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上古桃林,一众子民焦急的等待了三日,领主芷菁方以本源之体,结出一颗内蕴灵气的种子。
小种子缓缓飞到了半空之中,滴溜溜地转着,似婴儿般打量着这陌生的世界,桃林众人纷纷跪下,迎接这崭新的生命,垂头祝祷着,未来将会由它,带来全新的希望。
芷菁由一棵巨大的古桃树,重新化为人形,她的脸色苍白此番耗去了她三分之二的本源之力,令她空前虚弱。
他们上古仙桃一族,自来子息不旺,尤其是领主这一脉,繁衍之路走得更为艰难。想到那人若是得知消息后该是何等开心的模样,她苍白的脸上绽出了一丝甜蜜的笑容。
族人们点起了火把,跳起古老的祈福之舞,小种子的到来,令这深处秘境之中的桃林上下皆是一片欢腾。
然而就在此时,遮天的乌云迅速布满了桃林上方,在一片昏暗中,只听得远处传来铁蹄之声。
“是魔军,快去禀报领主,魔军来犯”,在空中打探的族人传回消息,族人们发出了慌乱的呼喊,进入了高度戒备的状态。
铁蹄声渐近,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一支约摸百人的魔族军团。然这不足百人的军团,却带来了一场灭顶之灾。
上古仙桃一族如今只余不到七十之数,且领主如今元气大伤,断不是这些魔军的对手,芷菁面色凝重,已知大事不妙,急忙以传声秘法呼唤那人,可是那一端却毫无回音。
“梨亭,你究竟在哪里……”芷菁无法,只好唤来身边忠心耿耿的卫女寻芳,将这颗刚诞生的小种子托付给了她,她闭眼凝神,向寻芳体内注入了一半的仙力,“无论如何,请你一定把它带走,照顾它平安长大。”
“梨亭仙人呢领主,他为何不回来?”
“我不知,你此番若能出去,想法子看看是否能够找到他。”
“你和这些族人怎么办?”
“我虽不知魔军此番前来是为何事,怕不是那么容易能解决的。但我定与族人,共存亡!”
尤带眷恋地看了一眼那新生的小种子,芷菁脸上换上了坚毅的表情。
领头的魔军将领传来阴恻恻的笑声:“芷菁领主,我等前来,是为抽取你族上古仙力,我们已经在秘境之外潜伏数日,就为了等你这虚弱之时,不要再负隅顽抗了,因为……
所有的挣扎,都毫无意义!”
一场屠戮已然开始,芷菁拼尽全力吸引了大部分魔军的火力,为寻芳找了个薄弱的缺口,寻芳亦是一路厮杀,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尽管体内有领主一半灵力作为支撑,她却依旧身负重伤。
闭上眼,领主拼死护住族人的场面还在眼前,寻芳的睫毛颤了颤,然而,领主也没能挡住这些魔军,只护住了族人们的本体,所有的族人皆被抽走了仙力,陷入沉睡,而领主更是化为了一棵枯树,彻底断了生机。
那领头的魔军更是放言,若不是有那蠢笨的仙人泄露行踪,他们断然摸不到这秘境当中。
仙人……梨亭……
寻芳落下一滴泪,为那些无辜的族人,更为自家领主的消逝。
那些曾令他们歆羡不已的花前月下,那往日里诸般琴瑟和鸣的恩爱相随,终是错付。
不久后,同样的杀戮发生在九遥高原之上,一片战火之中,领主死,少主重伤,只有一位少年,带领着剩余的族人,逃出生天。
两场由魔族发起的战争,两个上古仙族的灭顶之灾。
有些债,在未相遇时,就已欠下。
有些人,在命运的推动下,注定相逢。
而那背后笼罩的黑雾,到底是为情所困的作茧自缚,还是那不为人知的野心勃勃?
当那些不同星轨的星辰交汇时,终将发出勘破迷雾的光芒。
第一章 仙君的怪癖
天域草原以东,有一灵山名“渊”,渊山之大,绵延千里,草木繁盛,气候温润。
因天域草原地形繁复,迷障丛生,草原上生活着众多食肉猛兽,常人入内十之**都会迷路其间,陷入沼泽或丧命于捕猎者口下,一直以来少有人烟出没。
以天域草原为天然屏障,渊山历来为草木精灵繁衍修炼之地。
这世间的规则平等,以修行为尊。万物有灵者,无论是草木还是动物,皆可修炼,修炼之初成为精灵,可幻化人形,呼吸吐纳日月精华,配合其属性的修行要诀修炼法门。
至小圆满时,受九重锻体之考,脱胎换骨,窥得半仙之道,此时可飞天遁地。
再经七七四十九次神魂锤炼,得大圆满者,成仙人,位列仙班,通千般变化,得通达智慧。
而仙人之上,只有那些生来便天赋异禀者,或修行时遇大造化者才可继续修行,谓之仙君,仙君之力,可搬山倒海,可呼风唤雨,维护着天界及人间的正常运转。
而渊山作为修炼胜地,得道成仙者已有数十之多,此为激励,渊山精灵自成一股勤于修炼之风。
如今渊山的山主,乃一千六百年前渊山第一位得道飞升的仙君殷离。
殷离仙君的名气初时不显,然得以飞升后,突然横空出世,法力深厚,仙术精妙,身手绝伦,且深谙排兵布阵之法。
于天河之畔击退魔族三次来犯,生擒对方将领,力挽狂澜,结束了天界与魔族旷日持久、相持不下的争战,一举成名,成为天界首屈一指的骁勇战将。
然这位仙君素来是个散淡性子。击退魔族后,天帝赐下的庆功席,也是揣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前去,从容谢过天帝嘉许。
觥筹交错之间,对其他仙人的恭维充耳不闻,对舞池起舞的仙娥视若无睹,不通半点人际,只兀自喝酒。
再看这平日里,他既不去各仙友处串串门儿加深感情,也不爱驾着云彩周游各处纵情山水。
每日最愿意做的事便是在傍晚看织女散布晚霞,盯着灿烂变幻的云海发呆,日子久了,竟流出仙君属意织女的传言。
如今的天界经过天魔大战,损失惨重,陨落了不少仙人,其中更有三位仙君。天界的仙君本就屈指可数,殷离越发显得地位尊崇,即便是天帝也要花费一番心思拉拢。
殷离一向散漫,早就有归隐之意,但此间天帝一直借口魔族未定,恐再来侵扰,方暂留住了他,可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若真如传言所说,能让织女牢牢地绑住殷离,从此长住天界,天帝自然乐见其成,于是便兴冲冲地想抢一次月老的活儿。
这边厢的月老独自在府中,望着属于殷离仙君的那条红线,挠着头百思不得其解:“不对啊,殷离仙君的红线早已断掉多时,断于何处不得寻。
这……上次受牡丹仙子和绛露仙子所托,尝试诸番,也无法再将这红线同其余人系于一处,挨了两位仙子好一顿排头,天帝陛下这个媒人,恐不好做啊。”
就在天帝陛下摩拳擦掌准备替二人说媒时,殷离仙君亦不知从何处听到这般流言,索性先发制人。
“魔族如今已被打退三次,元气大伤,且生擒的这位将领乃是魔族最有能力、威望最高者,魔军现在群龙无首,末将观望盘桓这数年,断定其不敢再轻易卷土重来,冒犯天界神威。
末将天天看这云海变幻,着实无聊,加之思乡情切,还请天帝陛下赐我下界,照顾渊山,助渊山之众修行,使其早日得登天道,为天界效力。倘若天界有需要时,末将自当随召随回,供陛下驱驰。”
原来这殷离素日里话虽不多,但真开口时,一番话讲得也是滴水不漏。可怜天帝陛下百般苦留不住,这大媒也是出师未捷,被占先机,内心好不懊恼。
殷离却顾不得天帝陛下还在身后絮絮说着织女难得的品貌,聪慧的仙根,该是个多么合意的仙侣。便潇洒挥手告别九天的云彩,回到渊山舒舒服服地当起了山主。
要说这仙君也是个奇怪的仙人,在仙界时一副目下无尘的超脱之貌,不知揉碎了多少仙娥的芳心,然回到渊山之后,便如猴王归了山林一般,摇身一变,成了个爱热闹的性子。
三天两头琢磨着各种赛事欢庆,倒令原本醉心于修炼的一众精灵们多了点其他的任务。
这不,眼看着上元节要到了,仙君早早便下达了山主令,今年的花灯比赛照常举行,渊山之南的竹林仿佛刮过一阵狂风,竹子们纷纷打了个激灵:好容易新长的竹节,怕是又要遭殃了!
虽说这修行不以竹节多少,而与实际年限及勤勉程度有关,但竹子们却也分外爱惜自己高洁出尘的外表,皆以修长为美。
毕竟修行之路孤寂,能找个彼此看中的道友也是顶顶重要的事啊。
第二章 渊山又沸腾了
不同于竹子们的自怜自艾,精灵们却一个比一个兴奋,一扫平日里有些沉闷的修炼气氛,开始沸腾起来。
平日里光是修行已占去了大部分精力,真不是他们乐于同仙君凑热闹。但是仙君上一届便放话说,这花灯节上被仙君所看中的那一盏,制作的那人,可拜入仙君门下。
是的,仙君收徒不看资质,不走后门,不托人情,端看这花灯做得入不入眼罢了。
在这之前,仙君还办过斗茶、论棋及厨艺甚至插花的比赛,每一次比赛都人气爆棚,仙君门下的四位弟子便是在这几次比赛中脱颖而出的。
仙君的这些癖好,倒是把渊山的精灵们锻炼得多才多艺,任是谁,身上没点子拿得出手的技能,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渊山来的。
但这花灯比赛已经比了一届,未有一人雀屏中选,本以为仙君这次怕是要换个比赛的法子了,大家还在琢磨着自己仙君这次又要搞点什么新花样,顺带憧憬一下自己将要开点什么新技能。
坊间甚至还开了仙君本次比赛主题的赌盘,却没想到自家仙君对那一盏小小的花灯却如此执着,倒是令好些精灵输得个精神不振。
纵然大家私底下都吐槽,仙君这徒弟确实挑得不甚讲究,不甚讲究。按理解,这仙君选徒,该是找些根骨奇绝,悟性极高的人吧?
可仙君挑的都是些啥?
会泡茶的、会做饭的、会下棋的、会插花的,这怎么看怎么是照着专司伺候的仙使来挑的啊,难道天帝陛下赐下的仙使不够得力吗?
且这做花灯的又是怎么回事!
不过先不管自家仙君的癖好有多么奇特,大家也都自行找到了开解的理由比如会泡茶的那是极懂参悟的,会下棋的肯定是胸有谋略的,会插花会做饭的当然心思细巧。
这会做花灯的嘛,也许是匠心独运,出奇制胜?
且不说仙君那如雷贯耳的赫赫战绩有多少崇拜者,那身顶顶漂亮使人观之难忘的皮囊有多少爱慕者,座下的弟子出山时的待遇有多体面,光是仙君那些修炼法门就已让精灵们眼热不已。
如今仙君的四位弟子,已有两位初窥天机,踏入半仙之门,另两位的修炼进境与自行修炼或其他门下的精灵们亦不可同日而语。
对于修行有着如此狂热追求的渊山众精灵而言,有比修行大有进境更令人激动、更令人振奋、更令人沸腾的事吗!
