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四大奇事
玉皇殿阁微凉,看公重试薰风手。高门画戟,桐阴阁道,青青如旧。兰佩空芳,蛾眉谁妒,无言搔首。甚年年却有,呼韩塞上,人争问、公安否。
金印明年如斗。向中州、锦衣行昼。依然盛事,貂蝉前后,凤麟飞走。富贵浮云,我评轩冕,不如杯酒。待从公,痛饮岁,伴庄椿寿。
已是大魏建国四十余年,历经两任皇帝韬光养晦,到如今仁景帝时已是国力日盛,百姓安居乐业。
人吃饱喝足便爱凑热闹,每日发生的新鲜事不计凡几,但最让人们津津乐道的却有四件。
排首位的自然是深宫里那些香艳的秘闻了。
当今皇上仁景帝十六岁亲政,如今已有二十载。他是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但其“惧内”的名声更是天下皆知。普通男人家中三妻四妾尚且不足,但他堂堂一国之君,因立了个爱吃醋的皇后,便一夕之间遣散六宫,真是古来未见!
皇后杨氏乃一州府小吏家的二女,于仁景帝微服民间时所识。传闻中这位皇后并非年轻貌美,也不是才华横溢,更无显赫家世,但皇帝对她的宠爱可是十余年来未曾减少半分。
便举上一个例子。
宫中传说有一日不知为何皇后恼了皇帝,便将他从寝宫里赶了出来。皇帝也不往别处去,天寒地冻的就在门外摆上案几席地批阅折子,任宫人们怎么劝也不动。最后还是皇后不忍心,方才放了他进去。
当然,传闻是传闻,有人便质疑当不得真。
这里就有一事是铁证。
皇帝除了前面几个妃嫔生下了几位公主外没有儿子,但那皇后杨氏多年却一无所出,这下可急坏了众大臣。每日都有皇室宗亲进宫哭诉对大魏皇位的忧心,朝堂里也是各种劝谏皇帝纳妃。
但仁景帝却不以为意,非但力排众议拒纳后宫,对皇后杨氏的宠爱更是日复一日,不曾有丝毫削减。除了处理朝政之时,与皇后是形影不离。
好在几年前,皇长子出世,虽皇后不肯再生,但也算好歹暂时平息了宗亲大臣们的担忧。
帝王之爱,本就广泽但却情浅,哪有帝王能做到如此极致的?
他们的故事被说书人编成了无数版本于坊间流传,越传越是玄乎。甚至有民间妇人将皇后的画像高高供起,祈求护佑自家男人对自己一心一意。
离了庙堂就是江湖,人们关心的除“情”字外便是生死大事。
大魏国既重文也尚武,上至王公贵胄,下至贩夫走卒,男儿们多多少少都会学些拳脚强身健体。有了这底子,江湖中武功高手更是频出。
但这些高手们也有怕的。怕什么?
从五年前开始,江湖上突然出现了一个神秘的杀手组织叫作“天下盟”。
行有行规,杀手也有杀手的规矩。
但这个天下盟是个不讲规矩、不讲道义的,只要出得起钱,便是老弱妇孺也一个不放过,更可怕的是他们从未失过一次手!
光是杀人也便算了,但他们不单不给人一个痛快,还会用尽各种残酷刑法和手段将人折磨得生不如死!其手段之残忍、用刑之惨烈,连朝廷里专司刑职的人听了都背心发凉!短短四年时间,江湖上便有十数个大的家庭被其灭门。
所幸天下盟收费极贵,并不是什么人都出得起价。
天下盟做的人命官司,自然也是存心把脑袋别在裤腰上的,自然出入都极为谨慎。若有人想要找天下盟做生意,先得去某个山上的某块大石旁,压下三串铜钱,每串九个,用银线相串。但那几串铜钱没人去取,天下盟的引路人会暗中观察数日,觉得安全了方才会引见其去见天下盟的盟主。
不少武林高手江湖好汉自愿除去天下盟,但偏生找不到它的踪迹,便扮作顾客的模样,也有成功骗过引路人的。不过便是骗过了引路人也没什么用,见不过天下盟主的真面目,引路人也都是死士,只要身份一揭穿,便只有死路一条。
天下盟的盟主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从没人见过见过的人没有活着的。盟主亲自谈买卖,亲自分任务。杀手们通过“竞标”的方式得任务,也就是说,杀手们想赚钱也得抢!
一时间关于这个盟主什么说法都有,还有鼻子有眼的。官府为此也抓了不少人,但最后都证明是假的,便全放了。
天下盟一时之间成了朝廷和整个江湖最忌惮的组织。
就这么一个组织,便在大半年前突然消失了。
有人说是宁王所为,有人说是内讧,反正在挂出来示众的尸首中,或许便是谁家那卖瓦缸的邻人。至于他们的盟主,没有人知道他的下落。
第三件事则发生在远离京城的西海。
西海郡有一户富商姓齐,齐家产业遍布天下,富可敌国。齐家当家的老太爷生了十个女儿后才得一个儿子。而那个儿子又生了四个女儿,才又得一个儿子。是以齐家虽然家财万贯,却只有一个男丁来继承。
偏偏那齐家少爷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对自家生意从来不感兴趣,每日只知道捣鼓一些莫名其妙的机巧玩具。齐老爷怒其不争,却又因为有老太爷护着,不敢打不敢骂,只能任由他去。
如今齐老太爷也九十有余了,齐老爷自知本事不够,生怕老太爷仙游后齐家无人打理,便下了重金寻人去海外求取长生不老的仙药。
这“重金”是真的“重”!虽然根本不知道那传说中的仙岛在何处,却仍然有无数人趋之若鹜。
除熟悉水性外,齐家对出海的人立下了“三不选”的规矩。
一是有家有室有老有小的不选;二是有行无德的不选;三是无技无能的不选。
经过重重筛选,每年都有十数人被大船拉出海,但从来没人回来过。虽然如此,年年报名出海的仍是络绎不绝。
以上三件不算奇,最让人津津乐道的却是当今的宁王爷洛星宸。
宁王是什么人?
先帝的独子,当今仁景帝的侄子。
原来大魏国帝位传贤不传长,先帝驾崩时宁王尚年幼,按常理应让亲王或大臣辅政。但先帝基于对天下万民负责的心思,毅然将皇位传给了自己的亲弟弟,改原太子为宁王,托予新帝抚养成人。
仁景帝也不负所托,如亲父般将他养大。甚至在皇后尚未生太子时,便有人猜测皇帝意欲立宁王为储君,直到太子出世后,此传言才不再有人提起。
这宁王不是凡人,最被人广为议论的有两样,一则是他那“贤王”之名。
当年宁王方才十八岁,刚在朝中受职管理中书,便在众多被积压的折子中发现有人状告方平郡郡王之独子欺男霸女、目无王法,不但霸占平民的田宅,还强抢人家中美娇娘,致使别人家破人亡。
自高祖开国后,大力封赏各同姓王侯和有功之臣。这方平郡王按辈分来说是宁王的祖父辈,于皇室有极高威望。而他家几代单传,如今膝下仅有一个独子,与仁景帝同辈分,因此连仁景帝也要给其几分颜面。
于是那二世祖便仗着家中祖荫,嚣张跋扈早已不是一时之言,各种告状的奏折更是不间断地上报,但是后来均无音讯。
仁景帝也不是不知,只是涉及开国功臣和洛家长辈,不好处理,只是私下让人劝其收敛着些。
这宁王年轻气盛,当下未报予仁景帝,亲自去了方平郡,且不顾郡王拦阻,抓了他那恶霸儿子!后又大开衙门,坐阵中堂,受各方状纸。
一时之间,状告者如云,其罪行罄竹难书,证据确凿。宁王便当场喝了亲卫拦下方平郡王的人,将他那恶叔叔当即问斩!
方平郡王痛失爱子,联合其他几个洛氏宗亲上京告状。
大殿之上,宁王令人搬出如山的状纸,当场痛斥方平郡王教子不严,纵子行凶。面对铁证如山,其一身浩然正气令几位洛氏宗亲不敢再多言。方平郡王告状不成,只能悻悻而回,不多久便郁郁而终。
但从此宁王便在民间得了“贤王”的称号。
除了为民请命的贤能,另一样让人议论的则是这宁王出色的相貌。
都说女子美则倾国倾城,而宁王却是倾尽了天下女人心。
传闻中他生得修长丽,萧疏轩举,鼻如悬胆,目似朗星,更是能文能武,犹善骑射。
虽大魏国向来出美人,皇家洛氏更是人中龙凤,但听闻当年宁王的出生仍是惊动了整个皇城,连先帝也惊叹说此子面相奇丽,怕一生不能顺遂,便召来当时的景王如今的仁景帝再三嘱咐,切要保他一世平安。
早些年宁王常在地方走动,也曾出使别国,所到之处女人们都争相去看,回来后莫不念念不忘。听闻连邻国的公主也誓言非君不嫁,还遣人来朝说亲。
要说那公主也有“第一美人”的头衔,本应是天造地设一对,但宁王却不为所动。
第二章 侧妃进门
有知情人说,原来他早就心有所属。
世人皆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能让这宁王看上,便有人找宁王身边亲近的人打听。但最多也只能探出是位普通人家的千金,知书识墨,秀外慧中,但至于姓名和家世是无论如何也不肯说的。
直到最近,宁王府欲立侧妃,才有传言说原来这位新晋的侧妃便是那宁王心心念念之人。关于这侧妃的身世才慢慢揭开一角。
原来她是谡州一个书院院士的女儿,娘家姓唐,与那正王妃慕容氏本为近邻。因为自幼便容貌美丽,才情出众,虽养在深闺,却在谡州城内很有名气。宁王幼时也曾同皇帝一起去过谡州慕容府,由此便与她相识。
而那正妃慕容氏呢?却是刁蛮跋扈,且阴狠善妒,对下人十分苛刻,风评极为不佳。
但这样的人怎么会嫁给宁王?要说起来,却还是与仁景帝有关。
慕容烟的祖父慕容海是跟随高祖开国的大将军,但其子女均早早过世,只留下一个孙女。
听闻当年在仁景帝准备继位时,朝内起了一些变故,变故十分隐秘,外间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那次变故后,慕容海死了,慕容烟届时方才四岁便成了孤女。
仁景帝对这慕容家的遗孤甚是照顾,不但赐封了宅子和食邑,逢年过节的赏赐不断,还将宫里的教养嬷嬷调拨过去养育她,这可是公主才有的尊荣!
更有甚者,每年慕容烟的生辰,仁景帝都会亲自去谡州看她。
有皇帝身边退下的老太监说,慕容海是为仁景帝死的,死前托孤,要仁景帝在慕容烟十六岁成年时将她召进宫去封为后妃。
这话是真是假没人知道,但包括慕容家的家仆,都将慕容烟当作未来娘娘看待。
可谁想,从她十六岁起年年都有入宫的传闻,但终是没半丝动静。直到一年前,却突然一道圣旨将她赐婚给了宁王,岂不怪哉?
要说宁王这么一个有权有势有财有貌的王爷肯娶这么一个女子?其中的苦处只有宁王自己清楚。
原来那年宁王随景帝去谡州替慕容烟过生辰,慕容烟一眼便相中了宁王,撒泼耍赖非宁王不嫁。仁景帝本就不欲再纳后宫,自是求之不得,从此年年游说宁王,但他始终都不肯答应。
直到眼看着慕容烟越发年长,寻死觅活也不肯移情别嫁,仁景帝一狠心,方才下了道赐婚的圣旨。
强扭的瓜不甜,仁景帝心中也过意不去,心知宁王与那唐家的女儿两厢情愿,便在事隔一年以后,再替他指了侧妃,算是给这个侄子的补偿。
京城里欢天喜地准备着婚事,虽是宁王纳侧妃,但那妆嫁仪仗却丝毫不比纳正妃的架势差。
加之本来一善一恶,人们的心自然就偏向了那善的。当初宁王娶慕容烟时百姓们都暗自为他不平,这回能抱着心上人回府,所有人都替他高兴。
十里红妆,京城花动,香车宝马从街头连至街尾,锣鼓唢呐响彻云端,老人们笑,孩童们闹,男人女人都挤上街去看新媳妇。
皇帝所赐的嫁妆、各方送的礼物纷纷从王府的侧门鱼贯而入,唱礼单的、说贺辞的,笑往迎来言笑晏晏。
宁王府僻静处有座小院子,在一派热闹中显得分外冷清。
院门后是一片刚被翻新过的泥土,开垦出道道田梗的模样,种了些几寸高的绿苗。旁边硬化的大块空地上架了个秋千椅,不远处摆了一个石桌和几个石凳,石桌的中间挖了个圆形的洞,再往下是燃尽的柴火。
经石子甬道往里走,便是个大屋子。屋顶原先是漏雨的,但被人开成了天窗,天窗正下面挖了个浅坑,底部和四周都铺了碎石子,从屋后引了水进来,竟形成了个小水池。而这个小水池又连到屋外的菜地,其间用铜板样的小门阀隔开,只要打开阀门,池里的水就自然流到了菜地。
水池的来源是院后的井,井台是新砌的。只要摇动井台边的木把手,水桶顶端就有两个带齿的轮子滚动,把水带到井面上来,从挖出的坑道流进屋里的水池里。
若不说这是宁王府,还道是乡村里的农家小院。
床旁的梳妆镜前端坐了个穿红衣的女人,云髻高堆,上面珠钗步摇金光闪闪满当当地插了一头,富贵奢华的妆容与这简陋的屋子极为不配。
女人五官极为明媚,炭如墨化,眸如点星,红唇如火,像朵冶艳的玫瑰。
她极为认真地描摹着自己的妆容,取了红纸,在唇上轻轻一抿,然后缓缓绽开一个笑容。
她笑时,一直服侍在她身后的桑儿却忍不住有些想哭,劝着她说:“娘娘,你就别去了罢!陈嬷嬷给王爷说你病了,你何必自己上赶子找气受呢?”
她又整了整自己头上的发簪,轻轻笑了笑:“侧室若是不给正室奉茶,依你们的规矩,又怎么算是进了门呢?”
“不进就不进,我们王府只有一个娘娘!”
说话的是另一个侍婢小珠,她没服侍在跟前,自己坐在屋外的台阶上用手撑着头生闷气。
慕容烟直起身子,一手交给桑儿扶了,背脊挺得笔直,顿显出端庄的王妃派头。
“走吧,时辰也该到了。”
当慕容烟盛装出现在正厅时,刚才还在嬉笑欢闹的人群顿时鸦雀无声,连一袭喜服俊逸不凡的宁王洛星宸也略略皱了皱眉。
没人预料到她会出现。
宁王正妃呷醋善妒之名天下皆知,自打她进府后,凡出现在宁王身边的女人都没有好下场。
她来干什么?来捣乱这喜宴么?
洛星宸身后的侍卫长萧狐已悄悄移动了身子,准备随时应付一团糟乱的局面。
但是慕容烟没有吵,没有闹,她走到洛星宸面前微微曲了曲身子行了礼:“恭喜王爷得偿所愿!”
洛星宸搁在椅子扶手上的手暗暗得捏紧,手背上浮现出几条暗青的脉络。他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只是“嗯”了一声便转过头去,再不给她多余的关注。
慕容烟静静地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双眼直直盯着院前。
随着鞭炮声响,新人被喜婆牵着、侍婢扶着款款来到正厅。那金线绣制的鸳鸯喜帕随着脚步一荡一荡的,衣服是红的,鞋是红的,灯笼、蜡桌椅、地毯全是一片红色。
弥漫了一室的红,慕容烟仿佛看到当初第一眼见到的那个纯白衣裳的绝色女子。
两侧门一开,从光处一袅娜身影款款而来,步履轻盈,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清婉见过王爷、王妃娘娘!”
声音如出谷黄鹂,伴着一阵香风飘过,轻柔而婉转。
这香味不浓不淡,分不清是花香或是果香,先是迎面而来,忽而转瞬不见,却又留下萦萦绕绕的一丝往那心里钻。
在见她之初,慕容烟方知“倾国倾城”四字的具象是什么!
发墨如云,双眉淡扫,一双秋水含情眸,葱鼻秀挺,唇嫣而含珠。腰身在繁复的衣裳之下仍旧显得不盈一握,十指纤纤隐若透光。特别是那神态,不卑不亢,不过刚也不过柔,一切都恰到好处!
这时这么一个瓷般的人儿,便是同为女人的自己看见也要喜欢上三分,何况是男人?被这样一个美人儿倾心爱慕,又何尝不是一个男人的荣幸?
如今,这朵花花落宁王府,郎情妾意,而自己这个正王妃才是那个外人!
喜婆笑唱:“新人到家,富贵荣华!新人三磕首,阖家欢乐乐常有!”
任他洛星宸如何宠爱,她唐清婉还是要弯了她的膝盖给自己磕头!
一下、两下、三下……
“再过几日,本王便要纳清儿入府。”
洛星宸说这话时,两人刚刚结束缠绵,汗湿的头发还贴在同样湿漉的皮肤上。她靠在他的胸前,听他有力的心跳,迎来的却是最残忍的话。
“婚礼你可以不出席,后面让清儿来给你敬茶即可。”
“你是要我出府吗?”
