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谁人愿做叫花鸡(4)
转眼一年过去,林清琼八月里产了一子,因是嫡长子的缘故,顺着言官的意思在宫中摆了足足一月的流水宴,瞿让提了几次,说林清琼私下问起给孩子取个什么名字,孤都没松口,如今宫里上下都只称呼皇长子,孤也没多说什么。
瞿让心里紧张,林清琼产子的消息刚传出来那日,他在孤寝殿里盯着孤站了足足一夜,孤也就由着他,直到流水宴结束孤还没有旁的动作,他才终于放下心来。
贾有容还笑着说起过这事,说起瞿让都觉得愚蠢,若真是要动手如何会等到孩子生下来又满了月?孤对此话深以为然,可即便不对那孩子动手,看着总归是糟心,在宫里憋了这么久,孤都要被憋出毛病来了。
入了冬后孤摩拳擦掌想去狩猎,这可顺了贾有才的意,他一直撺掇着孤去秋山围场,想打只野狍给他妹妹做个氅子,杨子令听了还嘲笑他,这个岁数了也不想着娶个夫人,倒是一心惦记着贾妃。
贾有才道:“我如今也算是半个国舅了,待来日妹妹诞下皇子,你对我说话都得客气点儿,我惦记妹妹怎么了?你倒是想惦记,官家肯吗?”
这家伙奉旨进宫伴读没能识几个大字,骑射倒是练得真不错,孤知道,他惦记贾有容是假,手痒痒了想去放开手脚狩猎才是真的。孤这段日子实在是憋屈得慌,也就顺着他的意思答应了,还吩咐下去不要张扬,准备就让杨子令带些侍卫护驾就行了。
今年的雪下得早,梅花早早就开了,贾有容如她所言,确实替孤将后宫打理得井井有条,连皇长子的满月宴都是她一手操办的,早前对孤封妃一事颇有微词的那几个言官也心服口服。贾叙之也慢慢接受了这个事实,现在进宫来只会说,要孤留意着,到时候给他那个都快把府里掀翻了还嫁不出去的小娘子贾有貌指门婚事。
可孤放眼整个大晋,能同贾有貌配对的……要么还没敢出生,要么已经被吓得早夭了。于是一直拖着,但是贾叙之自己生的小娘子,心里还是有点数的,所以也没太为难孤,孤最后索性将这事儿全权交给了贾有容。这下贾有貌可遭了殃,三不五时就被她二姐召进宫来教训、教导一番,等到孤整装待毕准备出发去狩猎时,她哭着来抱孤的大腿:“姐夫!姐夫救命啊!你把我二姐也带去吧!我要被她弄死了啊!”
“想都别想!”孤冷酷地将腿从她怀里拔出来,“孤也被她管了这么久了好吗!好不容易出去狩猎还带上她?!你当孤傻?!”
“那你带上我啊!”贾有貌再次扑过来抱住孤的大腿,“姐夫!姐夫我可是你亲小姨子啊!你忍心见我就这么在宫里被她折磨吗!”
“忍心!”孤再次强行将腿从她的桎梏中挣脱出来,“再吵吵信不信孤直接下旨让你进宫陪你二姐,让你天天住在凤栖宫!”
贾有貌落荒而逃。
“看来官家除了面对娘娘,待其他人还是很有办法的嘛。”贾有才戴着那顶刚从贾妃娘娘那领赏来的帽子,更像地主家的傻儿子了,“我东西都收拾妥当了,明日一早出发?”
孤看着杨子令,没有回答。
他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不吭声,坐在书桌前翻着被孤搁置了三天的奏折。
孤走过去敲桌子:“看出什么来了?”
“国舅上的折子你没看?”杨子令将折子递给孤。
“他平日里有话不都是直接来找孤说的吗?”孤一边接过来一边问,“他这次又想干什么?才刚替门生请了封,这次又是替谁?”
“替他自己。”杨子令脸色沉了下来,“我大晋与北疆以乌龙山一山相阻隔,如今北疆内乱,有暴民翻越乌龙山入我疆域,时有偷盗之事发生,因无兵力镇守乌龙山域界,百姓生活受到影响,国舅自请前去。”
乌龙山?乌龙山那边乃是不毛之地,北疆内乱即便有暴民翻山而过,可我大晋并无子民生活在乌龙山一带,何至于受影响?更何况边境不是一直都有派兵驻守的吗?
杨子令提醒孤:“官家可别忘了,乌龙山地界隶属面捏将军辖区,可这位朱将军可有日子没回去了。”
他不说孤还真没想起来,朱冲当年还是国舅一力保举才有机会在清剿叛军时立了功被封为面捏将军的,去年国舅称病,他就借探病为由返京,如今一年过去,国舅那点不知道真假的病早就好了,他却没有回去,就这样在国舅府住了下来。
看上去是单枪匹马回京探望恩师,谁知道他手里的兵捏在哪处,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进宫来请孤挪一挪地方了。
“批还是不批?”杨子令问道。
“急什么?”孤顿时看都懒得看了,将折子往桌上一扔,“他若是当真十万火急,早就亲自进宫来了,还用得着上折子?他难道还不清楚孤根本不怎么看折子的吗?”
“不看折子你还有理了,”杨子令笑着摇了摇头,“不过也算有几分歪理。”
贾有才听得不耐烦了:“你们说完了没有?明日何时启程啊?说点有用的行吗?”
杨子令一脚踹过去,正好踹在他屁股上:“我看你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当着官家的面,有你说话的份吗?”
“我告诉你杨子令!”贾有才吼起来嗓门这么大,但动作却很怂,一边喊一边往孤身后躲,“我也就是看在你被戴了绿帽的份上才不同你计较……你还真当我打不过你啊!”
杨子令被气笑了:“合着你一直是因为可怜我才让着我的?官家你让开!今日我就让他好好和我比试一场!”
孤虽然没把他这话当回事,想着他一个手无搏鸡之力的弱美男……当真动起手来也占不着便宜,可若是对象是贾有才就还是很有胜算了,对付他根本用不上什么力气,有点儿脑子就行了。
但眼下孤不能让贾有才被他收拾,孤留着他还有用处呢。
“你!”孤将贾有才从身后扯出来,“你去凤栖宫告诉你二姐,今晚不必来送汤了,孤和杨子令有要紧事商量。”
贾有才翻了个白眼道:“你指望我二姐能信呢?是不是又准备下一晚上棋?可别误了明日出发的时辰!”
他这话一出来,杨子令还没什么,孤下意识就羞红了脸。
自打贾有容进了宫,那是独得孤的圣宠,好在林清琼有了孩子之后一心都在孩子身上,也没什么争宠的意思,之前还求过瞿让,想带着孩子一起出宫去看看林丞,瞿让素来一心护着她,那次也不知道发什么疯,将她好一顿训斥,后来就不常去华阳宫了。
费了这么多心思,不惜将孤的名声都赔进去才把贾有容弄进宫的,就算是为了糊弄百官,孤也得好好宠爱她啊,但她现在住的凤栖宫是当年母妃被人毒害的地方,孤对那里有阴影,所以基本上是她奉召到孤的寝殿来,她这人简直比潮哥儿还会来事儿,到后来孤不召见她,她都自个儿过来,那群小黄门知道什么啊,就见着孤宠爱她了,也就从来不敢拦着,这样一来,日里有贾有才那个蠢货跟着,夜里贾有容又总事不请自来,孤连单独和杨子令的机会都没有了。
这不是办法啊。没有机会那就得自己创造机会!于是有一次孤打发贾有才去告诉他妹,让她夜里不要来了,孤要同杨子令在书房谈事情。
好不容易才有个独处的机会,当夜免不住就奔放了些,第二日贾有容同她哥一起,带着参汤来探望孤的时候一样就瞧见了孤脖子上的红印儿。
贾有才竟然也发现了,还大剌剌地问出来,孤脸都要埋进袖子里了他都不罢休,最后还是贾有容出面收拾她哥,说孤是同杨子令下了一夜棋,必是杨子令不服输,用棋子弹到了孤的脖子上才留下的红印儿。说完还当真捏脸颗棋子朝她哥弹了出去,果真在贾有才脖子上弹出个红印儿来。
但明人不说暗话,贾有容后来提醒过孤,夜路走多了总会碰见鬼的,贾有才好糊弄,可旁人就没那么好糊弄了,孤自此之后都收敛许多。
所以这时贾有才说起下棋之事,孤才会觉得羞愤。
“耽误不了你出发去打猎的时辰!”
孤抓起桌上的笔筒就往他身上摔,贾有才十分灵巧地躲过去,一闪身就溜出去了。
杨子令这时才靠过来送身后搂住孤的腰:“怎么样啊官家,今夜还去御书房?”
最后一个字说完,他的手掌已经滑到了孤的腹部,略用了些力把孤往他身上带,孤很轻易地就被带到了他怀里。于是孤索性就直接靠在了他身上,整个人都放松下来靠着他问:“国舅究竟想做什么?”
“嘘”他另一只手也环上来,“我们之间难道每次都只能谈政事吗?”
孤笑起来:“孤可是官家,不同你谈政事还能谈什么?”
“明日起,有有才仁兄在,恐怕一路是没法子同你一起了,”他将头埋在孤的脖子里狠狠吸了一口气,“你说,要如何补偿我?”
孤的心都痒起来,轻声问:“那你想要什么样的补偿?”
“潮哥儿进宫了”这次他直接将孤打横抱起来往龙床的方向走过去,声音都跟着轻快起来,“不会有人敢来打扰咱们,御书房到底还是没有官家的龙床上舒服啊……”
……
第四章 谁人愿做叫花鸡(5)
第二日一早贾有才就进宫了,杨子令早就料到他会这么早就来,亲自替孤把衣服穿好后将贾有容叫了过来,贾有容还打趣了一句:“这次看来挺克制啊。”
杨子令才不理她,吩咐潮哥儿将行李都检查了一遍,最后对她道:“官家近来身子总是乏力,你一路同行要留心。”
潮哥儿当着贾有容的面从不敢多话,答应着就去查看行李了。
贾有才等得不耐烦:“有什么好查看的,少了什么叫下头人再去添置就是了。”
杨子令同贾有容异口同声喝了他一句:“知道什么,嗦!”
很快孤就看见潮哥儿又往行李中塞了一个小口袋,这才反应过来,他们其实是知道这几个月孤的葵水来得都不太准时,在担心路上来了,行李中带着总是更万无一失。
难怪这次杨子令让潮哥儿随侍,连贾有容都没反对。
孤笑眯眯地看着孤的贾妃:“皇长子那边时常传出偶感风寒的消息,太医去瞧了却总道没事,这次孤出宫怕是没个十天半月回不来,娘娘您瞧这事儿要怎么处置?”
平日里同她这样开玩笑惯了,说起正事儿都不经意带出来,贾有容对这样的沟通方式显然十分受用,当即笑着答道:“官家既出了宫,皇后娘娘身子又一直不见好,皇长子那边自然是臣妾上心看着了,官家放心,宫里有臣妾呢。”
“有你这句话孤就放心了。”孤从腰间取下一枚玉佩递给她,“皇后一直身子不好,病中还不忘来请旨去探望林大人,孤担心她身子吃不消没准过。这次孤出宫,若是她不顾自己身子执意要出宫……”
“臣妾就请出官家的玉佩,请娘娘在宫中好好调理着,凡事等官家回来再定。”
贾有容如今还学会抢答了,说完歪着头朝孤抛了个媚眼,看得贾有才浑身都哆嗦了起来:“我说……你们有完没完!再不出发天黑了!”
孤大笑起来,这才下令出发。
为了避开贾叙之和国舅,不想他们率百官来相送,孤刻意提前从侧门出发,上马车时就只有贾有容站在风中送行。
潮哥儿搀着孤上了马车之后,孤回头看了一眼,只见贾有容穿得十分单薄地立在风中,还入戏很深地眼中蓄起了晶莹的泪,乍看上去真是我见犹怜啊……
若不是孤平日里被她管得太狠,见到这情形一定会被感动的。
贾有才同杨子令骑马,孤同潮哥儿坐马车,后头浩浩荡荡跟着一大批在最后关头被贾有容强行追加的侍卫,而且还不准孤微服私访,非得摆明车马,说是官家亲自前去狩猎。
孤真是:“……”
杨子令却意外地赞同她的做法:“小心驶得万年船。”
其实孤也明白他们的意思,若是孤微服私访,即便出了什么事也好推脱,像现在这样,若还有人敢来行刺,抓住了可是掉脑袋、满门抄斩的大罪,动手前总会更忌惮些。
潮哥儿特别夸张地在马车里还备了个小炉子,一路上温着一些汤汤水水的,隔段时间就给孤灌上一口两口的,孤坐在马车里感觉比他们在外头骑马还累,前两日都是走到快天黑了才找地方歇下,可等快到秋山围场这日,才刚过了未时车队就停下来,孤让潮哥儿下去看了看,她很快就回来告诉孤:“公子发现瞿大哥一直跟着咱们。”
孤:“……”
潮哥儿继续道:“瞿大哥说,这沿路过来,发现许多人在吃叫花鸡。”
“什么是叫花鸡?”孤糊涂了,“鸡也有做叫花子的吗?”
“官家您真是喜欢说笑,”潮哥儿顿了顿,发现孤是真的很疑惑,才严肃起来解释道,“这叫花鸡呀,原是那些叫花子偷了鸡之后,将鸡给杀了,然后去掉内脏,带毛涂上些黄泥、柴草,把涂好的鸡置火中煨烤,等外头的黄泥烤干了,鸡也熟了,再把泥壳给剥了,鸡毛也就随着泥壳一起脱了,这么吃起来方便。”
孤于是更好奇了:“那碰见一个叫花子偷鸡吃也就罢了,怎么还发现许多人在吃叫花鸡呢?这话怎么说?”
“公子正问呢。”潮哥儿取来披风给孤系上,“前头就是秋山围场了,官家这就去打猎吗?”
“不急。”
孤掀开车帘下去,瞿让已经蒙着面站在下头,见孤出了车门就伸手过来扶着孤下来。孤见到他第一句话问的是:“怎么回事?是此地民风好吃叫花鸡,还是出什么事了?”
“还没有眉目,”杨子令也缓步走过来,“不过此事也不复杂,很快就会有消息的。”
孤这才想起来问瞿让:“你怎么出来了?”
瞿让看着孤没说话。
杨子令来打岔:“他留在宫中也诸多不便,官家都已经昭告天下出宫围猎了,若是被人看见了更麻烦。”
瞿让侧着头看了他一眼,两个人交换了一个眼神,还点了点头。
他们什么时候这么要好起来?孤也跟着点了点头:“既如此,那就一同去狩猎罢。你自己凭本事去给……给皇长子打点儿什么带回去。”
贾有才很烦躁:“你们还要磨叽多久?眼瞅着就到了,是不是大老爷们儿了?能不能痛快点儿?”
这次不等孤和杨子令动手,瞿让直接一脚踹过去将他踹到了地上,贾有才爬起来捂着屁股:“你、你们欺负我!我要回宫告诉我妹!”
孤翻了个白眼。
再往里走就是秋山围场了,马车不方便进,孤生到现在也没什么一个人骑马的经验,真正上马的时候有些紧张,杨子令看出孤的紧张,最开始来替孤牵马,贾有才跟在后头了一小会儿就没耐心了,一扬鞭就往前头去了。
孤来了脾气,冲杨子令嚷嚷:“你撒手!孤自己来!孤就不信了还会输给这么个草包?!”
杨子令果然松了手,却想也不想就翻身上马来,越过孤的手直接拉住了缰绳,还在孤耳边道:“都说是草包了,还跟他较什么劲?”
孤被吓到了,惊叫道:“你手不是受过伤?这马还挺烈的,还是孤来吧。”
他却不肯松手:“摔不着你,放心吧。”
他说得这么有自信,孤靠在他怀里都觉得安心,也就随他去了。
杨子令带着孤一起缓步往前走,马儿也懒懒散散的,因为不是疾驰的缘故,也没多大的风,靠在他怀里孤也没觉着冷。
“你说什么时候出宫来,能只有你和孤两个人呢?”孤惬意地窝在他怀里感慨着,“每次都带着贾有才这个蠢货还有潮哥儿那管家婆,出来一趟跟打仗似的,真累啊。”
他将下巴枕在孤的肩上,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搂住孤的腰,惬意地道:“只要和你一起,在哪里、还有谁,有什么关系?”
“孤发现你是愈发会哄人了……”
杨子令谦虚地道:“总要有点进步才行嘛。”
“对了,孤方才想起来,秋山围场这一带……”孤眯起眼睛,“没记错的话,应该距离乌龙山也没多远了吧?”
“是不远。”杨子令知道孤的意思,“瞿让一路所见,我也一直在留意,确实其中有一些装束同我大晋不大一样,许是先前国舅折子中提到的北疆流民。”
听话自然得听音,孤笑起来:“同孤说话还有什么好遮掩的,‘确实有一些’是什么意思?就是还有相当一些是我大晋子民了?”
他也笑起来:“没想着瞒你,也知道瞒不过你。”
“到底怎么回事?依你的意思,国舅折子中所说的不仅仅是北疆暴民作乱这么简单了?”孤问他,“如今国泰民安的,如何还有这么些百姓偷盗?”
“如今天下四分,唯我大晋疆域广、政事和,百姓安居乐业……”杨子令斟酌了一下才继续说,“这样的大国,但凡出问题,都是从内部开始坏起的,百姓偷盗成性,最先要追究的,自然是父母官不作为。”
“你的意思是,这件事国舅也有份参与?”
杨子令慢慢松开了放在孤腰上的那只手,改为两只手一同去握住缰绳,双腿一夹马肚子,瞬间疾驰了起来。
迎着因为加速而刮起的疾风,孤听到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即便不是主动授意,至少也是默认,国舅之心已经很明显了,咱们得早做准备。”
“你是说,他已经想动手了?”
杨子令才不上当:“左一个‘你的意思是’,右一个‘你是说’,我认识的官家可不是如此没有主见之人。”
“孤自然早有主意,不过想看看你是怎么想的,看看咱俩默契不默契而已。”
“贾有容教你的?”
孤“呸”了一声:“孤还用她教?”
过了一会儿才嘟囔道:“就算她不说,孤也想问问你的意思好吗?”
杨子令这才重新笑起来:“她在后宫当真是屈才了,若是个男儿身,必能在朝堂上为你分忧。”
“现在这样也行啊,”孤没好气道,“怎么,进孤的后宫还埋汰了她不成?”
“现在这样也不是不行,”他声音里的笑意愈发明显了,“只不过我会吃醋……”
近日来孤也不知是怎么了,特别容易犯困,杨子令的声音这样轻柔,听着听着孤就打了个哈欠,靠在他怀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这一睡就直接睡到了第二日,孤醒了只觉得口渴,叫潮哥儿要水喝时,潮哥儿捂着胸口大大松了口气:“官家这一觉可好睡啊,公子抱着官家出来时我都吓着了。”
“你胆子也太小了,”孤睡久了,醒来还觉得浑身乏力,“孤就是一路舟车劳顿,有些累罢了。”
“入了冬日头本就短些,官家这么差的胃口,也没吃什么,这样下去身子如何受得了?万一再感染个风寒就麻烦了。”潮哥儿一边说一边过来替孤把被子掖了掖,“我看……”
孤赶紧叫停:“你可拉倒吧,孤现在被你灌得还不够多吗?在宫里有贾有容,在宫外有你,孤已经吃得够多的了,现在一点儿也吃不下。”
说完还一脸防备地看着她,潮哥儿也很无奈啊:“这荒郊野外的,我就算想做点儿什么给官家吃,都没法儿做。”
孤松了口气。
她接着道:“看来还是得回宫去,让贾妃娘娘多看着点儿。”
孤:“……”孤算是看明白了,除了孤之外,他们都是一伙的!
