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和好
那抹笑容如初雪艳阳,绚烂无比。有多久没见过她这么笑了?张若贤心里隐隐痛着。
他勉强也挤出一丝笑容,将药箱递给了迎上来的桑儿:“小时候初见你时,你便是坐在秋千架上荡秋千,想来你必定会喜欢。”
慕容烟爱惜地抚着那秋千架,虽然十分简陋,但是这是头一回收到如此用心的一份礼物,心里也是暖暖的。或许这个世界并不是只有爱情,亲情、友情,她也是可以奢望的。她点了点头,很真诚地望着他:“喜欢!谢谢你!”
“要不要试试?”
张若贤将她扶坐在秋千上,她的两只手抓着两边的麻绳,自己则在后面微微地推起来。
阳光照在雪地之中,大红色的狐裘映照着白色的雪格外艳丽醒目,就像冬日倔强绽放的一缕生机。
冬天风寒,张若贤推的弧度并不大,慕容烟微微翘起双脚,看着自己同样红色的鞋尖,似乎在想些什么。他不知道她的想法,也不知道在她的回忆中是否会有自己的一席之地。以前只能够躲在暗处偷偷地倾慕着佳人,而如今,能够待在她身边已于愿足矣。
像是想通了什么事,慕容烟眨了眨眼睛,回过头对张若贤笑道:“谢谢你!”
张若贤哂然:“刚才你已经谢过了。”
慕容烟摇摇头:“这回谢的不同。刚才是谢你帮我做秋千,现在是谢你之前的那番话。”
“我的话?”
“你说的对,自己想要的就应该去争取,自怨自艾没什么用的。如果连努力都不曾试过就放弃的话,只能算是生存,不能算是生活。我已经为了生存挣扎得太久了,也应该为自己的幸福努力一回了!”
她幽幽地看向前方,也不知道自己前几日在较着什么劲,似乎洛星宸没将她放在心中的第一位天就已经塌了。可是从她第一天到这里的时候不就知道,唐清婉才是他原本就想娶的人么?如果不是慕容烟强求,她与洛星宸又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能够让他从厌恶到关心,其实自己已经前进了一大步了不是吗?洛星宸的心中有她的位置她知道,只要一天皇上没有赐婚,就还有机会。
如此想着,心里就突然豁亮了起来,却没发现身后推着她握出青筋的两只手。
洛星宸踏进福薪院时,看到的是她明媚的笑容和她身后守护的影子。他不悦地皱了皱眉,冷冷地向身后的朱管家道:“王府什么时候能任人出入了?”
听到他的声音,院子里的人才看见他来了,小珠和桑儿立即上前行礼。慕容烟错愕地看着他,刚才还在想怎么给自己找个台阶,想不到他就来了。张若贤缓步上前,朝他行了一礼。
洛星宸没有理会他,几步上前去将慕容烟从秋千上横抱了起来,宽厚的胸膛将她遮挡的严严实实:“病就好了吗,随意乱跑!”
慕容烟抬起双臂柔柔地勾着他的脖子,笑说:“好了。”
她一笑,洛星宸就愣了,刚才看到她和张若贤在一起笑得那么欢快的火气也莫名的消了下去,但脸却一时拉不下来,大步将人抱入屋中。
虽然来过几次,但福薪院的简陋还是让他不由皱了皱眉头,屋子里虽然升了炭炉,但仍旧像处在冰窖之中,连被子也有些湿濡。他将慕容烟放在床上,用自己的外袍将她盖住,喝道:“朱管家!”
今日踏进这福薪院时,朱管家就在心底暗自呼糟糕。因为之前张大夫教习王妃医术时常在王府内出入,最近又负责调整王妃娘娘的身子,所以对他来往王府便放松了些,没有报予洛星宸知。但刚才那一幕大家都看得分明,这哪里是大夫和病患的相处方式?
虽是寒冬天气,他却闷得一头大汗。
“王爷?”
洛星宸冷冷地睨了他一眼:“这就是我宁王府王妃的待遇?”
朱管家也环顾了福薪院一眼,心底更是发凉。以前的福薪院他来过,那时尚是秋季,福薪院里改造得十分别致可爱,让他也忽略了冬季与秋季到底是不同的。而且王爷最近的心思都在幽兰院那边,见王妃从扶云院里搬了出来王爷半句话也没说过,大家其实心底都觉得这位王妃娘娘不过占了个名,将幽兰院那边当成了真正的“主子”,所以对福薪院这边就忽略了。
小珠口快:“前几天我去请人来修屋顶,可是现在也还没有人来。”
“是小的疏忽了!立即安排人过来!”朱管家擦了擦额角的汗珠子,心想下面是谁这么不长眼的,回头一定要好好收拾收拾!
“不怪朱管家。”这时慕容烟却开口,“是我不想修补那个洞的,下雨天它像个小瀑布,下雪天飘进雪花进来很好看!不如帮我多搬几个炭炉进来吧。”
洛星宸皱头不松:“你还打算和本王闹脾气?”
慕容烟抬手按平他的眉心,然后才释然地一笑:“不是,经过这一回,我还有一些事情没想清楚,等我想清楚了就搬回去。”
其实她还是在乎唐清婉的,直到确定自己是他最后的选择之前,她都不会搬回扶云院。毕竟搬来搬去,不单辛苦了桑儿她们,也让人看了笑话。
洛星宸还想说什么,却被她扭了扭身子想要起来,他立即按住她:“干什么?”
“我又不是什么重病号,还有这么多人看着呢!”之前洛星宸待她虽然亲昵,但都是在两人单独相处之时,还不曾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特别是在将张若贤对她的想法扭转为亲情、友情之前,她还不想让他太过难堪。
没想到洛星宸倒是将她搂得更紧了,一双威严却挑衅的眸子朝门口等待的张若贤看去。那人总是一副云淡风轻,事不关己的书生模样,谁想到他竟然为了慕容烟杀人?
若不是那几个盗匪的确身负重罪,而且又看在慕容烟的面子上,他定会将他拿了法办!
他微提了声音:“张大夫,王妃的身子现在如何?”
张若贤敛眉垂目地走了进来,缓缓道:“王妃娘娘如今体内的毒素已解,风寒也好得差不多了。”
“这几日本王有事,福薪院这边多亏了张大夫照料。朱管家,下去取银千两,当作给张大夫的诊金。”
一句话,将他二人的关系摆在了单纯的医患关系之上。张若贤的心里一抽,但仍是一副处变不惊的样子:“先谢过王爷,但这诊金就不必了。我与娘娘不单是师徒,还是挚友,我们之间不需谈及金钱这般俗物。”
被将了一军,洛星宸岂会输他,微微一笑:“张大夫高风亮节,那本王就不强求了。既然本王的王妃无事,以后本王自当小心照料。府上也有荆大夫在,若有他不会治的疑难之症,本王再亲自派人请张大夫上门替王妃诊治。”
荆大夫与张若贤的父亲齐名,医术本就在张若贤之上,哪有什么荆大夫不能治却单他能治的病症?洛星宸这话就摆明了是以后不会给他机会再见慕容烟。
但张若贤自己心里早已有数,他看了慕容烟一眼,便施了一礼告辞了。
等他走后,洛星宸这才冷下脸来对朱管家道:“你履职不当,罚月银半年!还有外面那碍眼的玩意儿,给本王拆了!”
慕容烟连忙拉着他:“为什么罚朱管家?我都说不关他的事了。”
朱管家哪敢再让王妃娘娘替自己求情,立即道:“娘娘,的确是小人失职,王爷罚月银半年已是轻罚了!小人甘愿领受!”
要知道,他是洛星宸的心腹,一向办事妥贴,如果不是心存了偏见,还从来没犯过这种疏忽。但为王爷办事,一旦有所差池,指不定连命都搭了上去!王爷这一罚,不单是罚他不尽己责,更是在提醒他莫要擅自猜度主子的心思。
挥退众人后,慕容烟又求情:“院里的秋千我很喜欢,你不要拆好不好?”
洛星宸探了探她的额头,的确不再发烧,便放了些心。一边有些愧疚自己这几日少来看她,一边又有些计较张若贤的事,于是说出来的话也有些生硬:“怎么,他做给你的东西就舍不得?王妃之位便说舍就舍?”
“还在生气呀?我那不也是被你气到了嘛!”慕容烟故意睁大了眼睛向他撒娇,“可是你也只顾唐清婉,连我生病都不见你人,这回说什么你也有不对!而且我是真的喜欢秋千,不是谁做的问题。”
拿着他的错处,洛星宸不得不服软,于是更将她拥紧了些,叹了口气在她耳边轻道:“你喜欢秋千本王替你做!”
“那你做了再来换啊!”慕容烟巧笑着缩了缩头,他的气息拂在耳边又痒又麻。
洛星宸趁势轻轻咬了她的耳朵一口,让她惊呼出声。
凑在门前听着里面的动静,小珠和桑儿都不由地相对窃笑。朱管家将她们低喝了下来:“什么没规矩的,主子的话也敢偷听?”
“朱管家,你说王爷和王妃娘娘这是不是就和好如初了?”桑儿笑问。
连他都没想想到幽兰院里的那个,朱管家可不像他们这么乐观。但说实话,这回连他都看走了眼,万万没想到这回的事却是王爷先低了头。要知道这么多年,除了娶王妃那次,王爷连对着皇上都从未服软过!
他朝那紧闭的房门看了看:“只要王妃娘娘以后对王爷多顺着些,王爷哪会不对她好的?”
第七十五章 木兰斋几日
慕容烟不肯搬回扶云院,这两日洛星宸倒是在福薪院住下了,顾着她的身子,也只是抱着她安安稳地入睡,并没有别的什么举动。有时候慕容烟故意使坏,只能换他无奈的一顿不疼不痒的“惩罚”。
以前两人还会为争抢床铺和被褥而难以磨合,想不到现在她只能乖乖地窝在洛星宸的怀里,来自他身上的温暖让她不再冷也不再乱动,就像小船找到了适合自己的港湾,天地都很宁静。
洛星宸每日还是去幽兰院,但慕容烟已学会不与唐清婉争风吃醋了。洛星宸不在她面前提及皇帝是否赐婚的事她也不主动问,就像以前关于她的身份一样,洛星宸总会默默解决掉。
但唐清婉的身子的确比不得慕容烟,两人几乎同时生病,慕容烟已经好了几天了,她那边却还是离不得药。荆大夫因为有事离开了王府一阵,琥珀没有办法只能请慕容烟再看看。
慕容烟仔细核对了药方,又与荆大夫开的调整她身子的药一并看了,稍微在解毒的药上作了调整。
如此又过了几日,让她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仁景帝终是等不住,不待唐清婉身子好全,便召了洛星宸和她进宫,王府里的人都在猜测是要说赐婚的事,于是看慕容烟的眼神都有些不对了。小珠和桑儿为自家娘娘不平,但是又不敢在她面前露出什么来。
这一夜,洛星宸和唐清婉留宿宫中没有回王府。
慕容烟虽然表面上平静,但实则一晚翻来覆去都没有睡着,不到天亮她就偷偷起身跑到王府门前大街上等着。
一晚上,的确能发生太多不可预计的事!
昨晚又落了雪,这场雪似乎比平日里都要大些,地上堆了几尺厚,房顶和树上全被银色包裹,往常人来人往的大街上竟是不见一人。
洛星宸手中提着一壶酒,一路从皇宫策马狂奔而来,但眼前茫茫一片。马蹄慢了下来,健壮黝黑的神驹追月信步雪地之上,竟似不怕冷一般。
他仰头灌了一口酒,酒烈入喉,刀子一般直入肺腑。若是能大醉一场也是好的。
便在朦胧之中,雪地里出现一抹红色的身影,映衬着四周的白,便似冬日里一株艳烈开放的梅。他策马过去,伸手将人提至马上,紧紧圈在怀里。
“为何在这里等?”
慕容烟一上马便闻到浓烈的酒气,侧头在她耳边说话时,眼神迷离轻佻,很是张狂不羁。
他一惯是清醒自制的,昨夜到底经历了什么事让他突然变成这个样子?唐清婉呢,为何没与他一起回来?是皇上终于赐婚了,而他不得不服从么?
洛星宸突然一夹马腹,马便撒腿狂奔起来,寒风刮在她的脸上有些疼,很多的话被冷风呛在肺里,问出来就是一阵咳嗽。
他们没有回王府,追月以日奔千里之速出了城,出了官道便向陈家镇奔去。
寒风随着人影偷溜进了小小的木兰斋,然后被重重的一声挡在门外。硬硬的木板床上什么也没有,洛星宸扯下身上的狐裘垫在慕容烟身下,迫不及待地就冲了进去。
他的动作急切而又狂乱,慕容烟忍着疼痛清晰地看见他眼中的醉意。她是第一次看到他喝这么多的酒,也是第一次看见一向自制的他失了控!
她有些心疼地用自己的袖子替他擦掉头发上雪融化后的水珠,他的动作微微一滞。慕容烟刚想张口问什么,但他没给她机会,用一阵狂风暴雨的掠夺将她卷入情yu的旋涡之中!
当一切归于平静,慕容烟窝在他的怀中,听着身后重重的心跳声,终于轻轻地问:“发生什么事了?”
身后的人又将她往自己的胸腔处揉了揉,似乎是怕一个什么珍贵的东西就此消失了。
“皇上为难你了么?”不用猜也知道,对于慕容家的愚弄,仁景帝不会这么容易放下。
洛星宸将下巴抵在她的发心,沉声地道:“别胡思乱想。”
“如果……”
她本是想说,如果皇帝当真拿什么威胁洛星宸必须休弃她而娶唐清婉的话,她是能够接受的。两人有缘无份,能偷得这段时间的恩爱也已经足矣。但是话到嘴边,却不知为何又说不出去。
“没什么,只是王将军那里出了点事,本王有些心烦。”过了半晌,洛星宸才说道。
听闻他是因为朝中之事才变成这样,慕容烟的心放了放,但瞬间又有些担心起他来,于是扭动着身子转而面向他。
随着她这么一动,身上盖着的衣物便被扯开了些,露出白皙光滑的肩膀来。洛星宸的眼光变得幽深。
“王将军?是我见过的那个王将军吗?他出了什么事?”慕容烟隐约记得上回在洛星宸的书房议事时见过他一回,好像他与之前投井的那个聂小小还是同乡,以致于后来桑儿一直担心他找慕容烟的麻烦。
他对洛星宸来说应该是个很重要的人物,毕竟连边关布防图都是他带来给洛星宸的。所以他出事,洛星宸忧心是正常的。
“一件有关于他名声的事。”洛星宸叹了一口气,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又将那衣物拉着遮住她露在外面的肩头,“本王有些累了。这几日便在这里住下,什么也不理会,只有我们两人如何?”
慕容烟自是求之不得,重重的“嗯”了一声。
“我给你煮饭,你还没尝过我自制的面条呢!”她开心地盘算着。
以前就想着有朝一日能和洛星宸做对最普通的夫妻,不用再看他成日老气横秋紧皱眉头,两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没想到这个愿望竟然有实现的一天!
“可是我不想吃面。”洛星宸暧昧地靠近了她,握在她腰间的大收往回一收。
慕容烟抵住他宽厚的胸膛红了一张俏脸:“那你想吃什么?”
“吃别的……”
又是一室旖旎。
当初慕容烟是因为盗匪之死一事被官府带走的,后来听闻与他们无关,谢大牛也被放了出来,但再也不见她和那两个丫头的影子。如今她带着一位年轻俊美的男人回来,陈家镇的人都道她是重新嫁了人,找了个好靠山。
她这夫君实在是俊美无俦,虽然只是穿着青布长袍,但随意往院中一站也能惹来不少年轻姑娘小媳妇的偷看。
人们不得不羡慕慕容烟命好,前面才被宁王休弃,后面又嫁了个这么极品的男人,果真是人生得美便不会受“弃妇”两个字影响。所以陈家镇的女人们一时间竟然都学着她打扮了起来。
慕容烟带着洛星宸回到面馆,大牛见了她格外亲切,拉着问长问短。洛星宸早已知大牛的身份,自是不像对张若贤那般介怀。不过大牛的厨艺较她的独门秘方来说还是差着一些,本想给洛星宸煮的面条也没能兑现。
两人再回了当初洛星宸开的茶楼看了看,那里没人经营早已关了门。说起那些“被偷窥”的事,洛星宸难得有些发窘,但慕容烟却是笑得格外甜蜜。
因为许久没在木兰斋里住了,他们忙着给房子添了些日常用品,又好生将这里打扫干净。洛星宸这个堂堂王爷竟然要做些搬搬抬抬的活计,慕容烟边整理着床铺边看他像个听话的学生一样,什么东西往哪里搬什么东西又往哪里放,一一听着她的指示。
白日里一个做饭一个洗碗擦桌子,或是一个练字一个磨墨,夜晚便红烛相伴,极尽缠绵。
有一日慕容烟窝在床头看书,见洛星宸盯着她只笑着不说话,便有些奇怪地问:“王爷看什么?”
洛星宸上前自然地将她抱入怀中,一只大掌不老实地抚在她的肚子上:“你说,这里会不会已经有一个我们的孩子了?”
慕容烟红了脸,拿卷起的书轻轻敲了敲他的肩膀:“哪有这么容易!”
“你小瞧本王?”洛星宸有些不满地盯着她。
慕容烟一笑,想起自己很久没关注月事了,上次来的时候是哪一天倒还真的不记得。
“那你想要儿子还是女儿?”
洛星宸思忖了一下:“自然是儿子!”
慕容烟顿时不满地撅起嘴巴,挣扎着就要从他怀中下来:“原来你也重男轻女!”
