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本王教你射箭
但洛星宸只是微微一笑,信步走到拿着弓箭的侍卫面前,左手看似随意地拎起那把弓。随着他的动作,萧狐按捺不住地往前度了半步,但洛星宸不过一个轻飘飘的眼神便止住了他的动作。
他半垂星眸掂了掂那把弓,右手大拇指和中指圈成一个圈,在弓弦上弹了一下:“听闻皇上在轩儿这个年纪便能百步穿杨,臣近年疏于练习,必然不是皇上的对手。不如请皇上告诉臣要做什么事罢!”
他这话一出,在场知道真相的萧狐和聂小小都暂松了口气。
仁景帝笑看他:“宸儿,未比先服输,倒不像你的行事作风。”
他走到洛星宸身边低声道:“如果朕要你不再出西海呢?”
他的声音很低,只有耳力灵敏的萧狐听到了,他猛的身子一震!莫非皇上已经知道?但看向洛星宸时,只见他面上丝毫没有意外之色。
洛星宸只是微微一笑,毫不犹豫左手抬弓右手搭箭,随着“嗖”的一声破风之响,众人回眸之际那箭已经停在靶心,箭羽微颤。
仁景帝眸色一黯,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他定定地看了洛星宸一阵:“你已决定了?”
洛星宸将弓递给他:“皇上,该你了。”
不过是一箭之间,就连什么都不知的皇后和惠王也觉察出气氛突然转变了。皇后在身后轻呼:“皇上?”
但仁景帝没回应她,毅然抬肩举起弓箭,同样一枝箭不偏不倚地射在洛星宸那道箭的旁边,生生将他的那一箭挤了下去!
大家看到那枝箭落地的样子,都有种奇怪的感觉,甚至忘记喝彩。
惠王虽然不学无术,但他常在朝中走动,与一些朝臣私下有交往,消息是极为灵通的。前些日子仁景帝和洛星宸在政见上有不同意见也是人所周知,他隐约觉得自今天开始,这矛盾就要升到明面上来了。
这时,洛星宸却突然转身朝一旁的一个小侍婢唤道:“你过来!”
聂小小放下手中物件,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移步过去。洛星宸突然伸手将她扯入怀中,大掌握着她的手拿起弓,另一只手臂从身后环了过去举起箭,并附在她耳边调笑说:“本王教你射箭!”
他这一举动,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大惊失色,各自的眼光都有些意味不明起来。特别是皇后,更是吃惊地捂住嘴巴。
宁王这位“贤王”的风评如何?
清冷正直,除正式娶进门的两位王妃外,堪比柳下惠,逛青楼都可以花叶不沾身的那种。无论何种天姿国色的美女挑逗,他都有本事在不伤其颜面的情况下让人知难而退。是以虽愿亲近他的女人不少,但真正敢有非分之想的却不多,而宁王府的侍婢们更是早就绝了飞上枝头的念想。
但如今这个其貌不扬的小侍婢是怎么回事?竟然当着皇帝和惠王的面,做出这么狂浪的举动!
只有聂小小知道,在一靠上他身子的时候便觉察到了他的身子微微在发抖。原来刚才那一箭已让洛星宸元气大损,好容易才强自稳住身形。
聂小小挺了挺娇小的身子,让他把自己全身的力量压在自己身上。洛星宸眼中一闪,却不知这丫头如此聪慧!
那熟悉的香味又传入鼻腔之中,他有瞬间的怔神。如果慕容烟在……他星目一眯,从里面透出些坚毅的光芒!
“嗖”,又是一箭!
这回这枝箭竟然直直破开刚才仁景帝那枝箭,直中靶心,然后力道未尽,带着中间那的红心一起穿透了出去,在靶子中间留下一个窟窿!
他这一举让在场的人全都变色,却是连叫好都没人敢了。
虽是比试,但这世上还有谁敢破开皇帝的箭?这宁王的胆子也未免太大了些!
就算是仁景帝这样温德宽厚的皇帝也不免微微沉了下脸。看来这西海他定然要去,邺城的人他还是要护,甚至不惜与他作对!
洛星宸示意聂小小将弓箭呈给仁景帝。但仁景帝却只是盯着那弓箭却不接手,半晌看向洛星宸道:“若是朕输了,宁王有何要求?”
所有人都能看出来这已经不是一场单纯的箭术比试了,于是都很紧张地看着洛星宸,不知道他会提出什么样的要求来。毕竟皇帝承诺在先,覆水难收!
只见洛星宸低头垂眸想了一阵,所有人随着他的动作呼吸都暂停了!
突然,他扬起头来露出一个笑容,这一笑仿佛乌云破开,阳光初现,让天地都失了颜色。
认识他这么久,连聂小小都从来没见过他笑得如此灿烂,恍惚之中似乎看见了梦中那个少年。
“臣自十六岁入朝为官,从未敢有丝毫怠慢。最近身子渐渐觉得有些疲了,恳请皇上允许臣辞去中枢一职,好在府中休养。”
万万没想到他竟然是提这个要求,连已做好准备的仁景帝都差些摔到地上,他的眼中掠过一层又一层复杂的神色。惠王惊诧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如今宁王势力越来越大,甚至连兵权都有染指,本来如今大家都在猜测宁王是否有不臣之心时,他这一举动不是将自己辛苦经营来的瞬间化为乌有?
“宸,宸儿?你是说真的?”他有些不敢置信。
洛星宸朝仁景帝迈近一步,拱手行了个礼:“请皇上成全!”
只有萧狐知道,王爷此举并不是当真为了养伤,而是想以自己来换取整个邺城的安全。
这朝上、这天下没有了宁王会如何?
仁景帝将那弓箭一收,挥袖道:“今日既然箭靶已损,此次比试便到此为止。但朕一言既出,自然没有收回的道理,这场比试没有分出胜负,宁王若想辞官便等下回胜出再议。”
他走出几步,又顿下:“既然宸儿身子不适,便留在府中休养吧,近日不必上朝。”
洛星宸微微一笑:“谢皇上!”
从今天开始,君是君臣是臣,再也没有叔侄的情分!
他闭了闭眼,虽然早知这一天迟早会来,但是幼时围在皇上身边的情景一遍遍浮上心头。不是冷血,怎会如此轻易割舍?
待众人走后,洛星宸的身子再也支撑不住地微微晃了晃,萧狐赶紧上前将他扶住,木雕的脸上也显出担忧:“爷?”
聂小小上前道:“萧侍卫,还是快扶王爷回听香院吧,荆大夫等着。”
这次不欢而散,帝后自然不会多留,没用午膳便启程回宫,倒是惠王和惠王妃借故留了下来。
荆大夫念念叨叨地替洛星宸换了药,听闻他不再强撑着去上朝,心底也舒服了些。
由于王爷受伤是机密,便只留了朱管家和聂小小下来侍候,别说留在听香院打扫的小芹和芷蓉,便是连东南西北四个贴身侍婢也被拒之于门外。
加上比箭之时发生的事传到所有人耳朵时,整个王府后院都炸开了锅,纷纷议论这个聂小小是走了什么运竟然能攀上王爷?有些人说她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有些人则说她死而复生必定会什么邪道,但归根到底都有些嫉妒。
其中最不服气的自然是东南西北四个,她们本来才是王爷身边最信任的侍婢,这时叫这个莫名其妙的丫头抢了风头去,如何不恼?
其余三个围着东儿让她去陈嬷嬷那里打听打听消息,东儿身为四人之首毕竟要稳重一些,便道:“王爷用什么人,还用给我们这些下人说么?只管自己做好自己的事情罢了。”
她看了看听香院那紧闭的门,只觉得王爷这两年行事越发摸捉不定了。
洛星宸支撑不住终于沉沉睡下了,门廊前支了药炉,朱管家拿了药来,荆大夫便把聂小小叫到屋外,教她如何煎药。
“这药药性特殊,需得分三次下锅。你仔细看着……”
他如此这般地嘱咐了一番方才出了院门,走了两步又想起这里面有一味药需得剥壳用仁,便又折返了回去。还没走近,便看到聂小小已经开始剥壳了。
“你会医术?”荆大夫有些意外。
聂小小将第一批的药倒下锅,抬眼笑了笑:“我这是久病成医。”
她也是实话,在养病的两年里,她的医术并没有落下,跟着大夫又学了不少,甚至还有一阵子跟着大夫到医馆里帮忙。
荆大夫不疑有他,赞许道:“如此甚好。有你照顾王爷,老夫便也放心了。”
他们这边说着话,那边唐清婉便听到洛星宸身子不适的消息带了琥珀急忙赶来。因为沐佛会一事,皇后娘娘对她明显有些疏冷了,除非必要,她都称病避开,以至于此时听了下人们的传话才知道比箭的事。
看到聂小小时,她也不由一愣,只是也没太过在意便进了屋子。
不一会儿,里面传来洛星宸的咳嗽声,原本在里面服侍的朱管家也退了出来,顺便掩上了房门。荆大夫与他寒暄了几句又才告退了。
聂小小蹲在一边拿了把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火,里面的声音不大,隔着道房门始终有些听不清。
这次回到王府后,她总觉得洛星宸和唐清婉之间有些说不出的怪异。
他们本是好不容易才“清除”了自己这个障碍,终于有情人成了眷属,可是时隔两年,洛星宸却没有将唐清婉扶为正妃。这便也罢了,最奇怪的是若说唐清婉身为侧妃,搬去扶云院住不合规矩,但为什么洛星宸竟然搬到了听香院住?难不成他还对自己这个“恶毒妇人”念念不忘?
想起他的决绝,聂小小暗自嗤笑自己的想法。在他的心中,自己可是毒害了他的骨肉呢!一个男人怎么可能对害了自己孩子的女人还有依恋?
第九十章 她不在下面
浓重的药味传进屋里,混着淡淡的血腥味,唐清婉一进屋子便掩了鼻子,疾步走到床前。洛星宸静静地在床上躺着,白色的床幔之下,整个人看来脆弱得像具随时可能破碎的瓷器。
他原本就分明的棱角在此时更显得突出,眼下有因失血过多而浮现的青黑色,黑发与浓眉在这么一张惨白的脸上显得有些突兀。他半边身子露在外面,荆大夫用绷带狠狠将他的左手捆在了身上,以防他乱动,上面微微的起伏显示着这个人还活生生的并没有死。
昨夜宴席散去时人还好好的,现在怎么突然成了这样?唐清婉身子一软,差些就倒了下去!幸好琥珀将她扶住。
“宸哥哥……”汪着一泉水便从那盈盈的秋眸中流淌而下,唐清婉侧坐于床边,纤指想去碰那被绷带紧紧裹着的伤处,便手悬在半空中没敢落下。
朱管家轻声提道:“婉妃娘娘,荆大夫说王爷现在需要休息,不如等他醒了小的再去通知娘娘?”
唐清婉摇摇头:“不,我要在这儿陪着宸哥哥!朱管家,宸哥哥他这是怎么了?”
朱管家看了洛星宸一眼,正想着如何与她交待时,床上之人长睫动了动,人便睁开了眼睛。
洛星宸本就眠淡,听到轻微的啜泣声和说话声便醒了。
“宸哥哥!”
“王爷?”朱管家有些不满地看了唐清婉一眼,但却又不好说话。
洛星宸朝他点了点头:“你们先出去吧。”
朱管家虽然不放心,但只好带了琥珀先行出去,受伤的事只能让王爷向侧王妃解释了。
他们刚一出门,这边唐清婉的眼泪便像止不住似的往下落,洛星宸想抬手拭掉她的眼泪,但刚一动,左边身子就像撕裂了一般,他只好放弃。看来这回受的伤比他想象的还要重很多。
“别哭了,我没事。”
唐清婉使劲咬了咬嘴唇:“宸哥哥,为什么你受伤了还要瞒我?”
“我只是不想让你担心。”洛星宸微微一笑。
“是这次出西海受的伤?”睁着一双妙目,唐清婉问道。
洛星宸不语,便是默认了。
她突然有些激动地道:“萧侍卫呢?萧侍卫不是在你身边吗,他怎么没保护你?”
洛星宸将手搭在她搁在床边的手上,那只手因害怕而变得冰凉:“是我自己太轻敌了,不怪任何人。”
听到他这么说,唐清婉的眼泪又像断了线似的滚下玉脂般的脸庞:“宸哥哥,不要去西海了好不好?看到你这样,我好害怕!”
洛星宸虚弱地笑了笑:“邺城已经安全了,我暂时不会去了。”
唐清婉握着他的手猛点头。
说过这几句话,洛星宸又有些困倦了,闭上眼睛再次晕睡了过去。这次他睡得很沉,还做了一个悠长的梦。梦里是自己小时候,从富丽堂皇的皇宫到了阴暗如地狱的沙漠,一个天真的孩子从此身负重任,他从此不但是大魏国的宁王,还是大魏国历代皇帝的心结:邺城的城主!
他已经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没有休息过了,要担负的秘密太多,多得让他也有些喘不过气。直到一个女人横蛮地闯进他的生活,将他的生活搅得一团乱,打破了他自以为维系很好的平衡,让他知道,原来自己也能有一个正常的家!
可是这个女人很可恶,撒撒手就跑了,再也没有回头!明明有救自己的机会,却不肯喝下解药。她就是要自己后悔、愧疚,痛不欲生!
他没有为她发丧,凭什么她觉得自己能这么潇洒地就离开,说好的一个家,如今就剩下他自己一个人!
那日皇后来见她最后一面,看见他紧紧攥在手心的香囊,告诉他上面那些看不懂的纹路叫作“阿拉伯数字”,代表着汉字里面壹、贰、叁等数字。
他突然发疯似的跑回书房,墙上挂着的是那幅千字文。她在去长丰林会宇文生之前,一定坚持要把自己写的千字文挂在书房的墙上,那时她已抱了必死的决心。
对着这些数字,他一一在千字文里找出对应的字,原来是:我心慕卿!
我心慕卿!
我心慕卿!
她终究把自己变成了一把最毒最利的剑,狠狠在他的左胸处捅了一刀,在那里透了个窟窿,无休无止地疼!
“啊!”洛星宸也分不清是梦里的疼痛还是现实的疼痛,他只觉得自己像是要溺死在那团闷得透不过气的疼痛之中,冷汗淋淋地醒来。
当他睁开眼时,发现原来已经是夜深了。屋子里很静,静得像一方天地之中,又独留了他一个人。
“王爷?”
突然,一团暖光打破了这道紧锁的黑暗,让他从一个虚无的世界里渐渐回过神来。随着烛光的接近,他看见了一个人的脸,清清淡淡、平平无奇。
不是梦里的那个人!他说不出的失望。
是呵,她已经不在了,永远也不会再回到他身边了!她是自己一手逼走的,恐怕在离开的时候,也是怪自己的不信任吧?
左胸处又闷闷地痛了起来,一种与**分享的痛,让他忍不住猛咳了几声。
“王爷,是不是伤口又疼了?我去叫荆大夫!”
眼见着那团光又移走了,洛星宸突然有些慌张:“你过来!”
聂小小犹豫了一下,还是秉烛走了过来,将蜡烛放到一旁的桌案上,俯下身问:“王爷,你怎么了?”
柔柔的小手探上他的额头,发现没有发烧,于是松了口气。
洛星宸一阵恍惚,无论走路的姿势或是探温度的姿态,都与那个女人相像啊!像得自己都有些分不清了。
他咽下喉头的苦涩,低哑着声音问:“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聂小小眨了眨眼,一时回答不上来。
来到这个时代,没有手机和手表,认时间对她来说便是最大的困难。以前有桑儿随时充当她的“报时器”,后面时间对她来说便没有太大的意义了,所以也没怎么关注过。
幸好这时巡夜的侍卫走过,打出三声梆响。她道:“回王爷,三更了。”
洛星宸躺在床上,双目直直盯着帐顶,此时的他看来毫无生气,让人看得有些心慌。聂小小不忍再看下去,转过身倒了一杯水,轻轻扶起他:“王爷,喝点水吧。”
洛星宸苍白有些干裂的嘴唇碰了碰杯沿,然后拧起了眉头:“怎么是苦的?”
聂小小愣了愣,道:“大概是王爷吃了一天的药,所以口中泛苦。明日奴婢在粥里加些蜂蜜。”
洛星宸没再说话,就着她的手把水喝了下去,又重新睡下。
“你去将窗户打开。”洛星宸吩咐道。
聂小小依着他的话去推开窗户。以前她是最喜欢倚着这扇窗看外面小芹和芷蓉她们打闹的,可惜那种欢快的日子一去不返了。如今桑儿已为**人母,莺歌自宇文生走后也失去了消息,只有小芹和芷蓉留在这里,守着这座不起眼的小院子。
夜间的潮湿杂夹着一阵似有若无的花香飘了进来,将屋子里沉闷的药味冲淡不少。
“她便分不清时辰。”
聂小小听到这话,身子猛的一震,那推开窗户的手就定格在上面。
又听洛星宸继续道:“你服侍过她,自然是知道的。不知道时辰,在王府里也会迷路,不会骑马,连字也写得不好……”
聂小小深吸了口气,暗自翻了个白眼。自己在他眼中就这么一无是处啊!她一语不发地闷闷走了回来,替洛星宸盖好被子:“王爷,再睡会儿吧。”
但洛星宸仿佛没听见她的话,自顾盯着那点豆烛光说着:“你说若有一日本王去下面看见她,她还会怪本王吗?还愿意见本王吗?”
他的声音带着些苦涩,整理被角的手顿了顿,聂小小低声道:“她不在下面。”
洛星宸便不再出声了。聂小小以为他终于要睡了,便掌了那盏灯,用手拢着移到不远处的桌子上去。
“呵!”洛星宸咳了咳,“不管她会不会怪本王,本王几时听过她的话?要见不见也不是她能作得了主的。”
聂小小顿住了脚步,烛光透过她的身体在墙上显出一大片阴影。
“王妃恶毒,王爷何必再见她?”