“你们公子呢?”孤四处看了一眼,“又被贾有才拖出去了?他们两个倒是焦不离孟的,贾有才该不会还把他当妹夫吧?”
“我看啊,贾大人都要把我们公子当爹了,”潮哥儿撇撇嘴,“不过他也就服我们公子管教,连贾大人都管不住他。”
这倒也是缘分,孤没忍住笑了笑。
“对了,你是怎么知道叫花鸡怎么做的?”孤想起来先前她同孤说起叫花鸡做法的事,“还没问过你,是怎么进的杨府?”
“官家如今反正也都知道了公子的身份,我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了,”潮哥儿在孤床边坐下来,“公子这些年也不容易,虽说有老大人留的一些银钱,可到底罪臣之后的身份在这里摆着,受了多少冷眼,遭了多少罪啊……”
孤这才知道,原来杨子令现在这杨府,还是托了贾叙之帮忙,才置办下来的宅子,怪道他当初即便一直推辞着不肯娶贾有容,却还是同贾叙之有来往。
潮哥儿的爹娘原先就是杨府里的奴才,杨府当年被满门抄斩,潮哥儿是和杨子令一起被秘密送走的,这些年杨子令不方便出面的事,都是她出面去办的,年幼时他们主扑俩吃的苦可不比真正的叫花子少。
孤听完一时有些怔忡。杨子令当然明白,当年他杨氏满门被冠以通敌之罪,原本是应该被秘密送走的,可不知道怎么回事,到最后竟真的满门抄斩了,幸亏杨子令因为年纪小,又被委以重任,杨公提前将事情交代好,将他送走,否则他都可能已经不在了。
可无论如何,孤都不曾想象过,他的幼时会如此艰辛。
“不过公子如今真是苦尽甘来了,”潮哥儿说完又笑了起来,“公子若是早知道会和官家有这一日,让他先吃再多苦,他都乐意。”
孤被她逗乐了,就在我们俩傻笑的时候,杨子令在门外轻咳了一声:“能进来吗?”
潮哥儿起身去开门,还笑话他们公子道:“正同官家说起公子呢,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门半开着,杨子令还没动,他身后的贾有才倒是越过他一把将门完全推开,嘴里啃着根黄瓜,口齿不清又很欠揍地问:“谁是曹操?他来干什么?”
潮哥儿“噗嗤”一下笑出声来,贾有才还有脸凑过去问:“笑什么?看见我这么高兴啊?”
结果被一巴掌拍开,他还很浮夸地用慢动作躺倒在地上,装作受了重伤的样子,杨子令抬脚迈过他的身子走到孤的床边来,伸手过来用手背碰了碰孤的脸颊:“怎么样,还困吗?”
孤在他的手背上蹭了蹭,幸福又满足地蹭了蹭,一个“嗯”字辗转出三个调来,余光中贾有才抖了抖。但孤才不管呢,继续在杨子令手背上蹭啊蹭的,他也就由着孤这样蹭。
潮哥儿掩嘴笑道:“公子来前还特意用暖炉暖过手啦?”
贾有才又凑过来,奇道:“你又没瞧见,怎么知道的?”
潮哥儿白他一眼:“都跟你似的,得亲眼见着了才知道啊?”
“说说啊,你是怎么知道的?”贾有才又狗皮膏药似的贴过去,“也教我学乖点儿。”
“这还用想?”潮哥儿双手叉腰教训他,“明知道是从外头来的,官家又一直睡着,若是冰冷的手,公子怎会去接触官家?就算真的就这样去了,官家还不被冻着啊?能再蹭蹭?”
贾有才一反常态地没跳脚,也没同她吵架,居然只是傻笑着点头,还称赞道:“到底是潮哥儿,就是聪明!”
孤:“……杨子令他刚才出门不会被驴踢了脑袋吧?”
杨子令没理会孤的问题,手往孤的脖子里滑,这屋子里还有贾有才在呢,孤赶紧伸手抓住他的手阻止他继续往下滑,同时警告地看了他一眼。
第四章 谁人愿做叫花鸡(6)
“有才,你带潮哥儿去小厨房看看打回来的野味,”杨子令侧着身子回头去吩咐贾有才,“帮着处理一下皮毛。”
“得嘞!”贾有才可高兴了,“放心吧,我还能让潮哥儿动手吗?我看上去是那么不知道怜香惜玉的人吗?”
孤:“……他是不是吃错药了?”
然后贾有才就拉着潮哥儿出去了,潮哥儿最后还返回来贴心地把门关好了。
这家伙一天一个样,先前还总是同潮哥儿不对付,孤想了想:“他是不是有什么事要求潮哥儿?”
杨子令依然没有理会孤的问题,见人都出去了,就自觉主动、毫不客气地脱了靴子躺上床来,孤一边往里头挪,给他腾出位置来,一边嘲笑他:“杨大人这是做什么,把夫人送上龙床还不够,自己都想躺上来?”
“可臣的夫人做不到的事……臣却要亲自做了。”他轻浮地挑起孤的下巴,慢慢凑过来。
孤红着脸闭上了眼睛。
触觉上他的呼吸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然后就听到“”的一声门被从外头推开,杨子令捏着孤的下巴距离孤也就一唇之隔,我们两个听到动静一起侧着脸去看,只见贾有才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地看着我们。
“你、你们……”他先是伸长了手指着我们,很快又将手收回去捂在嘴上,最后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完,就被跟着赶过来的潮哥儿揪着耳朵拖出去了。
孤反应过来,下意识推了杨子令一把。他就顺着孤推他的力气起身穿好鞋……过去将门从里头拴住,再回到床上来坐着,托起孤的下巴,双眼放光地轻笑一声:“继续?”
……
第二日潮哥儿兴奋地同孤说起他们打了多少猎物,哪些可以带回去让御膳房做了补身子,哪些的皮毛可以做两件大氅时,贾有才都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孤,看一会儿又调转目光去看杨子令,过一会儿又回过头来看看孤,一脸便秘的表情。
杨子令十分坦然,半点都不害臊,孤虽然没什么节操吧……但是这种事总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又担心被贾有才发现了什么,于是一直酝酿着怎么去解释其实孤同杨子令之间只是纯洁的君臣关系而已,结果还没等孤开口,贾有才已经组织好了语言先道了一句:“虽然……但是我妹妹怎么办?!”
话音刚落就被潮哥儿一巴掌拍在后脑勺上:“什么娘娘怎么办,娘娘不是好好的在宫里吗?”
“你昨日不也见着了吗?他们……”
话音未落,再次被扇了一巴掌,潮哥儿双手叉腰,眉头紧紧蹙起来,语气也冲得很:“这种事不是很正常吗?谁规定了喜欢女人就不能喜欢男人了?咱们大晋朝的官家哪个的喜好如此单一了?”
连着被扇了两巴掌的贾有才一脸茫然地看着孤,孤亦十分茫然地回视过去,两个人面面相觑。
可潮哥儿还在继续:“我们公子如此美貌,官家喜欢怎么了?你还打算回去告诉娘娘吗?”
贾有才挺了挺胸:“我当然……”
不幸被打断:“你以为娘娘不知道吗?”
贾有才:“……”
潮哥儿越说越兴奋:“你以为官家为何要将娘娘强行带回宫封妃?你以为为何有夺妻之恨公子还如此处处维护官家?你以为……你以为官家好龙阳当真只是流言而已?就你知道得多,你知道上一个自作聪明的人现在去哪儿了吗?”
贾有才傻里傻气地摇摇头,还反问道:“去哪儿了?”
潮哥儿因为气愤,胸口还在上下起伏着,也不再说话了,就只是看着孤,贾有才顺着她的目光一起看过来,连杨子令都一起看着孤。
孤不知所措地看向杨子令,用眼神传递出:“对于故事的走向,我和你一样一无所知……”
杨子令笑了起来,先是含笑瞪了潮哥儿一眼:“又胡说,贾侍读可没那花花肠子,知道你是在逗他。”然后又看向贾有才,“你以为我同官家什么关系?不过是他眼睛被糊住了,我替他吹一吹罢了。”
贾有才明显不相信,可杨子令已经收敛起了笑容,威严地警告他:“你若是不信……又能怎么样?”
歹话都让他们主仆俩说尽了,孤只好出来打圆场唱红脸:“行了行了,有才什么性子你还不知道吗?吓唬他做什么……有什么好吓唬的,还不是因为你平日里同孤没大没小惯了才会让人误会。”
贾有才明显还没跟上剧情的发展,依旧一脸茫然地看着孤,孤笑眯眯地告诉他道:“你也不想想,孤若不是早就对有容情根深种,若不是有心提拔杨子令,如何会突然将你妹妹赐婚给一个布衣?”
“可我爹……”
“可你爹不想送有容入宫,”孤接过话头来,“所以孤特意先赐婚过了,等她嫁给了杨子令,她就是杨家的人了,孤再想纳她入宫,只要杨子令不说什么,你爹又能怎么样?”
贾有才瞠目结舌:“阴险……真阴险!”
“过奖过奖,”孤得意地朝他挤挤眼,“是不是对付你爹特别有效?”
贾有才一挺胸答道:“一定是我妹想出来的法子,她治我爹那才是一套一套的!”
孤故意做出懊恼的样子来:“这都被你发现了……”
“哼,这点雕虫小技还能瞒得住我?”
杨子令默默别开了头,潮哥儿也开始扶额叹息。孤上前一步,踮起脚来拍了拍他的肩:“这个秘密现在只有你们知道,必须保密,知道吗?”
“这还用你说?就是为了我妹也得保密啊!”贾有才想了想,居然走到了杨子令身边,一脸严肃地对他道,“要不你还是牺牲一下吧,俗话说得好,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就让大家都误会官家同你真是断袖好了,这样我二妹才不会暴露。”
杨子令:“……”
贾有才这个人也还真好糊弄,平时说他蠢吧他还总是不服气,这下孤也没心情再戏弄他了,转而说起了正事:“叫花鸡一事查得如何了?”
“确实有一批北疆流民,已经吩咐了地方官派兵遣送回去,”杨子令答道,“等到这批流民悉数被遣送回去后,若是还有偷盗之事频发,恐怕就怪罪不到这批流民身上了。”
“可咱们今日就要启程回宫,如何能知道之后是否还会有偷盗之事?”潮哥儿都能发现问题,“到时候问起那些地方官,还不是官字两个口,由他们瞎编吗?”
“更何况此事还有国舅掺和在里头,”贾有才也来插嘴,“我爹早说了,国舅自请离京准没好事儿,谁知道他又想干什么。对了,官家你可千万别准啊,他要真走了,说不定要逼宫造反的!”
这谁都明白的事儿,怎么他就非要戳穿呢?不过孤也早已对他这个性子习惯了,问了问潮哥儿回程的行李收拾好了没有,才扭头去问杨子令:“既如此,少不得还得你费心。”
杨子令现在不仅仅是孤身边的给事中而已,他隐藏着的身份更加重要。有贾有才在,许多事不好当面说出来,即便是两人独处之时,也重要担心隔墙有耳,细细想来还不如先前传密函来得方便。
但他听明白了孤的意思,皱着眉在思考留下来的可能性。
没想到这次连贾有才都听懂了,直接表态道:“他留下来不妥,毕竟许多事投鼠忌器,国舅都不需要亲自来,就凭他一个根本没有实权的给事中,国舅腿边那几个走狗都有办法拿捏住,不如我留下,虽然我还只是个伴读,但我爹是参政知事,我妹妹又是如今最受宠的贾妃娘娘,他们至少不敢动我。”
孤事真没想到他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正准备发表一下感慨,就见他抓耳挠腮地冲一旁站着的潮哥儿求表扬道:“怎么样?我说我都记住了吧?一字不落!”
孤:“……”
潮哥儿催促道:“还有呢?不是后来还教了你一句吗?”
“噢!对!还有一句,差点儿忘了!”贾有才拍了拍自己的额头,继续认真地背道,“再来我这身手,就算他们想动手,也讨不着好,我的功夫在这儿摆着,就算真没法子了,逃命总是没问题的。”
身手倒真不担心,可就是脑子不好使,就算让他留下来,孤担心根本查不到什么有效信息啊。
于是潮哥儿开口了:“官家担心什么我知道,他有功夫我有脑子,我陪他一起留下,到时候绝不会两手空空地回去,官家您就瞧好儿吧!”
好是好……可孤怎么就觉得这个组合有点怪异呢?
倒是杨子令最先点头叫好:“这样最好不过了,只是你们身份敏感,若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最好还是不要和他们起冲突,否则就算能全身而退,将来闹到官家面前也难收场。”
“公子放心,有我看着,不会让他犯浑的。”
贾有才只知道站在一旁傻笑:“就是,有潮哥儿在,我哪能犯浑呢!”
“既然如此,那就这样定了。”孤正愁无人可用,潮哥儿这小妮子就将贾有才这混小子收服了,在这关键时刻派上用场,但孤还是多提醒了一句,“国舅迟早是要往这边来的,做人做事留点余地总不是坏事。”
贾有才不耐烦了:“知道了知道了,你们快走吧!”
杨子令还真就过来拉着孤走了。
回宫的路上一切顺利,等到了宫门口就见到贾有容亲自带着人来相迎,孤下马车的时候有点儿脚软,幸亏她赶上来搀了一把,还暗中问了一句:“可是路上来葵水了?”
“没有。”孤觉得这一路真是骨头都要被颠散了,“你哥和潮哥儿孤让他们办点儿事,晚些日子再回来。”
可贾有容根本没在意她哥哥是不是跟着孤一起回来了,孤主动提起她也并不关心,只是算了算日子觉得孤这时候还没来葵水是不是有点儿太晚了,接着就开始盘算起接下来得给孤好好补补,这血色也太不好了。
孤:“……”为什么好不容易摆脱了潮哥儿,回来还是逃不掉被灌吃的的命运?!
杨子令还有事要办,没跟着孤回寝殿,贾有容憋了这么久了,一肚子的话要告诉孤,孤索性就让她不着急,一件一件慢慢说,但贾有容哪是一件一件慢慢说的性子?上来就告诉孤:“皇后几次召见外戚,都被我拦下了。”
孤:“那你还挺厉害,皇后没生气?”
“生气了,可那又如何?”贾有容没有半点不好意思,“她还想出宫去探望林大人,我也没答应。”
“你这贾妃当得可以啊,皇后都要看你脸色。”
贾有容用一种“这有什么的”表情看着孤,然后说起:“皇后此番动作,估计前朝也马上就要有动静了。”
孤一下子坐起来:“怎么,你收到什么消息了?”
“皇长子到如今还没赐名,”贾有容表情十分不屑,“她倒是知道为她儿子筹谋,可她也不想想,这孩子能活到今日就已经是她的福气了。”
孤用警告的眼神阻止她,道;“这话能随便说吗?”
贾有容照样不以为然,然后接着说:“皇长子乃嫡出,皇后有此想法估计也会得到言官的赞同,林丞虽然一直被圈禁着,可对外从没公布过原因,外人还只当是官家派兵在保护他,林氏一族旁支那些人,先前一直被林丞压着,现在没人管束了,早就开始蠢蠢欲动,怕是要惹出点事来了。”
“孤还如此年轻,立太子一事是不是还太早了些,”孤感到十分不解,“而且就算立了太子又如何?孤能立就能废。”
“怕就怕国舅也掺和进来,”贾有容在梳妆台前坐下,开始把首饰往下摘,“我爹挺矛盾的,一方面觉得嫡长子立为太子顺理成章,一方面又觉得如今我已在妃位上,迟早也是要生子的,将江山交给谁,如何能在奶娃娃时就看得出来?”
孤抖了抖:“你还是别再来个孩子了,孤胆子小。”
贾有容也只笑笑,并不多说。
孤倒是犯了愁:“照你这么说,明日估计朝堂上就得闹起来,立太子是不可能的,孤就算再荒唐,总不至于让江山旁落。”瞿让就算再好,那也不是我宋氏血脉啊。
“说起来瞿让没同你们一起回来?”贾有容这时才想起来,“他和我大哥他们在一起?”
“没有,孤让他先回宫了,毕竟身份特殊,一起回来目标太明显。”孤说着打了个哈欠,靠到被褥上去,“你在这儿,他也不敢来,孤还没回宫,他也不敢去皇后那儿,大概是找了个地方躲起来休息了。”
贾有容将头发都散开,也跟着靠上来,炉火烧得正旺,人在这样温暖舒适的环境里更容易犯困。她靠在孤身旁,懒洋洋地道:“说起来,瞿让对立太子一事是何态度?”
“他能有什么态度,”孤侧着身子闻着她身上好闻的香味,用力嗅了几口,“今夜他就该去看林清琼了,你且看着,受了刺激又得来找孤麻烦。”
“他能有什么立场找官家麻烦?”贾有容哼了一声,“有我在,看他敢!”
有人罩着的感觉真好啊……孤模模糊糊地感慨着,接着一个不留神就又睡着了。
第四章 谁人愿做叫花鸡(7)
林氏一族这么多年来一直在林丞的打压下,空有一个历经三朝的重臣之门,从来没有过任何实权,林丞连自己的夫人和儿孙都一直养在老家,可见为人确实十分低调。但他们林氏一族可不是人人都是低调的性子,好不容易等到林清琼封后、林丞重伤不起这等绝好时机,当然得出来蹦蹦了。
蹦得最欢的,是林丞早就过世的堂兄之子林鑫,这人也是个读书人,却没有半点读书人的气节,原先逢年过节最爱往林丞府上跑,三不五时送礼乞官的,惹得林丞十分厌恶。但自从林清琼封后之后,不知怎么的,林丞突然对他另眼相看起来,平日受了什么赏赐,大多转而赏给了他,也开始为他的仕途而操心起来。
孤最开始收到消息时,还和杨子令说起,这人老了到底还是意志薄弱些,经不起有心眼儿的年轻后生撺掇啊,但杨子令却观点不太一样,总觉得这个林鑫心术不正,怕是捏了什么把柄在手里,用以威胁林丞。
事实证明杨子令是对的。待到杨氏一案,杨子令终于将当年母妃之死同林丞扯上了关系,再一查,这林鑫还真有本事,他竟然比谁都先查到这件事,林丞之后一反常态对他种种提携,也正是因为有这把柄捏在他手里的缘故。
杨子令问起过孤,既然已经知道林丞真的是当年毒害母妃一案的主谋,为何不捉拿他,为何不审问,为何不追究。其实孤不是不恨,也不是不追究,只不过觉得他这些年来一定也饱受折磨,而且现在人也快不行了,再严刑拷打也没有意义。
但显然国舅不是这样想的,所以虽然林鑫一直试图遮掩住这件事,然后拉拢他支持立太子一事,可他一直没有表态,倒是最近上折子请旨去平乱的频率更高了些,显然他的战场已经不在宫里。
贾有容对此忧心忡忡:“此事形势不乐观啊。”
孤见杨子令正在看密信,就问起:“有才那边情况如何?”