其实她小的时候在怀疑,父母是不是因为自己是女儿才将她抛弃了呢?是以对于重男轻女的事,总归有些介怀。
洛星宸将她固定在自己怀中,不让她乱动:“你若诞下男孩,便是我宁王府的嫡长子,这毛燥的脾气可需改上一改,否则教坏了他,以后如何继承王位,为民请命?”
慕容烟笑:“那我就生个女儿,教得她和我一样!”
洛星宸宠溺地摸了摸她的秀发:“生女儿像你也好……”
如今的一切,慕容烟只觉得美好得有些不真实,特别是偶尔他看着她的时候明明有些愁绪,但当她看过去时那抹愁容又一闪而过,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
又过了几日,萧狐和几个银衣卫终于来了。慕容烟在房里没有出去听他们说些什么,一会儿洛星宸便回到屋中对她说:“明日我们便回府罢。”
慕容烟虽然有些失落,但还是点点头:“嗯,晚上我收拾收拾。”
看着她低垂着脑袋,洛星宸心中一动,突然上前张开双臂将她紧紧抱在怀中。
第七十六章 毒发不治
屋外寒风肆虐,屋内春意暖融。不甚明亮的烛光下,汗湿的头发服帖地粘在慕容烟的脸上,洛星宸肌肉坟起的手臂枕在她的颈下。他的脸上看不见一丝疲累,棱角分明的轮廓中隐藏着某种绝然。
“再过几日,本王便要纳清儿入府。”
声音遥远得像是从某个虚空传来,心跳尚未平复的慕容烟呆呆地看着他的嘴巴一张一合,仿佛他说的每一个字自己都能听见,但连在一起却有些不懂了。呆了半晌,她才反应过来,有些怔愣地问:“你要娶唐清婉?”
洛星宸抽出自己的手臂,慕容烟不可置信地支起身子。被子滑落,留在上面的印记仿佛一场笑话。
“为什么?是不是皇上逼你的?”
洛星宸翻身下床,背着她穿好衣服,沉沉地道:“若不是皇上下令,清儿早就应该进王府了。”
他是说,如果不是当初的慕容烟从中破坏,他和唐清婉才应该是真正的一对?这件事他清楚,她也清楚,但这么久以来,谁也没将它撕破。因为他们都知道,撕破之后剩下的是什么!
“可是,可是为什么?”
慕容烟不明白,他不是和自己好好的吗?如果他一心要娶唐清婉,为什么会带自己回到陈家镇,为什么要和自己做这几日的恩爱夫妻?
背对着她的身影是那么高大,却又是那么陌生。
“府里一切已准备妥当,到时本王会对外宣布王妃身子不适,你不用出席婚礼,按照规矩,让清儿来给你敬杯茶即可。”
“你是要我出府吗?”
“慕容烟,她是侧妃,你仍为正妃。以今日慕容家的境况,你应知足!”
原来,原来他将自己带来陈家镇,不过是方便在王府中布置他们的婚礼,防止她横生枝节!慕容烟惨笑:“洛星宸,你是个混蛋!我不会让你如愿的!”
宁王爷纳侧妃的婚礼极为热闹,全城百姓都来恭贺,道喜之声络绎不绝。但是正王妃慕容烟打翻敬酒、踢倒新人,给这场婚礼留下了道伤痕。
不过好在侧妃娘娘唐清婉温柔大度,非但没有怪责慕容烟的举动,反而处处劝着王爷多多体谅王妃,但更显得那位正妃如何不通情理。
只是唐清婉的身子一直不见好,三天两头病着,也没太多机会让王爷留在她的房中。
眼见着又是一年立春,余寒未消,树上的枝条才刚刚冒了新芽,那侧妃娘娘竟又再次病倒了!这回她的病势严重,洛星宸连朝也不上了整日陪伴在侧,太医也来过数回。府里人都在叹这位娘娘命薄,刚嫁过来不久便承受不住王爷的恩宠。
为了给她医病,洛星宸又将荆大夫调了回来,这一回来便出了事!
原来一直由王妃娘娘配制给侧王妃娘娘解瘴气的药里,竟然有与符草子相合成毒的醉鱼草!这两种药材本身无毒,药方也并无问题,不知道唐清婉服过符草子的太医并不能看出其中不妥之处。
唐清婉到底吃过多少符草子,只有慕容烟一个人清楚!而如今,侧王妃有了身孕,正王妃因妒成恨用药让她落了胎,岂不正合理?
“洛星宸,你不信我?”
面对横生的指责,洛星宸失望又冷酷的目光让慕容烟心下一片冰凉。摸着自己的小腹,那里有抽痛传来。夫妻一载,这个皮面之下到底是颗什么样的心,他竟然从来没看清么?
桑儿吓得脸色苍白,连忙道:“不会的,王爷!荆大夫,会不会是你诊错了?娘娘怎么会下毒害人呢?”
“老夫从未诊错过症。”荆大夫向来对张家的徒弟有些偏见,况且还是他家善长的用毒!
唐清婉白着脸,努力撑起身子:“王爷,你莫要怪王妃娘娘。娘娘对我照顾周到,她,定是无心的。”
无心?
轻飘飘的两个字,坐实了她慕容烟的罪行!连她也认为当真是自己要害她?如果要害她,当初何必费力从瘴气林里将她救出?
所有人都变了脸色,连一向忠厚的萧狐眼中都浮起怀疑。慕容烟最后的目光定在洛星宸身上:“洛星宸,你终究不肯信我!”
春季软弱无力的阳光透过半晦的窗户照了进来,刚好将他们泾渭分明相隔成两半。
好!既然说药里有毒,那么她就让他们看看!
她嫣然一笑,端起已经冰冷的药碗一饮而尽!“砰”的一声,碗重重摔在地方裂成几块。
“娘娘!”
所有人都震住了,包括洛星宸。他的眼中有某种恐惧,也有丝怀疑,但慕容烟已不再看他!
荆大夫想冲上前替慕容烟把脉,但她冷冷地瞪了他一眼制止了。
洛星宸嚯的站了起,冷凝的俊脸布满寒霜:“你要干什么?”
“我和她所喝的药一样,你们不相信,我就证明给你们看。”
“这次无论生或死,洛星宸,我只求一纸休书,从此你我再无瓜葛!”
呵!再无瓜葛!这王妃之位在她心中竟然如此轻贱,说不要就不要?或是她根本早就做好了准备,那府外有个张若贤早在等着她!
从暗处走出来,洛星宸冷硬地道:“不可能!”
慕容烟捂着小腹,却已经不在乎他的话了,转身走了出去。
桑儿赶紧擦了泪赶紧跟上。她想扶娘娘,但娘娘的背挺得笔直,从里到外透着孤独的冷漠。
洛星宸的双拳紧紧握起,直到唐清婉连叫他几声,他才回过神来。
“王爷,你去看看王妃吧。这毒可能真与她无关呢?受了冤枉,她定然很伤心!”
洛星宸压住心中的烦躁,重新坐了下来:“你不用为她担心,自己好好将养身子。那药是她自己配的,不管有没有毒,她自己都有办法。”
荆大夫却有些疑惑,看刚才娘娘的神情不像作假,难不成当真冤枉她了?
一步一顿地回到福薪院,一直等在院子门口的小珠立即迎了上来。她看见娘娘和桑儿的面色都有些古怪,桑儿眼睛红红的像是才哭过,不由有些急了起来。
“娘娘?桑儿?”
慕容烟勉强朝她笑了笑,眼前她的身影有些恍惚:“小珠,我有些累了。”
娘娘的手有些沉,小珠目送她关上房门,拉着桑儿问:“到底怎么了?”
桑儿嘴一撇,眼泪珠子像断了线似的往下掉:“他们……他们冤枉娘娘给侧妃下毒!”
小珠惊讶了一下,意识到她在说什么的时候,火气一下就冒了起来:“胡说八道!是哪个王八蛋说的,带我去找他!看我不打得他满地找牙!”
桑儿委屈的泪眼看着她:“王爷,还有荆大夫他们……”
“啊!”小珠像泄了气的皮球,挠挠脑袋,“不会啊!怎么会呢?王爷不应该怀疑娘娘啊!还有荆大夫……”
荆大夫可以算是她的救命恩人,她对荆大夫是无比的信任。可是与娘娘相处这么久,她也相信娘娘必定不会是恶毒的人。
两人坐在门口一筹莫展,但是也不敢去打扰慕容烟。
不知过了多久,那扇门终于打开了。桑儿和小珠同时看过去,只觉得自己看到了天上下凡的仙女!
一团轻盈的云雾之中托出个如玉的美人儿,发如墨,眉如黛,唇若含丹。她皮肤白得几近透明,整个人看来不真实得像要随时御风而去!
桑儿认得,那是她帮着娘娘绣制的“婚纱”,自从上回从扶云院搬出来后就压在箱底。她心里闪过一阵不安:“娘娘?”
“我好看吗?”慕容烟微笑地看着她们,她们不由自主地点头。
她慢慢走到秋千旁坐下,向小珠道:“小珠,我饿了,还想吃你做的酒酿丸子。”
小珠忙道:“我马上去做!”说着便急急朝外跑去。
慕容烟转头对桑儿道:“桑儿,你帮我推推秋千吧送送我。”
桑儿应了,走到她身后轻摇秋千。但是娘娘面上的神色太过安静,安静得让她以为这个原本就不是属于她的世界。
“桑儿,小珠脾气不好,有什么事,你劝着她。”
“娘娘?”
“箱子里有两件衣裳,是我回王府前托王大娘做的,本来是送给你的过年衣裳,后来出了事就耽搁了。前段时间我去取了回来,你和小珠一人一件。”
“娘娘?”桑儿的手停了,不安感扩大。怎么娘娘像是在交待什么似的。
“桑儿,我终于可以休息了!这一世,我最开心的就是认识你们两个,以前没人对我这么好的。如果还有来世,我一定……”
她的气息越来越弱,桑儿终于发现了不对,连忙转到前面。但此时的慕容烟已靠在秋千上,双目紧闭。
自从慕容烟离开幽兰院后,洛星宸一直坐立不安,仿佛预感到有什么事要发生,却又说不上来是什么。
他让萧狐回扶云院替他取来这段时日耽搁的折子,耐下性子看了起来。
一会儿外面传来凌乱慌张的脚步,朱管家连敲门都忘了。
“什么事慌慌张张的?”
本来心情不佳的他,气势像是要将人活活冻住!但朱管家已顾不得那些,努力咽了咽口水:“王爷,王妃娘娘她毒发不治……”
一句话,让屋中的所有人都心跳一顿。本来还在睡着的唐清从床上挣扎了起来。
洛星宸终于从折子里抬起眼来,仿佛听不懂他的话:“你说什么?”
第七十七章 携仇归来
“你说什么?”
朱管家顶着一背的冷汗:“刚才桑儿来说,娘娘在幽兰院毒发不治,请王爷过去。”
谁知洛星宸听了却没有任何反应,只是低下头继续看折子。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一室寂静。
萧狐是知道自己主子的,试探着问:“爷,要不要过去看一眼?”
“那个女人的障眼法你们还没看够么?如此轻信,本王如何将重任交托给你们?”
死?那个女人会死么?她巴不得早点脱离王府与那张若贤双宿双栖呢!
朱管家擦了擦额头的冷汗:“王爷,娘娘未服解药。奴才探过,确实是断气了。”
“断气?”
洛星宸微微抬起了头,眼中却很茫然,仿佛不知道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是。已经请了荆大夫过去,确认娘娘她已经中毒身亡。”
洛星宸终于放下折子,低头想了想:“过去看看。”
福薪院里已围满了侍卫,没有王爷的命令,谁也不敢随意处置王妃的尸首,只能让她像死前一样,倚靠在院子的秋千上。
洛星宸排开众人走上前去,弯下腰静静地看着她。那脸上血气未褪,双眼闭紧,浓密的睫毛在阳光下投出扇形的阴影。
她穿着一件从未见过的白衣,那白衣用银丝绣了暗纹,纹路上均匀地排列着小颗的珍珠。衣裙领口很低,袖子和腰身都刚刚好紧贴在身上,显得她身材玲珑有致。但从腰以下,却是一层层白色的轻纱,层峦叠障,似云雾般轻巧却又似风般飘逸,长长的逶迤到地。
她好像早就预感到了什么,这件不是嫁衣,是她给自己做的丧服!
洛星宸突然弯腰抱起慕容烟,就像以前经常抱她那样。
“王爷!”
“爷?”
洛星宸环顾了周围一眼:“王妃不过是睡着了。若谁敢再诅咒王妃半句,拖下去乱棍打死!”
众人只能看着他抱着王妃的尸首往外走,那原本挺直的背影只是微微的一弯,瞬间便染上了层孤寂,笼罩着再也抹不去的悲凉。
真的有毒呵!她更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其实在服下那碗药后没多久,她便已觉察出了不对劲,只是那时她已经心灰意冷了。皇后娘娘说死后能回到自己原来的地方,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有这个运气?
整个身子飘飘渺渺越升越高,她见着桑儿哭喊着跑了出去,又见着小珠将碗摔碎了。这两个孩子,是自己先放弃的,最对不起的是她们!
然后朱管家又带来一群侍卫,荆大夫探了她的鼻息沉重地摇头。不一会儿,侍卫将福薪院填满了,看热闹的人也都围了过来。这大概是福薪院最热闹的一次!
再过一阵,洛星宸终于来了。她看见他俯在自己的“尸体”面前,她很想看看他会怎么办,会不会对自己的离开至少有一点点的后悔。可是她来不及了,整个人就像被风吹着走,转眼已见了云层。
钻入云层里,四周都是白茫茫的一片。这时身子才有了些着落,勉强能稳住心神。
这里是哪里呢?为什么上次她没有来过?但四处都被软绵的云朵围住了,除了白和透亮的光,没有冷热也没有声音。
“哎呀,我来晚了!”随着一阵笑声,她的面前出现一道强烈刺眼的光,光影里走出一个模糊的身影。那个身影越来越明显,最后能看得出是个年轻的女孩。
那个女孩笑着对她挥挥手,温柔地喊她:“聂言。”
聂言?很久没听过这个名字了,连她自己都差点忘记。她慢慢走过去,只是觉得这个女孩有些面熟。
那个女孩俏皮地歪了歪头:“你不记得我了吗?”
灵光一闪,哦!是她!她的命运就是从救她那一刻开始改变的!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决定你命运的人。不过,中间出了点小小的问题……”女孩眨眨眼,有些不好意思,“其实你本来不应该成为慕容烟的,在穿越的时候刚好出了点岔子……”
聂言瞪大眼睛,差点没被气死!她的意思是自己这一年所受的苦都白受了?
“不过命运总是会转变的嘛,要不我们重新再来过吧!”女孩子长得很可爱,和那天救她时一样,穿着一身白衣。
聂言有些不明白:“重新来过?”
女孩笑笑,从身后拿出一个平板递给她:“为了表示我的歉意,给你看看这个。”聂言接过平板,见上面正播着一些画面。
原来这一场不是她误服毒药,而根本就是针对她的阴谋!而那一切的主使,竟然是她当作师父和朋友全心信任的张若贤,和她拼着一条命救回来的唐清婉!
这两人早已私下勾结,张若贤一直在开给她的风寒药里下符草子,却教唐清婉假装中毒引诱她喝下那碗含着醉鱼草的药!这样不会有人怀疑唐清婉,而张若贤更是置身事外。高明!实在高明!从头到尾,他们想要的都是她的命!
一个爱而不得便要毁去,一个知恩不图报反咬一口,被人双重背叛的暴怒直冲头顶!想到腹中那还没成形的孩子,聂言身子痛得有些发抖。
白衣女孩歪着头问她:“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准备怎么做?”
沉默了半晌,刚开始的愤怒、不解、痛恨已化为冰一样的冷静,聂言开口:“我要拿回属于自己一切,让坏人得到他应有的惩罚!”
白衣女孩笑了笑突然往前开始跑:“好!这次是重写你命运的机会,你一定要抓住了!”
“等等!你说清楚我应该怎么做!”聂言着急地追了过去,突然觉得脚下一踏空,整个人急速坠落……
而就在宁王正妃慕容氏生故的这一天,京城郊外一个小村子里发生了一件怪事!
聂家那躺在床上一年的丫头突然醒了!村里的人都跑到聂家院子外来看这怪事这样都死不了,果真如传言,那丫头是个邪祟!
现在这个邪祟正坐在床上,手中握着一面有裂缝的铜镜。
镜中的这张脸不算丑。只是有些病恹恹的,泛黄。修成细细的柳眉,微微往下垂着,总有些凄苦之色。年纪不大,刚刚双十年华罢,是什么事让她愁苦成这个样子?
从上到下,挤成一碗黑苦的药汁,吞了,就以为眼不见为净。
傻女孩!
穿了件洗得变色的花布衣服,梳了整齐的两条辫子,把姥姥剩给她的桃红色布鞋套上便是最珍贵的一身了。
姥姥……
哎!爹娘都老实巴交到软弱,如果姥姥还活着,或许王二狗退婚的时候,还有人替她说句话。
那王二狗是什么人?
皮肤黝黑的树疙瘩,家里穷得连裤子也穿不上,成天穿他哥留下的裤子,拿麻绳系了就撒丫子满村跑。捅蜜蜂窝烧狗尾巴,七、八岁时就敢跟大人干架,天上地下都不怕的主。听说有一天晚上没回家,第二天拖了只野猪回来,被他娘狠揍了一顿。
就这么个混世魔王,十里八村的孩子都喜欢跟他厮混。
怎的就许了这么一家?
