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其他小说市井珍馐TXT下载市井珍馐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市井珍馐全文阅读

作者:易小佳     市井珍馐txt下载     市井珍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章 花开富贵难为虾(9)

    但我执着地将话题绕回去:“那你到底是做什么的?说说啊你上次可说过不会再骗我的,想好再说!”

    “不会骗你,我只是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杨子令干了一杯酒,瞥了前来上菜的潮哥儿一眼,潮哥儿立刻就放下东西出去了,出去之前还贴心地把门带上了。“其实我祖上……是罪臣,所以我无法入朝为官,说什么志不在此,都是安慰自己的理由罢了。”

    这倒是句实话。杨公一直以来告诉杨子令的都是我们杨家乃是罪臣之后,官家通达方给这戴罪立功的机会,照我看,杨子令虽为暗子,对政事倒还真挺上心,可见也是有一颗报国之心的。

    “罪……臣?”我琢磨着应该给出一个怎么样的表情才能表现出我真的很惊讶,“怎么会呢?”

    杨子令苦笑道:“祖辈之事不提也罢,如今得贵人赏识,办些小差,糊口不成问题。”

    他说的贵人是我吗?我还在沉思,就听到他又笑着补充了一句:“养你更不成问题,什么时候想好了告诉我一声,聘礼都预备下了,随时可以去提亲。”

    这话题转得也太快了,我当然能听出来他话中调侃的意味,也就顺着他答了一句;“好啊,不过我可不是那么好娶的,恐怕你预备下的那些聘礼还远远不够。”

    “不够再添便是。”他夹了些菜放进我碗里,“看来你还真担心我养不起你啊。就你这点食量,养你还不容易?”

    “养我是容易啊,可我府里人多,都养的话就有难度了。”

    杨子令收起笑意,十分严肃地道:“若是那样,我就只能倒插门,做上门女婿了。”

    噗……这还真是一个让我意外的回答,我笑得花枝乱颤的,最后终于将这个话题带过去。

    我见杨子令总将我送他的香囊挂在腰间,就主动问道:“还挺喜欢的吧?”

    他随手摸了摸,回道:“你送的,怎能不喜。”

    本来就热,他这么一说完我感觉脸有烫了几分,摇着扇子别开头,意外地看见了屋角木桶里的冰块。

    杨子令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笑了笑道:“潮哥儿知道你怕热,特意叫他们备好送来的,方才你没注意?”

    我怎么会注意这些,但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你上次说现在买不到新鲜鱼虾了?”

    “是,怎么?”杨子令的表情像是没想到我会说起这个。“必输之赌,想要我答应你什么?”

    现在谁还有心思管赌注,我问他:“死鱼死虾本就不好卖,如今天气炎热,想必许多鱼贩生意都做不下去了吧?”

    杨子令听懂了我的意思,但他告诉我:“用冰块自然是个解决办法,可冰块岂是那些鱼贩用得起的?”

    也是,冰块先是供应进宫,剩下的少许也会流入富足之家,像杨子令这样花钱能让我在这时候享用到的已经很不容易了,更何况那些鱼贩。

    我叹了口气:“如今生意都不好做啊。”

    “你一个小小娘子,看着不中用,倒挺关心民间疾苦。”杨子令仿佛觉得有趣的样子,又给自己斟了杯酒,喝了一口才继续道,“有钱能使鬼推磨,就看谁愿意将自己到手的银钱拿出来了。”

    这想法简直比我还天真,我嘟着嘴用筷子敲打着酒杯,“莫说旁人,就算官家,已经进了她国库的银钱,就因为这点死鱼死虾让她拿出来,恐怕她也是不愿的。”

    杨子令现在已经不对官家做任何评论了,但他顺着我的思路继续往下说了几句:“眼前虽只是一些死鱼死虾,日子久了恐怕菜市都要大乱,不能只看眼前利弊。”

    这也正是我所担心的。

    “那也没办法,”我不能过分表露出我对这件事的关心程度,以免引起他的怀疑,“官家都不担心,我们在这儿瞎操什么心啊。”

    杨子令笑笑,宠溺地看着我:“是啊,只要我们阿沅肯好好吃饭,管他们做什么。”

    “说真的,”我看到他这样的笑容就想起第一次见到他时,也是被他这般的笑容所蛊惑,不由得问起来,“你那时候为什么要在京里比武招亲?”

    他不以为忤,循循善诱:“你觉得我为何要比武招亲?”

    “像你这般容貌,想要娶亲还不容易?所以招亲一定是幌子,”我细细琢磨,分析道,“还是比武招亲,是不是哪家小姐看上你了,你要借机推脱啊?”

    杨子令听完就大笑起来,这次是真的开怀大笑,笑到让我觉得现在的他虽然还是男生女相,让人心动,可看着已经不像当初那般,觉得他是阴柔之美了。从我的方向看过去,只看到他笑到颤抖的喉结,忍不住悄悄地咽了口口水。

    “不愧是阿沅,就是聪明!”他话里还带着笑意,“我们阿沅可有这般困扰?”

    我低头看看自己扁平的胸脯,有些不高兴地瞪他。

    他立即改口道:“以色侍君实难久矣,我们阿沅的好,可不是一般人能懂的。”

    真是好甜一张嘴啊。我心里叹着气想,这人得亏是个细作,办正事的时候只能用密函打交道,不然的话就靠这张嘴,我都怀疑我会被他怂恿得敢跟国舅正面干起来。

    我们在福瑞楼一直聊到天色暗了才出来,我摇着扇子走在前头,杨子令白衣飘飘地跟在后头,两个人都没说话,但……自然还有人说话。

    潮哥儿跟在我另一边,同杨子令一起跟左右护法似的,叽叽喳喳说了一路了,左右不过是她在杨子令府上如何如何惦记我,如何如何在思念的时候和杨子令一起交流熬过去的经验,好不容易中场要歇会儿了,不知怎的又想起来上回给我带走的草木灰不够,一定要我随她回杨府再拿些带着,我对这等完全不容我插话进去的语速实在是钦佩不已。

    最后还得靠杨子令咳嗽才能打断。

    这潮哥儿说话跟黄鹂鸟似的,动听是动听,听久了也烦,她说是说从此只认我一个主子,可根本不会看我脸色,除非当真落了脸或是直接轰她了,这时候反应也快,否则的话,她还是只看杨子令眼色行事。

    我将他们先送回了杨府,顺从着又拿了些草木灰回去,杨子令现在已经不大担心我一个人回府会怎么样了,所以瞿让也就在我离开杨府之后堂堂正正跳出来和我并肩一起往回走。

第二章 花开富贵难为虾(10)

    夏日的夜里没有一丝丝风,只有不绝于耳的蝉鸣声听得人十分烦闷,瞿让知道我怕热,从前总爱替我备着冰镇酸梅汤,这次葵水来得突然,事后他也去打听过,说是年轻家子最好少吃生冷之物,自此之后这话简直比我的圣旨都管用,不惜跟我闹起来也决不妥协。

    眼下我就热得有些想发脾气了,往宫门走的路上老远才有一个歪歪扭扭挂着的灯笼照亮前路,我同瞿让的影子被拉得又细又长,有时候他落后几步,从影子上看还挺缠绵的,我走着走着突然停下来,瞿让也跟着停下来。

    我抬起头看他,他也低下头看我。

    “我说……你到底为什么要用轻功飞出来接我,就不能备辆马车吗!”

    瞿让:“……”

    结果回宫就见到伺候孤的小黄门在孤寝殿门口乌泱泱跪了一地。瞿让多机警的人啊,见情况不对劲就赶紧溜了,幸亏孤这次是穿的男装,若是被这么多人同时瞧见官家着女装,恐怕孤在青史上的留名又要多加一条女装癖了……

    能闹这么大动静的当然只有国舅。

    国舅一身朝服,见到孤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扑通”一下跪在了孤的面前。

    孤:“……国舅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快起来。”

    国舅非但不起来,还将被孤使眼色叫过去扶他的小黄门推了开,以孤完全看不懂的姿态执着又略带悲壮地继续跪着,还在推开小黄门之后把头也磕了下去。

    这又是唱哪出啊?孤严重怀疑国舅已经成了戏园子的钉子户,是不是还参与写戏折子啊?这情形孤都不知道该怎么配合!

    国舅跪着也没说话,让孤一头雾水,不知道自己又做错了什么,就算他来求见的时候孤不在,也可以是去御花园赏花……好吧这么晚了,不会在赏花,但总还是可以有别的去处吧?至于吗?

    孤迈开大步绕过他往里走,国舅迅速换了个方向对着孤的寝殿继续磕头,孤不用回头都听到了他大幅度转身的动静,国舅以前不这么矫情的啊,有什么话都摊开来教育孤的啊,这是打哪儿学来的坏习惯?

    进了寝殿之后,小黄门哆哆嗦嗦地进来跪在孤面前禀报事情的来龙去脉:“禀报官家,国舅未时不到便入了宫,奴已经告诉大人官家身子不适正在歇息不便打扰……可大人执意要等,一直等到酉时一刻才忍不住了非要进来看看官家龙体如何抱恙,这才发现官家不在……”

    孤:“……”现在已经过了戌时,国舅这是足足等了四个时辰啊,怪不得气得脸色铁青,跪到现在都不肯起来了。

    刚才还想着要挫挫他锐气的孤立刻就坐不住了,赶紧叫人去将他请进来,想想又觉得不妥,依国舅这脾气孤亲自去请都不一定能立刻请起来,于是只能长叹一声,迈着沉重的步子又原路折返去请他了。

    这一请就足足听了半个时辰的教训,从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说起,辞藻华丽、语言尖利、引经据典,孤听得真是叹为观止、佩服不已啊。

    国舅最后的立脚点在于问孤:“官家去哪儿了?”

    孤不能说啊。

    他见孤不吭声,刚沉住的气又“蹭”地一下冒出来:“官家也不小了,江南旱灾一案杀伐果断,老臣还十分欣慰,官家这是长进了啊,这才多久……啊?这才多久!”

    其实国舅有时候比父皇还像个恨铁不成钢的严厉父亲,孤其实对他一直都挺感激的,尤其是这么连贬带夸的,要认错都会嘴角噙着笑,一点都不严肃啊!

    国舅其实也不是真想骂得孤痛哭流涕,见孤被说得好半天都没吭声也知道这次差不多该收了,最后提醒了孤一句“当以学业为重、切莫再贪玩”后,就转口问起了旁的:“下个月初七就是官家十六岁生辰了,有何寿礼想要?”

    这个话题孤喜欢,于是认真思索了片刻便答道:“国舅府上那对玉马踏飞燕孤瞧着质地不错……”

    余光中国舅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还有那串令贾卿赞不绝口的红玛瑙链子……”

    余光中国舅的眉毛都挑起来了……

    “对了还有孤幼时父皇赏赐给国舅那两柄玉如意孤也想要!”

    国舅忍无可忍道:“官家就要十六了,切勿做那玩物丧志之君!”

    “那你给不给?”

    亏得国舅好涵养,才没有直接拂袖而去,最后只咬牙切齿道:“那便请官家选出个最想要的,老臣送进宫来便是了!”

    孤就不退让,执着地道:“孤都想要!”

    于是终于成功逼退了国舅,再也不念叨孤了。

    国舅多精明的人啊,未时不到就进了宫,一定本来是想找孤商量事情的,可是左等等不来,右等等不来,等到最后孤这样插科打诨,他也就这样让孤混过去,想来原本进宫来也不是为了什么大事,可他到最后也没搞清楚孤到底去了哪儿,看来……

    他要自己动手去查了。

    “处理好了。”瞿让从窗子外翻进来,“他查不到。”

    孤就知道瞿让会去处理,但是说实话对他处理的能力不是太放心啊,更何况这次的对手是国舅。孤在寝殿里转了好几圈,最后直接开门走了出去。瞿让不能跟着,但他可以听到。

    孤对门口站着的小黄门道:“去将林大人请来。”

    小黄门不敢懈怠,才刚被国舅教训过,怎敢擅离职守?可孤的话也不能不听,犹豫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觉得国舅既然不在这……孤又当着面吩咐的……就紧张兮兮地跑去叫人了。

    瞿让等着孤转身进来之后才问:“林丞?”

    “虽说贾叙之才是现在是唯一敢正面和国舅对立之人,”孤笑了笑,“可他也根本不怕贾叙之啊,还是林丞比较合适,一看就是孤的人。”

    瞿让的表情很疑惑,大约是在想国舅不怕贾叙之,难道他就怕你吗?

    “国舅当然怕孤,”孤觉得这件事想要论证也挺难的,最后言简意赅地回了他一句,“他要不怕,这会儿官家也不是孤了。”

    夏日里总让人感到胸闷气短,殿外的蝉鸣也叫得人心烦,孤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又要拿小黄门出气了。

    “冷静点。”瞿让上前拿了把扇子替我扇风。

    “……孤知道,现在这宫里宫外,孤的人也没几个,”孤叹了口气,“这时候撕破脸皮对谁都没好处,可若是一点动作都没有,孤这皇位坐得恐怕也不会太久了。”

    瞿让还想说什么,可林丞已经来了,他也就只能憋着躲上房梁。林丞韬光养晦多年,如今的形势还是能看清的,一进来就跪下表忠心:“官家放心,老臣已经安排妥当。”

    一句话就将孤满腹心事堵在了喉咙口。孤只好尴尬地笑了一声:“……爱卿消息真灵通。”

    “老臣双目只为官家开,双耳只闻官家事。”林丞没什么特殊表情,“国舅要插手官家的事,老臣第一个不答应。”

    很好!孤就喜欢他这样义正言辞又不讲道理的样子!

