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缘聚灯
机缘难得,殷离拢了拢袖口,似在思量着什么。
斟酌了片刻,他微皱的眉心轻轻舒展开来,“小五,你过来。”
初桃踏着灵池的水波,几步转换就到了殷离面前。
她微挑了左眉,起先体内的灵力如此快速流畅地运转,已经让她吃惊,此时她更是带着难以置信的神色看了看自己的双脚。
又再错愕地看着殷离,一双眼睛睁大了,“不会吧,师尊,这……我怎么能这么快就踏过灵池!”
“嗯”,殷离点了点头,“不必多问,方才我给了你一枚丹药,对你的经脉有着改造的功效,改造的过程你应该清楚地感受到了,不过现在不是暴露你体质改造的时候。”
还未待初桃反应过来,殷离的手指已经探上了她的腕间,也不见他如何动作,一个类似铜锁的暗金色符文渐渐融进她腕上的皮肤。
初桃只觉得体内的灵力随之一滞,不复方才的澎湃之感,再度回到了之前的平稳状态。
再一感知,原本已经冲过八级快到九级的修为,也被稳稳控在了七级左右。
她知道殷离所做都是为她打算,也将他方才说的不许多问听了进去,只是还是有些疑惑,又想听听他还有什么指示,于是斟酌着唤了一声,“师尊?”
听出她疑问中带有的小心翼翼,殷离难得的现出温柔的神色,也第一次有了长辈的模样。
他伸出拨了拨她额间的发,“你不多问是好的,待时机成熟了,为师自会告诉你。你休整三天,然后就带着不弃和下山去。”
“下山?”
“之前在告诉你金灵根残破时,为师曾说,到你七级左右,就可以尝试去寻找当初被天演盘剥离的机缘,将这金灵根重新修回来。
也唯有此,你才能有足够的力量去面对后面的九重锻体。
方才最后那道劫雷的威力你已经感受过了,但是届时你的锻体之考,每一道都是与其相当的劫雷,而且威力更大,你恐难招架。”
殷离从袖间取出一把小小的钥匙,走到了灵池后面的山壁面前,初桃不曾出声,只是默默跟在师尊身后。
从拜入门下开始,师尊吩咐自己的每一件事都自有他的安排,初桃从不多问。
这份眼力见也让殷离很是满意。
也不知是个什么阵法,初桃只见殷离握掌成拳,朝那山壁上极有规律地打了出去。
金光明灭之间,凝成一方古老的图形,殷离将手中那把钥匙掷在图形正中,一块和钥匙完全吻合的凹陷之上。
钥匙贴合了进去,一阵沉闷的声响,碎石随之掉落,山壁从中断开,而内里竟然别有洞天。
“跟上”,殷离脚步不停,带着初桃就走了进去。
初桃走入其中,发现这片空间与师尊书房的布置相当,唯一不同的是那一排又一排整齐排列着的博古架。
博古架分了数层,每一层上面都码着大小相同的木匣子,观其色泽和纹路,应该是非常难得的降龙木,而且在年份和品相上都是最好的,散发着沧桑又沉稳的气息。
见她不问,殷离倒是主动说了起来,他指间凝出一团金色光焰,让这山壁之中的书房全貌变得清晰了起来。
初桃才发现这片空间要比惟吾楼的书房大了许多,至少有三倍大小左右。只是方才很大一部分都掩在了阴影当中,被她的视线所忽略。
“这些,可是师尊我的全部身家了”,殷离抚上面前的一个木匣子,轻轻拍了拍。
这些博古架同木匣子都被打理得极好,一丝灰尘都无,自家师尊的指尖依旧纤尘不染。
“我从修炼有所小成之后,就开始四处游历,又有些收集的癖好,遇着些奇异的物件儿能收就收回来了,这里之前都是你二师兄在打理,他是个细心的,走了这段时日,也没见着什么灰尘。”
殷离默了默,神色里有对立樟的牵挂,他自来是个护短的。
“不过好在我喜欢收集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其中有一件,对你重寻机缘,有着至关重要的帮助。”
他一挥衣袖,在东边第九排第三格之上的一个木匣子就朝他飞了过来,这里的物品,他都了如指掌。
“打开看看”,殷离将木匣子递到初桃面前,初桃恭敬地用双手接了过去。
“咔哒”一声,锁扣很是轻易就打开了,只见木匣子里装着一盏灯,灯身通体白玉,雕成了玉兰花的模样。
“这玉兰花灯,又名“缘聚”,乃是我当时在昆仑山中,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找来的。
此灯分三缘,分别对应人类的亲情、友情,与爱情,这是当初镇守凡间的宝灯,掌管着凡间的七情六欲。
后来天界统一之后,一切由天道主宰,这盏玉兰花灯也就沉寂了下去。”
“这三日里,我会传授不弃和一些法诀。
而你的任务,就是每隔一个时辰,从左手无名指滴入一滴心头血到灯芯之中,滴满三日,再以全身灵力将灯点亮,它便会自动将你传送到收集机缘的地方。
但这盏灯并不会有其余的提示,一切都需要你自己去寻找。
待将这三类缘分各自集齐之后,你拿上这张传送符马上回到渊山来,那时为师便可借这缘聚灯中的机缘之力,修补你与这金灵根的机缘。”
“是,师尊”,初桃拿起匣子中的玉兰花灯,灯并不大,不过她的巴掌大小,玉兰花瓣雕得脉络清晰,中间包裹着一条乳白色的灯芯。
可这小小的一盏灯,却有如此玄妙的功能,初桃心中略有些意外。
“还有,在缘聚灯的指引之下寻找到的机缘皆为逆缘,你不可以擅用灵力去干扰事情原本的发展走向,只能随着你找到的线索,引导牵动之人将逆缘理顺。
不到紧要关头,少用你的灵力为好,在这过程当中,注意自保。不过有不弃和跟着你,倒也不会出什么太大的问题,总之这件事情你要速速办好,早日归来。”
铜锁符并不能锁住她体内的神脉太久,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若是被发现了,怕是要出场大乱子。
毕竟,凡沾上个“神”字的,都会将三界搅得疯狂。
第九十章 刁难
“公子,前方探子传回消息,明日土狼族族长将会举行婚礼。
此次他们与九遥高原附近的幻虎族联姻,与幻虎族达成协议,借调其族内一半的青壮之力,开采咱们高原的神山矿脉,所得之利三七分成。”
在一处溶洞中,木白对着身前的人恭敬汇报。
年轻的身影注视着石床上沉睡的青年,眼睫微垂,掩了眸中的情绪,薄唇微抿,神色清冷。
一身白衣,在溶洞的水汽中看起来有些虚幻。
“你去请一下腾蛇族的长老,邀他戌时在族内议事堂一叙。”
“是”,木白垂头领命,身影很快消失在了溶洞当中。
“滴答滴答”,随着木白的离去,溶洞之中复归安静,只听见水滴落的声音。
邝逸立在石床前,呼吸极轻,像是担心惊扰了躺在其上的青年。
青年面容平和,如果不是那过于苍白的脸色,看起来就如同睡着了一般。
邝逸伸出细长的手指,轻轻抚过他的鬓边。
明明大哥并没有比自己大多少,却因为陷入深度昏迷,透支了体内的生命之力,鬓边已经长出了几丝白发。
如果细看,还能看见他的面上也有一丝丝极浅的皱纹。
“大哥,明日阿逸会带着族人,夺回咱们的故土”,邝逸低声说着,蹲在了石床边上,轻轻地靠着沉睡的邝远。
余光瞧见他手上带着的皮护腕,还是他们当初一同去游历时,邝逸打了一只修为颇高的穿山甲,做了一对护腕,送给了他。
邝远极为喜爱,一直将它们戴在腕间,只是大哥护住了他,这对皮护腕却没能护住大哥。
眼中涌出一股悲伤的情绪,将邝逸周身包裹,他以头伏在石床边上,冰凉的气息触着他的额头。
“只是阿逸无用,如今尚未寻得紫灵芝的消息。”
紫灵芝是当世数得上名号的珍宝,却已经杳无音信了千年。
纵使这些年来邝逸派人四处探听,从未间断,有几次都摸到了模糊的消息,邝逸率人满怀希望地前去,却又次次扑空,始终没能找到。
“时间不多了啊”,他喃喃自语,看见大哥手背上的皮肤也开始出现褶皱,紧迫感和与日俱增的压力压迫着他,令他喘不过气。
从广寒宫中逃出之后,他担负起了重振本族的重任,看似轻松,背后却不知负担了多少。
从族中老小的安顿,剩余青壮的操练,到暗中探寻当日真相、寻找紫灵芝,以及如今联络腾蛇一族夺回九遥高原,他一贯以游刃有余的姿态出现,让大家渐渐遗忘了,按照族中的年岁来算,他也不过堪堪成年而已。
早些年在母亲和大哥的保护下,他少不更事,无甚本领,犰狳一族又一向独来独往,到得族灭之后,他竟找不到一丝援助之力,而自己也很是弱小。
那段夹缝中求前路的日子,他也曾在沉睡的大哥面前,暗中哭过不少次,只是每到人前,他已经习惯掩藏自己的情绪。
他不能倒下,连后退半步也不能,只因他是族长之子,如今他担负着的,是整个犰狳一族的将来。
本来也不是那么急于夺回九遥高原,只是随着土狼对故土的占领,他们竟然将主意打到了神山矿脉上面!
九遥神山出土的火晶原石,是他们犰狳一族修炼晋升的辅助之力,对于那些兽族而言,更是有着莫大的裨益。
如今离开了火晶原石的帮助,族人修炼进境缓慢,许多受伤的族人至今尚未完全复原。
没有人能等了,没有时间给他,让他徐徐图之。
于是一向高傲的犰狳一族低下了头,去寻找那些遁隐的上古神兽帮助,只是他们的踪迹难测,邝逸也只是勉强找到了腾蛇一族。
那日腾蛇一族的刁难,令木白他们都觉得难堪。
上古神兽之间本就谁都不服谁,邝逸的母亲当年作风有些强悍,得罪了不少人。
如今故人之子送上门来,有事相求,他们又怎么会轻易放弃折辱的机会?
在邝逸踏入腾蛇一族开始,他们就开启了护族大阵,他拼着一身伤痕闯了过去,也折损了几个手把手培养起来的护卫。
然而到了族长门前,又遇上了一个阵法。
腾蛇族长端坐其上,神色傲然:“小子,你既然有事来求,不妨让老夫看看你有多少诚意。
这阵简单,你躬身就可过来,但你若是强行破阵,我们也只好关门送客了。”
说罢,他跷起了二郎腿,带着不善的神色,看着邝逸。
如今族长已去,少主昏迷,虽然邝逸不肯接位,但犰狳一族早就视他为主,跟着他来的护卫见腾蛇族长这副神情,都忍不住要冲上去,邝逸却伸手将他们拦住了。
“拜见长辈,这躬身的礼数,自是应当。邝逸拜见腾山前辈”,他朗声说着,神色自然,躬身进入阵中。
“哈哈哈,好!贤侄,快些进来吧!”
腾山坐在上位,放声狂笑:“可惜你母亲已经不在了,否则也该请她看看,她教出了一个礼数多么周全的好孩子。”
木白在邝逸身后,和那些护卫一样,脸上都带了隐隐的怒气,但是邝逸的脸色却看不出半分不虞,只是微微垂在脸颊旁的发丝,挡住了他因紧咬牙关而绷紧的腮帮。
可是刁难却不会如此轻易结束。
他们越往里走,重压就越强,身子也就躬得越低,走到三分之一时,已经有些护卫撑不住,双膝跪地。
“如此大礼,怎么使得,各位壮士快快请起,快快请起才是”,腾山旁边立着的青年出言相劝,却是语气讥讽。
那些跪伏在地的护卫捏紧了双拳,而邝逸的身子也被压低了些,却依旧步伐坚定,并不是不能抵抗。
但看着护卫们这副模样,他伸手撩开了衣摆,毅然陪着他们跪了下去。
“公子!”
