟，同样的，那个鬼族也乖乖地退了回去。
“切！混账东西！用契约了吗？”凋叶仇朝看台上望去。
“两个鬼族在比赛开始之前便发起攻击，有背公平竞技的准则！他们的主人已经将二人的行动封住了。比赛再开。”主持人从看台上宣言道。
观众们的嘘声越来越大，不知是在嘘主持人还是在嘘鬼族。
青木百斩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不，这样太奇怪了。双方在步入竞技场的那刻，比赛就已经开始了。主持人和两个鬼族主人的做法根本就是作弊。
金属碎掉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青木百斩的后背突然一阵轻松。
背上的大剑……碎掉了？
青木百斩感受到了与两个鬼族实力的差距，站在原地久久不能动弹。
“嗯哼，嗯哼，青木百斩因为被偷袭，需要暂时调整一番。我们等他准备好了，再开胜负。请观众们拭目以待。”主持人的声音有点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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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侍大人，我已经封住了两名奴隶的行动。他们暂时动不了了。”蓄着白色络腮胡子的光头男子大大咧咧地躺坐在布佑辛旁边的椅子上，手里拿着一个苹果。
“盖刚，做得不错。你就这样抑制着他们的力量，让青木百斩杀了他们。”布佑辛撑着头，俯瞰着竞技场，“事成之后，除了这两个奴隶的费用，我还会好好给你报酬的。”
“总侍大人是不是会意错了什么？”盖刚咬下一口苹果，“你方才给我一个苹果，我只是还你一个人情。”
“啧。”布佑辛不满地望着盖刚，“要不是你撑得住跟那两个鬼族的契约，我当初才不会把那两人卖给你。”
“好奇怪哦。总侍大人明明是自己撑不住了来找我帮忙的，怎么现在开始反悔了？”盖刚啃咬着苹果，“竞技场这个地方，是男人的浪漫啊。总侍大人偶尔也试着放松下来，观察观察战斗的流向。毕竟，只有双方公平地赌上性命、拼死相搏的竞技才有趣。你说是不是？”
“哼，你们白地人真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我今天还请了别人，这两个鬼族是非死不可。”布佑辛打了个响指，“你刚刚应该听我的话，至少还能拿点补偿。”
天空突然阴云密布，一只黑色的长龙盘旋着从天而降，落在场地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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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真的好吗，欣昭然？”一席黑衣、外披白色大氅的年轻男子握着手中剧烈震动的黑刀，端坐在竞技场顶棚之上，对着身旁的中年男子说道，“这么简单就把你压箱底的眷兽借给那个布佑辛。他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
“这也是「地狩」和「黑市」的意思。布佑辛暂时还有利用价值，仅此而已。压箱底？不过是条「御神木」上的蛆虫而已，这样的眷兽要多少有多少。”「地狩·子首」欣昭然脚下的影子扭曲扩散开来，笼罩了整个竞技场的顶棚，无数窸窸窣窣的低语和蠕动声从这阴影中传来，“节别神，倒是你们天踽众在中洲终于坐不住要来干涉方圣的政务了吗？”
第五章 竞技·其四
节别神握住颤动不止的黑刀，狠狠向地面敲去。
欣昭然释放的阴影转瞬间被驱散干净，只留他自己的影子。
“我身为身居极端那位大人的持剑人之一，自然要为其分忧解难。”节别神手中的黑刀停止了震动，“我父亲节无神的死，出云天羽的失踪，「万乘」、「千乘」和「极刃」的遗失，真的跟你们「地狩」和「黑市」没有关系吗？”
“别人不说，与我「子部」肯定是没有关系的。我对你们的兵器不感兴趣。”欣昭然断然否定，“天魔苏生的气息越来越重。你我若是不能齐心协力，十年前的惨剧可能又要发生了。”
“我的叔叔节南山当年手持「极刃」耗尽生命才勉强击败第九天魔「暴兽」，这点我自然不会忘记。这十年来，我隐藏自己半鬼的身份，不断磨砺自己的本领，一路成为天踽，才获得了这把「镇墓蝶」。虽不比「极刃」锋利，用来驭兽倒是更胜一筹。”节别神望着手中的黑刀，“欣昭然，你把时间浪费在方圣的政务上，是不是过得太安逸了？”
“我没跟你说过吗？我老了，不中用了。对付天魔的重任我已经传给女儿欣冉了。以她的资质，用不着你这把「镇墓蝶」，也能收服「暴兽」。”欣昭然冷笑道。
“希望如此。”节别神身形一闪，朝天而去。
“父亲，你在这里啊！”欣冉的声音从欣昭然背后传来，“刚刚那个人是谁啊？”
“父亲的老相识，没什么大不了的。欣冉，你来得正好，好好看看这御神木龙的用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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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站在这黑龙的面前，凋叶仇的皮肤便已经焦黑龟裂，身体如被灼伤了一般。
“这……这黑龙，跟「御神木」是同样的东西吗？”凋叶仇吐血不止，“外道天晟，你怎么没事？你果然……到底使了什么诡术？像你这样鬼力纯正强大的鬼族，怎么会不受影响？”
外道天晟只是笑笑，不予回答。
“啊！原来青木百斩还会驱使黑龙！这样下去，两名鬼族已经没有胜算了！”主持人咆哮道。
观众席鸦雀无声。
黑龙张开了嘴，朝着外道天晟和凋叶仇吐出了火焰。
“雕虫……小技。外道天晟，就由我来消去这火焰，你去把这黑虫子捏死。”凋叶仇跪倒在地，张开了手掌。
黑龙的火焰立马消散而去，且再也吐不出火来。
“凋叶仇，做得不错。可惜，用不着打了。”外道天晟指了指黑龙身后的青木百斩。
青木百斩已经卸下了自己的武器，跪伏在地，认输了。
黑龙仰天长啸一声，飞上云霄，带着乌云离去。天空再次放晴。
?
