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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井珍馐全文阅读

作者:易小佳     市井珍馐txt下载     市井珍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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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枇杷未黄何来酿(1)

    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被人当众从高台上踢下来,下脚之重、之不留情、之鄙夷,简直一点都没把我放在眼里,十六年来这还是头一次,我不禁有些疑惑,他到底是凭什么?蠢吗?

    “哪里来的小匹夫,毛都没长齐,还敢来比武招亲?”一个小厮模样的人冲出来,一手插腰,一手指着我鼻子骂,“要不要脸?一个大男人,竟然也敢来我家公子招亲的擂台,你好那龙阳之癖,也该滚远些,真是脏了我家公子的眼!”

    说话间方才一脚将我踢下台来的那蒙面公子已经又坐回白帘后头,隐约间还能看见他将茶盏递到嘴边的模样,打了人居然还这么有闲情逸致去喝茶!

    我挣扎着爬起来,瞿让从身后虚扶了我一把,我推开他的手,气得整个人都在哆嗦,指着那小厮道:“你、你……”

    “你什么你!”小厮吵架的功力显然比我强,“还不快滚,是嫌我家公子下脚不够重,踢不死你是不是?”

    “你……你大胆!谁他妈知道打个架还搞什么招亲!正经人家的公子谁会出来搞比武招亲!”我这次真的是勃然大怒,可身后的瞿让并没有让我继续吵下去的意思,他一把把我扛起来就走,我在他肩上还对着那小厮骂骂咧咧,可周边的围观群众显然对我更有微词。

    “你看那人真是不要脸,一个大男人还敢来人家公子的比武招亲擂台……”

    “武力强些也就罢了,才刚上去就被人踢下来……”

    “要么怎么说世风日下呢……”

    “要说还是大风气的问题,不是说官家也……”

    “听说官家他也好龙阳之癖……”

    瞿让扛着我走远了都还能听到他们讨论的声音,我在瞿让背上不停挣扎,他最后还是将我放下来,我一看见他脸上遮着的那块布就想起方才踢我那人脸上也蒙着布,一想起那人就气不打一处来,瞬间迁怒道:“一个大男人成天蒙着面,娘们儿似的,还有没有点阳刚之气了!”

    “不早了,该回去了。”瞿让的语气清冷而克制,虽然只提醒了我这么一句,我却从他脸上唯一露出来的眼睛里看到了不下三重深意。

    “我为何蒙面,难道你不清楚?”

    “这么大人了还瞎胡闹,不嫌丢脸?”

    “听见方才百姓都是如何在议论你的吗?”

    如何议论我?呵,我忍不住冷笑一声,这大晋国上下,议论我的人还少吗?何止是方才那点无知百姓?若是次次都要计较,满大晋的人也不够我杀的,流言嘛,止于智者。

    不过眼下看来,我大晋国,有智的人已经不多了。

    晋国自建国以来,在位的历届皇帝都有各自的奇葩史,有的惧内,有的好色,有的以生子为乐,一生生一窝,有的以染病为趣,不弄一身毛病死不甘心,有的每日虐大臣,有的每日虐宫妃,到德庆朝,能作死的都作死了,这让德庆帝很被动啊,不作显得很不合群,作又怕不幸步后尘也作死,真是为难。

    不幸这位德庆帝,就是不才,区区在下我。

    我这个皇帝当得很是窝囊,自打当这个皇帝以来,每日丑时不到便被以各种理由哄骗起来去早朝,随着年龄的增长、阅历的增加,他们哄骗的法子却没有与时俱进,还成日里把我当小娃娃哄,这不是瞧不起人吗!

    每日早朝我看着众臣们你来我往、字字珠玑地斗法、辩证,内心只有两个字想说,那就是

    退朝。

    退朝退朝!

    退朝退朝退朝!

    无事退朝有事也退朝!

    老子当个皇帝容易吗!我要睡觉!

    问题就出在这睡觉上头。

    瞿让是父皇从宫外找来的,从小同我一起长大,他原本的容貌就同我有七八分相似,后来还被拉去照着我的脸削骨什么的,每日与我同寝同食,用父皇的话说就是:生活习性接近,长得也就会越发相像。父皇在世的时候常念叨,说瞿让生来就是为了给我当替身的,当替身的意思就是好事轮不到他,有危险什么的就得第一个顶上去。

    自从父皇驾鹤西去后,瞿让把这份职责执行得更加彻底了他直接爬上了孤的龙床。理由是白日里有百官护驾,若是夜里有刺客怎么办?

    好在他还有所顾忌,担心有小黄门无意间闯进来看见两个官家,会天下大乱,因此一直有蒙面的习惯。然而当国舅、我亲大舅哥舒达华他老人家带着在长春殿吵了一宿的百官们一起来请旨的时候,眼睁睁看着一个蒙着面的男人从孤的龙床上淡定地爬起来……

    当下倒是各个心理素质都很过硬,可出了宫门就开始乱嚼舌根子!

    “官家怎的好起龙阳了?真是愧对列祖列宗啊!”

    “官家真的好重口味啊……竟然还让那人蒙面……”

    “官家真的是……哎……”

    这么多声音中,参知政事贾叙之的意见最大,他可不是背后嚼舌根子的性格,直接在朝堂上就跟孤杠起来了。先是将我大晋国有史以来所有有污点的帝王例子举了个遍,接下来又将他们最终的结局含沙射影了一番,就差指着孤的鼻子骂,说你是不是想作死了。

    如今朝中最大的两股势力,其中之一就是贾叙之为代表的文官,另一股就是我大舅哥舒达华为代表的武官。只不过如今文臣专心干文臣该干的事,武臣却也在抢文臣的饭碗,这么一来就尴尬了。

    他们二人素来政见都是南辕北辙的,这次贾叙之骂孤,国舅自然要体现出他是见过世面的一面,于是只有他保持了克制和冷静,发起言来针砭时弊、一针见血。

    他说:“官家也是时候该大婚了。”

    大舅到底是过来人,他望向我的眼神里饱含深意。

    好龙阳?那是你没见过漂亮小娘子,多见几个漂亮小娘子就知道这世间风华万种,何必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不得不说他真的是很傻很天真。

第一章 枇杷未黄何来酿(2)

    孤是那种见着漂亮小娘子就找不着北的官家吗?显然并不是啊!而且即便大舅真的开始替孤选妃了,依旧没有堵住朝臣们的悠悠之口没有哪个正经人家的娘子愿意嫁给一个好龙阳之癖的人,哪怕入了后宫当皇后,那不也是个活寡妇吗!

    好好一个少年天子,就这样被搞臭了名声,始作俑者瞿让还半点内疚之意都没有,我实在气不过才会孤身翻墙出宫散心的,谁知就是这样凑巧,一出宫就看到个比武擂台,这人嘛,心情不好的时候当然要去找地方发泄啊,比武的时候把人揍得满地找牙岂不爽哉?

    不得不说我真是随了我大舅,很傻很天真。

    天晓得怎么随便一个比武擂台都是在比武招亲,而且还是个男人在比武招亲!他功夫还那么好!

    最重要的是,明明是偷偷孤身翻墙出宫的,到头来还是被瞿让捉回来。

    我坐在案前和瞿让大眼瞪小眼。

    我朝他眨眼睛:“你每日这样看着孤,照镜子似的,不觉得烦吗?其实你可以多出去见见大好娘子……大好河山的,盯着孤没前途!”

    瞿让不说话,冷冷地扔来一沓奏折。

    “江南又闹旱灾了?”我随手翻着看了几眼,“孤看连着旱了挺长日子了,不是,瞿让你说这些大臣们怎么就知道跟孤哭穷?孤国库里还有银子吗?孤比他们都穷!每日来找孤有什么用!”

    说话间小黄门将朝饭送来,我闻到味道就恶心反胃,嫌弃地将食盒推开,趴在桌上耍赖:“不想吃!”

    瞿让扔来一件外衣:“那上朝。”

    “……孤也不想上朝。”我继续趴在桌面上不肯动。

    瞿让素来话少,眼神倒是十分犀利,他用眼神传递出的“那你是找打”的信息被我完全忽视,这次他就没什么耐心了,直接走过来提着我领子把我整个人都提溜起来。

    我扒着桌子不肯从:“孤还没用朝饭呢!”

    食盒递过来,直戳我脸。

    “那吃。”

    ……实在是吃不下啊!

    瞿让的耐心向来不好,今日同我周旋这么久已经是极限,见我还没有老实的意思,就直接上手过来扒我衣服了,这下把我吓得花容失色,赶紧松口道:“放、放手!孤这就去更衣!孤自己来,自己来……”

    最近江南旱灾的灾情已经十分严峻,据瞿让的情报,路有饿死殍已经是常态,但百官们上的折子里没有一个提到了灾情的严重性,兵部的来说因为江南旱灾影响到了军饷,将士们没饭吃了,要求拨款放粮;户部的表示国仓无粮可放,我们穷着呢;我大舅哥舒达华就更厉害了,他直接上书道:“老臣思虑江南旱灾,食不下咽、夜不能寐,不幸感染风寒,恐日日相对感染官家龙体,特来告假……”

    孤国库里大部分的银钱和粮食都到了他老人家的府里,这时候哪哪儿都来找孤要钱粮,他倒好,还来告假!贾叙之这次虽然还对国舅很是不满,但更多是看孤笑话的意思,无论孤请他发言几次,永远是一言以蔽之:“全凭官家做主。”

    孤倒是想做主!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下了早朝后我真是满肚子不高兴,上茶的小黄门因为茶水凉了几分被骂得狗血喷头,看着他们哆哆嗦嗦跑走的样子,我才终于觉得有几分解气。

    瞿让小时候就说过我,这些小黄门也不容易,都是被家里卖进宫的,切了子孙根,本就不男不女、可怜得很,已经够身不由己了,何苦要同他们过不去?说这话的时候他正捏着一颗黑子把玩,我当时听着觉得挺新鲜,质问他我不也是打出生起就被父皇用“太子”的身份给压着,一路压到了这龙椅上吗?要论身不由己,怕还轮不到那些小黄门们去卖惨。他听完也没再说什么,只是临走之前将他一直捏在手里的那颗黑子投进了案前那个画缸里,还顺便扫了一眼之前我同他对弈时藏棋子的地方……

    经过一整晚的沉淀,昨日被那蒙面小公子踢到的胸口开始隐隐作痛,再加上朝廷上那摊子破事儿,现在满天下最可怜的莫过于孤了,谁还顾得上那几个小黄门!

    夜里瞿让就拿着一盒跌打损伤膏来看我,小黄门早被我骂走了,他进来得很顺利。

    我将药接过来,随口问道:“你这半日去做什么了?”

    “吃饭。”他也不回答我的问题,自顾自将食盒推过来。

    从小到大,这人的习惯真是一点都没变,还是这么不懂变通。我不高兴地将食盒扫到一旁,抬头正准备骂他,就被迎面伸过来的一只手差点戳瞎双眼。

    瞿让的掌心里躺着一张纸条。

    我接过来,一边打开一边问:“这又是什么?你是哑巴吗?多跟我说两句话你是不是会死啊?”

    当然不会死,但他就是不说。

    条子上写的是昨日比武招亲的那小公子的来历,瞿让亲自去查的人,最后居然只查到了他姓杨而已,查到了他姓杨还是因为人家很张扬地在城里添置了一幢宅子,宅子上明晃晃地挂着块匾,上头就写着“杨宅”二字。

    我抬起头看着瞿让:“你去查他了?查他干什么?替孤报仇?”