“恶毒?咳咳……”
洛星宸动了气,连带着不断地咳了起来。聂小小吓了一跳,连忙放下蜡烛走回床边帮着他顺气。这一咳,让他本就苍白的脸色显得有些透明,仿佛只要轻轻一碰就要消失不见了。
“再恶毒又如何?她是本王的王妃,碧落黄泉,本王绝不会让她离开!”
如一只巨大的手伸进聂小小的心窝里,狠狠的一捏。她忍不住别过头去,害怕自己控制不住的眼泪被他看了去。
何必呢?既然恨她,又何必执着呢?既然不相信她,为什么要让她舍不得?
洛星宸并没有看见她的表情,也有些累了。他轻轻地阖上眼睛:“烟儿,待邺城的事一了,本王便来找你。”
烟儿……
邺城……
来找你……
每一个字都像重鼓敲击着聂小小的心脏,震得她耳膜发疼脑袋发懵。她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个怀着不安睡去的俊颜,忍不住伸手将他眉间的纠结抚平:“洛星宸,为什么?”
慕容烟在你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蓦的,沉睡中的人反射性地抓住她的手,紧紧的不让松开。
第九十一章 冰释前嫌
宁王此次伤势来得十分严重,整个人时而昏迷时而清醒,醒来时只对外道生病需要静养,不许任何人来探,这回连唐清婉和陈嬷嬷都被拒在了院外。
陈嬷嬷不知就里,在听香院外等了一阵,同一起在外等候的唐清婉念叨着:“哎,这王爷得的是什么病啊,奴婢将他自小带到大,从来也没见他病得如此厉害过,连我也不能见。”
唐清婉穿一身玉锦花绣的长裙,静静地地贮在那里,有如一株水仙。她是懂王爷的,可是越懂心里越像帕子似的被拧得生疼。他这回想必是觉得自己不会好了,只是不愿意让担心他的人眼睁睁看着他一步步虚弱下去,是以才不肯见她们。他一身骄傲,怎么会允许自己在别人心中最后留下个病怏怏的映象呢?
她轻轻道:“陈嬷嬷放心吧,王爷没事的,他不过是不想让我们担心。”说完她便转身离去了,既然他不愿意,自己也不强求。若有朝一日他不在了,自己随着去也算是成全了自己这一生的心意了。
陈嬷嬷略带怪责地看了她的背景一眼,自从上回姚嬷嬷的事背了她的面子,她怎么都有些喜欢不起来这个侧妃娘娘,现在更是觉得她没将王爷的病放在心里去。但是王爷不让她进,她也无可耐何,只能在外面站了一就回去了。
听香院里倒是忙翻了天,荆大夫、朱管家、萧狐和聂小小成日守着,连荆大夫每次把过脉象之后都连连摇头叹气,看得人心惊。
朱管家拉着他压低了声音问道:“便当真没有其他办法?”
荆大夫原本就不太年轻的样貌经过此事更显得有些苍老了,他摇了摇头:“不是老夫没办法,而是王爷他自己没了生存的意志,便是神仙在世也难救啊!”
朱管家和萧狐对望了一眼,均是又急又毫无主意。
聂小小本在一旁滤药渣,手一抖,不小心药汁就溅到了桌子上。她往床那边看去,荆大夫的话是指他自己也不想活下去了么?他可是堂堂的宁王啊,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有出息?
萧狐终是忍不住狠狠锤了桌子一下,发出“砰”的一声巨响:“我要去平了那个海盗窝,让他们鸡犬不留!”
朱管家拉住他:“你现在生气有什么用,当时那一剑你也亲自看见,是王爷他自己迎上去的!”
又是一声响,桌子在萧狐的愤怒下四分五裂。幸好聂小小手脚快,赶紧把药碗端开,否则熬了几个时辰的药就白费了!她冷冷地看了萧狐一眼:“萧侍卫,如今在这里毫无用处地乱发脾气,不如想想怎么刺激王爷的生存意志。”说完她就端着药绕进屏风后去了。
另外三个人均是一愣,她刚才那气势不像个小侍婢,倒像哪里来的主子,让人不知不觉便想去遵从。荆大夫醒得最快:“小小说的是,为今最重要的是怎么让王爷自己醒过来。”
聂小小坐在床边,小心翼翼地舀了一勺药递到洛星宸紧闭的唇边,他牙关紧闭,一勺药下去,倒流出一大半来。但她却不急不恼,细心地将他唇边的药渍都拭去,又重新舀了一勺,吹凉了再喂。
萧狐懊恼地蹲下身去,开始拾拣起那些被他一掌击烂的碎木片,朱管家为难地往里面看了一眼:“哎!自从王妃娘娘走后,王爷的精神便一日不如一日,我们又到哪里再去找个王妃娘娘回来?”
屏风里面传来调羹和碗的清脆碰撞身,似是有人打翻了药碗。
“怎么了?”朱管家和荆大夫连忙进去,看到聂小小正在收拾一地的残片。
朱管家怪责:“你怎么么如此不小心?”
荆大夫却叹了口气:“罢了,反正这药也不过是安慰罢了,吃不吃也不打紧。”
两人一时无言。聂小小慌忙把地上的残片都收拾了,低着头赶紧出去,目送着她的身影,朱管家突然灵光一现:“站住!”
“荆大夫,小小以前是服侍过王妃娘娘的,定然知悉王妃娘娘的习惯。若是让她把娘娘生前喜欢的东西都在这里布置一番,不知道是否对王爷的病有帮助?”
荆大夫道:“也只有估且一试了。”
聂小小僵着身子站在那里,刚才所有的话都听在耳朵里,但每一句都仿佛是有人在给她开玩笑。她缓缓问道:“王爷不想活下去,是与王妃娘娘有关?他不是很讨厌王妃娘娘吗?”
朱管家叹了口气,挥手让她出来,向在一旁的萧狐道:“萧侍卫,你最清楚当初的事情,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可说的?”
萧狐沉默了半晌,终于开口道:“皇上一直记恨慕容家,绝不会允许慕容家的女儿成为皇室的妃嫔,是王爷和皇后娘娘在宫中力保,才让皇上答应留王妃娘娘一条性命,条件是必须由王爷给王妃娘娘一封休书!”
没人发觉聂小小的身子晃了晃,轻轻地闭了闭眼。
“虽然王妃娘娘被贬为了庶民,但王爷还是不放心,便让荆大夫带着谢小珠前来保护娘娘。”
说到这里,荆大夫抚了抚胡须:“不错,小珠本身就是陈家镇的人,自然不会引起怀疑。”
萧狐又继续道:“后来张若贤杀了几个贼匪,因这此事王妃娘娘被牵扯了进去,王爷为保娘娘,亲自让我去查明真相。后来……”
聂小小终于忍不住低呼:“那几个人是张若贤杀的?”她一直以为动手的是萧狐。
这时的萧狐也没反应过来,为何她知道当初发生在陈家镇的事,便只是点了点头:“不错,这事是我亲自去查的,那几人所中之毒是张家独传的秘方,只是王爷知道张若贤是为了保护娘娘,才将此事隐瞒了下来。皇上知道后大怒,以为王爷是有心庇护娘娘,为此还责罚过王爷。”
心像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揪着,聂小小微微张开了口,她有些喘不过气。这些事洛星宸从来没和她说过,她从来不知道他在背后还曾经为自己做过那么多的事情!
“后来王爷强自将王妃娘娘留在王府内,令皇上更加着恼,为此让王爷进宫好几次当面斥责,这么多年来,我从未见皇上对王爷如此严厉过。后来皇上说要将唐家小姐赐婚给王爷,王爷初时也未应承,只是后来……”
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了下来,那后面的真相他这一世都不可能说的。
不过单是这番话已让人唏嘘不已,就连朱管家都以为王爷对先王妃不过是结发之情而已,却不知什么时候,王爷已将她看得如此之重了,甚至不惜为了她公然与皇上抗争……
“够了!”聂小小已泪流满面,“别说了!你别说了!”
她一直以为是他负了她,她一直以为自己不过是他与唐清婉之间的“绊脚石”,她一直埋怨他未曾理解自己,可自己又何时关心过他在身后为了护她周全做过多少事?
错了!他们都错了!
他们错在太骄傲,将所有的心思委屈都深深地埋在肚子里,从来不肯开诚布公地面对对方,一步错,步步错,最后错过了一条命!
如今她好不容易回来了,可是他却要放弃了。不!她绝不允许!
另外三个人震惊地看着她的失态,朱管家凝神问:“小小,你听到这些,可愿意抛开对王妃娘娘的旧怨,仔细想想有哪些事能帮助王爷?”
当初聂小小不过是一个卑微如尘的侍婢,她的死被李七和姚嬷嬷传为“怕主子惩罚而跳井”,便是连朱管家也没仔细去查,所以他们都还以为聂小小不过是在记恨前王妃娘娘。
聂小小一步步走回床前,跪在床边看着那个静静躺着好像没有生息的人。洛星宸,我不会让你死的,你不是要找我吗,我就在这里!你醒醒啊,只要你肯醒过来,我便再不恨你,我们重新来过好不好?
眼泪控制不住地铺满整张小脸,她狠狠地举起袖子抹干眼泪,再回头时眼睛已经亮得吓人:“朱管家,从今日起,我便是慕容烟!”
朱管家和荆大夫欣慰地相视一笑,只盼着这个法子当真有用。
打开福薪院的大门,这是回到王府后聂小小第一次再回这个自己亲手打造的地方。虽然福薪院成了禁地,朱管家还是每隔两日都派人打扫,这里可谓窗明几净,甚至比她住在这里时还干净。
院子里所有的东西都没有动,只是往日由桑儿打理的菜园子已经荒芜了。
朱管家看到她对着那架秋千出神,催促道:“你拿东西时小心着些,若是弄乱了王爷可是要发脾气的。”
聂小小回地神来,走进屋子。屋里的陈设也没有变,连她走那天正在串的珠链子都还原样地躺在桌上。有一颗珠子掉在地上,她当时半天没找着,现在一看,原来是藏在了桌角处。
床边的梳妆镜前有个妆奁,是当时她第一次获得自由和桑儿逛市集时买来的。黄花梨木,奁面雕了简单的桃花纹样,共分五层,每层的深浅、分格都作了区划。她当初卖了不少首饰,所以能放的东西也不多,里面零零星星躺了几样,看着不像是个王妃的架式。
她有些惋惜地将妆奁盒盖好:“这个,还有那几个……”
朱管家吩咐人将她指点到的东西都小心翼翼地搬了出去。
第九十二章 谁的眼睛
“洛星宸,你是天底下最傻的傻瓜!把所有的事情都抗在自己身上,你以为自己铜皮铁骨啊,什么都抗得住?我说过,我们是一家人,应该有什么事都一起承担的呀!”
“洛星宸,你快好起来吧,你教我骑马,上回我自己偷偷骑,差点把腿摔断了……”
“你一定是知道我想让桑儿和萧侍卫在一起,你才让他们成亲的吧?我要替桑儿谢谢你呢,只是不知道他们现在过得怎么样,我也好久没见过桑儿了……”
“洛星宸,等你醒来,我们一起去静月庵看看好不好,这两年我也偷偷回去过,看到净心她们慢慢长大,也是多亏了你才让她们现在再也不用愁每天没饭吃了。”
“洛星宸,这次我们再也不要互相猜疑了好不好?”
柔柔的小手在他棱角分明的下颚上拂过,浓烈的酒味刺激着鼻腔。有人在耳边絮絮叨叨很久,洛星宸轻轻动了动眉,她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嗦了?他用力地抬起起,握在他胸前轻拭伤口的柔夷上:“给你说过,轻些。”
然后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一切像是回到了两年前,听香院里的摆设是她所习惯的,梳妆台上的妆奁、椅背上随意搭着她的衣裳、桌上那个插着一支干花的花瓶……眼前的人穿着她的衣服,发上插着那枝金刚石的坠子,那是她最喜欢戴的一枝发簪。
“王爷,你终于醒了?”她的声音里有些哽咽。
他勉强牵动着唇角露出个笑容:“你的手势还是那么不轻柔,想睡都被疼醒了。”
“谁叫你总是受伤啊?”
“如果你不走的话,本王就算每天受伤也无妨。”
“别说这种丧气话!放心吧,我不会走的,这次回来了,我就不会再走了,永远陪着你好不好?”
“好……”
她真的回来了,她在自己身边!
烟儿……
“烟儿!”
随着一声闷哼,朱管家和萧侍卫连忙冲了进去,洛星宸挣扎着从床上爬起,茫然四顾:“本王刚才看见王妃了。她人呢?”
“王爷醒了,我去叫荆大夫!”萧侍卫喜不自胜。
朱管家上前扶着他在床边,拿了床被褥垫在后面让他靠着:“王爷,你终于醒了!你不知道奴才这几日快吓死了!”
洛星宸的神智缓缓清醒了过来。他是做梦了,梦中看见了慕容烟,她没有怪他,还说要永远陪在他身边。他按了按左胸上的伤口:“本王晕迷多久了?”
“回王爷,三天了!”朱管家抽动着鼻子有些想哭,如果王爷再不醒,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吓死他了!
“三天?”洛星宸无力地苦笑了一下,从小到大都没有受过这么重的伤,也知道这回的确是让他们几个为难了。他眼睛转了转,目光突然停在了不远的桌子上,那里正赫然放着一个插着一枝干花的花瓶!
他猛的坐了起来,指着它道:“那是谁放的?”
朱管家看了一眼,回道:“王爷,是府里的侍婢聂小小。”
他暗地里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如若王爷知道自己擅作主张,让人将福薪院里王妃的一些遗物搬了过来,还不知道要怎么发脾气呢!不过看他只是盯着那个花瓶出神,却并没有说什么。
一会儿荆大夫匆匆赶来,替洛星宸诊了脉,原本脸上愁成一团的皱纹此时总算绽开了不少,他放心地收拾起自己的药箱:“王爷身体已无大碍,只需再静养上数十日便可痊愈。”
听他这么一说,朱管家和萧狐都才放了心。洛星宸道:“扶本王起来走走罢,躺在床上几日,身子都僵了。”
在得到荆大夫的同意之后,萧狐和朱管家才一左一右将他从床上扶了起来,洛星宸不满地道:“本王什么时候这么虚弱了?”他甩开朱管家,只好由萧侍卫一人小心地搀扶着往外走。
在屋子里关了几日,门一打开初见正对的阳光时,他有些不适地眯了眯眼,再往外走几步,便看到回廊尽头有个人正在扇着药炉。阳光之下,她的身影仿佛有些熟悉,随着洛星宸的目光,朱管家忙道:“王爷,那便是聂小小。你受伤时提进院里来的那个侍婢,你可记得?”
洛星宸点点头,再一步步向外走去。
等到他走过了,聂小小才抬起脸看向他的方向,微微笑了笑。虽然现在她的身份很尴尬,也不可能扑出去自认就是慕容烟,但以后她会慢慢一步步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和他真真正正地重新开始!
又经过几日休养,洛星宸已能状态如常地出现在王府里了,其间惠王也派人来问过几次,朱管家都以王爷尚需休养打发了回去,好吃好喝地将惠王和王妃供着。
别人都道惠王是关心宁王的身子,可朱管家他们可清楚,原是惠王家中有个败家的儿子和一个泼辣的儿媳,将府里是闹得天翻地覆的,每天都找他们扯闹哭诉,惠王和王妃是不胜其烦,才借机跑出来躲个清静。
洛星宸一好转,聂小小身上的担子也轻了些。她好容易找了个机会回房,打开房间最里面一个隐秘的柜子,将从福薪院里面偷偷拿回来的几张人皮面具藏好了,又从里面拿出个布包来。这东西原本早该派上用场,不过被洛星宸的伤耽搁了几日!
她洗个澡,刚换了身干净的衣裳,佳儿便来喊她说陈嬷嬷要见她。
到陈嬷嬷那里,自然要把洛星宸的“病情”好好交待一番,朱管家早已教会她怎么说,自然应对圆融。
听闻王爷身子渐好,陈嬷嬷也很是高兴,当着众人的面将聂小小好好赞赏了一番,还当场升了她的职,让她掌管听香院和幽兰院,好随时服侍王爷。
一来一回,聂小小已是身价百倍,以往看不起她的那些侍婢也围了过来,“小小长”、“小小短”的说个不停,聂小小一边含笑听她们的奉承,笑意却没达到眼底去。
“小小啊,听闻幽兰院里缺一个侍婢,你说陈嬷嬷会让谁去呢?”终于有人说出了意图。
幽兰院里的用度较其他院子里都要宽裕一些,加上唐清婉平日里赏赐也多,是以大家都想往幽兰院里跑。如今由聂小小掌着幽兰院里的事,调谁去服侍也不过是她一句话的事罢了。
她笑了笑说:“我刚上任,对幽兰院里的事都还不太清楚,一切得听陈嬷嬷的安排。”
大家想着她本来就胆小怕事,这次也不过是捡了个漏子走了好运,所以不敢作主也不出奇,便想着等下来私下与她说说,应该不难。于是又围着她说了一会儿话,大约都是夸她的。以前的聂小小哪里受过这种待遇?众人都等着看她受宠若惊的样子,但她也只是笑着客气了几句,便不见什么惊慌的。大家觉得无趣便三三两两地散去了。
等人走得差不多了,聂小小突然叫住童心道:“童心,这几日你有没有去看过姚嬷嬷?”
刚才一堆人围着她,童心并没有挤进来,现在人走得差不多了才看到她的身影。她和姚嬷嬷是同乡,自从姚嬷嬷贪赎一事被罚后,府里的人莫不绕着她走,只有童心念着些同乡之情还会去看看。
她叹了口气:“她毕竟年纪大了,挨了那几棍子哪受得住,如今也只能躺在床上吃些粥水。幸好侧妃娘娘找人照顾着她,否则连喝口水都够呛。”
聂小小垂了眼睑:“侧妃娘娘还真是好心呢!”