气性大一些的护卫眼中都逼出了点点泪意,邝逸回头看了他们一眼,眼神中有安抚之色,“跟上吧。”
于是那些还能撑得住的护卫,也跟着邝逸一起跪了下去。
大殿之中忽然变得很是安静,只有这一群人膝盖摩擦大理石的声音。
他们跪行着向前,不发一言。
那些护卫都将头垂了下去,并不是在表示对腾山的敬重,而是对前方那个,陪着他们跪行,脊背却依旧挺得笔直的少年!
第九十一章 上当
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更遑论是骄傲如犰狳一族!
这般动作,令端坐在一旁专心结阵的八大长老也感到吃惊。
若是换作平日,这等耻辱,犰狳一族定是要拿对方的鲜血方能洗去,哪怕拼个你死我活,也在所不惜。
如此轻易示弱,实在不是他们的作风,可他们的目光中都不禁带起一丝对少年的欣赏。
而在那些护卫心中,也没有一点点对邝逸的鄙夷,更不会对他如今的示弱心生怨怼。
邝逸早些年性子很有些骄纵,他们犹自记得他当年意气风发打马而过的模样,整个就是九遥高原上的小霸王。
如今他将锋芒尽敛,换了这般隐忍,他们更是清楚,是为了什么。
土狼如今已经势大,他们族长的修为早在邝逸之上,又有联合周围兽族的倾向。
反观犰狳一族,善战的青壮大多死在了战场之上,留下的都是些老弱病残,纵使公子多方奔走招揽,培养起来的势力也不够与土狼抗衡。
除了结盟,别无他法!
为了犰狳一族的将来,他们不得不低头!
原本翘着腿的腾山见他们这副模样,面色也有些凝重。
纵然他这刁难有一些是为了出一口曾经的恶气,但无事不登三宝殿,当日九遥高原的厮杀他们有所耳闻,如今的局势也多少知道一些。
所以邝逸的来意他很是清楚,只是他们腾蛇一族归隐许久,轻易出山也不知会付出一些什么样的代价。
谈个好报酬固然重要,但也要有命拿才行!
若这小子心性浮躁,那实在不是一个好的结盟对象,他们腾蛇虽然早就不甘归隐多时,但这复出的时机也要好好拿捏才是。
不过看如今邝逸这番举动,他也将心放了三分。
能屈能伸,本就是成大事者的基本要求,况且他还愿意放弃自己的骄傲,与下属同甘共苦,这驭下之能又可见一斑。
更别说他如今尚能在重压下挺直脊背,若不是他自己愿意陪下属同跪,这方阵法最多也只能让他躬身而已,可见其本身修为亦是不错。
有实力,有心性,加上他眼馋的火晶原石,这笔交易,倒是可以一做!
不欲做得更难看,他朝长老们微微颔首,命他们撤去了阵法。
重压散去,邝逸他们一行人也随之起了身,邝逸整了整衣衫,就欲再度向腾山行礼,腾山亲自从主位上下来,扶起了他。
“行了,当年我和你娘是有些私怨,如今也算是出气了,你代表犰狳一族而来,咱们就不再拘泥什么老少之分了,地位对等便是。”
腾山也是个心机深沉的,当年恩怨解了,他自然愿意摆个好态度出来。
谁知道这小子将来会有什么成就呢?若是逼得太狠,日后反咬一口怕是难以招架,面上功夫做来不费力,也免了将来树敌。
“礼不可废”,邝逸仍旧对他行了一礼,才去旁边安置好的位置坐了下来,身姿依旧挺拔,态度倒是一直不卑不亢。
腾山端了面前的茶碗,遥遥对他敬了,却也没喝,只是手拿着茶盖轻轻磕着碗边,一下一下,像是斟酌着什么。
“腾山前辈,逸此来的目的,想必您已经知道了。
上古神兽一族,挂了‘神’字,本就不该屈居天界之下,如今咱们这么偏安一隅,实际上又何尝不是变相囚禁?
神意固然不可揣测,但咱们的决定,却关系着族人长远的发展,温水煮青蛙的道理,逸不必多说,您也明白。”
邝逸上来就把现状直接剖开了说,不给腾山敷衍的机会,但腾山也是个老谋深算的,温水煮青蛙他自然明白,但不见兔子不撒鹰的道理,他更是深知,当下也不接邝逸的话茬,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
“贤侄啊,当日之事我们也是有心无力,没能相帮。不同于你们想要夺回领土,如今我腾蛇一族长居在此,倒也还是平安和乐,实在是,不想冒险,也不敢冒险啊。”
“是了,如此说来,逸也不欲令腾山前辈为难,此番前来,就权当对往日结怨的请罪。
我们这便离去,若是腾山前辈什么时候想好了,我们再谈。”
邝逸的意思很明白,话都摆在明面上说了,你还要迂回试探,我们已经拿出了诚意,奈何你们无甚诚意,那就只能作罢。
实际邝逸也不愿轻易放过这次时机,毕竟他们也大费周折,空手而归怎么也说不过去。
只是这言语之间的博弈试探,不过就是在比谁更坐得住而已,他们是有求于腾山,但你们腾蛇一族难道就没有所图吗?
思及此,邝逸已经站起身来,做出准备告辞的模样。
“哈哈哈哈”,腾山忽然仰天大笑,“坐吧坐吧,咱们继续谈,贤侄啊,我算是服了你了,拿捏我的心思,倒是拿捏得很准啊!
明人不说暗话,要我族出手相帮也可以,只是这报酬么,你看看?”
腾山朝着他的方向微微斜了斜身子,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好说。前辈也知道,我族中神山有火晶原石,虽然土狼如今已经打了这神山矿脉的主意,但纵然开采出来,没有我族秘法,亦是不能炼化,这秘法,如今只有逸一人知道。
我们要的,很简单,就是将土狼赶走,重新回到九遥高原。
而作为报酬,我们每年炼化出的火晶原石,拨八分之一给前辈。”
“八分之一?”腾山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笑着摇了摇头。
“贤侄,方才我还以为你很是老辣,如今看来,还是得再历练历练啊,这八分之一的报酬,也能说得出口么?依老夫所见,四分之一如何?”
“前辈可知,若是你们自己到处去寻找那些零碎的火晶原石,又有多久才能凑齐这八分之一?
逸大胆一些估个数,起码也要花费百年的时间,一年与百年,这百倍之差,前辈应当明白才是。”
听他这么一算,腾山却是噎住了。
确实一直以来他们都寻不到什么火晶原石,只是他们的升级也与这原石之中所蕴之力相关,尤其是他如今急于冲破当前瓶颈更是需要。
之前他们都是与九遥进行交易,这火晶原石的品相他自是清楚得很,要比他们自己找的好出不少。
再想想邝逸说的时差,他已是有些心动,嘴上却还是僵持着,“可是八分之一着实太少了,这样吧,咱们各退一步,七分之一如何?”
“好!”邝逸极为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见他那副神色,腾山立马明白自己又着了这小子的道,这七分之一就是他一早就算好了的!
心下不免有些恨恨,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去的话不能反悔,一时脸色变换,很是好看。
早该知道,她的儿子,会是什么省油的灯!
方才的谦卑模样,都是骗人的假象!
第九十二章 不速之客
天刚擦黑,议事堂却已是灯火通明。
摇动的烛火打出光影,邝逸一人静静地坐在上首的圈椅上,手指交叉着,等待腾蛇族长老的到来。
距离约定时间已经过了一刻,邝逸脸上仍旧没有什么不耐的神情,这些事早已发生了数回,他习惯了。
有些辈分大的老者喜欢拿乔,他也就只当他们年纪大了,动作慢了,并不多加计较。
也不知初桃现在如何了?
在殷离仙君门下,想必是无甚问题。
邝逸未曾去信去问,那段日子的相处虽然轻松,但不能属于他太久,他怕一落笔,就牵起如今不该有的思念。
大局为重,有些情感只能暂时压在心底。
“禀公子,腾蛇族长老到了”,木白进来通传,打断了这暂时的安静,邝逸回过神来,朝他点了点头。
面上整理起恰当的笑容,既不过分殷勤,也不显得孤傲,他亲自起身去迎。
“哈哈哈,公子客气了,老夫哪里当得”,拄着蛇头拐杖的老者笑着同邝逸打了招呼,面上却不见半点局促,对他这副恭敬姿态,心中大为受用。
“腾蛟长老请坐”,邝逸先将他迎到左一的位置,再行落座。
“实不相瞒,此番请长老前来,是为了商议前往九遥高原驱赶土狼一事。”
三日前,腾山拨了七十名族中的勇士,由这长老之中修为最高的腾蛟带领,跟着邝逸回到了这个暂时的根据地。
安顿好之后,邝逸便亲自定下了操练的章程,让他们与犰狳一族的儿郎们磨合训练,共同修习了几个阵法,并且亲自陪同他们训练。
今早看来已是成效不错,加上木白方才传回来的消息,邝逸决定,是时候出手了。
“有公子亲自守着,老夫见他们配合得已是极好,公子这边定下时间之后,咱们便可出发。”
“那么,就烦劳长老回去清点一下人数,咱们一个时辰之后集合出发。”
“这么快?”腾蛟沉吟了片刻:“也不是不可。只是事前你与族长商量好的报酬……”
“长老不必多虑,木白”,邝逸做了个手势,吩咐他下去,没多久木白就取了个黑木匣子回来。
“打开吧”,邝逸对他点了点头,腾蛟见那木匣一打开,就露出火红的光芒,“这是?火晶原石?”
“是。这是之前同腾山族长商定好的火晶原石数量的三成,逸先交付给长老,权作此行的订金,事成之后,逸还会多付一成,感谢腾蛇一族的鼎力相助。”
若是事先不给点甜头,这群人怕也不会尽力。
这是之前他带领部分族人潜回神山,悄悄取出的部分,之所以没有在上门时就给,也是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腾蛟已经坐不住了,急忙上前一一查看,见数量确实足足的,品相比以前他们交易来的又好了几分!
不过他们也知道,之前犰狳一族拿出来交易的火晶原石只是一些次品,真正的精华部分都留作了自己族内所用。
如今猛一看到品相如此之好的火晶原石,他也不再提方才尚未说完的条件。
本来他是操着再多敲邝逸一笔的主义,但这小子却是看了出来,先是拿出这品相极佳的原石相诱,又慷慨说出多给一成的豪语来,纵然以他的立场,也不能再多说什么。
尤其是见识了这么好的原石之后,为了拿到剩下的报酬,他不免要回去叮嘱约束一番,让跟着来的那些家伙们卖卖力,如果说之前他们只打算从旁协助一二,如今却是要拿些真本事出来了。
“好!公子这番气度,老夫也不再多言,一个时辰之后,老夫亲自率族人随公子出发,势要扫除那些土狼!”
邝逸此时也起身,对着腾蛟作了一揖:“那逸就先谢过长老高义了。”
……
正在商议要事的邝逸不知,此时已经有两个不速之客来到了他们的驻扎地。
一个戴着黑色风帽的女子匆匆去接,守卫们见她亲来,又见她手中执着的令牌,不敢多加阻拦,躬身将两人放了进去。
“嫂子”,那跟着进来的女子上前执住黑色风帽女子的双手,“一别多年,嫂子可好?”