    他又朝我扔来一个纸团,我双手一捧接住打开来看,这次看完之后心情沉重了许多,瞿让还是不说话,就这样看着我。

    “你看着孤又能怎么样?”我将纸条又团起来,刚想扔出去,想了想还是送到烛火上将它烧了,“国舅送了小黄门进来盯着孤,就算被揭发,他完全可以说是为了保护孤,身边总要有自己人,贾叙之那老家伙惯会见风使舵,料定孤不会将国舅如何,为表一视同仁,即便他送来的小黄门被孤发现,自然也是为了孤好,他二人斗了这么多年,到如今也没分出个胜负,就是因为孤不能让任何一方被斗下去,破坏三方平衡,你可明白?”

第一章 枇杷未黄何来酿(3)

    但瞿让才不会想明白这些,他关注的点在于:“所以你百般支开小黄门?”

    我耸耸肩,不然呢?难道我变态,喜欢虐待他们啊?

    瞿让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把被我用筷子搅得乱七八糟的饭菜重新装回了食盒里:“我会帮你。”

    “怎么帮?”我斜眼看他,“就这么只打听到一个姓的帮我啊?”

    他全然不将我语气中的调侃和嘲笑之意放在眼里,提起食盒就往外走。但我知道他不可能只因为要替我报仇而去查那个姓杨的小公子,而他亲自去查竟然也只查到一个人家公然亮出来的姓氏,这件事多少会给他点刺激,难免会做出些危险系数比较大的事来。

    “站住!”我叫住瞿让,摸出腰间常戴的玉佩来朝他扔过去,“万事小心,若真被人发现了,只管将脸露出来,他们见到这块玉佩,自然会把你当成孤。”

    瞿让接住,捏在手里犹豫了半天,期间还抽空去棋盘那边拿了颗黑子投进了画缸里,最后才勉强将它收在了怀中。

    他犹豫的点我很清楚,即便再怎么同孤相像,他也只是个替身,如此公然顶替孤的身份,到底还是不妥。但若是论妥当,一开始就不该有他这么个替身,孤如今能用的人也就这一个了,还总这么一根筋,真是忍不住要为自己叹息一下,这皇位想要坐稳,还真是任重道远啊。

    我又继续坐了会儿,思考了一下国事,最后想起来,我还有个上书称病、在家休养的大舅,作为一个乖巧又懂事的大侄子,当然得去探望探望。

    国舅府十分气派,上次孤出宫来时,还只是金碧辉煌,这次来,规格已经不输给孤的宫殿了,哥舒大人真是……一点都不低调啊。

    这次出宫也算是孤最高调的一次了,带了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地过来,但哥舒府上的人也都是见过世面的,孤被迎进来时有种仿佛重现了当初登基大典的错觉。

    老管家出来老泪纵横地进行演出:“官家啊,您可来啦!我们大人昨夜咳血,差点就缓不过来了,还在声声唤着官家……”

    我被这浮夸的演技惊得都起鸡皮疙瘩了,但还得配合他继续演出:“孤昨夜也是一夜难眠啊,今日早朝不见国舅,更是心慌难耐……”

    不管他们的戏折子是怎么写的,总之孤这出戏还得按自己的剧情唱下去。

    “孤唯恐亲眼见到国舅病容,两厢难过,”我抬起袖子假意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泪,“说三过相府而不入也不为过,今日终于登门,还是不忍相见。”

    管家有点没听懂,陪着哭丧着脸和我对戏。

    我遥遥往里头瞄了一眼,国舅很是沉得住气。

    于是我站起身来:“既然如此,孤就不去惹国舅伤心了,让他好好歇着罢,朝政自有贾卿打理,不必他老人家忧心。”

    这话一出,老管家整个人都慌起来了,踉跄着上前追了两步:“官家……”

    这次真是对不住了,该配合你的演出孤只能装作视而不见。我就这样大步带着人群走了出去。

    国舅抱恙,即便我心里清清楚楚地知道他是装的,可这过场也必须走。但也只能走走过场而已,若是关心和爱护太过明显,又会引起旁人的不满。他不是想称病躲事儿吗?那尽管躲,只要他不怕在他称病期间,朝中大事皆由贾叙之做主就行。

    但贾叙之跟我大舅比,有一个输在起跑线上的致命弱点,那就是他并非皇亲国戚,关键时刻总是差了点什么,所以这些年来他总是在不停地试图往孤的后宫送他家闺女。

    国舅在“官家好龙阳”一事上为了同他斗法,不惜提出孤该大婚了这件事,但他一定没想到,如今朝上能有资格入主中宫的,怕也只有贾府的娘子了。

    贾叙之就在这儿等着呢!

    如意算盘一个个打得都挺好,可他们都算漏了一件事,孤可不是糯米团子,任人揉搓的性格,兔子被逼急了也是要咬人的!

    最近烦心事多,瞿让替我打听消息去了,一时半会儿也顾不上管我,国舅最近称病,想管也没机会管,就剩一个贾叙之,还成天只想着怎么把他女儿塞给我,听说最近一下了朝就关在府里给他两个女儿上皇后礼仪培训课,此时不偷溜出宫散散心,更待何时?

    一出宫我就赶紧往上回那比武招亲的摊子跑,这次老子带足了银子出来的,再打不过就花钱雇人去群殴!我就不信报不了那一脚之仇!可没想到等我到了,那摊子倒是还在,但已经没什么人围观了,门庭很是冷落,这也不过才短短几日啊,何至于潦倒至此,都有点让人不忍心去砸场子了,我还在唏嘘感慨着,身后有人轻拍了一下我的肩。

    我回头一看,一位青衣长衫的公子正摇扇朝我笑。这公子乍一看,还以为是哪家的小姐,那叫一个肤如凝脂、清秀动人啊!他头上戴着一顶款式颇为新颖的乌纱帽,身着皂罗衫,还束了角带,青衫内还绣有几朵小白花,整个人看上去精致又儒雅。

    我没忍住,偷偷咽了口口水。

    “这位兄台可是来瞧热闹的?”他的声音居然也这么婉转动人!

    “不是……”我一个不留神咬到了舌头,赶紧又转口道,“是啊,听说这儿有位公子甚是古怪,身为男儿身,居然还摆起了擂台招亲……”

    青衫公子笑了笑,道:“在下也是想来瞧瞧热闹,不想却已无热闹可瞧。”

    热闹哪有你好看啊……我抱拳朝他一拱手,自我介绍道:“鄙姓言,单名一个颂字,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他将手上正摇着的扇子一收,执扇朝我拱手作揖:“在下沐易,言兄有礼。”

    名字都这么好听!我张了张嘴,有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在沐易很快又道:“相请不如偶遇,既与言兄如此有缘在此相遇,不如去酒楼坐坐,畅聊一番?”

第一章 枇杷未黄何来酿(4)

    他看向我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话说多了几句像是累着了似的,脸颊都微微红起来,煞是好看,我一时间看呆了。

    “言兄千万莫要误会,是在下唐突了,”他见我没回应,以为我觉得他太过主动,就解释了两句,“只不过听说那福瑞楼乃是历经三朝的老字号酒楼,还曾出过一位公主,想必也是有故事的,且这几日赶上他们店庆,据说是那位公主回宫的纪念日,还推出了几道新的菜式,若是言兄没有急事,可以去尝尝鲜。”

    吃饭啊……我还真没什么兴趣,不过你美你说什么都对!

    我赶紧点点头道:“既然如此,在下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许久不曾这般咬文嚼字地同人说话了,在朝上同大臣们总是吵吵,同瞿让说起话来就更口无遮拦了,我其实不太习惯这突如其来的文雅,但是吧,沐易这个人就是有让人温柔、文雅起来的魔力。

    等我和他在这传说中出过一位公主的福瑞楼雅间里坐下来时,我居然产生了一种“若是贾叙之那女儿同他一样美貌,娶了也挺好”的龌龊心思。

    沐易对他那把扇子真是时时刻刻都不离手,我瞧着四月天还不是太热,他穿得也并不单薄,想来执扇也只是他这般文人雅士的习惯而已。

    真是个好习惯啊,我不好总是盯着他看,目光就总是落在他时不时摇两下的扇面上。

    “此间小菜倒还雅致,只是油盐略重了些,”沐易瞥了一眼我面前一点油星子都没有的碗碟,“可是不合言兄口味?”

    “不饿而已,”我打了个哈哈将吃菜这事混过去,另起话头道,“看沐兄这身打扮,府上最近可是……”

    说出口便觉得唐突了,赶紧将话吞回去。

    沐易并不在意,只是低头看了看,很快又抬起头笑道:“言兄倒是心细,在下府中近日并无白事,只是祖上传下来的规矩,每年至此,总要对先人纪念一番。”

    这就是人家的家事了,问多了显得没有礼数,我赶紧端起酒杯来灌了一口,谁想这可不是我素日里喝的枇杷酿,劲道足得很,辣得我半日都没缓过来。

    沐易轻笑一声,还没来得及开口,便有小二又来上菜,也不知是故意还是真不小心,脚下一个踉跄,手里端着的那盘冷碟直接扣在了我胸前。好在冷碟不烫,也没有油水,并不妨事,可那小二像是被吓着了,竟直接伸手过来想替我擦,眼瞅着就要碰到我胸口了……

    我气沉丹田刚想将他呵斥走,就看到一个扇柄直接敲到了那小二的手背上,他“哎哟”一声,整个人都被敲打得弹出去。

    “不妨事,你下去吧。”沐易虽出了手,语气还是很和蔼。

    小二连连道歉着跑走了,沐易别开头不看我,嘴角还带了个淡淡的微笑,看上去像是有点害羞的样子,他就保持着这个不敢直视我的动作,从袖袋里掏出一方帕子递过来,我尴尬地接过来稍微擦了一下,心想一个大男人,总拿块帕子擦胸口会不会显得有点娘,但看沐易的打扮,又觉得他一定是个很注重仪表的人,我若是不擦,他是不是会觉得我太邋遢,这么一来这方帕子在我手里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福瑞楼的活动规模做得还挺大,沐易话不多,但时不时还是会跟我聊几句,我虽然很想多说,但怕给他造成聒噪的印象,于是一直憋着,最后我们一起走出来的时候,他还是脸红红的朝我拱手道别:“见言兄今日鲜少动筷,想来不合口味,若不嫌弃,下月初三乃是在下生辰,不如在下亲手下厨,看能否博得言兄一笑。”

    他脸红的样子更加惹人怜爱……我情不自禁地点头,然后目送他远去的背影,托着下巴、眯起眼睛欣赏,待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拐角处,才意犹未尽地收回手,回转身准备走。

    结果这一转身不打紧,我直接撞到了一个人身上!这人胸膛之硬,差点把我鼻子都给撞歪了!

    “格老子的,哪个不长眼的这么……”我捂着鼻子一抬头,就看到蒙着面、眼神平淡中带着隐藏的愤怒、身体僵硬的瞿让站在我面前,顿时所有话都被堵了回去,继续捂着鼻子往后退了几步,“那个……你怎么在这里啊?差事都办完了?”

    他微微皱起眉头,双手还背在身后,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心虚起来,总感觉有一种……红杏出墙被抓包的窘迫感。

    “那什么,瞿让啊,时间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吧……”

    瞿让虽然一句话都没说就转身率先往前走了,但我就是觉得他在生气,这家伙本来就不爱吭声,一生起闷气来话就更少了,我像个小媳妇儿似的跟在他身后赔小心:“哎你吃饭了没有?福瑞楼今儿个有新菜式,要不我们先去……”

    他一记眼神扫过来,我终于识相地闭了嘴。

    瞿让的气性真不小,到了夜里,小黄门们被孤赶出去之后,他直接一脚踹开了孤的寝殿门。

    孤本来窝在床上看奏折,这时候探出脑袋去看他:“你又抽风啦?”