“如你所料,国舅的人已经在动作,”杨子令忧心忡忡地把密信递过来,见孤摇了摇头就送到烛火上去烧了,“贾有才气得要命,若不是潮哥儿拦着,估计当场就干起来了。”
“到什么程度了?”孤双手都插在袖子里,觉得这天真冷啊,先前剥下来的橘子皮扔在炉子上,烤得满屋子都是香气,又没忍住吸了口气,“国舅昨日还进宫来看孤,说了好一通废话,最后还是绕到那上头去,孤想着此事怕是搪塞不过去了,早去晚去,他都得去。”
“再拖几天,能多拖几天是几天,有才那边已经查到,竟不只是官员不作为,”杨子令弄了个手炉过来递给孤,“恐怕还有山贼土匪牵扯其中,乌龙山一带本就是大晋与北疆交界的敏感地带,寻常百姓很少在周边活动,地方官也基本不过问,偷盗事小,若是打着偷盗的幌子,实则是明晃晃地抢,百姓又状告无门……”
虽说孤的手最怕冷,可被橘子皮烤出的香甜味引着又伸手去拿了个起来在手里剥着,空气中的香甜味让孤口水都要留出来了,可才刚开了个头就被杨子令截过去。
他一边帮孤剥着一边说起:“最怕就是‘官匪勾结’四字。”
“国舅竟还同山贼土匪有往来?”孤一双眼直勾勾盯着他正剥着的橘子,下意识咽了口口水,“真的山贼土匪还是命人假扮的?”
“假扮倒不至于,北疆内乱多年不止,流民翻越乌龙山而来的不在少数,但也有些心怀叵测之人混在其中,目的就是想从我大晋分批次、小规模购买粮草、兵器,”杨子令剥好了之后一瓣儿一瓣儿地喂进孤嘴里,“当年高祖不忍哥舒氏暴政,揭竿而起创我大晋,那时北疆并未干涉,因而才能如此顺利,如今北疆内乱……”
孤忍不了这样慢的速度,直接抢过来一股脑塞进嘴里,这才觉得过瘾。
“如今北疆内乱,大晋自然不便插手,国舅此举怕是会引起北疆王不满,”孤叹气,“可国舅既然有此动作,必定就是打的这主意,若是他与北疆叛军勾结,引起两国战乱,届时他从孤手里将这江山夺回去,也就顺理成章了。”
没想到多年过去,我宋氏和哥舒氏之间还是免不了这一战。
哥舒氏自打高祖夺下这江山后,就一直是闲散破落户,虽说封了个永安侯,享世袭爵位,可这爵位封得多少带了些嘲讽的意味,他们受得也不情不愿,哥舒达华虽是正房出身,却因人丁不如旁支兴旺,吃过不少亏,直等到母妃入了后宫,独得父皇恩宠后才开始慢慢崛起,只是这其中又有多少不为人知的心酸,却也无人得知了。
国舅心里一直对父皇憋着口气,孤是知道的,多年来他始终将孤视如己出,孤也是知道的,可再亲,也不过是看在母妃的份上,与其一直这样被孤按着头,不如直接取代孤,到时候就像高祖当年对他们哥舒氏一样,给孤一个世袭的侯爵,养着孤也就罢了。
杨子令拿帕子替孤擦完嘴,又自己拿着在擦手:“你准备怎么办?”
这时候贾有容进来,不出意外地又带了一份什么补汤来,一进门孤就闻到了气味,直犯恶心。
孤故意不去看贾有容,回答杨子令道:“能怎么办?不是你说的吗,能拖一日是一日,且看看国舅究竟想做什么。”
“不用想了,那批流民本就是乔装进晋,”贾有容也真是神了,人在深宫中,消息竟然都比孤还灵通,“国舅虽然心思不纯,但他最起码没准备同北疆联手来对付官家,这一点还是可以放心的。”
“孤不放心,”孤嫌弃地将那汤钵子往外推了推,“不管你的消息来源为何,孤都不可能一点准备都不做,还有,这汤孤不喝,你们自己喝吧。”
杨子令和贾有容交换了一个眼神,不幸被孤看见了,就更没好气地道:“你们不用想了,孤今日就是不喝!每天都给孤灌了些什么东西,吃了就浑身乏力,该不会给孤下**药了吧?”
“又耍什么小孩子脾气,”杨子令过来摸了摸孤的额头,“没烧啊,若是入了夜还不舒服,就叫太医进来瞧瞧。”
“叫太医做什么?”贾有容说着就伸手过来往孤的手腕上一搭,“就太医院那几个老头儿,还没我医术好呢……”
话还没说完,她的脸色就一僵。
孤留意到她替孤把着脉,脸色越来越沉、越来越沉,忍不住也跟着担心起来:“不会真得什么绝症了吧?”
贾有容没有回答。
孤自己都被自己逗乐了:“真要是得了什么绝症倒好了,眼下的困局都不算什么了,也省得国舅动手,直接将这江山送给他就完了!”
但贾有容没有被孤逗乐,还是一脸凝重。
这次连杨子令都跟着紧张起来:“怎么,真有什么问题?”
“问题大了……”贾有容叹了口气,将手收回去撑住额头,“脉象按之流利,圆滑如按滚珠……”
孤没听明白:“这什么意思?”
杨子令也跟着脸色大变。
孤被他们搞得紧张起来:“你们谁能不能跟孤说说,到底这脉象是什么意思?”
说着孤就想起身,但杨子令的手几乎立刻就压了下来,按着孤的肩膀强行让孤保持着坐姿,表情像是懊恼,可看着又觉得还有几分高兴。
孤身子不适他高兴什么?!
“按之流利,圆滑如珠……”杨子令艰难地告诉孤,“就是喜脉。”
孤的脑子“嗡”的一声,半晌才听到自己的声音艰涩地问:“喜脉……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有喜了。”贾有容很快恢复了镇定,“这也是好事。”
杨子令望向她,两个人异口同声道:“贾妃有孕,加封贵妃,即日起官家辍朝。”
这都能一字不落地异口同声说出来?到底是做过夫妻的人啊,默契真是好。
孤也很快反应过来:“你们的意思是,这个孩子孤能生下来?”
“少不得要加封我为贵妃了,”贾有容竟然还有心情打趣孤,“反正国舅上了这么多次折子要自请去乌龙山剿匪,那便让他去好了,否则留在京中,想要瞒过他可不是易事。”
原本是想能拖一日是一日的,现在倒好,巴不得他越早走越好了。
孤摸了摸自己的小腹,还是觉得没什么真实感。抬头正巧碰上杨子令的目光,没忍住就问了句:“你要当爹了,什么感觉?”
杨子令也是头一回当爹啊,他比孤还茫然,我们俩就这样傻傻地对视着,过了好一会儿他突然走过来,伸手在孤的小腹处摸了摸,就在孤方才自己摸的位置,孤突然觉得肚子一跳,不知道怎么回事,现在摸着还平平的小腹,感觉瞬间有了生命。
贾有容不满地敲了敲桌面:“够了啊你们俩,离孩子出生少说还有七个月,想过爹娘的瘾还早着,还是先想想法子怎么让这孩子顺利出生吧。”
这个话题孤暂时还提不起什么兴趣,孤更感兴趣的是另一件事:“你怎么还通岐黄之术?可以啊,就这么摸一下脉都能摸出来孤是喜脉。”
“我懂的还多着呢,等你孩子生下来了就知道了,”贾有容根本没当回事儿,“我还会带孩子,信不信?”
“孤现在只担心一件事……”孤觉得自己真是太倒霉了!旁人没事儿给孤找麻烦孤至少还能发个脾气,现在连孤自己都给自己捅了这么大一个篓子,孤还能说什么?!“皇后那边瞒得过去吗?”
“那是瞿让的事。”贾有容想了想,“这件事交给我。”
说完她也没再停留,起身就出去了。
孤觉得她真是个妙人,顿了顿才扭头看向杨子令:“你说她怎么就什么都知道?瞿让那倔脾气,孤有时候都拿他没办法,居然还就服贾有容,你说她怎么能有这本事的?”
杨子令想也没想直接答道:“天生的,没法儿羡慕。”
孤瞪了他一眼,杨子令耸了耸肩:“这是实话,她连官家都能威胁,直到方才她还自己做主给自己封了个贵妃,要说是府里培养出来的,她可上有一个贾有才那样的大哥,下有贾有貌那样的小妹,官家说这是不是只能是天生的本事?”
孤都被他逗乐了:“她还真有几分急智。这孩子也只能托生到她肚子里才能顺顺当当出生了。”
乌龙山那边流民作乱,国舅手下兵力蠢蠢欲动,林氏一族四处拉拢言臣意图逼孤下旨册封林清琼所出长子为太子,所有事情错综复杂,可这一切在孤这个孩子的到来面前,都不算什么了。
可孤还是想不通:“不是每次都喝药了吗?怎么还会有孩子?”
“瞿让不也每次都让林清琼喝药了?她不是一样也有了孩子?”杨子令淡定地反问。
好像也是啊,孤点了点头,刚准备把这事儿揭过去,没想到杨子令又接着说了一句:“你有孕是因为我将药换成了当归水。”
孤没听明白:“当归水是什么?”
“给娘子补血气的药。”他笑了笑,“明白了吧?我从没让你喝过什么避子汤。”
“……杨子令你是不是脑子被贾有才传染了?!”孤觉得他这个思想很令人费解啊,“你知不知道这件事但凡出一点纰漏,你和孤两个人都得交代进去!”
“所以要从长计议,所以要算好日子,所以要找准时机。”杨子令说了句让孤听不懂的话,接着就问孤,“所以你知道了吧?”
孤莫名其妙地问:“孤知道什么?”
“知道林清琼的孩子是怎么来的。”
这次孤还真没想到:“你的意思是……瞿让没让林清琼喝避子汤?!”
“他当然不敢。”杨子令摸了摸孤的脑袋,一脸宠溺地看着孤,“他没有我的胆子,也没有我的福气。”
“那你到底什么意思?”孤都被他闹糊涂了,“不是你到底想说什么啊?”
“避子汤要么被送的人换了,要么就是被喝的人换了。”
这次孤听明白了,可听明白了就更不理解了:“瞿让不至于蠢到每次赐汤还特意告诉林清琼这是避子汤吧?”
“若是你赐碗汤给贾有容,里头搁点儿砒霜,她会喝吗?”
孤没好气地答道:“她当然不会喝了,她不是通岐黄之术……”说到一半孤突然反应过来,“你是说林清琼也同医术?她一闻就知道了,所以才没喝的?”
杨子令笑了笑:“她一定没喝,瞿让却不一定知道。这件事暂时不要和他提起了,省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这话可真新鲜,孤怎么没发现他同瞿让还有这种交情啊?而且孤怎么听着觉得他这话里头还藏着别的意思啊。
见孤眼珠子转来转去的,杨子令大掌抚在孤的头顶:“行了,怪道最近总是犯困,胃口还这么差,以后有了孩子可不能再由着性子了,知道吗?”
孤觉得脑壳儿疼,两手捧着脸,觉得这事儿发展得太匪夷所思了:“孤这事儿要是捅出去,将来是不是得在大晋史上又留下光辉一笔啊?”
“先把孩子好好生下来,其他事以后再说。”杨子令现在是孩子至上,“下旨吧,先把国舅送出去,这会儿趁肚子还不明显,他走之前来谢恩也不至于发现。”
“对了,”孤一边照他说的拟旨,一边问起,“先前狩猎时不是发现那些流民在烤叫花鸡吗?”
杨子令没想到孤会突然问起这个,“嗯”了一声,“怎么了?”
“潮哥儿说起这叫花鸡是连毛一起用黄泥糊住,然后放火里烤对吧?”孤说起来都觉得要流口水了,“说起来潮哥儿什么时候回来?”
“到底想说什么?”杨子令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孤现在突然提起来叫花鸡。
孤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这一阵子不是胃口不太好吗……”
杨子令这会儿终于明白过来:“你想吃叫花鸡?”
“你会做吗?”孤双眼放光地看着他,杨子令顿了顿,有些无语地看着孤,老半天才答了一句:“做……是没做过,但可以试试。”
“那你可得好好儿做!御膳房那些人做出来总有股味儿。”孤“嘿嘿”贼笑了两声,“找只肥点儿的鸡,孤现在觉得饿得慌!”
于是杨子令就去做叫花鸡了。
等到鸡被端到孤的面前时,一旁坐着的贾有容抬手捂住了鼻子,“这什么味儿啊?”
孤见着鸡就来了兴致:“真香啊!”一边直接上手撕着鸡腿儿一边还招呼着,“有容,你也吃啊!”
贾有容的嫌弃之情已经溢于言表了,好在孤也只是客气着问一声而已,她不爱吃更高,孤三两下啃完一只鸡腿,迫不及待地又去掰另一只。可手才刚伸出去就被杨子令半道拦住,他直接握住孤的手,带回自己的腿上放着,孤几次想挣脱,居然都没能得逞,这家伙不是被挑断过手筋的吗?什么时候这么大力气了?!
杨子令同贾有容说起了保胎的事:“你的肚子到时候怎么办?”
“这个你放心,我早有准备。”贾有容胸有成竹,“同瞿让已经商量好了,皇后有孕时他不是一直陪着的么,到了月份他会提前告诉我。”
孤听到这个就忍不住插嘴问道:“瞿让知道孤有孩子啦?他怎么样?兴奋不兴奋?”
贾有容翻了个白眼,“他有什么好兴奋的?自己又不是没孩子。”
“那能一样吗?林清琼那个孩子是算计来的。他那时候是惊吓多过惊喜吧?这次可不一样!”孤可不服气了,“这次他可是要当舅舅了!”
杨子令不知怎么的,听完竟然也翻了个白眼,接着就放开了孤的手,“你还是吃鸡腿吧。”
于是孤就欢快地啃鸡腿去了。
贾有容知道孤命国舅去乌龙山的圣旨已经发出去了,一早国舅还进宫来谢了恩,就问起来:“官家打算何时封我为贵妃?”
“着什么急啊,能跑了吗?”孤满手是油地伸过去想捏捏她的脸,被灵巧地躲过去,孤也不介意,继续笑眯眯地回答她,“等孤的贾妃生下了皇二子或者小公主,贵妃不贵妃的都不在话下。”
杨子令也跟着道:“贵妃娘娘,您的福气还在后头。”
“这事儿反正赖我是赖不掉的,孩子生下来还只是个开始。”贾有容有底气得很。
杨子令做的这菜也只有孤爱吃,贾有容自己还带了好些酒菜过来,这时候他们各自给自己满上了,喝之前还碰了碰杯。
贾有容道:“别一副得意的样儿,你这辈子也就只能是这个身份了,不像我。”
“你怎么了?你能比我好到哪儿去?不还是个妾?”
“我跟你可不一样,你这辈子都不可能名正言顺待在官家身边,就算将来你不止是这个给事中,和官家也永远只能是君臣之礼,”贾有容平时不大喝酒,一喝起来就没完了,“妾怎么了?眼前我只是个妃,将来还会是贵妃,再往后,谁说就没机会取代皇后?待到百年之后,和官家躺在一起的就是我了。你说你能跟我比吗?”
杨子令少有被堵成这样的时候,被噎住了半天都不知道该怎么怼回去,最后只能郁闷地连干了好几杯,孤被他们逗乐了,也伸手想给自己倒杯酒,杨子令郁闷得只顾低头灌酒,贾有容明明都已经快喝趴下了,可就像脑袋顶上都长了眼睛似的,直接往孤的手背上狠狠拍了一下。
孤“嘶”了一声:“你是断掌吗手劲儿这么大!”
“是断掌怎么的,难道还怕我克夫?”
“杨子令到现在还好好的,升官儿又受宠的,”孤“咯咯”地笑起来,“孤看你非但不克夫,还旺夫得很。”
贾有容又和杨子令一起干了一杯,这次喝完像是真的被辣到了,缓了一会儿才继续冲孤乐:“我刚才说得对不对?”
孤替杨子令夹了一筷子菜,然后才反问了她一句:“刚才说的哪句?”
“百年之后和你躺一块儿那句……”贾有容打了个酒嗝儿,“你总不会想和林清琼躺一块儿吧?”
孤又替她也夹了一块儿鸡翅膀:“这事儿还早得很,你可以期待一下,若是孤这一胎是个儿子,你可就是皇二子的母妃,将来还真说不定有大福气在后头。”
可贾有容能上当吗?她不屑地戳穿孤:“即便这一胎是个小娘子又如何?我就不信官家真会让她当个公主,官家是如何坐上这皇位的……还需要我继续说吗?”
但我们讨论的这个在杨子令看来更不是个事儿了:“我绝不让我女儿再遭这份儿罪,再说了,谁说这是最后一胎?想要一个接替他娘承担起这大晋天下的儿子还不简单?接着生就是!”
又是一夜醉话。
第四章 谁人愿做叫花鸡(8)
杨子令头一次当爹,喜悦之情有点儿克制不住,少不得就需要贾有容时不时给他泼点儿冷水,但在这件事里受刺激最大的还不是孤这当事人,听贾有貌说,她爹得知贾有容有孕之后,在祖宗牌位前坐了一夜,第二日一大早就进宫来探望,从宫里回去之后像变了个人似的,一个一个亲自挑奶娘,连续挑了三日都没找到合适的,听说已经开始在民间层层筛选了。
孤听说的版本可是最初得知贾有容有喜了,贾叙之在府里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就好奇问了贾有容一句:“你怎么对付你爹的?”
“他不是跑凤栖宫来闹吗?我就捂着肚子哭啊,说要是我娘在,现在肯定奶娘都替我选好了,”贾有容摸了摸孤的脉,觉得没什么问题了就把手炉又塞到孤手里,“我娘去得早,有貌怕是都忘了娘长什么样儿了。”
说完这话真巧碰上贾有才回来,刚迈进来就听到了这句,张嘴就答:“这有什么的,我都忘了娘长什么样儿了。”
“怎么你看着还挺骄傲?”孤现在可不爱闻怪味儿了,感觉贾有才一靠近孤就觉得犯恶心,“你洗澡了吗你就进宫?!”
贾有才还不乐意呢:“当我想进宫啊?这不是潮哥儿赶着要来说事儿么。”
孤这才看到潮哥儿,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才不敢置信地问道:“这还是孤的潮哥儿吗?贾有才这是怎么你了?”
潮哥儿脸两边一边一块儿红红的,头发还乱糟糟的,不知道上哪儿弄了套不伦不类的破袄子,怪不得刚开始进来孤都没发现是潮哥儿。
“他能怎么着我啊,”潮哥儿眼睛亮亮的,明明看上去脏兮兮的,可靠近了身上还是那么香,“听说官家……娘娘有喜了?”
“你们消息都挺灵通,”孤有些不好意思,尤其还对上贾有才好奇打量的眼神,虽然他立刻就去骚扰贾有容了,贾有容进入状态非常快,对付起她爹和她大哥来也是十分得心应手,还一直抚摸着自己肚子,害得孤都下意识地摸了摸肚子,“说正事儿,乌龙山那边情况怎么样,还可控吗?”
潮哥儿配上这身衣裳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但她自己并不介意,看上去还挺兴奋,凑过来在孤怀里蹭啊蹭的,小小声问:“官家身子还受得了吗?难受吗?”
“暂时还行,就是老犯困,”孤也小小声回答她,“若不是你们贾妃娘娘的医术没话说,孤自己都不相信。”说着还挺心虚地看了一眼贾有才,他完全沉溺在即将当舅舅的虚假喜悦中,孤这才放心下来,悄悄地抓起潮哥儿的手放到孤的肚子上,“你摸摸,像有个孩子吗?”
潮哥儿根本不敢使劲儿摸,很快就把手给收回去了,贾有容虽然被她那愣头青的大哥纠缠着,但眼神总往这边儿扫,这时候杨子令假借说正事儿把孤拽离了已经兴奋得开始手舞足蹈的贾有才身边。
“公子放心,有我盯着,贾有才没敢闹事儿,也幸亏有他在,那帮人才不至于太过分,”潮哥儿瞬间严肃起来,“还有一件事,叫花鸡这件事还只是个开始,乌龙山周边的村落原本只是定期去山里狩猎,打到的也都是些野味,可近日来总有些鸡自己跑到村子里,而这些鸡虽不是野鸡,可一只只都厉害得很,同村民自家养的鸡斗起来,村里每日都鸡飞狗跳的,家养的被斗死了好些,村民们都气得牙痒痒,杀都杀不完,一波一波,像是有人故意往村里送似的。”
杨子令一听就明白了,问道:“可是鸡冠呈绿色,喜欢啄人非常好战?”