月光打在她姣好的面庞上,不是季嫦又是谁?
旁边立着不发一言的高大男子,自然是吴欲了。
那被她唤作嫂子的女子也将风帽取了下来,一张脸上表情幽怨,正是邝远的妻子凝露。
她抬手压了压眼角的湿意,“你大哥的事,你也知道,他至今未醒,我的日子,妹妹你可想而知。不过我总归是不要紧的,但是茵茵日日都去他身边唤他醒来,随着她日渐长大,我再也骗不了她啦……谁知道你大哥究竟能不能醒来呢?”
“嫂子你放心,阿娥此次前来,就是来帮你们的。不过你也知道,我如今受天界管辖,看守广寒宫,手中并无甚实权,法力也是不入流的微末仙人,不过我这侍卫极为英勇,多个人,总归多分力量不是?”
“可是阿逸还不知道你们来的事情,我也是偷偷放了你们进来的。”
“嫂子你放心,一会儿我与他使个易容的手法,你就说是娘家人前来相助便是。”
凝露当时是白鹿族与犰狳联姻,才与邝远成亲。
这些年来她们族里也暗中施了些援手,只是他们亦是自顾不暇,如今说派了两人前来相助,倒也说得过去。
原来季嫦寄养在犰狳族中的时候,就同她要好,这么多年来两人一直有些断断续续的联系,季嫦经常传来一些与紫灵芝相关的消息,也捎了不少灵草给她,这份情她是心领的。
不过却不是邝逸与她之间闹了什么矛盾,两人竟是形同陌路一般,于是季嫦如今想要前来相助,也只好私底下托她帮忙。
季嫦的心思,她自然是知道的,只当她是陷入感情中的女儿,也顾不得什么骄矜了。
但想到邝逸,她垂下的睫羽微微颤了颤。
如今他已经被族中视为族长了,可这一切,本该是她丈夫的!
全都是为了救邝逸,如今她丈夫生死不知的躺在溶洞中,她和女儿无依无靠,终日以泪洗面。
他呢?
他却手脚健全地在外面发号施令。
第九十三章 战火起
初见邝远时,他是英勇儿郎,她是怀春少女。
她仰慕着他的强大,她知道犰狳一族的身份有多们高贵,更何况他还是这一族未来的掌权者!
他们白鹿一族颇是弱小,经常受到威胁,也是因为父亲与邝远母亲有些交情,才得以托庇其下。
没有人比她更明白权力有多重要。
嫁去的路上,她满怀希冀,终于可以过上不再担惊受怕的生活!
待邝远掌权之后,还可以将自己的母族照顾得更好一些。
只是她的所有希望,就此中止在了邝远倒下去的那一刻。
或许她心胸狭隘,但只要不是丈夫掌权,她都不能放心!
哪怕知道或许季嫦此来有异,她心中却隐隐升起了打乱这一局的快感,总之,只要他邝逸不那么顺风顺水,待丈夫再醒来,族人就可知道谁高谁低。
而那时她依旧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族长夫人,而不是如今这个看小叔脸色过日子的守活寡的女人!
她不得不赌一把,反正此战他们一家三口都不会参与,大不了失败后他们永远幽居在这里,反正没什么实力,苟且偷生,也不会招来太多祸端。
绝望的生活早就将她的搓得不复当初。无谓柔软与否,她如今放不下的只有茵茵。
想到女儿,她又难免从方才的狠厉中回过神来,“阿娥,嫂子相信你,但你千万莫要辜负了。”
“嫂子说的哪里话!阿娥的心思,嫂子自然是清楚的。只盼这次我出手相助,事成之后能令云生哥哥抹去对我的偏见,到那时”,她两颊飞快染上一抹红晕,“若我能和云生哥哥在一起,我一定会多多帮助嫂子的,族长只会是大哥的,依照云生哥哥的性子,定会全力紫灵芝,大哥苏醒有望,嫂子也会一如当日,还是那个尊贵的夫人。”
凝露拍了拍季嫦的手背,终于下定决心,带了他们过去,隐在队伍后面。
待得邝逸他们召集好人马准备出发前,才说自己族内派了两人前来相助。
夜色掩映,季嫦他们已经易容成两个小兵的模样,隔得远远的,邝逸只是遥遥看了一眼,但因着心中对这位大嫂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也不疑有他,不再多问,安排好守护大阵之后,便率人连夜出发了。
……
九遥高原上,有着令他们熟悉的帝娟花香。
今日中秋,乃举家团圆之日,他们终于再度踏上故土。
邝逸隔着衣襟,抚了抚颈间系着的小香囊,里面有一抹他母亲祭服的残灰,他一直带着身边,终日不离,如同母亲还在他身边一样。
想起记忆中那美丽的面庞,他心中生起一股坚毅,再看着身后追随而来的族人,是啊!他从来不是独木难支!
眼中燃起火焰,此战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母亲,我们该回家了!”
他在心中低声说着,与之相对的,是山洞之外,遥远的谷地里已经奏起喜庆的乐曲。
迎亲的队伍一路吹吹打打而来,大红色的花轿一颠一颠的,土狼族长一身吉服,负手站在一方高地上。
他脸上一片春风得意,却不知风雨即将来临。
只见他上前去和幻虎族长行了一礼,两人说说笑笑的,很是融洽。
送亲的队伍也是规模庞大,约有半百之数,皆是骑着猛虎,气势迫人。
在土狼身后,也站齐了全部的族人,约摸上百,个个也是精壮的模样,肌肉虬结,身材高大。
邝逸与腾蛟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事先他们已经商定好,由腾蛟出手解决修为相当的土狼族长,而他负责对付弱一些的幻虎族长。
两方族人则在木白的号令下,剿灭土狼与幻虎的兵力。
“动手!”
邝逸一声令下,除了他与腾蛟之外,其余的人都变回本体,地面上是高大的犰狳在急速奔跑,空中是身形庞大的腾蛇封锁。
“敌袭!敌袭!”
最先发现的小护卫惶恐大吼,但声音被淹没在了吹打的喜乐之中,待得土狼族长与幻虎族长发现时,邝逸他们已大举杀了过来。
一道光束控住了土狼族长的身形,腾蛟苍老的面容出现在他近前,出手就是阴狠的爪功,直取他的双眼。
土狼族长反应极快,躲了一招的同时,也送出了一记漂亮的反击,将腾蛟的来势阻断。
而幻虎族长也被邝逸近身缠住,长剑出手,一片凌厉的剑光带着磅礴的灵力攻来,幻虎族长背后震出双翼,迅速闪身后退,剑芒却削掉了他的羽尖。
白色的碎羽被风扬起,四人战成两团,一时打得不分上下。
而他们的族人却没有那么幸运。
最初的一刹那间是惊慌的,没什么比一群毫无组织的对手更好击破的了!
在木白他们有备而来的情形下,土狼与幻虎他们只能匆忙祭出武器招架,初时的混乱令他们迅速被打倒了几个,呼啸着的法力攻击拖着长长的光芒划破天空,各路攻击从每个的角落里包围而来。
纵然是平日里训练有素的土狼他们,也被迅速困在一团混乱之中。
原本乖顺的猛虎惊跳起来,不少幻虎族人被颠倒在地,被虎掌踩了好几脚。
一时间猛虎惊慌的咆哮与对手受伤的哀嚎令战场的纷乱加剧。
犰狳本体善战强悍,木白带着族人们横冲直撞,极为暴力地撕开了对手的汇聚之势,将他们打成零散的碎团,加上空中的腾蛇以阵法配合着他们的攻击,一波又一波的敌人呻吟着倒下。
腾蛇庞大的身影遮去了天光,头顶的空间,像暴雨欲来那般一片漆黑,交击的法术投射出光芒,如同天幕疾行而过的闪电。
又一轮狂暴的攻击!
巨大的能量波动炸开,裹挟着残肢碎片,鲜血汇成小流,像血管一般伏在大地上流动。
原本喜庆的大红色布置在战火的反衬下,显得凄绝诡异,花轿中的新娘瑟缩着爬了出来,泪水像小溪流下,花了她精致的妆容。
她看向自己的丈夫和族长的位置,美丽的瞳孔映出前所未有的绝望!
第九十四章 重归
在木白这边战局打开的同时,土狼与幻虎的族长都落了下风。
他们虽然修为不错,但是面对的毕竟是强悍的上古神兽,光是身体的强韧程度就远不是他们能比的。
再加上到了邝逸和腾蛟这个境界,已经可以控制威压外放,来自血脉之中的威压,尽管他们尽力压制,实力也被减少了两成。
加上邝逸他们上古神兽的所藏渊博,对战时招数层出不穷,在刚开始支持了一轮之后,就剩下防守的份。
如今防守都已是不能了,邝逸他们一直隐匿的极好,土狼对他们的信息掌握甚少,不知道这少年已经如此厉害,还搬来了压制自己的帮手。
可是此时后悔已经来不及,眼前腾蛟和邝逸交换了一个眼神,他心中暗道不好。
“虎兄,勿再出招,调动全身之力护体!”
土狼族长这边大呼出声,身周随之结成了一道土黄色的护盾,腾蛟几次打上去,也只打得那护盾有一些浅浅的裂纹。
腾蛟咬牙,双拳灵力飞速运转,地上的落叶受到扰动,也开始打着旋儿,一道必杀技正在掌心酝酿。
幻虎族长听得他出声提醒,正待调动功力结盾,但却为时已晚!
只见邝逸纵身一个旋踢,踢开了他在胸前交互的手腕,他被这冲力裹挟,止不住倒退了几步。
邝逸迅速反身,再是极为飘逸的一剑,带着灌注的灵气,直取他的咽喉。
“刷”一片寒光划过,带起一蓬飞射而出的血花,幻虎族长难以置信地捂住自己脖子,却也阻不了血液更为激烈的喷涌而出。
剑气带着邝逸的灵力入体,体内奇经八脉都被震裂,他虎目圆瞪,带着不甘的神色轰然倒地。
这边一抽出空来,邝逸腾手就去协助腾蛟,在两人密集的攻击之下,土狼族长完全处于被吊打的局面,并未支撑多久,也同幻虎族长一并成了邝逸的剑下亡魂。
两位声名颇盛的一方枭雄,就这么一起死在了这中秋之日,一位嫁女,一位娶妻,本该是一大快事,只成了邝逸率族回归的序曲……
两位首领倒下之后,木白那边也已经收拾得差不多,邝逸与腾蛟一并加入,很快便将战场上的残敌扫个干净。
秋风本该是凉爽的,此刻裹起了空气中浓厚的血腥,触在身上有刺骨的凉意。
邝逸持剑站在横尸遍野的空地当中,徐徐打量着这个依旧熟悉,却又有些陌生的地方。
前面的古树上,是母亲最爱假寐的地方,下面的秋千还在。
小时他闹腾得很,母亲就给他在树下亲自做了个秋千。
那时候啊,母亲在树丛中闭目休息,他就闹着大哥给他推秋千,笑声不断,扑腾着小腿要大哥推得更高一点。
但是如今,秋千上已经附上了青苔,树杈上再也没了母亲的身影,大哥……
想到大哥,他将思绪暂时压了下来,先请了腾蛟一行人先行安置,又让木白放出讯息,联系剩余的族人们回来。
而跟随来的族人们正忙着清理战场,再回故土,大家脸上都有按捺不住的激动,也有思及过去的怅惘。
“大家先辛苦一下,等族人们到齐之后,咱们开坛祭月,好生过一个中秋!”