“慕容烟,她是侧妃,你仍为正妃。以今日慕容家的境况,你应知足!”
他总是连名带姓叫她,从未像对唐清婉那样亲昵地唤她“烟儿”。慕容家败了,她是孤女,娘家无人,没人会为她撑腰。所以能得一个堂堂王爷正室的名分,她应该感恩戴德的。
“洛星宸,你是个混蛋!”
可是,今天她还是来了,她要亲眼看看他们是如何幸福的,自己又是如何可怜的。她不介意自己是个笑话,她不介意满堂宾客那些厌恶嘲讽的眼神。
喜婆扶着新人到洛星宸面前,侍婢递上杯茶:“新娘子,给王爷敬茶。以后他是夫君,是你的天,你要尽心服侍着,替王府开枝散叶。”
洛星宸接过茶喝了一口,新人依规矩要再拜,但双膝刚到空中就被他扶了起来。不用看,也能想到大红喜帕下那甜蜜的笑容。
新人又捧了茶走到慕容烟跟前,所有人的目光立即像探照灯似的紧紧跟了过来。
第三章 毒妃的毒药
只有喜婆乐呵呵的说:“来,新人给王妃娘娘敬茶。入门后要敬爱娘娘,细听教晦,方能一家人和和睦睦。”
那端茶的手腕白皙纤细,仿佛弱柳迎风,稍不注意就要折断了。
“娘娘请喝茶!”
侍婢拿了软垫子,唐清婉跪在她面前软软地说。
慕容烟并没有伸手来接,空气似乎凝固了,大家都紧张地盯着慕容烟。洛星宸也朝这边看来,他的眉眼此时在慕容烟的眼中并不十分清晰。
“清婉给王妃娘娘敬茶!”
“啪!”
茶水翻了一地,茶杯落在地上,骨碌骨碌滚了几圈。慕容烟一脚踹在唐清婉的肩头,她便往后倒了下去。这一瞬间,喜帕落地,露出一张微微苍白楚楚可怜的脸。
变化瞬起,所有人都惊呆在原地,连喜婆都来不及去扶。
洛星宸大步过来,弯腰将唐清婉护在怀里,对慕容烟怒目而视:“你干什么?”
慕容烟冷冷地站了起来,环顾全场一周,又看了他一眼,那眼里有嘲讽,有悲痛,有狠绝。她提高了嗓音,字字清晰地传到所有人的耳中。
“所有人都知道我慕容烟恶毒善妒,绝不会允许我的丈夫娶第二个妻子。王爷,只要我在的一天,这杯茶绝不会喝!”
正室不肯喝侧室敬茶,但侧室还是进门了。所有的规矩礼仪在绝对权力面前都只是过场。
只不过这场婚礼变成了茶余饭后的笑话,为人津津乐道。自然,话里话外自始至终,慕容烟都是那个不通情达理、不知体恤夫君的毒妇人。
只是他们不知道,慕容烟当真擅长用毒!
慕容烟有个朋友兼师傅,他叫张若贤,其父是与宁王府的荆大夫齐名的神医,与慕容家是世交好友。张若贤也算与慕容烟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后来也来到了京城。
有了这层关系,慕容烟便顺理成章地请教了他些关于医药医理的学问,她本就聪慧,很快便将医理贯彻通透,连张若贤都连夸她有天赋。
由于有太多的奇思妙想,她于医道来说并没有走正途,反而在制毒、解毒上有了些成绩。以毒攻毒,以毒治病,虽然凶险,便屡有奇效。
一切为宿命。
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无权无势又讨人厌的王妃慕容烟在婚礼上不体面地甩袖走人后,便算是彻底被打入“冷宫”。
本来就清静的福薪院里更加冷清了。
福薪院原本是宁王府的柴房,经慕容烟一手一脚改了后才成今天的模样。原本她是最喜欢那个幽兰院的,但是幽兰院是唐清婉的。
整个福薪院里,唯前院那架秋千不是她自己搭的。
那时聂言总想在院子里架个秋千椅,白日在上面看书小憩,晚上躺在上面观星,不知多逍遥自在。但秋千太过庞大,她和桑儿、小珠三人力量有限,忙活了半日都没有进展。
后来她生了一场病,张若贤来探望她时得知了这个心愿,待她病好出门时,发现那秋千架已然成形。
这两天她总是有些困倦,随时坐着便睡着了。当她靠着秋千睡得迷迷糊糊时,朱管家亲自来请她去幽兰院一趟。
“那个侧妃自打进门还没来给我们娘娘请过安呢,哪有叫正妃去侧妃院子的道理?”
小珠很是气愤,也顾不上朱管家的身份了。
朱管家是个圆脸中年男人,看他的模样谁也不会想到竟是位厉害的皇室管家。
他也有些无奈:“娘娘,这侧妃娘娘自打那日被您踹翻在地上,回屋便不好了,这已经是几天没起身了。”
“她起不起身的,府里不是有荆大夫在吗,我们娘娘又不是大夫,请娘娘做什么?”小珠心直口快,全然不顾朱管家那有些难看的脸色。
桑儿从屋里收拾了东西出来,听到她逾矩的话,连忙低喊:“小珠!”
朱管家看慕容烟既不答话也不睁眼,很是为难:“娘娘,眼下幽兰院那边出了点事,王爷和荆大夫都在呢,听闻是您配那药有些问题……您还是过去看看吧。”
听闻是自己的药出了问题,慕容烟总算睁开眼睛,唇角掀起:“她还敢吃我的药?”
“王爷说娘娘于医一道还是有治病救人的仁心的,无论如何生气,也不会在药里做文章。”
慕容烟笑了,这兴许是几日来听过最高兴的话了。
“好,我去看看。”
带了桑儿,随朱管家去了幽兰院。
“幽兰院”原本是叫作“碧晴院”的,在慕容烟嫁入王府之前,唐清婉曾与其父到王府作过一阵子客,便住的是这里。
唐清婉极爱兰花,洛星宸便在碧晴院里遍植兰花,每到花开之季,便传来幽幽暗香。后来更是连院子的名字也都改作“幽兰院”了。
这个院子格外不同,门庭更加雅致,院墙有绿荫垂下,藤蔓中星星点点白色的小花。院中白石为甬道,合抱一个大大的花圃,斜靠一矮小假山石,几级阶梯过后,便是蜿蜒回廊。院内雅舍几间,回廊尽头布有竹桌小椅,于其间吃茶听琴格外惬意。
还没走到房外,便嗅到了浓浓的药味。
慕容烟心里冷笑,这唐家小姐也未免太过娇弱了些,她那一踹并不重,也能让她躺上几天?
但当他们走进房里时便发现气氛不对,除了躺在床上的唐清婉,余人都对她怒目而视。特别是守坐在床边的洛星宸,恨不得用眼将她身上剜出个窟窿来!
唐清婉的侍女琥珀跪坐在地上,哭得浑身发抖。
房间里,除了药味还有很重的血腥味,床前的架子上,水盆里一片腥红。
“怎么了?”
忍住胃里的翻腾,这下连慕容烟也有些错愕了。
话刚一出口,原本躺在床上的唐清婉突然侧身吐出一口血来,接着便是一连串的巨咳。洛星宸连忙将她扶住,顺了好一阵子的气,方才喘着靠在床柱上。
冰棱子似的眼光射了过来:“慕容烟,你还要装作不知情吗?本王以为你已经痛改前非,不想你妒恨清婉怀有本王子嗣,竟下毒害她。慕容烟,毒害皇家子嗣,你可知该当何罪?”
一个字一道雷,轰隆地劈在慕容烟的头顶,砸得她晕头转向。
唐清婉有孩子了?原来他早就和唐清婉在一起了!
可笑,是谁一遍遍地缠着她翻云覆雨?是谁让她替自己生个孩子?
可是这个孩子,他同时又与别的女人怀上了。
“你若诞下男孩,便是我宁王府的嫡长子,你这毛燥的脾气可需改上一改,否则教坏了他,以后如何继承王位,为民请命?”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慕容烟只觉得一阵恶心。
“我没有!”
荆大夫上前问道:“娘娘,这药方可是你亲自写的?”
慕容烟转眼看向荆大夫,明显从他脸上看出不满。
荆大夫虽与张若贤的父亲齐名,但两人于医术上并不互相认同。荆大夫走的是正道,总认为张家以毒治病的法子是邪道。而张若贤的父亲又觉得他太过正统板正,不思变通。
当初得知慕容烟师从张若贤时,荆大夫便说过“道不同”的话。
“是我,可是……”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走到桌边端起药碗来闻了闻,又拔下头上银簪子往药碗里测了测,见银簪并未发黄变黑,没有中毒的痕迹。
“药并没有毒。”
“无毒?”
她的眸子太过清澈,洛星宸心里又有些动摇了。原本就相信她绝不会以医害人,若非荆大夫证实,他又怎么会开口直指慕容烟在药中下毒?
“咳……咳……”
从绢子捂住的口中还是忍不住泄了几声出来,唐清婉又是一阵猛咳,果真一下子便将洛星宸全部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柔声安抚:“别怕,有我在!”
别怕,有我在!
慕容烟心里揪着痛,他什么时候说过有他在,自己就不用担惊受怕过?强迫自己垂下眼睑不再看他们,不看就不会痛了罢!
荆大夫仿佛早知她会如此说,很不赞同地摇摇头:“娘娘,你这药里是否含了醉鱼草?”
“是啊。可是醉鱼草并无毒性。”
“醉鱼草本身无毒,但是它一旦和符草子合在一起立即便会形成巨毒,重则会要人性命。”荆大夫语气里满是失望,“这本是医门中最粗浅的学问,娘娘不会不知。而侧王妃自上回中瘴气后,娘娘曾给她用符草子解过瘴气。”
前不久,她和唐清婉被洛星宸的敌人所诱,误入瘴气林。为解瘴气,她便用了林中有微毒的符草子和其他草药制成解毒剂给两人服下,最后才撑到洛星宸带人来救她们。
因为当时荆大夫不在府中,又怕瘴气未清,她又配了幅方子,而她自己也一直服着药,并没有什么事。
慕容烟愣了一愣:“符草子达到一定剂量才会与醉鱼草产生毒性。我很清楚上次我们一起服用的符草子根本不可能达到那个剂量!”
洛星宸此时抬起头,蹙眉问:“荆大夫,此话属实?”
荆大夫向他一揖:“回王爷,娘娘此话确实属实。不过既然侧王妃有了中毒的症状,想必体内的符草子药量早就足以与醉鱼草相合成毒!”
第四章 生死再生
慕容烟大惊:“怎么可能!我没有,我只给她吃过一次符草子。”
但这事,百口莫辩。现在她只能赌,赌洛星宸对自己的信任到底有多少。
“洛星宸,你不信我?”她紧紧地盯着宁王。
信她的只有桑儿,桑儿急忙说:“不会的,王爷!荆大夫,会不会是你诊错了?娘娘怎么会下毒害人呢?”
“老夫从未诊错过症。”荆大夫对于桑儿质疑他的医术很是不满。
唐清婉轻轻扯了扯洛星宸的衣袖:“王爷,你莫要怪王妃娘娘。娘娘对我照顾周到,她,定是无心的。”
“无心?”
洛星宸那双本就冷酷无情的眸子寒冰未消更添冰棱,夹杂着痛心和失望,慕容烟原本心里的一丝希冀也慢慢冷去。
一年呵!她那么努力,竟然连最基本的信任都不能争取到,多失败啊!就算他不爱她,可曾经一起解决难题,同生共死的那点情谊也不见了么?
她定是无心的。
这个女人多么轻飘飘的一句话,便判了她的死刑!
她环顾四周,除了桑儿仍在苦苦求情外,所有人都将她视为毒妇,视为家宅不宁的罪魁祸首。原来她以为一切都好起来了不过是假象,只是她自己的一厢情愿。
她微微一笑:“洛星宸,你终究不肯信我!”
她的笑容太过明丽,太过遥远,洛星宸突然有些慌了,她好像要放下一切一般,包括放弃他!
“你……”
慕容烟端起已经冰冷的药碗一饮而尽,大家想阻止已经来不及。
“砰”的一声,碗重重摔在地上裂成几块。
“娘娘!”荆大夫想冲上前替她把脉,但被她冷冷地瞪了一眼制止了。
那一眼是一个女人彻底失望和绝望的一眼,有如千年冰川。人置于冰川之间,远离尘世,不带丝毫暖意。
所有的人都被这一眼震住了。
洛星宸嚯的站了起,修眉拧成一团,在眉心处刻了道深深的印子。
“你要干什么?”
“我和她所喝的药一样,你们不相信,我就证明给你们看。”
她环顾一周,人们有些心虚和怀疑,是否当真冤枉她了?
“这次无论生或死,洛星宸,我只求一纸休书,从此你我再无瓜葛!”
再无瓜葛?这个女人竟然说他们再无瓜葛?
呵!她怎么敢!
当初是她使尽手段嫁入王府,坏事做尽,将他的生活搅乱之后岂能想走就走?当他堂堂宁王府是什么地方,任何人都可来去自如?
忽略内心不知名的慌乱和闷痛,洛星宸冷硬地蹦出三个字:“不可能!”
但慕容烟的眼光却不再作任何停留,转身出门,留给大家一个僵直的背影,仿佛在彰显着她也是说到做到。
桑儿擦了泪赶紧跟上去,余人都去看洛星宸的动静。
可是他紧抿着薄唇,双拳紧紧握起,也不知在想什么,连唐清婉连叫他几回也没听见。
当朱管家着急忙慌来向他汇报慕容烟的死讯时,他正在唐清婉的房里看各地呈上来的折子。唐清婉抓了他的手紧张地等着他的反应,而他连眼皮都没有抬。
萧狐是知道自己主子的,试探着问:“爷,要不要过去看一眼?”
“那个女人的障眼法你们还没看够么?如此轻信,本王如何将重任交托给你们?”
死?那个女人舍得死么?药的方子她最清楚不过,而解毒的法子并不复杂。为了离开王府,她也算是费尽心机了。
朱管家擦了擦额头的冷汗:“王爷,娘娘未服解药。属下探过,确实是断气了。”
“断气?”
洛星宸微微抬起了头,眼中却很茫然,仿佛不知道这两个字的意思是什么。
“是。已经请了荆大夫过去,确认娘娘她已经中毒身亡。”
洛星宸放下折子,低头想了想:“过去看看。”
福薪院里已站满了侍卫,将王妃的尸体围在里面,将来探消息的下人们隔绝在外,密不透风。
没有王爷的命令,谁也不敢随意处置王妃的尸首,只能让她像死前一样,倚靠在院子的秋千上。
洛星宸排开众人走上前去,弯下腰静静地看着她。那脸上血气未褪,双眼闭紧,浓密的睫毛在阳光下投出扇形的阴影。
她像早就知道什么似的,换上了一袭白衣。
那白衣用银丝绣了暗纹,纹路上均匀地排列着小颗的珍珠。衣裙领口很低,袖子和腰身都刚刚好紧贴在身上,显得她身材玲珑有致。
但从腰以下,却是一层层白色的轻纱,层峦叠障,似云雾般轻巧却又似风般飘逸,长长的逶迤到地。
洛星宸记起来了,她曾经说过在某一个地方有个习俗,新娘子结婚不是穿红而是穿白,象征着纯洁的爱情,大约就是这般模样。
抱起慕容烟,洛星宸的动作轻柔得像是怕把她惊醒一般。
“王爷!”
“爷?”
洛星宸环顾四周,冷然道:“王妃不过是睡着了。若谁敢再诅咒王妃半句,拖下去乱棍打死!”说完便抱着她一步步向屋里走去。
萧狐和朱管家只能担忧,却不敢上前。王爷那原本挺直的背影只是微微的一弯,瞬间便染上了层孤寂,笼罩着再也抹不去的悲凉。
自己是怎么死的呢?慕容烟混沌地想着。
哦,是她喝了一碗自己配制的药,然后毒发身亡了。真的有毒呵!这下她更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想想也是可笑,她慕容烟哦,不,她甚至不是慕容烟。当慕容烟当得久了,差些忘记自己本来的名字叫聂言。
她聂言生来就是个倒霉蛋儿。一群人从楼下走过,她是唯一被泼到洗脚水的那种倒霉。
在她有限的二十多年人生里,经历过被亲生父母遗弃、考试被偷试卷、助养人骗去她所有家当、最好的朋友抢走她喜欢的男孩子、被同事窃取工作成果等等种种匪夷所思的倒霉事。
但是她擦干眼泪后倔强地挺了过来,逐渐对每天都会发生大大小小倒霉的事也习以为常,即使付出比别人多十倍的努力才换回一分回报也很知足了。若是哪一天天上下雨,而她又刚好带了伞的话,就已经是莫大的幸运。
这天幸运之神又光临了她。
因为冒着生命危险成功报道了一系列灾难事件,电视台决定给她升职加薪。但喜悦劲还没过来,主任就找她谈了话,说是上面临时决定调派另一个人来顶替这个职位,请她放宽心,别往心里去,以后还是有机会的。
又是这个说法!总是承认她的成绩,却不给予同样的回报。
聂言没有争辩,放下台里配车的钥匙,默默地走出了办公室,来到大街上。
外面的天十分晴朗,连配合配合她的心情都不肯。
她站在公交车站台前。家离电视台很远,省吃俭用很多年也舍不得买辆车。如果现在辞职的话,车是很久都买不上了,更别说房子的贷款。
这时,一辆公交车到了,离站台还有一段距离。车门打开,一个穿白衣服的年轻小姐姐走下车。聂言眼尖地发现,不远处一辆摩托正疾速驶来……
连想也没想,她冲上前去推开了小姐姐,但随后巨大的冲击力就把她带到了这个完全陌生的世界里。
本以为穿越后还嫁了个王爷,应该是好的开始吧?谁想到在这个故事里,她不是有光环加身的女主角,却是那个人人唾弃的恶毒女配角!