    他也不说话,径直走过来,用眼神示意孤往里头挪点儿,真是头痛……孤跟他讲道理:“你忘了上次被人来捉现场了吗?这样不太好……”

    “嗯。”他平平应了一声,然后见我还没有动作,就直接伸手将孤……和孤的被子一起抱起来往里头挪了挪,最后淡定地在孤身边躺下。

    孤:“……”双手都被裹在被子里,想抬手扶额都没办法,只能无奈地叹口气了。

    瞿让整个人躺得笔直,也并不想盖被子的样子,眼睛都不闭,瞪得又大又圆地盯着床顶,我侧躺着凑过去,从他的角度朝床顶看了看,并没有发现什么好看的啊。

    我戳了戳他的胳膊:“说真的你怎么又来了?上次不是说好了,以后不一块儿睡了吗?孤都十六岁了!”

第一章 枇杷未黄何来酿(5)

    他伸手将散落在床基上的奏折捡起来,直接盖在我脸上。

    我伸手将奏折从脸上拿下来,心里也大约猜到他是因为什么在生气,就嬉皮笑脸地凑过去劝他:“你还当是小时候呢,见孤跟旁人亲近些就担心孤会被人给害了,更何况沐易根本都不知道孤的身份,没事的啊!”

    跟他说了这么一番话,到最后也没等到个反应,就在我以为他不会开口了的时候,他突然凑近来,吓了我一跳,他凑近来还不算,居然把鼻子都凑到我嘴上了,我将他往外头狠狠一推:“瞿让你少来劲啊!”

    他也就顺势往后退了许多,然后皱起眉头问:“喝酒了?”

    这……我赶紧哈口气出来自己闻闻,也没闻到多重的酒气啊,而且白日里喝完酒后回宫,我还特意多喝了几杯花茶,就为了盖住这酒气的,这都能闻出来?

    “瞿让你属狗的啊?”

    瞿让不属狗,准确地说根本不知道瞿让属什么,他连生辰都成谜,用我父皇的话说就是:天生为你而活。所以也怪不得他这么紧张,小时候我跟一个小黄门玩过家家,被父皇撞见,那次差点没要了一旁陪着的瞿让的命。

    想到这里我拍了拍瞿让的肩,试图安慰他:“你放心,我父皇都龙御归天那么多年了,如今这天下是孤说了算,没人敢再打你的!”

    “杨子令,”瞿让没理会我的话,猝不及防地丢了个名字出来,“这人要小心。”

    我慢半拍地反应过来:“杨子令……你是说那个比武招亲的?”

    瞿让严肃点头。

    这……事情就有意思了。

    我原本对比武招亲那人并没有多上心,这次再次出宫也是奔着报仇去的,但瞿让从小是怎么长大的?他的危机嗅觉比谁都精准,如今朝中因赈灾银粮一事,人人躲懒避嫌,照理来说他现阶段应当以帮我查这个方向为先,可他偏偏揪住了杨子令不放,这就很能说明问题了。可既然这人是杨子令,瞿让就一定想偏了,虽然不知道他选在这时候来比武招亲找存在感到底是想干什么,但我心里已经有数,至少不会是瞿让猜测的那样。

    只不过他竟然踢的人竟然是我!我心中暗笑了一声,这下好玩儿了,仇也不急着报了,咱们来日方长。

    “杨子令此人,你心中有数就好,此刻并不是抓住他不放的时候,顺着这根藤也摸不出大瓜来,孤心中自有分寸。”我把胳膊从被子里伸出来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倒是国舅称病这么久了,孤就这么一个舅舅了,其实他这些年待孤并不坏。”

    瞿让没说什么,我也没指望他说什么,只是心中默默想着,杨子令究竟想干什么,现在又同朝中哪位大人扯上了关系,他选在这么敏感的时候在京城里大摆擂台,究竟是想做什么?

    国舅抱恙这么久,朝里那几个大臣该闹的也闹得差不多了,眼下孤得找个合适的时机把梯子给他递过去,好把这尊大佛给请出山。

    我还在细细想着该怎么递这梯子,突然眼前一黑,仿佛是被什么罩住了,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何事了就被一拳猛地击中,那叫一个钻心的疼啊!

    “这都不叫?”瞿让的声音有些奇怪,仿佛有些惊讶,又仿佛有些欣慰。

    于是他接着又给孤来了一拳。

    好家伙,这次我没忍住,惊叫了一声:“啊!”

    这次他总算满意,伸手将套在孤头上的长衫掀开,孤的眼睛都被打肿了,只能眯起来看他,他这又是抽的哪门子的风!

    接着就听到小黄门和宫女们慌慌张张跑过来的脚步声。瞿让的剑法不错,轻功一般般,因此当众人都过来的时候,他只能一翻身将自己藏在孤的床上,还不忘掀开被子将自己盖住,孤被这一连串的事情弄得很有些不解,小黄门冲进来时喊了一句:“官家……”

    话还没说完就被孤打肿眼睛的新造型给惊到,脱口而出道:“来人啊!有刺客!官家受伤了!护驾!护驾!”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我终于将另一只完好无伤的眼睛也眯起来,也终于明白过来瞿让的用意。国舅抱恙至今,孤为安抚他已经登门探望过一次,短期内是决计拉不下面子再去一次的,可那贾叙之眼看都要把他女儿给送进孤的后宫来了,总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如此看来,孤遭到刺杀如此严重之事,总该惊动国舅了吧?

    这真是一把绝妙的梯子啊,孤巴巴给国舅送去,他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

    官家遇刺,如此劲爆的消息如同被风吹落的蒲公英一般在大晋飞速传开,国舅这次没有我想象中那般沉得住气,当天夜里就赶进了宫,可惜来的大臣可不止他一位,在殿外就差点打起来,国舅在意风度,不同他们计较,倒是乐意谦让,可孤却一个都不肯见,他们就只能同太医们一道,在孤的寝殿外候了一整夜。我得知这些事的时候,正用冰块敷眼睛,瞿让就站在我面前,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我将包着冰块的布袋放下来,叹了口气:“即便是出主意,能不能事先跟孤商量一下?就算是不跟孤商量,至少也要给孤一个心理准备吧?现在孤这个样子,能出去见人吗?”

    瞿让并没有任何歉疚的意思。

    我只好继续问:“国舅身体如何?看上去像是病好了吗?”

    “嗯。”他秉持着能说一个字就绝不说两个字的原则,简明扼要地回答我。

    想来也是,他既然能在孤的寝殿外守一夜,销假来上朝也就顺理成章了,孤感觉这两拳挨得也算值。

    我对瞿让挥了挥手:“你走吧,孤矫情这么久也该够了,旁人都不见,亲舅舅总要见的。”

    瞿让却不走,皱着眉看着我:“我来。”

    我挑了挑眉:“你来?即便你能瞒过所有人,能瞒得过国舅?他可是看着孤长大的,更何况”我轻笑一声,“你比孤高了这么多,你当他瞎?”

第一章 枇杷未黄何来酿(6)

    这些事原本不用我来说,瞿让遇事素来比我考虑得周全,这次大概是真的有点内疚吧,还知道考虑起我的形象问题了。

    我朝他笑了笑:“行了,无论如何,国舅总是疼孤的,你放心。”

    他这才转身从侧门出去。

    我狠狠呼出一口气,作了一番心理准备,终于开口命小黄门去将国舅请进来。

    国舅多年来一无所出,所以即便他一直热衷于往国舅府搬金银珠宝,孤也不紧张,待他百年之后不都还是孤的么,只是他这膝下无子的原因流传了这么多年,父皇在世的时候没当回事,他竟然也没有出面解释,他同我母妃……

    还没来得及细想,小黄门已经将人领进来,遥遥就听到他中气十足的声音:“官家可有大碍?”

    官家没有大碍,官家看您更没有大碍。

    国舅今日穿得略有点随意,看起来就像家常睡袍似的,不过若是真在府里养病时临时接到的消息,衣裳都来不及换就进宫来探望孤,看上去就更真诚了,但他水色也太好了些,看着可不大像他之前折子里所说“感染风寒”的样子啊。

    不过这次国舅来探望孤,重点要表达的意思是:我已经好了,赶明儿就能去上朝,官家您可得好好将养着,可千万别落下什么病根。

    孤听进去了,随即问起了旁的:“听说最近江南灾情得到了控制?国舅在府中养病,不知国事如今谁在打理?”

    这话问出口才发觉到不妥,孤一个皇帝居然问国事是谁在打理……好在国舅关键时刻总是选择性失聪,也同我说起了旁的:“官家果真是大了,病中仍不忘记挂国事,说起来老臣还有一桩事要同官家禀报。”

    孤来了兴趣,调整好姿势听他继续道:“官家可知,二十年前曾有杨氏一族因通敌叛国,曾被先帝下令满门抄斩,此事当年事出突然,杨氏家主素来本分,朝中有不少人为其说情,可先帝却坚持将他们满门抄斩,照理说杨氏一脉当就此断了才是,可最近老臣却收到消息,竟有杨氏遗孤已现身京城……”

    国舅的话点到即止,孤却听出了些许门道,最近“杨”这个姓出现得太过张扬和频繁,如今连国舅都来孤面前上眼药了,无非是想告诉孤,此人现身京城与他无关。

    “国舅连日来身体抱恙,还对如此小事上心至此,”我笑了笑,“孤真是好福气啊。”

    他见我并不接话,就也跟着微微笑起来,并不再多说什么。

    国舅这个人,早年的时候是以“貌若潘安”闻名江湖的,孤年少时见他最多的场面就是在过年的时候,那会儿父皇特喜欢给他敬酒,一边敬酒一边喊他:“达华啊……”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一听到父皇叫他名字,我就特别想笑,有一次还真的笑出声来了,最后回宫被母妃责罚,居然也是他赶来解的围。

    现在虽然已不复当年的盛容,但他微微一笑起来的样子还是足够迷得一票小娘子们神魂颠倒,可孤此刻见到他这一笑,下意识就在心里想,国舅当真是老了啊,比起沐易来差远了……

    国舅来探望完孤,很快就起身告辞,说是得回去换身衣裳,还得去处理政事,让孤不必忧心国事,好好将养着。这话听得孤就不高兴了,他一走就又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小黄门们个个吓得瑟瑟发抖、不敢靠近。

    其实说真的,父皇将这偌大的江山交给年幼的我,不做点准备就太危险了,国舅自以为就是那准备,可他忘了,我父皇也是千年的狐狸,不给我留点可用之人,他走也走得不放心啊!所以说国舅能收到的消息,我自然早就知道了。这时候有饭菜的香味飘过来,门外还有小黄门踌躇着不敢来敲门的影子在晃来晃去,我强忍住闻到饭菜味道引起的反胃和不适,琢磨着夜里瞿让一定还会再来,也料定他此行会一无所获。

    瞿让进来的时候还是蒙着面的,只露出一双眼睛,眼神里充满失望。

    我笑起来:“你可知今日国舅来同孤说了什么?”

    他想也不想,直接说出三个字:“杨子令。”

    一个个的都还挺聪明,衬得孤跟傻子似的,但孤也并不计较:“杨子令这个人你不必去查了,他不是国舅的人,也不是贾叙之的人。”

    瞿让不解地看向我,不说话我也能猜到他的意思,他是想问:“难不成是你的人?”