隐在后面的季嫦远远的看着那挺拔的身影,心中也想起了,那时她在树林中追逐他玩闹的场景。
她从小就喜欢他,他却只把她看作妹妹,还不如和那木子玩得好。
后来经历她将他拐去广寒宫的事情,他隐隐察觉了什么,从此就和她疏离了。
甚至自己如今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也不能以真面目相对,连多看都是不能,怕将眼中的情绪泄露。
但想一想那人托付给自己的任务,还有那些隐含威胁的话语,她将指甲深深钳进了掌心,留下深深的红痕。
……
不同于九遥高原的惨烈悲凉,渊山如今正是一片和乐安稳。
玉兰花灯经过三日的心头血灌溉,已经与初桃联结了起来。
与不弃这三日来也被殷离监督着,不知学了些什么,但初桃等他们出关之后,看这一人一兽面上都现出些疲惫的神色。
明日便该出发了,中秋这日,殷离吩咐他们几人操持晚宴,既是让他们放松放松,也是为初桃他们践行了。
初桃一早便抽空回去见了芳若一面,芳若见她这些时日来进步神速,面上欣慰不已,又叮嘱了不少,让她下山后要多加注意。
那些话翻来覆去的说了又说,因着初桃一直长在她身边,这段时日虽然知道她就在渊山,心中也不免担心,再加上如今她领了任务要出去,芳若就更是担心。
虽然她并未对自己说这段时日来的辛苦,回回来也都是报喜不报忧,但实力的增长背后,必定付出了不少血汗的代价。
。看这孩子的模样,眼见的瘦了,她又一向勤奋好强,苦头自是不必说。
但是初桃不说,她也只作不知,面上仍旧笑吟吟的听她絮絮说着仙君府上的一些趣事,说她的师尊和师兄弟,以及她如今居然当了师父,还收了一只厉害的小兽。
她看着初桃的笑脸,只是在心里默默心疼。
初桃邀请她一同去仙君府中过节,芳若笑着摇了摇头,“昨日青松他娘已经过来请过我啦,我就不和你一起回去了。”
“对了,姑姑,青松近来如何?有听他阿娘说起么?”
“那孩子也是不错,九华仙君很是喜欢他呢,想来他的进境也不会比你慢多少,前几日他传信回来,说一切都好,怎么?你们没有书信往来么?”
“没有”,初桃垂头,不知青松是怎么了,也不给自己来信,她的去信也未得到回复,还有邝逸……也不曾与自己联系。
这段时日,就收到了两封月桂来的信件,信中说她最近已经回到族里了,不过族中长老严厉,命令她学习本族的一项秘法,日日辛苦得很,又被看得紧,否则早就溜来渊山找她了。
山中未曾过了多少岁月,修炼的日子过得极快,和他们话别的情景就像在昨天,他们如今可好?
明日,她就要再一次离开渊山了,不知前路会遇到些什么?
又会不会再次和他们遇上?
第九十五章 秋月圆
因着最擅厨艺的立樟游历去了,今日晚宴的操持大任就放在了初桃身上。
初桃从芳若姑姑那里回到仙君府上,正待准备晚上的吃食,殷离突然来了些别的兴致。
“反正今日府上也没什么人来,咱们一同去海边吧,凡人有诗云‘海上生明月’,咱们在这山中赏月也不知多少次了,今日去海边好了。”
于是他便带着三位弟子、一位徒孙,怀中还抱着一只可人的小兽,去了南海边上。
白日里天气晴朗,万里无云,海与天都现出极为纯净的蓝,他们踩在沙滩上,面上是咸咸的海风拂过,脚边是一层接着一层扑上来的海浪,退去时留下白色的水沫。
殷离从袖间取出一只小小的船模,船模扔进海水中,遇水便长,变成了一艘精美的画舫,雕梁画栋,无一处不细致。
因若枫要在舫上准备今晚所品的茶,沉桦也不得不耐下性子来,拿出自己插花的手艺。
二人自去布置,初桃便带着不弃一同去寻找食材。
唯有殷离,手捧书卷,靠在船头的躺椅上,身子斜躺着,时不时揽卷望海,好不惬意的模样。
海风吹得他难得有了倦意,微微闭上眼小憩了一会儿。
这般不靠优昙花如梦,还是头一回,心境难得的放松。
在梦里,他走进了一片密林,古木参天,极为神秘,全不是渊山的模样。
密林里静静的,有许多他没有见过的奇花异草,他正欣赏着这般美景,忽然身后响起了女子的声音。
“你是何人?”
声音脆脆的,带着一丝天真,还有一点防备。
他转过头,先看到了一头比他高出许多的白象,视线上移,一位身着红衣的女子,手执长鞭,骑在大象之上,身子微微前倾,很是警惕。
他欲再看时,面前忽然升起一阵浓浓的白雾,他完全没能看清楚女子的模样。
正待用衣袖驱散浓雾,可是眼前一黑,哪里有什么密林?哪里有什么女子?
他从梦中醒了过来,再次回忆,确实自己只看见了那白象上女子的身影,却怎么都看不到她的模样,只是心里,隐隐觉得有些熟悉。
温暖的夕光洒在他身上,远处响起海鸟归巢的鸣叫,茶香已经漫了出来,原来已是黄昏了,他拂去心中那一点怅惘,但又觉得有些兴致缺缺。
若枫见自己师尊面无表情的走了进来,赶忙恭敬上了一杯普洱。
这普洱是他在海拔千米以上的红土壤里寻到的古茶树所结,他取回来后渥堆发酵了百年,才得这茶头饱满紧实的普洱熟茶。
平日里他宝贝得不行,今日却说什么也要拿出来了。
他选了一只肚腹饱满的紫砂壶,细细控着温度与节奏先将普洱洗过一遍,注入沸水后,先用第一泡浸润茶杯,使茶杯自带了茶叶的香醇,第二泡冲开,色泽褐红的茶汤带着纯和的茶香飘满了画舫。
再看面前的长桌上,沉桦已经就地取材,寻了这海边特有的一些花草枝叶,用极为古朴的粗陶瓶搭配,花枝并未多加修剪,完全还原了自然的野趣。
也不知他从那儿寻来一张粗麻的桌布,这么一搭配,倒是浑然天成,赏心悦目。
雕花窗外的天空,已经现了淡淡的月影,这时初桃也领着不弃将备好的餐食端了上来。
“今日这晚宴,全是就地取材了。早些年我跟着青松来海边赴宴,见着几道吃食颇为有趣,今天学着做了来,虽不比二师兄的好吃,大家也要捧个场才好。”
初桃满脸笑意地向大家说着,许久没有这么轻松过了,加上这茶与花共同营造的风雅,身处其中,心情更是格外的好。
“先试一下甜点”,初桃说着,和不弃一起将小白瓷盘放在了每人面前,然后又在大家手边放了一只小小的双耳汤盅。
白瓷盘上三条正方体的甜品堆成品字形,没有一丝热气,白白的皮裹着里面橙黄色的物什,色泽搭配清透。
在这秋燥之时,一看就心生了几分清凉。
若枫最是馋嘴,看自己师尊开动了,也赶忙夹了一个,“唔?里面包的是芒果的果肉!”
他又细细咀嚼,只觉得口齿生津,满是果香,殷离在上方也是微微点了点头。
他刚饮过一盏醇厚的普洱,如今这充满果香的小甜点送入嘴中,原本满腔的茶味又裹了清新,茶的微苦也中和了果肉的甜腻,两般滋味结合,说不出的恰到好处。
若枫砸了砸嘴,又往嘴里送进一个,待吞下去之后,又问初桃,“可是这外面包的一层又是什么?”
这是初桃正往大家身边放了一个带着盖子的小碗,闻言笑着看了他一眼,“若枫师兄猜不出来么?师尊呢?三师兄呢?可有人知道?”
“为师倒是知道”,殷离也笑着答了一句,待初桃坐下后问她,“可是椰子水做成?”
“哇,师尊就是见多识广!”初桃赶紧送上一记马屁,又接着解释:“这道甜品名为‘芒果肠粉’,乃是仿照百越那边的肠粉做来,不过将米浆和肉换成了椰浆和芒果肉,倒更符合这海边的风味呢!
椰子是南海这边特有的一种果实,里面的汁水甘甜,我将椰汁倒出,又挖了椰肉,兑上牛乳,用细纱布滤去残渣。
加上鱼胶,兑成细浆,蒸成薄薄的一层,放入凉水中浸凉之后,再包进去芒果的果肉,这一盘就做好啦。”
“嗯,这芒果与椰子都是这里的特产,这样结合做来,确实很有海边的风味。”
沉桦不怎么爱吃甜,只用了一个,就自去揭了汤盅,只见汤盅里还有一个褐色的壳子,他带着问询地看了初桃一眼。
“这是椰子鸡汤,我找了好几个小椰子,鸡肉焯水过后,加了椰汁一并煮。
待煮好后趁着热劲儿将它们分别倒入掏好的椰子里,将椰肉的香气也激了出来。
这椰子去了青壳,就是这副模样了,三师兄,上面的果壳我是割开了的,你打开就可以吃了。”
沉桦打开椰壳,又是一阵清甜的香气飘出。
第九十六章 秋月圆(二)
其他人被这香气一诱,也学了他,赶紧将自己面前的汤盅打开,把盖在上面的椰壳取了。
不同于平日里鸡汤的油腻,这椰子里盛着的鸡汤看起来近乎透明。
乳白的椰肉与带着骨头的鸡肉混在一起,汤的热气冒出,裹挟着椰香扑面而来。
沉桦舀了一勺尝了尝,不同于芒果肠粉的甜,这椰子鸡汤里的甜味很是轻微,入口咸鲜,但椰味芬芳,十分微妙的抹去了鸡肉的腻。
再尝这鸡肉也是鲜嫩中裹着椰香,炖得极软,轻轻一咬,骨与肉就分了开来。
尝了这美味的椰子鸡汤,若枫已经等不及去打开小碗,这甜品和汤都极为符合他的胃口,也不知道碗里装的究竟是什么。
带着期待打开来,是一碗蒸蛋,却并不是寻常的做法,里面点缀着绿绿的秋葵,上面又滴了几滴芝麻香油。
此时秋葵最好,于是初桃将秋葵横切了,看起来就像一颗颗小小的星星,绿色的秋葵沉在嫩黄色的蛋羹中,秋意已出了三分。
秋葵腻腻的胶质让蛋液更加嫩滑,入口是蛋香,秋葵去了蛋的腥味,咀嚼一番,秋葵的绵密和蛋羹的软滑萦绕齿间,久久不散。
此时月亮已经尽数升了起来,从雕花窗看去,深蓝的海面上托起一轮皎洁的圆月,圆月的倒影被层层波浪冲叠开来,一时竟分不出究竟是天上月更美,还是海中月更明。
不弃因经常在凡间游历,望着这一轮明月,自告奋勇地说起了中秋节的凡间习俗。
他取了一盏普洱,晃着醇厚的茶汤,轻呷一口,发出满足的喟叹。
“在凡间,中秋可是个大日子,家家户户都会祭月,他们在院子里摆上桌台,点两支红烛,焚一炉清香,案上供着时令果鲜,再放上一碟月饼。
因为月亮关乎潮汐、时令,这种神秘,便成为了他们的信仰。传统的祭月仪式,以女子为主,因为有句俗语说:‘男不拜月,女不祭灶’,人们认为月主阴,宜女不宜男。
这夜里,女子们会好生装点一番,轻梳云鬓,对镜作妆,穿上最美的衣衫。
主妇们会在月下祈祷月亮护佑家宅兴旺,而少女则会祈祷能有一副如月一般皎洁的面容。
还有那些丈夫在外戍边的娘子,她们不便出门,但也会在闺中拜月,一语低回。