你不看看榆树家的那位公子,脸长得鞋拔子一般,脑袋也是个榆木疙瘩,忒不懂情趣,可拦不住人家年少有为,修行不错啊,这追在后面想要成为他道友探讨修行的精灵,不论性别,这是一抓一大把啊!
而且即便是没选上的,通过仙君办的这一次又一次的比赛,也给自己增加了不少魅力,俗话说得好,郎才女貌,尤其是拿起子长得不甚如意、修为也不大行的男精灵,自然乐得多一门手艺。
有那些个终于发现自己于修炼一途上没什么指望的,就偷偷下了渊山,去到天域草原乃至更远的地方,都说艺高人胆大,会点什么总还是能给自己换些好处的。
李树家那位擅长茶艺的,便去当了个茶博士,还找了个顶漂亮的蜻蜓精灵当媳妇咧,成日里你点水来我沏茶,真真是羡煞旁人!
于是乎,为了修行大业,为了生活幸福,为了隔壁家的阿花或阿树,大家都削尖了脑袋想要进入仙君大人的门下。花灯算什么,仙君大人你就是要看舞狮,我们也能给你舞个三天三夜不带重样的!
带着这种奋发精神,上一届花灯比赛时,精灵们除了修炼之外,便是各种琢磨着做花灯。
渊山的精灵们做起其他事情来,也如修行一般,那是干一行爱一行,做一行精一行,自发形成了花灯制作研究所,互相探讨,一时热闹非凡,做出来的花灯也个顶个的精致,哪是民间的那些凡品所能比拟。
后来这些未被仙君看中的花灯,精灵们也不舍随意丢弃,深谙节约一事的重要性,都作为走亲访友,佳节喜事必送之良品,只要远远看到拎着个花灯来赴宴的,必定是渊山来的无疑。
虽说花灯精致,可终究只是个平凡普通的花灯,其他族类的精灵收花灯已收到厌烦不已,再不随便给渊山这群只会送花灯的呆子们下帖子。
可怜渊山的呆子们还在反思,最近自己是不是太沉迷修炼,疏于人际经营啦?
随着山主令的下达,距离上元节还有两月余,沉寂已久的花灯制作研究所便开始不分昼夜地忙碌了起来,大家纷纷埋头制作,苦心琢磨着仙君的喜好。
一些原本珠圆玉润的精灵们逐日衣带渐宽,废寝忘食已经成为常态。
在一片浩浩荡荡的准备当中,有个精灵却显得分外惆怅,分外纠结,托着腮茶饭不思,成日只想着如何做花灯,却迟迟未见下一步动作。
这个精灵,便是渊山西麓顶顶有名的桃树精灵,初桃。
第三章 奇怪的精灵
要说这初桃也是个奇怪的精灵,乃是一位名唤芳若的女子带来,只知这芳若亦是个草木类的精灵,且修为颇高。芳若虽不是桃树一族的族类,但她手中捧着的,却实打实是颗非常有灵气的桃树种子。
这颗小种子在破土之前便灵气大盛,引来许多天域草原上的蝴蝶精灵围绕其上,这等异象令桃树一族振奋不已,皆传本族将再出一位得道的仙人,不,看这天赋,甚至仙君也是有可能的。
再加上历来醉心修炼,与人情世故上分外单纯,想着既然通过了仙君设下的保护罩,应当没有什么问题,也就愉快地接纳了这两位。
在大家的厚望中,小种子也生长得特别卖力,可就在刚破土时,忽然雷雨大作,渊山霎时一片黑暗,仙君设下的保护罩竟出现了一丝裂缝。
众精灵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时,却又云消雨霁,只见一缕几乎看不见的白烟自刚破土的嫩芽上散去。
因仙君近日受邀去往南极仙翁处论道,只有几位弟子赶来查看,却未发现任何异象,便只把这小小的裂缝给补了起来。
而待众人回过神来看初桃时,这自破土之前被寄予厚望的小种子,破土后竟灵根微弱,芳若也似是没有想到一般,愣在了旁边,口中轻呼着:“这,怎么会,怎么会这样呢?”
后来这可怜的小桃树,竟是花了别人的三倍时间才得以幻化人形,化形之后的修炼更是令闻者伤心,即便付出比其余精灵多出数倍的努力,却也始终不及同辈多矣。
小桃树向自家芳若姑姑纳闷道:“这副壳子竟似个裂了缝的水缸子,无论往内注入多少水,留下的都少得可怜”。
虽然面上不显,初桃内心却十分难过,要知道他们桃树一族可是修仙大族啊,飞升的仙人中便有七位是出自桃树一族。
这七位仙人虽不比仙君法力精湛,却也常常照拂于本族精灵,留有许多修炼法门,间隔数年便回来照看指点数日,但这七位仙君对于初桃的情况皆束手无策,也不知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且芳若姑姑一直对她寄予厚望,大约怕是伤着她的自尊心,从未在嘴上说过她半句,可却是想尽各种法子改善她的体质。
寻来各种方子给她泡澡,做各种食补的药膳给她吃,也亲自传授了她不少修行的要诀,尤其是筑基的法门,听起来要比族内的玄奥深妙不少。
但初桃总是于修行一事上走得极为艰难,也看过几次芳若姑姑黯然神伤,虽不知为何姑姑如此执着,但她由姑姑一手抚养长大,再没有旁的亲人,她是不忍辜负姑姑的,于是在修行上更加卖力,修行也逐渐成为了她生活中的全部。
直到那日,姑姑求来素缕仙子前来,为初桃查看,素缕看了半日也是叹气,只说约摸是根基受损,吸收灵气就比旁的慢了许多,修行一途没有充沛的灵气作为支撑,就仿若无根之木一般。
看着有些沮丧却极力掩饰的初桃,素缕也有些不忍心。
这孩子向来是个努力勤奋的,于是便点拨了初桃一句:“初桃,或许仙君有法子帮帮你,这次年仙君制定的比赛是做花灯,你每日除修行以外,切记多花时间练习做做花灯,倘若能得仙君青眼,必是一场造化。”
本来初桃想着自己资质低劣,极其自卑的同时,也产生了极强的自尊,反而显得有些死心眼的执拗。
虽早有听过仙君这奇怪的天选之人挑选,却未妄想半分,只想着好歹自己再突破一些,不至于如今这么不堪,那时再去试一试是否有机缘进入仙君门下。
但素缕的提醒却让芳若姑姑动了心,她向来不问世事,初桃也从未和她说起仙君收徒的事来,这一听说有法子,不管能有几分成功的可能,她总还是要让初桃去试试的。
自那以后,在姑姑的授意下,除平日里勤奋的修炼外,初桃也进入了花灯制作研究所,开始研究做花灯,既然做了,那就要尽全力,初桃又成了众精灵当中最为勤奋的一位。
了解初桃修行经历的精灵们都很同情她,有好几位都不吝于分享自己在花灯制作上的心得,渊山的精灵们固然是有成人之美的好品德,但初桃本身也是个十分得人好感的精灵。
一张圆圆的脸,透着恰到好处的粉色,在阳光下能看到细软的绒毛。微微弯起的细眉下,眼睛也是圆圆的,像天域草原的小鹿一般湿漉漉的。鼻梁秀气而笔直,鼻头却也有些圆圆的,又变得娇憨了起来。
这样一张圆润喜人的脸蛋,身条却又十分的好,像桃树一般舒展。
待人接物总是客气有礼,只专注做自己的事,从不同人拌嘴置气。又在芳若姑姑那里习得一手好厨艺,每日来花灯研究所时,总会做些软糯香甜的糕点带来,分给忙着做花灯顾不上吃饭的精灵们。
李树家的馋嘴老小是这么评价的,“渊山再也没有比初桃更惹人爱的精灵了。”
待花灯成时,初桃望着眼前精美的走马灯,内心已是胸有成竹,可所有蒙上黑布被送进去的花灯,又被原样退了出来。
这一打击对不甚顺遂的初桃而言早已习惯,但本身觉得十拿九稳的事儿落空,内心也不免觉得失望,背着芳若姑姑偷偷难过了好几日。
可轻易认输不是初桃的风格,凡事都有两面性,许是因祸得福,于修炼上的困境却也练出了她坚韧的性子,这次山主令一下达,又一头钻进了花灯制作研究所。
第四章 送给你好不好
这日,初桃正望着满地的竹篾思考着,隔壁松树家的青松提着一盏花灯过来了,只是花灯由黑布罩住,看不见是什么样的形貌。
青松是个于修炼一途上十分有天赋的,修炼进度历来是同辈中的佼佼者,是松树一族的骄傲,也是初桃暗暗羡慕的对象。
更是她最好的朋友。
青松总是格外关照初桃,于修炼上指点诸多,初桃心中十分感念。共同成长的日子里有许多的快乐,点缀了单调的修炼生活,成为明亮的底色。
青松人如其名,是个俊秀挺拔又有些青涩的少年,周身环绕着令人愉悦的清冽气息,五官俊朗,虽然还未长开,线条却又暗含锐利之美,整个人如一把还未出鞘的利剑,虽不知锋利几何,却无人会小觑其锋芒。
身着蓝衫的少年见着初桃微微一笑,打破了那微弱的冷冽,如雪水初融,声音温润:“初桃,你还没想好要做一盏什么样的花灯吗?”
“哎,是啊,我上次做的走马灯自觉已十分精美,也花了许多精巧心思,可是却也未得仙君青眼,我拿去走礼时,一向挑剔的青鸾都甚是喜欢,所以至今仍未想出我能做一盏什么样的灯好过上次那一盏了。”
青松坐到她身边:“那我给你看一下我这次做的灯,你帮我品评一下,可好?”说着,便揭开了笼着的黑布,一盏美轮美奂的九鸾灯便出现在了初桃眼前。
光华流转,令初桃的眼睛都亮了起来:“青松,你这盏灯……真是太精巧了,我本以为上次做的走马灯已经很好了,没想到你这盏九鸾灯这么漂亮,你是怎么做的啊”,初桃细细看着这盏九鸾灯,喃喃赞叹:“真是太好看了”。
此时阳光正好,从窗户格子里斜斜地打了进来,照出空气里浮动的尘埃,也照出初桃眼中不加掩饰的惊叹。
青松看着她专注欣赏九鸾灯的神情,美好得像一个不忍打破的梦境,心中一时悸动,盘桓了许久思考着如何开口的话语竟就这样鬼使神差地说了出来:“那我……我把这盏灯送给你好不好?”
初桃听罢,也没把眼神从灯上移开,还在仔细看着花灯架子,仿佛只是听到了一句他们之间惯常的玩笑一般,轻笑一声,头也不抬地回应他:“你可别开玩笑了,诶!你这处扎的竹条,手艺我好像真没见过,你就不怕我偷师呀?”
见她一副完全不当真的模样,青松有些局促地挠了挠头,一贯老成的表情多了几分焦急,伸手将花灯从初桃手中拿过,迫使她看向自己。
初桃不防被这突然的动作打乱,抬起头来,一双清澈的圆眼里,佯装一些薄薄的嗔意:“青松你还真是怕我偷师么!”