因为王二狗有个瞎眼的娘,也是个刁钻的主,家里穷得要啥没啥还瞎讲究,邻里们笑说缺了口子的碗也要摆出个子丑寅卯来。为了赚钱,二狗的哥王大狗十二、三岁就参了军,七、八年了也不见有消息,有村里人说早就死在战场上了。奇怪的是,她娘也不着急,照旧过她的日子。转眼二狗也到了该娶媳妇的年纪,可因为太穷,没哪家愿意把姑娘嫁给他,媒人说来合去,磨破嘴皮,便想到还有这么一户人家。
按说,能嫁给王二狗,她也没什么不甘愿的,甚至还暗自有些欢喜。
自小村里孩子欺负她时,只要王二狗呼一声,便算得了救。所以那黑黑的木桩子在她心里还多了份英雄的形象。
这也算“门当户对”了。
但,谁也没料到,王二狗不要她!
他说他有想娶的人,是个天仙般的美人儿。村里人都笑他痴傻,就他那样还想癞蛤蟆吃天鹅肉?能娶着媳妇就算祖宗积德了。偏偏那瞎眼娘不知怎的,还真信了儿子说的那套,硬是觉得别的什么人也配不上她儿子。
这亲事一来二去,就在村里人看热闹的眼神中给退了。
人要脸,树要皮。
被退了亲的姑娘就是村里人眼中的大笑话。
爹娘成日哀声叹气,他家的小丫怎么会是别人口中没人要的赔钱货?她娘成日抹泪,还要对村里人赔着笑脸。
为了不让爹娘被村里人指脊梁骨,所以她自愿进了城,把自己卖给了别人做丫头,好歹也为家里换来几个小钱。
是一年前跳的井,傍晚被主人家送回来的时候,爹娘哭得晕死过去,后来没办法,只有找了张席子裹了就要下葬,晚上用推车拉了很远去埋。
她家屋后就立了几个坟包,埋的是她几个哥哥,她是没那福份埋在一块儿的。自从她出世后,几个哥哥就纷纷夭折了,村里负责算命的巫婆说是她给克的,前世孽债今生来讨的。
村子里的人叫她“扫把星”、“害人精”,谁沾了都会倒霉。
比如说五岁那年,她得了天花,同村的许多孩子都得了天花。后来她莫名其妙的好了,其他的孩子倒死了七、八个。从此村里人更加怕她了,所以即便是死了,也不让她埋在村里的坟地里。
幸好埋的时候主人家有人来了,发现她还有一口气,就嘱咐好好养着,还给爹娘送了很多银两。
可是,当真是自己投的井么?
第七十八章 聂家的女儿是邪祟
重生后的聂小小眯了眯眼睛,原本素寡清苦的脸上竟然显出一丝冷酷。这一世与上次慕容烟不同中,她能记得聂小小以前所有的事。
那晚,慕容烟因去讨好洛星宸反而被他丢了出来,慕容烟失了颜面,便借着个由头惩罚下人,让她在福薪院外的门墙那里跪了一晚。正当她晕晕欲睡时,却听到有人的脚步声。
大约是夜黑,她人又娇小,来人并没有看到她。
那是陈嬷嬷下面的亲信姚嬷嬷,还有府里的下人李七,从他们的谈话中能听得出是中饱私囊正在分脏。其实那时的聂小小是有些蠢钝的,所有听过的、见过的事情从来不往心里去,加上性格又胆小,是以根本不可能去向谁通风报信。
但是她还是被发现了。姚嬷嬷和李七为绝后患,李七用了自己的裤腰带将她勒晕,姚嬷嬷以为她死了,便一同把她拖到福薪院的后井里推了下去!
这世上的人大约都有两副面孔,姚嬷嬷成日笑嘻嘻的和和气气,当初还在听香院里时,她的孙子出世,慕容烟还给了她不少东西。而李七更是一副热心肠,虽然是朱管家身边的红人,但对府里的小丫头们从来不摆架子,有时候她们犯了错,还会帮着说一两句好话。
聂小小以前胆子很小,只有在李七面前能放开着些,她是叫他“小七哥”的。她大概临死的时候也没料到,一向最喜欢的小七哥竟然会狠毒得要她死!最后她的“尸首”也是朱管家令李七送回来的,大约对她还留着一口气,李七还有些心有余悸。
聂小小叹了一口气。这世上真是神鬼难测,从唐清婉、张若贤,到姚嬷嬷、李七,知人知面不知心!不过,这些血债,她都会一笔一笔慢慢讨回来!
万幸,聂小小还有一对视她如宝的爹娘!便是村里人如何诋毁,如何谩骂,她的爹娘都用最瘦小的肩膀将她护在怀里。有了这个虽然破小却温暖的家,充满仇恨的心里涌进一阵暖流,这大概就是那个白衣女孩所说的,对她的补偿吧!
破旧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穿着花布补丁短打的妇人端了碗药进来,看见她精神尚好,脸上的皱纹立即笑成一朵花:“小丫啊,快把药喝了!”
“娘……”
第一回叫娘,这个字好像有千斤重,压得她心里酸酸软软有些想哭。她现在也是有爹有娘,有家的人了!
聂母上前取过她手中的铜镜:“这孩子怎么醒了就喜欢照镜子了。过两天娘去赶集,给你买个新的回来。”
乖顺得“嗯”了一声,聂小小从她手中接过药碗仰头一饮而尽。因为在床上躺的日子久了,身子不大灵便,靠喝药是没有用的,还需长期运动慢慢恢复。
聂母惊讶于女儿的转变,欣慰地接过空药碗:“我家小丫懂事了,以前最怕苦的,现在也能自己吃药了。”
聂小小微微一笑:“比起以前受过的苦,药又算什么。”
前世有一碗药,那可比世间所有的药都苦得多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聂母有些伤心:“我家小丫受苦了。一会儿我让你爹去村东的胡大妈家里借只老母鸡,我们炖了也给你补上一补。”
聂小小有些好奇地问:“娘,王府里不是送了很多银子过来吗,怎么我们屋里还是这个模样?”
“你爹说王府的银子不能乱动,会杀头的,他藏起来了!”
聂小小无奈地苦笑。这老两口也太胆小实诚了,难怪会养出这么胆小懦弱的女儿来。她拉过聂母那长期劳作十分粗粝的手:“娘,那银子是王府欠我们的,是我拿这条命换的。我们用得!你让爹把银子拿出来,今天就去买些好吃的。”
见聂母还是将信将疑,她又笑着安慰:“不怕的,娘。我好歹在王府里待过,见过世面,什么厉害不知道?你就信了我罢!”
聂家二老一生都老实巴交的在这个小村里度过,除了到前面的镇子里去赶集,距着京城这么近也从来没有去看过一眼。自家闺女不但进了京,还在王爷府里待过,那见识肯定比他们多。于是聂母这才放宽心答应了下来。
聂小小撑了撑躺得酸软的腰:“娘,帮我梳梳头吧,再换件衣裳,在屋里闷久了,我想出去走走。”
依着她说的,将那凌乱的辫子一拆,随手扎起个马尾,又捡了柜里黄布衣裳蓝布裙子配了一身,还在门口掐了朵淡黄色的小花别在发间。聂母替她收拾打扮完,眼睛都亮了,忙不迭地夸道:“到底我家小丫是进过京的人,这打扮起来就是和别人屋里的姑娘不一样!”
扶着她出了房门,聂父正坐在院子里削竹子。是个干黄枯瘦的小老头子,佝偻成一团,大竹片子在他旁边都显得高大。
“爹。”聂小小脆生生地叫道。
聂父不善言词,只是抬起头来对着女儿笑了笑,又继续低头削他的竹子。这几年两老身子不如从前,门前几口薄田早就没种了,聂父只有拾起以前的手艺编竹篓子卖了换钱,勉强能维持生计。是以他们住的还是漏风的土坯房子,厨房歪来倒去,院门前的篱笆将倒不倒的,比起改造前的福薪院都要差上很多。
聂母扶着聂小小慢慢走到聂父身边去,聂母怕她累着,搬了个小板凳让她坐下。
“你不在屋里休息,出来做什么?这风吹得凉。”聂父手中不停,将竹片劈开后又刮了刮上面的毛刺。
春风吹拂着发梢,传来土地的清香,聂小小眼睛在他那裂着口子的手上:“我这身子得多走动才好得快。”
聂父朝聂母努了努嘴:“不是给小丫做了她爱吃的玉米馍馍吗,快去拿出来。”
吃不起肉,就只有两个玉米馍馍兑水,但这一餐聂小小吃得特别香甜。看着女儿饭吃得多了,聂家老夫妇十分高兴。
不一会儿,聂小小便发现自家院子前聚了几个来看热闹的邻里,对着她家指指点点。还有人带了个全身穿着黑衣的老妇人过来,黝黑如鹰的手上指甲很长,抓了一对类似钹一样的东西。聂小小眼睛一瞟,认得那是村里的巫婆。“邪祟”这个词就是她说的!
咽下最后一口馍馍,她唇角勾起一丝冷笑,这些人又是来找岔的!
聂母瑟缩着走到门前,朝那带巫婆过来的马家媳妇说:“哎,你这又是来闹什么呀!”
那马家媳妇人如其姓,生了副马脸的面孔。她原本见着聂家门前那两块薄地不种了,而聂家又没有儿子,便想讨个便宜让聂父将土地让给她家。但是聂父坚持那两块地以后是要留给聂小小的丈夫,任她磨破了嘴皮也不干,从此就记恨起聂家来,一有点事就过来闹。
“我可是好心请巫婆驱邪的,免得她祸害我们整个村的人!”马家媳妇大声说,其余几个也连连称是。
聂母在那儿劝着:“你们从小看着我们小丫长大,她有手有脚的哪里就是个邪祟了!她已经受了很多苦了,这才眼见着没好两天,你们就发发好心吧!”
聂父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埋着头加快削竹片的速度,却是一句话也不说。
那群人哪里肯依,推着那巫婆就走了进来。那巫婆大摇大摆地走到聂小小面前,手中的钹猛的在她面前敲了一下,那响声震得她耳朵生疼。聂母赶紧跑过来,把她护在自己怀里,口中还求情让巫婆饶过聂小小一命。
巫婆闭着眼,理也不理,嘴里念念有词绕着聂小小转圈圈。
聂小小缓缓推开娘慢慢站了起来,她看了看自己手上端着还没喝的那半碗水,可惜了!
“哗”的一下,那半碗水照着巫婆的头就淋了下来,她冷冷道:“清醒了吗?”
村里的人愚昧,有事最先找的是巫婆不是大夫,连村长都会给她几分颜面,有谁敢和她动手?**的水从头浇下,连她自己都傻了眼。
还是马家媳妇反应得快,“啊”的尖叫一声,惨白着张脸:“这邪祟……这邪祟要吃人了!”
“闭嘴!”
都说这丫头混身一股子邪气,但她那眼神一递过来,跟刀子似的,吓得马家媳妇顿时不敢再嚷嚷了。她抖着嗓子指着聂小小:“你想怎么样?告诉你,遇到邪祟就要烧死!你等着!”
她朝旁边的人捅捅,想让人帮腔。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些人看着此时的聂小小脸明明还是那张脸,但是身板直了,眼神儿不同了,嗓门也大了,说不出有什么不对劲,但就像换了个人,而且那气势还像是高门大户家的贵人!
莫不是真的中了邪?
“是啊,我是邪祟。要不我们试试,看谁先被烧死?”聂小小走到她面前,故意压低了声音阴狠地道。
聂父此时终是坐不住了,一声不吭地进屋拿出扫帚往门前一戳:“谁敢烧我小丫?我先打断她的腿!”
平时闷声不响的老实人一发火,比那些成天叽叽喳喳的人都可怕。聂小小见那巫婆还想打钹,便顺势动手推了她一把,那钹没拿稳“哐”的一声掉在了地上。巫婆被推了个跟头,口里诅咒着:“孽障!邪祟!你聂家要倒大霉了!”
聂小小捡起地上的竹条舞了舞:“你再不走,我第一个缠上你!”
那巫婆毕竟上了年纪,怕聂家当真动手,任凭马家媳妇怎么劝无论如何也不肯留了。连巫婆都走了,余人更加肯定聂小小这邪祟是他们惹不起的,一个个都溜了。聂家三人相互望了一眼,不由都笑出声来。受了这么多年气,从来没这般畅快过!
但笑归笑,聂母还是有些忧心惹了众怒以后的日子不会好过。但聂小小却安慰她:“娘,过两天我们就搬进京去!”
第七十九章 报恩
不久后,京城西郊石子巷搬来一户人家。那家人打扮得很是朴实甚至有些乡土,但出手却相当阔绰。单三个人到的,除了个破布囊连件行李都没带,本来没人将他们买宅子的事放在眼里。那掮客见了人,直接把他们往门外哄:“去!去!凑什么热闹?”
谁想那个小姑娘从怀里掏出一大锭白花花的银子来直接拍在台面上。
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这掮客也是四处游走的精明人,偷偷打量着这个小姑娘,虽然瘦弱纤巧,面有菜色,但那眼中有股不怒自威的威仪,仿佛哪家高门府弟落难的贵家小姐,再不敢怠慢。
本来以为她会精挑细选,但只是带着他们走了一个地方那姑娘就拍了板。交钱也交得爽快,原来背在那老汉背上的破布囊里全是白花花的现银!收银子的时候,卖家也是阵阵冷汗直下,这么多的银子若是被外人看见了难免起歹心。不过看着他们那身打扮,任哪个不开眼的也不会去将他们当成目标。
有钱能使鬼推磨,不消一天的时间,不用他们亲自动手,宅子里的各项硬软细物都已置办齐全。
当晚上老两口面对那高床软枕,还有些畏手畏脚地不敢上前,只是小心翼翼地拿手摸了摸那料子,又细又软,他们这辈子都没见过!
聂小小走路尚不太方便,笑着把他们按坐在床上,又一瘸一拐地端了茶水递到他们手上:“爹,娘,以后这里便是我们的家了!”
聂父聂母互相看了一眼,对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做梦的神情。老了老了,这就突然过上好日子了?
其实聂小小此时也是很庆幸当时为了替慕容烟赎罪,给聂家送来的这一大笔银钱,加上洛星宸让人给的那些,便是让他们一辈子不做事也不会愁吃穿了。
瘫睡在床一年所留下的病症可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治好的,聂小小替自己请了京里最好的大夫,配合着平日里的运动,腿脚才慢慢开始利索。
她也通过大夫那里打听到张若贤已经离开京城,至于去哪里云游行医了便无人得知。
又过了两年,聂小小的身子总算康复得不错,人也养得比之前丰腴了点。果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白嫩又不再那么土气的她此时也出落成了一个清秀水灵的大姑娘了,虽然姿色差着慕容烟和唐清婉一大截,但左邻右舍也有不少人前来说亲。
按说,聂小小已经过了标梅之期却对自己的婚事不见半分急色,聂家两老也发愁。但此时的小丫已经是个十分有主意的大姑娘了,他们只是操心,却拿她丝毫没有办法。
这日,见她又打发走了一个媒婆,聂母在惋惜着送人出门口之后,终于忍不住说道:“小丫,娘觉着这个黄公子不错,家里清白,人勤快又老实,还是个秀才,按理说咱们都是高攀了。你怎么不答应呢?是不是心里有别的盘算?”
聂小小扶着聂母回厅坐下,替她倒了一杯茶:“娘,女儿的事自有主意,你和爹莫要担心。”
如今的聂母也是一身锦服,原本干瘦生满皱纹的脸上竟是光滑了不少,显得较两年前年轻了许多。她就着手头的茶喝了一口,摇头叹息:“你总是说你有主意,但这女娃娃能在自己家里留多久?总归要嫁人的。你瞧着外面那些人,虽然面上没说什么,但背里那话说得可是难听。”
对于自己在外的评价,聂小小心里自然很是清楚,说什么的都有,揣测得多难听的也有。只是别人的评价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她还有应当做的事没做,于聂家夫妇也不得不陪她承受这些,她只能心怀愧疚。
“娘!”她撒娇似的扑进聂母的怀里。
这一招聂母最是抵受不住,虽然嘴里说着“多大的孩子了”但还是笑呵呵地搂着她,却没看见她眼底的万分不舍。
“娘,我决定回王府去!”
聂母身子僵了一僵:“你还回那个地方做什么?”宁王府虽然是个人人仰望的地方,但对她来说,那个地方差点要了她女儿的命,因此怎么着也有些恐惧的不喜。
聂小小仰头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笑:“报恩。”
“报恩?”
一抹不明的光从聂小小的眼中迅速闪过,她点了点头:“对!报恩!”
两年!整整两年的时间,聂小小从来没在宁王府门前经过。她用了两年来恢复、武装自己,把那些伤口在午夜时血淋淋地撕开,直视着到它们愈合。直到如今,方才有勇气再次面对宁王府那道朱红大门!
宁王妃殁后没有发丧,门前连最简单的白帛也没悬挂,连个最普通人家的小妾都不如!
或许她的死让仁景帝终于松了口气,也让天下的百姓为宁王终于“解脱苦难”而庆幸。除了桑儿和小珠,没人会为她的死感到一丝惋惜。
聂小小咬了咬唇,提起裙角毅然踏上那层层阶梯。
“来者何人?”门口的侍卫冷着脸连下她。
聂小小笑着指着自己:“大哥,我原是王府的侍婢,以前服侍王妃的。”
这两个侍卫也是新来府里不久,更不会知道以前王府后院的那些密事。他们一板一眼地道:“没有通报,不准入内!”
“那劳烦两位去通报一声,我找李七,你就说我叫聂小小。”
李七如今已是王府的副总管,仅次于朱管家之下。侍卫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见她也不像是说大话的,说道:“你在这里等着。”便有一个人进去了。
不如她所料,在听到“聂小小”这个名字的后,李七一刻也不耽搁地跑了出来,许久没有人见过已是副总管的他如此忙乱过。不过是自己心中有鬼,这聂小小回来干什么?
李七心中忐忑,刚走到门口时就见外面一个窈窕的人影直朝他挥手招呼,还没走近那女子就高兴地喊:“小七哥,我是小小啊!”