穿越过来时是被禁足在福薪院里,不知不觉过了整整十四天。在这十四天里,她住在王府最偏的院子里,没人打扫,杂草丛生,屋顶还会漏雨。
院子门口有两个侍卫把守,泥塑似的,只会说两句话:“请王妃娘娘回去!”“王爷说王妃娘娘不可离开半步!”
院子里倒是有一个侍候的侍婢,不过除了端来冷饭冷菜外,其余时间见不着人,也不与她说话。被问得急了,只是跪下,不冷不淡地说句“请王妃娘娘责罚”之类的话。
聂言时常想,是不是自己前世作了什么孽,就算做王妃也做得像个囚徒?
她仔细端详着镜中的模样,与原来的自己还有几分相似,不过眼睛更大,鼻子更挺,生得更加明艳一些。
往往生得太过明艳的女人,会让人觉得有攻击性。
她不知道这倒底是个什么朝代,自己的“丈夫”宁王爷是个什么样的人,当然更不知道这个王妃慕容烟犯了什么错被禁足在此。
不过似乎所有的下人都厌惧她,没事万不会靠近院子,更不用说找个人问问清楚。
每餐送过来的饭菜都是凉的,侍婢说是因为厨房离这里太远;衣服很久才有人收洗,还回来时常洗破两件;连洗个热水澡也得三催四请才能勉强保证水温不会让自己感冒……如果不是桌台上摆着几件看来就珍贵的首饰和自己身上华丽的衣服,她是断不会相信这是个王妃的。
在渐渐适应这里的生活方式之后,终于在第十五天上,她决定“越狱”!
第五章 王妃跑了
平时偶尔在院中转悠的时候,她能听到一侧墙外隐有车马人声,后来探知那里是王府的后门,平时用来运送府中所需物资,只有一个看门的老头。只要翻出这高高的院墙,从侧门逃出去的机会很大。
为了保障顺利出逃,她处心积虑找来几件朴素的衣裳,将宽袍大袖随意改成了易于行动的窄口,又用粗布自制了个背包,把几件首饰和衣服都塞了进去。
最重要的是,由于看管她有些烦了,门口那两个侍卫去和看门老头喝酒赌钱去了,那个服侍她的侍婢照常不在,于是她终于趁了个空子,把屋内装东西的大大小小的箱子全部腾空,搬到院墙的角落,堆成个楼梯的模样。
翻过墙头,又将粗麻绳系到靠墙的树上,慢慢将自己放了下去。后门虚掩着,逃出去竟是轻而易举!
从王府后门出去,绕过一道没人经过的巷子,左转便是大街。
一出得街上,所有喧嚣之声立即传入耳中。聂言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较之影视剧里的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在平坦宽敞的大街上,店铺鳞次栉比,酒馆、丝绸铺、当铺、金器店……人流往来穿织,说笑声,讲价声,喧闹声此起彼伏。大街上更是车水马龙,穿着各式古代服装的人仿佛从画中出来,一派国泰升平,繁荣昌盛的景象。
聂言胸腔里的心脏激动地跳着,但是现在却不是她好奇的时候,赶紧掩了脸面匆匆从王府正门前那条唯一的大道溜过。临走时还是忍不住瞟了一眼,高大的门楣之上悬挂着“宁王府”三个金漆大字。
胡乱转了几条街,确实没人发现后,她才长吁了口气,不由提提背包的背带,脚步也轻盈了起来。
出门第一件事自然是将背包里沉重的金银首饰变成方便携带的现钱。所幸这城里实在是繁华,随便选了一条街,转了几圈后就看到一个明晃晃的“当”字。
“你好,有人吗?我要当东西。”
聂言走进去,只见那当铺的柜台比普通店铺要高上许多,她努力抬头才能从柜台留出的缝隙中看到正在打算盘的掌柜。
掌柜头也不抬地伸出一只手来,意思要先掂量掂量货色。
聂言从包里取出一只玉簪子放到他手中,其实对于这些东西到底值多少钱她心里也是没有底数的。
不过那掌柜只是摸了摸玉簪,立即支起身子,眯着眼睛仔细看了那簪子好一会儿,又反复打量了她几眼。不过一瞬间他的脸色就恢复了初态,把簪子掂了掂,提了嗓子:“玉簪一枝,钱二两。”
虽然他掩藏得极好,但还是瞒不过聂言的眼睛,她心里顿时明了。
“这么少钱?你还我,我不当了。”
这么好的货色掌柜哪肯放过,立马道:“小姑娘,我看你是急着用钱,这样,我发发善心给你五两,不能再多了!”还做势把簪子推出来的样子。
没想眼聂言一把抓起簪子就往外走,叫也叫不住。等掌柜的打开那沉重的门追出来时,哪里还见了踪影?
离开了当铺,聂言想了想,便又拐进一间看来挺大的珠宝铺,铺里正有几位穿着富贵的夫人正在选首饰。她们身边是胖胖的掌柜和两个端茶递水的伙计正殷勤伺候着。
这回聂言学了奸,当着那几位夫人的面,与珠宝铺老板一唱一和卖了个好价钱,又大方地分了些银票给那个老板。
那个老板白得了好些银子自然是高兴不已,还赠了个小玉簪子给她作礼物,将她恭恭敬敬送出铺子去。
怀揣这么多银票,聂言又是兴奋又是紧张。没想到穷了小半辈子,到这里竟然一瞬间成了大富翁,仿佛有种中了彩票的感觉。她的心脏“砰砰”直跳,脸上也是抑制不住的笑。
这次这么顺利,或许是上天给她一次重新做人的机会,以后那些霉运就会离她而去了!
心思刚转完,脚下一不小心就踩到路边一个坑里,那坑里尽是泥水,将她那布鞋布袜浸得又脏又湿。
刚飞扬起来的心又渐渐沉了下去。她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不敢在城里多作逗留,她四方打听,找到车马行雇了马车和车夫,一路向城外而去。
车夫是个五、六十岁的汉子,长年在外奔波,皮肤黝黑又满是褶皱,是个老实且热心肠的人但聂言仍然留了个心眼,将卖首饰换来的银钱分别藏到背包的夹层和衣服的里层,还把脸上抹了灰,本来就朴素的打扮看来更加接地气。
毕竟独自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前无去路,后可能有追兵。就像当初才从孤儿院出来,前路就像一叶孤舟飘荡在茫茫大海。
她不敢停留,马车跑了一宿,直到天色微明才停在乡间小路旁歇息,顺便给马补充些草料。
这一路上聂言也和赶车的大叔聊熟了,叫他何叔。
何叔长年赶车,路熟得很,聂言便从他那里知道离京城不远处有个小镇子叫陈家镇,民风很是淳朴,镇民也热情好客,从不排斥外人到镇里住,于是便决定先到那个小镇子落脚。
自然闲时她也会好奇打听她那个未曾谋面的“夫君”的事。
传说他少年时曾被刺客掳了去,皇上发动各方力量寻找未果,皆以为他不能幸免时,少年却浴血归来,手中还提了那刺客的人头。
传说在他十八岁时,群臣不满皇帝任用一新科状元为相,是他挨家挨户上门游说,最终说服几个在朝里掌权的大臣支持新相,让新相稳固了地位,而这位新相果真成为名盛一时的清官。
传说曾有邻国意欲发动战争,是他率军长途奔驰,不眠不休五日赶到边关,为当地驻军压阵,当他登上城楼,那山呼海啸之势吓得对方连连退兵,不敢再战。
传说他曾在各州郡游走,斩了一百多贪官,其中不乏皇亲贵胄,没收贪腐的财产足以充盈国库。也因此被行刺无数回,但无一能伤他半分。
在民间,他是贤王,更像是一根稳定人心的神柱!聂言能看得见车夫脸上那无限崇拜的光芒。
聂言喜欢传奇,敬重英雄。这宁王便是个充满传奇色彩的英雄!她对这个宁王有些好奇,便更加清楚如今自己不过是他手下的一名“逃犯”,面对如此强大的对手,她需得更加小心翼翼。
何叔窝到外面一棵树下靠着打盹,聂言去不远处小溪边洗了个脸。看见溪水里尚有些陌生的倒影,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又呆了一阵,才用袖子抹了抹脸,回到马车旁,钻了进去。
但人还没来得及站稳,眼前就出现一片巨大的阴影!还没来得及张口呼救,一只大手已紧紧捂了她的嘴巴。
“别叫,我不会伤害你。”那人低沉的嗓音很是好听,“让车夫起程。”
聂言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心脏却不受控制地狂跳,她嗅到这个黑衣人身上浓浓的血腥味。
她点点头,冰凉的小手拍了拍他捂住自己嘴巴的手背,示意让他放开自己才能叫人。
黑衣人犹豫了一下还是松了手。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聂言使出了她以前学过的防身术,直接朝黑衣人面门上来了一拳,虽然没打着,但因对方防御性的向后闪避,为她争得了外逃和呼救的一瞬!
但她还是低估了习武之人的反应速度,就在她张口而同时往外扑的时候,突觉背后一紧,铁臂已抓着她的腰带猛的往后一带,撞上一堵坚硬如墙的温热胸膛。
而同时黑衣人已伸指在她颈窝一处点了一下,她顿时觉得喉咙发紧,任是如何张口已发不出半点声音了!
聂言很害怕,发了疯似的挣扎,肘击、踩脚、撕咬一样也不落下。那人显然也有些意外,恐怕是没料到一个普通的女人在他的控制下竟然还能反抗。
他微微叹息了口气,一只大手抓住她的双手,另一只手箍住她的腰。聂言只觉腰间酸软,顿时失去了反抗能力。
“姑娘莫怕,我真的不会伤害你。现在外面有人在寻我,只要姑娘掩我度过此关,我必会重谢!”
他声音低沉悦耳,言辞又极为诚恳。
聂言认认真真地打量了他一眼,只见他混身黑衣,又拿黑色的宽檐帽将自己的面部遮住,但稍稍露出的下巴棱角分明,薄唇略显苍白却显出些性感的弧线。
聂言呼叫了何叔赶路。因黑衣人手脚很轻,他完全没觉察出马车上多了一个人。
黑衣人朝聂言微微点了点头,自己坐到了马车的一边。聂言好奇地打探他:“你是什么人,为什么有人在追杀你?”
黑衣人不说话,头微微靠在马车壁上似在休息,胸口巨烈得起伏着,像是在极力忍受着什么。
“我学过急救,先帮你止下血吧。”
黑衣人头微微动了动,停了一阵才将身子往这边挪了挪。
聂言摸上时才发现黑衣布料有些润湿,手指一碰就是殷红一片,显然受伤并不轻。
第六章 美女救英雄
她小心翼翼地将粘连着伤口的衣服剥下,露出精壮宽阔的后背。那后背上赫然一道二十余厘米的刀伤,在背心处,深度不知,从上到下血流不止。
聂言被吓了一跳,她虽学过急救,但从来没处理过这么严重的伤势,按理来说是要消毒、缝针的,但眼下手边连能止血的敷料和绷带都没有!
正在她手足无措之时,黑衣人从怀中掏出一支小瓷瓶:“这是金创药。”
他的声音很淡泊,仿佛受伤的并不是他本人。不知为何,聂言自己也就镇静了下来。
她接过小瓷瓶,先倒了些在伤口上,但立即被血冲散了。她想了想,撕了自己的裙摆层层叠好成敷料,将药全部倒在敷料上,紧紧按在伤口上。
加压一层又一层,用尽力气,方才止住血。黑衣人已自己把外衫撕成条,聂言接过来层层紧紧包裹了。
“你伤得不轻,皮肤还有些发烫,可能是感染了,还是快点找大夫治治吧。”
她是有些佩服这个男人的,伤这么深却始终一声不吭。
“谢过姑娘。”
他穿起染血而又破旧的里衣,又迅速地靠向另一边,离聂言远远的。眼见他拒人千里的态度,聂言也不多说什么,靠着另一边马车壁出神。
她现在自己是个“逃犯”,却带着这么一个不知底细的“拖油瓶”,真不知前路何处。
以前有个学心理学的朋友说,她是外向孤独患者,看来聪明热情,其实内心十分孤独封闭。也正因为如此,她反而格外重视与每一个有缘人的相遇,有时候甚至热心过了头。
如今那边的人有几个会怀念她呢?
马车徐徐往前走,那黑衣男人打破沉默:“姑娘要往何处?”
“陈家镇。你要去哪儿?”
那个男人却不再说话。
马车又跑了大半日,终是到了陈家镇。男人没说要走,她也不好赶人,是以找了家客栈,付了何叔一大笔钱,顺带买了他的马车。
她包了客栈里最好的一间上房,让店小二扶了马车里头的男人上去。直到这时,聂言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哪里是男人冷酷不说话,分明是早已晕了过去!
她赶紧让店小二去请全镇最好的大夫,自己则守了床边寸步也不敢离。为了让他好睡些,聂言掀开他的宽檐软帽,露出一张年轻俊逸不凡的脸来。
如果说一件事有因必有果,聂言以为,眼前这个男人或许便是她此次穿越的因由!
因为自幼只有自己一人,聂言变得十分理性而独立。但就在她自认为清醒的人生里,却埋藏着一个说不清楚奇怪的梦。自小到大的梦里都会出现一个穿黑衣的男孩,一脸阳光纯良的笑容,对她极为亲密。
她在梦里曾问过他:“我并不认识你啊?”
他却回说:“会认识的。”
是的,会认识的。
眼前的这张脸,和梦中那张一样!唯一的区别是梦里的是个明媚阳光的大男孩,而他却似乎沉稳锋利得多。
聂言蹲在床边,指尖从那个梦划过眼前男人的脸,仿佛握到了些不真实的感觉。或许,上天让她来这里便是要遇着他?
男人在昏迷中皱了皱眉,脸微微一偏,聂言的手指便刚巧从他唇上滑过。她吓了一跳,红着脸捧着自己的手,那上面是灼热的,仿佛连着心跳的炙热。
聂言有种预感,这辈子怕是要与这个男人纠缠不清了。
这个陈家镇也不过百十户人家,只有一间客栈和一间医馆。被请来的大夫只能帮着抓了两副药,只劝聂言快些将人带去京城找大夫。
送大夫出去时,见店小二还在门口张望,她便又给了些银子让他去帮忙熬药和顺便送点吃的来。
小二接了银子,走开几步又忍不住回头:“这位夫人,小的也看得出你们二位不是普通人家,定然是受了什么难才来到我们这里。不过里面那位相公看来伤得很重,若是有个什么好歹,也可惜了不是?”
聂言自然知道他也是担心人死在店子里影响生意,便又多塞了些银子给他。
“小哥你也别怕,我家相公平时里身体底子不错,休息几天便好了。不过我们在京城里得罪了人,回是回不去的,还请小哥帮忙照管着些,去帮我家相公买些衣服来。等他身子好了,我们夫妻二人必有重谢!”
店小二见了银子自是欢喜,便也不再说什么,愉快地去准备了。
聂言回到房里,见那人似乎还没醒,便自行去洗了把脸,把自己乱糟糟的头发收拾好,才又到床边去。
当她刚走近,但看见那人晶亮的眸子直直地盯着她,才知道他其实一直醒着。
“你醒了?还有没有不舒服?”
自然而然的,她探手想去测测他额头上的温度,但被他偏头一下子躲过了。
聂言愣了一愣,把手收了回来,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男人的神色突然变得有些冷。
“大夫说你的伤势必须要到找好的大夫处理,我不知道你现在的处境如何,既然醒了,你自己做决定吧。”
男人那双锐利的眸子又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阵,那里面还带了些讽刺的意味。
这下聂言是真心糊涂了,她到底哪里得罪了他?于是咬了咬嘴唇,正准备询问,男人却突然别开了头,从耳后的头发中取出一根像香烟一样长短的东西。
“将这个拿到窗外点燃。”
看过无数电视的聂言一下子便明白过来,这定然是他与别人联络的方式,很是好奇这玩意儿点燃了会是什么样子?
当她依言起身走去窗前,用怀中的火折子点了那根“香烟”,但除了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幽香外,并没有像电视里那样窜出一束烟花。
“香烟”转眼便燃尽了,连灰都没有留下。
“你现在走还来得及。”男人冷冷地说。
聂言有些奇怪:“我为什么要走?”