“没有没有,你别误会,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真的想把这盏灯送给你,你不是说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吗?好朋友之间送个礼物,这也没什么,何况你确实也十分地喜欢。”
话越到后面越小声,有些没了底气,但仍是固执地将花灯递到初桃面前。
初桃脸上也换了认真的神情:“我是很喜欢这盏花灯,但是你要将它送给我,我却不能收。”
见青松又要开口,初桃站起身走到了窗边,打断了他想说的话,望着窗外说:“青松,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遇见的情景吗?
那是一个雪天,苦苦修炼了十日却没有丝毫进展的我,有些心灰地躺在雪地里,只想让纷纷扬扬的雪把自己埋起来。你以为是有人晕倒了,匆忙赶过来查看,还一边摇着我肩膀问,姑娘姑娘你没事吧?”
那时我还年幼,自有几分古怪脾气,也不知怎么了,望着你竟哇哇大哭起来,你一时手足无措的样子,我现在都还记得……
后来你知道我是因为修行的事情而伤心,便偷偷地将你们家传的一些修行要诀告诉我,也常常指点我呼吸吐纳的方法,陪着我一起修炼,我们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
听到“好朋友”几个字眼,青松眼下黯了黯,也随之陷入了回忆中,那场雪里的初见,都被往后快乐的时光染上了微微的蜜色,叹道:“是啊,你哭鼻子的样子我也还记得。”
“因为是这么久,又这么好的朋友,所以我知道,没有人比你更明白我于修行一事上的执念,我可能天生少根筋,和这具身体死磕着修行。
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也想成全我,所以你这么辛苦做出的花灯,第一时间便兴冲冲地提过来要赠予我。”
初桃转过身看着青松:“我怎么会不明白你的心意呢?倘若我拿着你的花灯,入了仙君的门下,即使救了我这难以修炼的体质,却救不了我一颗倍觉羞耻的心。
今后的每一日,只要我一想到我是靠着作弊而得来的修行,我宁可像如今这般,哪怕我到老到死都是一只普通的桃树精灵,哪怕我永远不得触碰成仙的法门。”
青松听完后,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一时两人之间只剩下沉默,青松心下明白,她如此坚决,定是不肯再接受这盏花灯,只觉脑中一团乱麻,理不出半点头绪。
就这样乱七八糟地想着,突然前几日听到族中长老同父亲的几句玩笑般的猜测跃上心头,于是便拉了拉初桃的衣袖,想要赶紧打破这尴尬的气氛:“也许还有个办法。”初桃带着疑问挑了挑眉看向他。
第五章 祝君上青云
“仙君收的花灯,大家都不知道是什么模样,皆是蒙了黑布送进去,只告诉众人一个结果,可我想,咱们这么多人挖空心思去想着如何做花灯,再精巧不过的都有,可是却无人得选。前几日长老同父亲开玩笑说,也许仙君是喜欢民间最普通的花灯也不一定。”
“因为大家都是卯着劲儿想争取成为仙君弟子的机会,于这花灯上所花费的心思不少,那这么说来,大家一开始想的方向竟错了吗?”
“还有还有,我听说在天域草原北边,有一位非常风雅出尘的云生公子,这位云生公子天人之姿,据说比起咱们家仙君而言也不遑多让。
云生公子一手丹青十分有名,许多精灵都以拥有他的墨宝为傲,如果你能让他指点你一二,你再于这花灯上画上一幅,指定能多不少胜算。
既然你拒绝了我这盏花灯,也决做不出比上次更好的花灯了,何不试试这个法子?”
“可……如果真的被你说中了,你把这猜测告诉了我,也是不妥。”
“嗨!我怎么才发觉你除了执拗之外,还这么别扭?我说要把我的花灯送给你你不肯,告诉你这个法子你也不肯!
其实我这猜测也仅仅是个猜测,做不做全在于你,我也没有帮你扎这花灯,也没有替你去找云生公子,更没有替你去作画,哪里不妥?”
青松叹了口气:“算了,告诉你吧,本来想事成之后和你说的。我们族内已经举荐我去九华仙君门下做弟子了,我通过了考验,已是十拿九稳,只等仙童来通知便要收拾行李前去了。
因九华仙君所走的是刚劲一途,于我族中修行法门甚是契合,所以这花灯比试我已决定不参加,这花灯也是真心实意想送给你的。
我真的希望在我走之前,能看你拜入殷离仙君门下。”
听闻青松将被九华仙君收入门下,初桃亦是满脸喜悦,拖着青松就往外走:“真是太好了青松,我敢说,你一定会成为你们家族最出色的精灵!
走走走,先不谈花灯的事了,这么开心的事,我得带你去告诉姑姑,怎么也得让姑姑把酿了几百年的好酒拿出来,我们浮一大白,好生庆祝一番!”
芳若姑姑得知消息后同样欣慰不已。青松常来寻初桃一路修行,对初桃的帮助姑姑也看在眼中,十分喜欢这个进退有度,懂事善良的孩子,当即便操持了一桌好菜,更是把初桃馋了许久的桃花酿拿了出来。
三人就着说笑吃完一餐,直到月上中天,小小的庭院里一时全是欢乐的气息,混杂着醉人心脾的酒香,令人心中安宁。
青松和初桃脸颊都已开始变红发烫,初桃更是拿筷子敲着碗沿,高兴地唱起了一首青云调:
祝君前路花似锦,饮酒千杯多知己。
春风得意纵风流,踏遍山河展豪情。
胸怀四海心不改,历览千帆志不坠。
大鹏展翅凭风力,扶摇直上寻青云。
青松手撑着脸,侧着头在一旁看着她,眼里都是对未来的憧憬。姑姑还十分清醒,手中握着酒杯,看着初桃醉酒的模样也不禁笑了起来,只是这目光又仿佛透过她在看别的人,一时有些走神。
直到青松叫了好几遍,姑姑才回转过来,青松对姑姑讲了下午同初桃的提议,指望着姑姑能够说服这执拗的小桃子。
姑姑想了片刻,便对初桃说:“初桃,我认为青松说的法子可以一试,你收拾下行李,明日拿着姑姑的拜帖,前去寻云生公子。”
初桃还待反驳,却被芳若姑姑不容商量的眼神压了回去,一旁的青松露出得逞的窃喜,姑姑伸手安抚一般摸了摸初桃的脑袋,初桃也只能乖乖应了:“知道了,姑姑,我明日便去。”
芳若望着她,心里想着,姑姑再不愿看你如此辛苦修炼却无甚收获,不愿看你没有半点属于少年的肆意,不愿看你偷偷躲起来伤心的神情。
何况作为她的女儿,你本不该如此埋没,你应当拥有更广阔的天地。
你该在青云之上,而不是这丛林深处。
青松待酒醒了些许,向姑姑同初桃告辞回家,初桃将他送至门口,弯着一双笑眼甜甜地对他道了再见,转身就去帮着姑姑收拾起来,青松往前走了几步,回头看了看那忙碌的身影。
月华如水,洒在他的身上,也洒在她的身上,他转身离去,清辉拉长了他的身影,一时勾勒出一些清冷孤寂。
微风过处,树叶沙沙作响,那些微弱的声音,像是埋藏得很深很深的思绪,无处说起,亦无人得知。
青松望着明月高悬,又低头看了看那再度被黑布罩起的九鸾灯,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叹息着:
“你说你明白我的心意……你是真的明白我的心意吗?”
第六章 救我还是坑我
第二日,晨光熹微,初桃用了一碗姑姑做的酒酿圆子后,便带着昨晚收拾好的行李和姑姑的拜帖出发。
姑姑身有旧疾,耐不住奔波,不能陪她前去,只好把那叮嘱的话细细说了好几遍,一直送了她半日。
看姑姑一脸担心的模样,初桃也耐着性子把她叮嘱的话复述了好几遍,更将姑姑替她收拾的东西一一给她看过了,这才把姑姑劝回去,
劝走姑姑之后,初桃便开始一个人赶路。
渊山的冬天极短,只下过几场大雪就过去了,近日都是天朗气清的好天气,雪水初融,小溪潺潺,间闻鸟鸣,在这空幽的山中,纵使第一次出门的初桃心下惴惴,却也不禁沉醉在渊山的美景之中。
渊山在仙君的照管下并无任何危险,一派祥和之貌,所以初桃这路赶得颇为顺利。但渊山实在太大,初桃一路并未怎么休息,用上了疾行的口诀,却也走了两日方走到山脚,峰回路转处,那只听说过的天域草原霎时映入眼帘。
那是一片初桃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广袤无垠,着眼处皆是绿色,别有一番壮美的震撼,初桃只觉得心境一下便开阔了起来,怪不得仙人们都喜欢四处游历,这外面的世界果然别有一番美丽。
不过心下想始终着自己此次的任务,来不及陶醉,紧了紧背上的行李,走出了仙君设下的保护罩,踏入那笼着薄雾有些神秘的草原当中。
进入天域草原后,初桃才发现有些事物真的只是看上去很美而已。
草原里迷雾重重,不掐个指路诀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野兽毒虫到处都是,有几只大一点的野兽路过时的低吼,就把初桃吓得心颤,更别说在草地里蜿蜒爬行的毒蛇,那是把初桃直接吓得跳脚。
初桃不免心下庆幸,还好身上牢牢贴着姑姑做的符纸,可以放出令这些动物们避忌的气息,否则凭她那三脚猫的功夫,怕不是那些庞大野兽的一合之将。
疾行了近两日,因着晚上不敢休息,初桃都只挑下午停下来休整一会儿,她拍拍胸口,低声感叹:“也还好这云生公子只是在草原的北处,而不是西边,否则我怕是要被吓死在半路之上。”
夜幕降临,在黑暗中的草原看起来更加危险,野兽的低吼声从远处传来,月亮被重重迷雾遮住,也只看得见模糊的一团光晕,初桃修为浅显,这已是第二个赶路的夜晚,掐着疾行诀和指路诀令她感觉疲惫,却丝毫不敢停下休息。
就在路过一片沼泽时,在此起彼伏的兽吼声中,初桃好像听见有人在喊救命,仔细听了片刻,确定是有女子在呼救,救还不救,初桃心下纠结。
“那女子定是十分害怕吧,可我这蹩脚的修行,果然还是强大点更好啊……”这边想着,那呼救声开始变得微弱,“喂!有没有人来救救我啊,我快没力气了”,初桃再也顾不得许多,听见了也没办法不管,急忙循着呼救声赶过去。
只见一位身着黄衫的女子,腰部以下都陷入了沼泽之中,双手紧抓着地上的草,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却还是在缓慢下坠,见初桃过来,她一张俏脸上掩饰不住的欣喜,眼里闪着泪花:“这位姑娘,请你救救我。”
初桃忙走过去伸手要将女子拉起来,女子急忙说:“不行的,你这样只会让我们俩都陷进去,这么晚还在独自在这草原,你是修行的道友吧?烦劳你掐个起托诀,我一松手就会陷进去,无法施展。”
初桃却慌了神,这,这起托诀她虽然会,但施展对她而言真是有些困难……算了,死马当活马医,姑且一试!