李七惊诧地打量了她一阵,无论如何也把面前这个清秀的女子和当初那个瘦如鹌鹑的聂小小联系不起来。莫不是有人知道他的事,故意来找麻烦的?
不待他问话,聂小小又笑说:“小七哥,你不记得了?以前我在府里服侍娘娘的时候,受了委屈都是你安慰我的。不过后来也不知道是被谁打晕了栽到井里,还是劳你亲自把我送回家的。”
不知道被谁打晕?李七眼前一亮。那天晚上天黑,他和姚嬷嬷发现有人后,姚嬷嬷先拿了东西在她后脑上砸了一下,自己才下的手。莫非她当时就已经晕了过去,根本没看清他们是谁?
他带着狐疑再次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虽然她整个人看来都不同了,但五官却也没大变,仔细认还是认得出来的。
“哦,是小小啊!真是女大十八变,你如今可像个富贵人家的小姐啦!”李七变得热络起来。
他还是那副好交道热心肠的模样,如果不是真正见识过,谁都会被他的伪善骗了去。聂小小也在心底冷笑,却装出害羞腼腆的样子:“哎呀,小七哥莫要笑话我。也是多亏了王爷和王妃娘娘送来的银子,我爹娘时刻说要报王府的大恩呢!可惜娘娘她……”
李七看了两个侍卫一眼,有些话不方便在这里多说,他引了聂小小进府去,带她到后院的偏厅里。一路上遇着些故人,但没人认出这是聂小小,只当是李七哪位认识的乡里。
进了偏厅,李七左右看了看没人之后,关上厅门。
“府里不许说娘娘的事,你可要懂得忌讳!”
哦?是洛星宸还是唐清婉的主意?现在连慕容烟这个人都成了不可提的禁忌!
她扮作惊讶地问:“为什么?”
李七摇了摇头:“这层你自不必细问,听我的,我几时害过你?”
几时害过?
原本胆怯的聂小小被他故作神秘的神情吓到,立即瞪大眼睛,缩了缩脖子:“我理会得了,听小七哥的。”
李七心想,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便是有了银子装身,聂小小终归还是以前的聂小小。他满意地点点头,装作不知情似的仔细问她:“你刚才说娘娘对你有恩,但府里不是传你是因为娘娘才投的井么?”
聂小小茫然地摇了摇头:“不是的!原本那日娘娘丢了最喜欢的发簪心情不好,她以为是我偷的,便罚我跪在福薪院外面。不过到后半夜的时候我有些支持不住,就靠着墙睡了。睡得迷迷糊糊时突然感觉头上被人打了一下就晕了过去,至于后来为什么会到井里,我也不知道的……”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李七整颗心才放了下来:“这件事关系到先王妃娘娘,事关重大,只有我听到便罢,以后这话你可万万不能对别人说起!如果被人听到传到王爷耳朵里,你可吃不了兜着走,明不明白?”
“啊!多谢小七哥提醒!”聂小小忙不迭地点头。
李七看了她身后背的行李一眼:“你是要回王府做事?”
聂小小道:“我的卖身契还在王府呢!”
当初聂小小出事后,朱管家直接让李七把人送回了村里,都以为是活不成了,所以卖身契的事谁也没有理会,现在倒成了她堂而皇之回来的理由。
李七打趣她:“哎,你今时不同往日,王府哪里请得了你这么个矜贵的丫头!”
聂小小识相地从怀里拿出一个装着银子的香囊偷偷塞在他手里,然后疾退了几步把头埋得低低的,朝他福了福:“小七哥别取笑我了,以后还得请你关照。”
捏着手里的银子,李七心里已然有数,自然没留意那行礼的身姿已不似以前那般卑微了。
第八十章 沐佛会
随后李七带了聂小小去颐沁园见陈嬷嬷,他边走边和她说些之前的话,想从她口中打探出些蛛丝马迹,但聂小小装傻卖痴回答得滴水不露,让他更加放宽了心。
人一进到了颐沁园,便看见有个高高瘦瘦的女孩在院中踢毽子,聂小小低声唤她:“童心。”
那侍婢先给李七打了招呼才走过来,仔细辨认后像见鬼似指着她惊恐尖叫:“聂……小小?”
在聂小小被指派去服侍慕容烟之前,住的是五、六个侍婢一间的通铺。人大约都是有些欺软怕硬的,因为聂小小名符其实的瘦小加胆小,话也不多,便被挤着到最里面那个狭小不便的位置,而童心就睡在她旁边。
那几个侍婢嫌她土气没见过世面,平日里虽然陈嬷嬷管得严没有欺凌事件发生,但除了日常来往的几句话以外,也不和她多说别的。比如谈论胭脂水粉或者哪个有意中人了,聂小小只能缩在一边羡慕地看着她们嬉戏打闹。
也就唯有这个童心还会和她多说上两句话。特别是在她去福薪院的前一晚,因听了前面服侍王妃娘娘的侍婢的下场,她怕得抱了被褥缩在床角里暗自垂泪。其余人除了有点同情外,还嫌她的抽噎声影响了她们睡觉,只有童心还过来安慰了几句。
李七挥了挥手:“小声些。你仔细看看,她是人是鬼?”
童心绕着聂小小转了几圈,又伸手摸了摸她,身子暖乎乎的,还是有些不敢相信:“你当真没死?”
聂小小咧嘴一笑。
童心拍着胸口:“我的老天爷呀!吓得我以为大白天撞鬼了!”
“是谁在外面大呼小叫的?”前面的帘子一掀,有侍婢扶了陈嬷嬷出来。聂小小往院中一跪,李七忙笑说:“打扰了嬷嬷歇息,是我的不是。”
“原来是小七啊。”陈嬷嬷往地上跪着的那个人影上看了一眼,“又给府里招新人了?”
这两年来因陈嬷嬷身体大不如前,几乎放下了手中的事只在院中休养,而朱管家又常常跟着宁王东奔西跑,又要管着宁王府在外的各项营生,府里的事大都落入了李七和姚嬷嬷的手中。李七自不必说,姚嬷嬷如今是侧王妃唐清婉身边的红人,唐清婉又是个不管事的,几乎她说什么唐清婉便信什么。
原本新招的侍婢只需让姚嬷嬷过过眼就行了,因着聂小小是王府旧人,所以才带来给陈嬷嬷看看。
跪在地上的聂小小缓缓抬起头来:“陈嬷嬷,是小小回来了。”
两年不见,陈嬷嬷竟然像是老了一大截,原本就不太好看的脸上皱纹更多了,连头发也白得多了些。外面传闻陈嬷嬷患了喘疾,看来也是真的。
陈嬷嬷盯了她一阵,虽然老成持重尚能稳住,但身形还是晃了一晃,幸亏旁边的侍婢扶着。聂小小没死的事她自然是清楚的,不过却没有想到有一天她会回来,而且还改头换面似的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看到她,不由就想起近两年在王府里谁也不许提的那个禁忌,陈嬷嬷的脸色更是不见好,她一句话不说地转身回了屋。李七给聂小小使了个眼色,两人也随后跟了进去。
侍婢拿了靠枕,陈嬷嬷就着靠枕歪在茶榻上,旁边立马有人送上来润口的茶水。她浅啜了一口,又闭眼歇了一会儿,方才半抬了眼帘看着站在中间那个手足无措的人:“你既是有胆子跳井,府里便当你是死了,还回来做什么?”
其实对于慕容烟,陈嬷嬷的心中也有些复杂的。才入王府时,她确实是让所有下人都不好过,但后来从福薪院里关了出来,竟然是性情大变,不但再也没有打骂过下人,而且对她这个嬷嬷也是十分敬重,连在她身边服侍那几个都不停说她的好话。
只是这人的偏见一旦形成了就很难扭转,加之后来她毒害侧妃的事一出,以前那点点的好映象又消失怠尽了。
她不喜欢慕容烟归不喜欢,但人家毕竟是主子,对于陈嬷嬷这种宫里出来的人来说,主子便是天,便是主子拿下人撒气,下人就该受着!但聂小小竟然敢胆投井,便是给王府抹了黑,让外面的人以为王府苛待下人,以为她这个嬷嬷待不善!是以,她对聂小小一方面是同情,另一方面却又恨她害了王府和自己的名声。
她的这份心思以前的聂小小猜不透,但现在的聂小小却摸得很清。
她规规矩矩地朝陈嬷嬷施了个礼:“不是奴婢投的井。”
“嗯?”陈嬷嬷微微支起了身子,难道这事还有隐情?
李七也紧张不已,生怕她将实情说了出来,那王府必定会派人去查,虽然当时她没看见,但以朱管家的精明,查来查去难免会把他给牵扯出来。
只听聂小小道:“奴婢那晚是跪得累了,本想去井边打水喝,不过一时不小心失了足掉进去的。”
她此话一出,李七悬着的一颗心顿时放了下来,心想这丫头还不算太笨。另一方面想,她如此说话便是听进了自己刚才说的,要将真相彻底隐瞒下来。
陈嬷嬷这才来了些精神:“这么说,你的事不过是意外,并不关先王妃的事?”
聂小小摇摇头:“不关娘娘的事的。”
怔愣了一阵,陈嬷嬷像想起什么似的长长叹了口气,又缓缓靠了回去:“也罢也罢,人也不在了……不过你毕竟是从鬼门关上回来的,身上带了晦气。明日王爷要陪皇上去金光寺参加沐佛大会,你便随下人一同去,也好沾沾佛法去去身上的晦气。”
“奴婢遵命!”
因她是晦气之人,别的侍婢都不愿同她住一屋,经李七安排,便将以前病死过一个下人许久没人住的房间分给了她。若放在以前,聂小小断然是不敢住的,现在她都死了两回了,还怕些什么?独立的空间刚好有利于她完成自己的计划。
晚上明月当空,收拾好一切的聂小小推开靠床的那扇窗户,屋里是许久没敞开散发的一股子霉味。抚着自己平坦的小腹,她根本不会在意自己如今的处境如何,她只知道明日过后,她会替自己和自己那尚未成形的孩子将所有的公道都拿回来!
唐清婉,我筹谋这么久,等的就是明天的沐佛大会。明天便是撕下你伪装面具的第一步!
聂小小原本清淡的脸上显出一丝格格不入的狠意。
每隔三年的三月初七,大魏国的皇帝都会去国寺金光寺举行沐佛大会,祈求国运昌盛。这沐佛大会算是大魏国最大的盛事,所有王室公亲、满朝大臣都会携内眷到场,全京城所有寺庙中有声望的和尚、尼姑也会汇集到金光寺。
**肃穆的晨钟一声声传遍京城。钟楼立在一处白雾环绕的青色山丘之上,此山丘为金光寺所在君乾山中最高的一处,钟楼为洛氏开国皇帝为表彰金光寺的开国功绩特意所建,光那口青铜所铸的大钟便足足有两层楼大小!
青烟袅绕,香烛味浓郁,一大早便有多乘马车抵达金光寺外。贵人们在寺门前下了马车后便三三两两站于一旁,等待最尊贵的人到来。
这无疑是个社交的上好场合,平日里少见高官的下层官员们忙把着这个机会在上级面前表现举荐自己,而有些官员将自己家中的儿子往前面推,为其以后进入官场铺路。
女眷们不便与男人们一处,便到不远处搭起的凉棚里暂时歇息。她们中有些是将自己家的女儿带来的,准备趁此机会相相那些年龄合适的公子少爷,好寻门合适的姻亲。
那些少年公子们自然知道这层意思,于是表现得更加殷勤。但多数少女的心思却不在他们身上,大家都等着这个难得的机会,想亲眼见见传闻中的宁王到底是不是像传闻中那么俊美无双!
凉棚虽然简陋,但能不能进凉棚却成了女人们身份的象征。夫家或娘家门楣高的能进去,只有皇室的女人们能有坐处。而侧室和小妾们连站在凉棚外的资格都没有,只有离得远远的自成一堆,各自诅咒自家的正室。
但在这群女人里面却没有宁王的侧妃。也幸得她没有来,否则这些女人们还不知应该让她坐在哪里。
按身份地位来说,她不过是王府的侧妃,在上头包括惠王妃在内,不知有多少比她地位高的女眷。但宁王如今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重臣,没人敢凌驾于他的头上。而宁王府又没有正妃,依着宁王对她的宠爱,她是侧妃之名却有正妃之实。
如此,宁王和宁王侧妃便成了这些人嘴里最大的谈资。
有两个武官打扮的官员互相寒暄过后便把话引到了宁王身上:“你猜今日宁王是否又与帝后同车而来?”
“这回怕不会了吧?”另一人道,“以前宁王未立妃便罢,如今虽然正妃殁了,但尚有侧妃在,再与皇上同车怕是不合规矩了。”
“那可不见得,你瞧着这些年,皇上可是将宁王当作亲生儿子一般,连太子都不见得有这种待遇呢!”
他们的声音虽小,但也落入了旁边另一个人的耳中,那人忍不住冷讽插嘴:“呵!你说两年前倒是,这两年怕也没那么亲了罢!”
开始议论的那两人互相交换了个眼色,向这人打听:“大人,我们都是刚进京的,对这上面的事还不清楚,望大人指点!”
第八十一章 揭穿真相
被人如此尊敬,那人极为受用。他虽然不过是站在朝上最末连话都说不上的小官,但总归也较这些外来的要高些不是?
他得意地拈了拈自己的胡须:“你们自是不知……”然后又故作神秘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你们可知自开年以来,皇上已否定了宁王几次提议?这在以前可是从来没发生过的事!”
那两人十分好奇:“这又是为何?”
他“啧啧”两声,睨了他们一眼:“功高盖主啊!”
功高盖主。为臣之大忌!宁王以“贤王”之名泽被天下,特别是两年前治水患、安难民、惩囤粮之后,宁王的声望更是大振,如今天下只知有宁王而不知有皇上了!便是再仁心仁德的皇帝,再视其如亲子的叔父也不可能不忌惮!
况且这个被万民所爱戴的宁王还是堂堂正正的前太子?
那两个武官听闻很是兴奋,其中一人道:“如此说来,我们武臣再不会处处被那帮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压上一头了!。”
“如今有王将军在朝,想必不久便能与宁王分庭抗礼了。”
但在女眷那边,所谈之事却与他们全然不同。当听闻皇帝和宁王的车驾正在往这边来时,人群都骚动起来。
一位翠裙的官家小姐伸长了脖子往路的尽头看去:“不知今天那位侧王妃会不会来?”
她旁边自小玩得好的玩伴,穿着粉红裙子的女孩笑她:“别人都在盼着宁王爷,你倒好,却去关注那位侧王妃!”
翠裙女孩不以为然:“我倒不信她们不好奇了,到底是什么样天仙下凡的女子能得到宁王的宠爱。原先那个慕容家的正妃便罢了,这位可是宁王爷自己亲自去请旨要娶的。”
那粉裙女孩仿佛想起什么事:“哎,要说那侧王妃我可见过。那日我陪我娘去静月庵敬香,正遇上她在庵里念经诵佛,可是虔诚得很。”
“那你可见过她的模样?”翠裙女孩好奇地问。
粉裙女孩摇摇头:“当时她戴着面纱,样子倒没看见,不过光看那身骨都是个千载难寻的美人儿!我娘也说她是心善的人,当初还协助宁王在城外救过不少灾民呢!”
翠裙女孩撇了撇嘴:“谁又晓得她做给谁看的。”
这边聊得热闹,不多时禁卫军齐步跑来,两步一岗将这君乾山围得像个铁桶。不一会儿,身配利剑的侍卫也穿插其中,众人知道帝后已快到了。所有人停止攀谈,整肃衣冠,整齐地排列成队。
而在金光寺内,除去侍卫外,宫里的宫人们也将里面一切已经布置好。而几位王爷为表诚心,也派了自己府上的下人协助,其中自然有宁王府的人,聂小小便在其中。
陈嬷嬷向来迷信,是以聂小小知道她定然会趁着沐佛会这个绝好的机会洗涤这个“晦气”的下人!
头顶金身佛像**,他俯视众生,慈悲而清明。一道香烟缓缓上升,传来氤氲的香气。在住持的带领下,所有和尚、尼姑们齐声低念经文,嗡嗡在大殿内回响。
聂小小看见静月庵的慧明师太也在里面。
随着一声佛号,金光寺的住持快步向门口迎去,仁景帝携着皇后、太子率先进得殿门。随后便是惠王和宁王,再后是各公候和大臣。
浩浩荡荡的一群人,顿时将原本宽敞的大殿挤得有些狭窄。
透过人群,聂小小一眼便看到那穿着白金官服,头戴白金冠的挺拔身影,和他身边富妇打扮纤细袅娜的女人。
那两人站在一处,便是光华万丈,将别人的光芒都掩了去。
聂小小只是漠然地看了他们一阵,然后缓缓别过眼去。
帝后与两年前并无什么不同,只是小太子大变了模样。他此时长高了几寸,已褪去了胖乎乎的可爱模样,脸上渐渐有了洛家人的清俊,那一举一动很是规矩,俨然已有些太子的模样了。
聂小小心里有些高兴又有些惆怅,时光竟是如此不经老,不过短短两年,小太子不再是当年那个可爱的小胖墩,而她也不再是慕容烟,他们再也不可能回到当年的“好朋友”身份了!
小沙弥小尼姑们将已点好的香递到各位贵人手中,金光寺住持衍行大师带着所有人焚香祝祷。所有人都虔诚的闭着眼听大师念经,只有在不起眼的角落,聂小小圆睁双目双眼清明。
佛祖若是知道她今天要做什么,是会体谅她拨乱反正,亦或是觉得她未存善心?