    “那此事就交由爱卿处理了。”孤总算放了心,林丞却还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孤关心地问,“爱卿还有何事忧心?”

    “官家下月寿辰,国舅势必要再就大婚一事做文章,”林丞提起此事方露出忧心忡忡的神情来,“贾大人也一直盯着此事,老臣知道官家不欲娶那贾娘子,国舅同他双方僵持的话,官家心中需得有数才行。”

    这话仿佛一声闷雷,直打孤的天灵盖。

    难怪国舅会突然提起孤的生辰,想要什么寿礼,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

    孤眯起眼睛,放松身子靠在椅背上,对林丞道:“爱卿坐,不必拘礼。”

    林丞推辞了一番,最后还是坐下了。

第二章 花开富贵难为虾(11)

    “爱卿心中可有合适人选?”孤心中将朝中有待字闺中娘子的大臣轮番想了个遍,最后也没想到个合适的,关键是孤还得替瞿让做打算啊,他可是要替孤进洞房的啊!真给他配个贾有貌那样的,对不起孤这些年同他一起长大的情分啊!

    但这次林丞也愁眉不展:“并无合适人选。”

    想要找一个出身不输给贾有貌、又无法拒绝孤这满身污点,还得配得上瞿让,孤自己也觉得这件事有难度。

    “不急,还有余地,真到了那一天,孤要不想大婚,看谁有胆子逼着孤洞房!”

    林丞还是并不乐观:“官家已经年满十六,大婚一事势在必行,且宜早不宜晚,若是拖到骑虎难下那日,恐怕形势更加严峻。”

    孤:“……”孤只是想自我安慰一下罢了,要不要这么认真啊?聊不下去了!

    林丞见孤这副表情,自己也意识到话说得有些过头了,赶紧起身告辞:“官家早些歇息罢,老臣告退了。”

    要说这林丞年轻时候也是权倾一时的重臣,听说皇祖父年轻时同他关系处得还挺不错的,可皇祖父那时沉迷古玩字画,最敬重的便是读书人,林丞的仕途是从高中状元开始的,自然颇受皇祖父青睐,也正因为如此,没有人将他们之间的关系往歪处想,君臣二人强强联手,皇祖父不要虚名、林丞不要命,那几年整个大晋国除了那时的太子、孤的父皇有些不近女色、恐有断袖之癖外,一切都沉浸在近乎诡异的向上状态中,直到皇祖父宾天、太子即位、孤的母妃入宫。

    孤的母妃闺名为哥舒阳,要说起来出身也实在一般,那时哥舒世家已经没落了,早没了前朝的风光,几房庶出之子还暗中较劲,将本就不富裕的哥舒府闹得支离破碎,其中大房长媳陈氏入门后多年无所出,便从娘家远房表亲中收养了一位小娘子,取“招弟”之意,这位养女便是孤的母妃。母妃进了哥舒府之后,不足半年陈氏果然有孕,一年后诞下一子,陈氏为激励其子日后能重振哥舒氏达官富贵之气、尊享荣华,取名为哥舒达华,这边是如今的国舅了。

    那时的氏族中但凡稍有姿色的娘子都会被选入后宫,毕竟大家都怀疑孤的父皇好龙阳,唯恐江山后继无人,变着法儿地往宫里送美人儿,孤的母妃长到十四岁自然也是要入宫的,让满朝文武没想到的是,自打孤的母妃入了后宫之后,父皇同林丞之间因为皇祖父维系的关系就遭到了破坏,最直接的原因是父皇开始用外戚了。

    从此哥舒达华的名字开始渐渐取代了林丞,只不过国舅实在是个睚眦必报之人,从前几支偏房仗着子嗣多,暗中让他吃的亏他一个人都没弄错,全都找补回来了,也因此,哥舒氏族没像大家所料想的那样,也渐渐开始崛起,准确来说整个哥舒氏除了孤母妃独霸后宫、国舅称霸前朝之外,也没旁人再来分羹,即使是这样,林丞的时代也已经宣告结束了。

    他和国舅之间不见硝烟的战争远在孤出生之前就已经打响,孤不是太理解的是,父皇将大晋交给孤时,几次三番叮嘱孤要防着国舅,可国舅却是他一手亲自提拔上来,若说他是因为对母妃一往情深、失去了理智,可连母妃其实都是不赞同国舅入朝为官的,父皇亲手将林丞从朝中推出去,又亲手将国舅扶持起来,到头来孤竟然还要靠着林丞来制衡国舅,孤忍不住想,父皇,您这是玩儿孤吗?

    不过父皇也不是一般人,常人也很难猜想他心中究竟在想什么,在他手里提拔起来又想压下去的可不止国舅一人。杨子令一家是怎么死的孤可记得一清二楚。

    想到杨子令,孤就又忍不住开始烦躁起来,孤是官家,如同国舅和贾叙之一再提醒的一般,大婚总是在所难免,孤这厢娶一娘子入宫,那厢又要如何以言颂的身份给杨子令一个交代?

    正头痛呢,瞿让从梁上跳下来了,孤抬头看他一眼:“没事你就回去歇着,孤脑仁儿疼,要再思考一下人生。”

    可瞿让却在孤的对面蹲了下来,他平视着孤的眼睛,轻轻开口道:“有一人选。”

    孤一挑眉:“皇后人选?”

    “林丞有一个孙女。”

    ……什么?!孤一下子跳了起来,瞪大了眼睛揪住他胸前的衣衫,抵近他问道:“瞿让你说什么?林丞有一个孙女?他什么时候娶的亲孤怎么不知道?不是终身未娶吗?”

    林丞早年得孤皇祖父赏识,一心扑在国事上,从不近女色,也未曾听说他娶亲,那时民风尚且淳朴,竟无人将他此举同爱慕孤皇祖父稍作联想,等孤大了后常常以此脑补为趣,可瞿让现在居然告诉孤,他还有个孙女?!

    瞿让将查到的来龙去脉说与孤听,林丞未曾参加科举之前,曾有过一门亲事,据说同那娘子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早早就成了婚,只不过他这人古怪,高中之后也不言起居家搬至京城府邸一事,任由妻小在老家过着清贫的日子。

    也怪不得他如此不齿国舅大敛其财的行为了。

    如此说来还真是孤那时小人之心去揣度他同皇祖父的关系真是不应该啊!但孤瞬间又想到一件事,以他当时同皇祖父、父皇那样亲近的关系,如何突然就让国舅出头了?他权倾朝野时又为何不将妻小接至身边?前些年还因九十高龄过世的老父回乡丁忧了一阵,再后来就总借口身子不适,也不来上朝了,事情总是不能单独看的,前因后果一串……总觉得他和父皇之间是不是有什么小秘密?就像父皇同杨公一样?

    孤将这些疑问暂且压住,抬头看着瞿让:“他既然有孙女,为何一直不说?”

    瞿让嘲讽一笑,回道:“什么好地方?”

    也真是让孤无言以对。皇宫不是好地方,若不是生在这深宫之中,孤也不乐意当这个官家。林丞舍不得送他孙女进宫来,也不忍见孤被逼至绝路,因此才看在往昔与皇祖父、父皇的份上,尽心辅佐孤、提醒孤,他愿意这样做实乃情分,并非本分,孤得领情,不能反过来对他咄咄相逼。

    “下策。”瞿让见到孤的表情,差不多也猜到了孤的心思,但他还是执着地将话说完,“情急时也得用。”

    孤勾起嘴角,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所以孤如今真的只能这般无耻,去利用和要挟一个对孤忠心耿耿的老臣了吗?”

    “大行不顾细谨。”

    话是这么说,孤最终还是叹着气摇了摇头:“这件事需从长计议。”

    瞿让还想说什么,孤一记眼神扫过去,语气变得严厉起来:“够了!即便是要逼,也总要循序渐进,你是要孤现在、立刻、马上就杀去林府,直接下旨让他孙女儿入宫吗?”

    孤素来一副吊儿郎当、玩世不恭的模样,可当真动起气来,怕也没那么容易对付过去,瞿让表现出来不太怕孤,可他骨子里比谁都记得清楚:孤是君、他是臣,君要臣死百次,臣就不敢在第九十九次的时候撑不住真死了,所以当孤语气严厉起来之后,他也就老实地闭了嘴,然后翻窗出去了。

第二章 花开富贵难为虾(12)

    无论是历经三朝还是两朝的,跟孤相比都是老资格了,林丞贵在真心,贾叙之功在抗衡,国舅……国舅是一朵奇葩,他只要钱,可以为了钱同全天下抗衡,脸都不要了,还要什么真心?所以说想要得多的人做事反而容易有掣肘,这也要顾虑、那也要考量,到最后最佳时机已经过了,再后悔也来不及。

    所以瞿让其实真的不用担心的,若是孤不知道便罢了,可现在孤已经知道林丞有个孙女了,自江南旱灾一案,不管是他自愿参战,还是孤请君入瓮,总之他现在已经无法独善其身了,孤大婚势在必行,他的孙女又是最佳人选,这辈子就算孤对不住他罢,待时机成熟,他愿意也得把人送进来,不愿意也得把人送进来,孤……让瞿让好好待她也就是了,有孤在一日,他孙女永远是后宫之主,地位无人撼动。

    杨子令在来信中问起孤的生辰,说是上次他生辰时得了孤一枚香囊,总要投桃报李才是。这信让孤犯了难,若是实话实说,到时候官家寿辰、普天同庆,少不得要穿帮,可若是骗他……恐怕就要扯无数次谎,来圆这一个谎了,孤虽然脸皮厚,可孤还懒啊,说谎圆谎这种事不适合孤。

    瞿让见孤望着这封信发了好一会儿愣,就嗤笑一声,道:“回信?”

    “不知道怎么回。”孤一手撑着脸,一手将信拿在手里瞎绕圈儿,“你说杨子令这么聪明,是不是早就猜到孤的身份了?”

    “娘子。”

    “哦对,他知道孤是娘子,”孤撇撇嘴,“他就是再聪明也想不到,当今官家会是女儿身啊,瞿让你说孤这信要怎么回?”

    “不回。”瞿让穿得厚,又裹得严实,站这一小会儿后背都湿透了。

    孤看着他直皱眉:“你成日裹这么严实做什么?反正都被国舅亲自抓到过了,就算再有人闯进来,你只要遮住脸,也没人敢捏着你下巴看啊。”

    瞿让不理孤,还是站得笔直。

    孤放松了身子趴在桌上:“今儿早朝孤见着林丞,都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总觉得对不住他。”

    但事实上,林丞既然已经决心重返朝廷,就证明他早已做好一切准备。他的孙女,孤想要他会送来,孤不想要他也会送来,在国事面前,无论是他还是他孙女儿,甚至是孤的个人得失都微不足道。

    瞿让轻声道:“值得的。”

    “虽说林丞的孙女入宫是势在必行的事儿,可孤从不认为她的命运就该如此,”孤毕竟也是娘子身,说起这件事多少还是觉得对那个未曾谋面的小娘子有些愧疚,“孤是生在皇家没有办法,她并没做错什么……”

    “母仪天下,实乃幸事。”

    “君临天下也当是幸事啊,可瞿让你看看孤,你觉得孤幸运吗?”

    他这会儿终于发现孤案前的枇杷酿了,上前一步就闻到了孤身上清冽的酒香。

    “醉了。”他将酒壶拿走,换了碗酸梅汤来,“醒醒酒。”

    “孤没醉!”孤大喇喇仰倒在椅背上,“你看看孤,哪个芳龄二八的小娘子日日都在操劳国事?其实孤有时候想啊……嗝。”孤打了个酒嗝坚持地将话说完,“孤有时候想啊,其实就让国舅将孤架空了又如何?这泱泱大国,谁做主不是一样吗?”

    “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孤生气了,一拍桌子道,“若是孤天生就性格顽劣,就是扶不起的阿斗,那又要如何?”

    “天下易主,宋氏沦为阶下囚。”

    “天下易主……”孤哈哈大笑起来,“这天下本就是我宋氏从他哥舒氏手中夺来的江山,如今便就还回去,又如何?”

    “生灵涂炭、血流成河。”瞿让愈发冷静起来,回答孤步步紧逼的问题也从容淡定,“高祖仁德,从哥舒氏暴政下揭竿而起,登基后仍封哥舒氏为永安侯,享世袭爵位,官家可曾想过,若有一日国舅将你赶下龙椅,宋氏一族是否也能有这般待遇?”

    孤听着他口中的假设,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不会,一定不会。国舅连他哥舒氏族人尚且不留余地,更何况孤一个同他原本就没有血脉之亲的所谓外甥?

    瞿让一辈子同孤说的话都没有这一日多,最开始坚持孤喝醉了,孤坚持自己没有喝醉,最后他也只能跟着孤一遍遍重复:“没喝醉。”

    喝醉了的人通常都不会承认自己喝醉了,可醒酒汤又有何用?它唤不醒一个装醉的人。孤在这龙椅上坐了这么多年,同国舅斗智斗勇是常态,安抚贾叙之之流也是孤应当做的,可这所有一切都是为了天下百姓,孤是在做自我牺牲,就凭着这股孤勇,也一直闯到了今日。

    现在不一样,现在孤不是在牺牲自己,孤要用对一个娘子而言最重要的终身大事去将她拉入这火坑。即便已成定局,即便她祖父现在还在犹豫,即便眼下还没到那万不得已的时刻,可孤实在太清楚这即将入火坑是个什么滋味儿了……孤当年不就是这样被推上皇位的吗?