“正是。我叫贾有才夜里去探过一次,确实有人在夜里往村里送鸡,贾有才同那群人交过手,身量看着不像是大晋人。”
“他们不是大晋百姓,而是北疆人。”杨子令心里早就有数了,“鸡冠呈绿色的鸡就是出自北疆,不是食材,本是斗鸡,咱们大晋那些家养鸡如何能是它们的对手?”
孤皱起了眉头:“如此说来,北疆人已经潜入我大晋境内,肆无忌惮到这等地步了?”
“不会是北疆皇室派的人,”杨子令道,“但既然已经有北疆人牵涉其中,就不得不防。”
“能怎么防?”孤心中烦躁,“能用的军力都在国舅手中,这次准了他去乌龙山地界,孤担心正遂了他的意,谁知道这些北疆人是不是原本就是他招来的?”
杨子令点点头:“这种可能性不小,尤其朱冲一直暗中住在国舅府,这次去乌龙山,国舅一定会把他带上,这个人手里的兵力虽然明面上必须有官家的圣旨才能调动,可到时候一句'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便能搪塞过去。”
孤自嘲般笑了笑:“若他们真能成事,到时候连这句话都能免了,谁知道那时皇位上坐的还是不是孤。”
潮哥儿这时摇了摇头:“这拨闹事的北疆人并不是国舅招来的,朱冲人虽然在国舅府,但他的面捏军一直在接收军令,我们启程回京时相当一部分北疆人已经被拿住,看来并不是一伙的。”
这倒出乎孤的意料了,难不成真的是孤小人之心了?还真让贾有容说中了,国舅虽然不一定想让孤继续在这皇位上坐下去,但怎么着也不至于联合北疆人来欺压自己的百姓。
“潮哥儿你这一身什么打扮……”这时候贾有容总算从她大哥的盘问中脱身出来,过来就嫌弃地看着潮哥儿,“如今官家……如今我闻不得你身上这股味儿,赶紧去洗洗。”
孤知道,她这是在担心孤孕中不喜脏乱之物,但潮哥儿身上其实挺香的,可孤这时候也不好去影响她有孕之后脾气见长的设定,不过她哥就不一样了,顺着她的话先说了一句:“是啊潮哥儿,一路奔波,连沐浴都没时间就进宫来了,咱们先回去好好歇息一下儿吧。”说完还嫌弃地看了一眼贾有容,嘟囔了一句:“就知道臭矫情……”
贾有容:“……”
孤总算是看出来了,等潮哥儿被贾有才拉走之后才问杨子令:“他看上潮哥儿了?”
杨子令脸上没什么表情:“大概是吧。”
“那潮哥儿能看上他吗?”孤又问。
“看上去总不至于太厌烦。”这次答话的竟然是贾有容,“这样也好,虽然身份上暂时不能直接赐婚,但好歹我哥那个犟脾气能有人管得住了。”
这可真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啊。
国舅因在乌龙山一带主持大局,除了在同孤汇报进展的折子里提到过两次,切莫因私废公,宠爱一个妃子就辍朝不上之外,也没条件时时进宫来逼孤,由于北疆内乱持续了整整一年,他也就在乌龙山待了一年,孤才得以成功地在贾有容的掩饰下,将孩子好好地生下来。
上个月北疆皇室终于平息了内乱,还特意派使臣来感谢孤,看来国舅还是很有大局观念的,是孤原先小瞧了他。
但也因为北疆内乱终于结束,国舅即将班师回朝了。
接到国舅一行三日后就将抵京的消息时,孤正打瞌睡,昨夜黎儿闹了一整夜,贾有容白日里带累了,夜里睡得跟猪似的,也不知是真有这么累还是装的,总之黎儿怎么哭闹她都没反应,孤没法子只能自己爬起来哄,可因为孤奶水没发好,这小子一向是贾有容喂羊奶的缘故,一直不买孤的账,到最后天都要亮了,被瞿让拉着下了一整夜棋的杨子令终于得以脱身回来了,将这小祖宗交给他爹了孤才有机会眯一眯,没想到国舅也是个不省心的,孤前脚刚睡着,他的折子后脚就到了。
孤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哭了一夜的黎儿在他爹怀里甜甜地睡着了,杨子令把他放到还只能在床上躺着“坐月子”的贾有容身边,暖阁里现在贾有容的床上乱七八糟的,全是黎儿的东西,她睡着都嫌挤得慌,孤就只能躺在平日小憩时的榻上了。
杨子令把孩子放下之后才过来搂着孤:“幸好月子也快坐完了,否则国舅回来还真是个麻烦事。”
孤眼睛都睁不开,猫在他怀里应付地“嗯嗯”了一声,杨子令晃了晃孤:“真有这么累?”
“要不你试试一夜不睡哄着那小祖宗?”孤还是昏昏欲睡的模样,“瞿让又闹什么呢?没事儿找你下棋干什么?还一下就是一整夜的,你不知道你儿子就认你啊?有容也不知道是不是装的,黎儿都哭成那样了她都不醒,孤可抱着他晃悠了一夜,哎对了,一会儿你让有容给看看,黎儿嗓子都哭哑了,哭得一身汗,孤看着都心疼,这孩子脾气也太犟了,哭成那样都不肯歇一歇,”说着终于睁开眼白了孩儿他爹一眼,“也不知道是随了谁。”
“随我,行了吗?”杨子令闷声笑起来,在孤耳边吹气,“儿子随我,我高兴。”
孤赶蚊子似的试图赶走他,但当然失败了,杨子令将孤搂得更紧了,在孤的头上印下一个吻:“你生他那日叫得那样凄厉,我当时吓坏了。”
“你说过很多遍了……孤现在已经不疼了。”这样温馨的依偎真是让人觉得愉悦,“还好你儿子不像皇长子那般磨人,林清琼当时生了整整一夜吧?孤记得瞿让担心得被自己捶得满手血,啧啧……”
杨子令轻笑了一声,又吻了吻孤的侧脸:“这几日黎儿交给我,你好好歇歇,三日后等国舅回来,怕就没机会歇了。”
孤也跟着轻笑了一声:“生完第二日孤就能将贾叙之糊弄过去,难道还怕国舅吗?无诏他也不敢进内殿啊。”
“小心点儿总是好的。”
孤根本不在意,十分不屑地道:“他一个亲都没成过的人,一辈子没当过爹,他能知道什么啊,瞒过去一点儿问题都没有,你就放心吧。”
“话也不能这么说,”杨子令显然没有孤这样乐观,“以国舅对你的关心,当年你出生他应该就没少进宫探视,况且生孩子这事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只要有心,随便问一问也该知道了,还是小心为好。”
他念叨了这么久,孤也根本没怎么听进去,意识还不是太清醒,整个人昏昏欲睡的,可模糊中突然听到黎儿哼了一声,几乎是下意识地就从杨子令怀里弹起来,但还是被他压住了,杨子令起身将孤按下去:“你再躺躺,我去将他抱来。”
黎儿很快被抱过来,这可是孤一个月前生生拉下来的一坨……哦不,生生从身体里割下来的一块儿肉啊,虽然这小子一直和杨子令亲,但孤即便是被他闹得再烦躁也只会同自己,同他爹发脾气。
孤俯身在他脸上亲了亲,贾有容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在床上喊了一句:“你洗脸了吗就亲他!”
孤没好气地问杨子令:“孤是后娘吗?她这是防谁呢?”
杨子令才不掺和我们之间的战争,笑着伸手去逗弄黎儿,黎儿捏住他的一根手指就往嘴里送,孤明知道杨子令不会当真让黎儿吮手指,还是忍不住半道上拦住了,嘴里还嘀咕着:“这孩子也不知道怎么就这么精神,哭了一夜,刚才睡了多大会儿,这就又醒了,而且怎么老是喂不饱啊?都吃多少了还抓着什么都往嘴里送。”
“长身子多费劲啊,不得让他多吃点儿么,”杨子令什么都站在儿子那边,还埋怨起了孤,“若是你肯好好听话多吃点儿东西,至于没奶水吗?小孩子总要喝了母乳才能身子更强健些。”
孤撇撇嘴道:“你放心吧,再怎么不济也会比咱们俩强,再说了……孤生他费这么大劲儿,吃这么多苦,你干什么了你还好意思怪孤?”
“臣哪敢指责官家啊……”杨子令突然想起来,“瞿让昨夜还问起,能不能给皇长子也取个名字。”
“怎么取?”孤翻了个白眼,“能给他取名叫瞿什么吗?不能啊,孤也不能当真让孩子跟着孤姓宋吧?”
“这些都是小事,宋姓本就为国姓,整个大晋百姓都是官家的子民,姓宋也能说得通,”杨子令劝孤,“而且孩子已经名入了皇室宗谱,生在华阳宫,对天下人而言,他就是你的嫡长子。不过我听瞿让的意思,是希望和黎儿一样,至少有个小名儿能叫叫。”
孤把玩着黎儿的小胖手:“他自己什么意见?孤以为他会想自己取。”
“听说抓周那日,孩子抓了盒胭脂,娘娘还笑道日后必是个多情种,得多教他知情识礼,便一直叫礼儿。”
“他们哥俩还真有缘,一个礼儿,一个黎儿……”孤轻笑了一声,看着黎儿突然的一个笑而心都化了,哪还有半点脾气?“既然已经这样叫了,等过两天黎儿满月,便一同下旨赐名罢。”
自从孤怀上黎儿开始,瞿让也不知怎么犯起了别扭,孤对外宣称因为贾有容怀孕了开始辍朝,他明知道是为了掩人耳目,还私下去见林清琼,孤得知后勃然大怒,连杨子令和贾有容都屏退了,单独见了他一次将他骂得狗血喷头。
那次是孤有孕后第一次召见他,已然挺着个七个月的大肚子,他也就站在那儿由着孤骂,等孤骂累了就默默递了杯茶过来,孤低头喝茶的时候他才低声回了一句:“她太可怜了。”
孤也骂累了,坐下来休息,摇了摇头才接着道:“林清琼的事,孤已经尽力了,你可知孤明明确定林丞和母妃当年被毒杀的一案有牵连,却宁愿让国舅误会孤都不动他?就是因为不想动林清琼,孤知道她无辜,更因为她如今替你生了一个孩子。”
这些事瞿让心里早就清楚,也不想因此再让孤动气,于是蹲下来,把头靠在孤隆起的腹部听腹中胎儿的动静,孤被他这番举动弄得一点儿脾气也没了,手摸着他的脸道:“瞿让,孤有了孩子之后多亏你遮掩,其实孤也知道,你去看林清琼也是为了孤好,孤不可能在生产之前一步都不迈出这凤栖宫里,那样会引起宫人的怀疑,你是在替孤走动。”
瞿让靠着孤的肚子笑了起来:“你好就好。”
孤被他这句话惹得眼泪都要出来了,他明明埋着头,却不知如何发现了,轻声道:“别哭。这时可不能哭。”
“孤有了孩子,你是不是生孤气了?所以才一直不来看孤?”孤继续抚摸着他的脸,“贾有容说必须你配合,这场戏才能好好唱下去……她都跟你说什么了?”
瞿让安静了好一会儿,后来孤再三催促,他才答了一句:“不过是敲醒我罢了。”
孤还是没听懂究竟贾有容同他说了什么,贾有容那儿问不出来,他这边也含含糊糊的,孤都被他们弄懵了:“这个还要保密?连孤都不能说?”
“你坐在龙椅上,已经有够多烦心事了,少知道一些不是坏事。”
那一夜瞿让陪着孤说了一整夜的话,杨子令和贾有容也没来打扰,后来但凡是有关林清琼和皇长子的事,瞿让再也没有直接同孤提起过,全都是拉着杨子令去对弈,然后再让杨子令来请旨。
孤也不是不明白他的为难,设身处地站在林清琼的立场来说,她确实很无辜,也很可怜,如今遭遇到的一切都很委屈她,但孤深处皇位,只有比她更多的无奈,能做到今日这样给她的孩子赐名,让她和孩子继续住在华阳宫里衣食无忧,已然是孤能控制的最好局面了。
国舅回来之后进宫来探望了好几次,他每每进宫来当然都只能在凤栖宫里见到孤,可孤也知道,他每次到凤栖宫来之前,必定会先去华阳宫先探望皇长子。
他心里明明知道母妃之死是由林丞一手策划,心中也在为孤一直没将林丞法办而有气,但他还每次都去探望皇长子,也不知道究竟想做什么。
对皇长子的过度关心还没让孤查明缘由,国舅已经先对孤下手了。
这日他进宫来又碰到孤正同贾有容一起逗弄黎儿玩,就直截了当道:“贾妃娘娘的身子已然恢复,皇二子也已满月,官家继续辍朝恐怕难以服众,况且如今官家也已到了双十之年,总归有一日要独当一面处理朝政,先前的太傅被气走,之后也一直不曾好好学点什么,老臣辅佐官家这么多年,舔着脸来自请亲自教授官家为君之道,不知官家意下如何?”
孤吓得手中的拨浪鼓都要掉了,拒绝的话说出口都还结巴着:“这……这也太麻烦国舅了……而且孤……”
“不麻烦,”国舅笑呵呵的,十分慈祥的模样,“官家这是说哪里话。”
孤:“……”
这时候恰好杨子令过来,平日里他也差不多是这时辰来看黎儿,孤就顺势站起身来赶人了:“国舅所言孤会好好考虑的,只不过您从乌龙山回来也还没多少日子,这一年来如此辛苦,多歇息一阵子才是,孤就不多留您了。”
国舅还想多说什么,可贾有容也是个实力派,时机选得很好地哄着黎儿哭了起来,一边哄他还一边道:“乖孩子,别哭了,父皇这就来抱你了啊……”
国舅:“……既然如此,老臣就先行告退了。”
走的时候望向正扮鬼脸逗着孤怀里抱着的黎儿的杨子令,大概觉得这场面实在太辣眼睛,最后终于收回了目光,失望地出去了。
他走了之后杨子令才从孤手里接过黎儿,问起:“国舅又说什么了?”
“想亲自进宫教孤为君之道。”孤耸耸肩,“这次恐怕要搪塞过去有点困难。”
“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杨子令来了,贾有容就能歇会儿了,她坐在炉火边喝茶,“国舅此举不过是因为官家偏爱我与黎儿久不上朝的缘故,若是官家明日起就开始上朝呢?为君之道做臣子的要如何去教?”
杨子令抱着黎儿满屋子瞎转,转得孤头都晕了,就半躺着捏了捏额心,贾有容见了就过来替孤按头:“孩子这边有我,不必担心。”
“交给你孤当然放心,反正孤就是在这儿,黎儿也是你在带,”孤是真的觉得头痛,“只是国舅方才的话还没说尽,如今朝堂上关于孤的不满怕也不是一星半点儿,皇长子等到皇二子赐名时才一同赐名,百官肯定已经有一堆折子要上,接着就该是请旨册封太子了。”
第四章 谁人愿做叫花鸡(9)
杨子令看向贾有容:“贾大人什么态度?”
“他能什么态度,每日都想进宫来看黎儿,自己是外臣进不来,就差有貌过来,上次她来就把黎儿吓哭了,”贾有容叹了口气,“但你放心,我爹虽然明面上不说,但他毕竟是黎儿的外祖,怎么都会站在我同黎儿这边。”
“倒也不需要他表态,”杨子令撑起孩子的腋下,把他高举过头顶,“只要保持中立,这件事就好解决。”
其实朝堂上的那些事孤心里也清楚,大体上分为三拨,一拨是以林鑫为首,想逼孤立林清琼所出的皇长子为太子,一拨是以贾叙之为首的,态度不破不立,贾叙之虽然没表态,但明眼人谁看不出来他其实想拥护自己的外孙啊,只不过暂时还不好表态而已,最后一拨就复杂了,就国舅一个人,明面上看着像是被林鑫撺掇着要拥立皇长子为太子,可别人不知道,孤心里明镜儿似的啊,他能帮林丞的外孙?
孤抬手将贾有容的手从孤的头上拉下来攥在手心里握着,另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的在她手背上拍着。
“官家想什么呢?”贾有容靠在孤的肩头,“国舅就算真的要进宫,也不是一定就是坏事,只要在宫里,他就占不到便宜。”
“话是这么说,但能不让他进宫还是尽量不让他进宫的好。”孤看着杨子令低头往黎儿脑门上亲了一口,就问他,“你怎么看?”
杨子令眼神还在孩子身上,回答起来也没个正行:“我看啊,今儿晚上我就歇在这儿了。都出了月子……应该行了吧?”
贾有容“噗嗤”一声笑出来,“以前没看出来啊杨子令,你现在怎么成日里惦记的都是这事儿了?”
“你们俩够了啊,”孤坐起来,现在也不会脸红了,“孩子在呢,说话带点儿把门。”
“就因为孩子在。”杨子令这回看着孤了,“所以才想再给他添个弟弟妹妹。”
这话话题就更让孤头痛了:“这话也就在这儿说一说打了止,就生这一个都要了孤半条命,这还是因为国舅刚好去了乌龙山,否则就这一个都能要了孤的命。”
杨子令还在逗孩子,孤也不知道他这是说真的还是开玩笑,索性又追了一句:“想给黎儿再添个弟弟妹妹也不是难事,你若真想要,多少个异母兄弟都能给他添。”
贾有容举起一只手来:“先说好,你们这笔账我可不掺和,”然后又瞥了一眼杨子令,“想用.相同的伎俩再算计官家。这我已经留了一手,你儿子是我接的生,官家的身子不可能再有孕,你信也得信,不信也没办法找旁的大夫来查验。”
这一点连孤都没想到,小声问她:“你说真的?”
“你猜?”她回答的时候还特意提高了音量,“你猜我说的是真是假?你猜杨子令是信还是不信?”
杨子令抱着黎儿走过来,把他送到贾有容怀里,脸色也很平静,“这事儿以后再说,先解决眼前的事。”
“你是说……”
他打断孤,正视着孤的眼睛:“我是说立太子的事。”
孤有些烦躁:“你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这是很有可能的,”杨子令走到炉火旁看了一眼,确认碳火还够才走回来,“国舅的态度只有我们清楚,朝上还有那么多人在观望,林鑫这小子也很会来事儿,现在打着皇后的名号也收买了不少人,照这个情形看,立太子一事这才刚开始。”
孤听完就更烦躁了:“这是孤的家事,关他们什么事!还有那个林鑫,他是不是真掂量不清自己几斤几两重啊?要么孤动手帮他掂一掂?”
“不急。这个人眼下至少不止在给咱们添麻烦,”杨子令还有心情开玩笑,“咱们也需要他去给国舅添点儿堵。”
黎儿在贾有容怀里没多久就又睡着了,她把孩子放到床上把被子盖好了,才下床来倒了杯水给孤:“他说得对,林鑫对国舅而言,一定也是个麻烦。”
“国舅还能有什么麻烦,他这人可从来不把麻烦留过夜的。”孤不耐烦极了,“他一定是在利用林鑫,指不定是想利用他干什么呢。”
“那可不一定。”
孤踢了杨子令一脚:“那你想说什么?立太子这事儿能怎么办?”
他被孤踢了也乐呵呵的:“不办。”
这次贾有容也来问:“什么意思?”