诵完经,仁景帝带众人步出大殿,外面的平台上早已准备好了一个大鼎,由皇帝念诵祭天召文然后焚祭给上天,以求天下安平国家兴盛。
其后京城州府会将一些平民百姓带至坛前,叩拜佛祖和帝王,感谢上天眷顾、吾皇圣明。
仁景帝施的是仁政,前来感念的百姓自是诚心,待所有人都起身后,有个怀抱幼童的女人仍旧跪在地上使劲磕头,任谁劝也不起身,直到头上磕出血来!众目睽睽之下,又不能让侍卫强行拉开,急得州府一头汗。
仁景帝也觉得奇怪,向身旁的大太监宗正道:“你去看看这妇人是否遇到难处?”
宗正应了,快步上前问:“那妇人,先别磕头了。有什么难处尽管向皇上说,皇上会为你主持公道。”
那妇人又恭恭敬敬磕了个响头,这才抱了孩子站起来:“回大人,民妇并没有遇到难处。民妇原本是江州人氏,受灾流落京城,丈夫遗下个遗腹子后死在逃灾的路上。若不是皇上仁德、宁王妃娘娘善心,民妇断不能生下这个孩子。如今听闻宁王妃娘娘也会在此,民妇便发愿前来,想亲自感谢恩人!”
当年宁王府有人救治灾民的事早已传遍京城,只不过别人将施恩的人错认成为了当时客居宁王府的唐清婉,是以她才有了“菩萨娘娘”的名声。
如此善行在沐佛会上自然是大大的功德,衍行大师宣了声佛号:“皇上,我大魏有此善举,都因皇上仁德仁政感化子民,佛祖必定会护大魏江山永固,国泰民安!”
仁景帝笑道:“宁王侧妃在此,让那妇人上来。”
唐清婉知道她要找的不是自己,这么几年来顶着这慈悲的虚名却不做澄清,被人知道该如何看她?随着那妇人一步步上前,她的面色越发苍白。
洛星宸皱了皱眉头,却在袖下将她的手握了握。
那妇人小心翼翼地被引至洛星宸和唐清婉面前,她左看右看却找不到人磕头。仁景帝笑问:“怎么?”
妇人茫然地说道:“回皇上,没看到当时救我们的女菩萨啊!”
唐清婉站立不稳,往后退了一步。
人头攒动,黑压压的看不见尽头。聂小小站在人群之后抬头遥遥看向天边,太阳出来了。
仁景帝和皇后有些意外地交换了个眼色,皇后上前一步,将她带到唐清婉面前:“这不是宁王侧妃?当年便是她在城外施粥施药救的你们。”
妇人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几眼,坚定地摇头:“不是这个娘娘!”
这下所有人都清楚地听到了她的话,人群里不由发出一阵疑惑声。
唐清婉惨白着一张脸,楚楚可怜的看向洛星宸,洛星宸上前一步:“皇上、娘娘,这恐怕是场误会。当时本王侧妃的确客居于宁王府,她虽有心救人,但却因身子不好未能到场亲自施救。”
其声朗朗,清清楚楚传到所有人耳中。聂小小冷笑,他明知一切真相,却从头到尾帮着唐清婉。自己竟然曾经嫁过这么一个是非不分、冷酷无情的人!
帝后愕然:“原来不是侧王妃……”
皇后喃喃:“可是当时的确有人看到她进出宁王府,难道……”她心中一惊:“难道是先宁王妃?”
此语一出,众人皆惊。慕容烟的名声是什么样子大家都清楚,她那样的人会做善事?
这个名字如同魔咒,灌入唐清婉的耳朵里,她的眼前一片黑暗。
两年了!整整两年!她还是摆脱不了那个名字和噩梦!牵着她的大掌十分僵硬,洛星宸面上无动于衷,但身体的反应却骗不了人!
“不可能!”首先出声的却是仁景帝,虽然慕容家没落已久,但他心中那口气仍未咽下。
那妇人有些疑惑:“我只知道她的丫头叫她夫人,那位女菩萨叫什么我们也不知道。”
夫人?届时唐清婉云英未嫁,自然不会有人叫她“夫人”,那当初在京城外救人的的确不是她了!
于是所有人看向她的眼神就有些变了味,甚至有些年轻的姑娘还带了丝鄙夷。
那翠裙女孩翻着白眼悄声向旁边的粉裙女孩道:“看吧,我就说这世上哪有这么完美无缺的人?你们呀,都被她骗了!”
唐清婉头垂得低低的,恨不得此时地上裂条缝让她钻进去!众人质疑的目光灼烧着她,可是她却无法为自己辩驳。
当初将她误会成救灾的“菩萨”并不是她的意思,她虽然从未堂而皇之地承认这个称呼,可却实实在在的顶着这个名声生活了两年。无论她现在说什么都仿佛在为自己诡辩,让自己置于更加难堪的境地!
“可是她怎么会是以前那位王妃呢?我们百姓都知道,以前那个王妃……”她本想说将民间的传言,但又瞬间感到好像不应该说,便又借着拍哄娃娃的机会结束了话头。
第八十二章 福报
的确,慕容烟是什么人?顶着一身皇恩却不思回报,反叛的乱臣贼子!那慕容烟恶名在外,哪家妇人提到她不撇撇嘴?
她怎么会突然发了善心?
“阿弥陀佛!”
众人转头看去,只见人群中走出一个师太,有人认出正是静月庵的慧明师太。
慧明师太走到仁景帝面前行了个佛礼:“请皇上恕罪!当时与静月庵一起救渡百姓的正是先宁王妃慕容氏。”
这两年静月庵已不再是当年那个连吃饭都看天的时候了。自从洛茶兴起,所有富贵人家莫不以买到洛茶为荣,随之许多官富之家的女眷都前往礼佛添香油,整个静月庵也香火旺盛起来。
水涨船高,静月庵成了京中第一庵,住持慧明也被邀着四处讲佛。本来慧明师太佛理精通,为人正直又善心,深得大家尊重,如今其名声仅次于衍行大师之下。是以她一出声,自然没人会质疑。
惠王见仁景帝震惊之余面色不郁,便问:“既是如此,你为何不早说?”
慧明朝他行了礼:“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以前并未有人询问过此事。”
的确,关于唐清婉是“菩萨娘娘”的事都是百姓私下揣测流传,后面说的人多了才传到了面上,但却没人对其提出质疑。静月庵若主动跳出来作澄清,未免显得太怪了些。
明上的确没错,但慧明虽是出家人,却仍有自己的私心。
自上次水患后,留下了很多失去双亲的孤儿,慧明发了善心,将那些孤儿全都收留在庵内。传言兴起时静月庵并不知情,待知情时慕容烟已经不在了。
静月庵虽然越来越多人添香油修庵庙,但要养这么多的孤儿并非易事。这两年多亏宁王侧王妃的照顾,她们才能够稍为容易地养活那些孤儿,是以后来大家都对此事闭口不提。
惠王被噎了一下:“这,这……”说不出什么,只好看向自己的皇弟:“皇上,这事可不好说……”
仁景帝看了护着唐清婉的洛星宸一眼,摇摇头拂袖而去。
这场小插曲对沐佛会来说并没有太大影响,但唐清婉却已无颜待下去了,找了个身子不适的借口便告退了。仁景帝和皇后一改往日态度,并未挽留。
虽然有琥珀扶持,但唐清婉仍然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就在洛星宸尚未起身扶她之前,聂小小走上前去:“王妃娘娘,奴婢来扶你。”
没人注意到这个新侍婢嘴角隐然的微笑,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唐清婉身上。
一日后,那在沐佛会上磕头感恩的妇人转进了某个偏僻陋巷中,她的前面站着一个布衣打扮的女孩。那个女孩娇娇小小的,容貌淡雅,丝毫不出众。
妇人见着她就抱怨:“哎,你说当日救过我们的那个娘娘会在沐佛会出现我才去的。闹了这么大一件事,幸好皇上不追究,否则还有我们娘儿两哪有好日子过?”
几个月前,这位姑娘便在她家的破屋子里找到她,给她钱让她抱着孩子每天去州府衙门前转转,过了不久衙门里出来了几个衙差,在街上拉了不少人进去问话。她按着这位姑娘教的,把两年前受救助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又说了些感谢皇上的话,于是那些人就让她在沐佛会这日到金光寺去。这位姑娘又说当年救她那位善心的夫人会出现在金光寺,如果她有心感谢的话,就要多磕几个头,当面道谢才显得诚意,但她没想到宁王侧妃竟然不是那位好心的夫人,这件事会闹得这么大。
那女孩从怀中掏出一个钱袋来扔给她:“这里是承诺给你的银两。你拿着它带着孩子远离京城去找个安静的地方过日子吧。虽然皇上不追究,但不保证别的人不会私下为难。”
妇人高兴地接过钱袋,打开朝里看了看,脸上立马堆起笑:“好!好!我这就走。”
她有些好奇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姑娘,年龄不大却出手阔绰。她虽是村妇,但却不笨,事到如今总算晓得这位姑娘根本就是要揭穿那位侧王妃冒名顶替的真相。但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她一边将钱袋子装入怀里,一边试探着问:“姑娘,你是不是认识以前救我那位善心的夫人啊?她当真是宁王府那个已经死了的正妃娘娘么?”
聂小小点了点头却垂下了眸子,虽然已经过了两年,但在别人的口中自己已经是个死人,听来实在有些不习惯。
妇人不可置信地喃喃念叨:“原来那个别人都说很恶毒的娘娘原来是个大善人,我们都误会了……”
聂小小目送她缓缓走出小巷子,心道,这便是当初自己善心的福报了吧!
自沐佛会一事后,唐清婉回到宁王府便称病不出,免得在外面受人指点。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当日金光寺里发生的事也传到了宁王府,下人们虽不敢明目张胆地交头接耳,但私下却议论纷纷,大家都没想到一向人美心善,他们当作神仙下凡一样的侧妃娘娘竟然也是沽名钓誉之人!
大家猜测王爷自沐佛会后便没回府,是不是也对侧妃娘娘的事有些介怀。
聂小小虽然装出一副什么都不知情的模样,但姚嬷嬷对她还是有些忌惮,便将她安排到了厨房帮忙。厨房对她来说已是轻车熟路,更让她欣喜的是竟然在这里见到了小珠!
小珠的厨艺她是知道的,除了酒丸子外别的都不会!而她的本事她也清楚,便是和齐昊飞也能打个平手。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厨房都不是个适合她的地方。
难不成是受自己连累?桑儿又去了哪里?
此时小珠正蹲在厨房后的井边打水,她的旁边摆了一大箩筐的新鲜菜叶。习武之人腰马手劲的确不同,她一手扔桶到井下,将麻绳在手臂上缠了两圈,然后搅动两下忽得往上一提,满满的一桶水便稳稳地落到了井台边。
她一手提着水桶的把手,一手端着桶底,将桶底朝天一栽,水泼到菜叶上溅起一片水花。
“好本事!”
随着拍掌声,小珠抬起头来看了看这个刚被调到厨房来的侍婢,便蹲到一边洗她的菜去了。
但那个侍婢并不因她的冷漠而退缩,反而走上前来蹲到她旁边,手里帮着她开始摘菜叶:“你习过武吧?”
“嗯。”小珠应付着吱了一声。
“习武之人有大本事,怎么会到厨房里来干活呢?”聂小小装作不经意的问。
她这话说到了小珠的痛处,小珠十分不耐烦的将菜筐挪到了另一边,并不理会她。但聂小小并不介意,她拍拍手擦掉手上粘着的水珠,叹了一口气:“其实我也不喜欢在厨房干活,又脏又累的,哪有服侍先王妃娘娘时轻松?”
听到她提起慕容烟,小珠终于有了反应,转过头来问:“你也服侍过先王妃娘娘?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聂小小笑了笑:“哎!说来话长。我离开了王府三年,前两日才回来。不过一回来就听说王妃娘娘她……”
小珠的眼中染上一层难过的神色,聂小小有些不忍心,但又不得不把事情打听清楚:“你这么说,难道你也服侍过娘娘?我回府后都没人敢提起王妃娘娘,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
有了这层关系,小珠待她便亲切起来,又将菜筐挪了回来。聂小小笑了笑,低头继续帮她洗菜。
自从慕容烟死后,宁王府里便禁了关于她的一切。加上其他人对慕容烟的印象并不好,小珠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也着实憋屈。此时终于碰上个敢和她提起慕容烟的,像是找着了宣泄的口子,便一股脑儿的把前因后果都抖了出来。
其余的话聂小小没听进去,只听到原来桑儿已经出府嫁人了!她激动地一把握了小珠的手:“桑儿真的嫁人了?她嫁的是谁?是不是萧侍卫?”
小珠诧异于她异于平常的激动,仿佛是听到了件十分不得了的事,于是讷讷道:“你怎么知道?还是王爷主的婚呢!如今孩子也有两岁了,她前些日子还回来看过我呢!”
桑儿能嫁给她喜欢的人,聂小小不知道有多替她高兴!只是她这个做姐姐的,没有来得及参加她的婚礼,也没有为她送上一份结婚礼物,甚至以后可能根本不能相认,形同陌路。想到这里,聂小小不由又有些伤感。
小珠偏过头好奇的问:“你认识桑儿?”
聂小小按下内心的激动,摇了摇头:“不认识。我只是羡慕她能找到一个好的归宿。”
小珠心思单纯也没有多想,问她:“我叫小猪,你叫什么名字?”
“你叫我小小就行了。”
能够与小珠重新相聚,聂小小已是万分高兴。只盼着下次桑儿回王府时能够见上一面,即便是以陌生人的身份,看到她能够开心的过自己想要的日子,她便安心了。
宁王府人多,厨房里的活总是干不完,也出不去这小小的一方院子。聂小小暗自塞了些钱给大厨,大厨便安排她揽了出门买菜的活儿。
她买菜与别人不同,同样的菜不但货比三家,而且还将所有的菜抄了几份,同时发给不同的几个菜商,告诉他们如果谁的菜又好又便宜,便将价格写在纸上并按了手印,两日后的申时送到宁王府侧门外来。若是一旦被选中,未来的一年里宁王府里的菜都在他那里买。
第八十三章 私吞
这可是笔大买卖!
所有的菜贩都按她说的写好了价格,约定的日子一到,他们在申时之前便赶到宁王府外面等候。过了申时却迟迟不见聂小小出现,菜贩们以为被人戏弄,便纷纷鼓噪了起来。
这动静正好被经过的陈嬷嬷听到,她最是不喜欢别人没规没矩,皱着眉向身旁的侍婢佳儿道:“你去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佳儿去看了回来报说是府里有人向他们买菜,但他们把菜价报来了,买菜的人却不见踪影。
“那厨房是怎么管的?让姚嬷嬷来见我!”
陈嬷嬷正要发火,斜地里却跑出个人来,边跑边喘道:“哎呀,陈嬷嬷息怒。这些菜商是我叫来的,刚才有事耽搁了一会儿。”
陈嬷嬷拧着眉看着眼前这个跑得发松钗摇的人,不满地问:“你买菜便买菜,怎么把人叫到府里来了?”
聂小小向她行了一礼,喘匀了气笑说:“嬷嬷,这两天我负责买菜,可发现王府里便是买菜也是一大笔钱呢!”
陈嬷嬷白了她一眼:“王府人多,买菜的用度自然不会少。”
聂小小眼睛一弯:“不过我这回回村子里跟着村里的人学了个好方法哩!我让他们各自报价,哪家的菜好而且报的价低,我们王府就和他订下契约让哪家送货。他们为了争这笔生意,必然不敢出高价,如此算来,一年可以为王府节省不少银子呢!”
陈嬷嬷愣了愣,倒是没想到这一层。她向来将王府当作了自己的家,难得有人能全心全意为王府做事,不但没有学别人私扣油水,还一心为王府节约银两,心下甚慰,于是面色有所缓和:“你让他们把东西送进来,人就在府外候着,选了哪家自然会有人告诉他。”
聂小小得了令,欢喜地出门收报价去了。
其实哪有这么多巧合!
每日申时,陈嬷嬷睡足后为了活动筋骨,便有习惯到王府各处走走看看,而这侧门有个门房,自从几年前慕容烟曾经逃过一次,她便对各个门房看管得格外严,自己除了下雨每日必会来查看一次。聂小小便是算准了这一时间,让陈嬷嬷正巧遇到这些菜贩们。
陈嬷嬷到门房内寻了处坐着等,门房立即恭身替她把座上的灰掸去。聂小小把所有的报价收了回来,恭敬地拿到陈嬷嬷面前:“嬷嬷,请看!”
服侍在她旁边的佳儿取过那些纸来,一张张递给陈嬷嬷看。陈嬷嬷已经有些老眼晕花了,看了一阵便有些疲,便交给佳儿念给她听。
毕竟掌了二十多年的家,陈嬷嬷越听越觉得有些不对,她伸手止住那侍婢继续念下去:“等等,这价钱……”她亲自取过那些单据来看了又看,越看脸色越沉,最后竟然重重地冷哼了一声!
另外几个人被吓了一跳,互相看了一眼都不明所以。只有聂小小心知肚明,但她却故作不知地问:“嬷嬷,怎么了,是不是他们报的价格太高了?”
陈嬷嬷闭了闭眼,向聂小小吩咐道:“你先去请他们回去,告诉他们明日这时再过来,就说本嬷嬷要再仔细核对核对。”
聂小小心领神会,只俯低了头:“奴婢这就去。”她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陈嬷嬷静静地在门房里坐了一阵,面色沉郁谁也不敢招惹。过了一阵,她将那些单据收拢到袖中,起身对一旁的佳儿道:“你让姚嬷嬷到颐沁园来见我。”
佳儿心里正犯着嘀咕,刚要出门的陈嬷嬷又回过身来提了一句:“什么都不准同她说!”佳儿应下了,虽然不明就里,但也知道这回姚嬷嬷是惹上了麻烦。
聂小小通知完那些商贩后往回走,正好遇上从门房里出来的佳儿。她几步赶了上去笑着问:“佳儿姐姐,你这么急是要往哪里去啊?”