“谁说不是呢?侧妃娘娘心慈,以后你常去幽兰院便知晓了。”童心又是感慨又是羡慕,“这回你倒是因祸得福,落了个好差事,以后啊这府里也没人敢看不起你了。”
聂小小看着她:“童心,我对幽兰院和侧妃娘娘都不熟,怕服侍不好她。往日里只有你肯帮我的忙,这回你肯不肯到幽兰院来帮我?”
“我?”童心有些意外地指着自己,没想到大家讨了半天的差事这么轻易便落在自己头上。
聂小小扯着她的衣袖:“是啊,在这府里我可没别的人可依靠的了,往后可全靠你了。”
的确,以往聂小小在府里也只有童心肯多与她说两句话,于是她高兴地连连答应。
“那我们现在先一起去看看姚嬷嬷吧。”聂小小提议,童心自然接受。
走到一半,聂小小突然想起什么事似的,从怀里翻出一样东西握在手里,有些为难地道:“我差些忘了,王爷那儿的药还煲着,这该是时辰伺候他服药了。”
“那你就快去呀,王爷服药是大事,下回再去看姚嬷嬷吧。”童心体贴道。
“可是……”聂小小看了看手中握的东西,“这个是朱管家说府外有人带给姚嬷嬷的,本来我还打算今天去看看她将这东西交给她的……”
童心一把将东西接了过去:“你快回去吧,姚嬷嬷那里我去送一趟便是。”
“如此就多谢啦!”
两人分道之后,从她们不远处的小径里走出两个人来,却赫然便是正在散步的洛星宸和萧狐。因伤势渐好,荆大夫吩咐王爷要适当地走动走动,有利于舒展筋骨。
两人的眼底均滑过一丝兴味,洛星宸挑了挑眉:“本王此时该吃药了,竟然连自己都不知道!”
萧狐看向聂小小消失的那一方:“爷,属下早就觉得这个聂小小有些古怪,要不要属下让人去查查?”
对于聂小小冒充先王妃唤醒王爷的事,萧狐虽然心下还是感激,但心中对她的怀疑更甚,因为她装的实在是太像了!和平日里那副胆小怯懦的模样全然不是一个人!
“嗯,去查查也好。我这王府里可是各方的眼睛都不少啊,不知道她又是谁的眼睛呢?”
第九十三章 一石三鸟
童心揣着聂小小给她的小布包到了姚嬷嬷的屋子,她原先因为要服侍唐清婉便就近住在离幽兰院不远的一个小院子里,里面只住了几个侍婢,较为宽敞。
童心还没走近屋子,便听到里面有人在说话,她也不便进去,就在门口站了一会儿。
姚嬷嬷早两日已能下地,自己摸着倒了杯茶给来看她的人,堆起一脸讨好的笑:“琥珀姑娘,难得你还记得来看看我,娘娘她近日怎么样?”
琥珀没喝她的茶,绕着这个屋子转了几圈打量了一阵,她如今才发现姚嬷嬷住的屋子可比她在幽兰院里住的要大上许多,这人还当真不会待薄自己半分呢!
姚嬷嬷观察她的面色:“琥珀姑娘,你今天来找我可是有事?”
琥珀“嗯”了一声:“姚嬷嬷,你也别站着了,坐着说话吧。”
姚嬷嬷尴尬地一笑:“我还是站着舒服些。”原来她挨打的地方是屁股,虽然现在好了很多,但也要垫很软很厚的垫子才能稍稍舒服一些。想到此处她就咬牙切齿,聂小小那个小贱人等着,等她好了看她不把那个小贱人收拾得干干净净她就不姓姚!
琥珀倚着屋中的凳子坐了:“姚嬷嬷,我家娘娘待你可好?”
“娘娘待我是极好的!此番若不是娘娘,我怕是连这条命都没了!娘娘的大恩大德,我一定粉身碎骨报答她!”姚嬷嬷忙低头道。
她现在站着而琥珀坐着,看这模样倒像是琥珀是主子。若在平日里定然不是这个样子,但她现在在陈嬷嬷那里失了势,身上又背个不干不净的罪责,在王府里若是没有侧妃娘娘帮忙撑着,她怕是一天也待不下去!
琥珀满意地道:“既然你想报答我家娘娘,那娘娘想问一事,你需得实话实说。”
姚嬷嬷心头闪过一阵犹疑,便马上笑答:“娘娘要问什么,我若是知道定然不会有丝毫隐瞒!”
“三年前那个叫作聂小小的侍婢投井自尽,是你第一个发现的?”
姚嬷嬷心里“咯噔”一下,眼珠子转了转:“是,是我发现的。”
琥珀盯着她:“那日娘娘无意中问了几句,那丫头根本不知道自己怎么落到井里去的,看来并不是自己投的井。娘娘想知道,当初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姚嬷嬷心里暗道,难不成聂小小在侧妃娘娘面前告了她一状?但看样子又不像,如果侧妃娘娘当真知道是她犯的事,今天定然就不会是琥珀来找她问话了。她试探着道:“当初我也是像往常一样去照看当时的被禁足的慕容氏,无意中发现井里的人,实在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姚嬷嬷!”琥珀可没有那么好的耐性,她这些年随着唐清婉的地位提升,也觉得自己是这府里最上等的侍婢了,一改以前小心听话的样子,变得犀利起来。
“姚嬷嬷,你既说娘娘对你有恩,你可不能有话藏在肚子啊!”
姚嬷嬷尴尬地笑笑,小心翼翼看她的脸色:“琥珀姑娘,你这是什么话,我怎么会瞒娘娘呢?”
琥珀也不与她兜圈子:“娘娘想知道,当初聂小小掉下井一事,与先王妃娘娘有没有关系?”
她特意在“掉”字上加重了音,稍微醒目的人一听便能听出其中的意思姚嬷嬷是什么人,立时便反应了过来,心中那块石头也下了去,心底冷笑,原来这个侧王妃那股子醋劲还没消,与个死人也要较个长短,面上却显出不解的样子:“老身愚钝,还请琥珀姑娘说明白些。”
琥珀心里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直接问:“当时是不是先王妃让你将聂小小推进井里去的?”
姚嬷嬷装作大惊的模样:“哎呀!琥珀姑娘千万别这么说,若是让王爷听见,老身又免不得挨一顿板子了,我这身子骨可吃不起呢!”
琥珀讥讽地笑了笑:“王爷打不打你板子,我们娘娘可是说得上话的。如果你不肯实话实说,那恐怕我们娘娘也保不住你了。”
姚嬷嬷苦着脸:“琥珀姑娘,你是要听什么实话呢?”
要听什么实话?实话难道还有选择的?在门外的童心听得一头雾水。
琥珀邪了她一眼,不答话。姚嬷嬷笑了笑:“老身可不敢做这杀人放火的事!不过嘛,事是不是先王妃做的,我可就不清楚了。”
“姚嬷嬷这话是什么意思?”琥珀知道她是想将自己摘个干净。
姚嬷嬷又说:“那聂小小啊,原本是先王妃最贴心的侍婢,当初多少丫头在先王妃身边都没能服侍超过三天,就她能一直侍候着先王妃,所以先王妃有点什么事,聂小小最清楚不过。如果她知道了些什么不该知道的事,为免张扬出去,落得那个下场也不是不可能的。”
她这话歹毒,明知先王妃一直是如今的侧王妃心中的一条刺,但她却要将聂小小拴在这条刺上,如果侧王妃想知道些什么,就必定不会放过聂小小!
而她心里清楚得很,聂小小之所以能在慕容因身边侍候那么久,无非就是因为她太胆小了,又听话,府里找不到一个比她还好拿捏的人。而如今这个最好拿捏的死丫头开始反了,不但反了还给她挖了一个大坑!如果不是她措不及防,哪会着了那个小丫头的道?
一方面她将聂小小往先王妃那边引,另一方面又撇清了自己的杀人事实,再者也不会得罪侧王妃,可谓一石三鸟。
琥珀将信将疑,但也问不出更满意的回答,她轻轻“哼”了一声:“姚嬷嬷,你若想在这府里继续待着,就要认清楚主子是谁。不管谁来问你当年的事,你都要像刚才那样实话实说,明白了吗?”
“琥珀姑娘,老身醒得的。”姚嬷嬷暗中得意,既然自己走上了这盘棋,日后想要接近侧王妃再翻身,就不是不可能的了。
她眼中滑过一丝阴狠。聂小小,侧王妃要的不过是先王妃的罪证而已,若你将实情说出来,却不满主子的意,你看她会不会替你作主?
琥珀留下一锭银子便起身出门,姚嬷嬷送到门口,正好遇到推门进来的童心。两下打过招呼便行各自的事去了。
童心看着琥珀的背影,心里有些不舒服。
刚才琥珀那话的意思明明就是要姚嬷嬷无论如何都要将小小当年投井的事拉扯到先王妃身上,原本她也不喜欢先王妃的,但刚才听她们的话,好像这事也并没有外面传的那么简单,如此生硬地说先王妃把小小推进井里未免太过了些。侧王妃娘娘不是菩萨心肠吗,她平日里与人为善,听闻与先王妃还是旧识,怎么会对一个死人这么计较呢?
她摇摇头,主子家的事原本她们下人就不该多管,于是扬起笑脸朝姚嬷嬷道:“这几日有些忙便没来看你,你这里倒还热闹。”
姚嬷嬷不屑地一撇嘴,冲着琥珀消失的地方道:“不过是狐狸来帮老虎看管着院中的兔子罢了,哪有什么热不热闹的。”
童心听不懂她的话,摇了摇头走进屋去,见桌上放那杯茶水也不客气,拎起来就喝了。姚嬷嬷一瘸一拐地跟了进来,看见她放在桌上那个布包就问:“你这是带什么来了?”
“哦,这是朱管家说外面有人要带给你的,怕是家里送来的,你看看。”
姚嬷嬷拆开布包一看,里面有一封信和一只小小的鞋。那只鞋是她孙儿的,她一看便知道。心想这是家里人知道她想孙子了,特地让人带了只鞋来让她睹物思人罢,将屁股上的疼也忘了,连忙把信递给童心:“你快帮我念念,这上面写的什么?”
因为家里没人识字,通常家书都是找人代笔送过来,又在府里找识字的侍婢念给她听的。
童心拆开信来,刚看了一眼便变了脸色,姚嬷嬷见她脸色不对,也有些发急:“怎么了?是不是我家里出了什么事了?”
童心困难地看着她:“姚嬷嬷,你别急啊!这信里说你的孙子被人绑了,绑他的人说知道你在王府里做事,要你拿两千两银子去赎人,否则就……”
“什么!两千两!”姚嬷嬷吓得瘫坐在凳子上,但刚坐下去又被屁股上的伤痛得弹了起来。
童心连忙去扶她:“姚嬷嬷,你冷静些,也不知这信是真是假,我们还是找人打听打听清楚吧!”
姚嬷嬷猛的扑上前去抓紧那只小鞋子:“这是我给我大孙子亲手绣的鞋!错不了!天哪,这是造的什么孽呀!我去哪里找那么多银子!”
之前她将所贪的银子大部分寄回了家,这种快钱,自然花得也快,她的儿孙都得的比当地的富户还风光一些,想必是因此惹了人的眼。因为贪赎的事发,陈嬷嬷从她屋里把剩余的银子都搜走了,此时让她上哪儿去找两千两银子?
童心犹豫了一下:“要不我们去求求王爷吧!王爷一定有法子。”
但姚嬷嬷哪里敢去见王爷,贪银子的事在陈嬷嬷那里了结便了,如果一旦被王爷知道了,岂不将事更加惹大了?
“要不去求侧妃娘娘吧?她心善,会帮你想办法的。”
侧妃?她不过把自己当成指证先王妃的一颗棋子,这是最后的一步,如果这个利用价值没了,她在王府里也便没有价值了。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走那一步!
她一边摇头否定童心的提议,一边心急如焚想着怎么才能弄出两千两银子来。
突然,她下了决心似的握住童心的手,眼神坚定地道:“此事就你我二人知道,你千万不要对任何人说起!”
童心有些担心:“可是……”
姚嬷嬷放开她的手,双掌按在桌子上,枯瘦的手背上突出几道青筋:“你放心,我有我的办法!”
第九十四章 和王妃娘娘很像
还没踏进听香院的门,朱管家便带了东儿和西儿两人拿了东西过来,远远见着聂小小,朱管家便笑着招呼:“哟,小小,听闻陈嬷嬷让你管听香院和幽兰院的差使呢。”
消息传得真快!聂小小瞥了东儿和西儿一眼,这两个侍婢的面色并不太友好,她朝朱管家一福:“朱管家取笑了,不是王爷让奴婢到听香院来服侍的嘛。奴婢什么也不懂,正愁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刚想请教请教你呢!”
朱管家乐呵呵地说:“我可许久没管这内院里的事了。要不这样,这是扶云院的东儿,她替王爷管着扶云院也有些日子了,指点指点你倒不是什么问题。”
自打聂小小“假装”慕容烟救醒了王爷,加之她又乖巧听话,朱管家和荆大夫对她可是亲得很。东儿本来除了扶云院哪里也不需要理会,但此时被朱管家指给了聂小小,她也不好背了他的颜面,冲聂小小点了点头:“我也不过比你在府里多待了两年,指点谈不上,以后有什么不懂的问我便是。”
聂小小道了谢,眼睛放到她们手上拿的各种东西上,都是洛星宸平日里习惯用的一些小物件,她有些好奇:“王爷是还不打算搬回扶云院里去么?”
他已经可以随意走动了,也没必要再在听香院里躲着掩藏伤势,但看东儿和西儿这架式,洛星宸是打算在听香院里长住呢!
朱管家笑着让东儿和西儿将东西全数拿了进去:“王爷说喜欢闻听香院里这阵子花香,这段时日便住这儿了。以后东儿和西儿会过来帮忙伺候,你手里的事也可闲一些,正好多分些心去照管照管幽兰院那边。”
顿了顿,朱管家又好心地低声提醒:“是近因为王爷的事,那边那位娘娘可是操了不少的心,王爷又没允她到这边来探病,大约心情也不太好。你过去时要醒着点神。”
聂小小感激地道:“我知道了,谢谢朱管家!”
等她再回到听香院洛星宸住的屋子里,东儿和西儿已经手脚麻利地将一切重新布置过,所有的垫子、桌布也换成了新的,倒比她随意收拾出来的要好得多。
西儿见着那堆在回廊尽头的小炭炉和药罐,有些不满地皱起鼻子:“呀!你平日里便是用这个给王爷熬药的呀?”
西儿在东南西北四个侍婢中生得最标致的一个,小脸小口,说起话来声音也斯文。聂小小过去端起药罐,顺便照看里面燃着的炭,它中间的红色忽明忽暗:“荆大夫嘱咐了,给王爷的药要用文火慢熬,用这个小炭炉就够了,温着趁热给王爷喝,药效也好。”
西儿拿过她置于一旁的蒲扇:“以后这活儿就交给我吧。”
聂小小也不与她争,笑说:“那就谢谢西儿姑娘了。”
原本对她抢了她们四个的事有些不满的,现在西儿看她性格好,说话也绵绵的,那不满的情绪便消了大半:“虽然陈嬷嬷让你管听香院,但是王爷平日里是我们几个在照顾的,我们对王爷的起居饮食熟悉些,你便管着那几个丫头让她们好好把院子打扫干净就行了。”
她用鼻子指了指站在院子一角的小芹和芷蓉。
聂小小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不由莞尔。连她自己都没想到,两年之后她们两个还是守着听香院做事,这几日因为忙于照顾洛星宸倒没注意到她们,现在看来却还和以前一个样子,缩在角落里做鸵鸟,什么都不敢看也不敢多事。
她朝小芹和芷蓉走过去,对于这个新来的管事人,她们也很好奇特别是听闻她当初还被先王妃罚过之后投了井。她们所认识接触的先王妃,明明是个很好说话很好相处的人啊!
聂小小大方地迎接她们的审视,然后笑道:“我叫聂小小,你们叫我小小就好了。你们是芷蓉和小芹吧?”
她们点点头,自从王妃娘娘走后,这听香院便冷落了下来,也没安排她们别的事,两人只好无所事事地守着这个院子。没想到王爷突然搬来住了,然后整个王府里重要的人都来了,让她们有些慌神,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聂小小拉过她们的手安慰地拍了拍:“不用担心,你们照常做你们的事就好,听香院被你们照顾得非常好,我很满意!”
她弯着眼睛笑,本来素淡的一张脸上突然变得很是生动。小芹她们听了这话心里也松了口气,人也亲近起来。小芹忍不住问:“小小,你以前也是侍候王妃娘娘的吧?”
聂小小知道她要问什么,便不等她们提问,主动打消她们的疑虑:“是啊。王妃娘娘以前对人是凶了一点,不过后来就变好了,对我也不错呢!”
听到她这话,放在芷蓉和小芹心里多年的疙瘩这下总算解开了,不过立时又有些伤感,这么好的娘娘,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看出她们的沮丧,聂小小拍了拍芷蓉的肩膀:“哎!如果王妃娘娘还在,一定不希望看到你们这个样子。来,打起精神,好好生活!”
小芹和芷蓉互看了一眼,小芹歪了歪头:“你果真是侍候过王妃娘娘的,和娘娘说话的语气都很像!”
其实自从进了王府,聂小小已经尽量抹去自己以前的影子,装成以前的聂小小一样。但这人怎么装也要透出点痕迹,特别是见到小芹和芷蓉是件非常开心的事,她也便放松了一下。
可好巧不巧,过来探洛星宸的唐清婉刚好踏进院门,便听到了她们的对话。从琥珀那里得知这个聂小小原来竟是慕容烟的“忠仆”,倒是大大超出了她的预料,不过对聂小小的防备之心就不免提了上来。
她不过回府短短的时间内,便由一个普通的厨房烧火丫头变成了在洛星宸身边服侍,难道不是因为慕容烟的缘故?难道王爷当真记挂慕容烟至此,人不在了,她留下的影子都要影响到王爷?