    瞿让挺理解孤的苦闷与惆怅,然而他也没有更好地解决法子,只能同孤一起喝起酒来,一遍遍安慰孤,这些都是没法子的事,最后连自己都拿出来举例,若是有得选,他又怎么会来到孤的身边,成为孤的替身?

    一夜醉话。

第二章 花开富贵难为虾(13)

    林丞忍到了第三日,最终还是来找孤表明态度:“老臣唐突,其实老臣膝下……有一孙女,年方二七,与官家年岁相近。”

    孤已经过了最初厌恶自己、厌恶这件事的阶段,心情也调整得差不多了,这时候就温和地问他:“爱卿可还看得上孤这孙女婿?”

    林丞在孤面前跪了下来,整个人都有些发抖,看得孤在心里叹了口气,亲自下去将他搀了起来:“林大人,有时候孤会觉得称您为爱卿是在折煞您,您历经三朝,看过的事比孤经历过的都多,这次说实话,孤其实并不想将您孙女儿牵扯进来。”

    “官家这话才是折煞老臣,”林丞不再哆嗦了,反手将孤的胳膊紧紧抓住,“老臣为官家死而后已!”

    “可是您孙女儿……”

    “那是她的造化。”

    至此孤终于无话可说,只得在他抓住孤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您放心,我会好好待她。”

    这是第一次,孤没有在大臣面前自称“孤”。

    他走后瞿让才从梁上下来,孤看着他一句话都没有说,半晌他主动开口道:“我替你做到。”

    “您放心,我会好好待她。”

    可这句对林丞的承诺孤根本不可能做到,为了保证他的孙女儿永远不会发现孤的秘密,在她面前出现的,永远都不会是孤。

    “我替你做到。”

    瞿让太明白我没说出口也没法儿说出口的愧疚和难过,他告诉我,他会替我做到。

    不是不感动。

    父皇将这大晋国交给孤的时候,孤年纪还小,不懂肩上的重担和责任,只觉得这个国家实在是太令人失望了。祖辈辛苦打下的江山被这些人折腾得不像样子,后宫中人人尔虞我诈,我母妃就是死于这样的尔虞我诈,前朝各个儿都拉帮结派、勾心斗角,人人都只顾自己,从没有人顾及过百姓死活,看着实在没一个好人。

    可大了之后孤的想法发生了变化,无论好还是坏,无论热爱还是厌恶,这都是孤的国。

    瞿让给了孤一个安慰的拥抱,孤没什么表情地伸手拍了拍他的背:“行了,你再这样孤要怀疑你也是个小娘子了。”

    “……”

    隐卫已经许久不曾传杨子令的密函过来,孤不知道他查河道之事查得如何了,瞿让没有权限从隐卫那儿替孤把密函拿来,可他替孤带来了杨子令给言颂写的信,孤眼下并没有心情去看。

    瞿让自那次同孤一起喝多了酒后,就再也不碰酒了,非但自己不碰,也不让孤碰,他见孤将杨子令的信接过去后随意地搁在了案前,忍不住来回踱了几步,孤看得有些发笑:“你干什么啊?”

    前阵子孤因为林丞孙女儿入宫一事情绪有些低落,瞿让也跟着不敢像平日里那样随意,说话做事都小心翼翼的,现在突然见到孤笑起来,还有点不适应,居然结巴了一下:“不、不干什么。”

    “杨子令的信这时候送来,不会是什么要紧事,”孤将那信重新拿起来,捏在指尖玩儿,“有要紧事他会送密函来。”

    瞿让露出一种“这么冷静一点儿也不像阿沅”的神情来,孤问他:“你见过林丞那孙女儿吗?”

    “……不曾见过。”

    “看林丞这相貌、这性格,总感觉他孙女儿……”孤欲言又止的,“不过总不可能比贾有貌差就是了。”

    说完这话之后烛光闪了闪,小黄门们在外头的声在这安静中被放大,孤的眼前,瞿让的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余光中影子被拉得又细又长。

    孤托着腮看他:“你后悔吗?”

    瞿让竟然笑起来,他反问道:“你后悔吗?”

    孤和他相视而笑。是啊,孤被推上这皇位,他被安排来当孤的替身,他没得选,孤也没有。孤到了岁数,必须大婚,大婚之夜,他必须上,孤没得选,他也没有。既没得选,又何必问?

    自孤收到杨子令密函得知泥沙淤积一事后,一直命人暗中调查,可浚河清淤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京城东南汴河下水门至应天府段汴河岸阔浅漫,水涩而淤,要想肃清水污染,就得从源头开始抓起。

    这几日朝政上商讨之事了不得要被孤往水污染上引,杨子令在密函中给孤分析了一下形势,言道沿岸置木束狭河身,加速水流,可减缓淤积。道理就是这么道理,但这道理不能孤亲自去点,朝堂之上得有人替孤将这话给说出来。

    孤万万没想到,这个替孤将话挑明说出来的,竟然是贾叙之。

    国舅对于这种局面很是淡定,任朝臣们分成各种派系、如何辩证,他从始至终非常从容地一言不发,甚至在孤下令命人固护汴堤,并遣军士日夜巡护汴堤定为常制时,还出来提醒道,要沙尽至士为限,以大锥试堤之虚实,临河岸筑短墙为限隔,以防人马跌落,沿堤植柳以固护堤脚。

    事情推进得意外顺利,孤命人在汴河沿线开减水河置闸控制以备泄减涨水,所有工程尽归提举汴河排岸司管理,这可就相当于直接夺了国舅的实权,而且还没有打招呼。

    国舅也没有多说什么。

    孤见事情进展得如此顺利,就忍不住得寸进尺地干脆又提拔了大批新人入朝为官,任排岸司。

    国舅依然没有多说什么。

    孤如此不客气,国舅又是静观其变的态度,一时间国舅党也收敛了许多。不过瞿让告诉孤,如此举动的直观后果是,朝中各派众臣都开始惶惶不安起来。

    很好很好,他们都不安,孤就安心多了。

第二章 花开富贵难为虾(14)

    事情都在有条不紊地推进,孤心情一好,就出宫同杨子令见了一面,还是在福瑞楼,还是在二楼雅间。潮哥儿这次当然还是跟着来的,但举止言行较之从前却是规矩了许多的样子,杨子令还是摇着扇子,看着比潮哥儿更像个小娘子的样子,坐下时的动作看得人眼睛都忍不住眯起来了。

    潮哥儿眼眶有点儿红,上来倒茶的时候很是委屈:“娘子,公子要娶旁人了。”

    我挑眉望向杨子令,杨子令十分坦荡地回视过来:“这可是又胡说了,我和曾说过要娶旁人?”

    “昨日公子会客时潮哥儿可都听见了,”潮哥儿说着还吸了吸鼻子,“那位大人看中了公子当他的乘龙快婿,公子也没拒绝。”

    我要笑不笑地看着杨子令,他也依然坦荡地继续看着我:“但也没答应,不是吗?”

    这招以退为进用得可不算高明啊,我屈起手指在桌面上敲啊敲的,故意说:“那你可得好好想想,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不怕,”他也要笑不笑起来,“不是还有你呢么。”

    我知道潮哥儿肯定又是在配合他演戏诓我呢,虽然我不知道杨子令为何对成亲一事如此执着,但站在官家的立场,觉得一个细作过早成亲并不是一件坏事,至少……也可以让他有一个掣肘。

    但我怎么会让自己成为那个掣肘?

    所以话题必须绕过去:“你们最近都在忙什么呢?”

    潮哥儿很自然地接嘴答道:“替娘子多预备些来葵水时要用的草木灰。”

    我:“……”

    话题再次被终结,杨子令替我斟了一杯酒,道:“近来朝中形势紧张,你不是一直劝我入仕?想来不替你挣个诰命夫人,怕是也没那么容易抱得美人归。”

    我听出这话里的门道,急急问:“怎么,你是打算入朝为官了?”

    杨子令摇起扇子,悠然道:“是否如你所愿?”

    方才潮哥儿说昨日有位大人在杨府同他见了面,还有意招他为乘龙快婿,看来杨子令的本事真是不容小觑,我眯起眼睛来看了他一会儿,最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道:“确实……如我所愿。”

    潮哥儿磨磨蹭蹭了半天,最后看我和杨子令都没开口的意思,就很自觉地退出去了。

    她出去之后,杨子令才一把将折扇收起来,朝我的方向略靠了靠:“近来可好?”

    “不及你好,”我自以为语气十分随意,并没有流露出半分其他的意思,“也就这样。”

    但不知道他又领会到哪一层他自以为的深意了,看着我笑得有些莫名其妙,开口说的却是:“我不会去给哪位大人做女婿,你知道的,就等你点头。”

    我这头怕也不是轻易能点的,于是只能干笑两声道:“啊,今天咱们吃什么?”

    福瑞楼的厨子都知道我的口味了,照着杨子令的做法做了好几样菜送上来,可我尝着到底还是差了点什么,随意挑了两筷子就不吃了。

    杨子令伸手替我斟酒:“阿沅,即便不能即刻成亲,你也没必要同我这样拘谨。”

    “没同你拘谨啊,”我端起酒杯就干了,结果根本不是平日里喝的枇杷酿,被辣得眼泪都要出来了,还吐着舌头同他分辩,“说真的,你还是入朝为官比较好,就你这性子,真当人家的乘龙快婿,不把别人憋屈死,你自己就得受不了。”

    杨子令挥着扇子,一派风流:“潮哥儿胡闹,不过是看你久不肯点头,帮着推推你罢了,这话你真信?”

    “我可不是信她的话,”那酒劲儿还没过,我压住那股辛辣酒气没好气地瞥他一眼,“就你这模样,被哪家小娘子看上了真是再正常不过了。”

    “这话听得可真酸,”杨子令收起扇子,见我的表情就用扇头轻轻点了点我的脑袋,“以后喝酒不要这么急,知道吗?”

    我一把挥开他的扇子:“你可拉倒吧,你看着比我娇弱多了!”

    杨子令笑起来:“还是小孩子脾气。”

    同他闹了这么半天,连日来因为大婚一事压抑的情绪总算舒缓了些,杨子令也发现了我心情有所好转,他也不说话,就这样默默看着我。

    不得不说,他的那双眼睛简直会说话,仿佛能从里头伸出个指头来,直将你勾进去才算完,我盯着他看了半晌,最后忍不住低声叹了口气,喃喃自语了一番,又自嘲地摇了摇头。

    “说什么?”他往我坐的方向靠近了些,接着我就毫无征兆地抬起胳膊,直接将他的头往里一勾,轻声回答他:“我说……有点想亲你了。”

    下一瞬,我直接吻上了他的唇。

第三章 乞巧果藏蹊跷心(1)

    上次出宫去,对着杨子令一个没忍住,亲到最后回宫的时候见到瞿让,眼睛还绿油油的,被瞿让抓住好一番教导,最后他问我这又是怎么了的时候,我大喇喇地将腿跷起来搁在书桌上,摆出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吊儿郎当地回了一句:“发春呐!”

    瞿让:“……”

    一转眼就到七月初七,民间都兴乞巧,照理说我一个年方二八的妙龄小娘子,也应当去乞乞巧的,可宫里不可能给我这个机会,于是我琢磨着偷溜出宫去。

    瞿让很看不起我:“为乞巧?”

    偷溜出宫自然不为乞巧,我拍着瞿让的肩:“少年,你知道得太多了!”

    这天夜里我比杨子令先到,他来的时候我站在原地望过去,只觉得人在风中飘,比景更好看啊,忍不住托着下巴欣赏了一番,待到杨子令走近,还特意选了一个角度供我再仔细看,最后把我逗乐了,一拳捶在他胸口上,笑着骂道:“怎么这么讨厌啊你!”

    杨子令只是含笑看着我,欺身过来拉住我的手,我意思着挣扎了一下,他就加大了力度把我的手紧紧抓住,竟然又照着最初我们相识时的老路,将我从后门带进了杨府。

    当我再次坐在这个熟悉的小院中,看着他给我煮面的样子,由衷地感慨道:“真是岁月如箭、时光如梭啊……”

    这时正在烧水的杨子令闻言回头噙着笑看了我一眼,我就坐不住了,赶紧挪到他身边去,杨子令本来也不大会做饭,被我挡着路,各种手忙脚乱,最后叹着气将我牵到圆桌旁按在凳子上:“小祖宗,你就老实点儿吧!”

    真是好久没有这样畅快地吃过一碗面了,我居然吃得连汤都不剩,杨子令还是那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轻摇纸扇,嘴角勾出一个小小的弧度,双眼里恨不得伸出两只小手来将我的魂都勾进去。

    就在这良辰美景的好气氛中,我突然想起来此番出宫的正经事。杨子令这样在暗处替我做事已经太久了,也该是时候给他一个身份,让他好在明处也能为孤出一份力了。

    于是我开口准备说点什么来将话题引到科考上头,没想到他也同时开口了:“你……”

    然后两个人就同时停下来,我笑起来:“你先说。”

    他也跟着笑起来:“还是你先说吧。”

    那我就不客气了,直接问道:“先前你不是说打算入朝为官了吗?我知道你门路多,多得是达官贵人心甘情愿为你引荐,但怎么说也不如参加科考,来得更名正言顺一些。你觉得呢?”

    然后一抬头,就看到他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我顿时觉得这个时候谈这种事确实有点煞风景……但已经开始了,这时候不谈下次又要千辛万苦找时机,于是索性直截了当问道:“你对科考有几分把握?”