佳儿问她:“你知道姚嬷嬷在哪儿吗?”
“要不你往侧妃娘娘的院子里找找?”聂小小好心指引。
姚嬷嬷是个什么人?哪儿香便去哪儿,哪儿失势立马反脸的角色!
聂小小记得,以前府里有个嬷嬷姓高,家里有个内侄在朝里当官。那时姚嬷嬷不过是负责府里洒扫的,成天跟在高嬷嬷后面溜须拍马,谄媚逢迎,逢人便说高嬷嬷如何如何能干,如何如何辛苦。后来高嬷嬷的内侄被发到地方做了个九品芝麻官,高嬷嬷也要跟着去养老。这人还没出王府呢,姚嬷嬷看见她时已是将头仰在一边,扮作视而不见了。
以前的聂小小单纯,还以为是高嬷嬷管得严了,才得罪了姚嬷嬷,现在再想来却是不管她得没得罪过姚嬷嬷,都会得到同样的待遇!
而如今整个王府里谁最吃香?自然是新晋的侧妃娘娘,王爷手心里捧着的宝贝了。所以不用想就知道姚嬷嬷在何处。
佳儿果然是在幽兰院里找到姚嬷嬷的,初时听到陈嬷嬷找她,她还推说侧王妃等着服侍不肯去。直到佳儿发急了,说了些重话,她觉察到事情有些不对,才慢吞吞的向唐清婉告了话随佳儿去的。
其实如今的陈嬷嬷对她来说不过是一只年迈的老虎,整个王府的后院几乎都在她和李七的掌握之中,又有侧王妃对他十分信任,平时在陈嬷嬷那里就疏忽了些。只要面子上过得去,陈嬷嬷许多时候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心里虽是这么想,但过了颐沁园的月拱门,她立即扬起笑脸边掀起帘子进屋:“哎呀,我来晚了,请嬷嬷恕罪!都是侧王妃娘娘这几天身子不适离不得人,需得我亲自看着,否则娘娘若是受了什么委屈,王爷定要拿我问话的。”
她话音落了,满屋子却没有一个人应她,她左看右看发觉气氛确实有些不对,心里也咯噔了一下。
陈嬷嬷给佳儿使了个眼色,佳儿让所有人都出去并关上房门,屋里只留了她们三人在。姚嬷嬷看着这一系列的动作,皮笑肉不笑地强撑起脸面:“这,这是出了什么事了?”
“跪下!”陈嬷嬷冷喝。
在这个王府里,陈嬷嬷是王爷的奶娘,当作是半个主子的,虽然姚嬷嬷得势之后已有些飘飘然了,但习惯于陈嬷嬷的积威,还是不情不愿地下了跪,嘴里却还是说着:“嬷嬷,我可是一心为了王府为着娘娘的,也没犯什么错啊!嬷嬷如果要惩罚,总得拿出个凭据来吧!”
一沓纸纷纷扬扬地朝她脸上砸来,陈嬷嬷板起的脸格外严肃吓人:“凭据?这就是凭据!”
姚嬷嬷捡起那些纸一看,那纸上全是各种菜的价格,顿时就心虚了。高嬷嬷走后,她便从洒扫调到了管厨房,然后又逐步混到了陈嬷嬷身边,帮着她处理府中的事。府里的用度都是她报给陈嬷嬷,陈嬷嬷查允了之后直接从朱管家管理的帐房里支取银子,这么多年来,陈嬷嬷从来没有查过她的帐!
也不是陈嬷嬷不知道下人里有私扣油水的事,不过从皇宫到商贾之家,哪家哪户的下人们都有这些毛病,是以她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下人们得些好处也好尽心为府里办事。只是她没料到,这姚嬷嬷竟然这么大胆!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陈嬷嬷那微微向下搭垂眼皮的眼睛却仍然十分犀利,普通小丫头们看着就害怕。
便从这些报价里最高的价格算起,单单买菜这一项每月王府的支出就多出百两银子!而负责买菜的通常都是厨房里的人,中间所辗转不过一、两个人而已,下面的下人自然不会有胆量吞这么多,余钱到哪里去了不问自明。
“这,这是怎么回事?我完全不知情啊!”姚嬷嬷扑到陈嬷嬷脚边直喊冤枉。
陈嬷嬷冷笑了一下:“如果买菜的银子不是你私吞的,那定然就是厨房里的人私吞的。佳儿,去把厨房里买过菜的人都给我带过来!”
不一会儿,厨房里的人就急急忙忙赶了过来,自然也包括聂小小在内。除了已经离府的,买过菜的人也不过四、五人而已,他们都堆在门前不敢上前。
陈嬷嬷随口叫了一个厨子叫昌全的:“昌全,你在厨房里做了几年了?”
“回嬷嬷,有十年了。”昌全是个四十来岁本本分分的老实人,从入府时便在厨房里打杂、买菜,后来拜了大厨为师学了手艺,才成的能掌锅的厨子。
“那你在厨房里负责买菜的时间可是最久的。”
昌全低着头应是。
“大胆昌全!”陈嬷嬷突然厉声喝道。昌全吓了一跳,腿一软就跪了下去:“嬷嬷恕罪!不知道我犯了什么事?”
陈嬷嬷指着地上散落的几张纸:“你看看,这是今日所有商贩报来的菜价,所有的菜都比你们厨房报来的价格便宜。你们在中间到底私扣了多少油水,胆敢说不知犯了什么事?”
她这一声,吓得所有人都跪了一地。
昌全抖着手去拿那些纸来看,但看了一阵胸中却松了一口气,把那些报价传给后面的人看。聂小小接过瞟了一眼,眼神却转而落在前面身子正瑟瑟发抖的姚嬷嬷身上。菜价不是重点,以菜价而引出来的其他事才是对她的催命符!
第八十四章 你是来报仇的
昌全定了定神抬头道:“嬷嬷,这些菜价有些确实较厨房的要稍低一些,但大多还是差不离的。”后面那些厨房里的人也跟着连连称是。
陈嬷嬷“哦”了一声,垂下眼睛看向跪在自己脚下的姚嬷嬷:“那就奇了。这么多年我每月所看的菜价可比这个至少高出七成,两年前水患之时更是高出十成,这是怎么回事?”
姚嬷嬷慌忙拉扯着陈嬷嬷的裙角:“不!不!他们撒谎!一直都是他们报多少奴婢便依样拿给嬷嬷。”
她跪走过去狠毒地瞪着昌全他们,手指在他们面前划了一圈:“你们,你们这些杀千刀的,平日里我是怎么对你们的,如今却串通起来陷害我?你们自己私吞了油水,现在却赖到我的头上,是安了什么鬼心思?”
平时这些人虽然多多少少都会在买菜的时候私扣一点散钱,但都是两文、五文的扣,便是给了他们天大的胆也不敢吞七成、十成那么多!如果真的担下这罪责,定然会被打出府去。
眼见着被倒打一耙,他们也有些犯急了,有一个人立时反驳道:“姚嬷嬷,说话可得凭良心!我这里有本册子每日记着帐呢,不信请陈嬷嬷过目!”说着便从怀里掏出本皱巴巴的小册子。
陈嬷嬷让佳儿拿了过来,随意看了一眼便扔到姚嬷嬷跟前。
姚嬷嬷又气又怕,平日里把这些下人拿捏得死死的,这时候却失了控制!她全身抖如筛糠,爬到陈嬷嬷的脚边扯着她的裤腿:“不!不!一定是有人要害我!是有人要害我!请嬷嬷明查!”
砰!
事到如今还在狡辩,陈嬷嬷抓起一旁的茶碗就摔到她面前,瓷片四散,溅一地茶水。
“姚嬷嬷!”陈嬷嬷提高声音,“你还想狡辩?这菜钱不过是区区的百两银,若是我让人去清查府中其他各项,恐怕便不是百两、千两的事了吧!你是想直到那时才肯认罪?或是要让王爷来亲自审你?”
聂小小微微一笑,陈嬷嬷看着凶悍,实则还是给她留了情面。那晚她和李七竟会为了钱而向自己痛下杀手,证明其中所涉银两定然不匪!若是被查个干净,想必这姚嬷嬷定是难逃一死了。
听她这么说,姚嬷嬷顿时脸色惨白地瘫在地上,如一条死蛇。
陈嬷嬷摇了摇头:“让人把她拖出去,棍责四十,然后撵出府去!”
富门里的棍与平时衙门里的沙威棍不同,更小、更轻一些,不容易出人命。但若是当真有四十板打在身上,那也只会剩下半条人命了!
姚嬷嬷惨叫:“嬷嬷饶命!我错了!嬷嬷饶命啊!”
但陈嬷嬷没有理会她的求情,一脚踹开她的手,只是冷冷地看着她被两个强壮的下人拖了出去。这么多年,自己怎么就信任了个这么胆大包天的东西?
处理完姚嬷嬷,陈嬷嬷也有些耗神了。她疲累地挥挥手:“佳儿,让他们都下去吧,我要歇一歇。”
众人都默默退下,莫不在头上抹了一把冷汗。
聂小小没有随他们回厨房去,而是转身去了替姚嬷嬷行刑的院子。
一个偏僻的院子中间摆了一条朱红色的长凳子,姚嬷嬷便被结结实实地绑在上面。原本她就比聂小小还瘦小,捆在上面像只蠕动的蚕虫。一旁的木棍已准备好,一个高壮的下人向上捋起了衣袖,说了句“得罪了”就要打下。
“等等!”
清脆的嗓音响起,姚嬷嬷抬头,只见聂小小跑了过来。她手里端了一碗水,向那行刑的壮汉道:“大哥,让我先给姚嬷嬷喂口水吧!”
那壮汉往后退了一步。
聂小小蹲在姚嬷嬷的身边,将水碗放在她的唇边:“姚嬷嬷,你刚才哭喊得累了,先喝点水……”然后俯身在她耳边轻轻道:“润润嗓子,一会儿才有力气继续喊。”
姚嬷嬷心里一惊,侧过头来看她,聂小小一副清清淡淡人畜无害的样子。她突然像明白了什么:“是你?是你害的我!”
聂小小皱了皱眉头:“姚嬷嬷说什么呢,我怎么会害你?”
“是你!你现在在厨房里做事,定然是你将菜价报给陈嬷嬷知道的!”姚嬷嬷扭曲着脸利声尖叫。
聂小小转过头去无辜地看了那大汉一眼,但当她面对姚嬷嬷时却是满眼的笑意:“是我啊。不过将我安排到厨房里做事,不是姚嬷嬷你的主意吗?”
她也后悔自己贪得有些太多了,不管将聂小小放到哪个地方做事,她都会找到自己的破绽然后给她致命一击!面前这个女子让姚嬷嬷感到陌生,更加感到害怕。就像阴暗之处蛰伏的猛兽,你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扑出来咬你一口!
“为什么你要回来?你是来报仇的?”姚嬷嬷奋力扭动着身子,如果不是绳索捆得紧,怕是她就要立即跳起来掐死眼前这个人!
聂小小看着她笑得十分无辜:“姚嬷嬷,我报仇?你说我报什么仇?”她故意提高了声音,是说给旁边的人听的。
是啊!她报什么仇?那井是她自己跳的,与她姚嬷嬷又有什么干系?姚嬷嬷狠狠地咬紧了牙关:“你等着!我不会放过你!”
聂小小拿起碗站起身退到一边,向那壮汉道:“姚嬷嬷怕是伤心过头了,大哥你便看在她平时对大家不薄的份上,轻手些。”
自从侧妃娘娘进门,姚嬷嬷掌权后,她便时常仗着侧妃娘娘的宠爱,但凡挑着下人的一点错误就要罚他们的工钱,以彰显自己的权力。聂小小这么说,分明就是不让她好过!
那壮汉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我自然会的。”
一声声的惨叫从院子里响起,聂小小信步走出院子,远远就看到得了消息着急往这边赶的人。她把碗中的水泼到草丛里,果然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小七哥!”聂小小迎了上去,“你也是来看姚嬷嬷的?”
李七听到里面的惨叫,不由抖了一抖:“已经开始了?”
聂小小撇着嘴可怜兮兮地看着他:“这次是我惹了祸,怎么办呀小七哥?姚嬷嬷不会饶了我的!”
李七疑惑地问她:“怎么关你的事?”
“前两日厨房的顾大叔让我去买菜,我想躲下懒便让他们将菜价送到王府来。我也不知道那些菜价见不得人呀,被陈嬷嬷看到了说姚嬷嬷什么私吞菜银,这才罚的她。”
聂小小胆子小众人皆知,所以府里下人之间捞油水的事从来不告诉她,她不知道自是情有可原。李七跺了跺脚:“胡涂!你在陈嬷嬷面前没有胡说其他什么吧?”
他是怕聂小小不禁吓,连着把不是自己投井的事也抖了出来。
聂小小摇摇头:“没有。不过姚嬷嬷说是我害她的,一定不会放过我!我不是存心的呀,可她说你也不会放过我。小七哥,我做错什么了?姚嬷嬷为什么会这么说?”
李七心中一凛:“她当真这么说?”
聂小小点头:“不信你去问问里面那位大哥,他也听见了。”
她看到李七眼下掠过一丝阴沉,心里微哂。她便是故意没有说明姚嬷嬷威胁她的话是在这个院子里说的,还故意用那个壮汉为佐证,听在李七耳中定然以为她是当着陈嬷嬷说的那话。如果是陈嬷嬷听到了姚嬷嬷的说法,还把李七牵扯了进来,定然会奇怪,以后如果发生了什么事李七便不好控制了。
但李七随即便当作没事发生似的笑着宽慰她:“姚嬷嬷定然是急糊涂了,我待你便像亲妹妹一样,哪里会因为你不小心的过失就怪责你?况且这回是姚嬷嬷做错了,她那脾气,迟早也会有今天,你不用担心。”
“可是……”聂小小仍然害怕。
李七道:“你回去吧,今日的事便当没发生过,陈嬷嬷那里也不可再多言。”
聂小小只好听话地点头。李七往那院子里看了一眼,里面的惨叫声越来越弱,他心狠地想,不如便打死算了,免得将他拉下了水!于是再不念着进去看看,转身就走了。
他背转身后,自然不会看见刚才还一脸惊慌的聂小小此时已换成一脸淡漠。呵!人性啊,就是如此自私自利。特别是李七这种人,一旦知道姚嬷嬷不再是个可靠的队友,他又会怎么对付她呢?
但她还不急着走,好戏还没完呢!
果然过了一阵,几日没露面的唐清婉便携着琥珀急匆匆的赶来了。人是在她的院子里被带走的,被罚的消息也传到了她的耳朵里。
除了在慕容烟的事上,唐清婉还是维护着她一惯良善的形象,包括去静月庵替她照顾那些孤儿,对府里的下人也一向宽容,是以所有的下人都喜欢这位娘娘。
而这样“单纯善良”的主子简直就是姚嬷嬷这种喜欢投机的下人眼中的最佳机会,于是她里里外外将唐清婉照顾得妥妥贴贴,什么事都能想到她的前面替她做好安排,让唐清婉省了不少心。久而久之,果真唐清婉已然将她视为心腹了。
如今“心腹”出了事,主子怎么会不着急?
聂小小抢先一步拦在了唐清婉进院子的路上:“参见王妃娘娘!”
别人都会叫一句“侧王妃”,而在她的嘴里直接就是“王妃娘娘”了,无形中便是将唐清婉抬了一个地位。别人不觉得什么,但听在唐清婉耳朵里还是怔了一怔。
第八十五章 皇帝过府
“你刚才叫我什么?”
“王妃娘娘!”聂小小微垂了眼,这四个字每一声都在她心中割开一道伤口。当年自己是堂堂正正的王妃,却因为这四个字被人害得失去了一切!每疼一次,她就多恨一分,但此时在口中说来,竟然如此轻松。
唐清婉也是一阵恍惚。侧妃,虽然也是洛星宸的妻子,但带了个“侧”字,就像民间的“妾”,总归名不正言不顺。两年了,慕容烟已经死了两年,她原本以为很快便能成为洛星宸真正的妻,但他却不提不问,难道空留着那个位置怀念那个旧人?
银牙咬碎!
她微微扬了扬眉:“你叫什么名字,以前怎么没在府里见过你?”
“奴婢聂小小。”
聂小小!这个名字恐怕除了小珠那位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恐怕宁王里的无人不知了。当年王妃被禁足福薪院,“逼死侍婢”也是其中一个罪名。
连唐清婉也禁不住惊得往后退了两步,琥珀瞪大眼睛指着她:“你,你就是投井的那个?”
聂小小道:“是奴婢。幸得上苍怜悯饶过我一命,我才能回到王府。原本担心……”她突然顿住不说了。
但另外两人都知道她要说什么,她是担心再被王妃处罚,但幸好那个王妃已经死了!
面对一个将死却又复活的人,唐清婉的心里本来隐约有些不舒服,但这个侍婢却又曾经被慕容烟害过,她除去慕容烟,也算是于她有恩了。如此一想,心里便好受了一些。
“你来这里做什么?”
聂小小低声道:“奴婢,奴婢本来是来看姚嬷嬷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姚嬷嬷看到我就说我害了她。奴婢被赶了出来,也不敢走开,只好在这里等。刚刚遇到小七哥……哦,不,是李副管家,听奴婢说了只要奴婢不要理会,说是当年姚嬷嬷是第一个发现奴婢掉进井里的,怕人误会了是她推奴婢下的井,心里想歪了……”
说者不是真的“无意”,但听者就是当真有心了。唐清婉眼中有道微光闪了闪:“你说你是掉进井里的?”