在对着月亮的窗边设上香案,下跪祈祷,有诗写‘向深闺,远闻雁悲鸣。遥望行人,三春月影照阶庭。帘前跪拜,人长命,月长生’,将对丈夫的思念和牵挂托给明月,因为头顶着同一轮明月,希望远在边陲的人能收到这片思念,也希望明月能护佑他们平安归来。”
听不弃这么说来,殷离也来了兴致。
“听你这么说,我想起有一年的中秋,我也去了凡间,那个地方是他们的帝都,不同于你说的这般,中秋的大街上倒是极为热闹的。
他们也挂花灯,映得灯火通明,还有猜灯谜、投壶之类的消遣,更有一些大胆的胡族女子,穿着露腰的裙装,披上头纱,在月下随歌起舞。
年轻的男女们,更是喜欢这个节日。
不同于平日里的礼教森严,这一晚他们可以去寻找心爱之人,他们依照想象中望舒和羲和的模样,做成面具,男戴羲和,女戴望舒。
男子手中执一束丹桂,女子手提一盏圆月花灯,闹市之中设有围上帷幔的马车,若是双方有意,会互换信物,女子坐上马车,男子则会揭下面具在车外倾述衷情。
若女子同意,也会揭下面具,两人隔着帷幔朦胧相见,像是映过窗纱的月光照进心间,又结成一段好姻缘。”
若枫听来,眼中也升起了向往,左手托腮,叹道:“这凡人倒很是解风情啊……”
“咳咳”,沉桦瞥了他一眼,捂着嘴低头轻咳了两声。
初桃带笑的双眼在他们之间游走了一圈,“对啦,方才不弃说到月饼,我也有做一些呢,还有糖烘的栗子,这秋日里的栗子最是香甜,我这就去取来。”
“哟”,虽然听得懂他们在说什么,但是对凡间那些长长短短的事没有几分兴致,它把面前的餐食都扫光了,仍觉得不是很够,听初桃说厨房里还有,急忙从殷离身边跳了下去,屁颠颠的跟在了初桃身后。
不一会儿,初桃就端来一盘月饼与栗子,月饼她做得巧,和了芋泥与蛋黄,还做了莲蓉和豆沙的传统口味,外边用白色的饼皮捏成了小兔子的形状。
因着做的时候想起来那日里的邝逸,她将那对白色的兔耳又捏得稍长了一些,再将山楂捏成小小的圆丸,点缀成了兔子的红眼睛。
而另外一盘的栗子堆成了小山,经过烘烤已经开了口,褐色的栗子皮包裹着焦色的栗子肉,炒焦的糖色让栗子肉看起来更加光润。
这时殷离又起了意,将小桌端到了船舱外边儿的甲板上,就着海风,哄了沉桦与若枫舞了一段剑法。
月下的两位少年随挥舞着的剑光飘逸灵动,剑锋过处,将洒下的清辉片成数缕,剑身折射,显得剑也如同披了月光一般。
将加上两人今天不约而同的穿了白衣,衣衫都极为修身,勾勒出他们极好的身体线条来,随着动作而起伏的衣摆,不是仙人,胜似仙人。
不弃见着,大叫了一声好,正正经经地唱了一首他从坊间听来的曲子。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不同于上次他唱得那首古里古怪的歌,这首歌他唱得极好,旷达又豪放。
初桃也按捺不住,掏出袖中的关山月,以笛声的飘逸合着他的唱词。
歌声、笛声、两剑交击声,和着殷离打的拍子,船下的海浪也仿佛跟了这段旋律一起一伏,时不时也跟着发出“呦呦”的叫声。
于是这一晚,就着海上的月光,起伏的波浪,众人品着手边的茶,配上细腻甜香的月饼与饱满的栗子,过了一个潇洒惬意的中秋佳节。
第九十七章 恭迎
苍凉广阔的高原之上,圆月也冉冉升起。
族人们打理好了战场,又去林中拖来一堆木材,规规整整地垒在一块山壁之前。
一切就绪,就等那些留守的族人前来了。
而在遥远的地平线一边,缓缓出现了一队人马的身影,考虑到老弱们不方便行动,这还是邝逸特意为他们寻来的角马。
最前方的一匹角马之上,坐着一个脊背笔挺的女子。
她身着黑色的轻甲,垂顺的黑色长发也用黑色的缎带绑成马尾高高束起,梳得很是整齐,露出标准的美人尖与饱满的额头来,一缕额发都未曾落下。
她的秀鼻窄而挺,脸颊瘦削,薄唇抿成平直的线条,一张脸上都是锐直的线条,不同于月桂的疏朗,她看上去有战士的气概,坚毅而顽强。
她率领老弱前来,细长的眼睛里露出机警的光,但当终于看到这熟悉的高原时,她的下眼睑微微带了一些弧度,原来也长着一双漂亮的桃花眼。
“大哥”,她看着前方来接应的人,举手甩了甩手中的马鞭,在空中击出一道利落的弧。
木白也迎了上去,“妹妹,一路可有什么异样?”
“并无,只是……”
她欲言又止,拿双眼的余光示意木白看向后方,木白看见了一辆古朴的马车,一位女子正打起车帘,一张脸上神色复杂,“木白木子,你们在耽搁什么,还不赶紧走?”
“这主子一路上可是各种发脾气,稍有不顺便借题发挥,要不是……我才懒得伺候”,木子掩着嘴朝木白低声抱怨着。
木白看着她这副模样不禁也带了些笑,怪不得公子一点都不怀疑自己的妹妹。
就她这点心思摆在脸上的性子,哪能写出那什么闲敲棋子落灯花的迂回情意来?
“木白叔叔,木子姨姨”,一个玉雪可爱的小姑娘从女子身侧探出小脑袋来,圆而清澈的双眼看着他们笑开,小声音软软糯糯。
“茵茵,快回马车去,我们要带爹爹回家了。”
凝露脸上生起一丝不耐,将女儿抱回了马车。
这段插曲很快过去,一众人马再度向前行进。
在距离山壁的百里之处,邝逸也亲自来接。
一看到那少年的身影,木子就激动了起来,“云生哥!”
她高声呼唤,一拍马背便纵身腾起,潇洒的身法一转眼就朝邝逸扑过去。
邝逸看着空中扑来的身影,眼中也升起一丝无奈,往旁边站了几个身位,略略躲开了她。
木子扑了个空,也不见半点半点恼意,两颊反而因着见到他带了些激动的红晕。
前段日子她一直在外执行任务,待到她接到命令赶回族里,邝逸已经带着族人杀来九遥高原。
论起来,这是一次时隔多年的再见,木子的眼里也带了些泪意,朝邝逸小跑了过去,不依不饶地挽了他手臂。
“我很想你!这么多年不见啦,难道你都不想我的吗?”
她喜欢邝逸的事人尽皆知,她从不掩饰,有什么也都直接问了。
“云生哥,若是我第一个找到了紫灵芝,你就娶我吧!”
她和其余的十来个人,都是被邝逸派出去查找紫灵芝的下落的,好容易见着邝逸,她自然要抓住机会谈谈条件。
邝逸笑了笑,拍了拍她的脑门,“好好做事,木白是我兄弟,你就是我妹妹。”
“妹妹!妹妹!又是妹妹!你究竟有几个好妹妹?”
“不多,就你一个。好了,还有事要处理,私下咱们饮酒再叙。”
“各位父老,邝逸不负所托,今日咱们终于能够重回故土,大家先自去安置一番,半个时辰之后,在族神壁前,咱们举行祭月仪式。”
族中一些年纪大的长者已经老泪纵横,苍老的手抚摸着周围的一草一木,混浊的眼中将这熟悉的山水,再度记住了一遍。
“九遥啊九遥,我们终于回来了!”
也不知是谁先开始跪了下去,接着邝逸面前就乌泱泱跪了一片,在年纪最大的长者的带领下,对着邝逸虔诚跪拜。
“多谢二公子!”
他们以头触地,简简单单的五个字,又怎能将他们心中的感激尽数说出?
若不是邝逸的坚持与苦心经营,他们恐怕这一辈子都无法再度回到故乡。
“使不得,使不得”,邝逸也连忙将老者扶了起来,“各位叔伯这是在折煞阿逸,带领族人回归,本就是我该做之事,大家切莫这般。”
又赶紧向木白他们使了眼色,好容易将他们一一劝了回去。
待众人散去之后,邝逸只见还有辆马车静静地立在那里。
“大嫂,你也先带茵茵回去休息一下吧”,邝逸走到马车前,微微躬了身,低声对着车内说着:“大哥这里我会安排的,大嫂放心。”
车内的美妇撩开了车帘,脸上带了些嘲讽的笑意,斜睨了他一眼,冷笑一声,不紧不慢地下了马车。
“放心?我自然是放心的,小叔这么有本事,这九遥高原也是说夺回来就夺回来了。
我真是佩服得很,小叔如此众望所归,方才那副高呼跪拜的场景,连我都感动得很呢!
只是先前不知小叔这么有本事,否则早就告诉你大哥,不必救你了,也好过现在搞成这副模样躺在那里生死不知。”
空气变得凝固了起来,邝逸也不接话,两人之间弥漫着一种令人不适的气息。
这时一个小女孩葱马车里探出身,凝露正待将她抱下车来,小女孩却先抱住了邝逸的腿:“叔叔!”
邝逸赶紧一把将她抱了起来,用手指刮了刮她的小鼻尖,语气带着丝丝宠溺:“茵茵长大了,这段日子又重了呢!”
茵茵也用小脸蹭着他,在耳边撒娇:“叔叔什么时候才能教茵茵骑角马呀?”
“茵茵乖,叔叔这两日呢会有些忙,待我处理好这些事情,一定第一时间教茵茵骑马。”
“好啊好啊”,茵茵拍着手笑这说,幼童发自内心的愉悦冲淡了方才的尴尬。
凝露不欲茵茵与邝逸多加亲近,过去把她接了过来:“疯了半日,头发都弄乱了,没个女儿形状,我带你回房梳洗一下。至于骑角马……”
凝露别有意味地看了邝逸一眼,“不用旁的人来教,有些人若真那么有本事,就会早日教你爹爹醒来,亲自教你骑角马!”
第九十八章 衣冠冢
凝露抱着茵茵头也不回的离去,只留下邝逸在微凉的秋风里,低声叹息。
“木白,带几个人将大哥安置在神山的寰洞中,玉床久未起用,你们好生打理一下。我先去处理祭月仪式的事情了。”
邝逸朝他们微微点了头,一个人朝着那堆着木材的山壁前走去,背影看上去有些孤寂。
团圆之日,他却没有团圆。
月上中天,在九遥高原上的月亮特别明亮,也比在其他地方的更大了一圈,仿佛触手可及。
邝逸沿着山壁,启动族内大阵,将信息全部封锁,也不能让他人进入,毕竟他接下来讲的事,对于他们一族而言,至关重要。
族人们已经在山壁前集齐,凝露也带了茵茵远远的站在一旁,冷眼看着。
“各位叔伯兄弟,今日咱们再次回到了九遥高原,但潜在的威胁并未随着我们的回归而消失。
我们必须随时随地做好准备,否则那日的情景,难免会再度重现。
我们至今尚未查出背后的原因,但已经确定,那日袭击我们的,并非是魔族。”
邝逸语气停顿了片刻,而下面的族人已经一片哗然。
“公子,那日明明就是魔族。”
“是啊是啊,我们看得很是清楚。”
也有些理智的族人,开始发出疑问:“若公子说不是魔族,那么证据何在?”
“是啊,这些年来咱们也知道,公子在魔族部署了不少,若真是被误导,岂不是前功尽弃吗?”