    这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杨子令不笑的时候,不刻意让你觉得他很柔弱的时候,表情居然也是可以很凛冽的。

    他表情有些僵硬了:“还有呢?”

    我也没多想,继续说道:“说起来这事儿也提过许多次了,如今这世道,你既然有能力,就应当早日入朝为官,不说为官家,总还是能为朝廷、为百姓出出力……”

    话没说完就被他冷声打断:“你……就只有这些话想同我说?”

    他脸色看着不大好,但我从小也是不看人脸色的主,当下也垮了脸:“怎么,一说正事儿你就不高兴了是吧?”

    “所以你一直不肯答应让我登门求亲,就是因为我至今没有功名在身?”杨子令的语气简直讽刺到了极点,“没想到你也如此世俗。”

    我世俗?我嫌弃他没有功名在身?我还没嫌弃他是个见不得人的细作呢!

    这个人就是上不得台面!我几次三番提起这事儿,他都避而不正面回应,我一时气急了,就口不择言起来:“你就只知道空口说大话,之前说什么官家昏庸,奸臣当道,忠臣竟遭排挤,还说什么如此朝廷,不去也罢,其实你根本就是空有大志,就是草包一个!你根本就没有能力为国效力!”

    杨子令气极反笑:“好……好!既然如此,想必我杨府贱地,也不配贵人相踏,就不留客了。”

    他竟然还赶我走?我一下子从凳子上跳起来:“谁稀罕!”

    这次我从杨府后门冲出来,杨子令并没有追。

    生平第一次同人拌嘴,原来是这样的滋味。从小到大,除了见父皇需要赔小心之外,其他人见我都得跪着的,我不敢同父皇拌嘴,旁人不敢同我拌嘴,长到十六岁,我才第一遭感受这样心跳得极其不规律,头脑发热的滋味,巴不得立马就倒回去把杨子令从府里拖出来把他打成猪头!

    就这样气呼呼地走到了宫门口,没想到正赶上侍卫交接,我从侧边翻墙进去,一个脚滑差点摔下去,幸亏瞿让在下头等着,一挥胳膊将我捞住,我正没地方发脾气,一个鲤鱼打挺翻过身来,一脚踹过去:“知道自己什么身份吗?知道什么叫男女授……”

    不等我说完,瞿让一把捂住了我的嘴,直接将我拖进了寝殿。

第三章 乞巧果藏蹊跷心(2)

    孤再一次坐在案前同瞿让大眼瞪小眼。

    他平静地看着我:“气什么?”

    “同杨子令吵架了,心情不好。”

    他一副“你还挺老实”的表情。

    孤有些烦躁:“瞿让,你有没有过那种……一股气憋着,不知道怎么发泄,恨不得把惹你生气那人抓住来打一顿,但是……”

    话还没说完,瞿让就硬邦邦地吐出两个字:“没有。”

    “孤从前也没有过,你说杨子令这人是不是挺不识抬举的?”孤暴躁地抓了抓头发,“孤都已经替他想好了,接下来仕途应该怎么走,孤连路都替他铺平,他到底在倔什么?倔得过孤吗?”

    瞿让并不想理孤,就这样默不吭声地看着孤发脾气,到最后把他一早带来的绿豆汤递过来:“降降火。”

    “不吃!不吃不吃!”孤这会儿哪还有心思吃东西啊,趴在书桌上,把上头摆着的一叠奏折“呼啦”一下扫在了地上,头埋进双臂间,还在发疯,“我就不吃!”

    孤从小到大这样任性的时候并不多,瞿让不大会应付这样的孤,只好说起了旁的事来试图引开孤的注意力:“乞巧了吗?”

    哈!怎么可能?吵架都没时间了,谁还有功夫去乞巧!

    瞿让变戏法儿似的从兜里掏出个什么东西,还用方帕包裹好了,隐隐飘散出些许香气,孤就这样看着他将方帕掀开,里头圆圆糯糯的小丸子就这样滚出来。

    “这是什么?”

    “乞巧果,”瞿让简单的回答孤,然后递过来,“尝尝。”

    孤对吃没什么兴趣,但这乞巧果是民间小娘子们都会做的,孤一时兴起,捏了一颗在手里把玩,瞿让估计是饿了,自己也拿了一个在手里吃。

    孤心里乱糟糟的,还在想着方才同杨子令吵架的事,就把乞巧果捏在手里转着玩,嘴里还在问瞿让:“你们男人成日里都在想什么?正常难道不应该想着建功立业吗?杨子令怎么一提科考就炸,他怎么这么奇葩啊?”

    瞿让还在吃果子,没空搭理孤,孤想到杨子令那时候阴沉着脸的表情就火大,手里一个没控制住,乞巧果就被捏碎了,孤站起身来,拍拍手想抖干净,结果一不留神发现渣渣里竟然……藏了张纸条?

    那张纸条展开来,上面只有四个字:民女有冤。

    孤一晚上如同乱麻的思绪,突然清晰了起来。你是官家,孤在心里告诉自己,你的子民有冤要诉,他们正处在水深火热之中,你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瞿让手里剩下的半个果子也没心情吃了,他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孤,孤将纸条递给他,他只粗粗扫了一眼就将纸条收了起来。

    这张纸条不可能传得到一个久居深宫的官家手里,孤不可能让旁人知道孤时常出宫这件事,瞿让的身份也绝不能曝光,那么这张字条一旦让人发现,要如何解释来源?

    瞿让第一时间想到这些,所以这张字条不能留。但孤的想法和他不一样,此事要想遮掩过去太简单,可遮掩过去之后呢?孤的百姓还是有冤无处诉、状告却无门。

    “莫急,”瞿让想得多,他先想到的是谁能做到通过他的手,将字条递到孤的手里,“此事有疑。”

    孤的想法和他不一样:“这件事不一定有你想得那么复杂,字条也许是随机的,也可能不止这一个乞巧果里藏了字条,写这字条之人也不一定是想让孤看到,任何一个尚有爱民之心、正义之感的大人见到,也是一样的。”

    说完瞿让便将剩下的几个果子全都掰开,还真有几个里头藏了写着同样四个字的小纸条。

    孤朝他笑了笑:“孤说得没错吧,这只是个偶然事件,你偶然地想找几个果子来哄孤高兴,孤偶然地捏碎了这个果子,这张字条偶然地传到了孤的手中。”

    他就这样同孤四目对忘,最终孤终于笑不出来了:“可是,这件事却不是偶然的,瞿让,去查清楚到底是什么样的冤情,已经让孤的子民需要用这样无望的方式来伸冤!”

    瞿让太了解孤了,孤一定程度上是非常护犊子的,比起为百姓主持公道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孤更在意的是到底被逼到了什么份上,孤的百姓才需要用这样的方式来请愿。

    但光靠瞿让怎么够?孤这时候也顾不上还在置气了,恢复了官家的立场,立即命隐卫去通知了杨子令,让他查清楚这件事,隐卫领命翻墙而出,孤在案前缓缓坐下,一时间心绪有些复杂。

    上次醉酒,同瞿让说的醉话,其实一直以来都压在孤的心口,这十多年来,日日夜夜地压着,已经成了孤的一块心病。

    我大晋国的高祖,当年本为云国骠骑大将军,后因哥舒氏昏庸无道,率部下从哥舒氏暴政下揭竿而起,这才建立了大晋,借着醉酒孤可以说,这天下本就是我宋氏从他哥舒氏手中夺来的,如今便就还回去也没什么,可清醒之后孤当然知道,事实不可能是这样。当年高祖登基后仍封哥舒氏为永安侯,享世袭爵位,仁德之名是留下了,可哥舒氏直至今日依然是我大晋最大的威胁也是不争的事实,历史不能重来,孤不能让大晋真的断送在孤的手里。

    从前父皇还在的时候,孤年纪小不懂事,竟当面问他,若是有一日国舅所作所为让他不能忍了,会不会杀了他,这话问出来就被当时父皇身边的老太监不顾僭越给捂住了嘴,事实上,父皇确实直到龙驭宾天都没爆发出来,一直忍得很好。

    可国舅势力日益壮大那时,父皇岁数已经不小了,他的忍耐,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孤这会儿才多大?即便是从现在开始忍起,国舅如今身体如此强健,天知道还得忍他多少年,孤自认为没有父皇沉得住气,怕是不能忍了。

    瞿让不知道孤这脸色又是想到什么了,有些担心地问:“想到什么?”

    孤勾起嘴角笑了笑,偏头过去阴测测地瞧着他:“你想到了什么,孤就想到了什么。”

    “这事急不来,”瞿让有些着急,“杨子令那边还没查清……”

    “孤要娶的是林丞的孙女。”

    瞿让显然对孤突然提及此事感到十分不解,孤便再次扯了扯嘴角,道:“所以你即便要心疼未来皇后,也没必要连国舅一同袒护。”

    “……”瞿让十分无语,好半天才问道,“就这么肯定此事与国舅有关?”

    孤冷笑一声,道:“都已经到了将冤情藏在这乞巧果中的地步,若非国舅,谁还有这胆子能压下来?谁又有这本事能压下来?”

    “这样的人还多,”瞿让难得话多了几句,“权判尚书都省事林丞可以做到,参知政事贾叙之也有这权利,还有……”

    孤挑起眉头:“还有谁?”

    “还有你。”瞿让表情十分从容,“当今官家任人唯亲,昏庸无道,这才是百姓疾苦的根本原因。”

    ……孤竟无言以对。

    瞿让觉得孤最近对国舅的态度有些过分了,且不说先前孤总说国舅待孤也是一片真心,即便是国舅当真想谋朝篡位,以现在孤的势力而言,也还不到可以直接和国舅正面起冲突的时候,于是他有了一个合理推断:“你……来葵水了?”

    孤:“……”还真让他说中了!

    孤很生气:“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孤来不来葵水跟孤爱不爱护子民有关系吗!瞿让你分得清轻重缓急吗!”

    这话都说得毫无逻辑了,瞿让看我这表情也就懂了,没再同我计较,直接翻窗出去了。

    孤一个人闷在殿中想了又想,觉得此事不是孤非要计较,也不是孤认准了就一定和国舅有关,但若是就这样放任不理,孤一个人闷着头搞再多事情,又有何意义?

    纠结了一夜,上朝之前孤深呼吸了一口气,心中已然有了决断。

    国舅照例一言不发地摸胡子,林丞照例一言不发地看着孤,贾叙之……贾叙之照例最多话,可说的都是些废话,等到孤看情况觉得差不多大家都准备要退朝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咳嗽了一声,林丞本来已经低头看着地面,这时猛地一下抬头看着孤,孤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至少现在不是说立后之事。

    林丞显然松了口气,但孤这口气却慢慢提了起来,孤缓缓将袖袋中的字条抽出来,扬起手来等小黄门接过去,环视了百官一圈,然后轻笑了一声道:“去,给孤的爱卿们看一看。”

    最先自然是递到了国舅手中,国舅看完之后脸色如常,并没有什么特殊反应,他随手往后递出去,然后将手放在小腹前交叠好,目光深沉地望着孤。

    孤坦然地同他对视,甚至还露出了笑容,和蔼可亲地问:“国舅有何高见?”

    国舅淡定从容地问:“官家从何处得来这张字条?”

    孤:“……”这问题还真是一针见血啊。

    但是孤决定忽略这个问题,“依国舅所见,此事是否当真存在冤情?”

    国舅依旧淡定从容地问:“官家久居深宫之中,何人能有这等本事将字条传到官家手中?”

    孤:“其实……”

    “我大晋如今连皇宫都可容忍随意进出了吗?”国舅打断孤的话,转身环视群臣一眼,“诸位大人,竟然能有人随心所欲在宫中传递消息,若是有人处心积虑想要谋害官家,谁人担当得起?”

    这并不是重点啊!孤有些着急了:“此事……”

    没想到国舅再次打断孤的话:“此事蹊跷,若是有心之人利用官家心系百姓的心情,有意引起朝廷大乱,后果将不堪设想。”

    孤心里一沉,果然听到国舅接着说了一句:“若民间真有冤情,自然不能坐视不理,可伸冤自有伸冤之径,百官各司其职,还不至于连这等小事也要劳烦官家亲自过问。”

    立马就有国舅派出来呼应,还道:“官家久居宫中,若是有贼人妄图不轨,后果不堪设想!”

    孤这次总算明白,瞿让的担心是多么有道理的了。

    孤这是搬起石头狠狠砸向了自己的脚啊,于是赶紧看向林丞,用眼神示意他来救驾,可林丞明显反应速度不如国舅快,国舅再次率先开口道:“官家年纪小,又一心爱民,有些人就是利用了官家这个心理,若是这皇宫能容人随意进出,官家出了事谁人担当得起?”

    不是这怎么就到孤非要出个事的地步了?孤从龙椅上站起来,但没来得及开口又被国舅抢了先,他虽拱着手,却并没有弯腰,表情十分严肃,再没有平日里容孤胡闹的好脾气,直接道:“官家身边那些伺候的宫女小黄门,怕是脱不了干系了。”

    孤眼皮一跳,林丞匆匆忙忙站出来,结果又被贾叙之截了胡,他虽然大多数时候都有些看不起孤……但关键时刻还是很将孤的安危放在心上的,于是他难得同国舅站在了统一战线上,气势如虹地大声道:“事关官家安危!查!必须查!得好好查!彻底的查!”

    孤:“……”天要亡孤!天要亡孤啊!