“现在的情况一目了然,林鑫如今不是挺能来事儿吗?”杨子令在孤身边坐下,还搓了搓手,“拖三天,这三天态度模糊一点,让林鑫觉得这事儿能成,三天之后顺着他们的意思,答应立林清琼的儿子为太子。”
“不行!”孤霎时间就跳起来了,“这件事绝对不行!”
“是不行。但是可以先答应。”杨子令淡定得很,“只要不下旨,口头答应的做不做数不还是你官家一句话?更何况你今年才多大?宋礼又才多大?即便真封他为太子又能怎么样?”
孤这下听明白了:“你是说利用答应立太子的事来将国舅的军?”
“总算是明白了。”杨子令笑起来,“这下不愁了吧?”
贾有容也明白了,见他慢慢起身就问道:“去见瞿让?”
“他约我下棋。”杨子令又绕过去看了看黎儿,“这件事先别告诉瞿让。他一直对林清琼母子心怀愧疚,这件事他不知道比较好。”
孤一听这件事又烦躁起来:“愧疚、愧疚,他除了愧疚还知道什么?没事儿总找你下棋是想干什么?他没正事,你也没有吗?你居然还跟着他胡闹,你们是不是想气死孤?!”
“这有什么好动怒的,他对林清琼心怀愧疚是正常的。”杨子令安抚地吻了吻孤的头,“他现在也没别的事能做,没别的人能约。只有我。”
“可是……”
杨子令伸出手指抵住孤的唇:“听我说阿沅,他欠林清琼,可咱们也欠他的。这已经是我们能替他做的唯一的事了。”
孤是真的没想到他会说出这一番话来,一时有些语塞,贾有容也没料到杨子令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有些发愣地看着我们。最后杨子令笑起来:“行了,今夜又要辛苦你们二位了,我再不去瞿让该急了。”
第五章 蜡梅香薰腌腊肉(2)
第二日一大早,贾有容就来叫醒孤。孤睁眼的时候发现杨子令已经不在了,心中琢磨着,这段日子他也够辛苦的,什么时候有机会了得给他弄点参汤补一补。贾有容告诉孤,昨夜下了一整夜雪,如今积雪都有寸余厚了,雪地难行,问要不要换个日子再去林府。
孤一边在她的伺候下更衣一边回道:“林丞已经快不行了,这日头看着雪也难停,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孤总觉得心里有些发慌,他……估摸着也就这两日的事了。”
“官家就不怕他托孤?”贾有容笑起来,“林丞可是个老实人,从没怀疑过皇长子乃官家血脉,若他当真托孤,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孤其实不太想直面这个问题,可她这时候问出来,孤也不想回避,就告诉她道:“已经是将死之人,孤也不想骗他,林清琼进宫时孤就承诺过,只要孤在这皇位上一天,她就永远是皇后。但孩子不可能封为太子,你这么聪明,也该猜到了。”
贾有容收敛了笑意:“可瞿让……”
“他比你看得更透彻,”孤俯身去把脸泡在脸盆中,过了好一会儿才一脸是水地抬起头来,接过贾有容手里的帕子往脸上胡乱擦了擦,“否则你以为他为何这么些日子都躲着孤?他心里很清楚孩子的事孤不可能让步,也知道面对他时孤心里难免会有歉疚。既然如此,不如不见。”
贾有容没再说什么,默默地帮孤把大氅穿上,才道:“素来怕冷,这次可别出趟宫就给冻坏了。”
“放心吧,有你在,孤的身体已经好多了。”孤笑了笑,心头仿佛被千斤重担压着,深吸了一口气才踏了出去。
贾有才在宫门外候着,马车里备了暖炉,可以说很贴心了。可这次潮哥儿没跟着来让孤有些意外,问起时贾有才道:“子令哥说,这次官家出宫是有要事要谈,也要防着有贼人作乱,人越少越好。”
这么说孤就明白了,一方面是知道这次孤出宫见林丞,估计也是见最后一面了,担心人多嘴杂泄露了消息,另一方面也担心万一他们真的胆大到敢来行刺,身边少一个没功夫的女子也便于撤离。
许久不曾来杨府,下马车的时候孤一抬头,发现整座门庭都显得死气沉沉的,踏进府门后,孤忍不住抖了抖,怎么好好一座府邸,进来后比在外头还冷。
杨子令迎出来,连跟着的贾有才和小黄门都不顾了,过来就握住了孤的手:“林大人病中不喜人声,臣便做主遣散了部分下人,老夫人在房中陪着大人,不便前来接驾。”
“不妨事。”他的手真暖和啊,孤被他这一握,觉得浑身都暖了起来,“带孤去看看。”
这是孤第一次见到林丞的夫人,虽然她一直在乡下生活,却不是孤想象中那样,一头银发梳得妥帖又大方。杨子令介绍了孤的身份,她也依着礼数不卑不亢地请安,孤亲自将她扶起来。杨子令说起她腿脚不太方便,孤就赐座,让杨子令扶着她坐下了。
老夫人没有过分推辞,谢了恩也就坐下了。
孤朝杨子令看了一眼,他就朝孤点了点头,出去将门关上了。
屋子里就只剩下孤同他们夫妇,老夫人一句话也没说,安安静静坐在那里。孤看林丞躺在床上一直闭着眼,也不像是昏迷,一直在微弱地念叨着什么。
孤朝他倾下身,凑近他说道:“林大人,是孤来了,孤来看您了。”
“官家……老臣,老臣……”他突然激动起来,咳得差点呛住,老夫人这才起身,缓步走到床边坐下,扶起林丞让他靠在自己肩上,伸出手在他胸前轻抚着替他顺气,用家乡话糯糯地同他说了几句,林丞的情绪才慢慢稳定下来。
孤看着突然很感动。
林丞双手伸过来捧握住孤的手,脸上总算有了几分血色,他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开,神色亦十分欣慰,再开口时虽然声音还是一样虚弱,但话连贯了许多:“官家还肯来见老臣最后一面,老臣感激不尽……”
“林大人,孤有难时,是您挺身而出支持孤;国舅逼婚时,亦是您将清琼送进宫,”孤安抚地捏了捏他的手,“孤怎么可能不来看您?”
林丞的双唇干枯得裂开来,他靠在夫人身上,表情和蔼而慈祥,整个人看上去恬淡又通透:“官家早就知道当年娘娘之死与老臣脱不了干系,却让老臣在府中养伤至今……”
他说话十分费力,孤也不想他说起这些,就主动点头道:“杨氏在母妃的胭脂里下毒,还是您拦下的,后来母妃毒发,将黑锅甩到她身上的亦另有其人,父皇最后宾天时要求四妃陪葬,就是因为心中有数。您当年从大局出发,不想父皇因宠爱母妃而乱了朝政,孤心里明白。”
林丞像是早就知道孤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虚弱地笑起来:“这么多年,她一个弱女子,若非老臣时时接济,根本活不到被哥舒达华发现那一日……”
“孤想知道,她明明在你的掩护下安然度过了这么多年,为何选在这时回京?她早就不想活了是不是?”孤握紧了他的手,“她回京是为了什么?同你见面那日又说了些什么?她是自尽对不对?”
“她早就不想活了,当日她下毒一事败露,父皇下旨将杨氏满门抄斩,这件事最后被压了下来,杨氏是因通敌叛国之罪而被灭门,当年事出突然”孤猛地朝他凑过去,“你早就知道她是杨子令的长姐对不对?”
林丞瞬间咬紧双唇,瞪大眼睛盯着孤:“官家能有如此心思,老臣死也瞑目了!”
“你知道杨子令是父皇留给孤的细作是不是?”孤放松了身子,重新坐直,“但你知不知道,庶妃杨氏根本就不是杨氏血脉,她进宫原本就是一步棋,就和”
他接过孤的话头:“就和琼儿进宫一样,乃无奈之举。”
“所以杨氏偷偷进京,就是为了见杨子令,她临死之时你才告诉她,她根本不是杨氏血脉,”孤轻笑一声,“这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你让她觉得自己这么多年,活得就像个笑话一样。”
林丞的呼吸开始不平稳,老夫人一直像听不懂我们在说什么一样轻轻替他顺着气,林丞也当真就这样慢慢缓过来了。
“老臣已是强弩之末,所有秘密都会随老臣的死而永远消失。”林丞咳了好一阵子,才重新开口,“老臣知道,琼儿进宫于官家而言也是没有办法的一步棋。哥舒氏狼子野心,妄想反晋复云,他也早就查到娘娘当年之死与老臣有关,有他在,礼儿不可能当太子。”
一番话说得孤不知如何开口了,这时候老夫人突然轻轻地笑了起来,然后她开始轻声哼着孤听不懂的民谣。
林丞被这歌声所抚慰,孤听着这歌声也有些恍惚。
后来歌声终于停下来,孤的心被一种莫名的情绪充斥着,这时林丞才终于再度开口:“老臣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再对官家提出任何请求,但还是要着脸来求官家,琼儿……”
说着他又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孤急急道:“孤明白,皇后进宫之前孤就承诺过,只要孤在皇位上一日,她永远都是后宫之主。”
林丞瞬间松了一口气,整个人都倚靠在老夫人身上,他脸上的笑容慢慢凝固住,握着孤的手也渐渐失力。
老夫人轻轻地凑过去,在林丞的面颊上吻了吻,没有失声哀号,也没有歇斯底里,她就只是这样抱着她的夫君轻轻地摇晃起来,像是哄着年幼的孩子一般再度哼起方才的民谣,只是眼角滑落的泪水顺着老夫人的脸颊流到了已经永远闭上了双眼的林丞脸上。
这场面再容不下孤的存在。
孤松开林丞的手,无声无息地起身,慢慢走到门口,回头再次看了他们一眼,才终于伸手拉开了房门生与死的门。
杨子令没有等在房门口,等孤僵硬着手脚走到正堂时,他立即迎上来,递给孤一个手炉,聪明如他,见到孤的样子就都明白了。他没有片刻犹豫地给了孤一个有力的拥抱,然后快步朝林丞的屋子跑去。
孤来得实在太是时候,或者更恰当地说,是林丞一直撑着,等到孤来,说完了他想说的所有话,才放心地离开。
他在最后一刻,想要孤做出的承诺,无关林氏家族,无关江山,只是惦记着因他而被送进宫的孙女。
第五章 蜡梅香薰腌腊肉(1)
这两年尤其是冬天,瞿让特别喜欢找杨子令下棋。孤本来要说他的,被贾有容拦住了,说一样都是当爹的,一样都是见不得光的身份,他大概觉得杨子令和他同病相怜,所以更有话聊吧。更何况他才刚和贾有容一起联手让国舅打消了进宫亲自授教的念头,孤到现在都没问出来他们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权当嘉奖他,也就对杨子令总被找去下棋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虽然贾有容说瞿让是觉得和杨子令同病相怜才总叫他一起下棋,可孤不是这么想的,杨子令能时时来看看黎儿,而瞿让只能在孤答应的时候去看看林清琼和礼儿,说不定他是嫉妒呢?
贾有容就打趣地问孤:“若他真是嫉妒,官家准备怎么办?”
“孤能怎么办,让他接着嫉妒就是了。”孤琢磨的倒不是这件事,“说起来黎儿是不是该断奶了?”
入了冬后黎儿总是吃不饱,喂奶喂多了又拉肚子,孤想着这么冷,总要吃点什么才有力气御寒啊,而且孤可不希望他和他爹娘一样,挑食的挑食,体弱的体弱。
贾有容想了想:“也是可以开始吃辅食了。”
于是黎儿正式开始断奶,杨子令这下棋也不下了,每日都亲自盯着给儿子熬制糯米饭。孤看着馋嘴,也闹着让他做腊肉糯米饭,本来杨子令都答应了,还让潮哥儿出去收好的腊肉,结果贾有容在一旁添油加醋地给他找麻烦,非逼着他自己腌制腊肉。
前两日潮哥儿进宫探望孤和黎儿。说起来孤也有好几日没见着杨子令了,他现在手头要办的事情多,虽然不管多晚都会进宫来看看孤和黎儿,可那时不管是孤还是黎儿都已经睡了,若不是他会每日换新的梅花,孤压根儿都不知道他进来过,就问起来:“你们公子最近忙什么呢?这几日怎么还告假了,朝都不上?”
“官家不是前几日说起想吃腊肉糯米饭吗?”潮哥儿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贾有容,“公子为了腌制好的腊肉,一直在市面上找好的猪肉。”
贾有容能听不出来潮哥儿话里的针对之意吗?但她一边逗弄着孩子一边随口问起:“如此看来,必定是找好的猪肉时发现了什么问题?”
“正是。”潮哥儿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还是只能实话实说,“公子发现市集上贩卖的猪肉有异,正在查来源。”
“我大哥最近不是一直无所事事吗?叫他去给你们公子帮忙跑腿就是了。”
孤笑起来:“还等你吩咐,他们公子最会知人善任了。”
潮哥儿也跟着笑起来:“早拉着他一块儿了,不只他,连有貌娘子都跟着一起忙活呢。公子说贾氏兄妹皆是自己人,可以放心。”
“那就是追查的时候出什么岔子了。”贾有容最近正在替黎儿做一件肚兜,手里的针脚到了收尾的时候,“你们大人如今这么受宠,什么岔子连他都一时难以处置?”
于是潮哥儿就说起来。因如今贾氏兄妹皆为孤所用,贾叙之大权在握,贾有容又在宫里如此受宠,还是皇二子的生母,杨子令对贾有才十分放心,觉得以他的身份和脾气一定不会吃亏,所以让他在宫外追查猪瘟一事,可没想到在追查过程中屡次遭到不明势力阻挠。
这势力不查不知道,一查真是吓一跳,竟是林氏一脉在出面使绊子。因孤一直没下令真的动林丞,林氏又乃皇后母家,杨子令不敢轻举妄动,本来是想先回宫请示圣意,可半道上被贾有才拉走了,这才让潮哥儿先行进宫。
孤还真没想到,倒了一个林丞,他们林氏居然整个家族都浪起来了。那个林鑫至今还没有一官半职能来上朝让孤见一见,可背地里已经搞了不少名堂了。
贾有容道:“此事先不急,等杨子令进宫问清楚情况再说。”
孤也觉得此事急不得,林鑫一没官爵,二没银钱,他竟然连杨子令和贾有才联手查的事都敢明目张胆地阻挠,可见还是有些底气的。他能有的底气,用脚趾头想都能想出来,不过就是国舅而已,这林鑫多半是被国舅当枪使了。国舅是什么人?连孤在这皇位上坐着他尚且不满意,更何况还是跟他有私仇的林丞的孙儿?
潮哥儿极为不屑:“那林鑫我见过,长得尖嘴猴腮的,还想调戏我来着,结果贾有才伸手一捏,他手都差点儿折了,要想当地痞流氓,至少得有点功夫吧?这么怂,我都瞧不起。”
“林鑫在外头这样张扬跋扈,连杨子令和贾有才都敢动,”孤想了想,“皇后难道不知道?她就一点反应都没有?”
“她能有什么反应?”贾有容终于收了针,把肚兜递给潮哥儿看看,“且不说后宫本就不能干政,更何况她也没这机会,一直被困在华阳宫中。若我是她,即便知道也会装作不知道。事不能成,最坏的局面也就是这样了,事若能成……”
她的话点到即止,孤听了心中也有数。潮哥儿拿着肚兜翻来覆去地看,最后感慨了一句:“娘娘这针脚真是……”
贾有容理直气壮地道:“我不过是尽一个当娘的心,我又不曾学过,你给做个里子缝进去,别硌着我们黎儿了。”
潮哥儿:“……”
孤听得哈哈大笑起来:“黎儿有你们二位,孤就不用担心了。”
这次贾有容和潮哥儿一起朝孤翻了个白眼:“本来您也没操过心。”
孤:“……”
潮哥儿答应下来,将肚兜收好,就起身告辞了。
贾有容问孤:“依你看,这林鑫到底想干什么?”
“本就不是什么角色,不过是想着拼一把,”孤冷笑一声,“实在不行也能拖个垫背的,他只当自己不亏呢。但他也不用脑子好好想想,国舅也好,杨子令也好,即便是你大哥也好,谁会是给他当垫背的主?”
这一点贾有容也同意:“这次猪肉有异,你怎么看?”
“杨子令还在查就意味着不是普通黑市的问题,”孤其实在认识杨子令之前也没有亲自去过百姓买菜的集市,之前死鱼死虾牵扯出的河道淤塞之事,直到现在还在缓步处理中,孤料想这次怕也不是什么小事,“虽然林氏牵扯其中,孤却认为此事同他们关系不大。”
贾有容也是这个观点。
三日后杨子令终于上朝了,他直接在朝堂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上奏了猪肉有异一事,还将事由拟了折子递上来,孤一看就皱起了眉头。
早就猜到杨子令亲自去查还碰了壁的事不可能简单,但也没想到居然已经到了猪瘟的地步。这猪瘟一旦扩散开来可不是小事,只是猪感染猪瘟,了不起是养猪户和猪肉贩子、屠夫的生意受影响,可万一百姓食用了瘟猪肉也被感染上,到时候疫情扩大就难以控制了。这么严重的事,林鑫还敢瞎掺和去阻挠?!
可林鑫毕竟只是个小人物,以他的身份也没办法正面和杨子令起冲突,真要办他也师出无名。正在这个林鑫打着皇后母家之名在外张牙舞爪之际,国舅亲自来禀告孤说,林丞病重,这次看来是真的快不行了。
杨子令一直奉命看着林府,没让国舅有机会对林丞下手,母妃的案子就一直悬而未决,杨氏的尸身在义庄都停了一年多了,最后还是贾有容看不下去,让她大哥去将杨氏弄去了乱葬岗。孤听说了之后也没多说什么,杨氏说到底只是替人背了黑锅,这么多年一直东躲西藏,其实也挺可怜的。
贾有容当然是知道孤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才敢让贾有才去办这件事,但她也有她的疑惑:“我可听说从前官家连对小黄门都十分苛刻,如今为何对一个有杀母之仇的犯妇如此宽容?”
“孤都让林丞好好地养在他林府呢,更何况杨氏已经死了。”孤站起身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若是孤告诉你,当年下毒谋害母妃的根本不止一拨人,你信不信?”
贾有容神色明显一变:“这话怎么说?”
“当年父皇命人调查的时候,发现母妃日日喝的茶水里、每夜所用的枕芯里、毒发当日所穿的华服上,以及她吃进去的糕点里,都被人下了毒,”孤平静地回答她,“最后追查死因时,茶水里、枕芯里和华服上的慢性毒都已经侵入母妃的身子,糕点不过是诱因。”
“所以才明知道糕点中的毒是林丞派人下的,还对他隐忍至今?”
孤叹了口气:“母妃死后,凤栖宫所有伺候的宫人都殉葬。父皇的意思孤也明白,能有机会在母妃贴身的物件里下毒的人毕竟有限,当真查起来恐怕牵连甚广,那时父皇的身子骨已经不大好了,孤还年幼,继位之后也需要人扶持。”
“先帝……心中有数?”贾有容这次理解都有些困难了,“所以林丞只是凶手之一?”
“事实上,若是单独服用那糕点,不会致死,只会加速容颜衰老。”孤现在说起这些事,已经不会有太大的情绪波动了,“孤之所以迟迟没动林丞,是因为他最开始就不是想害死孤的母妃,只是阴差阳错,他已经很自责了。”
贾有容明白过来,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孤,只能靠过来捏住了孤的手,孤反握住她的,安慰道:“孤没事,不用担心。”
夜里杨子令进宫时,孤十分难得地还没睡着,他先去看了黎儿才过来,想来也是许久不曾好好歇息了,上得床来就抱着孤深深地吸了口气:“民间有句话,叫老婆孩子热炕头,如今我总算是深切体会到了……”
孤在他怀里转过身来,抬手摸了摸他日渐消瘦的脸:“有日子没好好睡一觉了吧?早点睡吧。”
“不急,”他抬手抚上孤的手,按在他的脸颊上不松,“有正事同你商量。”
“林丞病重的事?”孤闭上眼睛,嘴边浮起一个笑,“国舅也去找你了?”