像是突然发现自己失言,聂小小一把握住嘴慌张地摇头:“不,不,是奴婢自己不小心……”
当年正是因为逼这位侍婢投了井,成了慕容烟的几宗罪之一,难不成她根本不是自己跳的井,而是被人投进井里去的?唐清婉越想越是心惊,如果聂小小当真是被杀人灭口,那幕后之人极有可能便是慕容烟,姚嬷嬷在场的话,会不会是她让姚嬷嬷做的?
如果知道慕容烟做过这些事,王爷还会不会对她有所挂念呢?
唐清婉的思绪被一阵惨叫声打断,她抬了眼透过聂小小的身子往她后面的院门看去,刚才想去救人的心便没有那么迫切了。
唇角微微勾了勾,一抹厉色从聂小小的眼中滑过,但瞬间又不见了踪影。仿佛猎人看见猎物一步步进入了她布好的圈套。
“王妃娘娘!”
她突然跪在唐清婉面前,唐清婉让琥珀将她扶起:“有话好好说。”
聂小小哭丧着脸:“请王妃娘娘救救姚嬷嬷!刚才奴婢听闻陈嬷嬷要把她赶出王府,但是她吃了这顿打受了伤,如果就这么出府一定会撑不住的!以前奴婢在府里被主子罚时,姚嬷嬷常到福薪院走动,还给奴婢拿好吃的,奴婢实在不忍心看到她现在这样。请王妃娘娘大慈大悲,救救姚嬷嬷吧!”
她一出了府,自己岂不是少了一个人证?唐清婉柔声安慰她:“你不必担心,我这就去找陈嬷嬷替她求求情。姚嬷嬷毕竟是府里的老人了,陈嬷嬷也会念着旧情,不会当真将她赶出府去。”
“谢王妃娘娘!”
院子里的哀号越来越小,看着唐清婉和琥珀越走越远的背景,聂小小在心中微微叹了一口气。姚嬷嬷啊,你终究还是信错了人,慕容烟是唐清婉心中的死结,只要与她沾着些旧事,就会成为唐清婉心中的一条刺!她终究也没放下心结来替你拦下棍子。
她低头抚了抚自己的小腹,仿佛那里曾经有一个生命般。
唐清婉,你又是个什么人呢?明明生着天仙般的样貌,做出的事却狠如蛇蝎!你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不但害了我和我的孩子,连你自己的亲生骨肉都不放过!是爱还是私欲,竟可让人性扭曲至此?
这回我要讨的,是三条人命!她回来了,你们便注定不得安生!
后来听闻陈嬷嬷还是听了唐清婉的劝,暂时将姚嬷嬷留在了府里,不过侍婢们悄声议论,说是那日侧王妃去找陈嬷嬷求情时,两人谈得不是很愉快,后来还是侧王妃摆出了主子的架子才让陈嬷嬷服从了的。
听到她们八卦时,聂小小和小珠正坐在墙角摘菜叶,有一耳朵没一耳朵地听了些。小珠冷哼了一声:“平时装得多平易近人,还不是只会拿主子的架子压人!”
将一截被虫咬过的叶子摘去,聂小小把好的菜叶扔回旁边的篮子里。每一步都在她的预料之内。
这些年来,宁王对陈嬷嬷十分敬重,在宁王府里,她就是半个主子。虽然平日她是一口一个“奴婢”的称着,但难免心中不会有高人一等的姿态。对于这样的人,最忌讳的就是摆主子架式,让她意识到自己当真不过是个下人而已。
加之她对宁王十分忠心,性格又刚直,眼中揉不得半点砂子。让姚嬷嬷在她眼皮底下骗了这么久,本来就觉得有愧于王爷的信任,心中正窝着火气,这时候唐清婉去找她求情自然很难拉下脸来同意。
她不同意,唐清婉也不会让步,一来二去两人自然不会闹得很愉快。虽然最后仍旧不得不对唐清婉让步,但心里的疙瘩是结下了。
小珠以为聂小小的淡然是不感兴趣,便好奇地看了她一眼:“你好像比我更不关心府的事。”
聂小小笑了笑:“你好像不喜欢侧王妃?”
小珠性子直,没有必要与她拐弯抹角。果然,她撇了撇嘴,也不避讳地道:“有些人啊,知人知面不知心!看着善良,背地里不知干了些什么事呢!”
她一直怀疑自家王妃的死与这位侧妃娘娘脱不了干系,但苦无证据,加之又有荆大夫作证,是以她才没有一点办法。后来福薪院被封,她武功高强本来应是保护侧妃娘娘的最佳人选,但她死活不愿意去,宁愿来这厨房里担了差事。
聂小小静静地看着她道:“小珠,你这性子这么直,有什么说什么,遇到些心思莫测的人怕是要吃亏的!”
小珠笑着把一把还没摘的菜叶全扔进筐里,大剌剌道:“果真是跟过王妃娘娘的人,连说话的语气都和她一样!我怕什么,我进王府是还恩,又没卖给王府,大不了甩手走人,谁也拦不住我!”
聂小小哭笑不得地将她扔进去的菜又捡了出来重新摘选:“你是要我们今晚吃炒虫子呢!”
虽然王府的棍子没衙门的重,但也是打得姚嬷嬷皮开肉绽,她养在屋中连动也不能动,别人不敢与她接近,只有唐清婉让琥珀时不时去看看。对于她口口声声说是聂小小害的她,琥珀听了也当没听到,只劝她好好养伤。
这事算是告了一段落,不过经此一事,陈嬷嬷重新掌回了王府后院的大权,所有的下人也都绷紧了皮,平时的那些秋风也不敢打了,生怕一不小心就落得像姚嬷嬷一样的下场!最苦的是李七,本来平时就是他和姚嬷嬷合着伙的捞油水,姚嬷嬷一下台,他一是怕她一个口松将自己也招了出来,二是失了姚嬷嬷这条线,他也没处找银子,收入就变少了。
正心急火燎的,却突然从宫里传出帝后和太子要来王府坐客的消息,王爷没回来,整个王府只有陈嬷嬷撑着,顿时便紧张了起来,也没人再去追查那贪污银子的事了。
只是洛星宸这些日子究竟去了哪里,连聂小小也猜不透。既然仁景帝选择此时过府,就表示说他也不知道宁王不在府中,而堂堂一个王爷的行踪连皇帝都不知道,可见是件保密的事情。他的秘密一向很多,聂小小自己的事还忙不过来,也无心去过多猜测。
但就在帝后的车驾出了皇宫,宁王还是没有回府,急得陈嬷嬷出了一头的汗。她让人一会儿到路口去探探情况,一会儿到后院查看信鸽。
直到帝后到了王府门口,内侍呼喊接驾,陈嬷嬷身子都软了时,洛星宸才从自己的院子里出来,穿着便服,头发也仅用发带扎着,像是刚睡醒一般。
陈嬷嬷大喘了气,觉得自己算是活过来了,这条老命都要被他折腾下去半条!
此番皇帝过府不过是寻常亲戚之间的走动,以往也不是没有过,是以除了洛星宸这么一出,其他的事都算准备得妥帖。
厨房里自是重地,虽然繁忙却不杂乱,各种菜肴准备得井然有序。只待开宴,便由挑选出来的侍婢们将菜端进厅里。以往这种事断然不会有聂小小的份,但这次陈嬷嬷却专门挑了她出来,还温和地嘱咐:“只管看着别人怎么做就是,莫要紧张,一紧张便容易出乱子。”
聂小小应了,心底知道是报价的事起了作用。
第八十六章 认出她
王府里向来主张素简,招待皇帝的膳食也都不是十分名贵的山珍海味,但都是厨房里大厨的拿手好菜,样样可口精致。
素丝鸡、玉蕊羹、芙蓉花蟹、梦儿肉腊、黄金豉鱼、碧玉三心、酒炊白肚、脆芽水晶脍……
聂小小她随着几名侍婢将各色美味佳肴鱼贯地端入厅中,她手里的是一盘粘藕红签,是她以前最喜欢的一款甜食。非但意头好,面且甜而不腻,入口绵软,那做法十分复杂,平素里她们这些侍婢下人是吃不上的。她身后跟着的是小珠,小珠端着一盘子葱儿饼,虽然不过是道民间小食,但是太子却最爱吃。
侍婢们布了菜,便纷纷收起餐盘分立于后,等待随时主子们需要上前服侍。
帝后并肩坐于上席,太子、惠王、惠王妃、宁王、唐清婉分坐于下首。这次帝后到宁王府并未对外张扬,但惠王也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消息,竟然也跟着来了。
当年他在皇宫里调戏宫女的事还历历在目,聂小小对这个说话声如洪钟,满口仁义道德的王爷实在没什么好感。
聂小小最先注意到太子,他低垂了眼眸端端正正坐着等着侍婢布食,每布一道便吃一道,然后再轻轻将筷子放于架上,侧耳听着大人们说话。一举一动都方得端仪,大有贵气之态,加之洛家独有的清俊外貌,这哪里还是当初那个作弄宫女、打翻汤水的小霸王?
兴许是聂小小的眼光太过于专注,太子也无意中向她这个地方看来,聂小小不觉对他点头笑了笑,似是在赞许。太子恍了恍神,那个侍婢虽然面生,但她的神情却有些熟悉,让他想到了一个人。
他又旋即低下头去,怎么可能呢?那个给他讲故事、陪他玩的“好朋友”已经不在了。别人都说她是恶毒的女人,死也不过是应有此报罢了。父皇好似很恨她,母后却又说她不是坏人,可惜当时他年纪太小,什么都还不明白。
别人说是她毒杀了皇叔的孩子,如今侧王妃腹中尚未成形的婴儿,但是他是有些不信的。这种不信没有任何理由,只是出于对自己“好朋友”的盲目信任,可父皇说为君者不该如此。
他的眼光转向另一边的侧王妃。
这个侧王妃他还不太熟悉,只不过在重要节庆时宫中聚宴见过几面,最多也是点头的招呼。当年她随宁王入宫时,所有人都惊于她的美貌,但是对他来说,美貌这个东西不过是个附属物,这位侧王妃太过于温柔板正,远没有原先那位皇嫂有趣。
皇叔细心地夹了箸菜给侧王妃,她羞涩地一笑低头将菜吃了,看在谁眼里都是一副恩爱夫妻的模样。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洛景轩有些怀念以前在桌上,为了吃不吃菜还会暗地里“打架”的皇叔和先皇嫂。
皇后觉察出自己儿子的出神,轻轻咳了咳唤回他的神思:“轩儿,这里有你最喜欢吃的葱儿饼,是你皇叔让人特意给你做的,你不尝尝?”
“是,母后。”洛景轩沉声答道。他现在是变声期,声音较以前的童音低哑了很多,也显得超出实际年龄的沉稳。
洛景轩刚咬了一口葱儿饼,还没来得及咽下,就听到一旁的惠王说:“别的本王不知,但于吃食方面倒很有研究。”
“王叔有何见解?”洛星宸微笑问道。他穿着一袭淡金色的长袍,腰间系了最常用的白玉腰带。因是家宴,长发的一半用玉冠束了,余下的随意披散在肩上,露出一丝慵懒之意。虽然仍旧是那副玉树临风的倜傥模样,但看得出清减了不少。
有人搭话,惠王便来了劲:“你们可知道这葱儿饼的起源?”
无人回答,他有些得意自顾说起:“它原本是出自贵南,以香、酥、脆著称,本是民间小吃,后来传入贵族家里,便在里面添了各色物什,就像这里面的花生碎什么的,为包住这些料,饼身就越做越厚实,倒失了原先的口味。”
聂小小记得小太子十分喜欢吃夹了花生碎的葱儿饼,是以刚才在厨房里还特地把花生碎加得多了些,果然小太子洛景轩咽下一口饼之后不以为意地道:“母后,我倒觉得皇叔府上的葱儿饼做得比宫里的还好吃!”
听不出好赖话,惠王自顾道:“哎!太子,你不小不知这世上美味。要说这葱儿饼还是贵南的好吃。做这饼的人是谁,不是贵南人吧?”
大家都知道惠王的性子,便不再应话,只有身为主人的唐清婉笑了笑抬头找在场于厨房的侍婢,自然一眼就看到了聂小小:“这饼是谁做的?”
聂小小从阴影之后走了出来:“回娘娘,是奴婢做的。”
太子愣了愣,又是她?她怎么知道自己喜欢吃加了花生碎的葱儿饼?
惠王问:“你不是贵南人吧?”
“奴婢是京城人氏。家就在京城郊外的一个小村子里。”
“哦,难怪,本王就说这味道不正宗。”惠王啧啧,仿佛卖弄了自己的博学让他十分有面子。
若换作其他下人听过请罪便罢了,但聂小小偏生不想让这个傲慢自大的王爷占得半分便宜:“王爷说的是。这葱儿饼只是奴婢找人学来的,学得不精,让王爷见笑了。奴婢拿手的是另两道家乡菜,只是菜色粗浅不能登大雅之堂。”
她头很恭敬得低垂着,并没有半分不妥。但是洛星宸正要举杯的手却停在了唇边,这小丫头看着眼生得很,但却能当着皇帝和王爷的面说话而不留露丝毫胆怯,真不像个普通的侍婢!于是他便留了几分心。
果然说到吃惠王就有了兴致,他将手撑在桌上,扬了扬眉:“哦?你拿手的是什么,说来看看。”
聂小小微微一笑:“奴婢有一道拿手好菜名叫芦苇焖鸭儿,一道叫鲜荟竹笋,不知王爷爱不爱吃?”
惠王有些好奇:“鲜荟竹笋倒很平常,本王竟不知芦苇也能焖着吃的?”
“芦苇和竹笋不但能吃,还有好些人喜欢吃呢!”
聂小小说着这话,却突然看了太子一眼。洛景轩被她这一眼点了个通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口中念道:“墙头芦苇,头重脚轻根底浅。山间竹笋,嘴尖皮厚腹中空。”
“轩儿,你这是什么诗,怎么父皇从未听过?”仁景帝宠溺地看着这个日渐长大的儿子,以前对他的担心看来是多余了。
皇后却抿嘴一笑,嗔怪地瞪了洛景轩一眼。诗文显浅,一听就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定然是当初宁王妃教的!
洛景轩却微微抬起嘴角,拱手道:“回父皇,儿臣也忘记了是在哪里听过的一首诗。”
仁景帝看了惠王一眼,很明显他并没意识到这首诗是在讽刺他的,便憋着笑说:“这些诗你便记得牢,太傅教的那些倒全忘了。”
果真那惠王完全没意识到这诗的含意,还呵呵赞着太子好学问。
那边聂小小退下了,但身后却迎来三道若有所思的目光。
其一自然是太子,刚才她明显就是给自己提示让自己想起这首诗,而这首诗只有皇嫂知道,这个侍婢好像总与皇嫂有些什么说不清的联系?
另一个就是洛星宸。他将酒仰头灌下,袖后一双锐利如鹰的眸子似乎要将那个瘦小的人影看透。这个侍婢的胆量不小,竟敢当面如此讥讽王爷,稍不注意就是杀头大罪!她究竟是什么人,自己竟不知自己的府中多出了这么一个人来!
而除了洛星宸和太子洛景轩之外,皇后也觉察出这个侍婢与太子之间的默契,这个小侍婢怎么会通过提示让太子想起这首诗来?当真是个巧合,或是她根本也是穿越而来的?
想到此处,皇后藏在袖中握着手绢的手紧了紧,自己一直念着慕容烟的死,不知道她究竟是回去了、真的死了亦或是……温柔澄明的眼睛猛的盯向站在不起眼角落里那个侍婢。而她也正微笑地看着她,朝她微微点了个头。
眼睛一酸,两颗泪珠子就滚了出来。皇后连忙抬起袖子拭去眼泪,怕被别人看了出来。但她又怎能够骗过仁景帝的眼睛?他立即问道:“皇后不舒服么?”
皇后笑着摇了摇头:“没事,汤水不小心溅进眼睛里了。”
“快来人,扶皇后娘娘去清洗清洗!”仁景帝忙道。
于是有左右宫女立即上前扶了皇后下去,皇后怕一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便也依着退下了。经过聂小小时,见她微微摇了摇头。
过了这个小插曲,厅中又重新说笑起来。酒过三巡,仁景帝推说有些醉了便退了场,他一走,这宴也便散了。见天色已晚,洛星宸便在府中另辟了个院子让惠王和王妃休息。
宁王府毕竟比不得皇宫守护森严,帝后、太子和惠王都在府中,所有的银衣侍都高度紧张起来强加了守卫,人数竟比平日里多出三倍有余。
收拾完一切已是月上中天,最后将厨房打扫完后,聂小小拖着疲累了一天的身子,一步步朝自己的房间走去。她心里想着定要找个机会去见皇后一面,但此时已是双腿灌铅,便抄了小路只想快些回去躺下。
第八十七章 昨境重拾
走了一阵,却闻到空气里有不知名花香的味道。这香味极为特别,馨香温暖让人心神安定,但细嗅时却又无影无踪。她不觉便寻着香味走了过去,还没靠近,便听见前面隐隐有人说话。她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是不知不觉走到了听香院前。
说话的人声很熟,是洛星宸和萧狐。也不知道为何聂小小突然产生了逃避的念头,她转身就要走,但谁知不小心踏上路面一截断枝,发出轻微的一声响。
“谁?出来!”萧狐冷喝。
她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只好从阴影里走了出去。
听香院,名字里既有一个“香”字,那自然是与香有关。但是以前她住在这里的时候,全然没有发现有什么东西是香的,所以还以为这个名字就是随便取的。现在她才发现那不知名的花香原来竟是以前没注意的一棵树开了花。如果不是那棵树还会长叶、落叶,静止得让聂小小误以为它已经死掉了,现在竟然也能开花,也是稀奇。
“奴婢见过王爷。”她低着头走过云,眼里只能看见他那双黑色鹿皮软靴。
余光瞥到一道寒意,白森森的剑光在她眼角一闪,冰冷的剑刃已经架到了她的脖子上:“你是谁?深夜怎么会到此处?”