于是默念了一遍起托诀,双手对着女子结印,轻喝一声:“起!”
女子的身体随之缓缓从沼泽中拔出,可她还来不及欣喜,又陷了下去,比方才还深了三分。
这边初桃结印失败,脸已开始发红:“我,我于修行一门不甚精通,但你放心,我会尽力救你的。”
说着便再度结印,可只比刚才多坚持了一瞬,女子又陷入了沼泽之中,此时沼泽已经淹至女子及胸的位置了。
那女子脸上开始出现绝望的神情,心想:“老天啊,你这是耍我吧,你既然安排人来救我,能安排个靠谱点的吗?这是救我还是坑我啊!”
初桃心中又着急又愧疚,急忙找出姑姑给的丹药,一口全吞了下去,这丹药本是作为补充灵气之用,一次吃下这么多,初桃的身体立时受不住,全身的皮肤都开始泛红,瞬时便大汗淋漓。
但她此时咬着牙,再一次施展了起托诀,终于成功将女子救出。
看着女子脱险,初桃心下一松,“噗”的喷出一口鲜血,体内的力气也被立时抽走,整个人晕了过去。
这边女子刚踢掉了全是泥水的鞋,还未来得及道谢,便见这救命恩人倒在了自己面前,忙跑过去替初桃把脉,还好,脉搏虽然微弱,但只是体力耗尽,不曾受伤,服过自己的复原丹后,休息一晚应该就能恢复。
她将初桃安置在一旁,又从腰间的储物袋里取出一颗药丸喂给初桃,便在一旁守着。
到第二日,初桃醒转,还未待起身,这位黄衫女子就朝她急急走来,女子扶着她坐起,替她把了脉,放心地舒了口气。
她拍了拍胸口,转而瞪着初桃:“还好你没事,我说你怎么这么笨啊!修为这么低下还敢来天域草原,还敢救人,我与你素不相识,你要是因为救我丢了这条小命怎么办!”
初桃愣愣地看着这貌似十分震怒的女子,然后噗嗤一笑,女子更生气了:“你!你还笑,要不是我在,你差点没命了你知不知道!自不量力!”
“可要不是我在,道友你却是真的要没命了呀。你说我修为低下还敢来天域草原,可我也没掉进沼泽里。”话说完初桃打趣一般冲女子挤了挤眼睛。
“好啊你,敢笑我,要不是看在你救我一命的份上,哼!小丫头,我名叫月桂,你呢?”
“我是渊山来的,我叫初桃。”
“渊山?渊山离这里已经有些距离了,你自己来这里作甚?我看能不能帮你,就当先还你点恩情了。”月桂大大咧咧地说着,一边拿出水袋喝水。
“我……”初桃犹豫了一下,觉得对方不像是个坏人,再一想自己也没有什么可令人企图的,便如实说道:“我要去草原北边,找一位云生公子。”
没想到月桂听完,噗的喷出了口中的水,咳得脸都红了,一双弧度好看的凤眼错愕地看着初桃:“你确定?你是要找那个什么逸……云生公子?”
第七章 空前绝后的讨厌鬼
“对啊,我听说云生公子画得一手好丹青,所以前去寻他,希望能得他指点一二。怎么了?月桂姐姐你和他很熟吗?”
“不不不,我和他一点都不熟,不熟,而且还有仇,这是个空前绝后的讨厌鬼,除了会画画之外一无是处,欺男霸女,横行乡里,你得小心点,对了!你寻到他时可别说见过我啊。”
说着从腰间掏出一瓶丹药:“这瓶药不光可以补充灵气,还可以对你的体质梳理一二,权当你救我的利息了,只是我眼下还有事,这是我用术法凝成的小令,你拿着,今后若有需要,只要你开口,我无条件为你做三件事。”
“呵!我竟不知,救命之恩能如此简单就报答了?月桂你在我身边这么多时日,怎么半点长进都没有。”
初桃还未来得及推辞,便听一懒散的男声从身后传来,月桂顿时如火烧屁股一般,捏了个诀飞一般地窜了出去。
初桃疑惑地回头看,只见一位黑衣男子掠了过来,速度太快,以致于根本看不清他的相貌,只看见黑色的虚影,也不知那男子施展了什么,只几个呼吸间便迅速地单手擒住了月桂。
月桂转过头,咬牙切齿地踩了他一脚:“快放开我!”
这男子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右手摇着扇子,左手却将她控得更死:“一无是处?欺男霸女?横行乡里?唔……我竟不知你对你家掌柜我评价这么高,不过这空前绝后,倒是用得甚为恰当。”
初桃被这突发的情况给搞迷糊了,整个人都呆在那里,倒是个非常称职的不明真相围观群众,男子转头看向她时,就看到她这傻愣愣的表情,眼中便带了些嫌弃。
初桃这才看清楚这人的长相,鼻子、嘴巴、脸型,都像女娲精心捏出来的一般,十分精致秀气。但一双眼睛却透出冷冽的光(其实是嫌弃来着),像昨天看到的这草原上的狼一般幽深,压住了五官的精细,倒让他看起来半点不女气。
若换上一身白衣,简直就是画中走出来的人。
初桃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好看的男子,落在月桂眼中就是一副“见色忘友”的模样,她嘴角不屑地撇了撇:“不就是长得好看点,这可是条大尾巴狼,卖了你你还得帮他数钱那种。哎哟!哎哟!疼疼疼!”
男子根本不理会月桂的呼痛,对初桃说:“我方才听你说,你要找我学画?唔,这也不是不行。
只是我家这大厨实在顽劣,之前大闹我的酒肆,砸坏不少东西,我让她抵了在我这儿当厨子还债,她做的东西实在太难吃,把我的客人都给赶跑了。
我店铺亏本,自然全记在她的账上,她却成日想着逃跑,这几年里不知跑了多少回。这位姑娘,你说,我该如何处置她啊?”
“你你你!你这个混蛋,我根本就不会做菜,你却非要我做,好几回差点把厨房烧了,你这黑心的也一并记在我账上,我的头发都烧掉半截,怎么你就不赔我损失!你就是故意的!初桃你别理他,这人就是个坏心肝,指不定憋什么坏水呢!”
原来眼前这位,就是传说中的云生公子,初桃忙行了个礼,又看了看月桂,圆圆的眼睛里带了些商量的神色:“我只知修行,身上并未有钱财,没法帮月桂姐姐偿还债务。
不过,我的厨艺还算可以,两个月内,初桃保证教会月桂姐姐,令公子的酒肆重新盈利。”
云生摇着扇子,沉吟片刻,似是觉得能让月桂正正经经在厨房忙活一番也是件趣事,把扇子一合,敲了下月桂的脑袋:“你呀!赶紧谢谢这位初桃姑娘吧!不过光是教会可不行,必须得做出让我觉得能下嘴的菜来。”
月桂正要反驳,初桃朝她使了使眼色,心想能下嘴的菜还不容易?马上爽快应下,云生便也松手放了月桂,月桂一边揉着肩膀一边大骂:“邝逸你个乌龟王八蛋,你个唔唔唔唔。”
“聒噪!”却是邝逸给她施了个诀,令她发不出声音。
“就这么说定了,你教她做菜,我教你学画。走吧,初桃姑娘,可要站稳了。”邝逸说着便将手中的扇子往上一扔,小小的扇子瞬间变成一把巨大的宝剑,托起三人后向北边飞去。
初桃站在剑身上,看着下方掠过的白云,兴奋之情大过两腿站站。
“原来这便是腾云驾雾,实在是太厉害了,云生公子真是修为精湛,年少有为,我要是能及你十分之一,不不不,百分之一也好啊。”
月桂听了想刺邝逸几句,又说不出话,只好翻了翻白眼。
邝逸倒是被这不经意的马屁拍得十分满意,嘴角提了提:“初桃姑娘自谦了”,语气里有那么点点愉悦。
他其实是个面冷心热还有点小傲娇的人来着,你要真是直接夸他,他没准还那么,装上一装,这种带着崇拜又不刻意的赞许,那是最受用不过了。
心下想着,这初桃倒是比月桂那个不让人省心的讨喜多了,一张圆圆的脸也煞是可爱,回去定要拿出看家本领,好好指点这小姑娘画画。
不曾想,初桃又以一种恍然大悟的语气接着说:“公子这扇子也厉害,原来竟是一件能变化能飞行的法宝,这怕是费了不少心血力气吧。我是个笨的,竟一点没看出来,起初还以为云生公子你得了瘟热,所以大冬天里也要拿着把扇子扇风。”
话说完,剑身便抖了几下,初桃一脸茫然地看着月桂在一边大笑,虽然发不出声音,但也捂着肚子,一副肚子都笑疼了的模样。月桂倒是小小的出了口恶气,好久没看邝逸吃瘪了,心想这初桃也是有趣,看来回去的日子也没那么糟糕嘛!
邝逸不接话,初桃不知说错了什么,也只好闭上嘴巴,看着地面的风景。
第八章 救人于水火
在三人的沉默中飞了一个时辰,便看到一家酒肆规模颇大的映入眼帘,酒肆的背后,是一个繁华的城镇。
原来这北边是进入天域草原的唯一入口,有许多想要寻找奇花异草的淘金者们都会在这里稍事休息,来往者众多。
再加上这里临近渊山,是凡间灵气较为充沛的地界,有许多人类修仙的宗门开设在此处,自发形成了一个不小的城镇。
此时正值晌午,远远便能看到街上人来人往,当街卖酒的、卖布的,摆着小摊卖瓜果蔬菜、卖杂货的,还有那挑着担子走街串巷叫唤的货郎……是初桃这大山里出来的孩子从未见过的热闹,眼睛都忘了眨。
邝逸回头便见她这般模样,不由得有些神气,“唔,当真是山里来的,这般没见识,你就没出过山吗?”
初桃倒是十分自然地应了:“是啊,我从小在渊山长大,这是第一回出山,以前只是从别人嘴里听过,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城镇的模样呢。”
邝逸摸了摸鼻尖,讨了个没趣,当然他也不承认自己是存心要刺她一下的,便控着剑缓缓下落到酒肆的院子里。
一位高大的男子迎了出来:“公子,月桂,你们回来了。”
这男子长得敦厚,一看便是个可靠之人,可月桂看到他,做了个鬼脸便背过了身子,男子的表情有些无奈。
“这哪是回来了,被我逮回来了差不多”,对初桃介绍说:“这是徐木白,你唤一声木白大哥即可,有什么需要的你就找他。”
初桃向徐木白行了个礼,唤了声木白大哥,邝逸又对木白吩咐道:“这是来向我学画的初桃姑娘,顺带也教月桂做菜,招待好人家。月桂,你领着初桃姑娘去安置一下。”
邝逸再度回复了之前那冷淡的模样:“在下先回房休息会儿,失陪”,一边解了月桂身上的法术。
“咳咳咳”月桂捂了捂脖子:“掌柜的,你确定不要先去寻个大夫瞧瞧瘟热?”
邝逸那端着的出尘模样再次破功,好容易收回想拿扇子敲月桂一顿的冲动,转身疾步离去,木白跟在身后,一张脸上满是着急:“公子,您得了瘟热么?我,我这就去给您找大夫。”
邝逸忍无可忍:“木白,你用点脑子!瘟热,那是犬才会得的毛病!”