唐清婉的目光冷冷地从聂小小身上扫过,此时聂小小也刚好转过脸来正看向她。就是那一眼,唐清婉知道不可不对这个侍婢设防她的眼神,太像慕容烟了!
“见过侧王妃!”
见到她入院子,聂小小她们便依规矩行了礼,朱管家也迎了过来:“侧王妃娘娘是来找王爷的?他刚好由萧狐陪着出去散心,怕是到幽兰院看娘娘去了吧!”
“去幽兰院了?”唐清婉微微错愕,转瞬又笑道,“他必是怕我担心,其实他知道我是定会来看他的,何必劳动身子跑这一趟。”
朱管家陪笑:“王爷和侧王妃娘娘心有灵犀,夫妻情重,互相牵挂也是自然的。”
聂小小牙差点酸倒了。
唐清婉道:“那既是这样,我便回去找他,指不定在半路上便遇见了。”
说完话转过身子刚要走,眼睛却突然转到聂小小身上来:“你便是陈嬷嬷指派过来代替姚嬷嬷的那个?”
聂小小低头应:“回王妃娘娘,正是奴婢。”
“那正好,一会儿你过幽兰院来一趟,我有事吩嘱。”
“是,王妃娘娘。”
送走唐清婉她们,朱管家伸长着脑袋确定她们听不见自己的话后,才拍了拍大腿,对聂小小轻斥:“你这丫头真不懂规矩,这‘王妃娘娘’的称呼也是随便叫得的?”
聂小小装作什么也不懂的道:“可是大家不是都说侧王妃很快便会成为王妃的吗?”
朱管家点了点她的脑袋:“你呀,拍马屁都没拍对地方!想必那日萧侍卫说的话你全都没听进去呀?”
“萧侍卫说的话?”聂小小肚子里忍着笑,面上却还是一片懵懂。
朱管家气得一跺脚:“你呀!你这丫头就是不聪明!反正你记住,以后只能叫‘侧王妃’,不能去掉那个‘侧’字,懂不懂?特别是当着王爷和外人的面!”
聂小小心知朱管家是当真在提点她,便虚心地低头接受了:“是,小小醒得了。”
唐清婉,便是我不在了,你也没能完全得到他的心啊!这“侧妃”的名号,你就不要想取消了!
果真,当唐清婉回到幽兰院时,洛星宸正坐在走廊外的小茶榻上等她,轻带宽袍,半束的黑发,含笑望着她,一改前几日的脆弱。
她心急地跑了两步:“宸哥哥!”跑动的风带拂着衣袖起飞,翩然若一只蝴蝶。
洛星宸拿右手稍稍托了托她,让她停在面前:“怎么还和小时候似的?”
唐清婉上上下下打量着他,发现他当真没有大碍之后,悬了几天的心方才放了下来,轻轻偎进他的怀里:“清儿真怕你出事!若是你出事,清儿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洛星宸拍了拍她的肩膀:“放心吧,我自己知道照顾自己。”
摒退了左右,两人又说了一阵暖心的话,唐清婉想起他出事前在做的事,忙问:“宸哥哥,西海那边的事处理好了吗?”
对于西海的邺城,所知的人并不多,唐清婉便是其一。洛星宸并不想她过多得介入这件事中,于是缓缓点了点头:“没事,都处理好了。”
其实萧狐带来的消息,仁景帝已经派人往西海查探去了,迟早会查出邺城的所在。
唐清婉高兴地道:“那既是如此,你现在又不用上朝,是不是就可以在府里多待一阵了?”
自从两人成婚后,洛星宸待在王府里的日子手指头也能数得过来,她这位“侧王妃”,不过虚有其名而已。
第九十五章 小小侍婢
日前已为邺城之事触怒仁景帝,洛星宸知道如今以静制动方是上策,便舒眉一笑:“再过几日陪你去湘湖泛舟如何?”
“只要你身子好了,我哪里也不去!”
洛星宸低下头去,便看到那双绝美的眸子里是对自己深深的恋慕。
另一边,童心从姚嬷嬷那里出来后,回想起刚才听到的话,心里始终有些不舒服,左思右想下,还是准备去让聂小小防着些。刚走到听香院不远处,就看到琥珀带着侧王妃娘娘到了,她躲在一边,心里暗想,这下糟了,怕不是自己来迟了?
不过侧王妃没待一阵子便走了,她才从暗处显身,拉了准备进屋的聂小小到院外说话。
“姚嬷嬷的东西带到了?”聂小小最关心的却是这个。
“带到了。”
聂小小见她有些欲言又止,便笑着追问:“你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么?”
童心又想了想,左右四顾确定没人后,才拉着她道:“我素来知道你脾气软,这府里的人多多少少都欺软怕硬,现在陈嬷嬷突然要你掌管幽兰院,这府里上下多有不平的,以后可要注意着些。”
听她话里有话,聂小小眼中精光一闪,顺着她说:“是啊,我也正犯愁呢,不知该如何是好。童心,你说我该怎么办才好?”
见她楚楚可怜地望着自己,童心心下一软,叹了口气:“刚才我在姚嬷嬷那里听到一些话,怕是以后侧妃娘娘要为难于你,你就只管多做事少说话罢,如果主子骂你,也便听着就是。”
其实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依着聂小小的性子,哪用她说?
聂小小很委屈地道:“为什么侧妃娘娘要为难我呀,我又没得罪她……难不成是因为我以前跳过井,嫌我身上晦气?可是我已经依着陈嬷嬷说的,到金光寺去除了晦气啊!”
见她始终想不明白,童心跺了跺脚:“哎,说你笨你就笨!哪是因为什么投井,你服侍过先王妃娘娘便是最大的晦气,这晦气在寺里可除不掉!”
聂小小心里已明白,姚嬷嬷这是要利用唐清婉给她作局呢。不过她的那点小把戏怎么会在她的眼里?她拉着童心急道:“那怎么办?侧王妃娘娘让我一会儿去见她呢,童心,我害怕!要不,你陪我去吧!”
咬了咬牙,童心道:“好吧,不过你可不能说是你让我去的,要说是陈嬷嬷的意思。”
“我知道了。”
两人合计一番,聂小小给东儿说了一声,便往幽兰院去了。通传之后进入院子,走过石子甬道,便看见回廊竹帘下两人正品茶论棋,风雅得很。
聂小小心中升起一股子闷气,低下头并不多看他们一眼,与童心一并上前去:“参见王爷、侧王妃娘娘!”
唐清婉站起身来,暗自看了洛星宸一眼,见他全幅心思正在棋上,并没有对聂小小的到来有思毫注意。她轻轻道:“王爷,如今姚嬷嬷不能做事,陈嬷嬷便让小小到我这里帮衬着,会不会叨扰到听香院那边?”
洛星宸落了一步棋后方才微微侧了侧头,朝聂小小她们看了一眼:“这丫头虽然听话,但却不甚机敏,你这里缺人便先用着几日,过些时候我再调个机灵的过来。”
不机灵?他是怕有些人机灵过了头,主意打到了幽兰院里来了。
听闻此言,唐清婉暗自垂了眼帘,只道他不肯放人,心下又沉了一截。而聂小小心里也在暗骂,这个洛星宸真会坏她好事!她好不容易有接近唐清婉的机会,离她复仇的计划又近了一步,他这是几句话便把自己的计划打碎了呢!
唐清婉温婉一笑:“宸哥哥,清儿如今已是你的妻子,知道你心疼清儿,但我也应该为你解忧才是。这个丫头既是不机灵,便留在我这里多**些日子,免得留在你身边也服侍不周到。”
这下连童心都听出来了,侧王妃娘娘这是在和王爷抢人呢!但她心下更是担心,这不摆明了要为难聂小小吗?
洛星宸暗自觉得有些奇怪,调用侍婢本是小事一件,清儿为何对这个丫头如此执着?他又看了看聂小小,眼中升起一抹兴味,看来这底下的事比他想的还要有趣一些。
他将拿在手中的两颗棋子置于棋篓中,也站了起来,走到唐清婉身边温柔地道:“管教下人的事便交给朱管家和陈嬷嬷去做便是,哪用你来费心?”
他的眼中含笑,竟有种区别以平日里沉稳的风流,让童心都看呆了!唐清婉害羞地红了脸颊,轻嗔:“王爷!”
聂小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里暗骂,谁说宁王不识温柔?依她看分明是个情种呢!一边对自己念念不忘,一边又对唐清婉温声软语,倒是体贴得很!
但他这么说,唐清婉倒不好坚持将聂小小留下来了。聂小小将童心推到前面,说是陈嬷嬷知道幽兰院缺人,将她调过来服侍唐清婉的。幽兰院里除了琥珀之外,还另配了三个人,四个人的规格都比得上正妃的待遇了。
前些日子幽兰院里面的一个侍婢因嫁人出了府去,这里便空上一个,聂小小接手了幽兰院后,自然要塞自己的人进来。她原本想着让小珠过来,但小珠的性格太直,怕一不小心得罪了唐清婉反而弄巧成拙,这才想到的童心。
唐清婉让琥珀将人带下去后,对聂小小道:“听闻你刚回王府不久,对这两年王府的变化怕也是不熟的,以后有什么不懂的便多问问琥珀。”
按着陈嬷嬷的意思,聂小小来掌管幽兰院,等级便较幽兰院里所有的侍婢都要高上一些,虽然琥珀是唐清婉的陪嫁丫头,但最多也只能和她平起平坐。现在她这么一说,倒让聂小小的地位比琥珀低上了一等。
聂小小心里冷笑,但面上毕恭毕敬地道:“奴婢知道了。”
唐清婉见她态度恭敬,心里很是满意,又吩咐说:“今天王爷的午膳便在幽兰院用了,你这段时间照顾王爷,自然知道他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便有劳你辛苦一下了。”
“是。那奴婢下去准备了。”她又行了个礼便告退了,从头至尾也没看上洛星宸一眼。
但洛星宸倒隐隐感受到她的脾气,倒觉得她这股执拗像极了一个人,心下微震,目光不由有些悠长。
厨房倒是聂小小轻车熟路之地,她告诉了大厨要准备哪些菜色后,大厨不由有些为难:“小小姑娘,这些菜王爷可从来不吃呐!”
聂小小忍住笑,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这是荆大夫吩咐的,王爷必须多吃菜,才对他的身子有好处。放心吧,若是王爷发脾气,有荆大夫担着呢!”
听闻是荆大夫的意思,大厨便不再质疑了,安安心心按着她说的准备起来。聂小小转到厨房外,差点和气呼呼闯进来的小珠撞个正着!
“哎哟!”她吓得拍了拍心口,“原来是你呀,吓死我了!”
小珠看了她一眼不说话,径自走到一边,拿起菜刀狠狠地往菜板子上一跺,那个结实的菜板子立即裂开两半!
周围人都被吓了一跳,正在切菜的昌全问道:“小珠,这又是谁招惹你了?”
小珠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哎!还能有谁?”
“又是惠王啊?”送菜进来的张大妈凑了过来,笑得一脸暧昧,“既然惠王爷看得上你,不如你便从了他呗,进了惠王府,那便是人上人了呀!”
小珠瞪圆了眼:“张大妈,我看你那闺女不错,既然你这么想做人上人,把你闺女嫁给惠王如何?”
“呸!”张大妈啐了一口,“你这丫头不听好人言,总是会吃亏的。”
小珠正是心情不好,挽了袖子就朝她走过去,张大妈哪里不知道她的厉害,连忙往后退了几步:“哎哎,我这可是好心啊!”
小珠虽然脾气暴,但能看见她如此大发雷霆的时候倒不多,聂小小连忙拉住她:“哎,小珠,我找你有事,你随我出来一下。”
她把小珠拉出厨房后,方才笑看着她:“怎么了?惠王占你便宜了?”
小珠深吸了口气:“若不是看在王爷的面上,我早就让他吃不了兜着走了!”
“你胆子大,还敢打王爷了?”
小珠撅起嘴:“有什么不敢!大不了隐姓埋名浪迹江湖罢了!”
她说着又觉得很是委屈,蹲在地上,随意捡了根树枝在地上画起圈圈:“若是娘娘在就好了,定不会让我们受欺负!”
聂小小心下一酸,拍了拍她的肩膀:“娘娘不在了,我们也要自己保护自己呀。你给我说说怎么回事,指不定我能帮上忙呢?”
小珠正是一肚子苦水无处倒,便拉着她坐在台阶上,一股脑儿地将这两天所受的委屈全说了。
原来惠王和王妃借住宁王府,小珠便负责他们的膳食。小珠虽然是山野女子,但生得也算明丽,而且因为长年习武,身上带着引起寻常女子所不具备的英气。这惠王也是色胆包天,竟然屡次言语轻薄于她,有时还动手动脚。小珠知道他是王爷惹不起,这都忍了,但便在刚才去给惠王送点心时,他竟然趁着王妃不在,偷偷告诉小珠,让她今晚两更到心湖旁边的那间小屋子里去等他!若是不去,就让小珠看着办。
这分明是威胁!说到这里,小珠又愤恨地徒手劈断了一截柴火。
聂小小早就知道这个惠王其心不正,早在皇宫里便教训过他,但他却是死性不改,气愤过后,她灵机一动,笑着对小珠道:“你就先答应他,我有办法收拾他!”
第九十六章 请君入瓮
小珠将信将疑,皱着眉疑惑地看着她:“什么办法?”
聂小小趴在她耳边如此这般地说了几句,小珠的面色逐渐由阴郁变得明朗,最后甚至笑出声来,拍着手掌道:“你这招真妙!”
聂小小朝她俏皮地眨了眨眼:“不过你可要对惠王主动一些、依顺一些,他才会相信。”
她们又咬着耳朵耳语了一番,厨房里的人也听不见她们在说什么,只听得偶尔一阵笑声。张大张伸头出来看,朝昌全使了个眼色:“我觉着这小小和以前是大大的不同了。”昌全闷笑了笑没说话,只顾低头准备中午王府的膳食。
当几碟青色、红色的菜叶摆上桌,洛星宸刚刚准备举筷的手又放下了。唐清婉面色不郁,却仍然耐着性子问:“今天这菜是谁准备的?”
聂小小手里端着餐盘,往前走了一步:“回侧王妃娘娘,是奴婢让厨房准备的。”
“你服侍了王爷这么久,难道不知道王爷的喜好吗?”唐清婉秀气地皱了皱眉,连责备人时的语调也很温柔。
洛星宸倒是有些好奇,这明显就是她有意为之,自己的猜测没错,这个小丫头在生气,至于气什么,他也说不上来。
“回王爷、娘娘,是荆大夫说王爷饮食不均衡,伤势便不容易好,奴婢也是依命行事。”
洛星宸岂止不爱吃这些青青红红的蔬菜,就连水果他更是碰都不碰!聂小小都怀疑他是怎么活到这么大的!
“除了这些蔬菜,饭后还为王爷和娘娘准备了几样应季的水果。”聂小小说完后便退到一旁,完全理直气壮。
既然是荆大夫的指示,又是为了洛星宸的身子好,唐清婉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劝着洛星宸:“既是如此,王爷便将就着用些吧?”
看他不反对,便夹了一箸菜到他碗里。洛星宸睨了聂小小一眼,皱着眉头将那根青菜吃了下去,看他那表情,简直像是在逼着他嚼树叶一样!连唐清婉也忍不住掩口而笑:“倒是难得看宸哥哥你这么听话。”
待他吃完一口菜,便替他倒了一杯茶水口。比起这些菜来,他倒宁愿喝药还痛快一些!
洛星宸抬头看了身旁虽然木着一张脸,却从那嘴角抽动的肌肉里看得出在憋笑的萧狐一眼:“你坐下一块儿吃。”
萧狐愕然。虽然平时在外也和王爷坐一桌吃饭,但这是在幽兰院,他的身份倒不是很方便。
“王爷让你坐你便坐吧。”唐清婉笑着吩嘱琥珀,“再添一副碗筷上来。”
萧狐只得将剑摆放在一旁应声坐下,从琥珀手上接过碗筷。
“小小,替萧侍卫盛饭。”唐清婉唤,却见她站在那儿不知在想些什么,嘴角眉梢都带着笑意,仿佛是想到什么开心的事,倒让那张寡淡的脸显得生动了一些。
“小小?小小?”一旁的琥珀连忙去帮萧狐盛饭,顺便将她叫醒。
聂小小刚才懒得看洛星宸和唐清婉你侬我侬,便想到晚上惠王会即将面临的处境,心里都不由快乐开了花,便一时走了神。
洛星宸淡淡地掀了掀眼皮子:“连服侍主子用膳也能走神,看来得让朱管家好好教教规矩。”
聂小小赶紧告罪,暂时把晚上的事抛开,随时关注着桌上的动静。只见洛星宸很“客气”地直往萧狐碗里夹菜:“这几日照顾本王,你也辛苦了,多吃些菜吧。”
他那一筷子真是吓人!盘子里的青菜立刻就少了一大半,萧狐的碗里却被堆得冒了尖。萧狐每日练武,所耗费的体力不少,自然更加偏爱肉食,随他主子一样不爱吃菜。但主子亲手布的菜又岂能拒绝?
他只好闷着头把菜往嘴里塞,堂堂一个王爷,为了少吃几口菜竟然想出这个法子来!
下人们都憋着笑,等他们吃完收拾好饭桌,又贴心地端上水果来。
洛星宸正被那桌子菜郁闷得不行,转眼又看到自己最讨厌的东西,不由将身子往后挪了挪,皱着眉问她:“这也是荆大夫嘱咐的?”