“各位稍安勿躁。正是因为在魔族安插了不少的暗柱,据传回来的消息,那日并未有任何魔军将领率队前来。
大家也知道,咱们之所以隐忍至今,乃是敌我实力悬殊,所以未敢贸然打上门去问个究竟。
可若是确实一开始是敌人的有意误导,那么这背后的人,远比我们想象得更可怕,能这么不动声色的调出人马冒充魔军,实力能弱吗?
加上这番心机与算计,咱们倾族之力,查找这么多年,也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邝逸一席话,令得大家都变得沉默起来,若真是如公子所说,那么那个人,确实是个可怕的对手。
“接到魔族传来的消息后,我我亲自去拜访了一趟殷离仙君,大家都知道,那时若不是仙君率人及时赶到,咱们恐难逃脱全族覆没的命运。
按道理来说,咱们犰狳的事,本不在天界的管辖范围内,仙君前来,全是因为来扰的是魔军。
但殷离仙君和魔军交手多次,从他口中证实,那日来的敌人虽然尽力模仿魔族的招式,但他认为只是伪装,他们招式衔接的生涩和错漏,没有逃过仙君的双眼。
我想仙君的话,大家多少还是相信的。
所以从今日开始,我决定,尽数撤回我们安插在魔族的暗柱,由木白和木子共同管理。
而眼下,大家有更重要的任务,所谓未雨绸缪,咱们需要趁这暂时的平静,抓紧时间赶紧恢复族中实力。
所以,目前族中可以调用的青壮,尽数调去开采火晶源石,我也会带人亲自提炼,所得晶石会尽数用作治疗当年的伤患。
回到熟悉的地方,大家修炼起来会比之前容易一些。所以我将会制定一项严厉的训练计划,每个人都需要绷紧心中的弦,一天都不能休息,大家明白了吗?”
“谨遵公子之令!”
响应如山呼,带着振奋人心的力量,凝露见这副场景,只是撇了撇嘴,也未曾多言,手中却悄悄捏紧了一道符咒。
方才季嫦来到她房中,与她达成了一道秘密协议,她只需要在山壁开启时,催动灵力悄悄捏动这道符咒即可。
“祭月仪式开始!”
族中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者高声呼喊,木材点燃成为篝火,众人对着篝火跪拜了下去。
邝逸指尖凝出一条血丝,注入燃烧的火焰当中,他们以火为图腾,对火有着传承已久的崇拜。
高亢而古老的歌声响起,跪伏在地上的族人紧挨着地面,跟着一起吟唱。
篝火开始出现金色的光芒,由众人念力汇聚的能量,带起了空中的波动,随着邝逸注入的血液,在火焰之上凝成一道暗红的图纹。
山壁缓缓打开,现出了里面林立的白色玉牌,玉牌上分别刻着每一任族长的名字,最新的那一块,刻着“尚婉”二字。
邝逸注视着母亲的名讳,眼中起了一层蒙蒙水雾往年这祭月仪式都是由母亲主持。
而如今母亲只剩下这一块玉牌,和那些故去的先人一起接受众人的跪拜。
邝逸撩开衣袍也缓缓跪了下去,这玉牌是他后来带着族人悄悄安置进来的。
母亲当日化作飞灰,什么都没留下,他只拿了母亲往日的一套衣衫,为她立了衣冠冢。
这时,季嫦正躲在一个阴暗的角落,没办法,这符咒的施展以她为桥梁,又不能离得太远,这也是她为什么要花心思混进来的原因。
“一会儿我身上这道符咒起效之后,你也马上催动你身上的符咒,速速带我离去!这时机你要把握好了,不要总是那般一事无成!”
季嫦冷冷对一旁立着的吴欲吩咐,同样隐在暗中的吴欲,听她语气中带了的指责,脸上起了一丝古怪的神色,只一瞬,又快速的点了点头。
但是他想了想,眉宇之间有一些纠结,终于还是将那句话说了出来。
“阿娥,你可知道,今日这事做下,你注定与他越来越远,即便不被发现,但你心中……”
“闭嘴!阿娥也是你能唤的?我要做的事,几时又轮到你来置喙?
做好你分内之事,只要咱们不会被发现,就如同上次那般,没有认会怀疑到我们身上。
至于那些无关紧要的误会,我自会亲自解决。”
她很是恼怒,心中?心中会如何?愧疚?
当日她做下那么一件大事,心中也没什么愧疚!
她只是想摆脱过往那不堪的身份,以更好更美的姿态出现在他面前,争取属于自己的幸福!
愧疚或是其他?
她扪心自问,一丝都没有!
第九十九章 不堪回首
不再同木白多言,她凝视着前方,虽然看不见也听不到里面的动静,但她知道时间应该差不多了。
那日那人将她唤去,将任务细细叮嘱了一番。
“这是我分出心神炼出的两道符咒,一道带进他们的阵中,另一道你拿着。
我会在你身上加一道术,到时那一边的符咒催动,你这边的符咒就会亮起,你立刻将一缕头发放进去,就可以召唤出符咒中的灵体。
至于如何找人,我相信对你来说是很简单的事,上一次咱们不就合作得很好吗?
不过你最好不要有其他的念头,否则当日之事你脱不了干系,还有,我能给你的,我也能够收回来。”
怎么能让那人将自己如今的这一切收回去?
她为了这个身份,背叛了多少人,哪怕如今只是一个不入流的小仙,也比她原来的身份来得好得多!
往事一幕幕浮现,她忍不住闭上了双眼。
她娘是一位再普通不过的精灵,但是长得貌美动人,在一次随族人的游历时,一位厉害人物将她娘看入了眼,从此被掳入了另一个陌生的世界。
原来那人是魔界中一位鼎鼎有名的将领,修为深厚,在魔族地位尊崇,颇得魔君倚重。
然而他有一个许多强大的男人都有的毛病,热衷美色。
就如同有人爱书,便会有藏书的习惯,他爱美人,也乐于收集各式各样的美人。
她娘的那份清冷,是他从未见过的,所以成了他的第十七位宠妾。
听娘说,他们也曾有过一段琴瑟和鸣的时光,只是恩宠并不长久。
在怀了她之后,他便迷上了一个火焰一般热情的女子,很快将她娘忘在了脑后。
到得她出生,因他的孩子实在太多,她便只是一个淡得快被众人遗忘的小姐。
由于母亲不擅邀宠,幼时的日子很是难过,再加上她半魔的尴尬身份,总是会被其他孩子排挤,她从来没有玩伴。
有一次,六姐姐笑着将她唤了过去,她难以置信,但心中又开心极了,她以为她终于被这些兄弟姐妹所接受。
六姐姐笑吟吟地将她拉过去,她走近一看原来还有好几个姐姐妹妹,都是平时里不曾搭理她的,看起来面生,她有些害怕地垂下了头。
“妹妹”,六姐姐过来握了握她的手,蹙眉想了想,究竟想不起她的名字,也想不起的她的排行,只含糊叫了一声妹妹。
感受到手背上传来的温度,她鼓起勇气对她们露出一个甜甜的笑,脆生生地答了一句:“姐姐们唤我阿娥就好。”
娘最是喜欢她的笑颜,每次都搂着她夸:“我的阿娥真是最美的姑娘。”
于是她以为这般,能让这些姐姐们喜爱她一些。
但是她们面上的神色虽然极力掩饰了,还是被她捕捉到了一丝轻微的嫌弃。
很小开始她就学会了察言观色,这是生存教给她的法则。
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尽数泄光,她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像一个不合时宜的笑话。
六姐姐却像没有发现她的尴尬,或许发现了,但也不在意吧。
她手心热热的,语气也热络,季嫦却感受不到什么温暖。
“阿娥,我们打算玩一个游戏,刚好缺一个人,你和我们一起玩好不好?”
季嫦下意识的想要拒绝,想要赶紧逃离这个令她不舒服的氛围,但是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好不容易姐姐们邀她一起玩,若是拒绝了,以后的日子会更孤单吧,所以她还是点了点头。
“太好啦,我们这便去吧。”
一群女孩儿出了门,来到一片宽阔的草原上。
仆人们牵来了三匹温顺的小母马,又拿来了数套弓箭。
一直不怎么敢抬头的季嫦此时才注意到,姐姐们今日都穿了骑装,看上去英姿飒爽,漂亮极了。
她生平第一次讨厌起来自己清冷又柔弱的长相。
“姐姐,我们这是要练骑射么?阿娥今天的衣衫,恐怕不太方便。”
她低头看了看今天这身衣服,阿娘刚给她做好,剪裁和绣花都费了不少功夫,若是不小心勾破了,她也舍不得。
“没事的,你不用骑马,来”,六姐姐手里拿着一个新鲜的红苹果,将她拉去了较远的一棵树前。
“你靠在树上吧”,她照做了,背部感受到树皮的粗糙,六姐姐小心将苹果放到了她头上。
“虽然矮了点,但也还可以。阿娥你可稳住了,千万别动啊。”
季嫦已经明白了她们想做什么,她伸手想将苹果拿下来却被六姐姐用力按住了手。
对方脸上还带着笑容,但是语气已经有些不耐烦。
“你若是不听话,以后我们见你一回,打你一回,还有你那个废物娘,你不要以为她能护得了你,如今我娘最受宠,简单几句话,你们的日子都不好过。”
那只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顶,“乖一点啊。”
她心里屈辱极了,感觉自己就像一条狗,眼里顿时蓄满了泪水。
六姐姐已经走远,根本不曾回头看她,接着,一位姐姐骑上了马,绕过前面设下的障碍,拉弓搭箭,闭上一只眼对准了她。
“咄!”
箭狠狠扎进苹果,所带来的冲力,差点将她带倒。
她紧紧握紧了拳头,努力控住自己的身体,不许哭,不许摔倒,不许在她们面前出丑!
后来的几箭也被她这么挨了过来。
但轮到六姐姐时,她没有像其他人那样上马,而是先在眼睛上覆上一条黑色的缎子。
黑色的缎面反光,照清了她心底的恐惧,双腿开始发颤,她捏紧了自己的裙边。
马蹄踏上地面,踩出了急促的节奏,一道箭快速向她射来。
终还是因为年纪太小,那箭看起来又太没有准头,她双腿一软,就跌坐在了地上。
苹果骨碌碌地滚到了地上,她感觉头皮有些痛,接着感觉有温热的液体,流过自己的脸颊。
她伸手一摸,发现头皮被擦掉了一块,望着手上的鲜血,她忍不住地放声大哭。
“如此没用!你不躲还没有事,这般胆小,活该你以后做个秃子!”
第一百章 神秘黑影
符咒上的红光,让她从回忆当中回过神来。
若说方才听了吴欲的话,她心里多少有些犹豫,此刻想起过往,她的一颗心又硬了起来。
指尖带风,利落地削去一尾青丝,再拈一缕火苗,同符咒一并燃烧了。
白烟升起的同时,吴欲使出术诀,带着她瞬移,迅速离开了九遥高原。
随着遗留的符咒尽数燃成灰烬,一阵打着旋儿的黑风在邝逸的身边刮起,一个模糊的黑影显露了出来。
那黑影甫一现身,就使出一记厉害的掌法,所携灵气带起气波,直直贴着邝逸的心脏拍过去。
邝逸反应也是极快,挥剑一挡,朝侧位迅速闪躲。
但黑影的出掌如附骨之蛆一般紧紧粘住了他,其上蕴含的修为之深厚,是邝逸交手以来从未遇见过的!