初桃整张脸都红了,终于明白自己方才说错了什么,顿时有些手足无措,月桂在后面笑得前俯后仰,一边拉着初桃的手:“哎哟没事儿,让他气一气。走吧,我带你去把行李放下。”
初桃跟在月桂身后,这才有空打量面前的园子,园子里有一方漂亮的湖泊,内有假山并一座湖心亭,湖上有一方拱桥,小桥的对面,是一座精致的小院。
小院名“落梅坞”,庭前种着几棵稀疏的梅树,结着零星的梅花,有几分留白的意趣,风吹来带过一阵暗香,端的是十分风雅。
月桂带她往西侧走,穿过一条抄手回廊,便到了她所居住的地方,门上书着“木樨小筑”,倒是不大,只有三间屋子。
月桂指了最左的一间给她:“你先回屋休息会儿,下午我再带你去前面酒肆看看,晚上么,我便带你去街上逛逛。”
从方才初桃的一颗心就被那外面的街市吸引了,听得月桂如此安排,初桃眼中带着欣喜,开心地应了,自去了房中安置。
房内陈设十分简单,却干净而雅致,床边的墙上挂了一副月下丹桂图,笔触潇洒,落笔讲究,勾勒出一番空灵的意境,纵使初桃于书画不通,却也细细赏了许久,心想,这云生公子的画倒与他的模样相符,只是这性子么……
想着他被月桂气得抓狂的模样,不禁失笑,样貌与画技都如此出尘的人,怎么是个小孩子性格。
再不去想这许多,初桃放下行李后便开始打坐修炼,从渊山出来,已荒废了几日,最近需得努力补上。
这一打坐,却给了初桃一个小小的惊喜,发现自己停滞已久的修为有了一丝进境,大概相当于平日她修炼一月所得,初桃觉得大致是这几日掐着诀赶路,以及强行施展起托诀起了一定的刺激作用,却也不因此就休息了,端坐着继续打坐。
体内运行过一周之后,初桃又发现自己的修炼速度好像确实比平时快了些许,想来是月桂给的那些丹药起了效果,确实梳理了自己的体质。
起身打了些水擦拭一番,刚换了身衣服,就听见月桂在外面敲门:“初桃,你好了吗?”
初桃将头发简单地挽了起来,应了一声,走出房门,只见月桂也换了声衣裳,若草色的小衫,下面搭了一条蜜柑色的褶裙,头发高高地用发环束了个马尾,整个人看起来清爽又利落。
月桂拉过初桃的双手,好好看了一番,只见她内着一件薄红梅色的窄袖衫,罩了件桃色的对襟直领半臂,下着一袭蔷薇色的长裙,头发随意挽着,身姿高挑纤细,似一朵迎风绽开的海棠。
“起先在路上你穿了一身灰扑扑的衣服,这身红色倒是衬得你水灵灵的,真好看。”
初桃亲昵地挽过她的手臂:“月桂姐姐才是利落好看得紧呢。”
月桂刮了一下初桃的鼻尖:“就你嘴甜,走吧,我带你去前面看看。”
两人行至院子前面,有三排并排的三层楼阁,上好的木质结构,漆得亮亮的,每层楼都挂着精美的窗幔,一看便十分讲究。“这是客人们住宿的地方,归那根死木头管,我带你去大堂。”
这排楼的前面,单独又立着一座两层的楼阁,走进去一看,墙上挂有四幅较大的梅兰竹菊图,与房内那幅月桂图笔法相同,想必也是出自邝逸之手。
四周垂下竹帘,坐席也是矮几并小方凳,正中间开了一条窄窄的水渠,可供曲水流觞之用,是文人喜好的魏晋之风。
可如此风雅之地却真是一片惨淡,连只苍蝇都没有。柜台上的香炉点着好闻的熏香,小二在柜台里坐着打瞌睡。
月桂走上前去猛地一拍桌子,小二被吓醒了,一看是来人是月桂:“哎哟我的姑奶奶,你这是干啥呢,吓死我了。”
月桂伸手揪住小二的耳朵:“好啊你个小六子,不去门口招徕客人,躲在这里偷懒!”
“哎哟饶了我吧姑奶奶,疼疼疼,哪是我偷懒,大家都知道咱们这儿你是大厨,没有人来啊。”月桂悻悻地松了手。
小六子揉了揉耳朵:“谁是活腻了,敢来吃月桂姐姐做的菜啊,端来都是黑糊糊的一团,这能下嘴吗?还要时刻堤防着厨房失火……”
“咳咳”月桂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初桃一眼,打断了小六子:“这是你家掌柜的请回来的大厨,初桃姑娘,以后厨房里就归她管了,你放心揽客去,就说咱们家换厨子了。”
小六子激动地对着初桃行了个礼:“嗳,初桃姑娘,您是观音座下的龙女吧,这是前来救万民于水火之中?小六子先谢过您的恩德。”转身又对着后院里喊了句:“跑堂的,咱们终于能吃一口人吃的饭了!”
第九章 一顿饭收买的人心
初桃看着小六子使坏,将月桂气了个好歹,伸手拍了拍月桂的手,对着小六子促狭道:“小六哥嘴跟抹了油似的,想来今晚你的餐食我便不需放油啦。”
“别啊别啊,初桃姑娘。月桂姐姐,我错了,我不该打趣你的,你大人有大量,平时你在吧,我们要负责试吃你做的菜品,你不在这几日,我们都是在对面刘老头家叫的饭,忒粗糙,眼见着是好一段日子没有吃上顿正经的饭食了。”
初桃心下了然,修仙之人不重口腹之欲,行商赶路也是对付即可,这二者对饭食皆无太多要求,就苦了小六子这些来打工的普通人,凡间不是有句话叫民以食为天么?
“厨房里还存着有菜吗?”
“倒是没有了,初桃姑娘你需要些什么,写给我,我现在就去买。”
“嗯,我先去厨房里看看,一会儿出来写给你。”
月桂拉着初桃就往厨房里走,纵然早有心理准备,初桃看到这厨房时,也是惊了一惊。
靠近灶台的那面墙整面都被熏黑了,地上还有碗盘跌破的碎片,初桃走近灶台,上面的油壶、盐罐乱七八糟地堆着,台面上结了厚厚一层油渍。
初桃拿起锅看了看,锅底破了一个洞,再拿起旁边的铲,铲晃了晃直接分了家。
月桂在一旁用手指绞着衣角,初桃看看她,欲言又止地叹了口气。
往案板边走,嗯……刀缺了几个口,砧板也已经在四分五裂的边缘了。
往水缸里看一眼,很好,干净见底。
再打开米桶的盖子,“吱吱吱”一只老鼠正无辜地和初桃对视。
初桃将盖子一丢,按了按太阳穴,“我现在真的很同情那些客人还有小六子他们,月桂姐姐,你确定你是在做菜,不是在制毒?”
“我,我已经很努力去做了,可是那个火一下子生得太旺,就把锅烧穿了,我又着急放调料,所以……所以就,成这样了。”
“我先去给小六哥写张采买的单子,月桂姐姐你去打些水来,我们一起把这厨房收拾了。”
初桃写上需要更换的厨具和调料米油等,又写了鱼、鸡、鸭子各一,并一些猪肉,蔬菜如土豆、白菜等,一张纸一会儿就写满了。
小六子看她写了这么多食材,心想这初桃姑娘果然有两手,唤上还在屋里打盹的跑堂,开开心心出门采买去了。
这边初桃又折回去与月桂一起忙了好一阵,终于将厨房收拾了干净,木白也来帮忙,给水缸注满了水,只是月桂进进出出的,总不搭理他,迟钝如初桃,也觉得二人之间有些不对。
小六子他们采买回来了,月桂揉了揉肩膀:“初桃你先忙着,我出去坐一会儿。”
“不行,月桂姐姐,你忘了云生公子交代的?我可答应了要要教会你做菜,你先看看,然后也可以在旁边帮我递一下调料食材什么的。”
初桃托小六他们在院子打理好了鸡鸭和鱼,在砧板上将鸡鸭鱼和猪肉切好后分放,又将配菜一一切好,放进不同的碗里,待一切准备就绪后,月桂也帮着生好了火。
初桃起锅热油,先做了份土豆烧鸡,接着让月桂递来青椒丝,又烧了一份川味的子姜炒鸭肉,这时厨房里已是香味弥漫,馋得月桂偷偷夹了一块,好吃得差点把舌头吞掉,心下纳闷,这都是做菜,怎么差别这么大!
于是便站在初桃一旁看了起来,初桃也不看她,已是在炒第三个菜了,“做菜呢,要先将食材和配菜都一一搭配处理好,这样就不会慌乱,再有这火候和油温都非常重要……还有就是注意翻炒以及起锅的时间把控……”
初桃这边说着,月桂已经完全是用一种近乎崇拜的眼神看着她了,此时拿着锅铲忙碌的初桃,就似灶台婆婆,不,灶台仙子,下凡一般,聚精会神地专注于眼前的食材,侧脸勾勒出认真的模样。
月桂心想,果然认真做事的人最有魅力。
待一顿饭菜备好,天已擦黑,这般忙来忙去,初桃的鼻尖上都渗出了汗珠,只是看着月桂急不可耐的表情,也来不及休息,和她一道把菜端了出去,唤木白去请他们家云生公子过来用餐。
待初桃将菜一一摆好时,小六子和跑堂的小黑都已经搓着手迫不及待了,只见桌上摆着一盘土豆烧鸡,一盘子姜炒鸭肉,一盘小炒肉,一尾清蒸鱼,一盘醋溜白菜,还有一盆三鲜汤。
都是家常菜式,但是色泽搭配鲜亮,正散发出诱人的香味。
这边木白将邝逸请来了,本来还冷着一张脸的邝逸,在看见这一桌子菜时也挑了挑眉,还未待说话,初桃自觉地指了一边的矮几,“云生公子,你坐这边。”
原来单独将这些菜另外装了盘,给邝逸备了一桌,邝逸此时脸上方出现些有些满意的神情,走过去坐下,拿起筷子对众人说:“开饭吧”。
小黑和小六子欢呼一声,木白跟着坐了下来,再看月桂,早就已经不客气地伸筷子了。
几个人顾不上说话,都埋头专注着吃,木白这么稳重的人,也眼见的加快了下筷的频率,桌上风卷残云一般,一顿饭很快就吃完了。
这时邝逸端着碗走了过来:“那土豆烧鸡里面的粉条呢?”
众人再看邝逸那边的桌上,也是吃得个干干净净,月桂捂着肚子打了个嗝儿:“初桃,你这一手厨艺,我是真的服了。”
“确实是好吃。”木白也跟着赞叹。
小六子和小黑两个狗腿子就差拜倒在地,小六子说:“初桃姑娘,以后要买食材,尽管叫我俩去。”
小黑点点头:“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只要有我们一碗饭吃。”
初桃于厨事确实擅长,高兴地应了:“我也是跟姑姑学的手艺,你们喜欢吃就好。”
邝逸拿着筷子在碗里翻了翻,见确实没有粉条了,放下碗筷,“这菜做得,也就还行吧,勉强可以入口,月桂,你好生学着。”
“这才叫还行?掌柜的,你可是吃得半点儿不剩!”