杨子令并不否认,低头在孤额上印下一个吻:“我的阿沅生来一颗七窍玲珑心,必定早就知道林丞当年并非有意。”
“这么说你还挺了解孤的?”孤的笑容忍不住加深了些,“国舅来告诉孤林丞不行了,实际上是在威慑孤,他想让孤知道,即便你的人盯得这么紧,他也能时刻了解林丞的情况。”
“国舅毕竟是老了……”杨子令惬意地在孤脖子里嗅了嗅,“你抹什么了这么香?”
孤被他嗅得有些痒,笑了两声躲开来,睁开眼睛道:“孤知道你是故意让消息透露出去的,国舅未必就不知道,他这么多年也不是吃素的,可别小瞧了他。”
“不敢。”杨子令躺好,把孤搂在怀里,“林丞这次是真不行了,国丈病重的消息要传出去吗?”
“当然要了。国舅生怕孤不知道,赶着来报喜,孤还能不遂了他的意?”孤冷笑一声,“非但要传,还要往大了去传。孤明日亲自去一趟林府,皇后那边一定也会闹着要去,孤不在宫里,瞿让没法子去华阳宫,但他一定会去找你,你知道该怎么办?”
杨子令闭着眼睛发笑:“你们现在是怎么了,非得让我在中间传话吗?”
“他也得有脸来找孤才行啊,”孤哼了一声,“你以为他是害臊啊?他那是知道直接来找孤,孤会教训他,如今倒是找了个好帮手。”
杨子令直接笑出了声:“他倒是好眼力,知道你不会教训我。”
孤在他胸口捶了一下:“你以为你是谁啊?凭什么孤就不会教训你?”
他一把抓住孤的拳头,按在了心口处:“没精神哄你了,明日去林府少带点人,我早些过去接驾。”
“国舅……”
他握住孤的手加了几分力道:“剩下的事交给我,现在闭上眼,我累了。”
他是真的瘦了很多,孤也舍不得再扰他,往他怀里缩了缩,当真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第五章 蜡梅香薰腌腊肉(3)
林丞的身后事,以国丈之仪制风光大办,由杨子令全权负责。自他死后,孤精神头一直不大好,一直在宫里歇着,也没吃什么东西,杨子令一直在林府办差,顾不上孤,贾有容苦劝无用,也很是无奈。
出殡那日孤才准林清琼携子出宫回林府吊孝,孤带着文武百官在外堂祭奠,她带着孩子在内堂哭丧。林府中气氛压抑凄惨,孤心情复杂,一时沉默下来,林清琼的哭声从里头传出来,孤听着这哭声,总觉得她不只是在哭她的祖父,更是在哭自己,也是在哭她的儿子。
没过多久,外头传来嘈杂的吵闹声。孤侧了侧头,就有小黄门出去了,没过一会儿杨子令就急匆匆地进来,附在孤耳边道:“林鑫带人在外头闹事。”
林氏一族此时居然不以林丞后事为先,反倒在此时带着人来想逼着孤立宋礼为太子。
杨子令低着头问道:“官家要见吗?”
“见谁?”孤凌厉地扫了他一眼,“林鑫这等角色还需要孤亲自去见?林丞死后他林氏除了皇后,还有谁有资格站在孤的面前?”
杨子令明白了:“我去……”
“你也别去,”孤阻止他,“那个林鑫一没官衔,二没身份,他有什么资格见你?随便找几个小黄门去打发他们,若是赶不走,就叫御林军。”
但最后杨子令还是去了一趟,他当然知道不至于叫御林军去轰,也知道光靠几个小黄门是赶不走他们的,只能自己亲自去。
林清琼在林府哭得晕过去了,孤特准她在府里多住几日,也算是陪陪老夫人。可没想到,林丞出殡当天夜里就传来老夫人也过世了的消息。孤眼前总是浮现出林丞过世那日老夫人搂着他轻声哼唱的画面,心力交瘁之下实在是无力再去探望,只嘱咐杨子令,按诰命夫人的仪制去操办后事。
十日之后,林清琼才被接回宫来。当天夜里瞿让去看了她,之后她就再也没踏出过华阳宫一步。
连日来林氏的所作所为让孤非常反感,近日他们竟然以林丞官位无后人相继为由,联名上书想让孤下旨让林鑫来承继林丞的官位。孤看到折子的时候都气笑了。若不是心中对兢兢业业扶持孤的林丞感念有加,又始终对林清琼心怀愧疚之意,孤早就收拾了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可这时只能按下不快,几番忍让。
但太子之位绝不能因此松口,孤虽然从没将林鑫那种货色放在眼里,但闹久了还是让孤十分头痛。
林清琼之子并非皇室血脉,自然不可能立为储君,这件事上孤有多为难,哪怕世人都不知道,就连杨子令都无法完全理解,瞿让却是心知肚明的。
这天夜里,瞿让突然抱着两盒棋子进寝殿来找孤。贾有容原本带着孩子在玩儿,见他进来了就笑起来,说他如今抓不着杨子令,胆子大到直接来找官家了,但笑完也很识趣地抱着孩子回了自己的凤栖宫。
瞿让自顾自地坐下来,自己选了黑子,将白子的棋盒递给孤。孤接过来看着他,没什么诚意地说:“孤的棋艺你是知道的,老规矩,让孤十颗子。”
他不说话,就意味着并不反对。
我们俩真就这样一句话不说地,默默下了一局棋。
瞿让的性子稳到孤觉得同他对弈简直就是在自虐,眼看着黑子渐成围攻白子之势,孤差点就想耍赖说这局不算,再来一局了。可他很快就不落痕迹地翻转了局面,最后算下来,共二百八十七手,孤的白子竟然还胜了十四子半。
孤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他:“你就算想故意输给孤,也不能输得这么夸张吧?”
他十分从容地开始收棋子了,一边收一边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既然一定要输,我喜欢输得彻底。”
原本孤还抱着打趣的心态在同他说话,可他突然说到了这份上,孤愣住了,一时不知该接什么好。
“今夜我来,是有话想同你说。”瞿让收好了棋子,抬头看向孤,眼神缱绻而温暖,“算起来……我们已经认识十六年了,日子过得真快。”
孤有些发怔,想到当年第一次见到他的场景,记忆竟然已经有些模糊了。
“是啊……”孤喃喃地道,“日子过得真快。一转眼你有了礼儿,孤也有了黎儿。”
瞿让听到礼儿的名字,不自觉地皱了皱眉,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含笑看着孤道:“没想到十六年弹指一挥间,先帝找我进宫委以重任,我却给你找了这么多麻烦……”
孤心头涌上一股苦涩的情绪,但强行压下去了,努力撑起一个笑容来:“你今儿个是怎么了,总说小时候的事。”
“还是小时候好啊……”瞿让叹了口气,然后突然抬起头叫了孤一声,“阿沅。”
印象中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唤过孤了。
孤笑得有些勉强:“嗯?”
“阿沅,”他再次叫了一声,然后轻轻笑起来,“以后自己好好的。不过现在有了杨子令,我也算是能放心一些了。”
孤隐约猜到了他接下来想说什么。
“今夜我去看看她,还有孩子。这么久了,她也该知道了……”瞿让仍然看着孤在笑,“我知道你不忍心,但总要有人去做。”
孤双手捏紧成拳,想说点什么,可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一会儿我换上官家的私服从这寝殿走出去,所有人都会以为我就是真正的官家,”瞿让平静地告诉孤,“我会用你的身份下令将华阳宫封宫,我在里面做的所有事都与你无关。当然,最后也只能你来替我善后。”
孤站起身来,艰难地走到他身边蹲下,抬手抚上他的脸颊,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已经开始发颤:“其实你用不着这样……”
“我必须这样。”瞿让歪着头在孤的掌心蹭了蹭,这动作让孤觉得陌生又心碎,“我种下的因,必须我亲自去了结这个果。阿沅,你知道的,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做。”
孤当然知道……孤当然知道!孤感觉自己的心都要碎了,偏偏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孤能说什么?这时候再说什么又能有什么用?
他的手按在孤的手背上,继续在孤的掌心蹭着,好一会儿才舍得松开孤的手:“替我谢谢杨子令,还有你的贾贵妃,多谢他们成全,让我好好同你告别。”
孤被他说得心酸极了:“你这么说做什么,这么多年……你还不了解孤吗?更何况孤还答应过林丞,孤不会对她怎么样,你知道的!”
“傻阿沅,”孤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落泪了,他伸手替孤擦眼泪,“哭什么?半点官家的样子都没有,现在还是当娘的人了,让黎儿见了要笑话你的。”
孤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抓着他的手茫然地掉眼泪。
他这次终于不再克制,低头在孤的头顶印下一个吻:“我能为你做的实在太有限了,今夜……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从今往后……从今往后……”
从今往后孤将一切顺遂,再无人能让孤为难。
第五章 蜡梅香薰腌腊肉(4)
瞿让到了华阳宫后,进门就屏退了左右。林清琼抱着孩子迎出来,虽然祖父母新丧,没有心情笑,但见到他时的高兴是藏不住的。
“你……你来了。”她面对瞿让时,总还是一副小娘子的娇羞之态。
瞿让却没有脸面对她笑。他走到她身边,从她手里接过孩子抱在怀里,低头在孩子脸上亲了亲:“真是个乖孩子……”
林清琼显然没料到他会这时候过来,慌慌张张地想唤奶娘来将孩子抱走,自己好梳洗了伺候他,瞿让却拦住了:“他们都退下了,我想同你说说话。”
“说什么?”林清琼就着他抱孩子的姿势逗弄着礼儿。
“聊这个孩子。”瞿让压低了声音,“明明每次我都赐药了,为什么你还会有孩子?你从来没喝过是不是?”
林清琼僵住了,倔强着不肯承认:“官家说什么呢……”
瞿让腾出一只手来抓住她的手腕:“回答我!”
孩子被单手抱得不舒服,“哇”的一声哭起来,林清琼急了:“孩子……孩子不舒服……”
“他很快就不会不舒服了。”瞿让直接将孩子摔到了榻上,孩子的哭声更凄厉了,他再次沉声道,“回答我的问题!”
“你弄疼我了!”
瞿让这次松开了她,走到床边一手掐在孩子的脖子上,直接悬空掐着他。林清琼尖叫一声扑过去抢孩子,但瞿让怎么可能松手?
林清琼发疯一般地去抢:“你放手……放手啊!他是你亲生儿子啊……”
任她怎么闹,瞿让都等到孩子脸色铁青,已经不再呼吸了才松手。
林清琼终于抢到了孩子,直接跪坐在了地上。她抱着儿子已经渐渐发凉的尸体,明明已经心灰意冷到极点,再抬头看向瞿让时,脸上居然还带了几分笑意。她轻轻地对他说,犹如情人间的耳语:“大婚那日,我忐忑地坐在华阳宫里,等着夫君来将我的盖头掀起,外头的流言是那样不堪,我却始终对我的夫婿满怀最大的期待……”
她温柔地看着瞿让:“你没有让我失望,那一夜你教我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那时我就知道,不管因为什么原因,你娶我都只是权宜之计,这场梦终究是要醒的。你一生清朗君子,而我不欲做那危墙。”
眼前温柔又得体的女子空洞而悲伤的眼神和那一夜他掀开盖头时对上的惊慌失措的眼神相重合,瞿让只觉得心中绞痛,连呼吸都被压制住,每一秒都在提醒他彻骨之痛。
“我祖父告诉我,官家虽然身不满五尺,体弱多病,但始终是官家,让我就当是为国献身。”她的眼泪滴落在孩子的襁褓上,“可我面对的夫婿,明明是身长八尺、体格健硕的呀……”
“你究竟想说什么?”瞿让努力稳住手中的剑,从她不断说出的话中判断她究竟知道多少真相。
林清琼将孩子的尸身放下,从地上站起来,踉踉跄跄地朝着瞿让的方向走过去,一步一步……朝着瞿让的剑走过去。
她伸手抽出他的剑,捏住剑尖放在自己脖颈上,道:“其实我很早就知道,你不是官家,但我还是一直同你琴瑟和鸣,你可知道是为何?”
瞿让没有出声。
“我一早便知道,每每你来华阳宫后,第二日早膳必定会有的那一道鸽子汤里有避子药,可我一次都没有喝过,这孩子……原本不该来到这世上,是我强求……”她的笑容凄凄惨惨,“这一切都是我强求,是我害了他,也是我害了你,可这都是因为我爱你。”
瞿让大震,难以置信地看向她:“你……”
“杀了我吧,”她闭上眼,将自己又送近几分,“为保皇嗣血脉不乱,孩子必须死,你下手的时候并没有一丝犹豫,那么现在也一样,杀了我就再也没有别的人知道官家的秘密,杀了我就再也没有别的人知道你的秘密。孩子没了娘怎么行,黄泉路上,让我去陪着他。”
“我不会杀你,”瞿让手腕一翻,剑被收到身后,他无声地笑起来,“这件事从头到尾你都是无辜的,一切错都在我。”
“你可知道为何官家会命我同你圆房?”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笑容中难得带了几分温柔之色,“并不是因为不举,也不是因为断袖,而是因为……她是个女人。”
林清琼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往后退了几步:“这不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的,”他轻松地笑起来,“我从小被带进宫,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她被人逼婚,大婚之夜无法搪塞过去。我生来就是为她做替身的,我生来……就是为了她。所以华阳宫我必须去,孩子我必须毫不犹豫地杀,我所做的这一切都只为她。”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因为,”瞿让一字一句地回答她,“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她生来就是要君临天下的,于她而言,如今我才是那危墙。该死的从来都不是你,而是我!”
林清琼心中有一种极为不祥的预感,赶紧上前了两步:“你……”
但已经来不及了,他手上一个用力,剑已干脆利落地落在他的脖颈之上,他对待孩子不曾心慈手软,对待自己更是。
林清琼只来得及抱住他缓缓倒下的身体,整个人都崩溃了:“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这样……”
瞿让一直望着华阳宫那道被他自己下令紧紧关闭的宫门,眼神缱绻而温柔,剑身锋利,他挥剑而出,对人对己都一样,从不留活路。
他想起多年前自己刚被带进宫时,第一次见到宋沅的那一天,她站在先帝身边,神情傲慢,被先帝斥责了几句,才不情愿地走向前对他伸出手道:“我叫宋沅,三点水加个元的沅。我是个女孩子,你是知道的,以后你得让着我点儿,知道吗?”
知道的,这一生从来都只为你。
孤在寝殿里坐了整整一夜,等到天色大亮了才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一看,是杨子令急匆匆地赶过来,他的脸色也不大好,看到孤这样满眼都是心疼。
孤动了动因为一整夜没动而僵直了的腿,起身的时候有些踉跄。杨子令上前几步扶住孤:“阿沅,你现在不能倒,还有后事要办。”
“孤没事,”孤撑着他的胳膊站稳,没有再给自己脆弱的机会,此时也容不得孤脆弱,“林清琼那边什么情况?”
“太医去看过了,”杨子令压低声音,“我担心瞿让临死时走漏了什么风声,一直盯着,但她已经……疯了。”
“疯了?”孤没什么表情地重复了一遍,然后点点头,“疯了也好,疯了比我们有福气。传孤旨意,皇后因国丈之死伤心过度、迷失心智,错手掐死了皇长子,从今日起华阳宫封宫,伺候过皇长子的宫人,尤其是昨夜当值的,统统陪葬。”
杨子令道:“臣遵旨。”
第五章 蜡梅香薰腌腊肉(5)
瞿让以一己身死提醒了孤,此时乃非常时期,不管朝堂上如何施压,孤乃女儿身这件事都不能暴露,尤其现在林氏一族正被挑唆着上蹿下跳,消息一旦泄露,恐会酿成晋国大乱之祸。现在林清琼已经疯癫,瞿让的尸身却不能大殓,孤只要一回想起昨夜他说自己是来同孤道别的,心就会绞痛起来。
他那时就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孤那时就已经猜到了他想要做什么,可孤没法子拦,也不能拦。
“另外……”孤无力地闭了闭眼,只能忍痛命杨子令将瞿让的尸身送至宫外,“瞿让的身份不能见光,留在宫里总是祸端,你寻个好地方,将他悄悄葬了吧。”
“放心,我一定给他寻个好去处。”杨子令不知该如何安慰孤,只能用力捏了捏孤的手。
“这件事一定要小心,瞿让的脸是最大的麻烦。”孤实在有些说不出口,好在杨子令也明白孤的意思,体谅孤的难言之隐,很快回了一句:“我懂,一定办妥。”
皇长子突然去世,对外还宣称他死在林清琼手里,林氏一族自然不信,但这时连林鑫都知道不能再冒进,他们手中现在连皇长子这张牌都没了,林清琼又被困在华阳宫中,除了逼宫,他们没有别的路可走。
但他们现在绝不会铤而走险,走这最危险的一条路。这局棋走到今天这一步,稍有不慎他们就会满盘皆输,无论是林氏,还是林鑫个人,他们都输不起。
孤就是算准了他们“输不起”,贾有容知道孤此时最缺的是人手,抱着孩子就领着贾有才过来了。孤现在根本不敢去看孩子,总觉得眼前有瞿让和礼儿的脸交替出现,见到贾有才的时候总算松了口气:“杨子令要去办皇长子的后事,猪瘟一事你去接着查。”
“放心吧,子令哥已经叮嘱过一次了。我什么时候掉过链子?”贾有才大大咧咧地笑起来,笑着笑着又想起来孤是个刚死了儿子的官家,滑稽地收起笑容道,“那我就先走了,你俩聊吧。”
等他走了之后,贾有容才开口问道:“怎么样,好一些了吗?”