劲敌来袭,木白连忙率人上前协助,但那黑影趁着攻击的间隙,一个连环掌法使出,带起一阵罡风,将木白他们尽数甩了出去。
见另外一些人也要扑上来,加快了对邝逸的攻势,招式绵密狠辣,修为又高出邝逸许多,掌法密集攻击之下,一时狠狠将邝逸手中的长剑压制住了。
眼看邝逸落入下风,它也并不恋战,虚影双掌交合,一道冲天的白光亮起。
“砰砰砰”,随即邝逸身上的几处要害大穴都发出了被击中的声响。
邝逸闷哼一声,体内灵力的运行受到影响,长剑去势滞缓,而黑影此时迅速从他身边的空当擦过,向山壁之内的神位冲了过去。
邝逸提剑去追,又是一道刺目的白光亮起,巨大的轰鸣声响彻耳畔,山壁被轰碎,里面的白玉神位牌也通通化成齑粉。
“不!”
邝逸大吼一声,双眼变得血红,其余的族人看到这副场景,先是愣在原地,随后冲天的呼喊声响起,那喊声中有恨有泪,有气有怒!
一大群人乌泱泱地朝黑影包围了过来,邝逸更是紧紧咬着它。
它干脆也不再逃,反身停下,邝逸此时一剑送来,将黑影刺了对穿。
那没有面目也没有表情的黑影发出几声诡异的笑声,在众目睽睽之下不再凝形,化作黑烟消散开来。
而心脏所在位置的一缕黑烟带起一丝火焰,只一个眨眼,就击上了邝逸的胸口。
衣服被灼烧出了一个洞,他胸口正中那一块细腻白皙的皮肤,留下一枚被灼伤的瘢痕。
这股灼伤的热力并未褪去,而是由胸口钻进了身体的经脉之中。
本来他方才就受了不轻的伤,已是勉力支持才不至倒下,如今这伤就如雪上加霜,他眼前的世界渐渐变得模糊,最后定格在一片漆黑。
他在山壁之中直挺挺地倒了下去,砸起地面的玉石粉末,倒在断裂的山块当中。
见他倒在地上生死不知,族人们赶忙围了过来,一位颇擅医术的老者拨开周围的人。
“你们先让一让,人多了气杂,是想害死公子不成?”
木白闻言,也赶紧帮着将人疏散开去,又安排来一队侍卫,清理山壁中的断石残灰。
老者执起邝逸的手腕,凝神闭目,手指在他的经脉上切着,眉头越皱越紧,看得周围的人很是焦心。
这才刚回来的第一日,祠堂被毁,神位无存,要是公子再有个好歹,他们该如何是好啊?
一群年纪大的老者面面相觑,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担忧的光。
时间在焦急的等待中变得格外漫长,他们感觉好像等了很久很久,终于有一两个人忍不住张嘴想问,又被木白不赞许的眼神制止了回去。
擅长医术的老者终于睁开了双眼,将邝逸的双手叠放在腹间,还细心将他衣上的皱褶理了理。
“才老,公子的情况,究竟如何?”
木白太过担心邝逸,见老者没有主动开口的意思,他忍不住开口。
其他人虽然没敢说话,但都是一副提着耳朵认真听的模样。
“公子这伤,会折腾一些,但并不会对他造成太大的损伤,大概三日左右的时间,便会醒来。”
周围是松了一口气的呼吸声,还是有些不放心:“公子并无大碍,为何老才你要诊脉这么久?”
才老的眼睛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他垂下眼去,拿出袖间的纸笔开始写药方,并不抬头看着众人:“我害怕公子有些余伤未清,所以查得仔细一些,你们也知道,公子从小就不许别人给他看病,我也是担心。
趁这个机会好好替他查看一番,他这一路上不知受了多少伤,万一留下些隐患,那就不好了。”
因为众人都看不到他的神情,听他的解释也是合乎情理,“老才你医术好,这次把药开足了,替公子好生调理,需要什么药材你尽管说,若是没有的,咱们这些老家伙亲自去寻。”
“不必了,都是些常见的药材,木白,劳烦你按照剂量将这些药材寻来,一会儿老夫亲自替公子熬药。”
“好,多谢才老了。除了负责打扫现场的侍卫之外,由木子统一管理,其他人就先回去吧。
还好少主已经开启了护族的阵法,这几日你们都留在屋子里,哪里也别去,今日的事大家也不要再行讨论,一切等公子醒来后再说。”
他将目光转向了一直站在一旁的凝露,大步朝她走了过去,单膝跪地,双手抱拳请示道:“少主夫人,腾蛇一族的人尚在我族中,少主夫人的身份最为尊贵,如今公子受伤,能否请您出面相送?”
在众人面前,凝露还是一副极有气度的模样,“这本是分内之事,徐护卫不必多礼。”
“劳烦少主夫人了,今日之事,不能为外人所知,若是那腾蛟长老问起,请少主夫人隐瞒一二。”
美目在远处的邝逸身上打量了一回,她面上仍带着笑,语气依然温柔:“我省得,可是要用什么推辞呢?”
“还请夫人告诉他们,为了完成之前应承的许诺,公子正紧急闭关,故无法前来,之前许诺之物,将在月内送到。”
凝露嘴角一勾,在夜色下看起来有些意味深长。
“好”,她轻声答应。
第一百零一章 身份之谜
待得人们都散去之后,凝露尚未离去,而是叫住了木白。
“徐护卫果然是二弟亲自带出来的,危急之下如此沉稳,桩桩件件理得有头有尾。
对比起我这没甚见识的妇道人家来,确实是个能拿主意的,凝露就替咱们邝家,谢过徐护卫了。”
木白闻言,眼皮跳了跳,这少主夫人是怪自己越过她拿主意了,可他也是护主心切,一时情急,才忘了还有她这个尚能做主的。
但她与公子之间的不和,他也清楚,实在不敢在这样的关头,将公子的安危及一切大小事务交给她来处理。
只要能暂时稳住局面,等待公子醒来,少不得要得罪她一回了。
他立马单膝跪地,低头恭声道:“少主夫人,今日之事,是木白不识规矩,妄自作主。
但您有所不知,与腾蛇一族的条件,是公子领了我们亲自去谈。少主夫人不知内情,木白实在是怕有所牵连,将少主夫人也卷入其中。
待公子醒来之后,木白将会亲自请罚,上门向您赔罪。”
凝露定定看了他一眼,微微垂了眼睫,居高临下的说了句:“若我族内人人都如徐护卫一般有勇有谋,那日,怕是不会付出如此惨痛的代价。”
木白哪里还敢说什么,只要她一说出当年之事,就是自家公子欠她的。
可纵然以他的沉稳,都忍不住腹诽,少主救公子,是他们的兄弟之义,换作公子一样也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何况并非公子蓄意加害少主,为何她要将全部的错都丢在公子的身上?
他终于还是忍不住替邝逸打抱不平了一句,“少主夫人,公子从未有一日中断过对紫灵芝的寻找。
只是族中事务繁杂,又要查清当年之事,少主无法抽开身来亲自去寻罢了,但他所花的心血绝对不少啊!”
“呵”,回应他的是一声冷哼,“这难道不是他该做的吗?这么多年都没找到,还好再提?”
瘦削的身影踏着矜持的步子离去,徒留木白跪在原地。
待凝露回到屋中,茵茵已经在侍女的照顾下入睡多时。
“去给我打点儿热水来”,她躺在贵妃塌上,有些疲惫地揉着自己的睛明穴。
“是”,侍女领命,拿着铜盆出去了,凝露睁开双眼,走到了屋外,看了一圈确认周围无人之后,将房门关了起来。
袖间的符咒滑出,她按照季嫦教她的办法将符咒处理了,连灰烬都没留下。
“还好邝逸受了伤,木白又被唬了过去,否则今日之事不好遮掩。”
她今日一反常态的数落,固然有几分真真的气怒,但更多的是为了转移木白的注意力。
毕竟那两人是她带进来的,若是木白抽出空来去查,发现没了踪影,很难不怀疑到他们头上。
不过经她这么一搅和,到时候她只说为了避免走漏风声,提前将两位族人送了走。
人证物证都无,她赚个人情,还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此时侍女端了热水来,兑了玫瑰花汁子,热气将花香带出,她心情放松了不少。
如今,就等季嫦许诺的东西送来了。
嫩白如玉的手在水里泡着,她看着自己没有一丝皱褶的光滑肌肤,想想丈夫如今鬓边都有了白发,身上也开始出现皱纹。
自己这么年轻,难道要一直这么耗下去么?
寂寞深闺的冷床冷被,又有几个人能熬得住呢?
……
巨大而空旷的宫殿里,大理石映出一个华服的身影,正端坐在案前,案上的香炉冒出缕缕青烟,凝成一股细线,绕在那人指间。
那人弹指,将青烟捻散,轻轻吹了吹,“费了一番功夫,出了一口恶气,也算值当。”
话音刚落,那人微微皱了皱眉,指尖连点在身上几处,将那翻涌而上的血气压了下去。
“小子倒也有几分本事,若不是念着你与当年之事无甚瓜葛……我也不会留手,唉,要怪,只能怪你有个那样的母亲。
来人,将我库中的一颗升丹装好,给季嫦送去。
对了,算着时间也差不多了,把这一月寒毒的解药一并给她拿去。”
那人想了片刻,又补了一句:“哦,多装一颗吧,告诉她,这次做得不错,我很满意,这是赏她的。”
“诺”,暗处有一个身影飞快闪出,接了命令便即刻消失在宫殿。
“希望这次也给那小子提个醒,让他见好就收,再查下去的话,他怕是受不了这真相。”
……
另一边,才老守在火炉旁,将配好的药材简单炼制之后,兑上无根水煮成一炉。
药水慢慢煮热,陶罐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在一片浓重的药味里,他坐在竹凳上,陷入了沉思。
怪不得,怪不得公子从不让人替他把脉,之前领主也听之任之。
他们只以为他是小儿任性,不喜欢喝那苦汤子,再加上他底子好,一直也没见有什么病痛之类的。
看来领主一早便知实情,说不定还是她亲自授意公子的!
想起来,确实有几分奇怪,他们犰狳从未出过通身皆白的,公子是第一个。
他出生时,族人皆以为得了祥瑞,载歌载舞了几日。
可是今天摸公子脉象时,才发现他的经络脉象与犰狳有所区别,若是这区别细微,倒也无事。
但自己凝神探了许久,发现公子的经络脉象与犰狳相同的只有不到四成,他查探半天,也没能探清这经络走向到底像什么。
他们上古神兽不同于其他,天生经络与众不同,每一族都有差异。
他自问饱览医书,对其余上古神兽的脉络图都十分了解,可一时却对不上号,连一点吻合之处都找不出来。
但公子是他们看着长大的,他的本体是犰狳是再确定不过的事情,而且只有犰狳能修的各路心法术诀,公子修来都没有障碍。
可这经络差异如此巨大,绝不可能是变异所能产生的。
药液沸腾的白烟模糊了他沉思的面容,种种猜测像泡沫冒出来,又被一一戳破。
凭他想破了头,也没有想出个所以然。
但他知道此事的重要性,所以他方才并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而是替邝逸遮掩了过去。
“可公子,你究竟……是谁?”