“总侍大人，青木百斩自认实力不济，已经认输了。这场比试是我的奴隶胜了。哈哈哈，真是有趣啊！”盖刚从椅子上起身，将啃完的苹果核轻轻放在布佑辛的怀里，踱步而去。
布佑辛怒火难遏，抓起苹果核朝场地中央扔去。
“啊……那个……那个……青木百斩因为身体原因……这场胜负暂时……”主持人开始辩解。
“开什么玩笑！”
“青木百斩，你这个废物！”
“胜负已分！半途弄出条黑龙来，太难看了！”
观众们开始狂嘘主持人。
“愚蠢的民众，这里根本就不是公平竞技的地方，而是屠杀鬼族取乐的处刑台啊。盖刚！青木百斩！你们这帮蠢货！常世之人不需要怜悯鬼族。”布佑辛气的咬牙切齿，但又不好在人前发作，只好装模作样地走到厢房边上，朝外道天晟和凋叶仇竖起了大拇指。
一时间，竞技场内气氛达到了顶点。观众们欢呼雀跃地鼓起了掌。
外道天晟与布佑辛双目相对，突然拔出数根长矛，朝布佑辛掷去。
布佑辛举起右手，五根手指上各戴着一个扳指，正欲施展力量阻止飞来的长矛。
然而长矛从他的脸侧和四肢周围掠过，扎在他身后的厢房，并没有击中他。
“外道天晟向总侍发起挑战了！”
“快看，总侍抬手迎击，看来是应战了！”
“好啊！以后有的看了。”
布佑辛这才意识到外道天晟的目的，可为时已晚：「这个狡猾的家伙！民众以为我接受了他的宣战。他现在的主人盖刚又是个死斗的爱好者，肯定会好好护着自己的奴隶。这是要断绝我暗地里的手段，逼我在竞技场上击败他吗？」
民众的呼声非常高涨，他不得不重新竖起大拇指。
外道天晟不屑地一笑，转身粗暴地拽起凋叶仇，全然不顾他身上被御神木龙弄出的伤口。
“你轻点儿！”凋叶仇抱怨道。
“闭嘴！你伤害我夫人静夜的事，我还没跟你算账。现在让你活着已经算是对你大发慈悲了。”外道天晟半拖着凋叶仇朝通往场外牢室的铁门走去。
“静夜没死？”凋叶仇大吃一惊，“她的心脏可都被我掏出来了啊！”
“这个世上你不知道的东西多了去了。一直跟着我家老爷子那种老古董，可是没有未来的。”
欣昭然特别留意地望着退场的外道天晟，对欣冉说道：“某些半鬼就算了，没想到这世上还有完全不受「御神木」影响的纯血鬼族。外道天晟是吧？欣冉你可得好好盯紧他。”
“这家伙我认识，是外道影的哥哥。”欣冉叹了口气，“父亲不是说让我看看御神木龙的用法的吗？怎么这么快就收手了？”
“青木百斩已经认输，我也不方便做得太过火了。”
“还是要帮布佑辛吗？”
“暂时是的。有什么不满意的吗，欣冉？”
“是的，不满意。他就是个人渣。”
“哈哈哈，不愧是我的女儿。”
“父亲，你身为常世之人，会厌弃我作为鬼的那一半血液吗？”
“当然不会。不然，我就不会和你母亲生下你了。”
“哦。”
“不管是常世之人还是鬼族，每个「人」都无法选择它的出身。但只是因为出身不同就要互相杀个你死我活，太幼稚了吧。”
“嗯，我同意。那眷兽呢？天魔呢？”
“一样的道理，欣冉。不管是什么，能帮你完成目的的，都是好东西。阻挠你的，都是需要祛除的坏东西。这世界上没有朋友，只有利害一致的盟友。这世界上没有绝对的敌人，只有需要铲除的威胁。”
“嗯，我明白了，父亲！”?
第六章 祈愿与命途
外道影依靠在黑色帐篷外，借着月色和火光低头望着自己的右手心。
在方圣娴城与布佑辛的遭遇中，他失去的不只是自己的自由和身边的人。
影的左手下意识地摸了摸空荡荡的脖子。
他一直随身戴着的黑玉挂坠（初见卷1章3）早已不在那里。
已经快四年了。这四年里，影一直好好戴着那挂坠。只因为将挂坠交给他的寅月胧这么说过。
「戴上它，不管你身在何处，我都会找到你的。而你也能找到我。这样我们就不用害怕走散了。」（卷1章11）
骗人鬼。
?
那个时候的影原本对胧的失踪十分内疚，然而这内疚渐渐就变了味。
秋天过去了，冬天过去了，春天过去了，夏天过去了。
秋天又来了。
影一度想要将这挂坠丢掉。
每每看见这挂坠，他都会回忆起自己的失误。（卷1章11）
然而跟胧的约定，他是不想违背的。
可是胧为什么还没有回来？
骗人鬼。
?
慢慢的，在被外道响欺凌的年月中，影逐渐淡忘了胧。
他只是默默地将挂坠戴着，静静地等待着。
成百上千个月夜，他坐在书桌前的窗台（卷5章0上篇）上，眺望着星空。
啊，碎月和群星的变幻似乎越来越缓慢（卷1章2）。
是这无聊的岁月过得太慢了吗？还是什么东西在异变？
时而有橙色的流星拉着摇曳的轨迹划过夜空。
在这世界的轮廓之外，如果有神明的话，会俯瞰着这片土地，会听到他的愿望吗？
影无意祈求神明的眷顾，任由流星划过。
也许，这就是对他过去的傲慢的惩罚吧？
?
影无法忘记布佑辛扯下他脖子上挂坠时的丑态。
那是夺去他人珍贵的东西，给别人带来绝望时的喜悦。
那个时候，他的能力已经被布佑辛给夺去了，身上只剩无处施展的鬼力。
他完全没有想到，当他试图去扯回布佑辛手上的挂坠的时候。
挂坠竟然打开了。
没错，这挂坠其实是个小瓶，是个容器。
四年了，他从来都没有注意到，胧给他的挂坠是中空的。
挂坠里的红色液体喷涌而出，溅在了他的右手心，化作了一块黑斑。
影的鬼力瞬间被这黑斑吸得一干二净。
下个瞬间，他就已经被布佑辛放倒了。
之后，玖伊被布佑辛收做了奴隶。而他被布佑辛卖给了现在的奴隶主，一路辗转回到了刈洲。
哼，神明吗？真是不堪啊，影。这就是你祈求神明的下场，被玩弄一番，最后还是一场空。
?
影确实祈求过一次。
他还清清楚楚地记得被丁木公救起，在茅屋里苏醒的那个夜晚。（卷1章2）
劫后余生的他确实向神明祈祷了。
透过茅屋顶的破洞，他唯一一次没有放过天空的流星，许下了与胧重逢的愿望。
当他初见玖伊（卷1章6）的时候，他以为神明回应了。
当玖伊告诉他只要拥有足够的「质量」，成为「特异点」，连死者的复生都可以做到的时候（卷1章9），他欣喜若狂，以为自己找到了让胧归来的方法。
现在他才回忆起来。
他所许愿的那流星与以往的橙色流星有所不同，鲜亮的橙色竟显得如带一丝血光。（卷1章2）
唯一一次祈求，是找错了神明吗？
于世界而言，神明又是什么？「特异点」吗？
话说回来，胧死了吗？
挂坠里的红色液体又是什么？
为什么这黑斑会时不时地出现，吸走他全身的鬼力？
他想不明白。
?