    我也就顺势告诉他:“即便现在不是,也迟早会是。”

    瞿让更加不解了,我挥了挥手道:“就你这智商,还没我高呢,我都没弄清楚父皇到底是想干什么,你就别瞎想了。”

    许是我的话说得太直接,瞿让被噎住,好一会儿没吭声,我不耐烦地翻着桌上的奏折,听到小黄门在外头禀报:“官家,太医来请脉了。”

    我这才想起来自己眼睛上还顶着硕大的黑眼圈,瞬间抬起头白了瞿让一眼,他也不知道从哪儿摸出来一颗黑子,投进了画缸里,这什么奇怪的爱好……大概是注意到我的目光,接着他就很及时地别开头看起了窗花。

    “进来吧。”话音刚落瞿让就翻身上了房梁。

    进来的却不止太医而已。

    太医很快就请完脉出去了,左右也不敢正眼看孤的眼睛,但跟着他一起进来的贾叙之倒是一副“老臣做好了打持久战准备”的样子,坐下来就开始同孤唠家常,什么官家最近身子看着不大好啦,官家胃口如何啦,最后终于绕到正题上来,孤见他暗暗挺直了腰背就知道要不好,果然他张嘴就道:“真是岁月如箭,时光如梭啊,一转眼官家就到了该大婚的年纪,若是官家不弃,老臣膝下尚有一女名有貌,虽名有貌却绝不是那红颜祸水的女子,您看……”

    孤差点“哇”的一声哭出来!

    他老人家还真敢提!他那闺女是一般人吗!那可是威震满京城的贾有貌啊!孤幼时又不是说没见过!她脸上一块硕大无比的胎记根本当不起“有貌”二字那就罢了,关键那还是个泼妇!京城里的纨绔个个都被她收拾过,她小时候连孤都敢欺负!那时候孤就在想,这以后若是哪个男子娶了她,怕是要倒八辈子霉了,没想到这烫手的山芋就这么递到孤的手里了!

第一章 枇杷未黄何来酿(7)

    孤不要啊!

    见孤满脸拒绝,贾叙之再次提起话头:“官家,您看……”

    “依孤看,有貌年纪尚小,再在府里陪您两年也是好的,”孤赶紧截过话头来同他说起了旁的,“若是孤没记错的话,有容今年十六了?”

    贾叙之瞬间紧张了起来:“啊今日天色不早了官家早些休息,老臣就先告退了!”说完也不等孤开口,就匆匆忙忙跑了出去。

    很好,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贾叙之膝下一儿两女,名曰有才、有容和有貌。长子贾有才什么都有就是没才,说是个草包也不为过;幺女贾有貌脸上那么大一块胎记胎记,名字仿佛取来专门打脸似的;只有二女贾有容还算是有容也有才,虽然孤没见过,但她才德无双的名声可不比她胞妹天煞孤星的小,而且这娘子同孤一般大,今年也是二八年华,正是待嫁的好年纪啊!

    可是孤这断袖盛名在外,贾叙之又如此宝贝那贾有容,怎么会舍得让她嫁给孤?听说早两年就看中了一个年轻后生,想要将她许配给人家,只是当时女儿还小,就没将话说穿。俗话说得好,这打蛇就得打七寸,贾有容就是贾叙之那老狐狸的七寸!

    瞿让从房梁上跳下来,孤心情好起来,就去调戏他:“真是委屈你了啊,还得再等等,不过那贾府的三娘子……你怕是也消受不起,再怎么说孤也是同你一起长大的,总不至于在这种事情上坑你对不对!”

    说着还上手想挑挑他下巴,可惜他个儿高出孤好些,轻轻一躲就避了过去,我讪讪将手收回来,摸着自己的下巴道:“对了,明日孤要出趟门,贾叙之虽一时被孤唬住不敢再来,可保不齐还有其他大臣来推销他们的宝贝闺女,你得在宫里替孤挡着。”

    瞿让看着我不说话。

    “孤就是想出宫去散散心啊……”说到一半感受到瞿让不信任的眼神,孤只好叹口气同他说实话,“明日初三,孤同沐易约好了要去尝尝他的手艺。”

    本来说起沐易,瞿让脸色都难看起来,听到最后说尝尝他手艺,瞿让又瞬间放心了,那表情就差直接轻蔑地开口道“尽管去,你吃得下算我输”了。

    其实吃东西只是个借口,孤很巧妙地没有说出替沐易庆祝生辰这桩事来,要不然又不知道得哄多久,瞿让才会乖乖坐在孤的龙椅上替孤挡那些牛鬼蛇神。

    瞿让既然答应了,就得去做些准备,他们做替身的要做哪些准备我不清楚,但我很清楚替人庆祝生辰总是不好空手去的,总要备些贺礼才行。虽说以我的身份,即便是再厚的礼也送得起,可谈钱多伤感情啊,也俗气,不如自己亲手做的来得有诚意。

    可孤当皇帝这么久,习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动手能力基本为零,能亲手做点什么给他?

    正当孤苦苦头痛之时,贾叙之把他那京中一霸的三小姐给孤送进宫来了……

    贾有貌其实是个挺好玩儿的小娘子,虽然脸上有胎记,也全然没当回事儿,孤时常觉得她即便真有倾国倾城的容貌,该怎么胡闹也还是会怎么胡闹的,比如眼下,她就直接穿着在府里的常服跑来敲开了孤的寝殿门。

    “官家,我爹说你最近身子不爽啊?要不要我来给你捶两下?”她欢快地跑进来,头发全都被束起,看起来完全像个男孩子,可偏偏又穿了一身花里花俏的裙子,一点都不大家闺秀……

    孤看着她有些头疼:“有貌啊,你进官家这儿不能这么穿你知道吗?”

    “知道啊!”贾有貌笑起来的样子蠢蠢的,其实看上去那胎记也没那么碍眼,“可我二姐说,官家你不喜欢我,所以不会怪我的!”

    因为不喜欢,所以不责怪。我细细品味这话其中深意,竟觉得有几分道理。

    贾有貌大大咧咧地在孤身边坐下,将她带来的那个食盒揭开盖子推过来道:“我二姐说官家胃口向来不好,送别的吃的你也吃不下,不如带点新鲜果子来,给官家尝尝。”

    现如今江南闹灾荒,连宫里都鲜少有新鲜瓜果,他们贾府居然还有时令瓜果!太嚣张了!简直比国舅还嚣张!

    不过贾有貌接着又说了一句:“我二姐还说有时候眼见不一定为实,官家总是待在宫里,眼睛能见到的就更不一定是真的了,就好比我们今儿个给您送果子来,是不是您就该以为江南旱灾已经缓解了?否则怎么可能还有新鲜果子吃?”

    她二姐句句话都暗藏玄机,到底是想同孤说什么?

    传达完了贾有容的话之后,贾有貌有点发愁,孤看她几次三番欲言又止的样子,觉得还挺有趣,就逗逗她:“你二姐还有什么话说?忘记了?”

    她一本正经地摇头:“我二姐的话都说完了,”说着有点儿愁眉苦脸地看着孤,“官家,听说你想娶我啊?”

    孤正喝着茶,一听到这一句直接喷出来了,差点没把孤给呛死,连着咳了好一会儿,她还是一脸忧愁地看着孤:“官家啊您可长点儿心吧,我这样的一看就不适合当皇后啊,宫里一点儿意思都没有,我可不想进来,您看我二姐怎么样?我觉得你俩比较般配。”

    “是吗?”孤挑起眉头,“你二姐想进宫?你爹同意?”

    贾有貌立刻朝孤的方向凑近了一些,神神秘秘地告诉孤:“我二姐想进宫的,她从小到大的梦想就是当皇后!但是我爹觉得配你……我还差不多,我二姐就太委屈了。”

    噗……娘子啊你爹没教过你说话不能这么直的吗!

    她居然还上下打量孤一眼,眼神在孤被打肿的眼睛上停留了片刻,最后得出结论:“还真是……配不上我二姐。”

    孤:“……”叉出去!给孤叉出去!

    “不过我二姐自己不介意就行啦,”贾有貌从兜里掏了半天掏出个东西扔给我,“你看她还给你绣了个荷包,她自己亲手绣的,可有诚意了!”

第一章 枇杷未黄何来酿(8)

    亲手……诚意?孤眼睛一亮,正愁没东西可以送给沐易,这礼物就送上门来了!

    贾有貌该传的话传到了,该送的礼也送到了,收拾了一下就起身准备走了:“那官家你可千万记住啊,我二姐比较适合当皇后!”

    这娘子智商真是……

    不过不管怎么样,贾有貌来得太及时了,她带来的这荷包也很及时,我将荷包收好,换了身常服,按照惯例溜出宫,早早来到了福瑞楼里等着,沐易也来得早,来接我的时候手里还提着条鱼,我是素来不大会理刺的,也闻不惯那鱼腥味儿,心想他今日是寿星,还亲自下厨,不吃好像不大好,于是一路上都在默默琢磨,到时候要寻个什么法子不露痕迹地避过去才好。

    沐易一张美人脸,今日穿得又素雅,我觉得他手上提着的那条鱼怎么看怎么和他气质不搭,便硬是要了过来,提在自己手里,沐易完全忽视了我眼睛上那一坨乌青,随口问道:“言兄今日可有什么想吃的?”

    什么都不想吃,可我不能这么说。

    “说起来还未恭贺沐兄今日生辰,那日应得草率,今日方觉不妥,”我赶紧说道,“何况今日沐兄乃是寿星,可不好下厨,在下可受不起。”

    “言兄客气,说来惭愧,其实在下手艺一般,全凭心意罢了。”沐易带着我左弯右绕的,最后停在了一个看上去还不错的宅子的……后门?

    他不好意思地看着我道:“在下方向感不大好……”

    我信了你的邪!但我还是要装作相信的样子,尴尬地笑两声,道:“无妨、无妨。”

    沐易这个人吧,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做起事来……确实也柔柔弱弱的,我看着他举着刀对着案板上那只鸡老半天了,就是下不去手,好几次举起来又放下去,我的心都跟着提起来又落下去,最后他终于下定决心般砍下去了,好家伙,脑袋都没砍断,这手劲儿得弱成什么样啊!他还抽空瞥了眼正在盆里游得十分欢快的鱼,看样子在沉思什么。

    我闭了闭眼:“那个……要不做点儿素菜吧,我最近刚好想吃素。”

    沐易明显松了口气的样子,欢快地拿着木盆出去洗菜了。

    这我才得空四处扫了扫这小厨房,一看这院子就不是主人经常来的地方,虽说打扫得很干净,但就是太干净了,显得没有什么人气,除了我和沐易之外,也没有旁人进来,看着跟冷宫似的。

    四处看了一圈,沐易就回来了,手里提着个小竹篮,里头装着好些瓜果蔬菜,看见我正坐在台阶上四处瞄,就兴奋地招呼着:“言兄,过来咱们一块儿摘菜!”

    两个大男人一起摘菜的画面有点奇怪吧?而且要不要这么兴奋啊?兴奋点在哪儿?

    我一边各种不满,一边不得不被他召唤着坐过去,他将水桶里的瓢递给我:“帮我舀水冲一冲,这都是自家园里种的菜,稍微清洗一下就可以了。”

    直到开始舀水洗菜我都没搞明白,堂堂官家到底是怎么沦落到蹲在这里给人家洗菜打下手的,传出去简直比官家好龙阳还让人不敢置信!