聂小小低下头:“水果富含多种维生素,对增强王体的体质有好处。”
“这是什么意思,小小说话真是有趣!”唐清婉倒是爱吃这些甜的酸的,拿了一块剥好的橘子放进嘴里。
“是先王妃教的。”
她此言一出,偷偷瞄了瞄唐清婉,果然见她变了脸色。而洛星宸眸色黯了黯,喃喃:“倒像是她会说的话。”
唐清婉看了他一眼,将下唇咬得微微泛了白。
目的得逞,聂小小和琥珀收拾了东西便告退了。过了一会儿,洛星宸便称自己累了要歇息,便让萧狐扶他回听香院去。
“宸哥哥,回听香院还要走一阵,你若是累了便在我这里歇一会儿吧?”唐清婉赶到门口,厚着面皮挽留道。
“本王身上药味太重,免得让你的床也沾染上了。”
洛星宸走到院中,看到正在和琥珀说话的聂小小,顿了顿脚步:“还不跟上来?”
目送着他们离去,唐清婉倚靠在门框上,眼中是无尽的失落。琥珀上前唤道:“娘娘,我扶你回屋休息吧。”
唐清婉苦笑着说:“琥珀,你看到没有,我竟是连她身边一个小小的侍婢也比不过!”
慕容烟,你到底用了什么法子,在宸哥哥的心中生了根呢?
而另一头,全然不知自己即将被算计的惠王睡了个美美的午觉起身,惠王妃待在府里太闷,出府串门子去了,没有了那只“母老虎”,这里自然就是他的天下。
他伸了伸懒腰,便听见外头一把软软好听的声音:“王爷,奴婢给您送茶果来了。”
惠王心里一喜,立即打开门。他外衣尚未完全穿好,中衣也半敞开着,看起来像是个衣衫不整的纨绔。
门外的小珠恨不得将他满脸的油光打下来,但却记得聂小小的话,故意扮着嗲声端了茶果往里面进:“王爷,这是厨房将准备好的茶果,配上洛茶正正好。”
惠王跟在她身后,看着她将茶果放在桌上,那腰身随着动作一扭一扭的,心里更是痒得慌。他伸手去拿茶果,装作不经意地往她那小手上摸了一下,更是心猿意马:“哎哟,你考虑得真是周到!”
“王爷!”小珠努力克制了自己好不容易才让已经握紧的拳头松开,还努力地拉开一个笑容:“王爷,你别这样!”
惠王一把抓住她的手不放:“你不过是宁王府的侍婢,若跟着本王,本王定然让你做人上人!”
小珠眼波一转:“王爷说话可当真?”
一见似乎有了戏,惠王立马拍了拍她的手:“自然是真的!”
小珠害羞地低了头,一下子从他怀里挣脱:“王爷莫急嘛,那奴婢晚上就提前到心湖去等王爷!”
惠王欣喜若狂,便任由她离去了,心里开始描绘起晚上的旖旎风光来。
当惠王妃从外面回到宁王府的时候,小珠早已在门口等候多时了。一见着人,立即便迎了上去:“见过惠王妃!”
这几日是她一直负责惠王和王妃的膳食,惠王妃自是认得她,高傲地睨了她一眼:“你特地在这里等我?什么事?”
“大喜事!”
听闻是喜事,惠王妃的面色便缓和了下来:“哦,我还有什么喜事?”
她前段日子被府里那不肖子媳闹得头脑发涨,现在好不容易消停两日,自然想不到还有什么好事。
小珠依着聂小小教她的话道:“刚才奴婢去替惠王爷送茶果时,见王爷愁眉不展,说这段日子待薄了娘娘你,还不知该如何补救呢。”
惠王和惠王妃感情不和是所有人皆知的事,因为惠王贪色,惠王妃性子泼悍又善妒,惠王在她的威压下虽不敢乱来,但夫妻两个虽然每日睡一张床,却是早就谁也不理谁了。
惠王妃讥讽地道:“哟,他倒还知道待薄了我?”
小珠观察了她的脸色,继续说:“奴婢一时多嘴问了何故,惠王便说了些不太好听懂的话……”
“他说什么了?”惠王妃柳眉倒竖,心里暗骂那个老东西,跟下人说三道四的,也不知羞!
小珠偷偷一笑,正色道:“王爷说的什么不重要。后来奴婢见王爷实在苦恼,便劝他多想想以前和王妃娘娘你成亲的时候,若现在发生的事换成那时,王爷他又会不会像现在这样烦恼呢?”
以前年轻的时候,惠王妃也是一绝色美人,惠王是向先皇求了多少次才让她的父亲将她嫁进惠王府的。初初成亲的时候,也有过一段甜蜜的好时候。小珠这么一说,连着惠王妃的心里也动了动。
她放缓脚步:“然后呢?”
“王爷听了奴婢的话,后悔不已,直说这些日子亏欠了王妃娘娘你。所以他让奴婢来悄悄通知娘娘,今晚约你在心湖边上的小屋里见面,再重新温温旧时的情景。”小珠掩口笑,“只得你们两个,一个下人也不带!”
惠王妃脸上掠过一抹红色,啐了一口:“这个不正经的,又出什么花花肠子?”
虽然她嘴里骂着,但小珠看她那眼中有掩不住的欣喜。哎,小小说的果真没错,无论什么年纪的女人都希望自家的男人时不时给点小惊喜,便是心里有怨也都忘了。
女人,便是如此容易满足!
第九十七章 默契
春季的心湖四周围垂着柳条,微风一吹,将湖边一间黑瓦白墙的小屋子掩映得格外雅致。原本用于放置杂物的小屋子门外外此时挂了两盏灯笼,暖红色的灯笼光在门前洞开一道暧昧的大门。
过了不久,一道胖胖的身影从不远处走来,他的步伐有点急切,但走了一阵又有些担心似的停下脚步,往四周看了看,确定无人后这才大摇大摆地走到灯笼下的门前。
灯笼里也不知道放了什么香料,走在下面就有一股摄人的幽香。惠王闻香精神一震,窃笑自语:“这小丫头倒还识得些情趣。”
他整了整身上的衣衫,然后轻轻推开那扇门。
屋子里面被重新布置过,所有的杂物都被整齐收拾到一边,屋子中间用一扇美人浣纱屏风隔成里外两间。透过朦胧的屏风,隐约可以透过并不太明亮的光看到里面飘逸的纱帐和纱帐里隐隐绰绰的曼妙身影。
惠王心情激动地掩了门,搓着双手道:“小美人儿,你在里面吗?我来了……”
从纱帐中伸出一只玉白的手臂,朝他勾了勾。惠王“嘿嘿”一笑,脱了自己的外衫,绕过屏风走到纱帐前接住那只手。
只见那只手洁白光滑,修剪完美的指甲上涂着鲜红的蔻丹。惠王半跪在纱帐外面,虔诚地捧着那只手将嘴巴覆了上去:“小美人儿,你的手真香、真软啊!你平日里在厨房里做粗活儿,怎么会养出这么好的一双手?”
手的主人顿了一顿,笑容顿时就僵在了脸上。她压住那冲上头顶的火,冷笑:“王爷喜欢吗?”
沉迷美色的惠王全然没觉察出有什么不对劲,他对着这只手又亲又摸爱不释手:“喜欢!喜欢!当然喜欢了!”
“王爷,你喜欢手还是喜欢人呀?”
“自然是人和手都喜欢了……小珠儿,我的小珠儿……”
惠王妃双目里燃着火光,但仍压着嗓子娇声道:“那王爷你先闭上眼,我给你个惊喜呢!”
还有惊喜?惠王忙不迭地闭起眼睛:“本王闭好了。”
那只手挣脱了他的手,翻过他的手掌,从手背开始慢慢往上爬去,挠得惠王身上酥**痒的,心里更是痒得挠不着。那只羊脂玉似的手慢慢走到他的胸前,突然一把抓住他的领子将他拉进了帐子。
惠子突然感觉一股大的力道,还没反应过来就扑到了一具身子上。他欢喜地睁开眼:“小珠……”
最后一个“儿”字还没出口,他便像见了鬼似的眼睛都快瞪突了出来。出现在他眼前的,正是惠王妃咬牙切齿面目狰狞的面孔!
“怎么是你?”
但是逃已经来不及,只听得惠王妃大声喝道:“好你个不要脸的老东西,竟敢背着我做下这不要脸的事!好哇,你既然不要脸面了,我就让你没脸见人!”
接着便传出惠王凄厉的惨叫和一阵子翻箱倒柜混乱的声音。
躲在屋子外不远处一棵树后的聂小小和小珠忍不住笑出声来。小珠皱皱鼻子:“小小,你这主意真好!哼!看这个惠王以后还敢不敢乱来!”
聂小小笑得捂住肚子:“我看你明天还是向陈嬷嬷告个假回家休息几日吧,惠王今天着了道,肯定会找你的晦气。”
小珠向上撸了撸袖子,扬扬她的拳头:“敢找我晦气,看我不打得他满地找牙!”
聂小小压下她的手,笑说:“你就一味莽撞,若是你真敢打王爷,怕是连大牛哥也会跟着遭殃。”
小珠好奇地看着她:“你怎么认识我哥?”
糟了!聂小小意识到自己失言,眼珠子转了转:“哎呀,听荆大夫说过你的事,他还说你是他带进王府的。”
恐怕连荆大夫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过那么多话。
“哦。”小珠也不疑有他,点了点头:“也是,我很久没回陈家村看我哥了。回家前顺道去看看桑儿,她马上快临盆了,萧侍卫又常常不能回家,得帮她置办些东西。”
小珠拍拍刚才不小心沾在袖子上的叶子,和聂小小一起往回走。
“桑儿要生孩子啦?”聂小小不如她步子大,听闻这个好消息立即加快了步伐赶上她。
小珠笑道:“是啊,也不知道这第二个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我倒希望是个女孩儿,这样一儿一女正正好。”
“我明日正好也要出府买东西,你若有什么东西拿不下的,我帮你。”桑儿于她来说就像妹妹一样,她很想去见见她和她的孩子。
小珠笑:“那正好,你这么会买东西,同我一起去指不定会帮着省下不少银子呢!”
两人说说笑笑,全然没发现前面出现了一道黑色的人影,直到有人出声道:“多谢小珠姑娘挂心”时,她们才被这突然出现的人吓了一跳。
待看清这人是萧狐后,小珠才放下防御的架式:“哎呦,是你呀,你这轻功可精进不少,离得这么近我也没发现。”
萧狐面无表情地看了聂小小一眼:“怕是小珠姑娘心思在别处,是以才没有注意。对于习武之人来说,这可是大忌!”
小珠无语,聂小小心里警铃大作:“萧侍卫,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王爷要见你们。”
这又是一个皎洁的月夜,不用点灯,月色也能将听香院照得通透。月下站了一道颀长的身影,玉雕似的脸庞在月光下似乎隐隐发光,让人有所错觉,他或许本就是天上的神仙错落了凡尘。
“王爷,人带到。”
萧狐身影一闪,露出两颗垂得低低的头。她们作弄惠王的事被宁王发现,也不知道他会怎么惩罚自己。
“你们的胆子不小。”洛星宸双手背在身后,自上而下睨着她们。
小珠立即跪下请罪:“这是奴婢的主意,请王爷处罚奴婢一人,放过小小。”
聂小小抿了抿嘴,暗想你一个受伤的人,这么大晚上的不睡觉爬起来抓她们干什么?她突的抬起小脸,眼睛闪闪发着光:“王爷,我们何错之有?”
小珠愕然地看着她,万万没想到看起来娇娇怯怯的人竟然敢当着面顶撞王爷!洛星宸却没有着恼,淡淡地看着她,那眼光直透人心,似乎要看穿些什么:“哦?”
聂小小清了清嗓子:“王爷,惠王虽然是你的长辈,但他不过是宁王府的客人,而你才是宁王府的主子。小珠虽然不过是宁王府的下人,但如果在王府里出了什么事,说出去影响的还是宁王府的声誉。”
她看洛星宸并没有恼怒的意思,便又接着道:“再者说,荆大夫将小珠养大,对她来说算是半个父亲。若她被惠王欺负了,荆大夫会作何想?或是小珠一不小心伤了惠王,那更是让王爷你难做。所以,奴婢想的这个法子是两全之策,既不会让宁王府失了颜面,也让王爷对荆大夫有所交待。想必王爷不会因为这个惩罚奴婢们吧?”
她说话既清楚又脆生,劈里啪啦像倒豆子似的。洛星宸缓缓走到她跟前,高大的身形与她那小小的影子形成大大的反差,带来的压迫感也让人无所遁形。
如果现在当真是真的聂小小,恐怕早就吓得瘫在地上了,如果是其他哪个侍婢下人,也早就跪在地上抖如筛糠。但她此时已经完全不可能再怕他了,只是聂小小的身子实在有些娇小,她要很努力地挺起身板才能让自己撑起不服输的气势。
洛星宸那双幽深的眸子紧紧地攫着她,眼底掀起一场无声的风暴。
这个丫头,说话、做事甚至走路,每一个地方、每一个表情都很像那个女人。虽然明明是两张完全不同的脸,但他就觉得像是她回来了!
洛星宸闭了闭眼,他怕是疯了!
“伶牙俐齿,你倒不像平时看起来的那么胆小。”
“那王爷是饶过我们了?”聂小小眼中闪着光,他的语气中透着点点的笑意。
洛星宸微微挑了挑眉:“本王何时说过要罚你们?”
小珠大喜,连忙磕头站了起来:“谢谢王爷!”
洛星宸向小珠道:“但惠王毕竟是本王的王叔,若是他找本王要人,本王倒不好推辞。明日起你便回陈家村去罢,直到惠王走了再回来。”
“是,王爷!”小珠喜不自胜,“刚才小小还让奴婢向陈嬷嬷告假,奴婢还在想要找个什么理由呢,这下可好,理由都不用想了!”
洛星宸朝聂小小看了一眼,眼中闪过一道赞赏的光,又向萧狐道:“本王如今的伤势已无大碍,你也很长时间没回家了,你明日正好也回去看看。”
“谢谢爷!”萧狐抱拳行了个礼。
“下去罢。”洛星宸朝他们挥了挥衣袖,自己就准备回房歇息了。聂小小朝里面看了一眼,仿佛服侍着的东本和西儿都不在,她连忙跟了上去。
“王爷,奴婢侍候你洗漱。”
因为他的理解,聂小小心情大好,主动地献起殷勤。她打好水,拧好了帕子递给洛星宸:“王爷,奴婢还有个不情之请。”
洛星宸洗了脸,将帕子递还给她:“说。”
聂小小侍服着他脱了外衫,拍了拍挂在旁边的衣架上,又上前去整理床铺:“小珠她武艺高强,在厨房里做事实在有些浪费了,况且如今桑儿也即将临盆,萧侍卫也要回家照顾着。王爷身边不能没有人保护,不如把小珠调到听香院来如何?”
“如今你管理听香院,调派人手你自己决定就是。”
聂小小背着洛星宸,没看见他复杂的目光,又隔了一阵子,她整理好床铺刚转过身来,却听洛星宸道:“明日陪本王去福薪院一趟。”
第九十八章 交易
第二日一大早,萧狐和小珠便离了王府。不出所料,过了一会儿惠王这个王叔住在宁王府这几日来,第一回来探这位侄儿的“病势”。他脸上花花绿绿的,害东儿和西儿忍笑忍得很是辛苦。宁王只假装不知,与他虚应了几句,避而不谈小珠的下落。
闹到如今这个样子,惠王也不好意思多待下去,不得已只好打道回他的惠王府。他一走,宁王府里的侍婢们都松了一口气。一是惠王总时不时的想占她们的便宜,让所有的侍婢避之不及,二是惠王妃也是个挑剔难伺候的主儿,动不动就大发脾气。
聂小小本来准备与小珠一起出门去探望桑儿的,但因洛星宸要她陪自己去福薪院,便暂时断了这个念头。
福薪院沉默地伏于宁王府一隅,如果不是每日打扫的人,几乎没人能感受到它的存在。当年里面的欢声笑语,喜怒情愁都被沉封在里面,触景伤情之人不敢开启。
两年以来,洛星宸再未踏足过这里,甚至不允许任何人提及关于先王妃慕容烟的任何事。随着门口的铜锁“啪嗒”应声而开,薄薄的木门发出悠寂的“吱呀”声。
那秋千像是有所感应,晃晃荡荡的随风微微摆动了一下,洛星宸胸口又开始闷闷作疼,当日一袭白色的绝决尚在眼前。他闭了闭眼,提步走进那间慕容烟亲手布置的屋子。
聂小小迈着细细的步子跟在后面,自从知道洛星宸的心思之后,对于这里,她也没那么多的执念了。
屋里的陈设简单,其实在慕容烟生前,他并没有过多的接近这里,在她故去之后,又将它尘封了起来,但不知为何,这个地方每一个细节都能烂记于心。
踏进这间屋子,聂小小瞬间感觉洛星宸那孤傲的身影被染上一层落寞,连她自己也不忍目睹。
修长的手指从所有的家具、遗留的旧物上一一拂过,像是无限眷恋,也像是与谁在告别。突然,手指停到被聂小小搬走的妆奁的桌面上,他突然紧锁起眉头:“这是谁做的?”
聂小小上前一看,空荡荡的桌面上留下了一个茶盒。当初静月庵为了感谢她,送来了不少洛茶,但洛茶虽然好喝,她却不能喝完,久而久之放在盒子里也便忘记了。直到这个妆奁移开后被她遗忘的茶盒才露了出来。
“回王爷,是那日奴婢过来搬东西时遗下的。”她并不知道这有什么关系。
洛星宸突然大怒,喝斥:“谁允许你动福薪院里的东西?这里的一事一物都不可变更半分!”
“是,奴婢记下了。”聂小小第一回发现洛星宸的怪癖还不少。
洛星宸挥挥手:“你到外面等本王,本王想一个人静一会儿。”
聂小小退了出去,帮他把门虚掩上。自己坐在台阶上等着他,偶尔转过头去,透过窗户看见他对着某个地方出神。她叹了口气,傻子!真是傻子!人在的时候不知道珍惜,不在了后悔又有什么用?明明自己就在眼前,你个傻子却对着一屋子的家具凭吊。
她等得有些发闷,正想闭眼休息一下,却突然听得有细碎的脚步声。福薪院靠近侧门,有人来往自是很正常,但这脚步声有些奇怪,好似正往福薪院里来。还有谁会大胆地闯福薪院?