“影，那个……”一旁的平泰打断了影的思绪，“景熙她进去好久了，还没有出来。她……会不会？”
影这才从回忆中挣脱出来。现在可不是想这些有的没的的时候。
他拉开帐篷的门帘，径直冲了进去。
“啊，影，你怎么进来了？要加入我吗？”玉景熙一把推倒了面前翻着白眼、口吐白沫的男人，转过身来，面对着影，“我还以为你和平泰对这个不感兴趣呢。不过，你来晚了，我已经全享用完了。”
她的嘴角沾着血渍，头发的末端更是已经染上了鲜血的红色。
影放眼望去，地上横躺着七八个壮年男**隶。
他们都被锁链固定在原地，无法逃离。
不过此刻，他们都像刚刚被玉景熙推倒的奴隶一样，连知觉都没有，更别说逃跑了。
玉景熙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头发上的血液逐渐褪去，像是被她的白发饮尽了一般：“你不用担心。我把握得很好，他们只是暂时失血过多，不会死的。当然，你要是再吸两口，那就不好说了。”
“哦，那就好。”
“影，你真是冷淡呢。我今天可是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保护了大家，还让监工挖了好大的一颗兽核。他这么高兴，赏我几个常世之人让我恢复鬼力，也在情理之中吧？”玉景熙打了个哈欠，走到帐篷门口掀起了门帘，“你刚刚冲进来，不是为了加入我的庆功会。难不成，是担心我把那几个常世之人给弄死了？同是半鬼同志，你就对我一点信心都没有吗？”
她白了影一眼，放下门帘，朝帐篷外走去。
影紧随其后，疾步走出帐篷。
“哟，平泰，怎么在瑟瑟发抖啊？是不是生病了？来，让我瞧瞧。”
“景熙……血味太重了……我……不太习惯。”
影冲了过去，挡在玉景熙和平泰之间：“你跟我父亲是同一路人，说实话，我真的不是很信任你。”
“哦？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认识认识你的父亲呢。呵呵呵。”玉景熙笑道，脸凑近了影。
影感觉到身后平泰不安的躁动，没有退让，单手推住玉景熙的肩膀，不再让她上前：“我知道不关我的事，所以一直没有问。既然你想要我们信任你，那我倒要问一下了。你这样的半鬼为什么会在常世？为什么会沦为白地人的奴隶？”
“为什么会在常世？我就是在常世出生的，这有什么好惊讶的？至于沦为奴隶，可能是我杀的常世之人太多了，被盯上了。”玉景熙笑道，露出了尖锐的犬齿，“你要知道，像我这样的半鬼，胃口可是很大的。”
影现在确认了，虽然明面上常世与鬼界是由「御神木」的结界分隔开来的，像他和玉景熙这样能够穿过结界的半鬼、以及从古至今遗留在常世的鬼族后裔、还有像他父亲外道殇那样通过未知手段进入常世的纯血鬼族确确实实是存在于常世的。
就跟鬼界里居住着常世之人一样。
玉景熙见影没有回答，若有所思，笑道：“你是担心我会吸你和平泰的血吗？这你大可放心，我只对纯血的常世之人感兴趣，特别是充满活力的年轻男性。不过，影，你身上一点鬼力都没有，真的是半鬼吗？怎么样？让我尝一口，我就知道你有没有在撒谎了。”
“你的喜好我不做评价。不过，你最好留意一点。这里的常世之人，包括奴隶都很排斥我们三个。你做得过火的话，我和平泰的日子都不好过。”影严肃地看着玉景熙，火光映在他的眼中，闪出一丝若隐若现的冷酷红光，“玉景熙，你站在鬼那边还是常世之人那边都跟我没关系。尽管不情不愿，我和平泰现在跟你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不管你做什么，别拖我们下水。”
“呵，好可怕好可怕。外道影大人。”玉景熙装作一脸震惊的样子，“嗯，你身上一定有着鬼族的血，毋庸置疑。啊？你不会是三大鬼族之一、外道一族的人吧？那我还真是失礼了。”
“怎样都好。你这会离平泰远一点。”影一把推开玉景熙，“你明明知道他对血很敏感。”
“呵呵，你们两个关系真好呢。我就不打搅你们了。”玉景熙甩手告别，转身离去。
“影……谢谢你……我，我差点……差点就忍不住了。”平泰的啜泣声传入了影的耳中。
影回过头来望着平泰。
平泰的左眼已经充血，狠狠地啃咬着自己的左手，口水从嘴角溢出，喘着粗气，不争气的泪水顺着他的右眼流了下来。
“太香了……对不起……我实在无法忍受。”平泰哭泣着，左手含在嘴里，说话含糊不清，“很丑陋吧？我……这个样子。简直……就像怪物一样。”
“回去睡觉吧。”影扶住了他，轻轻将平泰的左手从他口中取出。
是玉景熙错了吗，是平泰错了吗，还是常世或者鬼界错了吗？
他们都只是按照自己的意志活着而已。
影不喜欢对他人评头论足。
很久以前，人鬼混居的时代，从那时起，语言文字就互通了。
人与鬼既然能诞下后裔，和谐共处就是可能的。
那么错的是谁？
「四象」？「天踽」？「地狩」？「黑市」？方圣？布佑辛？
是为了利益、权力分化人鬼的家伙们吗？
父亲说过「本来两大鬼族互相制衡，与常世之人平分秋色。外道天生的出现破坏了这一切的平衡，引起了无数纷争。」（卷2章12）
是将外道天生送来这里，故意破坏这里势力平衡，玩弄自己所造之物的神明吗？
是种下并且利用「御神木」的幕后黑手吗？
等等，外道天生来这里之前，所在的世界是能看到「世界树」的。
那个时候这片「阑界」是与「世界」紧密相连的「世界」的一部分！
那么这里是从什么时候起被第四特异点用无止境蔓延的空间封锁成「阑界」的？
影百思不得其解，无奈地望向夜空。
碎月的碎片是不是变多了呢？
星空的变幻是不是又变慢了呢？
有些无名的星星是不是再也看不见了呢？
“父亲也许说的不错，「从更高的境界来俯瞰风景」（卷2章12）吗？”影扶着平泰朝休憩的帐篷迈去，嘴角露出了笑容，“等把玖伊夺回来之后，就继续朝着「特异点」修行吧。不管是哪方神明，她都是我祈求来的运途吧？”
第七章 挣扎
四象剑祈推开厚重的铁门，迈入顶端蒸腾着热气的高塔。（卷2章15）