    沐易刚一动手我就知道他在做菜方面,绝对是个新手了,手忙脚乱不说,刀工真是差得可以,那只被他砍残了的鸡十分随意地被丢在锅里,还象征性地扔了几根葱进去,原本放水到漫过鸡身,想了想他又加了一碗水进去,我在做饭这方面实在没有经验可供他参考,也只能随他去了。

    居然还真被他捣鼓出来一桌子菜。

    “来,言兄,喝汤!”他伸手把我的碗拿过去,自顾自盛了一碗鸡汤给我,“一会儿多吃点菜!”

    我将汤碗接过来,看着上头漂浮的油星还有烧糊了的葱叶,闻着也一股糊味,但居然鬼使神差地想尝一口,于是我就真低头闷了一口,咦?感觉味道还不错?再来一口、再来一口,然后就……喝完了。

    我打了个嗝,将空碗放在桌上,抬头就对上沐易期待的眼神,于是实话实说道:“味道还不错,再来一碗呗。”

    他一下子高兴起来,一边伸手替我盛汤,一边问我:“你眼睛怎么了?”

    “……”说好视而不见的呢!怎么又问起来了!没有一丝丝防备!我结巴着回答了一句,“就……跟人打架,被误伤了。”

    话说出口我就想咬死我自己,都跟人打架了那还叫误伤吗!那是被殴打!

    好在沐易也没计较,顺手从桌上拿了个煮鸡蛋给剥了递给我:“揉一揉。”

    我接过来揉了两下,觉得还挺舒服,就又多揉了几下,听他说道:“言兄……”

    “不必这样客气,”我打断他道,“就叫我阿沅吧,宫……家里人都这样叫我,都是兄弟嘛,而且你说话其实可以放松一点,我平时可没这么喜欢咬文嚼字的,既然是兄弟,就随意一点。”

    他也没客气,点点头继续道:“阿沅,你可知如今江南旱灾一事?”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话题转得是不是太快了点?而且这还真是跑哪儿都逃不出讨论国事了是吧!他坐在我对面,微微皱起了眉头:“如今官家久居朝堂、闭目塞听,朝中又奸臣当道,百姓疾苦是无人可管了,可我等也不能就此不闻不问。”

    我:“……”官家才不闭目塞听,他可喜欢往宫外跑了。

    见我不吭声,他就轻笑一声,鬓边落下几缕碎发,他顺手拂了拂,然后从袖袋中掏出了一方帕子,轻轻拭了拭嘴角,整个人淡定又从容,举手投足间都在召唤你,来啊来啊……怎么看怎么像只等着猎物上钩的老狐狸。

    我就奇怪了,我怎么就觉得自己会是那只猎物呢?

    “这么大的事,想要不知道也难,”我干笑两声,觉得必须做点什么来掩饰一下我的局促,于是顺手开始吃鸡蛋,含了一嘴鸡蛋含含糊糊继续说,“不过这种事……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而且即便想做什么,也无能为力不是吗?”

第一章 枇杷未黄何来酿(9)

    沐易一脸不知道该说什么的表情看着我,我摊手,继续含糊不清地对他说:“就算你不爱听我也还是要说,你有功名在身吗?没有吧,没法子当官吧?想管也没权利吧?无能为力啊这是。”

    结果他憋了半天憋出来一句:“这鸡蛋……你刚敷过眼睛的。”

    “……”

    沐易还真是够忧国忧民的,拉着我说了不少关于朝堂上的事,这种从外人嘴里听八卦……其实都不算是八卦了,就算是点小道消息而已的感觉还蛮微妙的,而且他到最后还十分不好意思地承认,最初他来同我攀谈也就是看出我胸怀大志,不是那般混日子之人。

    都不知道是不是得感激他看得起我了。

    我试图跟他讲道理:“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你心怀天下这当然是对的,可得走正途你知道吗?去考功名啊,堂堂正正将你这些话说给官家听啊!否则你心中那点正义感到最后也只是正义感而已。”

    沐易笑了笑,也不见动怒,更不见被我说服的样子,轻飘飘地答了一句:“可我不想啊。”

    行行行,你好看你说什么都行,可我还尚存了一丝丝理智地提醒他道:“其实我也无博取功名那志向,怕是帮不了你了。”

    他的笑意又深了几分,眼睛也微微弯起来,一脸了然的样子,特别像我小时候做了坏事被父皇发现,还要强装镇定当成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时,父皇看着我的样子。

    我莫名有些紧张。

    “说了这么久,还没吃面,今日是我寿辰,过去二十余年从来都是一人独过,今日总算是将阿沅等来了。”他含笑倒了杯酒递过来,“怎么样,干一杯?”

    我赶紧将酒杯接过来,还与他碰了碰杯,他先仰起头准备将酒给干了,我看着那酒顺着他优美的脖颈一直流到喉结处,再慢慢顺着衣领缓缓往下滴落的样子,忍不住悄悄咽了口口水,不由得感慨道:“沐兄如此美貌,若是能一亲芳泽……”

    “噗……”沐易听完这话直接一口酒喷了出来。

    迎面喷……在了我的胸前。

    “那什么是我唐突了,其实我不是那意思……”我这时当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心里想也就罢了,怎么还能说出来呢!然后赶紧低头从怀里掏出块也已经湿了的帕子装模作样地擦着胸前被喷湿的衣裳,妄图以此缓和一些尴尬。

    沐易仿佛是真被吓着了,就这样瞪大眼睛傻愣愣看了我好一会儿,最后终于反应过来,直接扑过来想替我擦:“在下鲁莽……”

    然后一伸手摸到了我的胸。

    我整个人都僵住了,感觉体内一股气流从脚底板一直冲到了天灵盖,脑子里“轰”的一声仿佛炸开了花。

    沐易的手也僵住,半天才僵硬着收回去。

    完了完了,我的心猛地一下沉了下去,因为方才那突然的触碰而燃烧起来的情绪也渐渐平静下来,我知道出大事了。

    晋国自建国以来,在位的历届皇帝各有各的奇葩,可绝没有一个能奇葩过当今官家德庆帝,也就是我的,因为我不仅断袖之名早已扬名天下,隐藏在这个不堪流言的背后,还有一个更令人无法启齿,也永远无法宣之于口的秘密。

    那就是孤……其实是个女儿身。

    就算因为常年厌食而发育得并没有那个每天咋咋呼呼的贾有貌那般完善,可孤到底是个女孩子,女孩子的胸……总归和男子是不一样的。

    这个秘密就这样被一个萍水相逢、只不过稍有点姿色的陌生男子给发现了!

    还好他不知道我就是当今官家!

    余光中看到沐易自己也很尴尬,他赶紧盛了碗汤去喝以缓解这种尴尬,结果刚一喝进去就又喷了出来幸亏这次他记得侧开身子,喷在了地上。

    接着他就用一种非常不可思议地眼神朝我望过来:“这么咸……又腥的鸡汤,你是怎么喝下去的?!”

    是……吗?我也震惊了,这汤很咸很腥吗?我没觉得啊!

    于是赶紧又自己去盛了一碗起来,一口气给喝了,然后打着饱嗝看着他道:“挺好喝啊!”

    沐易:“……”他闭了闭眼,可能也是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于是终于起身道:“也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孤回宫的时候所有小黄门都看出来了官家心情不好,很识相的没有在这时候上来惹孤。可孤的寝殿里还坐着一尊大佛,今日算是替孤立了大功了,将所有前来推销自家闺女的大臣们一律拒之门外,比起孤本尊还要有魄力。

    可孤眼下一点儿夸赞他的心情都没有。

    瞿让大概也看出来我心情不好,不过他本来话也不多,见我平安回来了也就没多问什么,见我一脸疲惫的样子,就道:“早点歇着。”

    “我不!”我直接一转背拉住他的袖口,“哇”地一声哭出来,“瞿让我今天丢脸死了……”

    自打父皇龙御归天,我以太子之名登基称帝开始,就再也没有在任何人面前哭过,就算是从小和我几乎不离身的瞿让也没再见过我哪怕掉一滴眼泪。所以眼下他明显是慌了。

    我也顾不了那么多了,直接扑到他怀里嚎啕大哭,一点形象都不顾了,一边哭还一边抱怨:“他都摸我胸了……他都摸我胸了!他居然只问我汤这么咸、这么腥是怎么喝下去的!”

    瞿让不惯着我发疯,直接将我从他怀里扯出来,隔着蒙面布我都能感觉到他脸色一定是铁青的,可我不管啊!我还是要哭啊啊啊啊!

    他拦着我不让我再次扑到他怀里,而是恶狠狠地盯着我:“他摸你胸?”

    这并不是重点啊!重点是:“但他居然都没问一句我怎么是个女的……他就只问我为什么还喝得下去那汤!”

    瞿让的眼里都要冒出愤怒的火花:“谁?沐易?”

    “除了他还有谁啊!”我哭得更加不管不顾,“长得好看了不起啊!我胸再小那也是个小娘子啊!他凭什么不问我!凭什么就惊讶那一小下!”

第一章 枇杷未黄何来酿(10)

    “我去宰了他!”瞿让估计也是真火了,居然连我哭都不管了,转身就要走!

    我终于反应过来,赶紧拉住他:“你干嘛啊?你还真去宰了他啊?本来他只以为自己认识了个女扮男装的好兄弟,你这一去岂不是敲锣打鼓地告诉他当今官家居然是个……”

    瞿让对我太过了解,听到我前头这么扯着嗓子嘶吼,就及时伸手将我的嘴捂住,小黄门们避得再远也要担心隔墙有耳啊!

    好半天过去,我终于不再嚎啕大哭,改成低声抽噎,瞿让坐在我对面,就像一头浑身蓄满了力量、随时可能爆发的猛兽一般看着我。

    “碰,还是摸?”他硬邦邦地问我。

    我回想了一下,沐易其实也就是想来替我擦泼在胸口的酒渍而已,但是因为伸手过来得太匆忙,以至于一不小心接触的面积有点点大……于是我斟酌着答道:“应该是……摸吧?”

    然后瞿让脸色就更难看了。

    不过我赶紧又补充两句:“他不是故意的,而且对我明显没有非分之想。”

    瞿让多了解我啊,很快冷哼一声:“你对他有?”

    我扭捏了一下,最终还是羞涩地点头:“算有点吧。”

    “此人身份可疑,不可深交。”他勉强压制住怒气,尽量心平气和地提醒我。

    他这样一说我就想起来,今日沐易同我提到过的江南旱灾一事,他言语中并不避讳,同我结识也是另有目的的,他将他的居心如此坦荡地讲出来,我却连我身份一丝一毫信息都不曾透露,真要计较起来,他还算挺真诚。只不过瞿让既然提醒到这儿,我也就止住抽噎,认真思考了一下,其实沐易同我不过两面之缘,说是邀我同他一起过生辰,也左弯右绕只肯带我从他府上的后门进。尤其最初说什么方向感不好,可最后送我出来的时候哪儿该左转哪儿该右转记得都挺清楚啊。

    这个人身上确实诸多疑点,但正因为如此,我却更觉得有必要深交。

    瞿让见我这般神色,猜也猜得出我的想法了,当即站起来,一挥袖子道:“好自为之!”

    然后他就从窗口飞走了。

    今日心情同放纸鸢一般起起落落,还哭了这许久,我也是有些累了,衣裳都懒得换,直接平躺在了榻上,心情还是久久难以平复。

    抛开这与生俱来的皇族继承人身份,如今父皇母妃都不在了,其实除了瞿让,没有人会记得我其实也是个正当妙龄的女孩子,不说贾叙之府上那两个一个顺着自己心意过日子、一个顺着自己心意想进宫的宝贝女儿,就算是国舅府上的小丫鬟,到了这年龄也总该有个小情郎偷偷私会了,可我头顶着“官家”这二字,别说正当年龄了,这辈子都别想为了自己的终身幸福去争取一次。

    瞿让一直以替身的身份陪伴在我身边,实际上在父皇过世之后一直扮演的却是如父如兄的角色,他会担心我到了这年龄被大臣们逼婚要如何自处,所幸这件事他可以亲自帮我,他也会担心……若是有一天我真遇见了自己心仪的男子,以如今这身份,又该怎么办呢?