话音刚落,门外便响起敲门声,是店小二把衣服和膳食端了上来。看到坐在床上的男人时,还略微有些惊讶他竟然这么快就醒了,但男人只是瞥了他一眼,便像有大山压过来似的,他赶紧放下手中的东西赶紧离开。
“这位夫人,今夜是要下雨的,若是你觉得冷了,那边柜子里还有被褥。药正在熬着,熬好后给你家相公端上来。”
聂言谢过他,把衣服放到床头:“你的衣服破了不能穿,就先穿这个吧,也不知道合不合适。”
店小二端了两碗白粥、几个馒头和两碟小菜过来,她塞了个馒头到自己嘴里,便端了白粥到床前。
“能不能自己吃?”
男人古怪地看了她一眼,也没伸手来接。聂言以为他手臂受伤不能动,咬着馒头囫囵地说:“算了,我来喂你吧。”便拿调羹舀了一勺粥递到他嘴边。
男人往那碗里看了看,皱了皱眉,抬头正看见她不太雅观地把馒头往里咬了咬,便又皱了皱眉。
聂言见他不吃,便又把勺子往前送,几乎要怼到他嘴里。
男人这才勉强张口把那勺粥吃了进去,刚吃进去,那眉头便皱得更深了。
聂言又舀了一勺喂他,他别过脸去:“难吃!”
“大哥!”聂言瞪圆了眼睛,三下五除二将馒头咽了下去,被噎着了,狠狠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声音也难免大了些。
“你现在落难,还在生病呢,还挑三拣四的?”
她这辈子什么都自己做,没求过人,也没伺候过人,就不知这个大男人被人喂着还在别扭什么。
“拿走!”男人似乎也十分不耐,命令道。
聂言气得起身就走,自己坐到桌边拿着另一碗粥就吃了起来,越想越是委屈。
便在她穿越之前不久,因为在采访的时候受了点小伤所以住了一阵子医院。在医院里,她谁也没告诉,办理住院、检查、手术、吊针、吃饭什么都靠自己,连她一个女孩子都行,为什么大男人这么难伺候?
不一会儿,一碗粥和两碟小菜、半碟馒头就被她狼吞虎咽地消灭干净了。当她正要下手另一个馒头时,又往床边看了看那个侧睡着背对着她的背影。
过了一阵,店小二端着药又回来了,见惯世面的他不用问也觉察到屋子里的气氛不对,蹑手蹑脚地把药放到桌上。
聂言按捺了脾气,将药端到床前:“药是苦的,这没办法分好不好吃,你喝不喝?”
男人这回倒是没闹别扭,起身又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后,接过碗一口便将药干了。聂言才想起,他在马车上时还用力地捂自己的嘴,哪有半分要人喂饭的模样?
真是个怪人!
他喝完药又倒头大睡,聂言便从柜子里取了被褥,用两张太师椅搭了,准备在上面将就一宿。
晚上是被雷声和雨声吵醒的,风刮着未关严的窗户砰砰直响。聂言赶紧起来关窗户,再回到床边探探男人的体温,有些烫得吓人!
聂言吓了一跳,赶紧去打了凉水,顺便叫醒靠着柜台打盹的店小二,让他准备一些高浓度酒精。
第七章 牢里的人
那男人虽然看来瘦削,但聂言搬动他还是费了吃奶的力气,好容易将他背转身趴在床上,又脱去他的衣服将绷带除下。
伤口红肿发炎,但没想象的那么可怖。聂言将酒精倒在上面,又用沾了酒精的棉布替他擦拭消毒。纵使是在昏睡中,男人仍旧疼得闷哼了一声。
聂言的手顿了顿,待他不再发声了才又敢轻手轻脚地敷上余下的金创药,再重新包扎好伤处。
男人高隆光滑的额头上泌出阵阵冷汗,见那汗珠滑过直挺的鼻尖,聂言用凉水替他擦去,微微叹了口气:“你到底是什么人呀?是好人还是坏人?”
她这晚一夜没睡,也顾不得什么男女之别,守在男人身边用凉水替他一遍遍地擦拭着身子,努力降低体温。
直到天亮,他似乎没那么烫了,她这才有些困乏地趴在床边睡着了。
醒的时候已是天明。
雨后的阳光明晃晃地透过窗户纸,正好打在她的半边侧颜上,伴着清新的泥土味,很是宁静惬意。
聂言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一眼望去,床上却空无一人!
尚未完全清醒的聂言还有些发怔,这人还没好呢,能去哪儿了?再往自己昨晚睡的太师椅上一看,魂都快没了!
她的背包呢?她那装着半副身家的背包呢?
聂言慌忙地跑出房间,店小二笑嘻嘻地迎了上来:“夫人要出去?”
“你有没有看到我相公?”聂言抓着他急问。
店小二一头雾水:“你相公不在房里?他不是病着嘛?”
聂言又往停放马车的院后跑去,果真,连昨天她买那辆马车都不见了!
渣男!坏人!骗子!
聂言气得发狂。
她好心好意地救了他一命,谁知道却遇上个白眼狼,不但偷了她半副身家,连马车都偷走了!
果然,上天是不会无缘无故怜悯她的,帅哥都不可靠!
聂言有些沮丧地回到房里,拿出自己贴身藏的钱数了数,估计够在小镇子里置一处房子,然后再慢慢想以后的生计罢。
好在这间客栈的老板和店小二都是热心人,在他们的帮忙打探下,很快就在不远处寻了套小宅子。原来是镇里一户姓王的人家,后来这家的儿子中了举封了官,全家都随着儿子搬去了任职的地方。也算是块风水宝地了。
这小宅子虽然不大,但干净整洁,家具齐全,门前一个小院子,原来那户人家大约有个讲究的女主人,院子里划了块地种了花,此时一种黄色的小花开得正好。
聂言十分喜欢这里,当下便看了地契房契,在镇里有威望的叔公见证下,付了银票买了这处宅子。
想起现代她那套还没还完房贷、精心打造的小房子,她的心有些痛,还有些不舍。
说实话,来到这里她意外的并没有十分想念曾经,或许是对于过去并没有太多值得留念的地方。现实也不允许她伤春悲秋,接下来她便要好好考虑在这里她要怎么样才能谋生?
只是现实也没让她考虑太久。
便在当晚,一辆马车突然出现在这座小宅子前,马车上跳下一个人,手掌一抬便打破了原本就不是很牢实的木门。
被捉上马车时,聂言清清楚楚看到上面一个“宁”字。
夜色深重,侍卫提了盏灯在前引路。亭台楼阁,蜿蜒回廊,半掩在灯光之中,虽不是金碧辉煌,但更显肃穆雅致。这是聂言第一次看到宁王府真正的模样。
由于是晚间,众人走得又快,聂言正跟着走得晕头转向,押送她的人便在一处石筑房子前停下。
那石房子不高,粗朴敦厚,但大门却颜色深沉,像是重铁所制。门前有两侍卫持剑而立,威武之色远甚于看管她的人。
见几人走近,两名侍卫转身便推开大门。果不出所料,大门发出厚重的闷响,听来十分费劲。
往门里走,原来却是条向下的阶梯,两旁壁上都点了灯,照得明晃晃的。顺着阶梯下去,又是几间石室。聂言已能隐约猜到这是什么场所了,不由心惊肉跳。
她竟不知王府里还有一处这样的石牢?
石牢不大,并排了三间石室。领头的侍卫打开了其中一间门,对她还算客气,做了个请的姿势。
“王妃娘娘。”
“你们王爷在哪儿?我想见见他。”
那侍卫面无表情地答说:“娘娘放心,王爷会来看你。”
“哐铛”一声,石室的门彻底关上。
石室很简陋,正对着门的墙上有个拳头大的气窗,夜黑,外面连月光都没透进来。气窗下有个单人床一般的石床,坐上去冷冰冰的。另外就是门边有个石桌,桌上一盏油灯。
点灯如豆。石室昏暗。
聂言呆坐了一阵,方才反应过来自己眼下的处境,心里一下便彻底慌了起来!
“喂,你们抓错人了!我不是慕容烟,我叫聂言,我不是你们的王妃!”
“有没有人啊?放我出去!我犯了什么法,你们凭什么关我?”
她扑到门前,但任凭她如何喊叫,石门拍不响,只换来双手通红,没人回应她。
正在这时,她听到一阵金属的响声。隔壁有人!她立时静了下来。
再走几步侧耳听去,果然又传来哗哗的怪响。
“别拍了,没人理你的。”
仿佛有人在说话,但那声音明明很轻柔,隔着厚重的石墙,却像就在身边似的,无比怪异。
聂言有些害怕,壮着胆子问:“有,有人吗?”
那边轻笑了声,似是十分愉悦:“门又没锁,你推开就是。”
聂言愣了愣,果真去推那石门,虽然费了些力,但也还是一点点推开了。
这是什么鬼?把她抓来关在牢里,又不锁牢门?但转眼又明白了,这么坚固的石牢,外面还有人看守,是没人能逃出去的。锁不锁又有什么意义呢?
刚燃起的希望又瞬间覆灭。她走向说话的那间石室,先是敲了敲门:“喂,你是在里面吗?”
再用力一拉,这道门同样没锁。
这是一间与隔壁一模一样的牢房,不同的是,正对着门的那间石床上,正坐着一个披头散发的人。仔细看去,那人的双手被铁链锁住,如臂粗的铁链分别固定在两边的墙上,稍微一动就哗哗作响。
那人身形看来斯文而纤瘦,被关在牢里也并没有一般囚徒的肮脏颓败,他只是静静地靠墙坐着,见有人来了,稍微拨了拨自己披散下的发,露出张白净秀气的脸来。那脸上也不见脏,目色清朗,唇红齿白,温文尔雅,十足俊俏公子的模样。
“宁王妃,好久不见。”他的声音也很清朗,让人一听便产生好感来。好像他此刻不是在坐牢,而是在家招待来客。
“你认识我?”聂言有些诧异。
那人笑笑,如沐春风:“王妃不必如此谨慎,这里除了你我没有别人。”
聂言想到这人可能真是慕容烟以前认识的,见他同样被关在这里,说不定与自己之前被禁足大有关系。慕容烟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一个堂堂王妃会沦为阶下囚,而自己该怎么应对?
她让自己迅速冷静下来,慢慢走进石室中,正面对他:“对不起,我确实不太记得你了,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不可以告诉我你是谁,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
那人上下打量了她一下,歪着嘴笑了笑,扬了扬头发,并往身后的墙上靠了靠。
“好,王妃果真是贵人多忘事。不过天下盟的人可不是无信之人,王妃娘娘委托的差事没办成,那万两白银自然要双手奉还。可惜我瞿白如今身陷此地,怕是不能将钱亲手奉上了。”
“万,万两白银?”
聂言的眼珠子差些瞪了出来。光凭她卖首饰那些银子,已足够在小镇上买处好点的宅子,万两白银是什么概念?足够她待在这个时空吃穿不愁了!
原来这个慕容烟这么有钱,但是她拿这么多钱请这人办的是什么重要差事?
她震惊之色实在不像是装出来的,瞿白也便有些诧异:“难道王妃真不记得?”
聂言按捺下内心的震惊,一字一句说:“不瞒你说,前阵子我被那个宁王关着,生了场病也没人来治,病好后很多事情我都忘记了。不过你既然说你不是言而无信的人,不管我记不记得,你也是会把钱还给我的对不对?”
被她黑白分明的眼珠子一望,瞿白当真有些疑惑了,眼前这个宁王妃与自己之前见的全然不同。分明是一张脸,但是又有一些说不出的不对劲。
“那王妃可记得我是谁?”
“不知道。”
瞿白一条腿蜷曲踩在床头,手指绕着耳前垂下的长发在指尖绕了绕,又是歪嘴坏坏的一笑:“那王妃自然也不记得唐清婉是谁,你又为何要杀她?”
“哈?我要杀人?”聂言被吓住了。
瞿白好像听到了件什么特别好笑的事,扯着那缕儿头发仰头哈哈大笑:“那不然你以为我们天下盟是做什么买卖的?”
天下盟是很出名没错。
天下人对天下盟谈虎色变也是没错。
可聂言在这里有限的时间里根本没机会听说这些传闻,甚至连慕容烟的事都来不及打听,所以自然一脸无辜。
第八章 听话
她认真地梳理了一下对话,基本理清了一些事。也就是说,慕容烟曾经委托这个瞿白杀一个叫唐清婉的人,但是失败了,所以按规矩要把钱退还给她。
而这是一笔不小的数目,能拿出这么多钱杀一个人,证明那个叫唐清婉的女人十分重要!如今她和这个瞿白都被关在石牢之中,或许就与这件事有关。
“因为我要杀唐清婉,所以宁王才把我们关在这里?”几乎不用猜测,凭着女人的直觉,她已然知道宁王和唐清婉是什么关系。
她想到一事,突然倒抽了一口冷气:“他会怎么对付我们?”
阴暗的石牢,除了几个小小的气窗,其余密不透风。就算被关在这里一辈子,相信也没人能发觉!
瞿白将手臂搁在膝盖上,歪着头打量着她,不答反问:“王妃也会害怕?”
“废话!”聂言狂躁地趴着自己的头发,她要死了么?或是和这个人一起被关在这里一辈子?那或许生不如死!
她现在告诉宁王她不是真的慕容烟是否能被取信?或者现在向宁王认错,自求休书,发誓再也不会碰他的女人一根头发是否来得及?
瞿白突然笑了,笑声回荡在这间石室里分外响亮清澈。
“慕容府的孙小姐,自来有皇帝宠着,将谁放在眼内过?想不到也有害怕的一天。”
聂言顾不上他的奚落,反正他奚落慕容烟自己也没什么感觉,眼睛却睁上捆着他的那条铁链。
是什么人要用这么粗的铁链锁着?一定是个武艺超群的人!
她灵机一动:“如果我把你这个铁链弄开,你能不能带我逃出去?”
笑声戛然而止,瞿白古怪地看着她,忽而笑笑,朝门外扬了扬下巴:“来不及了。”
石牢的大门再一次被打开,密集的脚步声显示着这次来了许多人。本来就大开着的牢房门前移进一条长长的影子,聂言死死地盯着地上那双黑色的鹿皮靴子,上面绣有云样的暗纹。
“慕容烟。”
熟悉的低沉的声音,在这石室之中自带混响,像击鼓一样震荡着她的耳膜。
聂言如遇雷击,忙抬头看去,是他!
她一时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怎么会是他?他就是宁王?自己昨天无意中救的人是宁王?她现在这个身份的夫君?
她听过关于宁王的传闻后,脑海中描绘的是一个成熟稳重的中年男人形象,又有谁会将那个黑衣青年男子与这么一个尊贵的身份和传奇事迹联系在一处?
说来可笑,与自己的夫君相逢不识,她还以为他卷了自己的钱私逃了。难怪那天他的神情如此冰冷古怪了!
聂言有些可笑有些挫败地颓坐在石床上,梦中的清朗少年幻化无踪,面前站着的是想要取她性命的阎罗。
“本王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不走。”
聂言苦笑:“还是我自己帮你放信号,让你的人来接你。”
她真傻啊!逃着逃着,自己把行踪败露了,到底还是太轻信。身上还穿着出逃的衣裳,粗略缝制的款式有些古怪,加之这两日的奔婆,蓬头垢面的像个疯婆子。
“看来你的伤没大碍了?”
洛星宸眉心微微拧了拧:“慕容烟,你自作孽,又能怪谁?”
聂言想了想,突然站起往他那里走了两步,但几乎是条件反射般,他立即退避开来,似乎连站得近些都不愿。
聂言便停住了:“王爷,我认错行吗?我以前神智不清,糊里糊涂做了很多的错事,现在我知错了。听瞿白说唐清婉也没伤着,要不你就原谅我这一次,以后我再也不做坏事了!”
聂言觉得自己实在有些窝囊,做正房的要在小三的背后委屈求全。可是没办法,谁让她是“坏人”呢?
见洛星宸不为所动,她很真诚地举了三根手指头发誓:“要不这样,你只要放了我,我自愿离开王府。这王妃的位置你爱给谁给谁,行不?”
洛星宸冷笑:“慕容烟,你好本事。一边认错,一边又让人将消息带到宫里。你是觉得本王怕了皇上,便动不得你?”
“皇上?”
聂言仿佛看到了活路。
瞿白说,慕容烟背后的人是皇帝,一个国家的最高权威,就算他宁王是王爷,再有权有势,只要不谋反,总不至于一点皇帝的面子也不给罢?
洛星宸利目一眯,向前微微踏了一步,顿时强大的压迫感袭来。
聂言眯着眼睛尽量让自己笑得无害一些:“只要你肯放我出去,我就当着皇上的面说我们感情不和要离婚,这与你有没有小三都没有关系。”
去他的梦中情人!去他的王妃!去他的正室尊严!她现在只想活命!
“胡闹!”
若非正好在查天下盟,他尚不知这个恶毒的女人竟然买通刺客刺杀唐清婉。虽然暂时查不出她是用何种方式联络到天下盟的引路人,但反而让他顺藤摸瓜,将天下盟一举铲除!
天下盟虽散,但贼心不死,这几日来他不断受到天下盟余孽的偷袭。为将他们一网打尽,洛星宸拿自己当作诱饵,却不小心中了别人的暗算,是以才负伤逃到聂言的马车上。
初时他并未认出马车上的女人是慕容烟,直到在客栈里她洗净面容后,才发现这个救他的女人竟是他的王妃!