从瞿让死到现在,不过两三个时辰,孤勾起嘴角扯了扯,她在孤身边坐下来:“幸好是在冬日里,没那么快腐烂,杨子令动作快,沿路都打点好了,运出去不会被发现。”
“有你们在,孤很放心。”孤不想看到黎儿,闭着眼靠在褥子上,“你回去吧,孤想一个人待会儿。”
贾有容欲言又止的,可孤一直没有睁开眼睛,还朝里头转过身去,只留了个背影给她,她没法子,只能抱着孩子走了。
其实原先瞿让只同孤有六分相似,但他被父皇挑中之后,一直与孤同寝同食,习性相近了,容貌也会变得更加相似。孤记得父皇宾天的那一年,他自己像是有预感似的,觉得这千斤的重担就要交给孤了,也知道瞿让很快就要真正从幕后走到人前,他即将面对的不是父皇和孤两个人的检阅,而是要开始接受全天下人审视的目光了,于是父皇做了一件非常疯狂的事,他让瞿让去削了骨。
那之后孤有段日子没见过瞿让,等他终于重新出现在孤面前时,和孤已经不只是有七八分相似,而是几乎可以说一模一样了。
瞿让从没在孤面前提过他吃过的苦,父皇也总是告诉孤,瞿让生来就是为了做孤的替身,这是他的命,也是他的运。
那时在孤的想象中,还没有杨子令的存在,瞿让就应该在孤和皇后大婚之后夜夜笙歌,得了闲就像小时候似的,同孤说说话,等百年之后,说不定还能做个伴儿。孤其实从来没有真心觉得他生下来就只配给孤当替身,还在心里默默鄙视过父皇,觉得他怎么一点儿人情味都没有。
现在孤才知道,坐在龙椅上,已经不是单纯的人,也不可能有纯粹的情。你所做的每一件事都要考虑后果,你的命不只是你一个人的命,你所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你不想要牺牲的人必须牺牲,并不是因为他们的命就真的不是命了,而是因为……坐在这个位置上,你不仅仅是你自己,还是整个大晋朝的官家。
孤做了一夜光怪陆离的梦。
他们都不知道,其实瞿让下令屏退了所有宫人,封住华阳宫宫门时,孤就在那门外。隔着一道门,孤亲耳听到他对林清琼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她生来就是要君临天下的,于她而言,如今我才是那危墙”。
眼泪一滴一滴落在枕上,孤在梦中都知道必须得紧咬住牙关,不能哭出声来。瞿让用他儿子的命和自己的命给孤换来了一个不被人要挟的局面,孤不能辜负他的一片苦心。虽然那一夜他没有同孤说起一次林清琼,但孤心里很明白,那些无法宣之于口的相托,才是最深、最重的。
瞿让什么都不欠孤的,他这辈子唯一亏欠之人便是林清琼。孤欠他们、欠那个孩子太多了。那孩子本不该来到这世上,最后被他爹亲自送走,也算死得其所,可林清琼不一样,她从头到尾都是无辜的,孤答应过林丞,也欠着瞿让,孤不能让她再出事。
杨子令处理完瞿让的身后事后,陪孤去了一趟华阳宫,林清琼确实如他所言已经失去了心智。孤从踏进大殿开始,就看见她抱着个枕头在怀里一直哄着,见孤进来了,就一脸高兴地抱着那枕头过来,娇羞一笑低下头对怀里的枕头道:“父皇来看你了,礼儿……”
可孤刚伸手想去扶她,就见她一脸惊恐地抱着那枕头往后退:“不对,你不是他,你不是他……他人呢?”
孤看过去,发现她十分憔悴,头发也乱糟糟的,眼下一团乌青,额上和手腕上都有轻微的擦伤,脸色不大好,唇上也没什么血色。
杨子令上前来告诉孤:“娘娘一直不肯让旁人接近,又总是精神恍惚。华阳宫中原先伺候的宫人都给皇长子陪葬了,一时间无人照料,臣不敢擅自做主……”
孤点了点头:“去把林府里原先伺候娘娘的侍女叫进宫来,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先提醒提醒,进了华阳宫,就是娘娘最大,她说那枕头是皇长子,那就是皇长子,孤不求她能恢复神志,只要她身子健健康康。”
“臣明白。”
瞿让的后事孤没有多问,杨子令主动说起来,那本是他为自己择定的栖身之所,山清水秀、景色迷人,待将来有机会了一起去看看,还说瞿让一定会喜欢的。
孤点点头,没再说什么。杨子令通透,知道孤的心意,将礼儿同瞿让葬在了一起。林清琼如今已经疯癫,根本不承认孩子和瞿让都已经不在了的事实,礼部给礼儿择定的地方,杨子令将孩子生前贴身的衣物葬了进去,权当衣冠冢了。
雪地难行,孤在前头走得艰涩,杨子令跟在身后也战战兢兢,一直悄声提醒道:“官家节哀……官家要保重自己……”
明明是孤做了恶人,明明是孤自私自利,放任瞿让做出这样的牺牲,为何到了现在他们都还只担心孤?
“放心吧,孤清楚自己现在不能死,否则瞿让做的这一切都失去了意义,父皇这么多年来的筹谋也就都付之东流了。”孤叹了口气,觉得现在扑鼻而来的梅香都无法让孤高兴起来了,“孤看这梅花开得好,叫人折几枝给皇后送去。”
杨子令答应下来,想想还是逗孤高兴道:“只给皇后娘娘送?这要是贵妃娘娘知道了,臣可担不起这责。”
第五章 蜡梅香薰腌腊肉(6)
这些日子来,孤一直萎靡不振,又烦黎儿的哭闹声,一直没去凤栖宫探望他们“母子”,贾有容提心吊胆的,还得帮孤照顾黎儿,确实也是辛苦了。
“那便让他们再多折几枝,送去凤栖宫,告诉贵妃,孤去她那儿用晚膳。”
小黄门听了都高兴地去办差了,如今皇后疯癫,皇长子又殁了,后宫之中除了贾有容还有谁?大家都知道这是趟美差,贵妃一定有赏,因而都争着抢着要去。
孤抬头看了看还在飘雪的天,感慨了一句:“若是他还在,该多好啊!”
一路都是宫人,大家都只当孤说的“他”是指皇长子,杨子令当然心里明白,但他也没接什么话,陪着孤在雪地里慢慢走了一段。现在宫人们已经清楚孤和杨子令在一起的时候不喜有旁人在,都识趣地回避了。
杨子令这时候才上前来拉住孤的手:“不管这么样,眼前的困境暂时是解了。他的牺牲是值得的。”
“林鑫他们现在怎么样?”
“老实着。”杨子令长舒了一口气,“猪瘟一事比我们想象中更复杂,京中已经有人因食用了瘟猪肉而感染了,但一直压着没往上报。”
“经过这么多事,他们竟然还敢按下不报,想来没人在背后撑腰是不可能有这个胆子的。”孤眼前很自然地浮现出国舅的脸,“国舅一定猜想这次宫里出事,是孤亲自动的手,既然宫里孤出了面,林氏想怎么死,他一定会帮着推一把,人家天罗地网都布好了,那群不知死活的还一股脑儿地往里钻,哎。”孤真是想想都要叹气。
杨子令当然明白:“但国舅不知道,你并不想动林氏。”
“看在林丞和林清琼的分上,孤当然不愿意动他们。但孤的耐心也是有限的,他们若是执意找死……孤也只能成全他们了。”
自己蠢也就罢了,还想拖着孤,拖着这大晋天下同他们一起,那就恕孤不能奉陪了。谁爱死谁死,反正孤不死。
杨子令陪着孤在御花园里转了一圈,最后贾有容派来的小黄门找到我们的时候孤也已经累了,等到了凤栖宫时,贾有容叫人备好的晚膳都传出了阵阵香气。
“你宫里的伙食倒比孤的还好啊,”孤搓了搓手,挺感兴趣地看了一眼菜色,很快贾有容就递上了手炉,孤挥挥手没接,“什么锅子?”
她也就把手炉递给宫女,在孤对面坐下来,答道:“羊肉锅子。”说完又调皮地一眨眼,念了一句,“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孤被她逗乐:“今日确实得喝一杯。”
杨子令想拦,孤已经先他一步笑起来:“喝几杯暖暖身子,不多喝。”
他这才没说什么。
贾有容新烫了几壶酒来,闻着就香得很,孤喝了一小口,奇道:“这是梅花酒?孤进来时闻到,还只当是小黄门才送来的梅花香呢。”
“知道官家喜欢梅花,就试着酿了,今儿个才开坛,等着官家来尝鲜。”贾有容偏着头对已经把菜上全了的宫人们说,“你们下去吧。”
孤觉得口感实在不错,就又多喝了一杯,杨子令替孤夹了点菜:“别空腹喝酒,对身子不好。”
“自从生了黎儿之后,孤的贾贵妃又是这样盯着膳食,”孤笑了笑,“连来癸水都不那样疼了,放心吧。”
“说起来怎么不见黎儿?”杨子令四处看了看,目光最后落在贾有容身上。
贾有容神色如常:“奶娘带下去了,你不是最近也没好好替他熬糯米饭吗?我想着孩子还小,让奶娘再多喂段时日。”
杨子令摸了摸鼻子:“近来事情确实多……”
孤装作什么也没听见,心里当然清楚贾有容其实是知道孤现在看到黎儿总会克制不住地想到那个孩子,特意在孤来时让奶娘把他抱出去,只能举起酒杯朝她敬了敬,敬她一杯权当感激。
贾有容也神色如常地受了这一杯酒,杨子令只能又去摸鼻子了:“怎么感觉我挺多余的……”
“官家和贵妃用膳,你不过一个给事中,可不就是多余?”贾有容不屑地哼了一声,说完又看着孤,“说起来是不是得抬抬身份了?否则出去行走起来也不方便。”
孤点点头,随手夹了一筷子羊肉吃,现在也没有那么容易想吐了,咽下去之后才道:“林丞死后那尚书令的位置不一直空缺吗?”
林丞生前的官衔是权判尚书都省事,也就是俗称的尚书令,这个位置虽说不能和国舅的执宰相提并论,但也算位高权重了。
孤的话一说完,贾有容和杨子令就同时放下了筷子。
杨子令先开口:“恐怕不妥。”
贾有容也有相同的担忧:“林氏一族本就虎视眈眈,最近好不容易才老实了些,若是这时候直接升一个给事中为尚书令,怕是会引起不忿。”
“不忿就让他们不忿,难不成孤还怕他们?”孤眼皮都没抬,该喝酒喝酒,该吃肉吃肉,“正因为孤连日来一直忍让,他们才以为孤怕了他们,也是时候让他们认清形势了。”
杨子令还是担心:“即便林氏一族可以忽略,还有国舅在,他是执宰,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他若是不答应……”
孤自嘲地冷笑了一声:“一人之下?你说得可真客气,他连孤的主都能做,还是什么一人之下?”
“子令说得对,此时若是冒进……”
孤打断贾有容的话:“只要国舅在一日,时机永远不对,做任何事都是冒进。孤也不小了,说句实话,孤在等,国舅也同样在等,谁都不肯先迈出这一步,什么时候是个头?”
贾有容还在犹豫,但杨子令已经点头:“说得对,国舅这些年已经暗中做了不少动作,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孤看着他:“你可想好了,孤这招可是一步险棋,一旦真的将你提到尚书令这个位置,你可就是靶子了,无论是国舅还是林氏,都会将矛头对准了你。”
“我心里有数。”杨子令并不太在意,“我若是尚书令,林氏不敢动我,也动不了我,若是能激得国舅对我动手,也值了。”
孤拍了拍他的肩,与他相视一笑。
可贾有容明显没有我们乐观:“可如今我们手上要兵没兵,要权没权,真动起手来,怕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不要这么悲观嘛,”孤冲她笑了笑,“国舅手里虽然有兵有权,可他师出无名。当年高祖能从他哥舒氏手中夺下江山,就是因为哥舒氏暴政。如今孤即便看上去再怎么昏庸,总不至于苛待了孤的百姓吧?”
贾有容还是忧心忡忡的,孤亲自替她盛了碗汤,笑着恐吓她:“孤的贾贵妃,你还是多吃点儿吧,夜里黎儿闹起来才有精神啊,朝政上的事管多了就是干政了哦!”
她翻了个白眼,接着说起了旁的事:“对了,那个潮哥儿是怎么回事?”
潮哥儿?孤一边使眼色让杨子令给孤倒酒一边问:“潮哥儿怎么了?她不是不在宫里了吗?这样还能惹着你?”
“可不是惹着我了,”贾有容瞥向杨子令,“杨大人怎么舍得让这个好帮手去伺候我大哥?”
孤一口酒差点喷出来,什……什么情况?潮哥儿,伺候贾有才?!
但杨子令非常淡定地纠正道:“我只是让潮哥儿去看着贵妃的大哥。”
意思就是你大哥什么样你自己心里没点儿数吗?没吃药就放出去我不得给他找个看护吗?我都做出这么大牺牲了你还想说什么?
可贾有容“呵”了一声:“若只是让她去看着我大哥,那我大哥为什么跑到我宫里来闹着要娶她?”
孤这次是真的被酒呛住了,杨子令过来替孤轻轻拍背顺气:“慢点儿,没人跟你抢。”
“咳咳……等会儿!”孤抓住他的手腕,“贵妃的话是什么意思?贾有才欺负潮哥儿了?看孤不揭了他的皮!”
杨子令觉得好笑:“潮哥儿那脾气……能让贾有才讨着什么便宜?更不用说被欺负了。”
啊……原来是这样。这么说孤就明白了,转头去问贾有容:“你大哥看上潮哥儿了?想要回去做伺候丫头?”
“伺候丫头哪儿够表达他的真心啊,在府里同我爹闹了好几日了,没办法了才闹到我宫里来,”贾有容神色如常地吃菜,“偏房都不肯,非要八抬大轿把她娶回府里去做正房夫人。”
那就怪不得贾叙之不同意了,照他的性子,恐怕连当伺候丫头都不会答应,潮哥儿当初是被孤闹了那么大阵仗带进宫的,刚立皇后没多久就封她为承御,这承御的名头现在都还在呢,他一个女儿嫁人后被强掳进宫不说,现在连儿子都想明媒正娶被孤宠幸过的一个承御……
孤有时候不得不佩服贾叙之的承受能力,现在还没被孤和他那几个儿女气死,真是很难得了。
“你怎么看?”孤看向杨子令。
“我可做不了潮承御的主。”杨子令并不表态,“官家的人,自然是官家说了算。”
孤想了想,觉得贾有才虽然要才没才……但至少有那么大块头,当他的夫人总归还是有安全感的,更何况他身后还有贾叙之这个父亲和贾有容这个贵妃妹妹,这桩婚事若是能成,潮哥儿嫁进贾府也不算太委屈。
但现在的问题在于:“潮哥儿自己愿意吗?”
孤和贾有容一起望向杨子令,杨子令依然气定神闲:“臣是外臣,自然不敢随意过问承御之事。”
孤:“……说话能别这么欠揍吗?”
杨子令这才说:“明日一早让她入宫来,有什么话,你问比我问方便。”
这样也好。
一顿饭吃完,贾有容想黎儿了,心里急着让奶娘把孩子抱过来,就来赶孤:“如今天冷,夜里雪地难行,官家就早些回寝殿罢。”
正好杨子令也说了今夜要宿在宫中,孤就带着他往自己寝殿走了。
算起来,杨子令已经许久不曾在宫里留宿了,先前因为忙,之后可能会更忙,因此今夜真是夹缝中求来的,十分难得。
杨子令亲自伺候孤洗脚,擦水的时候还笑了一声:“就你这小脚,若让人见着了,不用查都知道是个小娘子了。”
孤被他擦得有些痒,双腿蜷起来窝在榻上。杨子令就着孤洗过的水洗了洗就跟着爬上来,孤靠进他怀里问:“潮哥儿真没露点口风?”
杨子令道:“我瞧着应该是愿意的。”
“真是没想到啊……”孤感慨道,“贾有才还真有心,就是怕潮哥儿当真进了门,贾叙之会被气死。”
“那真是可惜国舅膝下无儿,否则送潮哥儿进国舅府,直接气死他得了。”杨子令还有心情同孤开玩笑,被孤敲了一下才老实。
杨子令告诉孤,他和贾有才查出猪瘟肉之所以还能在市面上流通,是因为猪肉源背后有户部的人。说起来贾叙之一早就想将贾有才塞进户部,那里可都是肥缺,孤记得最后应该是国舅反对才没进成的。
这次查瘟猪肉一事,竟然还查到了户部头上,真是新仇旧恨要一起算了。贾有才功夫好,他直接潜进了户部偷偷看了许多资料,但这些资料根本没什么用,而且他那性子,看到文书就头疼,也没看出些什么异常来。
杨子令觉得再由着贾有才去查,查多久都查不出什么来,于是特意来向孤请旨,要亲自追查。事确实还是他亲自去办孤更放心,只是这样一来,暂时就不能封他为尚书令了,顶着这么高的官衔,办起事来太不方便。
杨子令只是一笑道:“先留着,我不急。”
也是,他有什么好急的?待孤百年之后,这大晋江山都是他儿子的,还有什么值得介意?现在做这么多事来清君侧,既是为孤,也是为黎儿。
第二日一大早,潮哥儿便进宫来了,连孤早起洗漱都是她伺候的。孤问起贾有才之事,她倒也坦荡:“公子并不反对,我想了想,贾府也是个好去处。”
第五章 蜡梅香薰腌腊肉(7)
孤就喜欢这么干脆利落的小娘子,含笑承诺她:“即是如此,孤定要让他八抬大轿、明媒正娶。”
潮哥儿摇摇头:“这事现在不能着急,他在贾府闹了几日,贾大人都快被气病了,不过我收拾过他了,现在挺老实。”
事是好事,但确实也不能着急。潮哥儿看得通透,孤就更放心了。现在乃非常时刻,猪瘟一事既然指向户部,就意味着背后一定有国舅掺和其中,此时贾叙之非常重要,有贾有容这个贵妃,再抬举贾有才,已经是孤拉拢他的极致了,这时候不能因为潮哥儿让他有什么想法。
杨子令亲自着手去查了,贾有才自然得跟着。孤让贾有容敲打过她大哥,也传达了“待天下大定,必许君贤妻”的承诺,最后再让潮哥儿去收拾教训了一顿,贾有才就老实了。
猪瘟之事全权交给杨子令之后,许久都不见他人影,对外宣称是身体抱恙告了假,上朝时国舅总是以探究的目光看着孤,但他不问出口,孤就乐得装糊涂。
就这样过了差不多两个月,黎儿已经很有自己的主意,虽然口不能言,但已经不满足于喝奶,他爹不在,就只能辛苦他“娘”了。贾有容偶尔会抱怨,说黎儿可怜啊,爹不管娘不护的,幸亏还有她这个母妃在,否则多悲凉。
这样的话孤听得多了也就习惯了,贾有容是个嘴上闹得厉害,心其实挺软的人,对比起来,她可比孤这个亲娘待黎儿要周到多了。
到了春日里,贾有容的手艺已经很有长进,黎儿就只吃她亲手熬的糯米饭,其他什么都不吃。孤偶尔抱抱他吧,他的表情十分拘谨,只有在贾有容怀里才会笑得“咯咯咯”的,孤有些失落,这儿子怕是要变成替贾有容生的了。
孤的厌食症前有杨子令,后有潮哥儿、贾有容,给整治得差不多了,虽然胃口还是不大好,但至少是愿意用膳了。潮哥儿自打杨子令和贾有才在外头暗中查案以后,就一直在宫里伺候孤,孤有一日惊奇地发现,竟然连她都比孤在黎儿面前有存在感,这不禁让孤感到有点失落。
贾有容劝孤:“小孩儿都这样,跟娘亲。”
并没有安慰到孤好吗?孤难道不是他娘吗?好吧……他确实现在也不管孤叫娘。孤烦躁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杨子令呢?如今是长进了,不上朝就罢了,他是不是忘记自己的身份了?连密函都不往宫里送了?!”
潮哥儿同孤撒娇:“哎呀,官家,大人不是在执行秘密任务吗?这万一走漏了风声连累了官家可怎么好?公子可是为了官家着想啊!”
孤赶蚊子似的挥开她的手:“那也不能这么长时间不给孤一个信儿啊,你自己算算,这都多久了?总有三个月了吧?”
算了算日子,连贾有容都觉得不对劲,把孩子交给潮哥儿,过来同孤道:“要不然,叫小妹进宫来问问?”
孤板着脸默认了。
当天夜里贾有貌就进了宫,她一进来孤就觉得不对劲,贾有容自然也看出来了,连礼都没让她行,直接起身过去握住她的手问道:“大哥这些日子回过府吗?”
贾有貌一脸“我不知道该不该说”的表情。
孤的脸色沉了下来。
“小妹,这可不是玩闹的事,”贾有容都跟着严肃起来,“老实告诉我,大哥这些日子回过府里没有?你见过杨子令吗?”
贾有貌一脸便秘,被贾有容连哄带吓,最后还被掐了两把才一股脑儿全倒出来:“好了好了,二姐你别掐了,我肉都要给你掐下来了,我说还不行吗!”