这里是朱雀的居所，或者说自我束缚的火坑。
今日塔内分外冷清。
往日忙碌编织布匹的绣娘们已不见踪影，唯有塔正中的火焰汤池还在咕嘟嘟地滚灼着。
除此之外，唯一环绕塔内的声音便是朱雀那沉重的心跳声。
祈沿着绕塔盘旋而起的阶梯向上走去。
她的脚步异常轻盈，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当她来到与朱雀脑袋同等高度的阶梯之时，祈停下了脚步。
她轻轻取下一根空气中漂浮着的红色纤维，把玩在手心。
温热的纤维在她的手中闪着金色的光芒。
“是祈吗？”伴随着铁链拖动的声响，朱雀从休憩的姿态中苏醒过来，张开了双翼，真红的双眼凝视着与它视线齐平的祈，“你最近辛苦了。”
“朱雀大人，何出此言？为朱雀大人效命是吾一生的追求！”祈双目湿润，脸色潮红，幸福之色溢于言表，“啊……大人，这份炙热的火焰，这雄伟的生命力，您还是如此美丽！”
“呵呵，客套话就免了吧。祈，我让你办的事都办妥了吗？”
“嗯，大人。”祈欲言又止，“大人……「极刃」弄丢一事，您不责罚吾吗？”
“当真弄丢了吗？只是被外道家的小子给同化了吧？”
“是吾看走了眼。不应该轻易选择持剑人的。”祈低下了头。
“无妨。等时机成熟了，把那小子身体里的「极刃」抽出来就行了。”朱雀毫不在意，“另外一件事，「镇墓蝶」已经交给新晋天踽节别神了吗？”
“是的，大人。节别神已经前往方圣娴城与欣昭然相遇。他们两人十年前就已经相识，互相信任，一切都在大人的掌握之中。”
“他对你杀死自己父亲节无神一事（卷2章6）全然不知，是吗？”
“是。”
“那就好。”朱雀的声音逐渐凶狠起来，“祈，这些事情你都做得很好。只是有两件事，我不是很满意。”
祈的身体因为恐惧颤抖了一下。
她哆哆嗦嗦地抬头看着眼前的朱雀。
朱雀身体环绕着扭曲憎恶的火炎，漆黑的锁链与四处飞散的赤黑羽毛宛如噩梦炼狱一般横呈在她面前。
为什么会爱上这样的存在？为什么会不由自主地被它所吸引？
祈已经回忆不起来自己在这世上活了多久了。
自己原本是谁？从什么时候起，自己披上了这红白相间的大氅？
“祈，一是「万乘」确实是彻彻底底弄丢了（卷2章13），而且这绝对是你的责任。这就要提到第二件事了，你背着我跟外道殇和天魔有了接触吧？”
“大……人，我都是为了你……”
朱雀没有理睬她：“我记得我给你的使命是回收节无神的「千乘」、寻找新的持剑人。你竟然带着尚不安定的龙吟去见节无神，让他给了龙吟心理暗示。现在，龙吟身处鬼界，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已经逃出了「涅槃寂静」的掌控。你得手「千乘」之后，转手就给了外道殇手下的半鬼凋叶斩。结果中途被外道殇阴了一手，原本在天羽处的「万乘」自此下落不明，而「千乘」又因此落到了天羽的手上。这展开我可真是没有预料到呢。”
“大人，是我错了。”
“然后你对自己的失误心生不满，又去挑唆第八天魔与外道殇冲突。后面的事就不用我多说了吧？”朱雀冷笑道，“托你的福，现在外道殇的实力是越来越强。很快这「阑界」的势力平衡就要瓦解了吧。”
朱雀的脑袋靠近了祈。
“大人，不要，不要……我错了，不要……”
任凭祈如何乞求，朱雀灼热的双喙依旧缓缓刺向了她：“我以后不会再交给你任何任务了。方圣的天雪资质胜你百倍。让她去处理外道殇才是正解。你就好好接受惩罚吧。”
好可怕……好可怕！
祈深知朱雀的惩罚是什么。朱雀会将能够「涅槃寂静」的自己反复啄杀至死，直到发泄完心中的怒火。
每一次死亡，祈都会变得更加神经质，都会变得更不像自己，都会变得更像行尸走肉、更像朱雀的傀儡。
诶，为什么嘴角在笑？为什么身体自觉地靠了过去？
这根本不是自己向往的东西。
祈的双目流出了泪水，尽管一脸幸福。
这样的，根本不是自己。
什么东西已经坏掉了。
“吾……吾……我不想这样。”
朱雀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祈也万万没想到，自己的手擅自动了起来，拔出了身后的细剑，划开了朱雀的脸。
“水吗？竟然能伤到我，呵呵呵，早知会有今日，就不该把「四象剑」交给你。”朱雀狂笑着啄向祈。
祈举起凝结着冰晶的「四象剑」，划出一道冰弧挡在面前。
“雕虫小技！祈，我要把你连着这塔一起化成灰！”朱雀面目狰狞着释放出全身的火焰。
高塔内传来一声爆响，冲天的火柱从塔顶的天门飞出。
烟消云散之后，塔内的一切完好如初，只是四处雕刻的羽纹正闪烁着金色的光辉。
朱雀仰望了一番天门，一袭红白相间的大氅燃烧着从天而降，化为灰烬。
它重重吐出一记鼻息，重新蜷缩成了圆锥状。
「又做了多余的事吗？朱雀？这点火焰可杀不死那个四象剑。」
「她从天门逃出去了。」
「呵呵，你的火气很大啊。可是你忘了吗，这塔，这羽纹，这锁链全是你自身的力量所做。从一开始，你就施展不出全部的实力，也出不去了。」
“根本就不是我做的！全都是你们！一直在拖我后腿！”
「我就是你啊。只要你还存在着，我就会一直阻挠着你。你休想毁掉这个世界。」
「我无所谓啊，怎么都好，反正我的现实里没有这个世界。」
「我可是支持你的，别朝我发火啊。」
“哼哼哼，不管能不能出去，我播撒的种子已经落地发芽，我推动的卒子已经开始行动。命运的车轮已经无法停止。”
「诶，那到底是怎样的命运，谁的命运？你的主子的吗？那个极端之王吗？真是可笑，也难为你替他装模作样这么些年了。」
「我所在的现实里可没有那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怎么样，要过来吗？」
「哈哈哈，过去与未来、现实与现实，之间根本就没有因果关系，一切都只是概率状态的变动。只要我们各过各的，你的努力根本没有丝毫价值。」
“你的追求是什么，制约你自己吗？你的追求又是什么，碌碌无为吗？我受够了你们，为什么要干涉我？这样狭小的地方根本就不是我的居所。我要像那太阳一样发出光和热啊！”