“还不是为着抓某个逃兵,午饭都没吃,这……确实有些饿了。”邝逸刚习惯性地展开扇子准备扇风,又合了起来,攥在手里:“明日辰时,请初桃姑娘至湖心亭。”
“嗯?去湖心亭作甚?”初桃的呆病又上线了。
邝逸叹了口气,忍不住拿扇子敲了一下初桃的脑袋:“学画。”
第十章 人间烟火处
这时月桂看了眼外边儿,天还没黑透,于是对邝逸说:“掌柜的,我带初桃去街上转转。”
“你?你别把人给搞丢了。哪次你跑出去不是迷路了,才被我抓回来的?左右我现下无事,带着木白陪你们走一道吧。”说着便先走出了酒肆大门。
月桂将初桃拉过来,小声说:“这镇里我可不会迷路,他明明是自己也想去来着。”初桃也跟着笑了起来,走到门口回头一看,方知这家酒肆名叫津渡楼。
初桃看着那瘦金体书就的三个字,低声念了句:“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问月桂:“这名字是云生公子拟的吗?”
“除了那怪人还有谁,总是文绉绉的,怎么了?”
“没什么。”
只是觉得这句诗有些凄清,弥漫开来的浓雾遮没楼台,渡口消失在朦胧的月色之中,桃源是无论你怎样盼望找到,都无处可寻。
借用这首诗的人,心中该是多么寂寥?
可是初桃看了看那走在前面的背影,哪里像有这满腹心事的样子?
走到街上时,天已经黑透了,路边间隔点着灯笼,路面倒也不黑,临街的商铺关了门,只几家酒肆尚在营业。里面坐着的,服饰统一的是宗门的弟子,不甚讲究的想必是那些来往的行商。
不拘是何身份,在这还有些微寒冷的夜里,这些人坐于一堂,三杯两盏的喝着,各自低声聊着,面前煨好的羊肉往外散发着白色的热气,酒肆内灯影昏黄。
店家养的狗在门口趴着,见有人过来也只是懒懒地动了一下耳朵。对面的巷口传来妇女训斥小孩的声音,接着是孩子耍赖哭泣的声音……初桃慢慢停下了脚步。
月桂只在一旁盯着酒肆内咕嘟咕嘟的羊肉,哄着初桃明日做羊肉锅子来吃,走在前面的邝逸回过头来,看这丫头又呆住了,“怎么又呆在那里不动了?”
初桃回过神来,冲着他粲然一笑,眼睛里像含着星辰细碎的光,嘴边也随之现出两个小小的梨涡。
邝逸微微愣神,从结识以来,这个小丫头一直有几分拘谨,众人开玩笑时,最多是抿着嘴一笑罢了,还是第一次在他面前笑开。
只听她软软的声音传来:“没什么,我久在山中,这还是第一次真切的感受到这人间的烟火气息,觉得有几分新奇。”
邝逸撇了撇嘴,没再说话,却多了几分耐心地在一边等着。
后来他还时常想起她今晚的这个笑容,那时他并不知道,他能用怀念的心情,记住这么久。
四人当中,除了月桂都不是爱说话的性子,木白倒有几次想开口对月桂说点什么,月桂却视若无睹,只低声和初桃絮絮说着些平日的趣事,两人低低的笑声从身后传来。
就这么走完这一条街,四人便返回了津渡楼,各自回房中歇息。
初桃坐在屋内,如下午一般打坐,在体内运行了三周,差不多子时方去梳洗,吹灯歇下。
窗外月凉如水,院里遍洒清辉,一夜安稳无梦。
未到卯初,初桃便醒了过来,照例先是打坐,再去园子里拉伸后,练了一遍姑姑传授的身法。
这身法名折柳,动作轻盈流畅,对柔韧性及反应能力都有一定的要求,初桃倒还修习得不错,只是修为不高,看起来有些阻滞。
梳洗后,初桃梳了个垂鬟分肖髻,髻上簪了几朵赤茶色的绒花,束发在肩上自然垂下,套了身珊瑚色对襟齐腰襦裙便出了房门。
走至大堂时,见着小六子正打着呵欠开门,初桃先写好了今日需采买的食材,又将处理方式叮嘱了一遍,再去厨房中烧水,给每人煮了一碗阳春面。
等忙完这些,端着给邝逸的阳春面到湖心亭时,邝逸已经等在亭中。
他一身银鼠色的锦袍,正负手看着远处,较昨日的黑衣看来更加清冷。
“云生公子,你先用点面吧。”
邝逸将桌上的笔墨纸砚清至一旁,接过面碗坐下,这乍暖还寒的早上,一碗热腾腾的汤面下肚,邝逸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熨帖了,连带着对初桃的脸色又好了几分,人也亲切许多。
“初桃,总叫云生公子太过见外,我在家中行二,你叫我二哥便可。”
初桃从善如流地应了:“嗯,二哥。”
“你为何要学画?”
“我自生来于修行上就有些艰难,之前得高人指点,让我试着拜入咱们殷离仙君门下,或许能有法子改了体质。
这次的上元节时我们仙君定了个花灯比赛,被他选中的花灯,制作的那人便能成为他的弟子。
初桃听说二哥善画,于是受姑姑吩咐前来,希望得二哥指点,好于花灯上作画”,说着递上了姑姑的拜帖。
“唔,仙君那些个奇怪的癖好倒是有所耳闻。这花灯上作画,倒也简单。你可有基础?”
“幼时姑姑曾教过,略会些简单的。”
邝逸便令初桃画了幅秋菊图来看看,待初桃画好之后,邝逸点了点头:“笔法尚可。”
“这作画,首先讲究的是整体气势,需从构图、造型、着色、笔力等方面入手。再是线条,作画以墨为主,以色为辅,讲究用笔用墨、讲究皴法、讲究急缓顿错,讲究一波三折,就像乐曲的节奏一般。”
初桃看着此时的邝逸,没有半点平日里的孩子模样,周身的气息愈发沉稳,只见邝逸指了指湖水,“你能看到些什么?”
初桃凑过去看了看,只见水里游着许多鱼儿,有红的有彩的,聚成一群,煞是好看,“你以后每日都来这亭子看半个时辰的鱼。”
“嗯?观鱼是为何??”
“作画讲究师法自然,你需得从自然万物中,去观察,去捕捉事物的特性。鱼儿灵动,是很好的观察对象。”
从这日起,邝逸同初桃便定下了学画的章程,除每日观鱼之外,还需在画斋临摹一幅、作画一幅,中餐和晚餐的时间初桃都要在厨房暂时顶上大厨的工作,顺带教月桂厨艺。
邝逸还算体谅,吩咐木白新招了两个厨工,专帮初桃打下手。这样每日下来,虽比较繁忙,却也不是太累。
牢记着姑姑的叮嘱,初桃每日在回房时还是坚持修炼两个时辰后方歇下。
第十一章 娇客夜来
虽然初桃于修行一事上进展缓慢,但是学起其他东西来还是很快的,跟着邝逸学了几日之后,连他都忍不住赞了一句学得不错。
平日里邝逸作画时,都是木白在一旁磨墨伺候,两个大男人独处一室,总是有些奇怪,收了初桃这个“徒儿”之后,磨墨这些事情自然就交给了她去做。
这日阳光甚好,已有些小阳春的气息,初桃如往常一般研好了磨,邝逸正待作画,无意抬了抬眼,便看到初桃走到对面的高几旁。
今日伊穿了件白绿色的上衣,并柳色的齐胸襦裙,令邝逸不由想起了二月春风里杨柳绽出的新叶。
邝逸作画时讲究意境,尤爱熏一炉香。
只见初桃此时正用细香灰将香炉里烧透的碳填埋起来,将这些香灰戳了些孔眼,用手掌在灰面上方细细试了几次温度后,又于香灰上分别放上金钱、银叶、砂片等用来隔火。
然后捧出香盒,莹白的左手从中捻出一颗香丸,放入面前的小香炉中,香气便被慢慢烤了出来。
这一套动作做下来行云流水且赏心悦目,难为她只看过自己熏香两三次,便把步骤记了下来。
一时“绿衣捧砚催题卷,红袖添香伴读书”、“几度试香纤手暖,一回尝酒绛唇光”等诗句一下子钻进脑子里。
邝逸还是第一次明白书中所写“红袖添香”是个什么意境,怪道令人沉迷。
加之初桃十分乖觉,在他作画时只立在一旁看着,从不出声打扰,邝逸心下越发满意,教起初桃来就更是认真。
这边两人,一个愿教,一个好学,进境倒是十分的快。
而再看月桂那边,就实在是有些惨淡了,即便初桃是个有耐心的师父,也拿这个有些顽劣的月桂没有办法。
又差点把厨房烧过一次之后,终于勉强有点进步,不至于做出像以前那样烧焦烧糊不辨面目的菜来。
但总还是掌握不好火候,要么还未断生,要么就过了火候。在调料上也拿不准,不是太咸就是太淡,还经常突发奇想的将食材和调料之类的胡乱搭配。
总之,虽然不再“触目惊心”,口味却还十分独特,反正除了木白,谁也不愿试她的菜。
在初桃掌勺之后,津渡楼的生意也渐渐开始回暖,因着店里的布置,初桃倒很少做些家常菜式,主要做些养生的菜品,还有各种素食、汤锅以及较为精致的面食,如三虾面一类。
得空时也做些糕点茶果,供下午茶之用,一时成了宗门弟子最爱来的地方。
再有两日就是腊八,因着有些行商要赶回家过年,街上的人明显少了起来,这日晚上也没什么人,天气又有些冷,大家吃过晚饭之后就准备各自回房歇着了。
这时从店外却走进来一男一女。
那男子看起来十分冷硬,眉毛粗黑,眼型狭长,鼻子略带一些鹰勾,脸型方正,整个人透着一股严肃。
但真正吸引人的却是走在他前面的那位女子。
这女子一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眼,眉心点着一颗花钿,衬得肤色如雪,虽然用面纱遮了下半张脸,却难掩这出尘的美貌。
周身气质更是在容貌之上,这么冷的天,只穿了一身堇色的飞袖纱裙。身姿窈窕,行走时如弱柳扶风,整个人看上去娇弱柔美,令人怜惜。
初桃和月桂的眼里闪过一丝惊艳,小六子和小黑已经看呆了,待那女子坐下后赶忙过去招呼。
那女子却看着邝逸,声音也柔柔的,似在撒娇一般:“怎么?故人来访,老板也不亲自招待一下吗?”
那男人立在她身后,像一个忠诚的卫兵,随之也看着邝逸,抿紧了唇不发一言。
邝逸从这两人进来开始,就一直皱着眉头:“初桃,烦劳你去厨房给两位客人准备一份晚饭”,又叫月桂和小六子、小黑都回房去,只留下木白在身边,随后在那女子对面坐下。
“你这里确实是不太好找,怪道我令吴欲找了你几年,这时才得到你消息。从广寒宫出来,就为了在这里开间酒肆?这里有什么好的,竟留你这么久。”
女子端起面前的茶杯,朱唇轻启泯了一口,嘴唇在灯下闪着润泽的光,像是无言的邀请,什么动作由她做来都带着暧昧。
她歪了歪头,一副天真模样:“让我猜猜,难道……是因为方才那两位姑娘?”