    所以他才几度欲去将沐易的手给砍断了,却又几次佯装被我劝阻而退回来。

    因为他看出来,我喜欢沐易。

    从前母妃告诉我,不必太在意父皇留宿在哪位娘娘宫中,因为他是皇帝,不可能只属于一个女人。可后来她又告诉我,这辈子父皇都不会有除我之外旁的子嗣,因为他只喜欢她一个人。

    当皇帝有许多苦处,比如父皇明明只喜欢我母妃,却不得不封别人为后,还要在临死之前当回恶人,下令让皇后陪葬,绝不放过任何一个有可能成为我桎梏的可能性,还比如他明明知道只要国舅还在,国库永远无法真正充盈,可他就是不能动他。

    我曾经问过父皇,为何空置后宫三千,有了好东西、有了开心事,都只往我母妃这儿跑,父皇回答我说,因为喜欢一个人,就会忍不住想和她分享一切的美好。

    后来我也曾问过母妃,明明可以选择不入宫将自己一生困摄住,为何还要进来,母妃回答我说,因为喜欢一个人,就会拼命想去他会在的地方。

    那一日在擂台边第一次遇见沐易,我为他美色所吸引,所以忍不住会答应同他去福瑞楼,所以会忍不住同他约好下一次,所以会排除万难一定要去陪他过生辰,可是……在他发觉我的女儿身之后,我终于将藏在内心深处的希冀和渴望释放出来,其实我的人生,也是有另外一种可能性的。

    我可以喜欢他。

    母妃当年遭奸人所害,即便父皇千里迢迢赶回皇宫,不惜耗尽整个宫里所有的稀世珍贵的药材,都没能替她解毒,我这么些年一直清晰地记得她就坐在我面前,夹起一块糕点,吃进去之后没多久就开始吐血,随后毒发的样子,所以这些年,我也一直对摆在自己面前的皇家御膳再提不起任何兴趣。

    父皇和国舅都曾试过千百种法子,都始终没能将我这毛病治好,后来瞿让心疼,自个儿练了好一阵厨艺之后,夜里带着我悄悄去御膳房,当着我面亲手给我做吃的,可到头来我还是吃一口就开始往外吐。

    可今日我却连着喝了三碗沐易做的那又咸又腥的所谓鸡汤,而一点儿都没觉得反胃想吐,若不是后来事出突然,其实我还想试试他炒的那两道看上去完全没有卖相的小菜。

    这一切加起来,绝不可能只是偶然。

    我将脸深深埋进被褥中,将心中一团乱麻的情绪逐条理清楚,终于得出一个让人绝望的事实

    孤思春了。

    孤居然思春了!

    天啊这简直太可怕了!

    我忍不住在被褥上滚来滚去、滚来滚去,一会儿惊叫一声,一会儿又捂住脸开始莫名羞涩,脑子里来来回回闪现的都是沐易那张倾国倾城的脸。

    这可怎么办!

    就在这百转千回之中,我突然灵机一动地想到,他不是不知道我是官家吗!他不是摸了我胸吗!他不是已经知道了我是女儿身吗!那我完全可以……

    让!他!负!责!

    孤真是太聪明了!

第一章 枇杷未黄何来酿(11)

    贾有容托她小妹给孤送进宫来的那个香囊,原本我是打算送给沐易当生辰礼物的,可后来事儿赶事儿的,我又把它从宫外给带回来了,眼下借着仪容有亏、不便上朝的理由一直窝在寝殿里捏着那香囊来来回回地看,国舅大概估摸着我这个时辰一定还没睡着,就跑过来看我,结果因为我看着香囊思考如何把沐易拿下太过投入,而等他进到内殿时才听到动静,只好手忙脚乱地将香囊藏在被子里,慌慌张张地从榻上爬起来。

    国舅只略扫了一眼就从已经被藏好的香囊上收回目光,很慈爱地看着我道:“官家眼睛可好些了?”

    用鸡蛋敷过了嘛,还真好多了,只不过孤不想去上朝,近距离围观他们掐架而已。

    孤不好意思地笑笑:“劳国舅挂心,孤好多了。”

    国舅来的目的很明确:“说起来官家也到了该大婚的年纪,皇后可不是普通嫔妃,马虎不得,官家可有心仪人选?”

    他故意不提方才孤捧着发呆的香囊,当然是担心那香囊出自贾府之手,贾有貌那次风风火火地进宫,恐怕孤还没见到她,消息就已经传到了国舅府,他的担心不是没有理由。

    孤斟酌了一番才开口,温和地问他:“依国舅看,贾有貌如何?”

    试探就得踩雷,他既如此不希望孤迎娶贾府之女为中宫皇后,必然就会有所准备,恰巧在这一点上,孤同他目的相同,所以就得看看,他到底有什么底牌来助孤度过这次难关。

    “万万不可!”果然国舅就严肃起来,小胡子都被吹得一颤一颤的,但即便严肃起来的样子依旧迷人,孤可算是知道为何父皇迟迟不动他,却又时时防备着他了,他同孤讲道理,“此女德容有亏不说,就是那性子也绝不是能治理后宫之选。”

    那么好啊,他们家可还有一个闺女呢,孤笑眯眯地看着他:“那依国舅高见,贾有容如何?”

    她可德容无亏,才名在外啊!

    国舅不可能是就此被我问住的性格,他很快就答道:“依臣之见,怕是也有不妥。”

    孤挑起眉坐等他怎么解释。

    “据臣所知,贾府二女三年前就已经许了人家,”国舅心中有数,解释起来也不慌不忙,“只是那庶子还无功名在身,婚事才一再耽搁,怕是官家有心,贾大人也不会就此遵旨。”

    看来贾叙之身上这三寸,谁都拿捏得挺好啊。

    于是孤只能装作一副十分遗憾的样子表示无奈:“既如此,就再好好挑挑吧,不急。”

    国舅目的达到,心满意足,临走还不忘叮嘱孤一句:“官家个头可许久都不曾长过了,还是要多补一补。”

    补一补……也得孤能吃得进去才行啊!

    我同瞿让摊牌,告诉他我对沐易就是别有居心,瞿让分析问题的角度很是新颖独特,他问我:“故意的?”

    虽然问得没头没脑的,可我多聪明啊,一听就知道他想问的是,是不是因为我看上了沐易,所以故意引得他来摸我胸、发现我是女的。

    “当然不是,”我叹口气,“我心里可太清楚了,闹着玩儿还行,动真格的……他能怎么对我负责?”

    瞿让见我理智尚存,总算是松了口气的样子,同时提醒我:“最近少出宫。”

    这可不行,我严肃地拒绝他:“如今朝政由国舅掌管,朝上他同贾叙之二人虽政见不同,但也没一个同孤说实话的,想要知道如今灾情究竟如何,就得自己去调查,你查到如今也没查出个名堂来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身份不便,所以咱们必须找一个身份方便的人帮忙。”

    瞿让闻弦歌而知雅意:“沐易?”

    “正是!”这也不是我为了把沐易骗到手的托词,我严肃地告诉他,“沐易言谈之间对江南旱灾一事十分上心,他接近我自然有他的目的,估摸着看出我身份不一般,猜想是个王公贵子,他既无功名在身,又无雅士之便,许多事要做就得有人帮忙,既然大家目的相同,为什么不合作?”

    这话我倒确实没骗他,我喜欢沐易这件事事发突然,若不是他不小心摸到了我的胸……恐怕我自己都不知道哪年哪月才会知道对他有这种心思,但我毕竟不是普通人家思春的小闺女,我可是官家啊,从小被我父皇那样带大的,这些年又受国舅如此这般荼毒,若是还只知道小情小爱,那也不配当官家了。

    沐易这人肯定有故事,他接近我如他自己所说,就是别有目的,只不过目的是否如他所说那么简单,就不得而知了。只是那目的暂时还没到惹毛我的地步而已。

    这几日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他上回带我去的那院子一瞧就不是普通人家,亭台楼阁、格局布置,甚至都不是一般的商贾富贵之家,而是官威甚重。可他既无功名在身,又非出自官宦世家,怎么可能住在那样的宅子里?

    瞿让不愧是跟我穿一条裤子长大的,一见我这样就明白了:“试他?”

    “当然。”我眼睛一眯,想到沐易的绝世之姿就忍不住嘴角上扬起来,“我喜欢他跟是否相信他是两回事,眼下既然有这机会,何不借让他负责这理由去试探试探?说不定会有什么意外收获呢。”

    说完我回想起沐易那倾国倾城的容颜,忍不住在心里感慨,他若是有机会同十年前的国舅见上一面,怕是也会有惺惺相惜之感吧?

    我大舅在我母妃宠冠后宫之前,基本上在哥舒家族里也是说不上话的,不因为别的任何原因,就因为他长相太过俊美,觉得他顶着这样的容貌难以有所建树,当然这个想法最终得到了事实残忍的打脸,那么我推测沐易之所以一直没有入朝为官,也有可能是因为同样的原因。

    就这样想了一会儿,最后我自己都觉得好笑,这才刚喜欢上,怎么还念念不忘起来,做点什么都能想到他,自己乐了会儿,然后一抬头发现瞿让居然还在,他站在原地神色十分复杂地看着我,不知道在想什么。

第一章 枇杷未黄何来酿(12)

    “你看着我干嘛?”我摸了摸嘴角,“我脸上有脏东西?”

    这么拙劣的笑话,他居然也给面子地扯了扯嘴角:“长大了。”

    “那当然,”我挺了挺胸,“要不是每日都得缠束胸带,还可以更大。”

    瞿让:“……”表情像是被包子噎住了一般,他闭了闭眼,最终从窗子上跳了出去。

    我将目光收回,嘴角的笑意也慢慢收敛起来。

    其实我当然知道他说的“长大了”并不是指胸部的发育,他感慨的是我明明如此喜欢沐易,却还能清醒地分析各自立场,当真是长大了,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只知道调皮捣蛋的小娘子了。

    但他不知道的是,作为一个还是很热衷于调皮捣蛋的小娘子,可我并不蠢啊,在明知道他对沐易有敌意的情况下还能让他帮忙出宫见沐易,可不只有瞎说八道这一招么。

    事实证明瞎说八道这招还真管用,当我找到瞿让说我夜里又要出宫、让他帮忙打掩护的时候,他二话没说就答应了,而且估摸已经知道叮嘱我别惹事也是不起作用的,干脆什么都没说就放行了。

    沐易这次见我的时候明显有些尴尬,我之前命暗卫悄悄塞进他那宅子后门里的信上很明确的告诉了他我这次出来的时间和约他见面的地址,他到得比我还早,等见到我的时候还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几次三番想开口,又欲言又止的样子,看着……还有点像在害羞?

    我们约在离福瑞楼不远的一座桥上,原来没发现现在的夜市居然这么热闹,到处都是灯笼,原来也没发现夜里的沐易看上去会……更可口。

    他这次穿得比较朴素,但即便是麻布大衣穿在他身上也能穿出超然脱俗的感觉来,尤其他的脸色还带点绯红的时候,就让人更忍不住想调戏他了。

    “上次……”

    “你……”

    我们俩同时开口,又一起停了下来,他挺不好意思地重新开口向我道歉:“上次的事我不是故意的,阿沅……”

    我板起脸质问他:“怎么,你不打算负责吗?”