洛星宸故意将慕容烟禁足在王府侧门旁的小院子里,又特地放松了守卫,便是要将与她联络的人引出。可谁想,她竟然独自逃到了陈家镇。
只怪聂言出现的时间地点太过巧合,所以洛星宸怀疑是她与天下盟的余孽勾结,是以自己才遭受暗算。而为何她又装作不认识自己,说些他听不懂的词语,这便连他也猜不透了。
此时听闻慕容烟肯与他和离,原本是再好不过,但偏偏现在不是时候,慕容家不能如此轻易便脱身!
在牢中待了几日,有人定时送饭和水过来。聂言吃得很少,整日趴在那冷硬的石床之上,双眼盯着那个气窗口,仿佛想要化身成为一只鸟或者飞虫从气窗里钻出去。
反观那瞿白,牢里就像是他的家,虽然被铁链锁住,但不碍他吃喝大睡,安逸得很。偶尔闲来还听他哼上一首小曲儿。
“天青青,风凉凉,月牙儿挂海边。夜狼山上凤凰叫,明珠泉边白草香。阿妈说,神仙不在天上啊,神仙在山上……”
这首曲儿音调活泼轻快,显然是首童谣。聂言安静地听着他唱,想着那也许便是这个杀手心底最纯真的向往。
她学得很快,听上几遍便也能跟着哼上两句,瞿白听她唱,自己反而沉默了,后来又接着她的调子一起唱。
便在第四日上,当聂言渐渐有些绝望的时候,牢里突然又来了人。
是面容和善的朱管家。他带来了消息,皇上邀请宁王夫妇去宫里小住几日。
“娘娘,皇上听闻娘娘身体有恙,所以在府中休养,到了宫里,自有御医替娘娘诊治,娘娘若是将身子好了,回得王府来也能好生休息将养。”
他的话很明白,让聂言不要在皇帝面前乱说话。
聂言双眼被点亮了,连忙从床上爬起:“好了!自是好了!我死也不想回这里!”
朱管家笑了笑,朝旁边让出一步:“娘娘请。”
聂言走出几步,又想起什么,回头看了看正在伸懒腰的瞿白。
瞿白本来像是在闭目养神,当聂言回过头那一眼时便心有灵犀的同样睁开眼睛。
他扯起一边嘴角笑问:“朱管家,问问你们王爷打算关我到几时?”
朱管家笑说:“瞿爷想待到几时,还得看您自己。”
两人打着哑迷,聂言有些累了不想再猜。她本来想问问瞿白那些退给她的银两在哪里,但终是没问出口,疾步踏出石牢,离开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
不久后,一辆华丽的马车从宁王府门出发,直直向皇宫驶去。
马车上,宁王洛星宸和他的王妃慕容烟并肩而坐。慕容烟打扮得甚是高贵,紫色的降纱裙,鬓边一整套琉璃金丝首饰,现在她身上,随随便便取上一件也抵得过前些日子偷换出府的那些银两。
可是这些她都不敢动,因为慕容烟拿钱找刺客,宁王将她的钱财首饰看得很紧,一切都交由朱管家打点,出入用途皆有登记。
皇城外,洛星宸掀了车帘露了脸,自然是畅行无阻,身后所随侍卫除萧狐外,竟皆停马解剑,只能于宫门前等候。进入皇宫后,一路城墙高耸,两旁侍卫五步一哨,十步一岗。聂言不敢再掀帘偷看,乖乖地端坐好。
穿过几个宫殿,马车行至皇后居所仪凤宫门前方才停下。立即有侍卫上前安放马凳,服侍两人下车。内侍郑德怀早已在宫门前等候,见了二人笑着迎上来行了礼:“王爷、王妃娘娘,皇上和皇后在椒淑殿安排了家宴,就等着二位呢。”
洛星宸向聂言伸了手,聂言先是愣了一下,才将手放于他的手心里。
未走几步,便遇上了同来赴宴的惠王。
第九章 宫筵
“王叔回京这么久,宸儿怎么不到王叔府上来走走?”
洛星宸淡淡地道:“最近事务繁多,得闲自会去王叔府中叨扰,还请王叔见谅。”
惠王的眼神在聂言身上打了个转:“这便是我那未谋面的侄媳妇?生得倒是标致。”
“见过王叔。”聂言学着别人行礼的模样施了一福。
不想那惠王又接着说:“听闻慕容家的女儿是依照皇家的规矩来教的,不过看来是教养嬷嬷未曾用心啊。宸儿被事务烦扰,你这宁王妃总该到各府走动走动,见见宗亲内眷,想也不会辱没王妃身份的罢?”
他这一番言语让聂言很是不舒服,悄眼瞥见洛星宸虽神色淡然不动,但眉头已微微皱起。
其实慕容烟虽然对内跋扈,但却是个极为聪明的人儿。自打嫁入宁王府,王爷又以出公差为名常不府内,她知道自己无娘家可依靠,便四方走动于各王室贵胄的府里,因出手大方,很快便与那些王妃、郡妃混得熟了。
只不过这惠王手中无实权,又刚从外地搬回京城,是以才没有入慕容烟的眼内。这一层,聂言自是不知的。
惠王又说:“大家教出来的小姐,还是要知礼数。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自是应份,但既嫁到皇家,也要知其进退,处事大度,莫要丢了皇家和宸儿的颜面。”
聂言原想难道慕容烟以前也得罪过他?但他刚才明明说的是“素未谋面”,得罪的机会应该不太大。
“侄媳新嫁,王府内的一切都还在熟悉之中,加上王爷受皇上器重,整日在外忙着不曾回府,侄媳有些什么不懂的也来不及请教。王叔若是有空,侄媳便想邀请王叔携王妃到宁王府坐坐,侄媳也好向皇婶学学如何操持家务,好帮着我家王爷分担着些。”
聂言现在虽然是个挂名的王妃,但也受不得这阴阳怪气。幸好灵牙利齿向来是她这个做记者的长项,这一番话进退有度,还顺便讽刺了惠王闲着没事干。
她说完又有些后悔,偷瞧了洛星宸一眼,倒意外的不见生气。
惠王被噎了一下,尴尬地咳了咳:“呵呵,那本王就等着宁王府的请帖了。”
洛星宸微微一笑:“一定。”
仪凤宫共分前后三个殿,前殿金玉殿,为皇后召见后妃、内臣及内眷所用,中殿椒淑殿为日常用膳、习书、抚琴之用,后殿月鸾殿,为皇后起居之所,太子未长成时也住在这里。
每座殿前均有汉白玉雕象一左一右护立,或为凤凰展翅,或为神兽僻邪。金玉殿前有两根玉石桅杆,高挂两盏巨型宫灯,长夜通亮不熄。椒淑殿和月鸾殿之间有一棵千年的古树,枝叶繁茂,一到秋季便硕果累累,被皇家视为子孙兴旺的好兆头,任何人不得毁损半分。每个殿上的匾额都是当朝仁景帝亲手以金漆书写,可见皇后盛宠。
两人走进殿中,见两旁各置了长案,宫里几位皇亲都已在座,帝后并肩在上与众人谈笑。
“参见皇上、皇后娘娘!”
聂言随着洛星宸给两人行了跪拜礼,免礼后便被赐座。按规矩惠王为王叔,自然坐右手第一个座,他们便坐了左手第一个座,正与惠王相对。
人一入座,便有侍候左右的宫女上前倒是酒水,早已摆上的八碟热菜、四碟冷盘、四碟瓜果既精致又丰盛。
眼光好容易从菜肴上挪开,聂言这才仔细朝殿上看去。
仁景帝与洛星宸生得有七、八分相似,不过脸型更加端方一些,不如洛星宸刀削般凌厉。而皇后看来温润典雅,琼鼻檀口,说话自带三分笑,让人不由产生亲切之意。
聂言又仔细地看了看她,只觉得有些面熟,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那边仁景帝问了宁王一些家常的话,便口风一转到她身上来了。
“听闻烟儿身子不适,如今可有好转?”
“回皇上,好了……好得差不多了。”
聂言小心地睨了洛星宸一眼,他只是垂眸饮酒,并不管她在说什么。
“一会儿让御医替你诊诊脉,若有什么不适,皇宫里的珍贵药材也多,调制起来也方便。”
仁景帝果然如传言中,对慕容烟关怀备至。聂言又看了眼洛星宸的眼色,硬着头答应了。
“宸儿说烟儿这是思乡之故。你嫁入我皇家,本应回乡省亲,但慕容家再无亲眷,自是免了这一礼俗。算算日子,再过一月便是慕容老将军的忌日,便由宁王陪同王妃一起回乡看看老将军,也替朕在老将军坟前添上清香一炷,告诉他朕虽未能完成他的夙愿,但终是没有辜负慕容家。”
说起慕容老将军,仁景帝满是叹息。
“臣正打算待养好身上的伤便携她回谡州一趟。”
因是家宴,他仅穿着一袭淡金色的长袍,腰间系了最常用的白玉腰带,长发的一半用玉冠束了,余下的随意披散在肩上,露出一丝慵懒之意。
“朕早便说你乃堂堂王爷的身份,是何等尊贵,怎可拿自己作饵?还不让萧狐守在身边,你看这……”
说到受伤一事,仁景帝面露怪责之色,正要训他两句,却被皇后暗中止住了。她轻声问询:“现下伤势恢复得如何?一会儿让御医再来瞧瞧吧。”
洛星宸笑说:“有劳皇上娘娘记挂,这点小伤不碍事的。”
仁景帝似拿他没办法,免不得还要多说两句:“你要记得自己的身份,可不是那些江湖草莽,若有什么闪失,你让我如何对得起皇兄?”
“侄儿记下了。”
难得看到洛星宸如此听话的时候,聂言又是好笑又是慕。虽然仁景帝口中责备,但句句都是关心之语。这种亲人之间的关怀和天伦,无论是皇家还是平民都是一样的,而她却从来没感受过。
皇后接过话对她嘱咐:“这次皇上备了好些进贡的珍贵药材,御医说都是对外伤有好处的。但星宸不喜欢吃药,可要烟儿多看着些。”
聂言口中应是,但心里却暗道,他不喜欢吃的东西多着呢,就没见过这么挑食的人!连在又饿又病之时还会嫌弃客栈的粥难吃的人,真是锦衣玉食养大的矜贵人呢!
“放心吧皇后娘娘,为了他的身体着想,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他的。”
聂言心中顽心一起,便故意巧笑着往洛星宸碗里夹了一箸青笋,据她观察,所有的菜中,只有这道他是碰也没碰过的。
洛星宸眼尾微微一挑,含笑看着她,信手夹了那箸青笋送到她嘴边:“既是夫妻便应互相扶持,不能只是王妃照顾本王,本王也应照顾王妃才是。”
聂言没想到他还有这一招,只得张口将菜接下了。眼珠子一转又要去夹其他菜,谁知洛星宸对她笑了笑,修长宽厚的大掌一把握了她的,拉到桌下放在膝盖上。
帝后看了会心一笑,只当小夫妻感情好耍花枪。聂言挣他不过,心里暗骂,真是只老狐狸!
“烟儿成亲后看来性子转变了不少,宸儿竟也学会怜香惜玉起来。早知如此,朕应该早日赐婚才是。哈哈哈哈……”
皇后笑看他一眼:“当初我只担心你乱点鸳鸯谱,如今也放心了些。”
洛星宸又笑看着聂言,他那眼神深情而温暖,仿佛当真是在看自己的爱人一般。
聂言一边告诉自己,这是演戏!这是演戏!可心却止不住的跳着,眼睛避开不敢看他,手下却不再挣扎了。
洛星宸便又紧紧握了握。
“好了,我们别笑他们了,烟儿都害臊了。”皇后心细,替他们打圆场。
仁景帝便转过话题:“你我叔侄也有许久没有手谈一番,用膳之后令人摆上,朕还想破破上回你摆的那个残局。”
席间觥筹交错,聂言吃了几杯酒,但觉酒入口中辛辣无比,滋味并不如书上所说那么美,不一会儿就有些头脑不清了。
为了避开别人敬酒,她便寻了要更衣的理由,从席上逃了出去。走到花园里寻了处僻静的地方休息了一阵,方觉得好了些。
这时一个宫女端了酒食过来,她刚才一直被人喂酒来着,还没吃到什么东西,就召唤了那个宫女,从她那里挑些可吃的果腹。
正在挑拣时,外面有人说话的声音传来。
“惠王爷,你不要这样。”
聂言比了个“嘘”的手势,和端食盘的宫女一起从高高的灌木丛里看出去。却是惠王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出来了,正对着一个宫女拉拉扯扯。
虽然极度不情愿,但那宫女却不敢得罪这位辈份最高的王爷,只能一边躲避着他的手,一边求情。
惠王倒觉得她这番忸怩另有一番趣味,一把揽过她的腰,另一只手就着手里酒杯就往她嘴边喂去:“本王是见你服侍周到才赏你酒喝,莫非你不给本王颜面?”
宫女急急地去推他的手,哀哀求着:“王爷,奴婢不会喝酒。”
“哪有不会喝酒的人?一回不会,再多喝几回就会了。”惠王笑着将她搂得更紧,“来来来,喝了这一杯本王赏你明珠一对。”
“王爷……王爷……”
那宫女急得不得了,四顾之时,却是无人来搭救。
第十章 路见不平
但此时突然眼前一花,也不知什么东西飞过,只听惠王“啊呀”一声,已经放开她,手捂了自己的额头大叫:“是谁?是谁如此大胆袭击本王,快给本王滚出来!”
那宫女低头看去,骨碌碌一支酒杯滚到她的脚边。随之传来一阵声音:“咦,怪了,你可看见我的酒杯哪里去了?”
“回王妃娘娘,奴婢没看见。”
“哎呀,刚才明明还在我手上的,怎么突然就没了?”
“王妃娘娘,定然是您喝多了手滑,不如由奴婢服您回去歇息罢。”
说着从花丛后走出来两人,一人正是宁王妃慕容烟。
她们看到惠王作出吃惊的模样,聂言上前笑着施了一礼:“惠王叔,您怎么在这儿呀?”
惠王明知她是故意的,却是哑巴吃黄莲,捂着额头恨恨道:“宁王妃怎么也在这里。”
“哦,我是出来更衣,一不小心迷了路,幸好遇见人问路。看到她手里端着好酒,忍不住倒了一杯来尝尝,谁知酒是好酒,尝过以后却糊涂了,连酒杯也不见了,这不正找着吗。”聂言笑盈盈地道。
被调戏的宫女俯身捡起酒杯双手递了上来:“王妃娘娘,您看是不是这个?”
聂言接了过去:“哎哟,可不正是这支。如果让皇上知道我喝酒失了态,连酒杯都弄丢了,怕是要受罚的。王叔,您说是不是?”
惠王哪听不出她是在警告自己莫要酒后失态,顿觉面上挂不住。向来他轻薄女子,别人自有投怀送抱的份,即便是不愿意,也断不敢声张,何时受过今日之辱?
他冷哼一声:“不过区区一杯水酒,只要宁王妃喜欢喝,皇上自会十埕八埕地赏给王府。”
他眼光却朝那个被轻薄的宫女看去,吓得她瑟缩了一下。
这老头儿是在暗示不过区区一个宫女,只要他找皇帝讨要,皇帝自然会赏赐给他。
聂言笑得更加明艳:“王叔此言差矣。所谓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今天侄媳虽喝多了两杯,但还是记得宫规森严,皇上的就是皇上的,别人可肖想不得半分。即便是我家宁王爷,也谨守礼数不敢逾越半分的,更何况是侄媳呢?”
她可记得,所谓的“后宫佳丽三千”可是包括了宫女在内的,虽然这个皇帝只宠皇后不好色,但按规矩来说就算是王公贵族去肖想皇帝的“女人”也是过份了些。
惠王自然知道自己理亏在先,于是讪讪一笑拂袖而去。
聂言又在他身后笑说:“王叔,看你面色不佳,手还一直扶着额头,是不是酒喝多了头疼呀?要不要找御医诊治诊治?”
“不劳宁王妃费心。”
待惠王走远,这三人才忍不住捂嘴笑了起来。
“呸!老色狼!”聂言笑骂。
那两个宫女交换了个眼色,那被轻薄的宫女立即跪在她面前:“王妃娘娘大恩大德,彩雀做牛做马必定相报!”
“起来起来,在我面前不兴跪的。”聂言连忙把她扶了起来,“这也是顺手之劳而已。”
那端酒食的宫女叫云霞,她劝说:“娘娘,您就受她一拜吧。今日若不是娘娘出面,彩雀的清白怕是……”虽然后面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聂言有些疑惑:“不都说宫女也算是皇帝的女人嘛,这惠王虽然是王叔,但不至于胆子这么大吧!”