第一百零二章 出发之前
中秋节一过,初桃一大早就抱着到了惟吾楼前,没过多久,不弃也来了。
书房里掌了灯,“进来吧”,殷离的声音带着些慵懒,像是刚睡醒。
初桃推门进去,见案上果然摆着一盆优昙花。
师尊近来入梦的频率,好像比以往更勤了一些。
殷离正低头揉着自己的太阳穴,这次又断断续续地梦见了那个女子,是在一座茶肆。
她正跪坐在一方矮几前低头沏茶,几缕发丝垂在两颊旁边,没掩住那两朵浅浅的红晕,在嫩白的脸上,显得像是初开的夏荷。
门外似有水声潺潺,桌上还点着一炉好闻的水沉香,时辰好像是午后,屋外的阳光照进来,令他一颗心也变得安稳平静。
她手上动作细致又流畅,比起擅茶的若枫丝毫不让。
纤细的手腕、莹白的皮肤,还有那如削葱根的食指,指甲剪成短短的弯月,指尖带了甲床的浅粉,光这一双手就足以赏心悦目。
碗里放了铁观音的茶末,她提起旁边的小炉上烧开的公道杯,朝小碗里注入。
趁着茶的汤花刚刚呈现时,快速做了一套茶百戏,以水的注入引导茶汁的叶脉,点出几株青草,上面还有一只小巧的蜻蜓。
分茶的技艺里,分为“搅”与“注”,若枫倒是会“搅”,与茶汤直接接触,点出花样来,不过这“注”是最难的,若枫练了多年都未练成,这女子做出来倒是轻巧极了,信手拈来一般。
素手捧起茶碗,她将茶奉至他的面前,尤能看见她嘴角一丝笑意,比桂花糖藕更甜,可等她抬起头来,又是一阵浓厚的迷雾,将她的身影尽数带走。
再一睁眼,他已从梦中醒来。
眼前伊人已经不在,只看见小徒睁大了一双好奇的眼,嘴边浅浅的梨涡,倒是同那女子嘴角的笑意重合起来。
“唔,今日你们便该出发了,玉兰花灯带来了么?”
“在这呢”,不过巴掌大的玉灯出现在初桃的掌心,比起殷离拿给她时,白玉带了一丝浅浅的粉色,那是心头血与玉兰花灯完成融合的征兆。
“这道符咒你拿去,可以将玉兰花灯点亮三次,火焰无形,不会被外力吹熄,你点亮一次,它就会将你们传送到一个地方,而你们接下来要收集的愿力就会在这个地方发生。
小五你要留意甄别,不能错过一丝一毫的线索,不弃脑筋转得快,可以多听听他的看法。
不过这火焰每次只能持续十日的时间,一旦熄灭,你就要再点亮一次,那时就会去到另一个地方,也就是说你们任务完成是有时限的,必须在十日之内完成愿力的收集。”
“那就是说,如果无法在十日之内完成,那一部分的愿力收集就是失败的,而整个任务也就失败了对吗?”
“是的,你要施展的是三缘聚灵法,缺一不可。”
听殷离这么说来,初桃开始感觉到了压力,之前师尊还叮嘱过她不能主动使用灵力,线索需要自己去梳理找寻不说,这三缘收集缺一不可,又是难上加难。
不过不弃虽然也在一旁仔细听着,脸上却不见有什么表情,甚至隐隐有一丝轻松。
殷离看了他一眼:“不弃,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会占卜我知道,你是想着到时候运用占卜之术,帮初桃寻找线索,对吧?”
不弃听他这么说来,急忙正色,对着殷离垂头应道:“不弃的小心思都瞒不过师祖,只是想着师父不能主动运用灵力,但我和应该不受限制,何况这占卜,并非运用灵力之术,所以……”
“占卜确实并非运用灵力之术,但你们要收集的本就是看不见摸不着的机缘,若是你提前预知了,就干扰了这机缘的自然发展。
我说了,你们只能引导,不能干扰,明白吗?
你和虽能动用灵气,但是你们不与这玉兰花灯联结,所以不受它的认可,这般帮助下找到的愿力是要大打折扣的。
你们的任务,就是保护小五,协助她梳理线索,其他的事情,一概不许自作主张。”
“是,师祖”,不弃心想着,本来想着靠自己的占卜之术,这该是十拿九稳的任务,现在占卜也不能用,看来只有靠他们自己努力去寻了。
这占卜之术,是他私下找殷离说的,就是强行缔结契约,使初桃人事不省的时候。
因为内心确实慌乱,也怕自己占卜有误,所以干脆对殷离全盘托出。
说到自己的目的和打算时,他面上有一些羞惭,但殷离当时听他说完后,并没有多加责备。
“你有你的目的,我一直是知道的,但你俩有师徒之谊,也有朋友之情,她的路不一定好走,你适时帮助一二便是。
说来天域草原其实也归我管辖,只是我近来专注渊山的治理,倒是疏漏了,你们狐族被打压到如此地步,我亦有责任。
不过如今妖天蛛还有一些他们结盟的妖族已经被我控制了,你们族内不会再受到什么威胁。
我也会派沉桦和若枫去管理一段时日,将天域草原各族的领地重新划分,定会给你们一个公平公正。
至于你们一族想要摆脱妖兽的身份,走上正修之道,既然你族预言你将会是改变命运之子,这件事就必须由你亲自来完成。
还有初桃的命数,你不要对她提起,她身上怪异的事情太多,难保不会生变。”
后来殷离对他和的闭关训练也多是一些防守的阵法和逃遁的术诀,有保全之用却无对敌之能。
加上他本身修为一般,又是个才出生不久的小兽,他们这个组合,实在是没有多少实力。
“呦呦”,此时闹腾着要从初桃怀里下来,初桃蹲身将它放到了地面。
这些日子许是殷离将它养得太好,圆圆的身子又鼓了一圈。
它像小狗一样甩着尾巴屁颠屁颠的朝殷离跑去,轻轻含着他的衣角,发出可怜巴巴的呜咽。
殷离没好气的瞪了它一眼,“别在这儿装傻卖乖的,我知道你要什么。”
第一百零三章 怪异村庄
听他这么一说,干脆在地上翻滚起来,四只小爪子不停挥动着,露出圆鼓鼓的粉色肚皮。
“你就会这一套”,殷离伸出手在它脖颈下面挠了挠,那丛毛特别绒也特别密,像是温暖的围脖,舒服得闭上了双眼,还时不时伸出小舌头,砸吧一下。
“喏,拿去”,听殷离这么说,这小赖子也顾不上享受了,噌的一下就睁开了那双圆滚滚的大眼睛,眼里放出期待的光芒,对上殷离手中的一杆毛笔。
“这毛笔是当年菩提老祖用过的,以沉香作笔,麒麟为毫,年份么,大约也有个三五百年了,倒是个极好的宝贝,若不是你这次要出去完成任务,我才不想拿给你呢。”
殷离手中拿着毛笔,在眼前转着圈儿,好几次张大了嘴想咬住,又快不过殷离的动作,“嘀嗒嘀嗒”,有水滴滴在地面的声音响起,初桃和不弃一看,竟是这小家伙被馋得口水直流。
初桃捂了捂脸,不愿再看,想一想别人的灵兽都是一等一的威风威武,为什么独她得了一只憨憨的吃货?
不过师尊也是,每次说着很嫌弃,又总是拿些好宝贝给它吃,将它嘴都喂刁了。上次她好容易在大雁的惨叫声中,从它们窝里偷了几颗鸟蛋,这小东西只用鼻子嗅了嗅,很是嫌弃地用爪子将蛋骨碌碌地拨开了,还不忘附赠她一个“你好小气”的眼神,打了个呵欠,就枕在自己腿上睡了过去。
“先说好,这次出去你可不许偷懒,遇上敌人时,你那个隐藏的宝贝该拿出来用就要拿出来,若是这事办得好,回来本君给你吃更好的”,殷离拿着毛笔,继续诱惑着。
此时注意力都集中在那笔身上,哪里还管殷离说了什么,“呦”~它极长的唤了一声,像是妥协,又像撒娇,然后蹲坐在地上,伸出胖胖的前爪,对着殷离的掌心就击了一下,这是击掌为誓的意思。
殷离见它这副模样,也忍不住笑了起来,“那你这是答应了,吃了我的东西,就要照我的吩咐办事哦。”
初桃只觉得此时自家的师尊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哄骗小孩的怪蜀黍,哪里有半分仙君该有的威严!
腓腓连忙点头,殷离终于将手中的毛笔喂给它,腓腓张开嘴,粉色的小舌头一卷,就将笔尖给齐齐咬断。
嘴里嚼得咯嘣作响,好好的一杆笔,被它三下五除二就给吃了个干净,实在是暴殄天物。
某腓却没有这等觉悟,打了一个响亮的饱嗝,在殷离脚边谄媚地蹭了蹭。
殷离拍了拍它的小脑袋,“这支笔的能量够你一个月了。本君的好东西多得是,你好好表现,我挑些更好的给你。”
腓腓像是打了鸡血一般,就冲到了初桃面前,张口咬住她的裤脚拽了拽,催她快些出发。
初桃护了护自己的腰带,“你别拽了,这般贪吃,究竟有没有作为神兽的觉悟?我看你啊,干脆叫肥肥好了。”
不弃蹲下来弹了弹它的脑门,“这名字好,反正你也没有名字,就叫肥肥好了。”
腓腓(后文都称“肥肥”了),一听,不满的嗷呜了一声,张嘴要咬不弃的手,表示并不满意这个名字。
“好了,别闹了”,初桃将它拢在怀里,“师尊,我们准备出发了。”
殷离点了点头,“闭上眼睛,我将符咒驱动的术诀传给你。”
初桃闭上双眼,殷离指间一缕金线注入她的眉心,她全神贯注,将那比较复杂的术诀记了下来。
殷离将金线收回,问她:“你记住了吗?”
初桃点点头:“小五都记下了。”
“好,不弃与肥肥各向玉兰花灯滴入一滴血,你驱动术诀,就可以出发了。此去小心为上,凡事多存个心眼。”
“是,师尊/师祖。”
初桃和不弃一同跪下,垂头应了。不弃刺破指间,顺带将肥肥的小爪子也刺出一点殷红。
两滴鲜血汇入,与此同时,初桃手掌相对,掌心夹着符咒,默念术诀,玉兰花灯光芒大盛,将他们三个包裹其中。
再一睁眼,他们已不再惟吾楼里。
此时他们正出现在一座牌坊前,牌坊上面刻了三个字和乐村。
可是初桃他们看过去的情景,却没有半分和乐的景象,只有那些修建得不错的民居,证明这之前确实是个和乐富裕的地方。
他们走进村子里,宽阔平整的大街上一个人都没有,此地秋风有些萧瑟,卷起了街道两旁商铺的店招,猎猎作响。
可除了着声音,旁的声音一点都听不见,连鸡犬声都不闻。
紧闭的屋门,萧条的大街,沿街的店铺没有一家营业,不弃透过门缝看了看,店里的东西都已经被搬空了。
两人的脚步声像是惊扰了这片死寂的土地,氛围变得诡异起来。
初桃和不弃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有不解的光。
“师父,这村子里好像没有人。”
初桃摇了摇头,“有的,方才肥肥告诉我,它闻到了人的气息,而且不少。”
她与肥肥缔结契约之后,可以直接用神识沟通,肥肥嗅觉比犬类更敏感,第一时间就把得到的消息传了给她。
“你看”,初桃指向前方,不弃随着她的手指看过去,在长街的尽处,升起了一阵浓浓的黑烟。
只是前面有一个转弯,尚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形。
“这烟有问题,调动灵气护体”,初桃连忙提醒不弃,二人调动灵气形成透明的护罩,将肥肥也罩了进去。
他们连忙朝着黑烟的位置奔去,在快要接近时,隐在了一颗大石头的后面。
二人从石头后方向外看,哪怕进入这个处处透着诡异的村落后,心里早有准备,却还是不免在看到这黑烟的来处时,惊了一惊。
他俩对视了一眼,犹豫着要不要此刻现身。
思量片刻,初桃朝不弃打了个撤退的手势。
若是她所断不错,这些村民为何要这么做,她心里已经有了点数,只是如何介入,还需从长计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