「朱雀，成为光是很危险的。」
「没错啊，光是从影中孕育而出的。我们所能观测和干涉的一切都是从那影子般的世界树中孕育而出的。这就是你的极限。」
「不想被啃食殆尽的话，还是乖乖待在暗处吧。」
「我赞同。」
「我也是。」
「你看，多数表决下来，这就是你的现实。」
「沉睡吧。」
“可恶的我自己们。这干涉多重现实的能力，竟然起了反作用……好困……可恶啊。”
朱雀重新陷入了睡眠。
第八章 失衡
青龙（初见卷1章5）挺着自己的小腰板坐在烟雾缭绕的沼泽地里，时不时抠抠牙缝，再将小爪子伸进泥水里洗涮洗涮。
“你不待在中洲鹿鸣，跑到我这荒山野岭来干什么？”雾气中，灰白色的巨大阴影带着嘶嘶声绕着青龙龟速移动。
“龙吟跑了，龙旻也被她老爹龙傲天关禁闭了。青龙现在养眼的就只剩空空了，可惜是个男孩子，而且性格恶劣。”青龙一脸颓废，“没有人陪我玩，闷死了。我就过来找你玩了。”
“朱雀不是离你挺近的吗？他被锁着反正也逃不了。你去骚扰他不就行了。何必跑这么远到我这儿来？”阴影十分有节奏地左摇右晃地移动着，“话说，你能别抠牙齿吗？抠完了也别在我本体睡觉的地方洗手。水都被你弄脏了。”
“不过是扣点儿增生的木刺罢了。落在你这沼泽里，说不定将来就长成大树了。你还得感谢我呢。”青龙依然我行我素，“朱雀啊，我跟他相性不合。白虎也是。这不就只剩你了嘛~”
“唉……”
“既然刚刚说到男孩子，玄武，你带着的那个男孩子是怎么回事？”青龙的眼神突然锐利起来，“别躲在雾里了，出来吧。”
阴影晃动着吹开白雾，显现在青龙面前的是一条巨大白蛇的脑袋。
这便是玄武尾巴的末端。（初见卷1章4）
“这都被你发现了？”巨蛇摇晃着脑袋缓缓说道。
它的头顶扒坐着一个看上去七八岁年纪的少年。
巨蛇正跟他和蔼地玩耍着，似乎正乐在其中。
“这个……少年……是谁？”青龙满脸疑惑，“慢着慢着，四象的四圣之一，堂堂玄武，正在带孩子？嗯……是你的孩子吗？诶……做兄弟的不知道有些话该不该讲。这孩子跟你长得不是很像啊……也是有的呢，孩子随母亲长相……可是你这孩子根本连物种都不对了吧！”
“你真是聒噪。这是玄奈坤拜托我照顾的。”巨蛇爱怜地瞟着头顶的少年，“这孩子半年前到我这儿来的时候还是个在襁褓里嗷嗷待哺的宝宝，现在已经长得这么健壮了。真是让人欣慰啊！”
“哦。啊。啊？这个男孩是常世之人吧？半年怎么会长这么大？看上去都七八岁了！你确定？”青龙一脸震惊。
“小孩不都长这么快吗？我本体刚出生的时候只有手掌那么大。三个月的时候就已经比成年黄牛大了。”巨蛇一脸镇定。
“常识呢？脑子呢？”青龙摊开两个小爪子，一脸无奈，“算了，问你也问不出什么来。我之后会去找玄奈坤问清楚的。”
“没这个必要了。”丁木公的声音从沼泽中传来。
“丁木公象主，别来无恙啊。”巨蛇迎着烟雾中涉水而来的丁木公微微点头，“你来的正好，陪青龙解解闷吧。我困了，要去跟下一条尾巴换班了。”
丁木公朝巨蛇微微行礼。
巨蛇头顶的少年眨着明亮的大眼睛，笑着朝丁木公摆手告别。
随即，巨蛇转身没入雾中。
“木公，你知道吗？玄武在带孩子！”青龙依旧未从震惊中恢复。
“圣者，我知道。那是玄奈坤的私生子（卷2章2）。”丁木公答道，仍在目送远去的巨蛇，“我当时没有细究。现在想想真是疑点重重。玄奈坤在白帝城入赘白玉一族，跟白帝的大女儿十分恩爱，怎么会看上自己的侍女呢？再说，他跟普通侍女的孩子应该是常世之人，怎么会成长的如此之快？”
“是鬼族吗？”青龙爬上了丁木公的肩膀，也朝巨蛇离去的方向望去，“没道理啊……”
“圣者是在怀疑失衡吗？”丁木公一脸嫌弃地盯着在自己肩膀抠鼻子的青龙。
“哟，明明是个被贬多年的丁木公，知道的还挺多。”青龙假笑着弹了弹爪子上的鼻屎，“没错，现今无论是常世还是鬼界，纯血的鬼族亦或是纯血的常世之人都是少之又少。大多数人和鬼都是混血，只是没有半鬼混的那么彻底罢了。从没有御神木的久远年代就一直这样了。但我从来没有想到，失衡会来得这么快。”
“失衡指的是维持个体稳定体征的平衡被打破，从而显现出自己被隐藏的那一面血统吧？”
“嗯。严格来说，大多数个体都是既人又鬼。只不过跟半人半鬼比起来，鬼族和常世之人占主导位置的血统分别是鬼和人。一旦失衡普遍出现于世，人鬼的界限势必要被打破。整个世界又会回归人鬼混居的混沌。可是失衡的前提是御神木的集体失效，而且失衡是普世反应。这样一个男孩怎么会失衡？我从他身上感受不到一点鬼力。”
“会不会是常世之人的天赋？”
“恐怕这是唯一的解释了。快速成熟的天赋吗？有什么用吗？会很快老死吗？”青龙百思不得其解，但很快便失去了兴趣，“反正有大王八看着，想必也出不了什么事。丁木公，你不在鹿鸣待着，跑这儿来干什么？”
“我……”丁木公随意的眼神严肃起来，双手托起青龙，“我是想来给我的弟子……”
“外道影吗？”青龙看穿了丁木公的来意，“我无所谓哦。四象并没有规定不能招收半鬼甚至鬼族。只是在中洲，我们要低调行事。这里跟方圣不一样，毕竟是谈鬼色变的地方。所以呢？外道影怎么了？我听说他在方圣娴城被新任总侍布佑辛抓获，如今下落不明。那个布佑辛，听说是方圣天字松家的后人。他们一族的天鸿封印之术简直就是鬼族的克星啊。真难为你徒弟了。”
“影绝对没有做掳走天懿公主的事情。这个布佑辛更是不分青红皂白，只要跟鬼族沾边，哪怕是常世之人也要铲除。真是可恶至极！”丁木公的额头紧皱，声音里满是愤怒，“事情是这样的。影被卖给了白地的一个奴隶主。对方得知影是四象的成员，与我取得了联系，想要将影归还给我们。前提是我们接收另外两名半鬼。”
“接吧，反正是白给的。我会去长老院那边给你说话的。”青龙挠了挠脑袋，“别这么正式，我都不习惯了。”
“多谢圣者。”木公深深鞠躬以示谢意。
第九章 怀疑
“事不宜迟。圣者，我这就回去答复使者，让他们把影送过来。”丁木公将青龙放在沼泽中生长着水生植物根茎的一块泥堆上，“圣者也请早点回鹿鸣给长老院下达指示吧。”