    本来是准备吓吓他的,结果没想到正中他下怀,他顺着就点起头来:“你放心,我一定会负责的,不知府上……”说到一半想起来我上次说不喜欢说话这么文绉绉的,又赶紧换了一种说法,“不知道你家住在哪儿?我可以马上开始准备聘礼上门……”

    “停停停!”我被他吓到了,赶紧叫停,“这……也没到让你这样负责的地步。”想了想觉得让他负责这一招可能行不通了,这人认死理,非要上门下聘可怎么办,于是赶紧道,“咱们是兄弟,上次那事归根到底也是误会,你也不是故意的,就这么算了吧,大家都别再提了。”

    沐易再次羞涩地一笑:“以后可没法儿再拿你当兄弟看了。”

    这笑容把我心都要笑软了,我忍不住也笑起来,同他扯点别的:“今儿个这是什么日子,怎么这么热闹?”

    “灯会可一年就一次,你从前没看过?”沐易轻描淡写地将话题带过去,也没真想听我的答案,“对了,这个时辰出来,晚膳用过了吗?”

    宫里的吃的闻着就让人想吐,哪有心情吃?不过此刻他提起来,我居然摸着自己瘪瘪的肚子,觉得有点儿饿了。

    于是我老实地摇摇头:“没吃。”

    他看着我笑的时候给我一种莫名其妙的宠溺感,他问我道:“去我家?再给你做上次那鸡汤怎么样?”

    我咧开嘴笑起来,带着根本无法掩藏的笑意答道:“好啊。”

    沐易看起来像是手腕使不上力,切菜的时候总给我一种娇弱感。不过他这次出门前就把鸡给炖上了,我坐在小板凳上看着他切卤牛肉的时候闻着那鸡汤的香味,馋得口水都要流出来了,我从前可不是这样的人啊!

    “我看你口味和旁人不大一样,”沐易的观察力极好,“旁人觉得刚好的,你吃着大概觉得口中无味,所以像我这般手艺做出来的菜,你居然还挺喜欢。”

    也不知道算不算是夸奖了,我呵呵一笑,尴尬地接嘴道:“干大事的人嘛,总要有点特立独行的。”

    “平时是胃口不好吗?”他一边忙活着,一边和我唠家常,“其实可以和府里的厨子说说,你其实就是口味比较重。”

    快算了吧,正因为口味不好,多少想从在食盒里动手脚的人都无从下手,我还上赶着去告诉他们我喜欢吃什么?我脑子又没被门夹!可这些当然不能跟他说,说也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于是只能大力吸了口气装作闻鸡汤香气的样子,不过……别说那鸡汤还真是香!

    他看我馋得很,就先帮我盛了碗汤出来,递给我的时候还特意叮嘱了一句:“烫嘴,吹吹再喝。”

    我都快开始怀疑自己了,难道……我爱吃的,真的那么重口味吗?

    “千万别怀疑自己,”沐易就像能看出来我心里想什么一样,“你的口味是真的和一般人不一样,一般人都吃不下我做的菜。”

    也不能这么埋汰自己啊!

    我义正言辞地告诉他:“你也不能这么悲观,你看手艺差成这样不也有我懂得欣赏吗?”

    沐易轻笑一声:“想说什么?接着说。”

    那我就不客气了:“你看你也算是有志青年,我听你上次的话觉得你对江南旱灾一事很有自己的看法啊,总孤芳自赏也不是个事儿,你其实完全可以试试去考取功名的,你看你手艺这么差也有我喜欢,说不定……官家也会很欣赏你呢!”

    “没想到你一个娘子家,还挺关心国家大事,”他将小菜炒好,和粥一起端过来放在小桌上,“我志不在此,朝中自有能人,不在其位就不谋其事吧。”

    “‘如今官家久居朝堂、闭目塞听,朝中又奸臣当道,百姓疾苦是无人可管了,可我等也不能就此不闻不问’,没记错的话,”我朝他眨眨眼,“上次你可是这么说的。”

    他微微一笑,云淡风轻地将方才做菜时挽起的袖子放下来,见我汤喝完了,就又替我盛了一碗,随口夸道:“胃口不好,记性倒不错。”

第一章 枇杷未黄何来酿(13)

    “我虽是女子,可你也别小瞧了我啊,”我皱起眉头思考了一会儿,“若是你实在不想考功名,那不如咱们自己单干吧,不就那么点灾情吗?不当官也可以查到的,了不起咱们自己去趟江南,是什么情况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他继续含笑看着我,说的却与我同他说的话题毫不相干:“你在府上是不是几乎都不吃东西的?若是觉得我做的还行,以后可以常来。”

    “好啊,这可是你说的啊!”我迅速在心中盘算了一番,觉得江南旱灾一事实在是不容再拖延下去了,朝中国舅一手遮天,想要知道灾情真相,只能自己亲眼去看,既然眼下有人也有相同的目的……

    “我说的!”沐易这么清秀一张脸,说起话来居然也有豪气干云的时候,就差再接一句“跟我混”了。

    “但是最近估计没时间跟你见面了。”我故作遗憾地叹了口气。

    “有事?”沐易挑了挑眉,将装着青菜的碗往我这边推了推,示意我继续吃。

    我也就真的举起筷子夹了一把到碗里,一边吃一边告诉他:“对啊,要去江南一阵,最近旱灾这么严重,果树都死了好些了,家里生意不好做啊,我又没个兄弟,少不得要亲自去跑一趟。”

    沐易很轻易地就相信了我的说辞,关心地问:“原来你家里是做果子生意的,这次去可有人随行?”

    “随行之人自然有,可都是些下人,”我知道这是发挥演技的时候了,整个人都散发出来一股忧伤的气息,我惆怅而又遗憾地告诉他,“父亲不在了,整个家当都交到我手里,我一个女孩子……”

    话到嘴边留三分,加上他现在又知道我是女子的身份了,不装装可怜多浪费啊,可是我跟他说的这番话里,除了身份之外,其他的倒也都是实言,说着说着自己都被感染了,觉得自己可心酸了,最后忍不住红了眼睛。

    沐易明显对这种女孩子哭鼻子的状况十分没有解决经验,有些手忙脚乱地给我递了个块帕子,然后就手足无措地坐过来抚着我的背替我顺气,搞得我原本只是想装下可怜、诓他陪我一起去江南而已的,这下自己入了戏哭得都快抽过去了……

    不知道怎么的,最后等我勉强停住哭泣,还在抽抽搭搭的时候,惊觉自己居然……坐在了沐易的腿上!当意识开始慢慢回笼,我背上那只还在轻轻拍打的手存在感就越发强烈起来。

    如坐针毡!

    我从沐易腿上跳下来的时候,发现他也明显松了口气,还没到夏日,我居然哭出了一身汗,好在沐易很快就找了个合适继续讨论的话题:“我反正最近也没什么旁的事,若是你不嫌弃……”

    “不嫌弃!”我迅速调整好状态,抬起头就打断他,“真的,一点都不嫌弃!”

    沐易有点想笑的样子,但即便是这种要笑不笑的表情中中带有一丝丝的尴尬都让人觉得他真是长得太好看了!

    “既然如此,那就别再哭了,我衣裳都被你哭湿了……”沐易这下索性笑出声来,“回去收拾好行李吧,定好日子了派给人给我送个信就行。”

    “好嘞!”

    回宫的时候被瞿让抓了个正着,而且一眼就被看出来哭过了,瞿让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一直跟我跟到寝殿里,我都上床躺着了他还站在床边看着我作思考状。

    我没好气地看着他道:“是啊我哭过了,苦肉计还不准我哭一下啊?沐易已经答应陪我一起去江南了,路上总归有个照应,所以你在宫里得把戏给演好了,知道吗?”

    其实瞿让很想陪我一起去我是知道的,让他对一个才认识且不明底细的人完全放心也确实不太可能,可他的身份决定了必须留在宫里替我瞒天过海,所以一时之间他难以接受我也是可以理解的。

    不过瞿让到底是瞿让,他也只是纠结了一小会儿,就点头答应,并嘱咐我道:“万事小心。”

    “你也不用紧张,孤好歹也是官家,当真下江南总不能一点准备都没有,不可能说走就走,也好给你一些准备时间,”我想了想,觉得除了留给瞿让的那两个之外,暗卫还是全都带上会更有安全感,“你放心,出发的日子还没定呢,让孤想一想。”

    但是瞿让也有自己的烦心事,他难得有些不好意思,最后估计实在忍不住了就从胸前的衣襟里掏出了一堆东西,一股脑扔到了孤的龙床上:“这些,给你。”

    孤被劈头盖脸扔了一床的信。

    “这什么?”我随便从被子上捡了一封起来看,好家伙,这笔字倒真写得不错啊,但等我拆开看了一眼就整个人都惊呆了,“情书?”

    瞿让背转身,留下了一个萧瑟的背影给孤。

    “……哎你别跑啊!”孤想叫住他,又担心声音大了将小黄门引来,最终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跳窗而逃。

    贾有貌是个很执着的娘子,也是个很有执行力的女子,她爹正是看中了她这一点,所以自己不敢来了,就总把她往宫里推,大概是抱着让她同孤培养感情的天真想法,她二姐应该也是看中了她这一点,所以将她想对孤说的话,全都写在了信里,让她送进宫来。

    她这次来的时候不幸遇上孤出宫了,所以全都是瞿让在这儿给兜着,不过贾有貌这娘子吧大大咧咧的,不会留意到眼前的官家换了人这种事,多半进宫也就是为了完成任务,人来过了、信送到了也就跑了。

    但瞿让不一样啊,我注意到床上散落的这些信封,全都有被拆封过的痕迹,所以他一定都看过了,围观一个娘子给另一个娘子告白这种事,瞿让显然没有什么经验,所以他方才才会这般害羞。

    贾有容啊,给孤写情书的可是大晋最有名的才女贾有容啊!我一边看一遍忍不住在心里感慨着,不愧是贾叙之那老头照着公主的标准培养了多年的宝贝女儿啊,瞅瞅这华丽的词藻、丰富的引用……哎不对啊,这不是情书吗?怎么看着不太对劲啊,像是在教孤如何当官家?

第一章 枇杷未黄何来酿(14)

    孤一直看这些信看到深夜,不得不说这贾有容真的是很有想法的一个娘子,早先孤还总觉得她这才女的盛名多是看在她父亲面上,别人客套得来的,如今看来,她在信中所写,对于时政的分析和自己独到的见解还挺特别的,我大晋满朝文武竟被养在闺中一小小女子比了下去,实在是有趣,有趣啊。

    因这贾有容常年养在深闺之中,她当然不可能了解到江南真实的灾情,但她在信中分析道既然如今兵部上书要求拨款发放军粮,户部又表示国仓无粮可放,就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这就是灾情的如实反映,若是真如她爹和国舅所言灾情已经得到了控制,那么即便百姓还在水深火热之中,国仓里也一定有粮,军粮更不会受影响,所以侧面证实了灾情现在的严重情况。

    分析得虽然不是很深刻,但确实挺有道理的,但是她忘了一点,兵部要求拨款放粮一定是真的想要,户部表示国仓无粮可放却一定不是真的空仓了,这其中弯弯绕绕不是她一个闺中女子所能了解的,以国舅的手段,即便是最初真的灾情严重,如今也一定受到了控制,可是孤不能拿整个大晋去赌,赌究竟如今控制到了何种程度,这话即便孤当面问国舅,他也总有千种法子对付过去,不会正面回应,因此必须亲自去一趟,眼见虽不一定为实,却总会比这些从当官的嘴里说出的话要可靠多了。

    最后等孤将信全都看完,已经到了平日里小黄门来叫起的时辰,孤随口将小黄门们打发出去,亲自将这些信收进了匣子里,那贾有容非但见识高于寻常女子,一笔字更是非同寻常。那可不是女子该有的字迹,龙飞凤舞、潇洒俊逸,比常年扮作男子的孤的字迹都要狂上几分,他们贾府倒真的挺有意思的,没想到贾叙之那般无趣的老头儿也能养出贾有容和贾有貌这般特别的女儿来,若非孤乃女儿身,倒真想将她二人都迎进宫中,想来日子一定会过得十分有趣。

    快到上早朝的时辰了,小黄门即便再怎么不敢,总还是要来继续催的,孤将装着信的匣子收好,终于放他们进来,洗漱完毕之后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今日是哪位大人在外头逼着你们进来的?”