第三章 乞巧果藏蹊跷心(3)

    国舅动作十分迅速,最先从看守各大宫门的侍卫开始下手,逐个排查,听说各个都用了刑,可以说是非常名正言顺地将他的人送进了宫,将孤将来偷溜出宫的后路都给断了,孤听完沉默了好一阵,要跟都要咬碎了才勉强忍下来。

    瞿让进来的时候孤脸都憋红了,他瞥了我一眼,问:“杨子令回话了?”

    他不问还好,一问起来孤都要气死了!杨子令同孤吵架那叫一个反应快啊,气起孤来那话说得也是信手拈来,可动真格的让他去办点事,怎么就这么拖拉?瞧瞧人家国舅!现在那些个侍卫估计都快屈打成招了!

    一想起侍卫,孤就想起来皱起眉头看向瞿让:“你这时候还敢到处乱窜?生怕国舅找不到你是吧?”

    瞿让对自己身手太有自信了:“不可能。”

    但孤这时候可赌不起了:“从今日起,你就老实待在孤的寝宫里,国舅再猖狂,也不敢闯到这儿来,孤不能让你被发现。”毕竟大婚已经迫在眉睫,瞿让的存在绝不能被人发现,否则恐怕就……真的要江山易主了。

    这点分寸瞿让还是有的,所以即便他对自己很有信心不会被拿住,可即便不被拿住,出去了再进不来也是个大问题,到时候谁替孤去圆房?

    小黄门在殿外哆哆嗦嗦地提醒孤:“官家,夜深了,该歇息了。”

    他们也挺不容易,即便是被朝中各位大人安插在宫里,时刻汇报给他们孤的起居情况,但也是无奈之举,孤虽然嘴上叫得厉害,可心里觉得他们真的也挺可怜的。

    瞿让和孤交换了一个眼神,孤最后叹了口气,答应了一声:“孤这就睡,你们先下去吧。”

    孤亲自将一圈的蜡烛都吹灭,就只留了内室的一盏灯还亮着,然后坐到床上去,半靠在被褥上,将双手交叠枕在脑后,跷着二郎腿思考问题:“国舅这么强硬,侍卫那边敲打完,接着就是这些内侍了,孤身边一直没什么宫女,那些小黄门估计又要受罪,孤是说那些不是他送进宫来的小黄门。”

    “还不好?”瞿让挑眉,深意都写在了脸上。

    “先不说国舅不会蠢到只不对他送来的小黄门动手,”孤皱着眉答道,“即便是他真的蠢到这样做了,对孤而言,他送来的和旁人送来的并没有区别。”

    瞿让对这些不是太在意:“他查不出什么。”

    “不能掉以轻心,”孤想来想去还是觉得现在的瞿让比玉玺还金贵,要么还是得早点大婚,让他把该入的洞房给入了,省得孤整天提心吊胆,“大婚之事,事不宜迟,孤看还是早点办的好。”

    瞿让在这件事情上没有多少话语权,也并不是很喜欢同孤讨论,提到这件事照例是要沉默的,孤也不想在这时候逼他,但有些话终究是要说的,择日不如撞日,索性今天都说了吧。

    “国舅这次动真格的,孤也不跟他客气了,”孤冷笑了一声,“这些小黄门虽然都是些各有居心的老臣送到孤身边来的,国舅这样用刑也差不多了,明日一早孤就去同他坦白,这乞巧果乃是孤自行出宫带回来的,看他什么反应。”

    结果国舅并没有什么反应,他将那些小黄门教训得也差不多了,又逼得孤亲自出来承认了自己偷溜出宫一事,同上次被他抓住时,孤用插科打诨的法子蒙混过去不同,国舅此次显然不打算就这样算了,他甚至都没给机会让孤将编好的那套说辞搬出来,直接冷冰冰地甩下一句“官家年纪不小了,不可再这样胡闹”,然后吩咐下去,各个宫门严格看守,绝不能再让官家出宫。

    孤:“……”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孤想象中应该是同他口战三百回合,从他手中将一众小黄门救下,然后被他们视为救命恩人,从此都配合孤溜出宫的吗?

    瞿让似乎从一开始就猜到事情的走向不可能如孤想象中那般顺利,听完孤气愤的转述之后,也十分平静,就提醒了孤一句:“杨子令传消息进来了。”

    孤这才想起来,上朝前就有隐卫将杨子令的密函送过来,这时候被他一提醒,就找出来看,结果刚看了个开头眉头就紧锁住,没法子展开了。

    原来如今民间男女人数严重失衡,男多女少,常有男子无女所娶之事,导致卖女逼婚事件频发,常有一女侍多男,只为延续后嗣,更有为家中兄弟**而出嫁的**因年龄过低,生产时而亡之事常发,女子生存实在艰难,这种事户部没工夫管,下头的县令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想我宋元身为女儿身,也只是投身在皇家才免于这种尴尬局面,才即使也有身不由己之事,却至少不至于沦落到这等境地。那孤的子民呢?那些民女如今就生活在这水深火热之中,为官者视若无睹,父母宗亲推波助澜,若是孤再不管,她们要怎么活?

    于是孤刻意避开国舅,连夜宣了林丞入宫,既然已经不让孤出宫了,那在宫里也得把事办好,林丞的办事效率孤是放心的,将他召进宫后言简意赅地把事情交代清楚,许是孤这次的表情不似先前那般随和,林丞也更严肃地答应下来。

    第二日一大早瞿让便告诉孤,现在宫里上上下下都在传,昨夜官家震怒,下令彻查乞巧果内暗藏请愿书一事,明明林丞不是多嘴之人,可现下连宫人都知道,孤是因民间嫁**、娶**致死而震怒,还下了死令,如此之户,一经查实必定严惩。

    这消息很快不胫而走,民间也因此人心惶惶,林丞办事效率果然很高,孤听闻竟有一家一女许配了六户,小娘子不足十六岁就难产而死,林丞很会抓典型啊,上来就严办了这一家,县令被直接停职查办,一路上来,各级官员也人人自危,林丞最后来向孤汇报的时候,提起如今男多女少的问题短时间内无法解决,孤就将此事移交给了户部,顺便给礼部也找了点活干,先从边境开始入手,邻邦总有待嫁娘子吧?我大晋国多得是仪表堂堂、上进勤劳的好男儿,孤就不信他们连吸引漂亮小娘子的魅力都没有。至于我晋国这些待嫁的小娘子们既然男多女少是现状,那就则其优者而嫁啊!

    孤还特意嘱咐了户部,下文命各级县令,若还有逼女嫁人之户,严办!

    林丞还颇感意外地感慨了一句:“如今官家此举,那些小娘子们有福了。”

    感慨的当然不止林丞一人,国舅好一阵没动作了,估计也在默默揣测,孤到底为什么突然要如此高调地为民女做主,他们都不明白,孤一颗同样身为小娘子,对她们格外护短的心。

    可他们不明白,总有人明白,瞿让在孤一脸“求表扬”的注视下,简单说了句:“官家此举甚好。”接着就说起了旁的事。

    国舅最近一直在查,天子脚下并无卖女逼婚一事,即便是要诉冤,也是在各县城中,那乞巧果怎的就能如此之巧,出现在京城之中,还能恰巧被送到微服私访出宫的孤手中?

    孤也早就想过此事,只是没想到瞿让会在这时候提起来,于是眯起眼睛、十分坦然地看着他问:“依你之见,这乞巧果从何而来?”

    说是孤出宫时所见,那只是对外的说辞,这果子切切实实就是瞿让带进宫、交到孤手中的,如今他竟还主动提及此事,孤就觉得这事情真是更有意思了。

    瞿让也很坦诚:“是我特意带进宫来。”

    “连孤都算计进来?”

    他抬起头,直视孤的眼睛:“瞒不过你。”

    孤笑了:“既然知道瞒不过孤,为何不早说?”

    乞巧果中所藏字条,无论如何送不到京城来,瞿让明知道孤不爱吃些有的没的,平时也不是会特意出宫去找这种东西来哄孤的性格,送来的时机也刚刚好,孤正好在气头上,总要找个地方撒气。

    “没想过瞒你。”

    瞿让是真的没想过瞒着孤,但他也确实瞒了,只是没瞒住。

    “你是如何发现的?”

    “杨子令早就在暗中调查此事。”瞿让的表情很淡定,“我只是无意间发现而已。”

    “你不可能是无意间发现,”孤可不是小孩子,能这么好哄?“你也不可能让杨子令发现你,以他的谨慎,也不可能在事情还没同孤汇报之前就让人轻易发觉,到底是怎么发现的,老实交代。”

    于是瞿让就老实交代了:“皇室密档。”

    孤真是万万没想到,居然会是这样的答案。

    瞿让居然翻阅过皇室密档,而且还是在父皇授意的情况下看的,因此他对杨子令收集情报、收藏消息的方式和手段非常清楚,所以他可以做到第一时间拿到杨子令还没完全查清的消息,而他之所以会选在杨子令还没传密函进来之前就将这件事告诉孤,竟然是因为杨子令其实并没有打算据实上报。

    孤笑了笑:“虽然孤还在同他置气,但有句话还是不得不说。”

    瞿让静静的看着孤。

    孤就不客气地继续了:“这件事归根到底,此时是不是最合适的解决时机,还有待商榷,孤一时头脑发热地处置了,后患却还在,杨子令考虑得多,这点你没有理解他。”

    “是。”瞿让也不推脱,痛快的承认了。

    孤就高兴起来:“但你毕竟是从小同孤一起长大的,确实比他更了解孤,无论此时是不是最合适的时机,孤都一定要做,也不管国舅还有多少后招在等着孤,也到了该迎战的时候,林丞的国丈身份是迟早的,将来同国舅真有什么冲突,让他心中有数也是好事,至少会因为忌惮林丞,而不敢短期内有什么大动作。”

    听到孤这样说,瞿让的眼里才终于有几分小时候才能见到的笑意。

    孤叹了口气:“其实在这个位置上,做什么事都不像你想象中那样容易,也不像他以为的那般被动,这个官家孤做的再不好也做了这十来年,同国舅再怎么不对付,也打了十几年交道,孤心里很清楚,他不至于对孤下狠手,却也绝不会任由孤去动摇他的利益根本,孤同他注定不可能只是甥舅关系如此简单,横亘在我们之间的,还有整个大晋。”

    瞿让约莫是猜到孤要说什么了,藏在袖子下的手渐渐握成了拳。

    “也给你够长的时间了,”孤抬手拍了拍他的肩,“明日孤就会下旨,封林清琼为皇后,择日入主中宫,父皇同孤费尽心思瞒了天下人这样的久的秘密……从明日起,就要仰仗你了。”

第三章 乞巧果藏蹊跷心(4)

    孤这段日子一来三番五次在朝上做出大动作,莫说国舅本就是这样机警的性子,就算他再迟钝,也该引起重视、有所动作了,而且他的动作比孤想象中要快,户部那边民间婚嫁一事还尚未处置妥当,国舅上朝时已经彻底将此事翻篇,此时引领他国舅一党,以后宫空悬为由,**裸、明晃晃地来逼孤大婚了,言辞之中还几次提到皇后出身必须高贵云云,说得家中有一个小娘子想送进宫却被孤明确嫌弃、还有一个小娘子孤明显感兴趣他又不舍得的贾叙之心虚地低下头,根本不敢同孤对视。

    国舅也正是打的这主意,知道贾叙之家中那两位小娘子入主中宫无望了,不知道看中了哪家的小娘子想塞进来。

    好在孤早有准备。

    林丞自回乡丁忧起,在朝中的官位就很尴尬,如今回来后,虽然每次上朝都站在百官前列,但身份其实比他走之前更尴尬,孤命小黄门将一早拟好的圣旨宣出来,直接昭告天下,封权判尚书都省事林丞的孙女林清琼为后,择吉日入主中宫。

    说来林丞多年来不齿国舅所作所为,隐而避世,一不问朝政,二不求名利的,一直称病,直到前阵子突然挺身而出,在江南赈灾案中再次一举成名,才再次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

    国舅应该早就知道孤不可能就这样坐以待毙,但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那个终身未曾娶亲的书呆子林丞,竟然突然冒出个适龄婚配的孙女出来了,孤余光中都见到他老人家蹙起了眉头。

    很好很好,孤最喜欢这种打得国舅猝不及防的局面了。

    圣旨一宣,朝上起了一片窃窃私语声,孤轻咳了一声,大家又沉默下来,林丞在一片无声的注视下,排众而出,跪下领旨谢恩。

    至此中宫后位,尘埃落定。

    国舅看向孤的眼神十分意味深长,笑容也饱含深意,但他终究没多说什么,想来也是不好当着众朝臣的面公然拂孤面子,孤不知道为何,总有些不大敢在这时候同他对视,赶紧挥了挥袖子,叫退朝了。

    看着孤的背影走远了,国舅才收回眼神,朝林丞一拱手,十分难得地作了个揖:“恭喜林尚书……哦不,今后该称林国丈了。”

    林丞素来不怎么给他好脸色看的,但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也只得回礼道了一声谢。

    国舅是什么人啊,他能就这样被孤牵着鼻子走?当年他尚且将林丞打压了下去,如今就更不可能乖乖当只不惹事的小鹌鹑了,他上前半步,凑近了在林丞耳边轻声道了一句:“只不过……”

    说完他大笑三声,转身出了金銮殿。

    听完瞿让的转述,孤有些纳闷:“你是想说什么?”

    瞿让看着孤不说话。

    孤知道他的猜想,但还是觉得不大可能:“你是怀疑,国舅知道我的身份其实是个小娘子?所以才不反对这桩婚事,就是为了到时候看孤同林丞的笑话?”