她刚才在厅里的表现自然也落入了萧狐眼中,所以不得不对这个女子有所防备。
“呀!”聂小小装作害怕地缩成一团,嘴里结巴着,“萧侍卫饶、饶命!回,回王爷。奴婢是聂小小,以前服侍王妃娘娘那个聂小小啊!”
“聂小小?”
萧狐刚从外面回来,自然不知道王府里多了个侍婢,更没有想到这个侍婢竟然是“投井而死”的那个聂小小。
洛星宸冷眯了眼睛朝她看了一眼,蓦地喷出一口血来。
“爷!”萧狐大惊,撤回剑上前一步将他扶住,往日处变不惊的木头脸上出像几分担忧。
随着这一声,聂小小抬起头来,终于将那张脸看得分明。
在夜色里能将他的脸看得分明的其中一个原由是因为那脸太过苍白,除了浓密修长的眉和黑如点漆的眼,整张脸上只剩下一片白。
浓重的血腥味下,他的右手按在自己的左胸上,那处有鲜血不停地湛出,染湿了半边衣衫。他的修眉轻轻蹙着,眼中却不带一丝波澜,就像那血与他全然无关一样!
聂小小脑袋里面一片空白,身子也禁不住晃了晃。画面与三年前初见他那时重叠了,那时他也是混身浴血突然出现在自己的马车里,让人措不及防。
“快来帮王爷按着伤处,我去请荆大夫!”
在萧狐的冷喝声中,聂小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上前的,只感到触及那一片濡湿温热之上时,手竟止不住的发抖。
她曾经是受过专业训练的急救人员,也不是第一次帮洛星宸处理伤势,甚至在他变成夜狼的那次,甚至都以为他要死了,心里都不曾像现在这般空洞过。
这一次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有些不同。
按理性来说,她应该仔细服侍温柔相待争取夺得宁王的垂青,以便以后一步步的复仇计划。感性来说,她对这个男人已经失望透顶,根本不愿再见到他。可是她现在什么也不能思考,只是凭着本能熟练地撕了自己的裙角,折成敷料使劲按在他的伤口上。
加压,再加压!一层,再一层!
她终于有些明白为什么这次感觉不同了,原来是他的眼神,他像是个陌生人冷眼旁观,甚至像在慢慢等待自己血流怠尽。空洞的不是她,而是他!生死于他来说,并不像一件太过于重要的事。
可是为什么?一个盛世的王爷,又身负高绝的武功,怎么会频频将自己致于危险的境地。聂小小知道自己恨他,可是并不想他死。
血还不是停,她的脸色此刻并不比他好多少。她一手压住他心脏上方的位置,一手指了他锁骨凹陷处和脖子上一处凸起的肌肉,强自镇定道:“再这样下去怕王爷等不到荆大夫来,如果王爷内功未全失的话,自己用力点这两个穴位,可能有些帮助。”
原本因为失血过多而有些懒洋洋的洛星宸突然探究地看了她一眼,瘦瘦弱弱,低眉顺眼,平平无奇。但那双眸子于夜色之中分外晶亮,牙齿咬着下唇的模样竟有些像一个人。
他心中巨震,喉头动了动想问什么,却终究没问出来。
聂小小急了:“王爷!”
洛星宸不说话,但却依言抬起另一边手点了她说的两个地方。见他尚有些力气,聂小小稍微松了口气。
她也顾不得别的,利落地脱去他半边衣服,见里面原来已缠好的绷带被血浸了个透。原来他早就受伤了,可是刚才在宴上竟然丝毫看不出来!
她慢慢解开绷带,因与皮肉粘在了一处,每撕一下就能看到他的颚角紧咬一下。
疼!疼死你活该!聂小小有些生气地想。但当伤口完全暴露在眼前,她还是倒抽了一口冷气!
药粉早就被血冲散开,白的、黄的、红的都堵在一个大大的血窟窿周围,深得就像直接从前胸穿过了后背,若是再往下一点,就插穿了心脏,必死无疑!
她心脏猛的跳了跳,深吸一口气好不容易让自己没有尖叫出声,往路的黑暗处望了望,萧狐的轻功不是很好么,怎么这么半天也不见回来?
她只是忘记了,荆大夫是不会武功的。况且洛星宸这是要瞒了皇帝和府里上下他受伤的事,萧狐也不可能背着荆大夫飞过来,引起别人注意。
幸好他点的两个穴位
“怎么,害怕?”洛星宸竟然轻笑起来,笑完又因牵动了伤口,咳了两声。
聂小小咬了咬下唇,摇了摇头。
洛星宸将头靠在身后的亭柱上,眯着眼睛审视着她:“你这止血的手法是和谁学的?”
聂言扯起一边嘴角:“回王爷,奴婢在乡间的时候,曾经看到一头老黄牛被狼咬伤了,兽医是这么给牛治伤的,奴婢也就跟着学会了。”
“你是把本王当作牛了?”
他还以为是慕容烟教她的,她们的手势当真一模一样!也说不出是失望还是什么的,洛星宸闭了眼休息。
“奴婢不敢!”
血渐渐止住,聂小小退后两步,将带着两手的血在自己的衣裙上擦了擦,往后退了两步低头恭敬地说:“刚才是奴婢逾矩了,请王爷责罚!”
但洛星宸始终不再应声,她便也不再说话,只是时不时偷偷看上一眼,见他胸口尚有起伏便安心了。所幸不久萧狐就带了荆大夫过来,几根银针下去,整瓶的秘治伤药倒上,再把伤处重新包裹好了。
聂小小眼见着萧狐从听香院内拿出他的衣服给他换上了,心里不由有些惊异,他的衣物怎么会在听香院里?
她默默地收拾好脚下的破布,并将那些血粗粗地擦拭了,荆大夫看了她一眼,眼中有嘉许之色。
“爷,事关重大,她留不得!”萧狐朝洛星宸道,这言语之间便是要杀人灭口!
聂小小心里一惊,暗骂:好你个萧狐,看不出来这么心狠手辣,过河拆桥!早知如此,我当初打死也不撮合你和桑儿!
她气归气,但还是保命要紧,立即跪在洛星宸身前:“奴婢不知道犯了何事,请王爷饶命!”
荆大夫毕竟是大夫,不像萧狐本就是铁血出身,他将人命看得重,便也从旁劝说:“王爷,老夫看这丫头是个机灵的,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她应该醒得。”
在萧狐的搀扶下,洛星宸缓缓站起。虽然他常年习武身子壮健,但毕竟身受重伤,能撑到现在还未倒下已非常人所能,是以还是有些显了疲态。
“你现在看到了什么?”他低声问,又因为乏力,本就醉人的嗓音听来竟有些难得的温柔。
聂小小脑子里一个激灵,忙道:“奴婢什么也没看见!”
洛星宸无力地微微一笑,果真是个机灵的。他向萧狐道:“让她来听香院伺候。”
萧狐虽有顾虑,但也从不违背王爷的意思,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聂小小会意,连忙从地上爬起扶了洛星宸的另一边。
好像是故意似的,洛星宸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这小小的身子上,让她走路都有些不稳。
扶他回到屋里,里面的摆设还是聂小小熟悉的一切,连桌上那个细颈蓝色花瓶也没换。这个花瓶是她逛街时在地摊上淘来的,很便宜,底部还有点瑕疵的细纹,现在看来与王府精致高贵的家具一点也不相称。
再次见到自己熟悉的场景,以往的一幕幕都在眼前浮现。想起了桑儿、小芹、芷蓉,想起了在院子里教大家打斗地主、玩狼人杀……
聂小小赶紧低下头,眼睛只盯着自己的脚尖,每一步都走得很谨慎。
她现在是聂小小,不是慕容烟,不能为以往的温情所困,要练就一副铁石心肠!
和萧狐一起小心翼翼地将洛星宸放到床上,她走到床角替他脱去鞋袜,这时她才发现不单是身上,连他的脚前后都是水泡破裂后的伤口。
聂小小眼光一闪,然后将他的脚放入被窝里。
洛星宸精力耗尽,不过一会儿便沉沉睡去。荆大夫不敢走开,吩咐聂小小去将外面的血迹清理干净后便在另一侧的茶榻上暂时歇了。
第八十八章 你跟在本王身边
聂小小收拾完后却了无睡意,经过门前时看到抱剑守着的萧狐,本想问问他关于桑儿的事,但知道他此时对自己尚有戒心,便作罢了。
当她重新走到洛星宸的坐到床边,本来全身疲乏的她却了无睡意。在养伤的两年时间里,她用了很多方法和金钱去布置自己的消息网络,但关于洛星宸那些背后的秘密却一点风声也不透。
他忍下这么严重的伤势必然是不愿意让人知道他前几日的去向,而要隐瞒的对象很显然便是仁景帝。外面一直以为仁景帝待他如子,关系亲厚,连今日之前的聂小小也是如此觉得。
当年在皇宫里她看得清楚,仁景帝对他的好的确出于真心,可他对仁景帝却有种若有似无的疏离,当时她还以为自己是多虑了,现在想来却是背后不知藏着些什么外人不知的事情。
而仁景帝选择在这个时候到宁王府,是不是也别有意图呢?
她一边沉溺于其后的纠结,一边又为自己懊恼。管他有什么原因,与她又何干呢?对于这个辜负她至此的男人,难不成还有什么希冀?她对他已无情,有的只是恨!这次他不过是一个报复的工具和复仇的对象而已!
聂小小在心中如此宽慰自己,强行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担忧扔到脑后。
由于伤势严重,洛星宸半夜发起了烧,苍白如玉的俊颜一动不动,就像被玉雕成的像。聂小小敢紧请荆大夫来,反复替他施了几次针,又喂了些丹药下去,直到天将拂晓他才微微皱了皱眉,算是有了反应。
荆大夫松了口气,抬袖擦了擦自己额上的汗珠:“这一夜,实在凶险!”
聂小小自然也知道昨晚洛星宸的情况不太对,她甚至有一度认为他这次真的挺不过去了。那时她心下有些茫然,甚至不知道如果洛星宸不在了,那些复仇还有意义吗?
洛星宸一睁眼,就看到一张扭成一团仿佛有许多复杂心事的脸。但这张脸在对上他的眼神后,立即换成了原本清淡的表情。
“扶本王起来。”
荆大夫倾身按住他蠢蠢欲动的肩头:“王爷,你的伤势比老夫预想的还要严重,若不好生休养,怕是会留下后患。”
洛星宸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睛时,里面又是一片冷然:“有夜狼在,本王死不了。”
这是第一次,聂小小听到从他口中主动说出“夜狼”两个字,她以为那对他来说是个讳莫如深的事。毕竟这时的人还不知道“双重人格”是什么东西,大约会与一些鬼神之论联系起来,如果被外面的人知道人人敬仰的宁王竟然有这种怪病,不知道还会传出多少闲话来。
谁知荆大夫听到他的话后反而有些怒了,他没好气地收拾起自己桌上摆着的银针:“如今夜狼的力量越来越大,老夫就怕以后只有夜狼,再没有宁王爷!”
谁知洛星宸却无谓地勾了勾唇角:“若是命该如此,本王也不强求。”
“啪!”
荆大夫将药箱重重地放在桌上,聂小小询声望去,见他脸上的皱纹都堆在眉心,掩不住的怒色。虽然荆大夫平时于医道上总有些固执,但却从来没见他发过如此大的火,特别是对自己的主子发火!
“萧侍卫说王爷此回本来可以避过这一剑,原本老夫不信,这下可见属实。若王爷不想要这条命了,应早与老夫说,老夫大可不必废这么多功夫来救王爷!”
他如此不敬的话若是换成其他人,早已被拖下去了,但洛星宸却没有作声。这让荆大夫更是生气,他背起药箱走到门口,闻言冷冷地道:“罢!罢!王爷想做什么便做吧!若王爷不顾那邺城数百人的安危的话,随便怎么折腾。再来几次,老夫就算是神仙下凡也救不回王爷的命了!”
说罢荆大夫便甩手离去,经过萧狐时与他对视了一眼,萧狐的神色也极为凝重。
聂小小心里一个咯噔,洛星宸故意让自己受伤,为什么?邺城又是什么地方?她转头向**的人看过去,他却仍道:“过来!”
“王爷还是听荆大夫的话不要乱动的好。”
话一出口,聂小小后悔地想要咬断自己的舌头,她又差些忘记自己的身份。
但所幸洛星宸也不执拗,只拍了拍床沿:“坐这里。”
聂小小踌躇着过去挨着床边坐了,见他勾了勾手便低下头去,以为他要吩嘱什么话。但洛星宸只是靠在她耳边,呼吸烙着她的脖子。
她的身上有种莫有似无的香味,昨晚洛星宸身子无力靠着她时便闻见了。这种香味是慕容烟身上特有的香味,非香料、非熏香,是女人骨子里的体香。以前他会很沉醉地埋在她的颈窝里吸取这种令人上瘾的味道,不知为何,总能让他感到安心。
就在聂小小满心不解时,洛星宸才让她起身,声音低沉黯哑了很多:“你和她是有些像的。”
聂小小脑子里“轰”了一声,她自然知道他说的是谁。只是以为他不愿再提及那个名字。
“自今日起,你便跟在本王身边。”
聂小小刚想说什么,但他又重新闭上眼沉沉睡去。睡梦中似乎并不那么安稳,也不知是因伤势或是忆起了些不太愉快的往事。
鸟儿从树尖滑过,留下一串清脆的鸣叫。晨光透过树荫洒在地上,不热不凉正好。
王府里这日较往常热闹得多,不到辰时,府外已排起了长龙递了拜帖。皇帝到王府的消息所知的人不多,这些人名义上的拜访王爷,实则醉翁之意不在酒。
仁景帝在大厅里翻着那些拜帖,翻了一阵又将帖子扔给一旁撑着头瞌睡的宁王洛星宸,笑说:“都是以你的名义来的,见谁不见谁由你决定罢。”
虽然荆大夫一再嘱咐,但洛星宸还是强撑着身子起床,让聂小小替他将身上的绷带裹了一层又一层,然后便如常地出现在书房中,与皇帝谈论政事。
洛星宸勉强将眼皮撑开了条缝,又快速阖了起来:“若是依我,这些人统统都该记下名来,回头人人官降**。”
仁景帝大笑:“你这脾性,倒是这么多年都不曾变过。”又随手翻了翻,将那些帖子扔到一边,吩咐宗正道:“让他们去回了吧。”
宗正应声出去。仁景帝站起身子舒展了下筋骨:“许久不曾同宸儿比箭了,不如趁此机会让朕看看你的箭术是否退步?”
洛星宸撑着案几站了起来,从容笑说:“臣奉陪。”
聂小小不知道洛星宸的身体是什么构造,以他现在的伤势,没晕迷在床已是万幸,他竟然还能神色如常地陪惠王和皇帝饮酒游园,谈论诗词歌赋,甚至到后花园比试箭术!连她都不禁为他捏了一把汗。
王府东边花园之内有一片大的**,下人们就在**上立了箭靶,侍卫们取来弓箭侍在主子们的身侧。聂小小端着水果和另外几个侍婢一起随侍在侧,怀里却依着荆大夫的指示揣着上了药的绷带,以备不时之需。
荆大夫虽然气恼洛星宸不顾自己的身子,但口硬心软,还是私下把聂小小叫了出去,吩嘱她一定要随时注意王爷的伤。
仁景帝随手抽出一枝羽箭在手中掂了掂,笑说:“这箭虽然外观精致,但尾羽偏轻,力道不够便容易射失准头。宁王府都是用这箭么?”
他把箭递给一旁的萧狐,问他。
萧狐二话不说,拉弓搭箭连准头都没有瞄,看似随意地射出,竟是正中靶心,引得仁景帝和惠王连连叫好。
他放下弓向仁景帝拱手道:“皇上英明,这箭的确是尾羽偏轻,是微臣疏忽了,这就让人着手改进。”
仁景帝并未怪责他:“若不上战场,其实这箭于平日之用也足够了。”
萧狐退于一旁,仁景帝又抽出一枝箭来唤道:“轩儿,过来,让父皇和皇叔、皇兄和你师父都来看看你有没有长进?”
乖乖立于旁侧的洛景轩应了,恭身上前取过他手中的箭,宗正已经将弓呈了上来。洛景轩的武艺一大半来自萧狐所授,是以仁景帝戏称为他的“师父”。
那弓是平日里贵族用来打猎的普通弓,较平时洛景轩受训时用的弓要轻巧上许多,因此虽然他不过11、12岁的年纪,但仍旧十分轻松地拉了个满弓。搭箭、瞄准,手一松利箭出弦,分毫不差地射在刚才萧狐落点的那个箭痕之上!
“好!”这下所有人都为这个小**欢呼起来。连聂小小也忍不住在心底为他鼓掌,这两年看来这孩子果真长进了不少!
仁景帝和皇后交换了个欣慰的眼神,仁景帝更是十分高兴,重重地拍了拍洛景轩的肩膀:“好!朕的**这两年勤学苦练果真没有白费,萧亲教导有方!该赏!”
“谢皇上!”
自从上次被救之后,大约是终于知道怕了,**洛景轩像是突然变了一个人,习武变得勤奋,萧狐教起他来比平日里要轻松很多。
惠王自然不甘落于人后,也上前射了几箭,虽然不如萧狐和**的箭术,但也都在靶上。几人都试过之后,便轮到了洛星宸。仁景帝笑着:“宸儿,朕今日与你比上一比。我们各射三箭,若是谁输了便答应对方一件事如何?”
洛星宸的伤势,莫说射箭,便是能站在那里已是用尽了全身力气,他怎么可能再与仁景帝比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