聂小小立即起身回到屋子里,显然洛星宸的耳力比她更好一些,更早地听到了脚步声。聂小小和他交换了个眼色,便关上了窗门、房门。
这时,听到外面有人奇怪的“咦”了一声:“这门锁怎么掉了?”然后便推门进了院子里。
她在院里巡了一圈以后,又不放心地来推里面屋子的门。但洛星宸仅仅伸出右手抵着门,那门便任她如何推也是纹丝不动。外面的人推了两下便也放弃了。
正当这时,又有人进了院子。只听那人一进来便语气不善地道:“你哪里不好约,约我来这里干什么?”
听声音,竟然是李七。聂小小心里已然知道先进来的那个人是谁,她看了眼洛星宸,他微微皱了皱眉。
李七是王府的副总管,不可能不知道福薪院是禁地,没有王爷的命令,谁都不能到这里来。
约他那个人说道:“如果不是你这几天一直避而不见,老身怎么会冒险约你到这里?若是不到这里,老身怕李副总管已经不记得这个地方了!”
说话之人正是姚嬷嬷。
李七盯着她冷笑:“姚嬷嬷,你这是什么意思?”
姚嬷嬷一瘸一拐地走到他面前:“李副总管,虽然老身如今在王府里已失了势,但我也好歹自己将罪名担下来了,可没把你李副总管供出去半分啊!”
“你犯的错,关我什么事?”李七背负着双手,一双眼睛像狐狸一样狡黠。
洛星宸走到窗前,轻轻将窗户推开一条缝,外面的情景一目了然。聂小小站在原地没动,她想到姚嬷嬷会找李七,但没想到竟然这么巧会让他们给遇上!这下倒好,让洛星宸自己看见,倒省了不少事。
姚嬷嬷听出他这是要完全撇清关系的意思,立即慌了神,抓扯着他的袖口指着他:“李七,你可不能拿了钱就不认帐啊!以前府里贪来的钱,你我二人可是五五分帐的,如今陈嬷嬷只查到了我的头上,你以为她就不会怀疑你?”
本来就被聂小小暗示过的李七眼中一沉,阴狠地反捉住她的手:“你在陈嬷嬷面前说什么了?”
姚嬷嬷使劲挣了几下挣脱他的手,冷笑:“你害怕了?既然你怕我把你抖出来,为什么这几日我让人找了你几回你都推脱不见?”
李七“哼”了一声:“这几日惠王在府上,我那边忙都忙不过来,哪有空来见你?再说了,你大张旗鼓的让人来找我,是生怕别人不知道我们两个的事?”
“你就是看我如今失了势,怕把你自己受连累!”姚嬷嬷指控,但她笑了笑,“李副总管,我们如今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的把柄都在我的手上,你以为你当真能摘得干净?”
她顿了顿,嘴边显过一丝阴冷的笑:“你可记得这里是哪里?”
这是哪里?正是他们把聂小小杀害的地方!她约在这个地方见面,分明就有威胁的意味。李七双眼一眯,突然缓和了脸色:“姚嬷嬷,我何时说过怕受连累的话?只是这几天真的太忙了,一时没顾得上你那边。你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姚嬷嬷也不与他客气:“我孙子出了事,要两千两银子!”
“两千两?”李七吓了一跳,“你疯了?我哪来那么多钱?”
姚嬷嬷听后竖起了眉毛:“你没钱?当初给你分的远远不止这个数吧?”
李七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一个袋子递到她手上:“这是五十两,再多也没有了。”
在看到他手里的那个袋子时,洛星宸的眼神突然锐利起来。那个袋子正是聂小小进府当日用来贿赂李七装钱的袋子,她特意在上面绣了阿拉伯数字,与当日送给洛星宸那个差不多。
其实当时她以为洛星宸恨慕容烟恨得紧,如果让他看见李七身上有慕容烟的东西,必然会牵怒于李七身上,但此时虽然误会已解,但达到的效果其实是差不多的,而且恐怕更甚!
王妃给王爷的订情之物,李七怎么会有一个相似的?这足以让洛星宸火冒三丈!
姚嬷嬷捏着那袋钱掂了掂:“五十两就想打发我?”
“我没钱了!”李七哼声道。其实他从姚嬷嬷那里分得的脏银不少,但他喜爱赌博,一有钱就往赌坊里跑,那可是个只见进不见出的地方,是以贪再多的钱也不够他输的!
姚嬷嬷恨声道:“李七,如今聂小小那个丫头回来了,她好像已经知道了点当年的事。如果这次我的孙子有什么三长两短,你就不怕我去跟她说,当年是你把她推到井里去的?”
听到这里,连一向执重的洛星宸也有些意外。当初聂小小投井的事并没有细查,如今看来倒是冤枉慕容烟了。他胸口又一阵阵地痛,痛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只能狠狠用右手压着!聂小小走上前来,替他轻轻揉着伤口外侧,洛星宸低头看她的表情,似乎对于外面的人所说的话丝毫没有半点反应。
被威胁的李七冷静下来:“姚嬷嬷,你这话可不能乱说。我什么时候推聂小小进井里面,没有证据可不能冤枉人!这府里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是你发现的她,要说最有可疑的,你觉得是我还是你?”
想来早就知道他会来这一手,姚嬷嬷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李七,你当我这么多年当真没有多留个心眼?我手里可有一本帐册,什么时候分的银子,分了多少,可清清楚楚地记在上面。如果我活不成,只要把那本帐册一公开,你看王爷相信谁?”
听闻她手上还有那个东西,李七心中一慌,但却不动声色地接近她:“哦?帐册在哪里?”
姚嬷嬷感到了危险,往后退了几步:“明日我要把银子送回家乡去救我孙儿。如果明天我看不到银子,那本帐册就会落在朱管家手里!”
李七暗咬着牙,但表面上却笑了笑:“姚嬷嬷,你先不要生气啊。好,我也知道你是那孙儿是你的命根子,我也不能见死不救。明天一早我就把银子拿给你,不过在府里不太方便,我们约好到城外。你带上帐册,我带上银子,我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姚嬷嬷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一口答应。
第九十九章 姚嬷嬷之死
待两人走后,整个福薪院重归静寂。洛星宸低垂着眼看着眼前这个人,微风吹拂着她的发带,整个人看来格外清凌。淡淡的发香浮动在洛星宸的鼻尖,他问:“你早就知道?”
聂小小点点头。
“为何不说?”洛星宸皱了皱眉,仿佛有些明白她想做什么了。
聂小小抬脸淡淡地笑了笑:“说了,有谁会信?”
事情已过去三年,无凭无据的,单单一个小侍婢的话,谁又不能当真呢?若是她一早就站出来指证姚嬷嬷和李七,怕是连王府的门都进不来!
洛星宸静默了。这是发生在他宁王府里的事,竟然有人敢贪渎行凶,而他身为一家之主,竟然纵容这些人在他的眼皮下面犯事!其实这个王府,何曾是慕容烟口中那个“家”?
他一年到头在京中所待的日子不过月余,莫说府中事务全交给了下面的人,便是娶在家中的妻子也是聚少离多。若当初他能静下来与慕容烟多相处一阵,是否便不会误会她而发生后面的事?
闭了闭眼,锁住一腔愁绪和内疚,再睁开眼睛时已经一扫颓丧:“看来本王的王府里也需得好好整治一番了!”
聂小小浅浅一笑,露出唇角一个小小的梨窝。
第二日便有侍卫传来消息,说姚嬷嬷发生意外,死在城外的悬崖下。洛星宸并没有派人调查她的死因,也没吩嘱去帮她殓葬,只让人交给官府办理就是。倒是姚嬷嬷的儿子媳妇抱着孙子找到唐清婉哭诉了好一阵。唐清婉还没来得及利用姚嬷嬷指控慕容烟,这次错失一颗棋子本也不耐烦,便给了他们一些银两打发了。
但经过此事,洛星宸倒难得开始亲自整顿起宁王府的所有事务来,一大早便招了唐清婉、朱管家、陈嬷嬷、李七等人到正厅里议事。
府里出了姚嬷嬷的事,陈嬷嬷和朱管家自然先罪己了一番,洛星宸将他们的月银各减了半年以示惩罚。
原本正妃不在位,府中杂事交给侧妃打理最为合适。但唐清婉自落胎之后,身子一直都时好时坏,受不得累,是以才由陈嬷嬷一直撑着。洛星宸考虑到陈嬷嬷的年事已高,便指派了东儿去辅助她,由南儿接替东儿的位置。东儿做事利落对王爷又最是忠心,陈嬷嬷很是满意。后来东儿大刀阔斧,将整个王府的下人们从上到下都梳理了一遍,该奖的奖该罚的罚,好生整顿了一次风气,还和琥珀起了些争执,这已是后话。
王爷要留府“养病”,朱管家自然回来亲自打理府外的田产和生意,人手不足,便调了李七去管理府外的生意。李七高兴不已,到外面管王府的生意,随便交给他一个铺子都是份肥差,自然是磕头表示了一番定要鞠躬尽瘁的话。
听到此处,立于一旁服侍的聂小小眼中闪过一丝疑云。洛星宸明知李七不是什么好人,怎么会仍旧对他委以重任?或是他还有别的什么打算?
正想着,突然听到洛星宸叫她的名字,她愣了一愣反应过来,走上前:“王爷?”
洛星宸道:“你重回王府不久,怕对侧王妃服侍不周,琥珀最熟悉清儿的习惯,以后幽兰院还是让琥珀掌管较为适合,你便负责福薪院和听香院吧。若有不明白之处,需得多向朱管家和陈嬷嬷请教。”
琥珀陡然间由一个贴身侍婢升了一院之掌,十分欢喜,连忙谢恩。唐清婉知道留不住聂小小,便也没有什么意见。但她心中始终有些不知从何而起的怪异感觉,只是觉得王爷对这个侍婢格外不同。
福薪院可是个人人不敢沾的地方,便是在打扫时有丁点的不如意,也免不得被训斥或处罚,有人接下这个烫手山芋,不单是朱管家和陈嬷嬷,便是其他的侍婢们也都暗自高兴。
聂小小应了是便退到一旁去了。
李七所管的是几间布坊,位于京城最大的市集里面,是京城里最大的布坊之一。其中一间的对面不远处就是听风楼。
他自从升做布坊的掌柜,便换了一身派头,穿的是布坊里最好的丝绸,俨然一副大老板的模样。布坊里面的伙计知道他是王爷亲自指派下来的人,更是处处巴结讨好于他。
对面的听风楼里一间开着窗户的厢房之中,正坐着两个人。其中一人穿着一袭银白暗云纹的锦袍,中间配麒麟纹饰束腰,修长的手指转动着茶杯,眼中的神色晦莫如深,正是宁王洛星宸,听风楼许久不曾来的贵客“逍遥公子”。
而他对面坐着穿着玄色束身衣,外罩玄色马甲,高束着头发上扣了个银质发冠的俊俏公子,却是瞿白。
瞿白笑看着对面布坊里面指挥着人做事的李七,转过头来笑问:“你是准备动他了?”
“既然皇上已经知道了邺城的事,那这人再留下也没有什么用了。”洛星宸的眼里闪过一丝精芒。
瞿白摇了摇头,叹息一声:“你这个宁王看似风光,但自从成年之后便被派到四方奔走,不是出使别国便是巡游各州府,皇帝便是怕你一旦闲下来,稳坐京中发展自己的势力,在你的宁王府也放了眼线。这个皇帝满口仁义,世人都道他待你如亲子,却不知他从头到尾都在防着你罢了。”
洛星宸眼波不动,低头饮了一口茶:“他也只是为自己的亲子谋算,毕竟有我这个‘前太子’在,他便会担心轩儿以后的龙椅坐得不安稳。”
“这些年你为了为了减轻他的疑心,明知这听风楼是他的地方,却将自己扮成逍遥公子故意到这里风花雪月,府里一直留着他的人也未曾剪除,可他还是不放心。不单在朝中培植王霆沾他们这些武将刻意削弱你的权力,更是在民间散出对你不利的传言,将来他若真要动你,倒是冠冕堂皇了。”瞿白的杯子里和他不同,他喜喝茶,自己却喜欢饮酒。两人性子本就不相同,换他,忍不了!
洛星宸不语。其实他早就知道,无论他做什么都不能让仁景帝安心,以前委屈求全也不过是为了隐藏邺城的事而已。那一天,迟早要来!
瞿白又道:“如今你一旦动了李七,便是直接与他撕破了脸,可需要我们早点做好准备?”
洛星宸轻轻一笑:“不需我动手。”
“哦?”瞿白有些不明白。
洛星宸朝窗外示意:“若他只是安安份份做他的眼线,我倒不至于现在动他。不过既然惹到了别人,还是应该给别人报仇的机会。”
瞿白顺着他的眼光看去,正有一个穿着青衫的清瘦男子走进布坊旁边的钱庄里。他还是不明就里:“逍遥公子,你到底打的是什么哑谜?”
洛星宸眉毛微挑:“你可知这个人是谁?”
“他脸上戴的面具可是齐昊飞以前做给慕容烟赔罪的。本来这些面具藏在福薪院里,但前几日我发现它们被人拿走了。”福薪院里的一草一木,洛星宸心里清楚得很。
瞿白饶有兴味,身子往前一探:“是你王府的人?”
“聂小小。”
“聂小小……”咂摸着这个名字,瞿白偏头问,“女的?这又是谁放在你王府里的?”
洛星宸摇了摇头。萧狐查到聂小小的背景并无半点可怀疑之处,不过有件事很奇怪,那日在沐佛会上揭穿唐清婉的妇人,竟然也与她认识。如果她只是想报复姚嬷嬷和李七的话,为什么会把唐清婉牵扯进来?是以洛星宸才将她从幽兰院调了出来,以免她真的有什么叵测之心。
瞿白仰头灌了一口酒,晒然:“这倒是奇怪了,还有事情是你宁王也查不出来的?”
洛星宸看了他一眼,他立即醒悟过来:“你是想让我留意她?”
“你总算还有点脑子。”这回轮到洛星宸舒颜而笑。
瞿白无所谓地耸耸肩:“一个小小的丫头,倒是不难。不过,看样子她是要去招惹齐昊飞那个混蛋啊。沾上他的事,我可避不及!”
两年了,这两人竟然还在斗气。
原来那间布坊旁的钱庄,正正打着的大字招牌上写着“齐记钱庄”的字样,正是齐家的产业。
洛星宸微微抬眼瞟了他一眼,若无其事地道:“我已经书信让齐昊飞到京城来了,他现在已经在路上。若是你怕的话,这个任务可以不接。”
虽然明知他使的是激将法,但说到齐昊飞的事瞿白便淡定不了,他瞪圆了眼,冷哼:“我哪是怕他,不过是那小子不要面皮,我不同他计较而已!”
洛星宸只管吃茶,但笑不语。
齐记钱庄里如常地迎来一位普通的客人,这位客人将一百两现银兑换了银票,本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但那掌柜的也没想到,就因为这一百两银子,后面惹出一场风波来。
从钱庄里出来的聂小小并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落在别人眼里,此刻的她脸上戴着齐昊飞曾经做过的面具,又穿了男装,摇身一变成了个样貌清俊的小公子。他站在布坊的门口看了一阵便闪身朝城边的石子巷走去。
刚走了几步,便听后面有人叫他:“兄台,你掉了东西!”
第一百章 愿者上钩
窄巷之中,持一把纸扇的翩翩公子露出一脸清朗的笑容。他另一只手里拿着一张纸,正是聂小小刚刚在钱庄里兑换的银票。
瞿白?
“谢谢。”聂小小拿回银票道了谢。上次在长丰林是他救了自己,他从头到尾都是洛星宸的人,被关在石牢里也不过是做了场戏而已。
但扇子一横,挡住她的去路,聂小小疑惑地看了他一眼。瞿白笑问:“这位公子,在下初到京城,不知哪里有上好的酒坊?”
聂小小眼波一转,心里觉得十分好笑,如果她当真是聂小小或许会相信他不过是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现在看来,这个人是故意来接近自己的。至于目的……恐怕是洛星宸已经对她起了疑心。
哎!身边有个聪明人,真是有些麻烦!
压低了嗓子,聂小小回道:“前面不远处就有个酒坊,我带公子去吧?”
瞿白应了,与她同行。京城街道繁华热闹,瞿白故意做出很感兴趣的样子:“京城果真十分热闹,在下姓瞿,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我姓聂。”聂小小也不用隐瞒自己的身份。
“啊,聂公子。”瞿白打开扇子摇了两下,“多谢聂公子带在下走这一趟。聂公子可是京城人氏?”
“我就住在西城石子巷里。”
聂小小将他带至酒坊外,再次谢过他便径自离去。瞿白果真进去买了一壶酒,边喝边偷偷跟着她。不多时便看她走进一家客栈,见了里面的一对抱着孩子的夫妇,还给了他们一些东西。那对夫妇收了东西后状似悲切,然后雇了辆马车离开了京城。
不出一柱香的功夫,瞿白便将那对夫妇的底细查了个明白,原来正是宁王府刚死的姚嬷嬷的儿子和媳妇。官府查实姚嬷嬷是死于意外,聂小小这次是将姚嬷嬷的遗物带出来交给他们。
在见过姚嬷嬷的儿子媳妇后,聂小小找了个地方换回女装,将人皮面具收了起来,一路回了石子巷。许久不见女儿的聂母正在做饭,听见女儿回来的声音连锅铲都没来得及放下,笑着从厨房迎了出来:“小丫,你今天怎么回来了,就留在家中吃顿饭吧?”
聂小小冲上前几步,给了聂母一个大大的拥抱,又调皮地嗅了嗅:“娘,今天做什么好吃的呢,好香!”
“就你鼻子最灵!”聂母宠溺地点了点她的额头,“你等着,饭马上就好。”
聂小小看了一眼院子:“怎么不见爹?”