    得到的回复是他们“扑通”、“扑通”下饺子似的跪了一地,国舅和贾叙之打擂台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他们各自的阵营中都有不少人,但朝中总还是有一些两头都不愿得罪的人,这些人真正想说话的时候总会给孤身边这些伺候的小黄门塞些银子,在孤出发去早朝的时候就能提前收到消息等在路上装巧遇,以便在早朝之前先把自己想说的给说了。

    孤平日里这臭脾气,居然也有小黄门不怕死真敢要那银子,不过孤身边这些小黄门们有的是国舅的人,有的是贾叙之的人,剩下的本就不多了,总要给他们一点捞外水的机会,因此孤也并不在意,只是有点儿好奇,赶在这多事之秋来向孤进言的,究竟会是何方神圣?

    没想到等在孤寝殿之外的竟然会是尚书都省事林丞。林丞身为尚书令,多年来却因不齿国舅所作所为,隐而避世,一直称病、不问朝政,这次竟然是他等在这儿,还真是让孤有些意外。

    林丞年事已高,早几年的时候孤确实还曾寄希望于他,希望他出面来打破如今朝政上国舅同贾叙之的二方割据局面,最好来个三足鼎立搞搞平衡,但他一直志不在此,估摸着对孤也有些意见,孤那时连自己都护不住,更何谈护住他、护住这天下,见他以“年事已高”为名来告假,也只得答应了。

    “给官家请安!”林丞说着就要下跪,孤赶紧亲自动手去扶住他的胳膊阻止他真的跪下去,他也就顺势站住了,还感慨了一句,“官家如今当真是长大了啊。”

    孤干笑了两声,携着他一同过去早朝,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就主动开口问道:“林大人身子可好?”

    林丞有了接话的机会,赶紧表示:“托官家福,老臣身子骨好多了。”

    所以说这就是要来销假、继续干活了,孤笑眯眯地走在前头,心想这次来得可真是时候,这次孤要出发往江南去,寒食节满朝文武放大假倒是可以帮瞿让对付过去几天,可寒食节过了之后呢?虽说瞿让自幼就开始练口技,如今连孤的声音都能模仿得惟妙惟肖,可旁人都能对付过去,国舅可是从小看着孤长大的啊,谁都能瞒过去,他是铁定瞒不过去的,硬往孤的寝殿里冲,饶是瞿让也对付不过去,可若是这时候有个林丞挡在外头就不一样了!

    “爱卿来得太是时候了,最近江南旱灾一事,想必听说过了?”

    林丞明显激动起来:“官家英明!老臣正是为此时前来!”

    既然也是因为这件事而来,就再好不过了,孤停下脚步,回头看着紧紧跟着孤脚步的林丞道:“林大人,既如此,孤有件事需要你帮忙……”

    他兴奋得胡子都颤抖起来了,颤颤巍巍地凑过来,刚听了一句,孤就见他悄悄眯起了眼睛。

    我们到的时候,国舅正和贾叙之争论什么,见孤带着林丞一起进来,瞬间两个人的表情都像是被雷劈了一样,孤笑眯眯地坐上龙椅,亲眼看着林丞走向文臣班列的最前方,最后站在了贾叙之的身后,和善友好地问他们:“方才两位爱卿在争论什么呢?这么热闹,说出来让孤也听听。”

    国舅和贾叙之交换了一个眼神,大约是达成了共识在这种突如其来却又特殊的情况下,决定偃旗息鼓、一致对外。

    于是国舅率先上前一步回道:“回官家,臣正与贾大人商量官家大婚一事。”

    贾叙之也立刻出来拱手道:“启奏官家,如今朝事繁忙,天下未定,若此时官家大婚,难免会有好事之徒说官家不体恤民间疾苦,因此大婚一事,依臣所见,应当延后再议。”

第一章 枇杷未黄何来酿(15)

    看来先前国舅是拿贾有容去将他的军了,孤笑眯眯地看向国舅,问道:“国舅的意思呢?”

    国舅是谁啊,历经两朝的老牌政客啊,他能在这时候掉链子?当即诚恳地表示:“贾大人所言极是,官家年龄尚小,当以学业为重。”

    就跟之前力排众议坚持“官家年纪不小了,该大婚了”的人根本就不是他一样,孤能说什么?当然是原谅他啊!

    林丞一直到退朝都没说什么,这让国舅和贾叙之两个人都有点没底,临走还几次回头看仍然留在殿上的孤,孤也并不吝啬给他们一个和蔼的微笑,直等到他们的背影完全消失之后,才收起笑容对林丞道:“贾叙之不足为患,这些年来他虽也结党却并未营私,也多亏了他制衡国舅之权,他也不敢在孤避而不见时硬闯。”

    “老臣明白,”林丞很快接话,“国舅年轻时候曾拜在老臣门下,算起来也是旧相识,这点薄面总要给的。”

    对!孤差点把这件事给忘了!早年国舅还被家族所不齿、没靠我母妃成为国舅之前,还曾拜在林丞门下读过好几年书,那时候林丞还挺欣赏他的,也一度很器重他,没想到还没等他举荐,国舅已经成了国舅,两人在政见上也是南辕北辙的,后来贾叙之也冒了出来,再后来林丞大概就觉得朝廷无望,就主动告假退出这场斗争了。

    万万没想到他会在这时候如此及时地冒出来。

    “如此甚好。”孤十分满意,放低了声音道,“那么孤去江南这段日子,朝政便交托在爱卿手里了。”

    林丞很激动,颤抖着胡子、老泪纵横地上前两步,僭越地捧着孤的手道:“官家……官家放心!只管去!朝廷上有老臣在!老臣就是死也不会让国舅得逞的!我大晋有望了啊……”

    孤被他老人家捧着双手,其实内心很想为国舅辩解一句,他也没干多伤天害理的事吧?顶多贪财了一点,对孤还是很好的啊!怎么把他说得这么坏……

    话说回来,我大晋应当时来运转,当真是有望了。孤身为官家,登基时年龄小、根基浅,即便有雄心壮志,也总有掣肘。如今借着江南旱灾一事,在外有沐易这般有识之士相助,在内有林丞这等忠良力挺,总算有机会可以放开手脚好好干一番大事了。

    出发的日子就定在寒食节前一日,因为这是孤头一次单独出门,虽说有无数隐卫在暗中保护,可到底明着只有一个不知底细的沐易跟在身边,瞿让不放心,坚持要亲自替孤收拾包袱,孤半躺在踏上欣赏他的英姿,越想越觉得孤若是真是个男子,就靠这张脸也得迷得小娘子们花枝乱颤的,现在也没瞿让什么事儿了。

    瞿让收拾包袱很有一手,担心孤在外头还是不肯吃东西,又没有他强行灌点进去会饿死,于是带了好些被他一锤一锤打得十分紧实的馍馍,实在不行的时候用来果腹还是可以的;又担心沐易路上会对我不规矩,连暗器都带了不少;最后也不知道就孤这身形,哪有招蜂引蝶的资本,他居然还担心会有小娘子扑倒我,给孤带的换洗衣物竟然都是……女装!

    “既然沐易已经知道你是女子,”瞿让一边收拾着,一边头也不抬地嘱咐我,“索性这一路就着女装,和他扮作兄妹也好,夫妻……也好,总能掩人耳目,外人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你是官家。”

    这一点孤还真没想到过,觉得这种玩法挺新鲜的,一时被勾起兴致来,下榻去随意拎了一件衣裳,兴奋地对瞿让道:“我去试试,看合不合身!”

    瞿让比我自己还了解我,赶紧起身拉住我:“知道怎么穿?”

    孤被问懵了,低头看着手中拎着的裙子,那纷繁复杂的带子……诚恳地摇头道:“不会。”

    ……

    娘子们的衣裳实在是难穿,据瞿让所说他替孤挑的还是最简单的款式了,孤不由得有些冒虚汗。不过穿上之后站在铜镜面前的时候,孤也有些飘飘然了……不得不说瞿让真的是很会挑衣服啊,他替孤挑的这一身很巧妙地避开了胸部发育不够完善的问题,衬得孤十分娇小,孤自己看得都我见犹怜,再想想沐易见到这样装扮的孤会有什么反应,简直都要笑出声了!

    孤同瞿让道:“想不到你还有这种本事,上哪儿搞来这么多裙子?”

    瞿让不理孤。

    孤热脸去贴他冷屁股的时候实在太多了,根本不以为意,继续道:“这次孤安排林丞去挡国舅他们,若是到了日子孤还没回宫,你再出面同他打掩护。”

    说着孤上上下下打量他几眼,托着下巴道:“不过林丞这么多年都没上朝了,就上回见了孤一面,还光顾着激动去了,孤认为,他分辨不出你同孤的几率是相当大的,莫慌。”

    瞿让用关爱傻子的眼神看着我,并没有吭声。

    “你看你就是喜欢这样,别总一副你什么都知道的样子,”孤低头扯了扯裙角,对着铜镜里站在孤身后的瞿让道,“做人得谦虚点儿,知道吗?”

    谦虚是什么?瞿让的意识里根本没有这两个字。

    他虽然话少,但眼里的担忧之情都要溢出来了,就这么老看着孤,孤也受不住啊!于是孤转过身去看着他:“你老这么看着孤做什么?是不是没想到自己的脸穿女装也还挺好看?要不孤脱下来你去试试?”

    孤用这句话成功地把瞿让给逼走了。

    长到这么大……孤还是头一次着女装,忍不住在铜镜面前转了两圈,正转得美呢,瞿让突然又杀回来,看着刚好转回来对着他的孤神色隐忍般丢了一句:“娘娘腔。”

    ……特意杀回来就为说孤一句娘娘腔?

    从小父皇就教育孤,孤因此养成了君子日三省吾身的好习惯,比如眼下孤就在认真三省:孤是不是太客气了?孤是不是给他脸了?孤是不是应该动个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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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井珍馐介绍:
皇帝得了厌食症,御膳房头都大了 皇帝身材矮小、四肢不勤,跑到民间比武招亲, 分分钟被打趴下 神秘细作很同情,做了盆黑暗料理就来请客了:吃吧 竟让皇帝惊为天人! 吃饱了的皇帝娶老婆,去洞房的竟然是替身? 替身瞿让:我也不想的。 逃跑的皇帝:对天发誓我不是不举。 皇帝娶老婆,当夜竟然偷溜出宫见男人? 真·男人杨子令:我也不想的。 见男人的皇帝:没想到他竟然在跟另一个男人喝酒! 另一个男人:我是有苦衷的! 在宫里等着入洞房的皇后:你们考虑过我的感受没有???市井珍馐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市井珍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市井珍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