“我说今日的月亮怎么比往日看来皎洁许多,原来是因你不在。这儿没什么不好,但有一点,就是干净罢了。”
“嗯,我竟忘了,你向来好洁,这儿确实挺干净的。不过,云生哥哥,外面太过危险,你也该跟我回去了。”
“跟你回去?再做你季嫦仙子怀中揉着玩儿的兔子?”邝逸晃着手里的茶杯,冷冷地看着她。
“云生哥哥,你怎么还是这个脾气,真是令人头疼,我都不知和你解释了多少回了,当时这么做完全是权宜之计,都是为了保全你。”
“权宜之计?那后来一直压在我身上的定型咒是谁下的?”
“没错,是我……可那时你刚经历那么一场的打击,伤势又还未完全恢复,我怕你冲动,只能以这种方式,把你硬留在我身边,当时广寒宫对你来说,是最安全的地方。当然,现在也是,跟我回去好吗?”
“不必了,在下谢过仙子好意。”
季嫦伸出手欲拉住邝逸的衣袖,却被他拂开了,她脸上全是委屈,一双眼中泪水将落不落,含在眼中:“你口口声声称我仙子,连你一片衣角都不让我碰,我们竟已生分至此了吗?”
“不,仙子你错了,我们从未熟悉过。”
“云生哥哥,你看着我,你怎么能说我们从未熟悉过,我是从小跟在你身后的阿娥,我是你和婉姨一起养大的阿娥妹妹啊!”
初桃端着饭菜出来时,便看到佳人泪落如雨的一幕,一时有些尴尬,只能努力降低存在感,硬着头皮将饭菜摆在桌上。
女子此时却突然激动起来,站起身走到邝逸面前,木白想拦住她,她身后的男子也跟了上来,同木白对峙。
女子蹲下身来,牢牢抱住了邝逸,初桃看见这一幕,本着非礼勿视的好教养,飞也似的转身小跑离开。
身后女子哽咽的声音听起来更加可怜:“你还在怪我吗?我们之间究竟有什么误会?你告诉我啊,你告诉我好不好云生哥哥,我都可以解释,都可以解释的。”
第十二章 痴情女与负心汉
没听到邝逸说了些什么,初桃已经跑远了。
初桃一口气跑到了院子里,拍着胸口顺了顺气,不知怎么的,想起方才的情景,心里隐隐有些不舒服,月桂冷不丁地从一旁蹿了出来,将她吓了个好歹。
月桂一把揽住她:“哎?我说,我方才听里边儿有些动静。你刚才送饭菜进去看到什么了,说来听听?”
“我……我什么都没看着,送完菜就出来了。”
“不会吧,那你跑什么跑,我以为你看到什么了不得的事儿了。”
“没有没有,我什么都没看见。”初桃有些心虚地打了个哈哈,一边往前走,想要敷衍过去,月桂却从后面跟了上来,挤了挤初桃的肩膀。
初桃转头看着她,只见她眉眼间都是八卦的神情,掩着嘴小声和她说:“我觉着,我们掌柜的和那个大美人之间肯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故事。”
“月桂姐姐,你别瞎说,二哥要是知道你又在背后编排他,没准儿又得想法子治你了。”
“哼,我还怕了他了。何况我哪是瞎说,我这是有理有据的,你见着那大美人看邝逸的神情没有?那叫一个幽怨,指不定啊,又是一出痴情女子负心汉的故事!
我看邝逸那样子就不是什么好人,这么个娇滴滴的大美人,他也真是忍心?”
“我不同你说了月桂姐姐,我还得回房修炼呢。”初桃说着就加快了脚步,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剩下月桂一个人,好不无趣,撅了撅嘴:“修炼修炼,天天就想着修炼,迟早练成个呆子!”
这边被月桂扣上“负心汉”的邝逸,正不耐烦地甩开了季嫦。美人娇弱的跌在了地上,晶莹的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滴落。
此情此景,任谁看了都要叹一句“啧啧,真是郎心如铁啊!”
在一旁看着的吴欲,担心地面冰冷,有些心疼地皱了皱眉,不动声色的上前去将她扶了起来。
“阿娥早就已经死了,和我母亲一起死在了那一片战火中。季嫦,有些事情,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不听任何解释,总有一天我会将那些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到那时,但愿真如你所说,都是误会。我与你已经没什么可说的,你走吧。”
季嫦擦了擦眼泪,见邝逸如此冷漠坚决,也不复刚才那番娇弱的模样,高傲地抬起了下颌,定定地注视着他。
“云生哥哥,我好言相劝你不听,阿娥只好冒犯了。吴欲,替我将云生哥哥请回去。”
邝逸闻言,只轻巧地抬手一指,便将正要上前的吴欲定在了原地,他从容起身,掸了掸身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
“忘了告诉你,我的伤势早已痊愈,莫说是他,就是你们两个加起来,也无法请动我半步。我这里,你们以后还是不来为好”
说着便解了吴欲身上的禁制,大步转身离开。
季嫦气得抓紧了自己的衣袖,却还是控制不住微微颤抖的身体,“为什么,为什么,我都是为了你好!你怎么忍心这么对我!”
她喃喃说着,眼里全是痛苦和不甘,连指尖都开始发颤,却拼命忍住不让眼泪流下。
眼泪从她懂事开始,就一直只是博取同情的水雾罢了,她绝不会,绝不会因为伤心而落泪,绝不!
吴欲走上前来,拉住有些发狂的她,目光温柔如常,低声哄着:“季嫦,我们走吧。”
她的情绪却像找到了出口一般,反手给了他一个耳光,目光寒冷:“废物!为什么不能替我留住他!我要你何用!”
她转身冲出了门,而他只是抬手摸了摸有些发烫的脸,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唇边露出一丝苦笑,片刻后便又追了上去。
反正,他早就习惯她如此对待了。
季嫦走后,津渡楼里的日子重新回复了平静,大家都听见了那晚传出来的争执声,虽听得不太分明,但是自家掌柜的肯定是动气了,谁都不敢虎口拔毛,于是只作不知那晚的争执一般,该如何便如何,没有一人多嘴问起。
初桃依旧每日同邝逸学画,只是邝逸却时常出神,有时是盯着水里的鱼发呆,有时是看着水面上的假山出神,有时目光放空看着远处,眉头总是紧皱着,不知在想些什么,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初桃觉得,大概那女子对他十分要紧吧……这样的念头刚一出来,自己也有些奇怪,为什么总是分神去琢磨邝逸的心思?
那晚她回到房中,季嫦抱住邝逸哭泣的样子总是在脑海中浮现,虽然她当时只是用余光看到一眼,却怎么都无法驱赶走了,月桂的那些猜测也仿佛就在耳边响起。
她只觉得有些心浮气躁,思绪烦乱,令她无法静心修炼,“索性歇下吧”,这般想着,初桃停止了打坐,可是吹了灯后却又怔怔看着床帘发呆,失眠到了半夜。
这是初桃第一次失眠,她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东西不一样了,却还有些懵懂,想不清楚究竟是什么。
津渡楼里的众人也逐渐察觉出这不一样的气氛,不光自家掌柜的变得寡言少语,初桃姑娘做事时也有些心不在焉。
连一向大大咧咧的月桂都嗅到了与往日不同的气息,私下里问她:“邝逸是不是欺负你了。”
初桃垂下头,摆弄着裙带,低声回答:“没有,我只是,快过年了,有些想姑姑,不知道她自己在家怎么样了。”
这时邝逸刚巧路过,听了这句话,看了初桃一眼,初桃慌忙低头,躲开了和他目光接触,“呼,也不知道自己是在躲什么”,初桃心想着,好像是一种窥破了别人秘密的尴尬。
月桂朝邝逸做了个鬼脸,又对初桃说:“想姑姑了就回去看看,从这里来回渊山差不多十日功夫,你刚好在家过完年回来。”
初桃摇摇头:“不必了,花灯比赛就在上元节,没剩多少时日了。”
“啊?小桃子,你就要回去啦?我舍不得你……”
这段时日的相处,月桂觉得同初桃颇为投契,两人感情也日益加深。
“我得空时便会回来看你的,月桂姐姐。”
“那我们可说好了,你要不是不常回来的话,我就去渊山逮你。”
“哈哈,好啊,可是你别又迷路或是掉进沼泽里去了。”
“好你个臭丫头,还敢取笑我,看我不收拾你。”月桂伸手去挠初桃的胳肢窝,两人笑着闹作一团,直到初桃连声喊着“好姐姐饶了我”,一番认输才罢休。
这夜,木白穿着夜行衣出了趟门,到半夜时,回到了邝逸的房中。
“事情查得如何了?”
“还不能确定究竟是哪一位当年走漏了消息,但是已经锁定在三个宗门当中,再过段日子,应该就有眉目了。”
“继续查下去。族里呢?族人安置得如何了?”
“族人已经安置妥当,玄铁他们几个也将族中的事宜处理得差不多了。只是……大公子还是没有醒来。”
“通知寻找紫灵芝的暗卫加快动作,大哥这情况,不能再拖下去了。”
“是,公子。”
“明日我打算去渊山一趟,大概需要两到三日的功夫,你就不用前去了,这几日你对已经锁定的那些宗门盯紧一点,与我们安插进去的人密切联系,我们在这儿耽误的时间已经够久了,我就不信这人真有那么大的本事,任他藏得多深,我也得将他拽出来不可。”
“属下领命”,木白想了想,继续道:“属下冒昧问一句,公子此去渊山,所为何事?公子的行踪,出了天域草原后便容易暴露,万一被那些人察觉,属下担心……”
“不必担心,我的伤势已经恢复,想对我做些什么,他们也得先掂量掂量自己,我正愁他们不出现!我要去拜访一下殷离仙君,他于我族有恩,作为晚辈,理当拜访,况且他也经历过那次的事情,我想看看他那里,是否能得到一些线索。”
“公子路上多加小心。”
第十三章 我带你回家
第二日,初桃如往常一般准备去往湖心亭,刚走出木樨小筑,就看见邝逸正站在那里,他穿着一身竹青色的锦袍,有几朵红梅落在他肩头,他却凝神看着远处,浑然不觉,风吹起他的衣摆,整个人如同乘风归去的仙人一般。
“二哥。”
邝逸回过身来,手中扔拿着那柄扇子,只是不再展开。
“你收拾两件衣服,同我一起去渊山吧。”
初桃看着她,眼睛里有疑惑,他最见不得她这般呆愣的样子,总是忍不住想拿扇子敲她脑袋他的确也这么做了,“我要去渊山拜访一下殷离仙君,昨日听你同月桂说想姑姑了,我御剑带你一起,唔,你可以陪你姑姑吃顿晚饭,再歇上一夜,明日我们再回来。”
初桃简直喜出望外,晃了晃邝逸的衣袖,“二哥你最好啦”,她圆圆的眼睛像撒娇的小狗儿一样望着他,“我这就回去收拾,很快的,二哥你等我一下。”
初桃转身就往房中奔去,“还有!”邝逸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初桃回过头看着他,只见他紧了紧手中的扇柄,用很小的声音说了句:“我和她,不是你想的那样。”“谁?”