“你爹在家中闲不住,前些日子出去找了份活儿干,帮着官府跑跑腿送送信什么的。”
聂小小嘟了嘟嘴:“娘,爹都那把年纪了,还让他干什么活儿呀?家里又不是没钱,你们两个都多歇歇吧!”
聂母乐呵呵地往厨房里走:“我们都忙半辈子了,你让我们歇倒是真不习惯了。好了,你先去屋里歇会儿,我再炒两个菜。”
过了一阵,聂父便推开院门回来了,见到聂小小自然十分高兴。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围坐在桌前边吃饭边说些有趣的事,但聂母细心地发现聂小小虽然笑着,但那笑容之后却显得心事重重。
吃完饭,聂父又出去忙自己的事了,聂母收拾好碗筷出来,见聂小小正坐在门前发呆,她轻轻地走了过去,也坐在她的旁边,握了女儿的手:“小丫啊,发生了什么事给娘说说,是不是在王府里受委屈了?”
聂小小勉强地扯了扯嘴角安慰她:“娘,我没事。”
聂母抚着她的头发:“哎,自己的女儿自己不知道么?你有心事,娘看出来了。”
聂小小窝进她的怀里。只有回到自己家,她才可以完全卸下防备。自己一个人撑惯了,直到现在才知道有个家的感觉真好!
“娘,如果你知道女儿做了一件不好的事,可能害了一个人,你会原谅我吗?”她喃喃道。
聂母微讶:“你是在王府里犯错了么?”
“娘,当初我落井的事其实是被人推下去的!”
聂母身子一震,慌张地握着她的肩头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小丫,你,你说什么?”
聂小小叹了口气,虽然她不是真正的聂小小,聂母却有权知道女儿被害的真相。她原原本本将发生的事情说了,聂母听得混身颤抖,她千想万想也没想到自己的女儿竟遭了如此的大罪!末了,她抹着眼泪把聂小小搂进怀里:“娘竟不知道你受了这么多的苦!那些人怎么这么狠心啊!”
聂小小轻轻拍着她:“没事了,都过去了。”
母女两抱着擦了一阵眼泪,聂母终于明白过来:“小丫,你这回回王府不是去报恩的吧?”
聂小小点点头:“不错,我要让他们付出应有的代价!”
“你,你要做什么?”聂母觉得女儿长大了,不再是那个被他们护在翼下的小鸡崽。但她心里隐隐担心着,怕女儿做出什么傻事来。
聂小小垂下眼帘:“姚嬷嬷死了。”
聂母惊慌地捉住她问:“小丫,不是你……”
“我怀疑是李七动的手。”聂小小摇了摇头,“可是这个局却是我布的。她不是我杀的,却是我将她推到了那个境地。娘,如今你知道了真相,会支持我吗?”
聂母“啊”了一声,混身冰冷。她老实巴交一辈子,事关人命她是连想也不敢想的!不过为母则刚,过了一阵,她还是紧紧地握着聂小小的手:“不管你要做什么,娘只要你平平安安的。”
有她这句话,聂小小自从听闻姚嬷嬷死后压在心中的大石顿时轻了很多。在前世、前前世她都尽自己所能去做一个好人,从来没想到用自己的双手埋葬掉另一个人!第一次有人因她而死,若说心里没半点反应那也是骗人的。
她安慰地搂了搂聂母,心里道,你放心吧,我会为你的女儿报仇的。还剩李七,我不会放过他的!
她在家里待了一阵子才返回王府,回王府的时候听西儿说王爷去了幽兰院,和侧王妃商量明日准备出去游玩的事。
“游玩?”
除了带唐清婉出去骑马的那一次,聂小小还从来没见过洛星宸这么清闲过。
西儿高兴地说:“你也快些准备准备吧,王爷这次要带我们一起出去呢!”
“好啊。”聂小小眼睛一亮。
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
聂小小曾在课文里学过这首诗,但不知道京城里竟然也有这样秀如江南的地方。湘湖位京城东郊一个自然湖泊,此处风景秀丽,绿柳成荫,成了京城人散心最喜欢去的地方。宁王他们一行人轻装简从,租了一艘画舫慢悠悠地在湖里行着,湖里微风拂面,让人感觉很是舒畅。
洛星宸陪着唐清婉在画舫的二楼对窗品酒赏景,西儿和琥珀伺候在侧。而聂小小他们几个忙完了自己手里的事便自己找乐子玩耍去了。几个下人拎了骰子到楼下赌钱去了,侍婢们则凑在一堆叽叽喳喳地说笑。小珠是第一次坐这么精美的画舫,对什么都很新奇,亭台楼阁,雕梁画栋,连柱子上的鸟兽都刻得栩栩如生。
待画舫停到湖心,聂小小自己则在船尾寻了个僻静处,找了个凳子,支起鱼杆开始钓起鱼来。春日和煦的阳光洒在身上,照得全身暖融融、懒洋洋的。她也不在乎是否真能钓到鱼,寻了个帕子遮住脸,便准备打盹。
这时萧狐从画舫里走了出来,站在她旁边看了一阵水里的动静,鱼线的旁边平静无波,连一圈涟漪都没有。
“你这样也能钓到鱼?”萧狐突然出声道。
聂小小将搭脸的帕子从脸上取下来,笑了笑:“你听没听过姜太公钓鱼?”
“什么意思?”
聂小小“咯咯”的笑得格外清脆:“愿者上钩嘛。”
萧狐望向平静的湖面,湖深不知几何,湖下又有什么东西。人都知大海危险,却不知最噬人的却是看来无害的湖泊。
“你想钓谁?”
聂小小笑看了他一眼,这人只是木,却比许多人聪明:“萧侍卫怎么说话充满禅机,我却是听不懂了。我自然是想钓鱼呀,最近我看那福薪院里的池子里空得很,放几尾鱼进去也让院子生动一些,不好吗?”
“聂小小,其他不说,但福薪院不是你拿来作文章的地方。”萧狐警告道。
聂小小却不以为然地一笑,起身去拨弄那根简单的鱼杆:“萧侍卫今天真是怪了,不但有空来和我闲聊,而且说的话我是越来越听不明白了。可是王爷让我管理福薪院的,如果萧侍卫觉得王爷这么安排不对,为什么不去问问王爷?”
萧狐转过身来冷冷地看着她。动物般灵敏的直觉告诉他,这个女人不简单,也不好惹!
这时,坐在二楼的唐清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她笑着对洛星宸道:“你看小小真不简单呢,竟然能和萧侍卫说上话。我进府这么久,倒没见过萧侍卫与任何侍婢说上超过三句话的。”
洛星宸顺着她说的方向看了过去,但只是微微动了动眉,并没有接话。她易容从钱庄里兑了一百两银子的银票,并将银票交给了姚嬷嬷的儿子,他不信她当真只是出于好心而已。他倒是有些好奇,凭这么一个小小的丫头,准备怎么把王府的一个掌柜拉下马来?
与此同时,聂小小自然也注意到楼上的动静,当她发现两人的注意力都在他们这里时,心底一笑,鱼儿这不就上钩了吗?
第一百零一章 侍婢的野心
慢慢收回眼光,聂小小突然对萧狐道:“萧侍卫,桑儿姑娘当初是不是给你绣了一只石青色的香囊?”
那香囊是两人订情之物,也只有王爷、先王妃和他们自己知道,因为平日里职务在身,萧狐也从未将香囊拿来示外人,别人是绝对不可能知晓的。他闻言猛的一震:“你怎么知道?”
聂小小看着湖面笑了笑:“其实那个香囊背后还有一个秘密,不过我估计桑儿姑娘恐怕永远也不会告诉你。”
萧狐猛的上前一步,凌利的鹰目紧紧盯着她:“你到底是谁?”
若换了第二个人,恐怕此时已经被吓得软了。小珠正往这边走,看到这动静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拦在他们中间一头不解:“发生什么事了?”
聂小小却戏谑地挑了挑眉:“萧侍卫,你说我能不能钓起鱼呢?”
萧狐盯了她一阵,突然翻身出船,只见他人还没落下,手就在湖面上一拍,借着这点微力在空中旋了个身翻了回来,稳稳地落在船上后,他的手上已经多出一尾鱼来。
鱼被丢在甲板上扑腾,这动静倒引得那些赌钱的、聊天的都围过来看热闹。他们不知这边的原委,还纷纷拍手叫好。唐清婉微微直起了身子“咦”了一声,连洛星宸都有些意外地走到栏杆前来。
谁知聂小小得寸进尺,非但不领情还反而摇了摇头:“太瘦了。”
迅雷不及掩耳,就在大家眼前一花之际,萧狐又快速抓回几条又白又肥的鱼,全都倒在甲板上,溅出一片水花。他冷冷地道:“够了吧?”
“哇!”他这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惹得围观的人直呼漂亮,平日里他们在府里,都听说过萧狐的武功,但很少有几会见到真容。特别是那几个小侍婢,连看向萧狐的眼光都不同了。
聂小小往那二楼一看,上面的两人终于忍不住走了下来,她满意地笑说:“够了,够了多谢萧侍卫!”
她向小珠道:“小珠,麻烦你和大伙儿把这些鱼装到桶里好不好,今晚给大家加餐。”
小珠也不知她在玩什么把戏,但自从惠王的事后,对她就莫名的信任,言听计从地招呼大家将鱼装进桶里搬去后厨。
“王爷、侧王妃娘娘。”大家忙活着,发现洛星宸他们走了过来,招呼后就退下了。
“这是在做什么呢?”唐清婉好奇地走上前。
萧狐沉默地退到洛星宸身后,他从来没遇过比聂小小更怪异的人。明明身家背景查得一清二楚,偏偏找不出半点破绽,她却似乎在身后藏了许多秘密,知道很多事。这世上难道真的有连宁王府的眼线也查不出的事?
聂小小朝两人行了礼后,笑说:“回娘娘,这湘湖里的鱼肉质鲜嫩,今晚给大家熬鱼汤可好?”
唐清婉笑看了洛星宸一眼:“自然是好的,你安排便是。”
“萧侍卫身手真好!”聂小小真心夸赞,“奴婢刚才在岸边看到树上有个蜜蜂窝,不如一会儿回去的时候,再劳烦萧侍卫去取个蜂窝下来吧!”
“取蜂窝做什么?”琥珀好奇地插嘴。
聂小小有意无意地朝洛星宸瞟了一眼:“在蜂窝里取些蜂蜜出来,兑入洛茶之中,口味清甜鲜美,拿来润嗓解渴再适合不过!”
这话别人听着没有什么,但洛星宸和萧狐却同时心中大震,交换了个眼色后眼底都露出一抹凝重。唐清婉全然不知其背后的蹊跷,只道:“茶里加上蜂蜜,倒是个有趣的法子,你怎么想出这个主意的?”
聂小小故意犹豫了一下,却咬住了下唇低下头不说话。
唐清婉觉得有些不对,转头去看洛星宸,只见他闭了闭眼,半晌才缓缓地道:“许是在福薪院里学的。”
当初在携慕容烟回谡州的路上,她便是亲自下到溪里捉鱼,还亲自泡了加蜂蜜的茶给大家喝,今天的一切处处都应着那时发生的事。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
不问自明,洛星宸的表情已经告诉了唐清婉一切,她的脸瞬间白了白,暗自握紧了拳头,指甲陷进肉里。这两年来,洛星宸从来不在她的面前提起那三个字,但不提并不代表不存在,慕容烟始终都是他们两人之间的一个结!
“这里风大,你先扶清儿进房歇息。”洛星宸朝琥珀下了令。
唐清婉走了几步,突然回头怔怔地看着他的侧影:“宸哥哥,你是不是还忘不了她?”
洛星宸没有看她,只道:“先去歇着吧。”
唐清婉不甘心,很不甘心!宸哥哥明明是她的,可是慕容烟在中间突然插了一下,一切都变了,如今两个人好像再也回不到当初了。
看着她有些落寞的背影,聂小小再无半分当初的怜悯之情。当初自己便是因为心软,救了一条蛇回来,上演了一出最真实的农夫与蛇的故事!
春日湖光景秀,堤边人来人往,小贩支起了摊子,有卖糖人儿的,有卖风筝的,有卖热茶和点心的。孩童们手里拿着风筝开心地沿着河堤往前跑,文人们躲在湖边的亭子里研书弄墨,一派美好的春日风光。
湖心之中停着一艘精美的画舫,不时有小船从它身边经过,船上的人好奇地打探那画舫是哪个大户人家出来游玩。特别是当人们看到站于船尾那穿着白衣的俊逸不凡公子时,便更是好奇了。
现在甲板上只剩下洛星宸、萧狐和聂小小三人,三人各怀着不同的心思。
“你是如何知道这么多事?”洛星宸冷冷地看着眼前这个瘦瘦小小,看似弱不禁风的女人,但那平静之下却隐藏着一股巨大的力量。他原本以为她不过是想找姚嬷嬷和李七报仇而已,如今看来,她的野心远远不止。
让萧狐觉得怪异的是,她所知道的这些事,都是在她尚处于昏迷时发生的,甚至于桑儿,她根本就不认识。就算在府中有眼线,也不可能知道桑儿和他之间的事!
聂小小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抬起脸来毫不逃避地直视着他的眼睛:“王爷,奴婢是死而复生的人,自然与普通人有些不同的。”
她不知道在洛星宸的认知里,会不会相信这种稀奇古怪的事,但她并没有撒谎。
谁知洛星宸呼吸一紧,突然紧紧擒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有些吓人:“你见过她?”
聂小小被他突然的激动吓了一跳,一时没反应过来:“王爷说的是谁?”
“慕容烟!你在昏迷的时候是否见过慕容烟?”他现在突然想起,萧狐说他醒来的时间正好是慕容烟走后不久,世上怎么可能有这么巧合的事?
聂小小反应了半天才明白他的意思,张了张口,很想将真相告诉他。她知道,他觉得亏欠了自己,如果他能相信这世上有灵魂一事,要他相信自己就是慕容烟并不难。但是她也明白,如果当“慕容烟”再一次和唐清婉站在对立面时,他还是会选择护着唐清婉。
“没有。”
满腔的希望瞬间被一盆冷水浇得冰凉,洛星宸晶亮的眸子里顿时黯淡了下来。他的喉咙困难地滚动了两下,心里苦笑,自己为何如此容易便轻信了这个女人的话?
暗暗吐出一口气,洛星宸放开了她,神色也恢复冷漠:“聂小小,有些事本王可以任你去做,但有些人,不该动的不要动!”
他拂袖而去,湖上忽然应景似的吹来一阵风,鼓起他的衣袖,掠起聂小小头上的发带。她拨了拨粘在自己脸上的头发,扬起那张素净的脸,竟有些惊心动魄的美!
不知道为什么,此时的萧狐竟然开始相信眼前这个女人其实并无恶意,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甚至和当初的王妃很相似!
萧狐是当初皇宫一个侍卫在山林间发现的孤儿,能在熊嘴中夺食,也能在狼窝**眠,侍卫将他带回皇宫养大,逐渐才摆脱了野性。但或许是在森林里生活过的缘故,他天生有着动物般灵敏的直觉,靠着这种直觉躲避了不少危险。
“萧侍卫。”聂小小转过头来看着他,笑着说,“好好对桑儿。刚才我想给你说的关于桑儿的秘密是,她其实对你一见钟情!她的面皮那么薄,一定是不肯向你坦白的。”
萧狐虽然怀疑着聂小小的身份,却没有从她的周围嗅到危险的气息,因此反而稍微有些缓和了:“聂小小,你是如何认识桑儿的?她进府的时候,你已经出了事,而且就算你有多大的本事,也不可能知道香囊的事。”
聂小小眨了眨眼睛:“你不认识我,桑儿却认识我。你让我见见桑儿,到时候她会告诉你的。”她将桑儿当妹妹,就算知道她现在很幸福,也很想亲自见证见证她的幸福,如此自己也便安心了。
萧狐从她的眼中看出了真诚,知道她没有想伤害桑儿的意思,稍微犹豫了一下:“好,今晚我带你去见她。”
为了方便照顾王府,萧狐和桑儿的家离着王府并不算太远,聂小小以前去买菜时经常会路过那里。但她却没料到,就在几步之遥的地方却从来没有遇见过她。
当她走到那座宅子的门前时,眼睛一下子便红了。
萧狐看她定定地站在门外看着门上的匾额,问:“怎么了?”
“这个名字是桑儿取的吧?”
萧狐狐疑地轻轻点了点头。看来她当真和桑儿是旧识,否则不会一眼便能看出宅子的名字是桑儿的意思。
聂小小笑了。原来那上面写着“木兰斋”三个字!
第一百零二章 相认
推开院门就听到一阵孩子的笑声,聂小小脚下一顿,看见院子里一个一岁多的孩童蹒跚着步伐绕着院里的石桌子打转儿,作妇人打扮挺着肚子的桑儿端着碗跟在后面撵,那小孩子仿佛以为娘亲在和他玩游戏,边跑边乐。
这个院子叫木兰斋,连院子的格局和布置都像木兰斋。中间横着几间屋子,左右各有一厢房,中间围着一个院子,院子的一侧种了些菜。桑儿种菜种花上是一把好手,福薪院如今没有她的打理,那片开出来的地已经荒了很久了。
“小皮,你再调皮娘可就要打你啦!”
身怀六甲的桑儿气呼呼地把饭碗搁在桌上,累得直喘气,拿这个孩子全无办法。这时她听到门开的声音,转过身来便见到萧狐和一个年轻的女子。
“萧大哥,你今天怎么得空回来?”虽然已经成亲两年,孩子都生了,但她看到萧狐时仍是一脸娇羞。
那奶娃娃看到爹回来了,也高兴地盘着腿儿朝这边跑过来,眼见着要摔,萧狐赶紧大步上前伸开手臂将孩子一把搂起,另一只手扶着桑儿,转头板起脸教训那调皮的小子:“又不听话折腾娘亲?一会儿罚蹲半个时辰的马步!”