    这猜想才当真是个笑话好吗!孤对他这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嗤之以鼻:“母妃即便再信任国舅,这等皇家秘事也不会泄露出去,再说了,若是国舅当真知道孤其实是个小娘子,这么些年……还不早就把孤从这龙椅上赶下去了?何必还要等到大婚之日再去揭穿?”

    瞿让皱着眉,明显并没有被孤说服,但这时候也不知道还能怎么说服孤,孤就踮起脚尖在他肩膀上安慰似的拍了拍:“放心,孤既能在这龙椅上稳坐这么多年,今后就一样可以保你无恙。”

    说着还将礼部送来的大婚仪程的折子递给他看:“这些都由孤替你去做,你只消在华阳宫中等着就行。”

    “替谁?”瞿让冷邦邦地问。

    这人怎么这么喜欢死抠字眼儿呢?孤哼了一声,“自然是孤替你,因为你为孤做任何事都是应该的。”

    这话他无法反驳,接着就老实了,低头仔细看了一遍大婚的流程,最后抬起头来问:“林清琼如今身在何处?”

    孤还真不知道,想了想才答:“约摸是在尚书府吧,林丞平日里不接家眷进京,这次都要封后了,总不能让孤去他乡下老家接皇后啊。”

    瞿让看着孤,勾起嘴角皮笑肉不笑。

    孤被他笑得浑身一哆嗦,“你笑什么……”

    还没问完就反应过来,立即脸色一变,眼睁睁看着他跳上房梁,然后大声唤道:“来人啊!”

    小黄门已经被换了一圈,新来的孤看着也不面善,这一批明显都比上一批更怕孤,哆哆嗦嗦地进来问道:“官家有何吩咐?”

    “传林丞!”

    “是!”

    孤看着小黄门转身出去,突然想到了一件事,立即又叫住他:“慢着!先去尚书府叫林丞进宫,再去把贾叙之给孤叫来!”

    小黄门领命而去,孤坐在案前,几次提起笔又放下,还在纠结中,林丞已经到了,孤亲自去将他迎进来赐座,林丞心里门清儿,知道这时候孤宣他进宫是为什么,也就不同孤兜圈子,直截了当地告诉孤:“娘娘已经接回臣府中,官家放心。”

    孤同梁上的瞿让都松了口气,原本我们担心林清琼会在回京途中遇刺,这种事总是提前有所防备更妥当,但孤忘记了,林丞可是历经几朝的老臣了,他见过的风雨比国舅都多,能想不到这些孤都能想到的小把戏?

    又同他闲聊了几句家常,小黄门便进来通报,说是贾大人到了。林丞没料到孤这次还交上了贾叙之,估摸着也不理解孤这时候将贾叙之叫来,是想做什么。

    “进来吧。”孤笑眯眯地吩咐小黄门。

    贾叙之进门来先给孤行了个礼,然后居然放下了他参政知事的面子,主动给林丞问了个好,孤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彼此寒暄,等寒暄够了,贾叙之才终于想起来似的问孤:“不知官家召唤老臣,有何事吩咐?”

    若说国舅是千年道行的狐狸,贾叙之至少也有个九百年了,在孤面前演得也算自然,但既然孤将他叫进宫来,就不会容他再装傻,直截了当道:“贾卿也算是看着孤长大的,孤料想这次大婚爱卿一定也想出力,那么皇后在大婚之前的安危孤可就交给你了。”

    话音刚落,林丞就猛地一抬头看着孤,孤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圣旨已下,名分已定,林爱卿今后就是国丈了,您岁数大了,府中办喜事总要布置布置,府外的事就交给贾卿去办,孤放心,你也放心。”

    林丞跪下谢恩时,声音都有些颤抖,孤亲自去将他扶起来,这边还没哄好,那边贾叙之又跪下了:“老臣领旨,叩谢官家。”

    两个老家伙都送走之后,瞿让终于能从房梁上翻下来,孤抬头就见着他那一双紧紧蹙起的眉头,忍不住也跟着皱起眉来了:“你这又是怎么了?还有什么不放心?”

    “国舅不至于在大婚之前对林清琼动手。”

    “孤也没说是为了防国舅啊。”

    瞿让看着孤不说话。

    孤奇道:“孤为了防杨子令坏事不行吗?”

    瞿让这次没忍住,冷哼了一声,那表情就差直接指着孤的鼻子不屑地表示“我就静静看着你装”了。

    “说起来这许久杨子令都没有再送密函进宫来,最近他在忙什么?”

    “与朝中几位大臣在走动。”

    孤哼了一声:“让他走仕途他不走,就知道动歪脑筋。”

    瞿让面无表情道:“你明知道。”

    “知道什么?知道他早在德庆元年就高中过探花?那时候他无法入朝为官,是因为父皇,可现在不一样了,”孤严肃认真地说道,“现在孤是官家,孤想让他入朝,谁敢说不?”

    “……”瞿让忍了半天没忍住,最后还是戳穿孤,“幼稚。”

    幼稚什么啊幼稚,孤是那种因为杨子令对孤不够特别,没有顺着孤的意思,即便以为自己去参加科考也一定没办法入朝为官也要为孤勉力一试而生气的人吗?

    说起来杨子令非但有日子没往宫里送密函了,他也很久没有联系“言颂”了,孤这时候还要被逼着大婚,一肚子邪火没地方发泄,就有些想去找杨子令晦气。

    瞿让一眼看出来孤满肚子的小九九,提醒孤道:“出不去。”

    他眼里的警告意味这样足,孤心里当然也清楚,如今各大宫门都被换成了国舅的人,出不去还是小事,若是他们将计就计,将孤放出去,再搞尾随把杨子令给暴露了就麻烦了。

    孤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道:“这点分寸孤还是有的。”

    “有分寸就好。”

第三章 乞巧果藏蹊跷心(5)

    说是有分寸,但孤夜里根本睡不着觉,在床上翻来覆去大半夜,脑子里杨子令被我气急了,最后气极反笑说的那句话总是来回闪现。

    他说:“好……好!既然如此,想必我杨府贱地,也不配贵人相踏,就不留客了。”

    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呢?他杨府是贵地还是贱地,不就是孤一句话的事吗?而且为什么不留呢?孤那时候也在气头上啊,他留一下孤不久顺水推舟不同他计较了吗?

    其实在孤同他这段关系中,孤一直处于劣势,他始终处在上风,他想要见面的时候,就会想方设法给孤传信,不想见面的时候就像现在似的,一晾就晾了孤大半个月。

    他为什么就能忍得住呢?孤这脾气,若不是这小半个月一直被国舅盯着,根本没办法出去,可能早就跑出去找他了吧?可是真的找他……又能说什么呢?矛盾还是在,孤始终在心里介意着他不愿意为孤去做努力,瞿让先前还劝孤,说杨子令已经几次三番表达出想要求亲的意思了,可一直被拒绝,然后孤又总是劝他去考取功名,顺着联想的话,觉得孤是在嫌贫爱富也不是没道理的,不能总觉得自己委屈,也得为对方想想。

    可孤就不明白了,孤可以为他着想,那他怎么就不能为孤想想呢?

    瞿让十分瞧不起孤,他觉得与其现在想这些乱七八糟的,还不如早点把大婚一事办妥,找机会去见个面,有什么事当面说清楚,误会的话就解释清楚,有分歧就讨论一个折中的法子,总这么睡不着觉可怎么行?本来就连吃都不吃了,再不睡,当真是要修仙吗?

    好吧,瞿让其实是因为孤不吃不睡,担心得自己也没法子睡,所以就想撺掇着孤早点去跟杨子令和好,到时候就是去折腾杨子令了。

    宫里如今一派喜气,孤走到哪里都能看见张贴着的大红“”字,真是怎么看怎么烦,比起来瞿让的情绪就没孤这么烦躁,因为他能去的地方比孤少多了,每次一到夜里,孤回寝殿就能看见他捏着棋子在发呆,追问几句吧,他还不高兴,一不高兴就又开始玩投棋子的小把戏了,最后看得孤都来了兴趣,同他一起捏着棋子往画缸里扔。

    “杨子令……”

    “其实我……”

    一阵沉默之后好不容易开口,两个人居然撞上了,孤笑了笑,靠在瞿让肩上:“你先说吧,杨子令怎么了?”

    “杨子令其实没做错什么,你打小装成男子,也不会撒娇,”瞿让把脑袋抵在孤的脑袋上,声音也闷闷的,“面对他的时候一会儿是神秘的小娘子,一会儿又是以官家的身份在同他说话,他也会为难的。”

    瞿让鲜少有这样话多的时候,没想到头一次就献给了杨子令,孤有些纳闷:“你不是一直很反对孤喜欢一个细作的吗?”

    “反对你就不喜欢了?”瞿让居然戏谑起来,“拦不住,又何必拦?”

    总感觉这对话应该发生在父皇同孤之间才对。瞿让已经少年老成到已经让孤觉得他是孤的……长辈了吗?

    孤想想觉得不知道怎么去和自己喜欢的人相处啊,就不耻下问:“你不觉得杨子令也是个很别扭的人吗?孤其实觉得他并不想听他祖父的话来当细作,但他关系朝政、关心百姓也不像是假的,孤让他考功名他又偏不,还同孤置气,孤喜欢他,可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同他相处,他怎么就这么能惹孤生气啊!”

    瞿让觉得孤的说辞很有趣,照他的话说,杨子令的别扭其实不叫别扭,那叫无奈,他当然并不想单纯尊崇他祖父的遗愿去当一个细作,他一心想为国效力,但并不想用这样见不得人的方式来效力,考功名的方式也试过了,但最后落得那样一个结果,孤还总是劝他去继续考,这不是在他伤口上撒盐吗?即便是有好的初衷,杨子令也只能听到孤说出口的话,而听不到孤这话背后的意思,说起来孤总是觉得他在惹孤生气,可孤何尝不是也一直在气他呢?

    这个思路真是清新脱俗,孤一时有些难以消化。

    瞿让坐直身体,抬起手拍了拍孤的脑袋:“去睡觉。”

    孤拉住他的手:“不是啊,你这么说了一半,孤更睡不着了!”

    “大婚夜我在,”瞿让声音很平静,“宫里人多,你混出去见他,当面说清楚。”

    孤一愣,他已经再次开口:“现在去睡觉。”

    不知道为什么孤总觉得他其实还想说一句“好好睡觉,到时候漂漂亮亮去见杨子令”呢?但是孤居然就这样听话地起身,然后一夜无梦、安睡到天亮。

    第二日一大早被小黄门叫醒的时候,孤还有些起床气:“何事?!”

    小黄门一边替孤拿衣服,一边小声答:“林大人在殿外等着官家召见。”

    林丞?林丞这么一大早的,进宫来干什么?不是早说了大婚前十日停朝吗?来也就算了,能不能别来这么早!孤要睡觉!要睡觉!

    但林丞毕竟不是别人,他毕竟在孤最孤立无援的时候伸出了援手,将他的孙女送进宫来替孤解了燃眉之急,而且他将来可是我大晋的国丈啊!因此即便孤再怎么想发起床气,也不能真的冲他发出来,孤要忍!要忍!

    不过让孤没想到的是,林丞一大早,还不是自己一个人来的,孤到书房见到他时,他身边竟然还跪了一个面容清秀的小娘子,孤一下子天灵盖都要冒烟了,这、这、这莫不会是他孙女……孤将来的皇后吧?

    林国丈啊林国丈,不带您这样的啊!孤长到十六岁,头一次见夫人,孤、孤也是会紧张的啊!

    孤有些手足无措,还是在小黄门的提醒下才反应过来,赶紧道:“快起来、快起来,来人啊,赐座!”

    林丞如今在他孙女面前也开始守君臣之礼了,非让那小娘子坐下了自己才坐,孤有些尴尬,轻咳了一声,正准备说点什么来化解这尴尬,没想到那小娘子就将头又低下去几分,孤不由得有几分感慨,这小娘子……比贾有貌还是好很多的,至少孤不用担心洞房花烛夜瞿让会下不去手了。

    一想到洞房花烛夜,孤猛地一下惊醒了,不行!不能让这小娘子见到孤的样子!不然洞房时被她发现不是同一个人怎么办!孤差点就要跳起来了,好在林丞的家教很好,那小娘子一直低着头,根本不敢抬头看,就是嘛,小娘子家家的,当然要娇羞一点啊!

    林丞也没什么旁的事,估计觉得依照礼数,大婚之前至少要让孤看看未过门的媳妇儿,见也见了,也没多说别的,就又领着小娘子走了。

    孤躺在床榻上睡回笼觉,其实也睡不着,就躺着回想方才见到的那小娘子,看着比孤稍微矮一点儿,面容虽说因为她一直低着头也看不大清楚,但怎么着比贾有貌得强点儿吧?瞿让这小子真是有福气啊!想着想着思绪就开始跑偏了,觉得林清琼今儿穿的那一身可真好看,若是孤穿上去见杨子令,得迷死他吧?

    礼部拟定的大婚礼仪繁复,从早上开始一直到夜里都得不停地在这里拜一拜,那里祭一祭,虽说夜里瞿让得辛苦一点儿,可白日里孤费的力气可一点儿不必他少啊,这么算下来,怕是得到戌时才能得空想法子偷溜出宫去了,只是不知道官家大婚之夜,百姓是不是也要同庆一下,杨子令会乖乖待在府里等孤去找他吗?

    想想又来了脾气,孤乃堂堂官家,自己大婚之夜还不计前嫌溜出宫去找他,他敢不乖乖待在府里,那漂亮脑瓜儿是想被孤开瓢吗!