“你管我。”青龙对丁木公的提议嗤之以鼻，“我要回去还不是分分钟的事？”
“青龙！”远处的迷雾中传来了巨蛇的声音。
“大王八，有什么事啊？这么快就换好班了？”青龙不耐烦地回应道。
迷雾逐渐散去，这次出现在青龙和丁木公面前的是两条巨蛇。
其中一条上趴着方才的少年，脸上写满了忧郁。
少年正担心地看着另一条巨蛇头顶托着的一位失去知觉的女性。
她的身上只剩一件单薄的白衣，脸上似乎被烟熏火燎过，全身蒙了一层灰烬。
“这……这不是天踽祈小姐吗？”丁木公认出了巨蛇托着的人。
“嗯，从这伤和灰烬的气味来看，下手的是朱雀本人。”青龙挠着下巴上的胡须，“丁木公，祈身上的人力变得跟你差不多弱了。曾经让她跻身天踽的力量已经消散，但是不会死。带回去好好照顾一番，几天就能醒过来了吧。”
“什么叫变得跟我差不多弱了？”丁木公趁机踢了青龙一脸泥，跃上巨蛇的头顶，抱下了祈，“带回去是带回去。这件事恐怕不能让四象的其他人知道。”
青龙一脸生无可恋，用小爪子抹去了脸上的淤泥：“这件事就交给你办了。你藏东西的本领我是放心的，不然当年也不会把去刈洲剑冢看护极刃的任务交给你。”
“你那只是公报私仇吧？”丁木公的视线变得像在看蛆虫一样盯着青龙。
“哈？那啥，丁木公。你把祈带回去藏好，就像你当时把外道影带进四象那个时候一样，不要让人识破了。”青龙朝巨蛇打了个响指，“四象剑。”
巨蛇吐出长长的信子，从口中缓缓放出了一把细长如针的剑：“别急啊！刚想吐出来，卡在喉咙里，很不舒服。这是我在祈小姐身旁发现的。”
“居然逃到玄武这里来了，看来是慌不择路啊！朱雀下手也太狠了吧！”丁木公用脚勾起四象剑，将其挑至怀里，跟祈抱在一块，涉水而去。
“我们四圣也该和天踽众聚聚，商讨商讨四象的未来了吧？”托着少年的巨蛇退回了云雾之中，独留刚刚带来祈和四象剑的巨蛇与青龙对话。
“你还有脸说？本体睡在这沼泽里已经十年没醒过来了。”青龙甩干了身上的淤泥，“身居极端的那位下达的指示越来越少了。按他最近的意思，这御神木和侍奉御神木的巫女都可以不用管了。”
“自半年前起，巫女失踪的案例便大幅减少了。想必与天魔那边的变动有关吧？擅长傀儡制造的第八天魔丧命之后便不再有现役巫女被杀或者反水。那个第五天魔也只是偶尔来打劫一番巫女候补，无伤大雅。”巨蛇缓缓道来，“身居极端的那位对御神木的意思不仅是不管，更是要开始进行下一步计划了。白虎常年不在，也是在为此做准备。”
“说来可笑，我们、天踽、长老院都从身居极端的那位那里直接接受命令，可却从没见过他的真面目。大多都是突然有个声音出现在脑子里，偶尔面见也只是远远看到影子。”青龙瘫坐在泥堆上，“我有的时候都怀疑，身居极端的那位真的存在吗？我们四圣，会不会都是某个大鬼的眷兽？我们的记忆，会不会都是假的？”
“哈哈哈，你一直都这么敏感。”巨蛇笑起来，“是不是某种眷兽我不知道，我们并不依赖鬼力这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你还有什么怀疑的？说来给我听听，让我也乐乐。”
“你这根尾巴跟刚才那根很不一样嘛~都是玄武的一部分，你们性格迥异也是有趣。”青龙取笑道，“要说还有什么在意的，那自然就是刚才那个人了。”
“祈小姐？”
“你真是迟钝。”
“……丁象主？”
青龙从地上爬起，升腾到空中：“我先前把他支到刈洲，是打算让他在那里待到老死的。可是天踽祈接到命令，让丁木公刚刚入门两个月的半鬼弟子外道影接收极刃，解脱了丁木公的永久禁闭。长老院晋升多名天踽，再接着四象象主纷纷晋升长老院，给资历足够的丁木公腾出了青龙象主的位子。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了。简直就像为丁木公返回中洲铺平了道路。”
“你跟丁象主的关系还真是不好呢。”巨蛇嘲笑道。
“你别不信。这次也是。他的弟子外道影去方圣别城营救天懿公主，被手足掳回鬼界参加外道家的战仪，这本是个意外。结果外道影是个讲道理的，把天懿公主给带回来了。可是半途有地狩的人搭船，绕路去了方圣娴城，刚好碰上克制鬼族的新任娴城总侍布佑辛。看似是把外道影推进了火坑，却完成了两件事。”
“哪两件事？”
“一是让天懿公主先是待在鬼界，接着被困在了娴城，去不了皇城，避开了正在暗中蠢蠢欲动的外道殇。二是借布佑辛之手封印了外道影的魂刃。”
“封印自己弟子的魂刃有什么好处吗？”
“外道影身上有两个魂刃。一个是他自己的，通过消耗武器斩味来提升斩击力的魂刃。外道影从龙旻那里得手了我做的护腕，所以我知道他消耗武器的速度。对于培养弟子来说，这个魂刃若不是与极刃配套使用，是非常影响锻炼效果的。且不说极刃已经下落不明，若与极刃一起使用，又是十分危险的，出云山（卷2章12）便是个很好的例子。另一个魂刃便是从他父亲外道殇那里继承来的黑羽，或者说是某种变种吧。那个魂刃是个隐患，搞不好会被外道殇反过来利用。外道影看上去被封印了魂刃，实则是除去了身为鬼的獠牙和身为四象弟子的弱点与不便。他一度沦为奴隶，可现在呢？却被奴隶主送来了。还附赠两个半鬼！”
“呵呵呵，你是不是想太多了？丁木公看上去可不是那么聪明的人啊！而且，这计划也太复杂了吧？需要相当多的准备和人力呢！首先，能不能遇到外道影并收为弟子。其次，外道影回去参加战仪还能带着天懿公主活着回来。这些都是赌博啊！除非丁木公有着强运，这两点很难做到吧？”
“所以我在怀疑嘛！大王八！”青龙皱皱眉头，“不跟你聊了！我要回鹿鸣去处理这些琐事去了。”
青龙扶摇之上，消失在白雾之中。
“想太多了，竹节虫。”巨蛇暗自笑道。
第十章 悸动
外道影与平泰在合住的帐篷里收拾着行囊。
今早监工便吩咐一半的奴隶整装待发，其中就包括影和平泰。
监工给他们两人下指示的时候似乎非常不情不愿。