哈?聂小小闻言差点笑出声,这么个小不点儿蹲马步?她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已经浮现出那个画面来。
虽然萧狐的脸色严肃,但那小娃娃一点也不怕他,伸出两只胖乎乎的手去捧他那张**的脸。萧狐没绷住,狠狠在他小脸蛋儿上亲了一口。桑儿看着这对父子,一直在笑。
她看了一眼站在一边的聂小小:“萧大哥,这位姑娘是……”
不待萧狐说话,聂小小自己轻轻道:“桑儿,你认不出我了?可还记得木兰斋的由来,还有花木兰的故事?”
曲桑儿和慕容烟虽然名上是主仆,但实际情同姐妹,她最开心的日子便是同慕容烟搬到陈家镇住在木兰斋里的那些日子,虽然平淡,但是却是她这一辈子里唯一没有感觉低人一等的日子。
花木兰的故事是慕容烟讲给她听的,她从来没有想过一个女孩子也能上战场杀敌为国立功,也可以体会她为了家人付出一切的心思。这个故事藏在她的心里,连萧狐都没有说起过。
“你!”桑儿上上下下将面前这个年轻姑娘打量了一翻,实在认不出来她是谁。
聂小小笑了,笑容里面有泪:“桑儿,现在有没有穿我教你做的内衣呀?你家夫君喜不喜欢?还有,记得我教你的斗地主、五指棋吗,你得好好练练了,次次都输!”
“你……”
桑儿身子晃了晃,有些站不稳,幸好萧狐及时扶住了。他皱着眉看着她们,好像这两人之间当真有自己不知道的事。难道这聂小小和桑儿当真一早便认识?
眼泪珠子大颗大颗地往下落,桑儿不敢置信地一步步走上前。面前这张脸、这个人分明不是娘娘,可是她说的每一件事,都是娘娘才知道的。可是,人真的能死而复生吗?
聂小小点了点头,解开她眼中的一团疑惑。
“娘……”桑儿张大了嘴,下一个字再也说不出来。聂小小上前轻轻抱了抱她,对萧狐道:“萧侍卫,我和桑儿其实原本就是姐妹,我们很久不见,能不能单独说一会儿话?”
萧狐犹疑地看了看桑儿,只见她只是紧紧抓着聂小小的手不住地流眼泪,便一句话不发地抱着小皮进了侧面的厢房里去。
桑儿带着聂小小回到屋中,紧张地握着她的手:“你是不是娘娘?”娘娘的手十分纤细柔软,可是面前这双手却有点粗糙。
聂小小替她擦了眼泪,笑:“怎么还是这么爱哭啊?你家萧狐整天怕是泡在泪水里的吧!”
桑儿高兴地尖叫,如果不是她大着肚子,恐怕已经跳起来了:“你真的是娘娘!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嘘!”聂小小食指竖在唇边朝她比了个手势,她可不想惹来萧狐的怀疑。
“这事说来话长,那日我死后便落在了聂小小的身上,这两年一直以聂小小的身份活着。这世上再也没有慕容烟,以前的王妃娘娘已经死了,你千万别让人知道,包括萧狐在内!”
桑儿不可置信地拉着她左看右看,聂小小也任由她扯着自己转来转去,让她确认站在眼前的的的确确是个大活人!
“可是娘娘……”
聂小小看着她挺着大肚子站着辛苦,扶着她坐到床边:“哎,还是像以前一样,叫我姐姐吧。”
“姐姐……”这两个字一出,桑儿又忍不住红了眼眶。她当作姐姐的人,眼睁睁地死在她的面前,她却什么也做不了,那种恐惧她怕是一辈子也不能忘记!
突然想到什么,她抬起惊讶的眸子:“聂小小,不就是当初王府里传说被你罚而投井的那个侍婢么?”
聂小小点点头,也挨着她坐下:“是啊,也许就这是我们三个人之间奇妙的联系吧。”
“三个人?”
聂小小便不再瞒她,把自己如何来到这个世界,如何变成慕容烟,又怎么在聂小小的身体里苏醒一一给她说了,把桑儿听得一愣一愣的,所有的这些事都超出了她的想象。
“现在你知道,为什么以前的慕容烟是一个样子,而你后面服侍的王妃娘娘又是另一个样子了吧。”聂小小看着她那有些被吓得呆滞的眼睛,“桑儿,我说的这些你信吗?”
过了半晌,桑儿缓缓却坚定地点头:“信!我信!现在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娘娘……姐姐你说话与我们都不同,知道的东西又那么多那么新鲜,我们可是从来也没有听过!”
聂小小放下一颗心来,能光明正大地对人说出自己藏在心中的秘密,她心里轻松了一大截,重重呼出一口气。
桑儿紧张地拉着她问:“姐姐,你现在是聂小小了,在王府里对着王爷他们可怎么自处?你回王府是因为放不下王爷么?”
聂小小沉下眸色:“桑儿,我回王府是要报仇的!”
“报仇?”
“对,当初那碗毒药,是唐清婉和张若贤故意用来害我的,他们的目的根本就不是唐清婉,他们从头到尾就是想要我的命!是我自己太意气用事,中了他们的奸计!”
桑儿脸色一白,不可置信地道:“张大夫?张大夫不是娘娘的师父吗,他怎么会……”
聂小小看向她的肚子:“如今你大着肚子,这些烦心的事也别管了,以后只需要替我在你家萧狐面前打打掩护的好。如果被他知道我的身份,那仇可是报不了了。”
桑儿还是有些不明白:“你为什么不把真相告诉王爷呢,王爷若是知道的话肯定会给你作主的!”
“不能说!”聂小小握着她的手一紧。
“姐姐……”
聂小小叹了口气:“就算洛星宸知道了真相,他也会为了维护唐清婉而要求我放过她。可是,她不单害了我,还杀了我的孩子,你怎么可能放过她!”
“姐姐……”桑儿惊呆了,她这是第一回知道原来娘娘死的时候已有了身孕。同为人母的她自然明白,对于一个母亲来说,没有什么仇比伤害自己孩子还来得深!
她点了点头:“姐姐,我可以从萧大哥这里打听打听王爷和唐清婉以前的事,指不定能找出什么有用的消息帮你。”
“好桑儿,谢谢你!”
她们又偎着说了一会儿话,隔了两年,原本以为天各一方的人突然见了面,总舍不得分开。但萧狐和聂小小还得回王府,见夜已深了,萧狐等不得她们再继续聊下去,站在门外催促。
“哎!瞧我,你们两个平时也没多少日子见面,我倒占了时间妨碍了你们。”聂小小在催促下起身,依依不舍地告辞。
桑儿把她送到门口,又有些忍不住想要哭鼻子:“以后你还会来看我么?”
“一休沐就过来。”聂小小笑她,“都是当娘的人了,可别再这么爱哭鼻子。”
门一打开,外面小皮就冲了进来,他认错了人,一把抱住聂小小的腿。聂小小抱起他,仔细看这个肉团子,就是一个圆圆乎乎的缩小的萧狐,她笑问:“我这侄儿叫什么名字?”
“大名萧元凯,小名小皮。这孩子实在太调皮了,在我的肚子里就翻个不停,可把我折腾惨了!”话是这么说,但桑儿的脸上尽是笑意。她见着儿子这么亲近聂小小,心里也很是高兴。
聂小小捏着那小小的团子手:“小皮……我认他做干儿子好不好?”
“真的么,那就太好了!”桑儿高兴之余,根本忘记问自己丈夫的意见了。萧狐倒是没有想到原来这两人的关系这么亲密,以前却从来没有听桑儿提起过。
聂小小却没忘记,她笑问:“萧侍卫,你可愿意?”
萧狐沉默地点了点头。
聂小小和桑儿相视一笑,然后从怀里拿出一对儿银铃铛来,挂在小皮的腰上:“小皮,这是干妈送你的礼物。”
铃铛发出清脆的声音,小皮一双黑溜溜的眼睛转来转去,一只小手拉着聂小小肩边的头发,一只小手去抓腰间的铃铛喜欢得很。
“该回王府了。”
萧狐把小皮抱了下来,小皮这时好像才发现自己抱的并不是自己的娘亲,他好奇地看着眼前这个新添的干妈,扭动着身子不肯离开。
“看来我这个干儿子很是喜欢我呢!”聂小小开心地笑着,对着他的小脸“啪”的亲了一口。
桑儿在萧狐的示意下接过小皮:“娃娃虽小,但他也认得人呢!”
“干妈下回带糖来看你。”
别过桑儿和小皮,萧狐又交待了下家里的事,然后护送着聂小小回王府。路上聂小小将编的一套话给他说了,大半真小半假,萧狐虽未全然相信,但也没找出破绽。
第一百零三章 真人不露相
京城骡子巷里有几间赌坊,其间最大的一间叫欢喜坊,它的赌具齐全,赌的花样又多,它的幕后老板是欢侯段宽,因此没几个人敢在他的场子里找麻烦,加上它从来公平,也不会出现赌赢不让人走的情况,因此生意较其他的赌坊要好上许多。
李七没事时便喜欢到欢喜坊玩上两手,但他的手气不大好,输多赢少,赔了不少钱进去。这天他买了几把骰子压大小,但撞了鬼似的压大开小压小开大,不一会儿就把身上带的银子全输光了。他杀红了眼,往怀里一掏,却是空空荡荡的。
这时有人在他背后拍了一下,他有些暴躁地转过身去:“拍什么拍,没看见爷正在赢钱?”
那拍他的人是个二十来岁戴着顶黄毡帽子的年轻人,他两眼往两旁一望:“这位大爷,要不要借钱翻本?有赌未为输嘛!”
赌场里借钱是常事,李七也熟知这个套路:“什么点数?”
“照常,借九回十三。”那个年轻人从怀里掏出一叠子银票来,“齐记钱庄的银票!”
李七从姚嬷嬷那里分来的钱已经输得精光,这几日调到布庄里,还不敢从里面做什么手脚,他又回头看了看那赌得热闹的台面上,心里直发痒。
“好,五百两!”
年轻人当着面把银票数了出来,又抽起一张放进他怀中,拍了拍压实:“大爷,赌钱不要杀得太尽,留点银子兜底,转气就运回来了!”
李七半信半疑,转身又大呼小叫地投入了赌局当中。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有这个说法,他这回当真翻了身,买什么中什么,一下午出来就赢了千余两!李七乐呵呵地拿了银票,把借来的钱还上了。
年轻人数完了银票笑说:“爷,小的可没骗你吧?”
李七想了想,从怀里抽出那一百两的银票来,折折好又揣得进加贴身了些,再打赏给他十两碎银:“这是赏你的。”
年轻人高高兴兴地谢了,目送他出了赌坊。
赌坊的二楼一间厢房之中,有人于此时将打开一条缝的窗阖上了。厢房很大,布置得极为精致,靠着外面窗户下摆了张茶榻,在香烟袅袅中,两人正坐在茶榻上下棋。
其中一人正是这间赌坊的老板欢侯段侯爷,他仍旧穿着一袭紫色的袍子,他长得本来有些轻浮,压不住这尊贵的颜色,显得有些头轻脚重。每下一步棋他都要思虑半天,下好一步手中那小扇子摇得晃眼。
瞿白关上窗朝他们这边走过来,从他手中一把夺过那把扇子:“天又不热,你就别扇了。”
习惯了手中拿个东西的段侯爷不自在地搓搓手:“人走了?”
瞿白看了坐在他对面的洛星宸一眼,点了点头:“走了。”
那边洛星宸刚在一片白子的中间一处落下颗黑子,原本偏于一隅的黑棋突然就在白棋之中打开了个口子,大有长驱直入之势。段侯爷“啊哟”了一声:“我怎么没发现你这棋是怎么过来的?”
洛星宸微微一笑。
段侯爷又走了一步棋,抬头问:“你为什么让我的赌坊配合那个小子?”
给李七借钱的那个年轻人并不是常到他赌坊里的放债人,是前几天才出现的。本来只要他按照规矩来段侯爷也不会管他在赌坊里放债的事,但偏偏让他发现这个年轻人收买了赌坊里一个摇骰子的出千。他哪儿能容忍这种事发生在眼皮下?当手下给他报了后就准备收拾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但此时瞿白却带了洛星宸的话过来,让他不要插手这事,那小子愿意怎么做就怎么做。
“那小子是你的人么?你要清理皇帝放在你身边的眼线,拿我这小小的赌坊来做局?”
洛星宸道:“不是。”
“哎,那你……”
段侯爷见瞿白摇着他的扇子,心里不爽,又想拿回来。但瞿白的身手可比他快上许多,只是转了个身子,就坐到离他们几步之遥的凳子上。他笑:“段侯爷,你不要急嘛。这事连累不到你,也连累不到王府。”
“那我不明白。”
在洛星宸周围的这群人之中,只有他段侯爷的聪明才智赶不上别人,但他也不太在意,他没有什么野心,只想安安心心做自己的闲散侯爷。如果不是因为与洛星宸的交情,他才不愿意搅到这场皇室相争的局里面来!
洛星宸两根修长的手指夹着一颗棋子落下:“本王如果要除去他有何难?你猜为何本王要将他调出府来做事?”
“自是不愿意用宁王府的名义与皇上直接翻脸。”皇权就是如此,虽然是仁景帝在宁王府里放的眼线,但拔出这根眼线时,却还不能做得光明正大。段侯爷想到幸亏自己不过是个不起眼的闲侯,还不值让仁景帝在他的府里放人,否则哪容得他一天这么逍遥?
“那又和我的赌坊有什么关系?”
瞿白笑:“下面那个小子是王府一个嬷嬷的儿子,他的娘正好死在这个李七的手上。而这事是因私人恩怨所致,李七不敢报给皇帝知道。”
段侯爷总算反应过来:“你们是想借这小子的手清除掉李七,这样查起来不过是私人恩怨,至少明面上与宁王爷没有半点关系。”
“哎,不是本王要借他的手,想借他手的另有其人。”洛星宸云淡风轻地看着棋局,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而且看来,这个人也不愿意亲自出面。”
随便下了一子,段侯爷更是好奇了:“你说的是谁?”
洛星宸不答他,他着急地催瞿白:“哎!你们可不能瞒我啊!”
瞿白笑了:“是宁王府里的一个侍婢。”
“一个侍婢?”段侯有些懵了。
“你输了。”洛星宸在他还没回过味的时候,轻轻笑了一声。只见那棋盘之上不知何时黑子已从白子之中打了一个突破口,然后与周围那些“闲置”的棋子一起,在不知不觉间便将白子蚕食殆尽。
段侯爷不服气地道:“下棋是你的长项,若是与我比骰子,你倒不见得是我的对手。”
他其他的不在意,对于输赢一事却是极为放在心上的,否则也不会开赌坊了。洛星宸微微抬了抬眉,手掌一摊做了个“请”的手势。
瞿白看热闹不嫌事大,出去叫人换了骰盅进来。段侯爷的手下们进来了几个,一个端了热水给他们净手,一个端了茶和点心进来,一个收拾茶榻上的棋局,另一个从柜子里端出一个红木漆的盒子,盒子里装着一个黄金的骰盅,盅上刻了个金灿灿的貔貅,便是只吃不吐只赢不输的意思。
洛星宸他们净了手又用了些茶和点心,段侯爷倒十分虔诚,拿干净的布细细地把黄金骰盅上的每一处都仔细地擦干净了,才亲自将它拿上茶榻。像是有意要打击一下洛星宸的威风,他拿起骰盅,运臂一挥,三颗骰子在盅内撞击地“哗啦”作响。等他手一沉下,揭开盅子一看,里面三颗骰子整整齐齐排成一排,全数六点在上。
洛星宸伸手拿了一颗骰子来看,这骰子比一般的骰子都大些、重些。
段侯爷连忙道:“我这骰子里可没灌水银啊!只是做得大些重些才能显得出我的本事!”
洛星宸将骰子放在台上,笑问:“你待如何赌法?”
段侯爷想了想:“比大,我这已是最大了,那就比小。”
瞿白笑问:“那赌什么?”
钱银对于他们两人来说都不是什么稀罕物,赌什么倒成了为难的事。段侯爷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来,干脆一拍桌面:“你逍遥公子说赌什么我们就赌什么!”
洛星宸笑了笑:“若是本王赢了,你需得答应我做一件事。若是本王输了,那营造府的差事本王就给你免了。”
“当真?”段侯爷的双眼立即亮了起来。
他本来就是个不管事的人,但这些日子宁王没上朝,皇帝就把他给记了起来,让他去管营造府。营造府是什么地方?专司皇宫及府衙的建造,每日里灰尘腾腾的又辛苦,他是叫苦不迭。
不待洛星宸反悔,他手掌往那金盅上一拍,刚才那段行云流水的掷骰子的手法又使了一遍,揭盅之时,每颗骰子都叠在一起,朝上的是一个红色的一点!
“哈哈,你输了!”
段侯爷从瞿白手上抽回扇子,“啪”的一声打开,得意地扇了扇。
洛星宸俊眉轻挑:“未见得。”只见他缓缓地一颗颗将骰子捡进盅里,只是挨着桌面轻轻地晃了晃。他的力道很小,里面几乎没有骰子碰壁的声音,任段侯爷竖起耳朵听,也没听出来是几点。
他将扇柄压在盅上:“开!我就不信我一个赌坊老板会输给你……”
话音未落,洛星宸揭开盅,只见里面三颗骰子整整齐齐排成一排,但每颗骰子都是一个尖角朝上地立着,竟然一点也没有!
这下段侯爷的下巴都快掉了!他还不知道骰子还能这么玩?
洛星宸从茶榻上下来,起身往门口走:“段宽,你答应本王做一件事可别忘了!”
段侯爷哭笑不得地坐在茶榻边,看着那几颗自己引以为傲的骰子。他纵横赌坊这么些年,可畏从不遇敌手,如今却栽在了一个他以为的“门外汉”手上!这个宁王,真是真人不露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