果然还是个没开窍的小姑娘,“没事了,你回房收拾吧,我在这儿等你。”
等初桃走回房中整理衣服时,才反应过来邝逸说的那个“她”是谁,红晕慢慢爬上了她的脸颊,连带着两只耳朵也红了起来。
邝逸再看见她时,就见她耳尖红红的,说不出的可爱,“这是怎么了,耳朵这么红?”
“没什么,刚刚跑得急了点,被,被风给吹的,二哥,我们走吧。”
“哦,被风给吹得呀……”邝逸故意把尾音拉得长长的,嘴边却露出了然的微笑。
邝逸御剑带着初桃飞向渊山,也只用了不到半日的功夫,虽然花费时间不长,但一路上初桃不同他说话,就显得时间分外久似的。
邝逸知道初桃向来有些脸皮薄,也不再随意逗她,怕适得其反,令她羞极生怒。于是两人都很有默契的沉默着。
行至渊山脚下时,邝逸凝神传音:“晚辈邝逸,前来拜访殷离仙君。”
过了片刻,渊山的保护罩开了一道门,这是仙君允了,仙君的保护罩对渊山的精灵不设限,但是外界来的,都要经过仙君的许可方能入内,否则就是硬闯,也要付出很大的代价。
邝逸先将初桃送至桃林,对她叮嘱,神情难得的温柔:“我先去仙君那里了,明日辰时,我再来接你。”
“二哥你去吧,明日我会在这里等你的。”要是津渡楼那些人看到自家掌柜这样,怕是要惊掉下巴,但初桃已经急着要回家找自己姑姑,心思全不在这上面。
媚眼抛给瞎子看,邝逸也不恼,只看着她这副猴急的样子笑了笑,转身朝殷离仙君处行去。
这边初桃回到家,姑姑正做好了午饭,一个人在桌前吃着。其实修行的人是不怎么需要食物的,但姑姑的情况不同,因着伤势的原因,无法再继续修炼,所以平日里除教导初桃修行之外,便如凡人一样生活,得了空便教初桃学着下厨、作画等,打发这漫长的时光。
今日天气不怎么好,虽是中午屋内也有些暗,姑姑点了一盏灯,风吹进屋子,吹得灯上的火苗微微晃动,絮絮拉扯着那映在墙上的身影。这静悄悄的屋子,无端地显出一种寂寞来,令初桃鼻子酸了酸。
于是她在门口略站了一站,揉了揉酸涩的眼眶,又上下整理一番,换上一张笑脸后方唤着“姑姑”小跑进了门,像只灵巧的乳燕。
见着初桃回来,姑姑很有些意外,起身将她迎进屋,又细细地打量了她一遍,见她并未清减,才开口问道:“前几日你不是传信回来说,还要在云生公子那里留二十日左右吗?怎么现在就回来了?”
初桃将头靠在她的肩上撒娇,“我想姑姑了,还有几日便是除夕,往年我都在家中陪着姑姑,与姑姑一起包饺子,我担心姑姑一个人太冷清,所以回来看看。”
芳若摸了摸初桃的脸颊:“傻姑娘,这有什么,姑姑在家中好好的。你的正事要紧,这一来一回的,得耽误多少时日啊。”
“不耽搁,二哥带我回来的,不到半日就到了,不过我们明天一早就得回去。”
“二哥?”
“就是云生公子,他让我唤他二哥,说这样亲切些。”
“你同云生公子他们相处得怎么样?学画的进度如何了?修炼也没有落下吧?”
初桃将芳若拉过去坐下,“姑姑呀,你的问题太多了,你先坐下,我呢一个一个回答你。”
“我同二哥还有津渡楼里的人相处得都很融洽,我还交了一位新朋友,她叫月桂。”
“哦,就是你写信回来说路上救的那位姑娘?”
“嗯嗯,月桂姐姐她人很好,性格也很爽利。学画的进度嘛,二哥说我进步很快,已有小成,但还是缺了点灵性,所以须得再琢磨琢磨。”
“再有就是修炼啦,我一天都没有落下,而且最近进境颇快,姑姑你可以查验的,有惊喜哦”,说着一脸得意地伸出了皓白的手腕,芳若笑着看了她一眼,从怀中拿出一条测试绳系于她腕上,自己持着另一端,初桃体内的修炼状态便由这绳导出。
芳若查探了片刻,脸上露出欣慰的表情:“果然进步不小。”
“嘻嘻,我就说吧,初桃是不会欺骗姑姑的。姑姑,晚上我陪你包饺子吧,就当提前陪你过除夕了,好不好?”
“好,怎么不好,我的初桃这么懂事,姑姑高兴极了”,芳若捏了捏初桃圆圆的脸蛋:“我这就去和面,你拿上竹篮去林子里摘些蘑菇回来。”
初桃挎上竹篮,哼着歌儿往林子里走去,芳若从厨房的窗户里看着她,她又长高了些,也愈发乖巧,芳若脸上突然涌出一些遗憾的神色,“姑姑真希望你永远都这般开心无忧。”
第十四章 芳若的心事
可是世事两难,尽管她很想让初桃就这样做个开心无忧的小精灵。她不止一次这么想过,哪怕初桃这辈子注定于修为一事上无缘,自己也能带着她偏居一隅,护她平安。可是偏偏,她的血脉注定了,有些责任不能由旁人去为她分担。
她是明白的,未来要加诸在初桃身上的,是何等的重任。她不能为了初桃的一世长安,便忘记那死一般沉寂的秘境里,那些沉睡了几百年的族人,只有初桃觉醒之后的血脉之力能够唤醒。
还有她逝去的母亲,当日犯下罪孽的那些魔军,以及那个不负责任的小人,这些账都得由初桃一笔一笔清算。
那些恩恩怨怨并未随着时间远去,反而日益加深的折磨着她,若不是还要抚养初桃,她早就踏上了复仇之路,哪怕拼了这一条性命也是无妨。可这小姑娘,芳若舍不下,她不仅是他们唯一的血脉,还那么惹人爱怜。
很小的时候,看着旁的精灵都有父母亲人在身边,初桃也问过一次自己的父母,可当她看见自己脸上的难过和欲言又止的为难后,反而过来抱住了自己:“姑姑,你不想说就不用说了。初桃不会再问了,姑姑别难过”,从此以后也真的再不问这个问题。
后来修炼日益艰难,有好几次都看见她躲在屋里偷偷哭泣,一开始芳若担心她会放弃,还想着怎么开导她,可是这个小姑娘,第二天又若无其事的继续和自己学习,小小一个人儿,脸上却写满了坚毅与认真。
她从不问自己为什么,只要是自己希望的,她便全力去做。
之所以没有在她开始懂事的时候就告诉她那些往事,也是因为自己的愧疚与不忍吧。
知道她日后的路将会越走越艰难,知道她日后的担子将会越来越沉重,所以,还是想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尽可能地延长她的单纯与快乐。直到,她羽翼渐丰,不得不独自面对的那天。
有泪落下,却很快混入了手下和着的面团之中,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而此时,邝逸这边,也如愿拜访到了殷离仙君。
虽然仙君是个不爱出门的性子,十有**都是在渊山的,但是拜访他也得看他的心情,若是心情不好,寻个理由说不见也就不见了,由任一弟子出来接见一番,全了面上的礼仪,便打发人回去了。
不过仙君今日倒是兴致不错,不甚讲究地穿了一身宽大的道袍,头发用一根木簪子随意盘起,赤着双脚,躺在自家的院子看折子戏。
邝逸上前去,对着仙君行礼,被仙君将手托了起来:“多年未得你消息,你我旧识,不必那么多虚礼。看你风尘仆仆而来,先坐下陪我看完这出折子戏,有什么正经事的,你歇一会儿再说。”
于是便邀了邝逸一起作陪,由他二弟子,就是那位于茶道上颇有研究的,在一旁专司沏茶,仙君拖来两朵分外柔软的云,与邝逸一人一朵的枕着,倒很是逍遥。
此时折子戏刚开了头,邝逸听罢一曲《凤求凰》,于是心下了然戏里唱的乃是凡间卓文君与司马相如的故事。他开津渡楼也有段日子了,小六子他们为招徕客人,往楼里请过几次,他觉得有意思,还沉迷过一段时日,于这些经典曲目倒是颇为相熟。
到看见文君夜奔相如时,仙君正吃着手里的绿茶佛饼,顿了一顿,“唔,这女子,倒略有些不矜持。”
“情之所至,情难自禁罢。”
“可本君看这相如,不值这般情意。”
接着演到文君当垆卖酒,仙君又略微叹了叹,直至演到卓父得知后,以为辱没门庭,遂带人前往捉拿,不料相如因一首《子虚赋》,得皇上赏识,诏相如赴京受封,一对才人终结百年之好,一出折子戏,**折折,终还是以个大团圆的结局圆满结束。
仙君倒有些意犹未尽:“这便是结局了?”台上的人喏喏应了声是。
“云生倒是听说了一段后续。”
“哦?说来听听。”
“听说后来这司马相如发迹后,官拜中郎将,渐渐耽于逸乐,日日周旋在脂粉堆里,直至欲纳茂陵女子为妾。文君作了一首《白头吟》,方令他回转。这首诗中有一句,至今在民间广为流传,乃是‘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可是云生认为那一句‘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倒更为潇洒旷达。”
“这倒是个聪明的女子。可是那相如哪怕回转,生二心之时,便已经辜负她了,白玉微瑕,终归是遗憾,遗憾呐。这凡人的感情,纠纠缠缠,真是难以理解。”
“可凡人倒是觉得得失聚散,不完满处反而更见人生一味。”
“也是,像我们成仙这般了无牵挂,也了无意趣了。”
“云生倒不是了无牵挂,此番前来,皆因旧事,盼仙君解惑。”
“你是指之前魔军侵犯你族内的事么?对了,你那哥哥如何?”
“劳仙君挂心,兄长至今未见醒转。”
“罢了,你也是个苦的,有什么,尽管问吧。”
“当日魔军即将戮尽我族时,全赖仙君出手相救,云生方得以保全如今剩余的族人,仙君大德,铭感五内,仙君请受云生一拜”,邝逸向殷离认真拜了一拜。
“魔军灭族杀母之仇,日夜难忘,只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可云生心中也有疑惑,当日魔军正与仙君率领的天兵械斗,我族所处的九遥高原,本就远离战火,加之地形隐蔽,又无可图谋,为何魔军突然将战火转向我族?”
“确有些可疑之处。我接到消息赶往九遥高原时,也觉诧异,当时的战况很是胶着,魔军断不可能分出余力去往九遥高原,本以为是有什么阴谋。可我们到了之后,魔军很快就撤离了,我那时名声未显,也只带了一小队人马,魔军未必没有一战之力,也断没有惧怕我之说。“
殷离沉吟片刻:“可他们撤得如此之快,像是在遮掩什么一般,急冲冲就走了。于是我有了一些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