彩雀垂了头小声道:“娘娘有所不知,后宫这么多人,便是死了一个两个也没人知道,何况是这种事。大人们自有他们的法子,不会传扬出去的。”
“真黑!”聂言叹了口气,又想起什么,“你们两个要小心些,今天我们当面奚落了他,如果那个惠王爷是个记仇的人,以后定然会为难你们的。”
“谢娘娘提醒,我和彩雀会向皇后娘娘禀明,她会照看我们的。”
皇后这么体恤宫人吗?聂言本来就看着她亲切,听她们这么一说对这个皇后娘娘更有好感了。
随后聂言回了椒淑殿,殿里已摆开棋局。瓜果点心、薰香冷扇自是齐全。
惠王顶着额上的一块红印,坐在那里面不改色,只解释说是自己不小心摔着了,照样与人谈笑风声,脸皮也算是顶厚的了。
刚下学的小太子听闻有棋可看,便吵嚷着要来观棋,一再向帝后保证不会胡闹后才让他坐在一边,由皇后陪着,喝着碗酸梅汤看得津津有味。
仁景帝执白子,洛星宸执黑子,双方落子速度由快变慢,每走一步都格外谨慎。围观的人神色也越来越凝重,连小太子都忘记吃东西,一双圆骨碌碌的眼睛直直勾在棋盘上。
聂言看不懂棋,百无聊赖之下,注意力便放在了皇后和她怀里的小太子身上。
这小太子大约七、八岁左右,长得实在是漂亮可爱,像个透明的果冻或是一团软绵的糯米团子,让人忍不住想伸手去捏。
皇后笑问:“轩儿,有没有见过你皇嫂?”
小太子撅着小嘴,不情不愿地叫了声“皇嫂”。
“太子喜欢下棋啊?皇嫂这里会另一种棋,全天下除了我没人会,你想学吗?”
“什么棋?”
听闻没人会,小太子的兴致果真便来了。他从皇后的膝头溜了下来,半信半疑地跑到她面前。聂言让桑儿在另一边的桌上摆了另一副棋,与小太子对坐了,一人执了一色。
“下法很简单,不讲任何规则,谁的棋子无论横竖斜着最先连成五子便算胜了。”
“这有何难?”小太子先下了一子。
五子棋是聂言上学时的把戏,那时她自己供自己念书,学校开兴趣小组,她没钱买其他的道具,只能拿了纸笔画方格下五子棋玩。
久而久之,她的五子棋越下越好,几乎是下遍全班无敌手,班上也没人和她玩了。她便自己和自己下,想着法儿地为难自己。
如此练就的棋艺,哪是刚接触五子棋还在找“气口”的小太子能比的,不过几步五子就已连成了。
“不服!再来!”
小太子的围棋与太傅都能下几手,何时输得这么惨过?但几局下来,他虽有进宜,但都不是聂言的对手。小太子泄气似的放下棋子坐到一旁闷闷的不说话,任别人怎么劝也不开口。
“王妃娘娘,您给劝劝吧?”贴身服侍小太子的内侍小豆子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聂言嗑着瓜子也不劝他,等看他的小脸越发委屈后,才“噗呲”笑了出来:“别急,慢慢练,我明日再等你赢我。”
“当真?”小太子的眼睛顿时亮了。
聂言站起来捶了捶腰,小太子立即也赶紧跳下椅子:“你去哪里?”
“坐久了腰疼,出去走走。”
“我也去!”
得了帝后的允许,聂言便携了小太子出去玩。
“没想到轩儿第一次见烟儿,竟是如此投契。”
洛星宸正执了棋在思考,听到皇后的话时,眼角正好掠过门边的一片裙角。
“你输了。”
他落下一子,仁景帝发出愉悦的笑声。太监赶紧上来数棋,果真宁王输了半子。
洛星宸微微一笑:“皇上棋艺精湛,臣自知不及。”
朱管家上来收了棋盘,侍婢们递了帕子让他们擦手,又捧了茶上来。
仁景帝随手端了茶走到刚才聂言和小太子下棋的地方,那还没及收,一眼就被棋盘上的摆法吸引住了。
“这个下法倒是很有趣,虽是简单,但也蕴着些道理。星宸,烟儿从哪儿学的这种棋?”
洛星宸和皇后也随声走过来,洛星宸撩了袍角坐到棋旁,随着刚才的下法倒着收起棋子。
仁景帝看了他一眼:“你如今身上有伤,只管安心养着,朝上的事先放一放。”
“臣遵旨。”
这个侄儿少年持重,凡事不喜外漏,便是生死之事于他心中也仿佛不过轻烟一缕,除了与慕容烟的婚事,他从未对自己的决定有过半分反驳,这心思之密连他也摸不准。
一切的变化出现在他十五岁那年。
十五岁之前的洛星宸是养在宫中的。那年有刺客进宫行刺,失败后无意中劫持了洛星宸逃离皇宫。仁景帝发散了所有侍卫和探子寻其行踪,但他们就像突然在这世间消失了一般,无论怎么找也没有半点消息。所有人都以为洛星宸十死无生,在寻找半年之后,连仁景帝都渐渐放弃了希望。
突然有一日,洛星宸出现在宫门前,手里还提前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虽然他对于在宫外发生的事只字不提,但从此以后他的性格大变,突然从一个天真温柔的少年变得沉默寡言,原本身上一些少年人的顽皮天性也不见了,终日不是勤学治国之策就是研究战法韬略,加之其天性聪颖,是以成为一代“贤王”。
也是那一年,洛星宸自请出宫建府,仁景帝起初不同意,但他每日便来跪请。依着大魏国的规矩,成年王子出宫后都是要分封封地,要到封地上去的。
仁景帝虽终是拗他不过,同意其出宫建府,但却不愿让他离京,最终才在京城最繁华的街上修建了宁王府,离皇宫并不太远,可以时常往来。
虽然有一位能干忠诚的重臣,之于一代帝王来说是莫大的福气。但仁景帝有时候看着他,却总想起幼时那个绕着他问问题,答出了太傅的题便缠着他要赏赐的少年。
第十一章 床头打架
晚上宁王和王妃便歇在吾辰宫,那原本是宁王出宫前的住所,直到现在依然保留着。有时若他公务忙得晚了,经报仁景帝同意,便会留在吾辰宫里休息。
皇后让宫人将吾辰宫精心装扮收拾过了,床上的鸳鸯枕、龙凤被,处处都透着新婚的喜气。
洛星宸陪皇帝夜谈未归,宫女先替聂言准备了沐浴的热水。她洗澡自是不惯有人在旁边候着的,就打发了宫女们出去,自己脱了精光溜进浴桶里。
要说这是她来这个地方后第一次舒舒服服泡个热水澡,加之之前所受的罪,整身的骨头都酥软了,精神放松下来,渐渐眼皮便开始打架。
正在迷糊时,听到门外有响动,以为是宫女加热水来了,便懒懒道:“麻烦你顺便把外面的内衣拿给我一下。”
来人听了,微微蹙了蹙眉,一眼便望见铺在床上藕荷色的一小块布。他上前用修长的食指挑起那块布,由两个半圆形组成,上面几根乱七八糟的带子,也不知是什么东西。
“你说的是这个东西?”
本来闭着眼睛要睡不睡的聂言被这一声吓得差些跳了起来,反射性地慌忙捂住自己胸前白嫩的春光:“你!你怎么进来了!”
她的速度不慢,但洛星宸的目力更好,便在那一瞬间已经清楚地看到她胸前那块淡红色的花瓣形胎记。
“这是本王的房间,王妃认为本王应该去哪儿?”
聂言有些懵:“我们住一间?”
念叨完后才记起他们现在在皇宫里,宁王和自己的王妃共住一间房不是天经地义的事?
“那个王爷,我现在在洗澡,不太方便,你能不能先出去,等我穿好衣服……啊!”
她突然尖叫一声,因为发现自己亲手做的内衣竟然被他拿在手上,顿时脸就红了。
不惯穿肚兜,她便在福薪院里时自己利用一些布料动手做了几套内衣,只不过手工拙劣,几乎可以算是剪了几个大概的形状拼接而成的。
她觉得自己的脸上可以滴出血来了。这些年忙于拼命工作,没谈过恋爱,更是连男性朋友都没有几个,何时遇到过这么尴尬的场面?
“王爷,那个给我放桶边就行,我自己拿。”
洛星宸不满地看着她从水里哆哆嗦嗦地伸手指了指自己手上的东西,然后又像受惊的小动物般迅速缩回水里,把自己裹成一团。黑色的长发在水面散开,映衬着小脸和身子更加白皙,特别是脸上的红晕,就像才冒出头的荷花尖儿,水灵灵的。
他觉得自己的喉头有些发紧,烫手似的扔了那团布,转过身走出屏风外,唤外面守着的宫女:“替本王另外准备沐浴的汤水。”
聂言赶紧起来穿好,绕出屏风时洛星宸已经出去了,她大喘一口气,瘫坐到一边的椅子上。一想到今晚要与他同床共枕,聂言连耳朵根子都烧了起来。
宫女不知就里,进来替她擦干了头发,还细致地抹上了香膏。看着镜子里那个乌发如云,秋波横碧的美人儿,宫女真心地赞叹:“王妃娘娘真美!王爷一会儿看了定然欢喜得很!”
“哎,别胡说。”
聂言羞得满面通红。
她又在屋中等了一阵,终是想到个主意。便起身像在客栈中照顾洛星宸时似的,将两张更为宽大的椅子拼了起来,她从柜子里抱了被褥来垫着,按照长度,蜷曲些刚好睡下。
洛星宸对她如何嫌弃她是心知肚明的,与其到时被人赶下床,倒不如自己先找地方安置自己。
脚步声再次传来,门外守夜的宫女内侍喊了“王爷”,聂言立即像触电似的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洛星宸进屋连看也没看她一眼,脱了软靴便掀被进去,背向外侧躺着。
刚才与皇上说话时,他又提起皇室子息单薄的事,想必自己不肯碰慕容烟的事已传到他耳朵里,特意来提醒一番。当初慕容烟刚入门时也为此事吵闹过,甚至还仅着里衣跑到房里来引诱他,是以今晚他已想好如何应对的准备。
本以为她会缠上来,谁知半天也不见动静,侧身过去,却见她在一旁呆坐,仿佛下定了决心要在那里坐上一宿。洛星宸有些意外,但也暗自松了口气,便倒头睡了。
过了一阵,又听得一阵悉嗦搬动重物之声,他皱了皱眉终于耐不住坐起身,发现她正将睡着的两张椅子扯开些,发现他在看自己,便不好意思地笑笑:“吵醒你啦?马上就好。”
说着手脚利落地拿过一张凳子来夹在中间,自己很快窝了上去,解释说:“两张椅子实在太短了,睡着不舒服。”
洛星宸心中有些莫名的不悦,便翻身下床几步走到椅子前,伸手就将她抱了起来。
第一次抱她,入手轻巧,这时他方才发现她确实是较刚入门时瘦得多。
“你平日都不吃饭么?倒让人以为我堂堂宁王府连个人都养不起了。”
他将她不怎么温柔地扔到床上,聂言吓了一跳,刚要挣扎着爬起来,谁知他长腿一跨已上得床来,一手放了帘帐,一手将她压在被子下面。
他力气大得惊人,聂言是挣脱不开,只能惊恐地瞪大双眼:“你要干什么?”
洛星宸很是着恼,她那神情倒像是自己想占她便宜似的,深觉自己受到了侮辱。
他掀了被子一角,自己躺在另一侧:“睡觉!”
聂言只觉得帘帐一动,外面的烛光熄灭,整个房间顿时陷入黑暗和难以言说的寂静。她听见自己的心“咚咚”跳个不停,脸也烧得厉害,想必他也是听到的。
她倒不是真心怕洛星宸对她做什么,只是她一个人睡惯了,若有人在她旁边是无论如何也睡不好的,于是悄悄往墙那边又贴了贴。
只是这一天实在折腾得累了,没过一阵子眼皮就开始打架。
什么时候睡着的她不知道,但是当她醒来时发现,自己不单睡得特别沉,而且还横趴在床上,头朝外脚朝里,霸占了整张床!
她连忙从帘帐后伸出头一看,洛星宸仅着了里衣,背对着床坐着喝茶。那背脊挺直,肩宽而腰窄,未束起的黑发自然垂在身后,看起来慵懒而性感。
似是觉察到身后的人已经醒了,洛星宸闷声道:“还不快起身伺候本王更衣?”
聂言麻溜地爬了起来,暗觉不好意思,自己的睡象不太好,他定然是被自己扰得一夜不能好睡,没发火已算是有君子风度了。
怀着歉意,她从旁边取了洛星宸的中衣,从后面披到他的肩上。洛星宸伸长双臂穿好双袖,然后站起身来让她替自己系衣带。高大的身影站在前面,聂言闷闷地低着头认真和那几条带子较劲,洛星宸只能看到她的头顶,发丝顺滑,头顶一些软发被睡得乱糟糟的,让人忍不住想揉一揉。
两人匀未说话,气氛有些凝滞和说不出的怪异。
还是聂言边系他胸前的带子边打破了沉默:“那个,昨晚我打扰到你了吧?”
洛星宸薄唇往外撇了撇,翻了个白眼:“知道就好。”
若是有监控的话,聂言才知道那岂止是“打扰”二字可以概括的?他根本被扰得一夜未睡!
洛星宸本来警觉,刚有些倦意,旁边一只手就打到他胸口,他还没将她的手拍下去,接着另一只手和腿就像八爪鱼似的伸了过来。洛星宸往旁边让了些,那个女人竟然趁这个机会翻了个身,彻底将他那半边被褥卷到自己身下。
洛星宸有些着恼地坐起,本想将她推醒,却见她有枕头不睡,紧紧抱着被褥压在头下,微张着嘴,一条腿蜷曲着搭在上面,撅着屁股正睡得香甜。
这模样虽有些好笑,但倒不怎么令人讨厌。
洛星宸觉得自己一大男人,若与一个小女人争被褥着实有些可笑,便往外让了让,歪到床边重新睡下了。
谁知到了半夜,他却觉得身后暖和得很,转头看去,原来那个女人在睡梦中竟然又贴了上来,头正抵在他的背上。他往旁边让一步,那女人就往这边贴一步。
他忍了又忍,最后被逼到床沿时,只好无奈地起身,到桌旁坐了一夜。
那女人倒好,完全不知道自己干的好事,抱了他的枕头霸占了整张床便如同今天早上她起床时的模样。
“啊,我说了就在椅子上将就的嘛,是你硬把我抱上床去的……”这话好像有些暧昧,聂言自己先红了脸。
洛星宸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其实自这次将她从陈家镇抓回来,他便隐约有些觉察到这个女人有所不同,还听到她在牢中自称叫“聂言”。若不是昨晚看到她胸前的胎记,倒还真以为面前这个含羞带怨小女儿姿态的女人不过是一个和慕容烟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罢了。
成婚后慕容烟曾来引诱他那夜,便露过身子,虽然洛星宸替她披好衣裳将她赶出房门,但胸前那抹淡红色桃花样的胎记却是记下了。
若是有人易容冒充,断不会连这些也冒充得如此相似。
第十二章 小魔王
外面的宫人听到动静,立即端了擦牙的器具和水进来,伺候着二人梳洗了,便有内侍过来报说皇上娘娘请二人同用早膳。
两人到时,小太子洛景轩正在闹脾气,宫女们身上不是被泼了汤就是倒了水,哭哭啼啼地跑出来。仁景帝喝斥了他几句,他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小脸儿憋得通红。皇后被吓坏了,连忙抱在怀中宽慰,仁景帝叹了口气,也无计可施。
正在这时,他看见洛星宸他们,仿似来了救星,笑说:“轩儿,你看是谁来了?”
洛景轩正张开口哇哇大哭,见着洛星宸的面突然便止住了哭声,委委屈屈地撇着小嘴,将头埋在皇后的怀里拉扯着她衣服上的带子撒娇。
虽说六月的天,娃娃的脸,但聂言倒是从来没见过谁变脸比他更快的。
他们对帝后见了礼,便一同上桌用膳。洛星宸淡淡道:“太子如今也有八岁,不应再如吃奶孩童似的躲在皇后娘娘怀里。”
小太子立即从皇后怀里溜了出来,自己乖乖爬上凳子坐好。内侍和宫女们忍着笑,上来重新为他布置了碗碟。
皇后笑着挪揄:“宁王哥哥在,你便不敢调皮了?”
仁景帝摇摇头:“幸好还有宸儿能管得住他,否则便是用个早膳都不得清静。”
早膳的粥菜点心都较为清淡,粥是金丝燕窝粥,清甜可口,聂言默默吃了两碗,但见洛星宸仅是夹了几筷子菜后便不再动了。
皇后细心发现了,向身后宫女斥问:“知道宁王爷不爱吃甜食,今儿怎么不准备些咸点上来?”
“奴婢立即去让御厨准备。”
“不用了,本王今日不饿。”洛星宸止住宫女后,偏头问小太子:“太子今日有何功课?”
小太子此时正和一块琼汁玉花糕作斗争,刚咬了一大块含在嘴里还在咀嚼,听到他发问便连忙回答:“今日太傅说练习两篇字即可。”
这不说话还好,一说话便把那口中的糕点粉喷得四处都是。宫女赶紧来擦,皇后又笑又气:“你慢些说话。”
聂言心里十分好奇,为何这个小太子这么怕洛星宸?