    就在这样忐忑和期待中,大婚日到来了。

第三章 乞巧果藏蹊跷心(6)

    在大晋的历史上,孤身为德庆帝,这是最重要的一日,因之前的众位官家在册封皇后一事上多少显得有些怠慢,也就愈发衬得孤对立后一事的重视。册皇后林氏,册制同孤当日被父皇封为皇太子时差不太多,玉用珉玉五十简,匣依册之长短,皇后之印是金的,方一寸五分,高一寸,上头刻着“皇后之宝”四个字,可以说是极尽孤之所能在给林清琼、给林丞脸面了。

    大婚的前一日,还有非常繁复的流程,不过基本上同林清琼没太大关系,主要就是从朝堂上请出皇后金印,一众朝臣、命妇在册宝案前行礼,其实说起来同孤也没太大关系,真正需要做的事不需要孤动手,但孤总得守在大殿上,一天下来坐都坐得腰酸背痛的,到了夜里沾着床就睡着了。

    就这样,孤在疲惫和忐忑中,终于迎来了大婚之日。

    这一天孤一早就被小黄门请起来,婚服一层一层套在身上,孤站在琉璃镜前看着自己的样子,突然觉得惶恐而陌生。

    礼部的官员和通事舍人先引着林丞、国舅还有贾叙之,以及他们之下的中书令、侍中、门下侍郎、中书侍郎和奉册宝官们,在殿外候着,等着册封大礼。

    百忙之中孤还注意到国舅看向孤时,眼中那复杂的神情,仿佛是欣慰,又仿佛带着几分难过。

    真正等到孤再次见到林清琼的时候,脑子都被闹得有些不大清醒了,内臣刚引着命妇们入席就位,内侍诣阁就去请皇后换上了衣。林清琼始终没有抬头,但深青色的衣十分衬她皮肤,一时间连孤都觉得她比衣上那几只翠翟好看,但转念一想又忍不住嫉妒起来,今日在这大殿之上,林清琼可以身着衣,成为万民之母,可孤呢?孤本来也是可以这样,嫁给自己心爱男子的小娘子啊!

    不过礼官们可没给时间让孤接着嫉妒,很快皇后金印就被请上来,两位内侍跪着呈上来道:“册宝使李至、副使唐力奉制授皇后册宝。”

    孤挥了挥手,他们二人便磕下头去,接着退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孤的母妃死得早,等林清琼在内侍捧着金印到她面前时,坦然地接了过去,然后依照礼数一一完成,最后在皇后之位上坐了下来,接受命妇们的称贺。

    所有礼仪完成之后,林清琼进内殿里去换了常服出来,孤一直在喝酒,眼看着她在孤面前以常礼谢恩,心思却飘到了宫外杨府里杨子令身上。

    其实也不是有意去想,可就是忍不住会猜测,若是孤不曾被逼到这九五之尊的皇座之上,若是孤打出生起就被所有人当作是父皇最宠爱的小公主,事到如今,是不是也可以拥有如此盛礼,嫁给自己心爱的男子?

    但这一切都是妄想,孤如今已经在龙椅之上,成为天下人眼中已经开始慢慢上正道的官家,今日盛装,也只能是为迎娶孤的皇后。

    封后大典结束之后,林清琼被宫人扶着回华阳宫去了,国舅上前来给孤敬酒,孤心里暗暗着急,恨不得现在就飞身出去找杨子令,喝酒的时候就明显有些心不在焉。

    国舅素来是字字珠玑、话里藏话的性子,今日难得直白地感慨了一句:“官家如今是大了,这桩婚事多年来一直压在老臣心头,都快成心病了,可惜啊……”

    可惜什么,他没有接着说完,贾叙之见如此大喜之日,也担心国舅一时控制不住自己,说出什么让孤难堪的话来,便赶上来打岔:“今日是官家的大好日子,国舅高兴,老臣也高兴,不如一同再敬官家一杯?”

    然后孤就稀里糊涂又被灌了好几杯酒,林丞今日也是被众人敬酒的靶子,孤余光中就有许多大臣在排着队给他灌酒,孤感觉自己体内酒气上涌,就快要撑不住了……

    但是不行!孤还得去找杨子令!孤必须挺住才行!

    接着孤就开始装醉了……

    先是一把勾住国舅的脖子,故意朝他耳朵里吹气:“啊哈……哈!国舅啊,您说若是孤的母妃还在,今日是不是会高兴得昏过去?”

    国舅僵了僵:“官家……说笑了。”

    然后孤又一拳砸在了贾叙之的胸口:“贾卿啊,你们家有容小娘子是不是还没嫁人呐?”

    贾叙之直接被吓跑了。

    最后孤的火力又回到了国舅身上:“国舅您为何多年来不曾娶亲?膝下也没个子嗣……听父皇说,母妃和您不是亲兄妹啊?”

    这下国舅终于忍不住脸色大变,一拂袖招来两个小黄门吩咐道:“官家醉了,扶进去歇息!”

    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小黄门扶着孤进内殿之后,孤一翻身就靠在了榻上,将他们都轰出去:“出去!孤喝多了不舒服,歇一会儿,别让人进来打扰孤!”

    说完便闭上了眼,竖着耳朵听着他们的动静,听到门“吱呀”一声关上了才睁开眼,很好!就是要这样的效果!

    今夜宫里进出的人很多,宫门虽还是有侍卫看守,但瞿让早就替孤将一切安排妥当,孤出宫出得居然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来得顺利,瞿让真不愧是孤的贴心小棉袄,宫门外竟然还替孤备好了马车,孤进出门前随便抓了他留在孤寝殿里的一套常服,这时候也顾不上慢吞吞地坐马车了,直接解开缰绳就翻身上马,一路狂奔往杨府,潮哥儿真是个妙人,需要她的时候总是那么及时就出现在孤面前!

    潮哥儿初见到孤时,明显脸色一喜,但很快就又皱起了眉,孤顾不了那么多,一边往里闯一边问她:“你们公子呢?”

    “娘子……娘子你慢点儿!小心摔了!”潮哥儿跟在我身后,着急地劝我,“公子等了娘子这样久,日日茶不思、饭不想的,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儿,真可谓是望眼欲穿”

    我听到这一句,知道杨子令这些日子同我一样过得十分不舒坦,心里就舒坦多了,再开口时语气都欢快起来:“是吗?那我去瞅瞅,看他到底瘦了多少!”

    可潮哥儿赶紧上前一步拦着我,着急地道:“娘子留步,公子现在正在见客!”

    这么晚了见什么客?我根本没当回事儿,依然往里头闯:“行了,你们公子能有什么贵客?”还能有什么客比当今官家还尊贵?

    但这次潮哥儿是真着急啊:“娘子!潮哥儿不敢骗您,这次来的真是贵客!今儿个官家大婚,能赴宴的可都是重臣!方才来的大人一身酒气,正是从官家婚宴上过来的”

    这次终于成功地让我停住了脚步。早听瞿让说杨子令最近同达官贵人打得火热,没想到他本事是真大啊!正如潮哥儿所说,今日乃是国喜之日,能去宫里赴宴的都是重臣,这都能在夜里赴完宴后赶来这儿见他,若不是担心被认出来,我都想去见识见识,这位同我一样有眼光的人究竟是谁了。

    潮哥儿将我安置在了最开始杨子令总是从后门带我去的后院里,这小丫头还真有几分眼色,我这时候再来,心情完全不一样了,一桌一椅、一花一木皆能让我想起当初和杨子令在一起时他的一颦一笑,带着这样的心情,连等待的时间都变得快了起来。

    人一高兴起来心情就容易放松,我为了大婚这事已经许久不曾好好歇息了,这时候心情好又不像在宫中需要处处防备,一不留神就打死了瞌睡。

    过了七月,夜风吹起来都凉嗖嗖的,潮哥儿是个贴心的丫头,大约是怕我就这样睡着会着凉,为了不让我冻着就来给我披衣服,结果没想到我睡得浅,一有动静就醒来了。

    潮哥儿非常自责:“是潮哥儿不好,吵着娘子了。”

    “嗯”我伸了个大懒腰,“没事儿,什么时辰了?你们公子那位客人还没走啊?”

    “快到寅时了,”潮哥儿有些发愁,“我看那位大人还在兴头上,公子都被他灌了好几杯酒,要不娘子您先去房里睡一会儿?”

    “你们公子那酒量还是少喝点儿好……”说到一半我突然反应过来,脚下一滞,脸都僵住了,“你刚说什么时辰了?!”

    “快到寅时哎娘子你去哪儿啊!公子还没……”

    不等她说完,我已经吓得往外跑起来,这一打盹儿居然已经快到寅时了!瞿让能替我入洞房,可大婚第二日还有一帮子老臣要见呢,这瞿让可没法子替,都到这时辰了,我得赶紧回宫啊!

    潮哥儿着急地跟在我身后道:“可是公子还……”

    “告诉你们公子我来过,”虽说这次出宫连面都没见着,但现在我想起杨子令已经不是那种生日焦灼的情绪了,一想到他我就开心!“下次得空了我再来!”

    ……

第三章 乞巧果藏蹊跷心(7)

    带着这样的愉悦心情回宫,刚刚好碰上黑着脸坐在寝殿里等着孤的瞿让,孤心情好就去逗他:“怎么样啊昨天晚上?可还成功?”

    瞿让的脸更黑了,见我这满面春风的就阴阳怪气地来了一句:“挺像。”

    挺像一个昨夜春风得意的新郎官的。

    孤不同他计较,一如既往地上前一步拍拍他的肩:“辛苦了啊兄弟,老话怎么说的来着?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你表现很不错啊!不过药记得给她喝了吧?”

    “嗯。”

    “她没发现什么吧?”

    “嗯。”

    原本瞿让这段日子已经不那么惜字如金了,这**一夜过去,怎么又变回先前那个冰坨子了?不过孤心情好,不同他计较。

    “国舅他们快来了吧?”孤活动活动了脖颈,“你和孤的皇后晚上有什么小秘密?到时候被国丈他们问起来孤不知道就尴尬了。”

    这次瞿让更厉害了,他直接不理孤,翻身上了房梁。

    好家伙,操劳了一夜还能有这等体力,孤忍不住在心中暗叹了三声:“豪杰啊!”

    林丞一早已经先去给皇后请过安了,显然瞿让的表现让皇后很是满意,连带着国舅都一脸复杂的表情来开孤的玩笑:“想不到官家洞房之夜还同娘娘谈起了诗词。”

    哎?瞿让没告诉孤他还抽空同皇后聊了一下诗词啊!

    孤尴尬地干笑两声:“哈哈,是啊,是啊。”

    林丞望向孤噩眼神却十分灼热,像是真的欣慰又高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官家能有此志,老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国舅适时“呵呵”一声,孤忍不住纳闷起来,和唯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的贾叙之相顾无言,大眼瞪小眼,他们三个现在是怎么了?明明彼此不对付吧,怎么同双生子似的,这还什么事、什么时候都同步起来,这是什么情况?

    贾叙之明显是跟着来凑热闹的,最后还自以为很体恤地提醒国丈和国舅两位祖宗,官家昨夜可有够操劳啊,差不多得了,得让官家好好歇着恢复体力啊!

    于是孤就在他们十分关爱的眼神中,回到了内殿。

    通常孤出去的时候,瞿让即便在,也会待在房梁上,但这次显然他昨夜是真的辛苦了,孤进来的时候他竟然躺在床上睡觉。

    孤一下子来了兴趣,不怀好意地往床上钻,还挤了挤他:“瞿让,往里头挪点儿。”

    瞿让动都没动,孤直接躺上去挤他,他没办法只能往里头挪了点儿,孤上去就开始动手动脚,摸摸他的额头,又想去摸摸他的胸膛:“哎孤看看孤看看,没发烧吧?”

    “够了。”瞿让捉住孤的手,向里头侧着身子避开孤探究的眼神,“我很累。”

    哟,就他这铁打的身板儿,洞个房就很累啦?他这么说也得孤肯信啊,正准备再调戏他几句,瞿让已经率先发问:“见着了?”

    “没有,”虽然没见到但孤已经很高兴了,“他府里有客,是从孤的婚宴上去的,不知道是哪位,孤担心撞上了被认出来,就没见着。”

    “嗯。”

    “你说杨子令是不是挺有本事的?这么快他连能来参加官家婚宴的重臣都能认识,”孤说起杨子令就有些兴奋,“他还真可以啊。”

    “嗯。”

    孤在他背上捶了一下:“你能不能走点儿心?这么敷衍……知道你是在根谁说话吗?”

    瞿让翻身过来同孤面对面地躺着,死死盯着孤,孤被他看得心里有些发毛,那目光深邃,饱含着孤看不懂的深意。

    于是孤咳嗽了一声:“咳咳……那什么,你这么看着孤做什么,孤脸上有脏东西吗?”

    “呵。”瞿让不知道怎么的,近乎自嘲地笑了一声,“脏的不是你的脸。”

    “……”其实孤从小同他一起长大,怎么可能不知道他今日这般反常是为什么?但他被带进宫就是为了这一天,说句不好听的,这是他的命,是他必须做的,孤同他之间不止有君臣之义,还有手足的情分,因此总想着哄哄他,但这事儿又能怎么哄?