“喂，听说了吗？我们这些人要去白地了。”玉景熙两手空空、慌慌张张地冲了过来，看到两人正在整理物件，瞬间明白了什么，“影、平泰，你们也被选上了吗？搞什么？那这边不就没有能抵御野兽的人了吗？既然如此，我要去找监工说说。”
“算了吧，这是他的老板谷合的意思。”影装作不经意地抬起头来，眼角的余光落在玉景熙的脸上，“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有什么问题吗？”
“没没没……没问题。诶嘿嘿……你胡说什么呢？”玉景熙故作镇定，“我才没问题呢！我就过来看看你们是不是也要去白地。既然同行，那就多多关照了。呼呼~”
“你们三个都在啊！”监工冷不丁地出现在帐篷口，探进头来，“正好，谷合大人要见你们。赶紧过去！”
玖伊靠在阁楼边上，望着娴城的夜景，陷入了沉思。
这几个月来，她作为布佑辛的奴隶，以下仆的身份，每日陪伴其左右。
在人前，布佑辛对她有如普通的下人，只是呼来唤去，没什么特别的。
只是一到没有旁人的地方，布佑辛便变本加厉，少则恶言相向，多则动手殴打。
她也曾一度想要反抗，怎料对方封印九抄，也就是吸收了玖伊那根楔子的魂刃·黑羽之后，便相当于封印了她的肉身。
一言一行都在布佑辛的掌控之下，再加上压制奴隶自主意识的契约和身上的锁链，玖伊连对布佑辛抬起一根手指都做不到。
虽然不再需要从影身上汲取鬼力，玖伊的的确确感受到自己的活动能力现在完全来自于布佑辛的生命力。
那是人的力量，与身上充满红色线的龙吟和蓝色线的天羽所拥有的天赋类似，与鬼力相反的生命力。
然而，布佑辛似乎并没有足够的生命力支撑自己压制的奴隶。
这也就是为什么他很快便将影等大鬼卖掉的原因。
可是玖伊并不是鬼族，也不是常世之人。她的身上不会无休止地回复鬼力，也就是说不会变得越来越难以封印。
虽然肉身是九抄构成，但是只要不使用九抄的能力，布佑辛完全可以将她当一个普通人一直掌控在手心里。
想到这里，玖伊就厌恶地不行。
“玖伊，你又在这里发呆？”布下从她身后缓缓走来，声音颇轻，生怕惊动了她，“布佑辛大人有的时候确实过于严苛了。但他骨子里是个好人。你就不用太在意了。”
“好人？”玖伊猛地转过头来愤怒地瞪着布下，两只眼睛里闪烁着泪珠，“也许，对常世之人，他是个不错的总侍吧。可是他对半鬼是否有一点怜悯？”
“是我失言了。我只是一介常世之人，不知道身处常世、尤其是娴城的半鬼们过得是怎样的日子。”布下低下了头，“可是……玖伊……你不是半鬼吧？不然布佑辛大人也不会把你留在身边了。你这身体……都是那个外道影弄的吧？真是可怜。”
布下欲言又止，小心翼翼地偷偷瞟着玖伊。
玖伊一直没有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担心会招来更大的不幸。
现在布佑辛他们都还以为她原本是常世之人，只是中了鬼族的什么咒术才变成现在这样。
“就算我是常世之人吧。在那个布佑辛的眼里，我这鬼术构成的身体，与半鬼已经无异了。他每日随意体罚我，而这身体和衣服无论受到多大的损伤，都会复原。”玖伊抬起右手撑住自己的额头，头发杂乱的穿过指缝，阴影覆盖在右脸，右侧的嘴角不自然地上扬，露出一丝恐怖的笑意，“啊……我也不知道我还能忍受多久。我是想回去的。想回去的。想回去的。我不是残次品，不是！影是我的希望。现在全没了……呐，你们要怎么赔啊？”
布下望着眼前的玖伊，顿觉毛骨悚然。
他只觉得有什么东西窸窸窣窣地在玖伊的身体里发酵着，而那东西的恐怖程度远胜于鬼族，简直就不像是这个世界的东西。
“给我平息下去啊！”突然玖伊用左手给自己扇了一巴掌。力道之大，打得她自己向后踉跄两步，眼看着就要从阁楼上翻下去。
布下一件箭步上前，一把拉住玖伊的左手。
月光和楼宇间的亮光照亮了玖伊的脸。
除了正在流泪之外，她此刻已经恢复了原先活力旺盛、生气勃勃的样子。
“好险……”布下长吁一口气，将玖伊拉了回来。
玖伊的身体很轻，就着惯性，一下子撞进了布下的怀里。
她并没有跑开，只是抱紧了布下，放声嚎啕大哭。
布下此刻确信了，怀里的玖伊是活生生的常世之人，方才毛骨悚然的东西亦或是情绪已经从她身上消散一净。
此时的玖伊只是一个因为欺压无助哭泣的少女。
他身为布佑辛大人所信任的奴隶主管，受其一族的养育之恩，理应为其分忧，管理好手下的奴隶仆从们。
自己只是为了尽职才如此关照玖伊的。
绝无他想。
玖伊的哭泣逐渐消停。
她后退两步，用袖子擦干了泪痕，不好意思地望着布下：“对不起……我先回去休息了。”
布下出神地望着玖伊远去的背影。
这是自己的职责。
绝无他想。
只是这次他抚摸着胸前玖伊的余温和潮湿的泪水。
这温泪洒在了他身上的锁链之上。
真的绝无他想吗？
微醺的夜风带着酒香从窗台飘入室内。
天懿端坐在正对着窗台的书桌前，放下手中的针笔，轻轻叠起这封刚刚书好的信件。
在桌面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四五封相似的书信。
“默言元老已经叛变了。小姐这几封信是要我交给谁？”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房间的一角传来，只是语调冰冷无比。
“默言老师选择了桃家的天雪，弃我梅家不顾。我与他自此恩断义绝。这些信，你分别交给亲梅派的那几位元老。只是这一封……”天懿举起刚刚叠好的那封信，“觉，这封信，需要借助地狩的人脉，请你帮我送给外道殇。”
“小姐……我知道了。”
黑影从天懿桌前闪过，天懿桌上和手上的信全都不见了。
“觉，你变了呢。”天懿微笑道。
“我只是做回我自己罢了。倒是小姐，你成熟了呢。”
天懿不自觉地抚摸着额前那缕因为外道响的魂刃·断命遗留下来的衰老白发，洞察一切的双瞳盯着窗外娴城的夜景。
黑色的幻视充斥在她的眼中。
看得清，这娴城的运势。
看得清，这芸芸众生的生死。
布佑辛、默言、外道殇，你们的命运我天懿都看得一清二楚。
可惜了，素昧平生的天雪。你的对手是我天懿。