她只不知,原来仁景帝便只有这一个儿子,是未来皇位的唯一继承者,单是一个宫外的慕容烟已被宠得无法无天,更不用说这位宫中唯一独苗,那可真被全皇宫的人捧在手心上的,便是打个喷嚏都要劳动御医会诊,更不用说对他说句重话了。
但就只有洛星宸不买他的帐,非但常常督促他的功课,还要他也每日习武强身。小太子被宠得十分顽劣,常以作弄宫人为乐,洛星宸若是知道了,便会处罚于他。小太子去向帝后告状,仁景帝自己也拿这个儿子没办法,自然乐得让人去管教。见状告不成,小太子在洛星宸面前也就渐渐老实了。
洛星宸若有深意地看了聂言一眼:“正好,我与你皇嫂也想看看你的字是否有了长进。”
用完早膳,小太子便不情不愿地被架往书房,他委屈地向自己的母后投去求救的目光,但皇后只笑着看他,丝毫没有要出手帮忙的意思。
宫人点了上好的龙涎香,沏了好茶,又磨好了墨,有洛星宸在,他们都松了口气,含笑告退而出。
书房里并排摆了两张书案,一张矮些的自是小太子日常习书练字的地方,另外一张案上摆着成叠的奏折,是仁景帝住在这里时偶尔用来批阅奏折的地方。
小太子坐上自己的椅子,拿玉石镇纸抚平了纸上的褶皱,取过架上的笔,沾饱墨,一本正经地书写起来。
这么一个小不点,莫看他平日顽皮,但认真做起事来还颇有几分气度。聂言守在旁边替他研着墨,一边看他写字,落笔有力,转折有度,竟是写得十分好。
洛星宸在他写字时又抽查了他平日的功课,时而点头,时而蹙眉,看到需要批改处便从桌上取了笔在上面圈点。
聂言斜眼看去,见他修长的三根手指轻轻捏住笔端,与以前书法课上老师所教的姿势大大不同像在纸上随意描抹,但偏偏每一个字都心随意走,字随心走,流畅潇洒,兴趣重若轻。
兴许是被她炙热的眼光盯得久了,洛星宸突然抬起头来:“你在看什么?”
“没,没有。”聂言稍稍有些慌乱。
洛星宸放下笔,侧身去看小太子的字,摇了摇头道:“这里,落笔太重。”说罢他便绕到小太子身**了他的右手,带着他重新写了那个字。
窗格里透过和煦的光,宽大的衣袖垂下,透过袅袅香烟,聂言见他那锋利的眉目变得十分温柔,小太子乖乖地半靠在他怀里,认真地跟随着他的手走动。
眼前的场景和谐得像是一家人,父亲带着孩子练字,母亲在一旁添香加墨若是真的该多好!
在他的指导下,小太子终于写了个满意的字,高兴地绽开明亮的笑脸,冲她邀功:“皇嫂!皇嫂!你快看我的字写得如何?”
聂言赞赏地点点头:“好看!”
“好看?”
洛星宸眼中掠过一丝意外,但她低着头,发丝滑过白皙的眼庞,又重重点了点头:“写得真好!”
“王妃自幼研习书法,曾得收法大家王公谨的提点,大可以评点评点。”
聂言支支唔唔的有些头疼,她哪里知道慕容烟还有这本事?
“本王听闻王妃UU小说海棠甚是妙绝,成亲这些日子,本王事忙,倒是未曾见识过。现在既是得空,不如请王妃画一幅如何?”
慕容烟却不是个只会泼悍的主儿,自幼皇帝便请了不少名师对她进行栽培,她知道自己力孤,为了讨皇上的欢喜,学起来格外勤奋。算起来,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女工针黹无一不通,是以皇帝才信心满满地将她指以自己的爱侄。
再说远一些,唐清婉的父亲便是教她文章的先生,虽然慕容烟已足够优秀,但那唐清婉却自幼于各方面都胜她一筹,骄傲如她,怎容得别人较自己优秀?所以慕容烟与唐清婉结的怨子,也不单是因为洛星宸这一桩,但真正动了杀机,却当真是为了一个“情”字了。
聂言干笑了笑:“我学无所成,岂敢在王爷面前献丑。”
眼珠子转了转,脚下已踟蹰着往外探去:“王爷,太子,你们慢慢练字,皇后娘娘说要找我说会儿话呢!”
洛星宸眸子里闪过一抹意味深长,也没拦她。倒是小太子嚷道:“皇嫂,你昨日说要带我玩的,可不能食言!”
聂言已走到门口,听闻此话转身给他比了个“ok”的手势:“我在你母后那里等你,练了字就过来。”
小太子把拇指和食指绕了个圈放在眼前,其余三根手指竖起来:“那你等我,我很快就练好了。”
看着聂言逃也似的关上门,洛星宸拿了小太子的手过来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小太子眨眨眼睛:“是‘好’的意思,皇嫂教我的。”
练完字,小太子便迫不及待地找聂言玩去了,带着她逛御花园、放风筝,原本玩得愉快。
但两个出名不好惹的人物凑到一处,宫人们能走走,能避避,老远看着就逃之夭夭了。终于在一处花丛里,小太子总算逮到个来不及跑的宫女,非要她当牛作马趴在地上给自己骑。
那个小宫女也不过才十三、四岁的样子,身子十分单薄,圆墩墩的小太子骑到她肩头,她的上半身抬不起来,任小太子怎么催促也只能伏在地上哭。
这下小太子便不干了,他身边的小豆子骂道:“太子爷让你做马是看得起你,你这死丫头不知好歹,今天如果不让太子爷高兴了,小心你的狗命!”
小宫女被吓着,努力撑起颤抖的双臂,但还没爬出一步便受不住一下趴到地上,连带着小太子也摔了个跟头。
这下将众人都吓着了,扶的扶,打的打,骂的骂,乱作一团。小太子见场面热闹了,更是来了劲,倒在地上打滚就是不肯起身。
“你们先带她下去。”
这时,只见聂言示意身后的宫女将被吓得瘫倒在地的小宫女带走,尔后分开众人,上前用双手架在小太子的腋窝下,一下子便把他从地上提了起来。
小太子落了面子,混性起,一手插着圆腰,一手指着她大怒:“你竟敢不让本太子玩!信不信本太子打你板子?”
聂言单眉一挑:“小样儿,翻脸比翻书快,那你信不信我告诉你宁王哥哥?”
听到那个名字,小太子果然瑟缩了一下,然后往前后左右看了一圈,确定他忌惮的那个人不在后,胆儿又大了起来,鼻子往天上翘:“我才不怕呢!宁王哥哥根本不喜欢你,他不会听你的。”
聂言冷笑,将他抱了起来,转身对所有的宫人道:“你们都不许跟来!”说着便往花园深处走去。
宫人们不敢跟过去,又怕出事,连忙差了人回去报皇上和王爷。
第十三章 什么是老婆
御花园后面有处果园,里面没什么假山假石,只种了些桃树李树杏树什么的,置了几张桌子,每到花开结果的时候,宫人们喜欢到这里摘果子吃。如今这时节,树上花已落果也未熟,剩下茂密的树叶倒可以遮下荫。
聂言寻了棵树杈离地一人高的桃树,将小太子置放于树杈上坐着。
小太子因为太胖,屁股被树杈卡着动弹不得,那高度于成人眼中自不算太高,但在他的眼里却高得不敢动。再放眼四周,平日里跟着他耀武扬威的那般**人们也不见踪影。
第一次孤立无援,他瘪着小嘴,想哭,但看了看聂言瞪圆双眼母老虎发威的样子又有些不敢哭。这是他第一次知道,这个看来好玩的皇嫂原来和宁王哥哥一样可怕!
“你,你快放我下来!”小小的人儿倔强而小声地威胁,“否则等我父皇母后来了,定会治你死罪!”
聂言眨眨眼,冲他笑,弯曲的眉眼里怎么都透出一丝狡黠的味道。
“本来我这里还有好玩的东西,打算你乖的话就教你玩的,不过你这么调皮,看来不是不适合玩了。”
“哼!本太子不稀罕!”
那小白脸儿像面团儿似的,白嫩嫩水灵灵的,再加上要哭不哭的小表情,可爱得让聂言想上手揉一揉然后她就真的上手了。小太子也不敢动,就怕一动就摔下树去,所以只能干瞪着她任她揉。
等揉够了,聂言轻轻拍拍他的小脸儿:“你为什么这么喜欢作弄人?小小孩子不学好,将来怎么当皇帝?”
“要你管!”小太子双手死死地抱着树,但还是很有骨气地把脸扭到一边去,小嘴儿厥得老长。
“好吧,那我只好告诉你宁王哥哥了,让他打你屁股!”
“宁王哥哥喜欢我不喜欢你,他不会听你的。”
聂言的眉毛扬了扬:“可是我是他老婆呀,丈夫都会听老婆的话。”
小太子非常委屈地撇着嘴:“老婆是什么?”
“老婆就是妻子啊,就像你母后是你父皇的老婆一样。你想想,你父皇是不是很听你母后的话?”
小太子想想,的确父皇很听母后的话,原来是因为母后是父皇的“老婆”啊!
聂言又啧啧地摇头:“你呀,如果再这么调皮,以后就不会有女孩子喜欢你,你就娶不到老婆的知不知道?”
“娶不到老婆又怎么样?”小太子已经完全被她哄住了。
聂言点点他的小鼻子:“娶不到老婆,就没人陪你玩,你开心也没人和你分享,你不开心也没人和你一起哭,做什么都是一个人,很惨的。那你想不想娶个老婆?”
小太子很严肃地想了想,然后认真地点了点头。
“那这样,皇嫂还会讲很多好听的故事,如果你不再欺负别人,我就给你讲故事听。等你长大了,再亲自给你讨个漂亮的老婆回来好不好?”
小太子沉吟了一阵,有些怀疑:“不骗我?”
“拉勾勾!骗你是小狗!”
聂言伸出小指来,小太子那胖胖的小手指又犹豫了半天,才终于勾了上去。聂言笑了,又用拇指在他额头上按了一下:“来,盖个印,就不反悔啦!以后我们就是好朋友了!”
“好朋友?”小太子歪了歪头。
聂言愣了一愣,才忽然想起他是太子,身边凡所接触不是下人就是臣子,没人敢与他当朋友,他竟连朋友是什么都不知道!
心下有些柔软,小小年纪就要承受家国天下的担子,从小就决定了他不能选择自己的路,这条路只能自己走,没有人陪的孤独,或许比她这个孤儿都要孤独。
小太子抿着小嘴若有所思,然后伸出大拇指:“我也要盖个印!”聂言笑着把额头凑了上去。
接到消息的帝后和洛星宸匆匆赶来,正看见聂言伸手将小太子从树杈上抱下来,但小太子猛的往前一扑,双手双脚挂在她的身上不松手。聂言笑着接住,但她实在有点低估这小胖子的体重,被他冲击得连连往后退了几步,眼看着就要撞上后面的石桌。洛星宸身形一晃,上前从后面扶住聂言的腰,方才将两人稳住。
“轩儿?”
皇后赶紧上去查看自己的儿子有没有事,小太子这才从聂言身上爬了下来。
聂言笑着向帝后行了一礼:“我和小太子闹着玩,没想到惊动了皇上和娘娘。不过小太子已经答应我,以后不会再顽皮了,是不是?”
仁景帝也查看了小太子身上一番,发现他没什么异样方才放了心,有些摸不着头脑:“这,是怎么回事?”
聂言和小太子互相看了一眼,十分有默契地摇头:“没事。”
小太子腻歪地抱着仁景帝的腿:“父皇,皇嫂刚才说要给臣儿讲故事,还要给臣儿讨老婆。”
他嘴里莫名其妙的话让仁景帝一头雾水,看了看洛星宸,洛星宸只将手放在小太子头顶亲昵地抚了抚。
晚上小太子不肯睡觉,非要粘着聂言给他讲故事。聂言让他躺在床上,盖好了被子,一边哄着他,一边从最经典的《白雪公主》开始讲起,到《阿里巴巴和四十个大盗》,小太子越听越精神,还时不时地提问。
幸好聂言在孤儿院时,有一本脱了封面泛黄的童话故事集,她自开始认字就抱着那本厚厚的书,每晚都是看着这些童话故事睡觉。是以现在讲起这些故事来,简直轻而易举。
当她讲到《灰姑娘》时,已有些口干舌燥了。小太子总算有了些困意,打着呵欠朦胧地说:“这个故事……讲过……”说着说着就睡着了。聂言笑着替他盖上被褥,让宫女接了手,这才回去吾辰宫。
没想洛星宸倒还没睡,借着烛光坐在桌前看一幅图。聂言瞄了一眼,像是幅地图的样子,有山有水,还有朱砂笔勾画的一些路线。见她回来,洛星宸头也不抬地道:“看样子你与太子倒是十分投契。”
聂言走到床前脱了外裳,卷起袖子准备洗漱:“其实小太子很可爱也很聪明。他调皮只不过是因为没人和他做朋友,所有人都把他高高捧着,太孤独了所以想吸引别人注意。”
“是吗?”
洛星宸倒没想过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颇为意外。他收卷起那幅画,将它好生放置在一边,随后走到床前脱衣准备就寝。
聂言洗完回来看到便顺口问起:“是哪儿的地图吗?”
“边关布防图。”
洛星宸简单地回答了,正要坐到床边,突然听见聂言大喊一声:“等等!”
她迅速地抱了三床被褥放在床上,一床自己盖,一床放在中间隔出条“三八”线,另一床则留给洛星宸。然后爬上床乖乖地将自己像茧子一样裹好,然后朝外面努了努嘴:“这样我就不会占你的地方了。”说着又往墙那边滚了滚。
三床被褥堆在床上,看来又挤又热。
洛星宸蹙着眉看着她那小乌龟似的姿势,又好气又好笑,“哼”的扯了下嘴角,便也不管她,自己上床睡了。
聂言也不敢睡着,侧耳听他的呼吸声。只是洛星宸睡觉实在太过安静,躺在那里姿势也没变过。她等了很久也不知道他到底睡着没,自己倒是不知不觉沉入了梦乡。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洛星宸在旁边的关系,她这两日都睡得十分香沉,而且醒来时神思特别清醒,完全没有“睡不够”的倦意。
只是,洛星宸和她完全相反。
昨晚与前一晚并无什么不同,甚至更加糟糕!一共三床被褥,一床在床脚下,一床在她背后压着,一床被她抱在怀中。两个人之间,竟然没有一个人能盖上被褥!
洛星宸是习武之人倒不是怕着凉,只不过他也是一人睡惯了的,突然多出个人来本就不太适应,更别说整晚为了给这个女人让位子,自己半边身子只能悬挂在床沿上!不过今日要上早朝,他原本就没睡踏实,所以就更早起身了。上完朝回来,却见聂言仍在呼呼大睡,见已是日上三杆,便只能将她叫醒。
看着眼前糟糕的一切,聂言有些欲哭无泪:“要不,你今晚把我绑起来吧?”
洛星宸很是无奈地换好衣服,便照常带小太子去皇宫的东湖边练剑。
小太子本有教习武艺的师傅,但只要洛星宸入宫便会让萧狐亲自教他。萧狐的武艺天下无双,教起小太子来也不会像其他人一样得过且过,小太子武艺的在他的**下精进不少。
已是练了一个半时辰,小太子累得气喘吁吁了,想要偷懒,但看到一旁凉亭中的宁王哥哥虎视眈眈,手中渐软的剑尖立即又往上挺了几寸。
这时小豆子从凉亭后转了出来,先是给宁王行了礼,笑说:“王爷,皇后娘娘召见太子爷。”
小太子一听,立即放下手中的剑跑了过来:“真的?那我们快去见母后!”
洛星宸哪里不知道他的小心思,但看今日练习的时辰也差不多了,便朝萧狐使了个眼色。萧狐接过小太子手中的剑,负于身后走到宁王身侧去了,便是默许的意思。
小太子高兴得不行,拉了小豆子就跑,连给宁王招呼一声都忘了。
第十四章 小太子出事了
看着他们跑远,洛星宸原本严肃的脸上渐渐浮起一丝笑意。小太子天性不坏,无论练武习字皆是可造之材,慕容烟或许说的没错,他再是尊贵无比的太子,也不过仍是个想让别人关心的孩童罢了。
小太子拉着小豆子跑了一阵,眼见着看不到宁王哥哥了,这才停下脚步。
小豆子笑说:“太子爷真聪明,知道让奴婢拿皇后娘娘作挡箭牌。”他一边说一边拿丝帕给小太子擦汗,只不过汗水太多,丝帕一浸就湿了。
“哎呦,太子爷,瞧您这一身脏的,我们到湖边洗洗吧。”
小太子跑得一身汗,正是燥热的时候,听他这么一说正合心意,干脆脱了外面的衣服朝湖边跑去。
“太子爷慢些!小心着点!”小豆子边喊边跟了过去。
小太子跑到湖边的一颗大石头上,蹲下身子去拍水玩。若在平日宫人跟着多的时候是无论如何也不让他如此接近湖面的,因萧狐授武不喜人看着,所以这里只有小豆子在。小豆子管不了他,他乐得掬起一捧水就朝小豆子撒去。
小豆子“啊哟”一声,一点点地蹭着过来:“太子爷,你可小心些别掉下去了!”