    “我没事。”瞿让又翻身对着床里,“也该她委屈。”

    孤愣了愣,心中万般情绪,可终究也只能化为一句:“是她的福分。”

第三章 乞巧果藏蹊跷心(8)

    瞿让在孤这儿歇到了夜里,到了时辰他还得去华阳宫,孤也没有去别的任何地方,就这样陪着他,瞿让提醒孤,这两日还是不要出宫了,且不说出宫不会容易,再者说林丞往华阳宫去得也频繁,露馅了就不好了。

    这点分寸孤还是有的,没想到晌午过后林丞没来,倒把贾叙之给等来了,他像是还没醒酒的样子,整个人看上去亢奋又激动,孤被他那满身酒气冲得没忍住捂住了鼻子,他还站在那儿傻笑:“官家,老臣有一个不情之请……”

    孤其实很想说既是不情之请那就不要请了……但他这副喝醉了酒发酒疯的样子,孤还是忍下来,尽量和蔼可亲地问;“贾卿这是有何事啊?”

    “官家一定还记得,老臣膝下有一女……”

    孤听得浑身一哆嗦。

    他接着说道:“老臣膝下有一女名有容,已是成婚年龄却一直待字闺中,老臣……”

    怎么怎么,不是说贾有貌啊?可这贾有容不是他捧在手心里都怕摔了的宝贝疙瘩吗?封后时尚且舍不得送进宫,这时候不应该想送她进宫为妃啊!

    孤对林清琼的负疚之情正盛,如论如何不会在刚大婚的时候就封妃,于是就打断他的话:“贾卿爱女心切的心情孤是理解的,但孤才大婚,短期内没有打算封妃,以免伤了皇后的心。”

    听完孤的话,贾叙之明显楞了一下,接着就用关爱傻子的眼神同情地看着孤,同时解释道:“官家误会了,老臣是想说,近来有一青年才俊姓杨名……”

    “赐婚赐婚!”孤都没等他说完,就赶紧表态,只要不是想塞进孤的后宫,孤都没意见,要不然瞿让又得更辛苦了,孤又要花更多功夫去哄他,难得有人能入了贾叙之的眼,舍得将他那宝贝疙瘩嫁出去,孤此时不赐婚、更待何时?

    贾叙之嘴都要咧到耳后去了,满脸掩藏不住的喜悦之色,立即跪下谢恩,孤和善地叫他平身:“贾卿就不要同孤客气了,有容就同孤的亲妹子似的,她出嫁孤可不能坐视不管,对了,新婿是何官职?”

    “暂无官职……”

    这真是稀罕事,贾叙之那送进宫都唯恐被孤糟蹋了的宝贝女儿,竟然许配给一个连官职都没有的庶民?

    但贾叙之还是笑得一脸荡漾:“官家不知道,老臣那女婿啊可是万里挑一的……”说到一半想起来要低调,又赶紧转口道,“当然不及官家万一,但他……”

    “行了,”孤含笑打断他的话,“你这老丈人看女婿,自然是怎么看怎么欢喜,这件事孤做主了,不能让有容出嫁太寒酸,你那女婿,自己做主去给他安排个官职,过两天孤亲自下旨,你带他一起上朝去领旨。”

    贾叙之这次是真高兴啊,跪下去的时候笑得胡子都在颤:“老臣叩谢皇恩!”

    明明不是春天啊,可这婚事仿佛能传染似的,孤都能想象到来年这时候,一群小娃娃抱着孤的脚脖子叫的叫父皇、叫的叫官家……一想到如此盛状就忍不住发起抖来,但随即又想起特意嘱咐过瞿让给林清琼喝药的,来年这时候不可能有个小娃娃管孤叫父皇,如此就安心多了。

    这几日孤得和瞿让配合着,在宫里都不能随心所欲走动,自然就更不用提出宫了,但孤不能出宫,杨子令的消息总还是能传进来的,潮哥儿不知如何添油加醋同他说了一番,杨子令来的信中语气十分歉疚和遗憾,连连道歉说让孤空等了一夜,来日见面定要好好赔罪。

    就好像先前从不曾吵过架似的,孤撑着脑袋问瞿让:“男人是不是都挺高兴小娘子先低头?这样会特别有成就感吗?”

    瞿让摇摇头。

    孤就叹气:“早知道问你也是白问。”

    瞿让不吭声。

    “说起来孤那位国丈对你可是相当满意啊,想来皇后在她祖父面前没少说你好话,”孤说完又更正措辞,“应该是没少说孤好话,国丈现在看着孤的眼神比父皇当初还要慈爱,孤都有些扛不住了。”

    “不是好事?”

    孤总觉得心里毛毛的:“可你不觉得最近国舅看孤的眼神也……很奇怪吗?说起来孤大婚那日就觉得他的眼神有些古怪,可哪里古怪又说不上来。”

    在国舅待孤究竟是什么态度这件事上,瞿让自始至终都和父皇的意见高度一致,觉得他不可能对孤有什么好心思,但孤同母妃就不完全是这样想的了,正因为如此,大婚那夜孤借醉偷溜时才敢当着国舅的面说起那样私密又大胆的话,可饶是那样,国舅也没有做出什么失态之举。

    而且孤有时候暗中猜想,其实国舅对母妃不仅仅是兄妹之情也不算是坏事啊,他这辈子都不曾娶亲,至今膝下没个一男半女的,就算有朝一日他真的知道了孤的真身其实是个小娘子,顶多将孤赶下皇位,总不至于真的要了孤的性命吧?

    这么想来就觉得大婚至今,国舅看孤的眼神奇怪也能理解了,看到他心爱的大外甥终于成家了,是不是也会在心里默默期待一下自己当大舅姥爷?

    瞿让担心的却深远一些:“得有所防范了。”

    “现在好了啊,林丞都被拖下水了,再加上贾叙之,你知道吧今天孤刚刚成全他,给他家那位盛名在外的大娘子指了门好亲事,”孤说起来颇有些骄傲,“这样总能同国舅相抗衡了吧?”

    “得靠自己。”

    道理孤都懂,父皇之所以用那样迂回且决绝的法子将杨氏一门……好吧,其实就是杨子令留给孤,就是不希望有朝一日朝臣做大,孤当真变成孤家寡人,但眼下显然孤的势力还不足以去同国舅相抗衡,重用林国丈、贾叙之之流,也是必须之举。

    于是孤就半开玩笑半认真地看着瞿让道:“翟哥,还得靠你啊。”

    瞿让听到这个称呼就浑身一炸,说起来这称呼也多年不曾唤过了,还是小时候同他一起偷溜出宫逛庙会时猜中了字谜,去留名的时候被围观众人夸赞:“那翟小哥真厉害!”“崔小哥一猜就中啊!”

    孤当时笑得要昏过去了,后来连着好几日都拿这件事笑话他,还总故意叫他“翟哥”、“崔哥”的,瞿让自幼进宫,看人脸色的能力最强,他如何能不明白孤这时突然旧话重提真正的意思?当下收回眼神,什么话都不再说了。

    这样沉重的话题一日之内不适合谈太多次,很是影响心情。孤就试图转移话题,领着瞿让到案前,捏着笔草拟赐婚的圣旨。

    “你说怎么写好呢?”

    “新婿姓甚名何?”

    “……贾叙之好像没说,或者是孤忘了。”

    瞿让默默叹了口气:“请旨时恩准就行。”

    也对啊,贾叙之说过,他看中的那女婿到现在还没有个像样的官职呢,怎么赐婚也赐不到他身上去啊。

    孤夸奖他:“你真是太聪明了!果然是入过洞房的人啊!”

    瞿让:“……”

第三章 乞巧果藏蹊跷心(9)

    林清琼自进宫以来,一颗心都在她的新婚夫婿身上。祖父林丞多年来一心都在社稷上,私事上素来低调,早年间在老家成过亲这件事居然连父皇都不知道,林清琼父母都去得早,一直跟在祖母膝下长大,其实同祖父也并不亲厚,直到国舅从她祖父门下脱颖而出,渐成气候,将他启蒙恩师气得回乡丁忧之后,才稍有了些接触。

    林丞多年后重返朝廷,得到孤的重用,原本林清琼只是替祖父高兴,觉得他终于等来了为朝廷效力的这天,但万万没想到,祖父很快亲自回来了,同祖母彻夜长聊,第二日竟然告诉她,要带她一同回京。

    入宫见官家的那一天,是她人生中最紧张、最忐忑、最无助的一日,可官家并没有像小时候听祖母道起过的那般疾言厉色,反倒十分和善。自始至终都不敢抬头的她,心中对这位未来的夫婿莫名多了几分亲近。

    祖父在大婚前,不止一次地告诉她,她的夫婿不是一般人,而是官家,这位官家同大晋史上任何一位官家都不一样,将来是要办大事的,让她清楚自己的身份,是同天子站在一起的女子,凡事要顾大局、识大体,切莫耍性子,坏了官家的大事。

    于是林清琼告诉自己,一定要将官家当成官人那样去敬爱,却又不能只将他当成官人那般去敬爱,因为他们不仅是夫妻,更是君臣。

    这样的林清琼其实让瞿让有些不知所措。

    “娘娘识大体,如此……委屈了她。”

    瞿让来来回回一直重复这样的话,孤听着也很感慨,可无论是瞿让还是孤,都是身在局中之人,即便替林清琼感到委屈,日子也还得继续过。

    孤听完瞿让的话沉默了半日,最后只憋出来一句:“记得次次都要赐药,亲眼看着她喝下去。”

    瞿让猛地抬头盯着孤,那眼神仿佛要将孤生吞下去似的。

    孤坦然地回视他:“怎么,心疼了?若是不赐药,让她有了身孕,这孩子孤是留还是不留?留,那便是嫡长子,难不成孤将来还真将这大位交给他继承?不留,她好好一个娘子,本就是被无辜拖入局中,到时候再让她承受一次落胎之苦?”

    就是这样的道理,只不过话**裸说出来显得难听而已。瞿让无话可说,最后轻笑了一声:“是啊,我知道了。”

    瞿让有瞿让的别扭,孤能理解,可孤也有孤的别扭。这世上即便是九五之尊的官家,亦有遗憾,又有谁人能够一生完满呢?

    国舅显然也不行,但他不痛快的时候素来是要找找孤的麻烦,让孤也不痛快的。这不,才刚恩威并重地将瞿让按住,他老人家又来了。

    父皇在的时候,总是在国舅要搞事情的时候亲切地拉着他的手道:“达华啊,这事儿咱们就先不谈了啊,夜里就留下,咱们自家人吃顿饭,喝两杯,啊!”

    但这种处理方式显然在孤身上不大适用,孤只能陪着笑问他:“国舅这春风满面的,是有什么喜事儿吗?”

    “官家大婚,普天同庆,这自然是最大的喜事,”国舅说起瞎话来眼睛都不带眨的,“老臣这是为官家而喜啊。”

    猜猜孤会不会信?孤只笑笑不说话。

    “不知官家大婚之夜,可与皇后琴瑟和鸣?”国舅一脸“老臣十分关心官家”的表情看着孤。

    这种宫闱私密之事不好这样当面问出来吧?要孤怎么回答?

    孤只能尴尬地冲他傻笑。

    国舅又开始发感慨了:“若是明年这时,娘娘能够一举得男,诞下我大晋皇太子,就太好了!”

    “……”生个公主孤头顶都飘青烟了,还一举得男?这天下岂不是要白送给瞿让他们老瞿家了?

    见孤不吭声,国舅还来劲了:“听闻国丈这几日在华阳宫……”

    孤实在是忍无可忍了,终于出声打断他:“国舅若是得闲,不如多操心操心今年的农耕,户部如今在国舅手里管着,天灾虽不能防,总能提前有个法子缓冲一下,后宫之事孤自有分寸,就不劳国舅挂心了。”

    国舅的话被孤打断了,于是他非常自然地转换了话题:“贾大人最近当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贾府上下已经在布置婚事了,官家替他家娘子指了一门怎样的好亲事?也说来让老臣跟着高兴高兴啊。”

    这个话题转得十分巧妙,刚好是孤愿意说起的,于是就顺着答了一句:“他自己挑中的女婿,孤不过是成人之美罢了。”

    “如此老臣可要去讨杯喜酒喝了。”

    孤笑起来:“这杯喜酒贾卿是无论如何也赖不掉的,国舅放心,孤同你一起去讨。”

    接着国舅就说起了先前江南旱灾善后之事,简单同孤说了说现在的情况,总的来说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前阵子河道治理一事,现在也在稳步推进,人工清挖,今后每岁一次,河床底置石板石人,以记其地里深度准则。既然根治,绝非一朝一夕所能做到,那么此后就要持续清理,不能让它再成大患。

    孤点头道:“大晋有国舅在,孤很是放心。”

    国舅和蔼地冲孤笑起来,可孤接着就又问了一句:“户部将一女多嫁之事办得如何了?”

    国舅道:“官家正在新婚,此事既已安排妥当,交由户部去办,就当放心,如今最需要官家的是娘娘。”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2151/ 第一时间欣赏市井珍馐最新章节! 作者:易小佳所写的《市井珍馐》为转载作品,市井珍馐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市井珍馐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市井珍馐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市井珍馐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市井珍馐介绍:
皇帝得了厌食症,御膳房头都大了 皇帝身材矮小、四肢不勤,跑到民间比武招亲, 分分钟被打趴下 神秘细作很同情,做了盆黑暗料理就来请客了:吃吧 竟让皇帝惊为天人! 吃饱了的皇帝娶老婆,去洞房的竟然是替身? 替身瞿让:我也不想的。 逃跑的皇帝:对天发誓我不是不举。 皇帝娶老婆,当夜竟然偷溜出宫见男人? 真·男人杨子令:我也不想的。 见男人的皇帝:没想到他竟然在跟另一个男人喝酒! 另一个男人:我是有苦衷的! 在宫里等着入洞房的皇后:你们考虑过我的感受没有???市井珍馐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市井珍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市井珍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