“可能只是老了。就让我任性一回吧。”
第十一章 交涉
外道影是第一次见谷合。
说是第一次，也就是指在成为奴隶辗转到谷合名下后，第一次面对面地相遇。
听说自己的现任奴隶主是白地人的时候，影就在心里猜测，这个谷合会不会就是先前玖伊提到的曼冬姐的丈夫。
影走入新撑起的一顶白色大帐篷的瞬间，几乎没有认出坐在帐内正中的男人。
仔细端详一番，影确认这就是那个谷合。
只是短短半年的时间，那个壮硕阳光的汉子已经变得头发灰白、面色沧桑。
杂乱的白络腮胡须，不修边幅的兽皮大衣，慵懒的坐姿，如今的谷合与之前的白地大汉判若两人。
影与谷合并没有太多的交集。
除了跟白烨在码头卖水的那一小会儿见过他，就仅仅只剩当时坐船从刈洲前往中洲鹿鸣的时候，在船甲板上从远处望见过一次。
“痛失夫人的惨剧把这个白地男人折磨的不浅。”影的心里暗自揣度道。
“看见谷合大人，还不快跪下！”两个蒙着白布纱的侍卫伫立在谷合的座位两侧，手执大斩斧朝影和他身后的平泰与玉景熙厉声喝道。
平泰闻声跪倒在地。
影不为所动。
而玉景熙更是瞪大了眼睛，露出了一侧的犬齿，做出一副要动手的架势。
“放肆！”他们后面跟着的监工立即掏出了三人的契约副卷，斩钉截铁地发出了号令，“都给我跪下！”
什么也没有发生。
“咦？”监工的额头流下了紧张的汗水，“这契约……怎么不听使唤？谷合大人？”
“哈哈哈！”谷合一改冷峻的神情，狂笑起来，“你的副卷怕不是早就被掉包了。”
谷合边笑边朝玉景熙摆摆手，示意她过去。
他两旁的刀斧侍卫见状似乎有点紧张，握紧了手中的大斩斧，随时准备应对玉景熙。
玉景熙也是无畏，大大咧咧、若无其事地走到了谷合面前。
“那个监工欺压你们很久了吗？”谷合看了看玉景熙破旧的衣服和**的双脚，“听说你是半鬼。鬼是会吃人的吧？能表演一下吗？”
说罢，谷合指了指监工。
玉景熙的脸上会意地露出了阴森的笑容，宛如白色的闪电般，瞬间移动到了监工的背后。
没等监工反应过来，玉景熙已经扒上了监工的后背，尖锐的牙齿咬入了监工脖子处的动脉。
她的白发宛如有自我意识的无数针刺般扎入了监工的身体。
短短数秒后，监工便倒在了地上，失去了知觉。
“哼，真是无趣。”谷合冷冷地嗤了一声。
玉景熙从监工的身上挪开，重新回到了影的旁边。
影知道谷合为何不满。
玉景熙并没有下死手。
“你跟报告里说的一样，很不听话呢。”谷合从怀里掏出一份写着密密麻麻文字的白纸，“玉景熙，你现在！立刻！马上！把这个监工给我杀掉！”
影的身体迅速地动了起来。
他挡在扑向监工的玉景熙面前，死死按住了对方。
玉景熙已然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权，任由手握契约的谷合的指令支配着行为。
她桀骜不驯的眼睛里分明写着不想做这样的事，可是她的牙齿和头发判断影是为了完成命令需要排除的障碍，狠狠地扎进了影的身体。
影如同触电一般，右掌心的黑斑发作了。
他能感觉到，玉景熙的鬼力顺着她的头发和牙齿流淌入了自己的身体，朝着如同旋涡中心一般的黑斑涌去，化为虚无。
影只觉得自己一阵虚脱，眼中出现了幻视。
穿过漫天星辰，他没入了一片耀眼的白色光芒。
光芒正中站着一个男人，长得非常像他，只是胸口还挂着那块黑玉质地的挂坠。
男人行走在虚空之中，似乎注意到了影，投来了蔑视的目光。
怎么回事？被幻觉中的自己给凶了？
这是幻觉吧？自己被玉景熙吸得失血产生的幻觉吧？
为什么触感这么真实？
这真的是自己吗？
这男人行走于虚空的气量、连太阳都能掩蔽的光芒、浩荡无垠的质量，真的是外道影这个个体吗？
“找到你了。”熟悉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胧？”男人和影同时朝着声音的来源望去。
远方闪烁的星辰如同狂风中的烛火般一个个熄灭。
黑色的狂潮席卷着扑向了男人所在的位置。
“啊……是你啊。”男人的声音急转冷淡下来。
完全的黑暗与炫目的白光分庭抗礼，平分了整个肉眼可及的虚空。
“啊，找错人了吗？”黑暗中，传来女人的声音，似乎十分失望，“能请你把你的挂坠给我吗？你这样拿着很干扰我找人。”
“我也在等人呢。这个不能给你。”男人冷言相向。
“哦。是这样啊。”女人的声音冷笑起来。
影这时候注意到，黑暗已经慢慢将白光包围在了其中。
“外道……影？啊，不不不，你是跟我不在同一个现实的外道光吧？”女人的声音嬉笑着环绕着男人，“见过了，见过了。既然这个现实里的你也不愿意亲自交出挂坠，我就用硬的来夺了。”
逐渐衰弱的白光中，男人再次抬头朝影投来了怨恨的目光：“都是你的错。外道影，这都是你的错。”
白光逐渐熄灭，男人消失了。
最后一缕死寂的白光如同穿透深水散射开来的日光一般于黑暗中摇曳着。
影眼里只剩这样的光景了。
“找到你了，影。”
女人惨白的脸从黑暗中突然出现在影的面前，腥红的双目与影对视着，近在咫尺。
“影！快醒醒！”
是平泰的声音。
影这才发现，自己和玉景熙两人拉扯着躺在谷合的帐篷里。
“你这是怎么回事啊，影？”玉景熙扶着晕眩的脑袋坐起身来，“只是碰到你，全身的鬼力都被抽干了。”
影虚弱地站起来：“我也不知道。”
他低头看着自己颤抖不停的右手，似乎还能感觉到刚才幻觉中震慑人心的男人和女人的气息。
“真是一出好戏啊！哈哈哈！果然不负我的期待，你确实是个有人心的半鬼。外道影，丁木公的弟子，四象·青龙的木牌持有者。”谷合从一旁缓缓道来，“我找你和你的半鬼小伙伴们来，不为别的，只为你们去四象帮我做两件事。事办好了，这契约原卷我自会交给你们。到时候，别说契约，让我给你们磕头都行。”
“你要什么？”影已经猜了个大概，谷合想要利用他四象成员的身份，只是不知道目的为何。
“杀了我的杀妻仇人玄奈坤。”谷合的两行老泪流淌而下，“找回我和我妻子曼冬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