小太子哪里听得进他说的话,把两只手都伸到湖里搅圈圈玩。
“咦,太子爷你看,那里好像有条鱼呐!”
小太子好奇地顺着小豆子指的方向看,却看不太真切,半个身子都往湖面探去。
“太子爷,对不住了!”
小豆子突然变脸,见四下无人,伸出手就把小太子推到湖里。小太子反应不及,“噗通”一声就栽了下去!
小太子失踪,皇宫顿时乱了,宫门落了锁,任何人不准出入。
此时皇后正在和聂言闲话家常,她手里做着副刺绣,是给小太子绣的新衣裳。当听闻此消息时,她一下便软倒在榻上,聂言和几个宫女相扶才将她扶起。
皇后面色苍白,拉着聂言的手说:“我已经失去了个女儿,不能再失去这个儿子。如果轩儿再有事,我是活不了的。”
聂言只能安慰她:“也许小太子是藏到哪里玩了,不急,没事的。”
她瞒着皇后把来报消息的太监拉到外面细问情况,那太监说皇上已让禁卫军在整个皇宫里搜索了两个时辰,却是丝毫没有半点音讯。虽是心里暗自有不好的预感,聂言也只能一边安抚皇后,一边希望有奇迹出现。
等了一阵,皇后实在在宫里坐不住,便打听了仁景帝的行踪,和聂言一同到了御书房。她们到了御书房的门口,便听到里面吵嚷不休。于是便从侧门进了,躲在帘后听前面议事。
御书房里站了八个人,除了仁景帝和宁王以外,还有惠王和其余几个大臣打扮的人,其中花白胡须的那个聂言见过,是太子太傅,另外分左右站了三个绛紫色官袍和一个蓝色官袍的大臣。
那个蓝色官袍的中年男人中气十足地向宁王道:“宁王爷,你既教太子武功,在哪里不可,为何偏偏选择人少的东湖边,而且还不许旁人在场?”
另一个站首的绛紫官袍的年轻官员站了出来:“孙将军,你这是何意?”
那被称作孙将军的人负手身后,重重“哼”了一声:“本将军不是怀疑王爷,不过王爷是最后见过小太子的人,免不得要多问几句。惠王爷,您说呢?”
惠王圆圆胖胖的脸上眼睛转了转,又看了仁景帝的脸色,故作深沉地点了点头:“嗯,孙将军所说也不无道理,问问嘛,不伤大雅……”原是仁景帝紧急召令早朝完后尚未出宫的内阁重臣商议,于宫里闲逛打听消息的惠王闻风也刚好凑了场热闹。
那年轻官员怒道:“孙将军如此无端横加指责便是诛心,如今皇上让我们在这里商讨如何寻找太子的事,而孙将军你看来却似急于给谁安上一个罪名?”
莫非他们怀疑是洛星宸对小太子不利?聂言心中一惊,轻轻撩开帘子,朝正对着她这边的洛星宸看去,这人面色淡漠,唇角微微勾起不发一语,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错!若是王爷要伤害太子,为何偏偏选择这么明显的时候,是怕别人不会怀疑自己?孙将军,你可知随意污蔑王爷,该当何罪?”另一位绛纸官袍的人也站了出来。
那孙将军讽刺地翻了翻白眼,倨傲地昂起头:“本将军并未说是王爷做的。不过王爷一介文官,却教太子武艺,实在有些于理不通呵!”
三个绛纸衣袍的大臣一听这话便怒了,纷纷站出来反驳:“孙将军,我大魏男儿个个练武强身,你虽为武官,但武艺不一定及得上王爷。”
“王爷为太子的兄长,由兄长教习幼弟习武本乃天经地义的事,又有何理不通?”
聂言听得一头雾水,怎么找太子却变成了论武艺长短的问题?而且那个孙将军也不知是什么头衔,不但未将堂堂王爷放在眼内,而且看样子是明显针对洛星宸的。
她却不知道,在这大魏的朝廷里,文武并举之下,文官和武官渐渐分成了两派,高祖于战中得天下,武官本在朝中占很高的地位,但后来出现个宁王,本为文臣之首,占了个“贤王”的名号,深受百姓爱戴,文官的声势渐起,武将们又见自己与兄弟镇守边关风餐露宿,却不如文官们待遇好,心下更是不满。加之几年前,宁王以“使臣”之名,却到边关鼓舞将士吓退蠢蠢欲动的敌军,武将们觉得自己受了侮辱,文武官之争在朝中日渐激烈。仁景帝仁厚,却少了些皇帝的威仪,是以有时候大臣在他眼皮子底下说话,稍不注意便会失了分寸。
“够了!”最后还是仁景帝不耐烦地挥了挥衣袖,“众位爱卿,程卿说得没错,如今找到太子才是大事,别的可日后再议。”
皇后终是忍不住从帘后走了出来,扑到仁景帝身畔抓着他的手求道:“皇上,不管怎么样,先找到轩儿好不好?”
聂言只有跟着出来了。
仁景帝紧握着皇后的手,心下虽也惶急,但一国之君的沉稳不能丢。他环顾了一周,向宁王问道:“宸儿,你身边的萧狐呢?”
萧狐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平日跟在洛星宸身后也不言语,就像个影子似的,若稍不留意,几乎都感觉不到他的存在。若是仁景帝不提,没人发现平时守在宁王身边寸步不离的侍卫萧狐不见了。
洛星宸笑了笑,微微抬了抬眼皮:“是啊,萧狐呢?总算有人注意到萧狐的去向了。”
他随意走动了几步,银白绣有四爪金龙的官服微微发着亮光,头顶淡金的发带垂下,无比慵懒而贵气:“若是萧狐也只知道在这里打嘴仗的话,要找到太子更加难上加难了。”
几位大臣被他讽刺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太子太傅也赶忙出来打圆场:“是啊,当务之急是先找到太子,诸位大人有什么良策?”
皇后似找到救星,连忙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宁王的身上:“宁王,萧狐当真能找到轩儿?”
不待洛星宸说话,孙将军却又开口:“皇上、娘娘放心,如果宫中侍卫、禁卫军都在找太子,若是有刺客进宫,就算他有三头六臂也逃不出去!”
洛星宸闻言,轻轻“哼”了一声。这一声不大,其中的轻蔑意味却不言而喻,仁景帝看了他一眼,自然知道其中的意思。
原来当年洛星宸被刺客掳出宫时,正是这位孙将军任宫中禁卫军统领,他如今再说这大话未免有些底气不足。
皇后秀气的脸上顿时煞白一片:“孙将军是说,有刺客掳走了轩儿?”
太子太傅道:“娘娘莫要着急,宫中这些年十分太平,想必不会有刺客进宫。兴许是太子和小豆子去哪儿玩耍了,一时忘记回来……”
他说这话连自己都不信,太子作息、行程都有严格的规定,断不会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突然去哪里玩耍,不过此时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宽慰的话才好了。
那姓程的年轻大臣叫作程文卿,正是当年洛星宸奔波辛劳替他奠定朝中地位的新科状元,自然是站在宁王这边。刚才听孙将军出言诋毁一时按捺不住才言语激愤了些,此刻被宁王一讽立即清醒了过来,拱手向仁景帝和皇后道:“臣以为宫中守卫森严,有刺客潜入的可能不大,若有什么变故,必然出在宫里。臣以为应当立即调司承卫的卫官立即进宫,他们善于寻找线索,还有灵兽相助,必须快快助禁卫军们找到太子的下落。”
司承卫是京中所设专破大案奇案的部门,通常用以辅助官衙破解各类悬案或所涉皇室的大案,其下训练了许多鹰隼、猎犬等,在宁王铲除天下盟时立过大功。
仁景帝立即道:“对!对!朕差些忘了,快传旨调司承卫的甲级卫官入宫。”
仁景帝身旁的大太监宗正接旨急急出门而去,走到御书房门口却被外面着急忙慌闯进来的小太监差些撞翻,他扶了扶帽子斥责:“哎呦,什么事?”
那小太监跪到仁景帝前抖着声音回道:“启,启禀皇上,小豆子,小豆子的尸首找着了!”
第十五章 我相信王爷
随着,小豆子的尸首被两个侍卫抬了进来。只见他双目圆睁,口边有血迹,死不瞑目的样子。
小豆子遇害,大家都心知太子幸存机率不大,皇后惨叫一声便晕厥了过去。聂言虽然采访过命案,但从未真正近距离见过尸体,明明先前还活蹦乱跳的一个人,突然就躺在那里僵直不动了。原来一个生命的离去竟是如此轻易!
她紧咬着唇不敢近前,抬眼看去,人群中,洛星宸修长的眉微微向中心靠拢,但并没有过多的表情,仿似天大的事也不过如此。就像刚才孙将军一口将谋害太子的事往他头上栽,他却依旧风轻云淡般。到底是这个男人心思太过深沉,亦或是他根本就不在乎?
与此同时,洛星宸却也抬头向她这边看来,轻轻一眼又滑过了。
那边忙着照顾皇后,孙将军上前检验尸首,抬起小豆子的下巴一看,那颈间青紫,喉骨碎裂,显然是被人用大力捏碎的!能单手捏断人喉骨不出奇,但能让一个成年男子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于瞬息之间将所有喉骨捏碎的人,在这世上屈指可数!
“王爷,能有此等功力的除了萧狐萧侍卫以外,整个皇宫也不过何统领而已!”
他所说的自然是现在的禁卫军统领何春。但太子出事时,何春正陪着仁景帝,因此疑凶便只能是萧狐!
“来人!”仁景帝赤红了双目,“请宁王回吾辰宫休息,在抓到萧狐之前不得出吾辰宫半步!”
御书房应声涌进十余侍卫,洛星宸闭眼仿似勾勾嘴角笑了笑,再看了聂言一眼便抬腿率先走出御书房,全然没为自己辩解半句。这变故起得突然,包括程文卿在内的几人欲替宁王说话,但一时也不知应从何处说起。只有惠王在那里“哎!哎!怎么会这样”念叨了两句作罢。
仁景帝疲惫地看了一旁的聂言一眼:“宁王妃……”对于这个他一直疼爱的慕容府小姐,也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置才好。
聂言一双澄明的眼睛看了他一眼,不待他把后面的话说完,她突然喊道:“等等!”
已站在门外的洛星宸顿住了脚步。
她几步跑上去,伸手牵住洛星宸的手,回头对仁景帝道:“夫妻应有难同当,我相信王爷!”
她说完这话,迎着洛星宸意外的目光给了他一个信心十足的笑容。洛星宸掩在长袖下的大手僵了僵,继而紧紧将她的小手裹入自己的掌心,略微扬起的侧颜迎着外面的阳光,牵着她大步往前走去。
皇宫从早辰喧闹到午夜,一**的脚步声跑过,灯笼的光一道道从窗户上掠过,小太子仍旧没有消息。
这晚聂言睡觉睡得极为老实,连洛星宸都觉得十分意外。
四下无人,小太子的哭声响起,迷雾大起,聂言找不到哭声的来源,只能拨着迷雾往前走。突然,双目圆瞪面色铁青的小豆子出现在她前面……
“皇嫂救我!”
聂言拼命地往后跑,但那后面是看不见的黑暗,她跑不动,小豆子那张不能瞑目的脸却离她越来越近……
“啊!”
聂言顶着一头冷汗惊醒,将手从胸前拿来,心脏噗通噗通地直跳。
室内透了一点微光,半掀的床帘之外,只觉得屋子奇大,古木的家具在暗影之中透出些阴森和沉重。还好,身边还有个人陪着这是聂言第一次觉得有人在旁边睡着真好!
她朝洛星宸挪了挪,清醒着的她不敢靠得太近太紧,只是把额头轻轻抵在他的肩膀上。
“做噩梦?”
头顶传来洛星宸略带沙哑低沉的声音。聂言先是一惊,也不管他看不看得见,轻轻地点了点头。
“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
洛星宸习惯地转过身子背向着她,她的头就落空了,刚才靠着的那块小小的,温暖厚实的肩膀不见了。
莫名的,浓厚的失落和憋闷像黑暗中一张无形的网将聂言紧紧包裹住,就像当年在孤儿院内,所有人都睡了,只有她被噩梦惊醒,仿似全世界只剩下她一人。她只好背转了身子,面向墙壁,却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
“你说,小太子真的没事吗?”
那边沉默着,正当聂言以为他不会回应自己时,却听到他问:“你为何相信本王?”
“小太子说你很疼他,小孩子的直觉不会骗人。”
想起那么可爱的一个小孩子,现在可能已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她把自己蜷成一团,尽量往墙那边靠了靠,仿佛那样才能得到力气去接受这么一个残酷的事实。
又是无边的沉默。
“过来!”
他的耳力极好,就在刚才那一刻,他听到她那逐渐加重的鼻息和身子微微的动向,背后突然空了一块,竟让他有些说不清的奇怪的感觉。那个一直纠缠着他的女人像是突然离了他很远,就算睡在一个床上,也像是在遥不可及的地方。
她抱着轩儿的那一幕重新回到脑海里,阳光透过树荫打在她的脸上,笑容是如此干净不夹一丝杂质,甚至将她灵魂中的污秽都涤荡得干净。想起幼时随皇上去谡州慕容府时第一次见到她,小小的人儿站在假山后面,歪着头同样笑得天真无邪。
聂言瞥了他一眼,以为自己听错了。
“过来。”他又低声说道。
聂言这才悄悄地朝他那个方向挪了挪,将接触到他的手臂,瞬间便被拉扯到怀里。她一愣,抬头呆呆地看着他下颚的弧线。
洛星宸的手抵在她的发顶之上,轻轻按了按:“他会没事。”
“啊?”聂言被他突如其来的亲昵弄得有些发懵。
“轩儿会没事的。洛家的男人,没这么容易出事。”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声音里有种特别让人镇定的能力,聂言将耳朵贴在他胸前,听到他胸膛里沉稳的心跳声,重重点了点头,又怕他看不到加了句:“嗯!我相信你!”
感觉到他的胸膛轻微地震了震,仿佛是闷笑了下。
聂言有些好奇地微微抬起头,想在黑暗中看清楚他的表情。谁知道被他一把重新按回胸口:“别多想,睡觉!”
他连眼睛都没有睁开,仿佛这对他来讲不过是随手抚慰个小猫小狗,但聂言已弯了嘴角,更把自己往他怀里缩了缩。
此刻的仪凤宫灯火通明。皇后已不知哭了多久,靠在仁景帝的怀中失了力气。最后她是哭也哭不出来了,双眼看着桌上的烛光恍惚地问:“皇上,当真是宸儿做的么?”
仁景帝也难掩憔悴的神色,但仍强撑起精神轻扶着爱妻的秀发:“别胡思乱想,一切等找到轩儿再议。”
皇后突然抓紧了仁景帝的袖子,紧张地抬起头看他:“若是轩儿回不来了……”
看着爱妻那楚楚可怜的美眸里氤氲了一团雾气,仁景帝叹了口气,闭了闭眼睛:“我也不信这一切是宸儿所为。论萧狐的本事,若想要害轩儿,定不会如此破绽百出。”
“那如果是别人,萧侍卫定能救出轩儿?”
仁景帝点点头,才将萧狐的身世向皇后细细说来。
原来,先帝为保洛星宸安全,便严选了数百名三至十岁天赋异禀的孩童在宫外训练,而训练他们的除了宫中武艺超群的侍卫外,还有一些江湖上的奇人异士。
训练的过程无人知晓,但这些孩童体质早已不同常人,不但武艺超群,精通战术,而且拥有猛兽般敏锐的触觉,能预知危险,百毒不侵,冰冻火烤皆不惧。这百名孩童需每一年就两两比试一次,获胜者可留下继续接受训练。直到最后击败了所有人的那个,才能成为洛星宸的贴身侍卫。
而萧狐,便是最后那个!而最让人恐惧的是,他做到这一切的时候,年仅十四岁!
“按说以宁王的身份地位,能伤害到他的人不多。若是先帝有所担心,大可多派侍卫便是,即使给他再编一支军队也无不可。为何他对宁王的安危如此紧张?”卸去白日的妆容,烛光之下的皇后更显温婉。
仁景帝一边将她搂得更紧,一边回说:“这点我也没想明白。似乎自从星宸出世之后,皇兄便十分紧张他的安危,好像随时担心他出事般。皇兄传位之时特意将我唤到病床前,说不能让宁王出宫,要我无论如何要保他平安。”
皇后恍然:“所以后来他要出宫建府,你是无论如何也不肯的。”
仁景帝扶她到床边坐下,苦涩地说:“可他那性子,较我和皇兄都要倔些,当时又出现了那件事,我也不能保证将他留在宫中便是安全的。如今又出了轩儿的事……朕,真是最无用的皇帝!”
看着他纠成一团的眉头,皇后的心里一下便疼了起来。自己的丈夫是一国之君,这皇位所得本就不易,特别是对于宁王这个身份特殊的前太子,稍微处置不当便会惹天下非议。现在轩儿出事,她只顾着自己痛苦,却忘记担子最重左右两难的却是他这个皇帝!
“事情已经过去了,你皇兄不会怪责你的。”她打起精神,柔夷轻柔地置于他的脸上,“既然萧侍卫如此厉害,我相信无论遇到多强的对手,他都能救回我们的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