原来非但孤这么些日子没见着杨子令,连贾叙之都很久没见过自家儿子了。他们两个查案查得人都消失了,贾叙之着急啊!一个是他打心眼儿里器重的女婿杨子令,一个是虽然蠢但毕竟是自己骨肉的儿子,两个人同时消失这么久,先前又同户部有摩擦,贾叙之心里实在是慌张,就派人出去打探消息。
这一打探不得了了,刚好碰上走投无路最后只能回府求救的贾有才。原来为了深入查探瘟猪肉的源头,杨子令同贾有才两个人商量着一同装作屠夫去杀猪。贾有才孔武有力,身子又壮,看上去还挺像那么回事,杨子令就没那么容易混进去了,后来他实在没法子,又不放心贾有才一个人进去,就又改口说自己是猪肉贩子,只想买便宜的猪肉以次充好。
杨子令最擅长的是同人打交道,为了刺探出消息,很快就同那些人打成一片。他发现这个组织非常奇怪,要说随意吧,筛查还挺严格,闲杂人等根本没法子深入进去,要说严谨吧,这样混也混进来了。他们只在夜里杀猪、运肉,晌午都是睡觉扯呼的,到了午后就开始聊天喝酒吃肉了,每到这个时候就是杨子令的时间,他很快打听出来这批瘟猪都是从江南一带过来的,原本没什么问题,有一次运猪的人里突然有一个发了病,这才发现是猪有问题,可银子已经出了,货不能退啊,最后就想出来这个法子……管他的,先杀了猪卖肉再说!反正也不是每一头猪都是瘟猪。
可这么一批瘟猪肉流向民间,有不少老百姓食用了瘟猪肉后都出现了不良反应,原先天冷的时候还没这么明显,开了春之后就更麻烦了,被感染的人越来越多,但官府的人竟然也没什么动作。
这就是杨子令打听到的所有,但显然这说法是漏洞百出的。首先,若户部的人参与其中就不可能一点防御措施都没有;其次,这么些日子了,就那一批瘟猪怎么都已经销完了,怎么可能源源不断地有瘟猪持续供应?这怎么可能仅仅是怕折本?
杨子令不信,只能进一步跟他们套近乎,可万万没想到他们竟然连自己人都不放过。也许是这批知道内幕之人,最开始就是准备在完成了阶段性任务之后除掉的。总而言之,当杨子令再次试图套话的时候,他们用来下酒的菜,正是得了猪瘟的猪肉。
最开始意识到这件事时杨子令还没有太慌,他一个从小在毒药罐子里泡大的细作,什么阵仗没见过啊,根本也没太当回事,直到夜里开始出现高烧不退的症状贾有才才慌起来,可那里头人都见怪不怪的,于他们而言不过是死了就拖出去的事,别说请大夫了,直接把他们两个轰了出去。
也幸亏给轰出来了,贾有才对处理这种事没有任何经验,京城里根本没有治猪瘟的方子,他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只能带着杨子令回贾府。
第五章 蜡梅香薰腌腊肉(8)
孤听完贾有貌的话后整个人都蒙了:“什么意思……”
贾有貌回道:“还能是什么意思,我前姐夫快不行了呗!”说着还扭头过去跟贾有容说了一句:“幸亏你现在没跟着他了,要不……”
“哗啦”一声响,孤将手里握着的一串菩提子都扯断了,散落了一地。孤猛地站起身来向前两步,抓住贾有貌的衣领:“人呢?!”
贾有貌被吓住了:“姐夫你干什么……”
“孤问你,杨子令人呢?!”孤咬牙切齿地问她。
“被我爹给隔离起来了,说是这病会传染的!”贾有貌是真的被吓住了,孤松手之后她直接躲到了贾有容身后,“吼我干什么啊……幸亏我没去亲眼瞧过,否则我爹根本不会让我进宫,万一传染给官家和黎儿了可怎么好……”
孤一下子跌坐下来,贾有容甩开贾有貌的手扑过来:“官家别急,既然在我贾府了,我爹一定不会坐视不理,他不会有事的。”
“怎么不会!他是铜墙铁壁吗?他也是血肉之躯啊!”孤又猛地站起来,“不行,孤要去看他!”
“官家您冷静点!”贾有容拼尽了全力拽住孤,“方才也听到有貌的话了,我爹就是怕这猪瘟传染给您才不告诉您的,您现在贸然过去也于事无补啊!”
孤一句话都听不进去,拼了命地挣脱了往外跑,可才挣脱出来就被贾有貌拦住,她这一身蛮力总算派上了用场,她直接将孤扛起来就往内殿跑,贾有容跟在身后叮嘱道:“你小心点儿,粗手粗脚的别再摔着官家!”
“放心吧二姐,摔不着我姐夫!”下一瞬孤就被狠狠地摔在了榻上。
贾有容:“……你可以滚了。”
“我不在你控制得了我姐夫吗?”贾有貌对她二姐的战斗能力相当怀疑,余光中瞥见孤正试图爬起来,就又一掌将孤推了回去。
孤:“贾有貌,孤告诉你,别犯浑,不然孤……”
她直接俯身下来在孤脖子上一劈,孤只来得及说了一个“你”字就彻底晕了过去。
贾有貌双手一拍:“还是动手省事儿。”
这次连贾有容都没骂她,忧心忡忡地看了看已经昏厥过去的孤,然后问道:“杨子令从进府开始就一直被隔离起来了?”
“就只有爹和大哥进,”贾有貌看见从她进来开始就一直一言不发的潮哥儿,突然想起来,“对了,大哥还说让我这次把潮哥儿也带回去。”
贾有容看向潮哥儿:“敢回去吗?”
潮哥儿神色如常:“即便三娘子不说,我也是要去的。”
“好。”贾有容迅速叮嘱了贾有貌几句,接着就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递给潮哥儿,对她说,“此事事关重大,你在府里官家也更放心些,但若是事态真紧急到无法控制的地步,你知道轻重。”
潮哥儿从始至终表情都很淡定,听完贾有容的话后很冷静地点点头:“娘娘放心,我们公子早就交代过,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以官家为先,以大晋江山为先,潮哥儿记住了。”
贾有容这才放心,将她们赶出宫去了。
贾有貌手劲儿不小,孤被她一掌劈晕过去,过了足足半个时辰才醒。贾有容太了解孤了,知道孤醒来之后第一件事还是会要出宫去看杨子令,于是她直接让小黄门去假传了孤的口谕,把国舅他老人家给请来了。
孤很认真地思考上辈子是不是挖了她们贾家的祖坟,一个在**上伤害孤,一个在精神上荼毒孤。
真是造孽啊!
国舅来了就道:“听闻官家近来身子不适,如今可好些了?”
“好多了,”孤心里还惦记着杨子令的事,回答起来有些心不在焉,原本想问他进宫到底有什么事的,可又想起来贾有容是以孤的名义叫他进宫来的,于是话到嘴边又改了,“国舅可听说最近百姓中常有误食瘟猪肉而感染猪瘟一事?”
国舅当然早有准备,淡淡一笑反问道:“官家不是已经派人在查了吗?官家是希望老臣听说,还是不希望老臣听说?”
竟然反过来将孤一军。
“不管孤想不想让国舅听说,只要国舅想,总有办法的不是吗?”孤觉得现在同他说话也不像小时候那般随意了,已经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再也不是插科打诨找他要点儿好东西就能翻篇那么简单。
瞿让说得对,我们早已经不是小时候的我们了。
想到瞿让,孤的情绪一下子又低落起来。国舅笑了笑,随后问道:“皇长子之事,还望官家节哀。”
“孤明白,只是皇后想不开,那也是个可怜人。”
事关林清琼,国舅没有表态,孤也知道他对林家的感情十分复杂,可再复杂……能复杂得过孤?
国舅到最后憋出来一句:“也只能官家多去照看了。”
孤一个愣神,发现国舅的两鬓都斑白了,平时不觉得,印象中他还是当初那个翩翩佳公子的模样,即便人到中年,总是气质出众的,孤从来没想过,他也是会老的。
孤心里一软,向前探了探身,关切地问道:“国舅近来如何?身子可还康健?”
这次国舅是真愣住了,他完全没想到孤会问出这么一句话来,僵了半天才干咳了两声答道:“托官家福……老臣身子还凑合。”
他眼睛都有些泛红,孤突然觉得这些年只记得他想来夺孤的江山,却忘了他曾经也是把孤当成自己的孩子去疼爱的。
大殿里一时间陷入了沉默,就在孤准备重新开口的时候,贾有貌突然闯了进来。
这小娘子到现在还是这般没规矩,莽莽撞撞去她姐的宫里也就罢了,就是这样来见孤,孤也不同她计较,可现在国舅在啊!
孤皱起眉头来呵斥了一声:“真是没点规矩!”说完想叫小黄门去叫贾有容过来把她妹妹领回去,结果还没来得及开口,贾有貌已经先吼出来一句:“杨子令快不行了!”
孤噌地一下站起来,想都没想就往外冲,可没走几步就被人拉住了。国舅的手劲可比贾有容的大多了,他一把拽住孤,神情严肃却又不容置喙:“你现在哪儿都不能去,杨子令感染的是猪瘟,不是别的,你去了若是也被感染了怎么办?”
“孤不管……”
“这大晋江山怎么办?”
“孤管不了这么多!”
国舅的火气终于被孤点着了,他竟然僭越到一巴掌将孤扇回了龙椅上。孤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他居高临下地质问道:“你母妃为了你连命都可以不要,你就是这样报答她的?!”
“孤……”
“来人啊!”国舅霸气外露地吼了一声,很快就有一拨孤都没见过的侍卫冲上来,他接着吩咐道,“将官家寝殿围住,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准出去!”
贾有容这时终于冲进来,听到这么一句,整个人都气得发起抖来:“你放肆……”
可国舅看都不看她一眼,只是冷冷道:“官家若真因为去看杨子令而染上了猪瘟,你担待得起这后果吗?”
贾有容愣住了。
接着国舅一把拽过来传消息的贾有貌,呵斥了一声:“带路!”
然后他们就风风火火地走了。
第五章 蜡梅香薰腌腊肉(9)
贾有容过来扶起孤,孤还保持着捂脸的姿势,脑子里一片空白,被她扶起来才茫然地问:“他不会有事吧……”
“不会有事的!”贾有容铿锵有力地回答孤,“有我爹在,国舅又赶了过去,整个太医院都会尽全力,他一定不会有事的!”
孤终于放下捂着脸的手,像抓住最后一块浮木似的抓住她的胳膊:“是吧,他们都会尽全力的,若是杨子令有什么事……孤让他们全都陪葬!”孤的眼睛一下亮起来,“对!快去传孤的旨意,就说治不好杨子令,让他们统统提头来见!”
贾有容赶紧拉住孤:“冷静点,现在不要给他们压力,杨子令答应过你的,你们还有黎儿……他不会有事的!”
“你是不是傻?!”孤怒了,“生死有命,是他不想死就真的可以不死的吗?那你以为林丞想死?孤父皇想死?孤母妃想死……瞿让想死?!”
贾有容居然被问住了,孤急得团团转,恨不得此刻就能长出一双翅膀来,立马飞到杨子令身边去,可几次三番想闯出去,都被拦下了。
这可是孤的皇宫!这帮人什么时候进来的!为什么国舅的话比孤的话还管用!
同一时辰的贾府,杨子令看着床上躺着的贾有才,皱着眉和贾叙之商量:“这样能瞒得过去吗?”
贾叙之看着床上躺着的儿子,发现他的眼皮还在动,而且那脸和杨子令差别也太大了,他闭了闭眼,觉得能瞒过去除非国舅眼瞎了,潮哥儿一巴掌拍在满脸涂满了小红豆的贾有才脸上:“起来吧傻子,就你这样,连我都瞒不过,更何况国舅?”
于是贾有才就高高兴兴地坐起来了,还很好意思的挠挠头道:“我就说这是个馊主意吧!”
“虽说你们已经查到猪瘟源头乃是哥舒达华亲自请旨封的户部侍郎李,”贾叙之忧心忡忡,“国舅一定已经有所察觉了,这件事到现在已经难以收场,若不查了,如何对得起那些枉死的百姓?若是接着往下查……岂不是逼着国舅造反?”
杨子令点头道:“所以我才和有才商量,让他刻意将我已经感染猪瘟的消息散播出去,以此来引起国舅注意。但这件事必须连官家一起瞒着,国舅对他太了解了,稍有不慎就会被察觉。”
这一点贾叙之当然同意,但潮哥儿明显有顾虑:“可官家若是以为公子,我是说以为杨大人真的出事了,会非常伤心的吧……”
贾有才撇撇嘴,刚准备说点什么,又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被潮哥儿瞪了一眼之后就老实闭嘴了。
但贾叙之完全领会不到潮哥儿的意思,在他看来,一个被抢了夫人的给事中而已,官家再怎么伤心又能有多伤心?因此根本也没当回事,转身去问杨子令:“国舅这边有我挡着,可假扮你的尸体怎么办?”
杨子令早就有办法了,他身为一个细作,父皇当年怎么找到人给瞿让削骨的,他都清清楚楚,而且现在操作起来难度比当初瞿让要小多了,毕竟这次只需要在一个已经感染了猪瘟而死的尸身上动手脚而已。
“大人放心,只要能拖住国舅,最晚今夜子时尸身一定运到府上。”杨子令很有信心,“只是有一点,毕竟是感染了猪瘟而死的,即便已经是尸身了,府里的防护措施一定要做好。”
潮哥儿这时主动来请缨:“杨大人,这件事交给我吧,出宫时娘娘给了我一瓶药,已经叮嘱过如何消毒了。”
别人不知道,贾叙之总是知道的,自家女儿的本事没人比他更清楚了,听闻是贾有容配的药就放了一大半心,还替潮哥儿向杨子令做起了担保:“这你放心,有容自幼沿袭医术,现在不说能出来治愈猪瘟的方子,至少防护还是没问题的。”
杨子令点点头,再没耽搁就去办事了。
国舅进来的时候,孤正想法子从窗户里往外翻,可因为矮了点儿根本够不着,贾有容又不肯帮忙,倒是很悠哉地在喝茶,因此突然听到推门的声音,孤吓了一跳,脚下一个不稳,一屁股就摔在了地上。
贾有容这才放下茶盏,先过来将孤扶起来,然后问国舅道:“不知杨大人现下如何?毕竟是在我娘家府里……”
“杨大人已经……”国舅开口时也很艰涩,“若是官家能早些告诉老臣派杨大人暗中在调查猪瘟一事,也不至于到如此地步。”
孤被贾有容扶起来,还没来得及坐下就听到他这一句,半天都没缓过神来,没听懂他什么意思啊:“国舅这话……何意?”
国舅别开头,似乎有些不忍:“杨大人为国捐躯……身后事老臣亲自来办,必定让他风光大葬。”
孤还是有些茫然,感觉浑身都在发颤,而且为什么这么冷啊……孤哆嗦着偏过头去问贾有容:“国舅在说什么呢?孤怎么听不懂啊?”
贾有容已经料到孤应该快不行了,赶紧大力用手掐住孤的虎口,扭头去大声喊道:“来人啊!宣太医!”
……
杨子令因为孤命他查猪瘟一事,就这样走了。甚至连他的尸身都没让孤去看一眼,所有人都告诉孤要以大局为重,孤乃千金之躯,怎么能冒任何一点这样的风险呢?
孤整日整夜地待在凤栖宫,抱着黎儿不肯撒手。先前因为瞿让和那个孩子的死,孤一度对黎儿非常抗拒,导致他现在在孤怀里非常焦躁不安,看向孤的眼神也陌生而防备,孤心里难受极了,把脸埋在他的脖子里流眼泪。
泪水滴到他的领子里头,痒痒的估计他不舒服,就又闹着伸手向贾有容要抱抱,贾有容知道孤心里难受,就凑过来,也没伸手去接黎儿,只是拿着个拨浪鼓摇啊摇的,轻言细语地哄着黎儿:“黎儿乖,父皇抱抱啊,父皇可喜欢你啦!”
黎儿并不领情,一直挣扎着还是要贾有容抱,现在他已经会说一些简单的话了,贾有容一直没教过他喊娘,所以他只能非常含糊地喊着:“母妃、母妃!”
孤紧紧搂着他,嘴里呢喃着:“乖孩子别怕,你爹不在了,还有娘呢,娘不会扔下你一个人的……”
黎儿大声哭了起来,贾有容很急,这次是真的想抱过去哄了,但孤死命抱着他不放:“哭吧,你爹都走了,是该好好为他哭一哭。”
贾有容愣住了,反应过来之后,终于慢慢将手收了回去。
孤原本只是无声地哭,可黎儿撕心裂肺地哭声太有感染力了,孤一个没忍住,就跟他一起大声哭了起来,贾有容过了一会儿才红着眼过来,将孤和黎儿都搂在怀里,默默地哭了起来。
孤在凤栖宫里闷了足足十日,这十日间只有贾有容还时时同孤说些宫外的事,比如杨子令的后事一直迟迟未办,国舅最开始是很积极的,不知怎么到了第七日上头突然叫停了一切丧事,可没说几句又开始为孤都这么久没出去了,还是没长胡子这件事担心。
听着总觉得有哪里不大对劲,可又说不上来到底哪里不对劲。只不过原先悲痛欲绝的心情突然有了一丝奇异的高兴。
就在这时,贾有才突然进宫了,他那混账脾气,别说是国舅找来的侍卫,即便是国舅本人坐在这儿,他该闯还是照样会闯,这不,国舅命令驻扎在宫门外拦住孤不让孤去见杨子令最后一面的三重守卫都没拦住他,他直接冲进来,半句废话没多说,直接说了一句:“杨子令没死!”
孤那颗一直悬着的心,终于随着他这句话,落下来了。
事情不是完全无迹可寻。杨子令是什么性子孤最清楚了,他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怎么可能孤身犯险?再者说,一样是进了老巢,为什么贾有才没事,偏偏就杨子令中招了?而且以杨子令的性格,以他对孤和黎儿的重视,真到了绝路,他不可能不考虑孤和孩子的将来。
黎儿伸手要贾有容,孤就顺手递过去,贾有容抱着孩子在孤身边坐下,语气急促地问贾有才:“到底怎么回事?”
结果贾有才一点面子都不给,直接拆穿她:“你自己配的药你心里没点数吗?就那药性,怎么可能是防治而已?真得了猪瘟都能治好了吧?你什么时候配出这治猪瘟的方子的?”
孤顺着他的眼光一起看向贾有容,她的脸色有些尴尬:“我说怎么药都给了他还会出事呢……”
话说到这个份上,孤怎么都该想明白了,这件事旁人都是做辅助,真正想瞒着孤,想骗孤的,是杨子令。只有他才会知道怎么对付孤,也只有他才知道,就算孤再怎么伤心,都不会为了他弃整个大晋天下而不顾。
“查到了?”孤冷静下来问道。
“国舅的人,就是那个才刚请封没两年的户部侍郎李。”贾有才觉得很神奇,“你还真像杨子令说的一样,张嘴就问案情啊!”
要不怎么说知孤者莫若杨子令呢。
孤点了点头:“看来是查到了线索,能确定是李了?”
贾有才一拍大腿,道:“真是神了!之前杨子令跟我爹商量好了诈死,但国舅可没那么好糊弄,若是他知道了我们还在追查,肯定会让李收敛一些,而且杨子令还说,只有他诈死才可以更好的利用这个已经死了的人的身份去查案。”
“现在证据都查到了?”孤没理会他说的那些,直接问重点,“李什么态度?”
“他能有什么态度啊,当然是退得一干二净了。”贾有才痞子似的耸耸肩,“他身后还有国舅,随便找了几个人当替罪羊就以为能对付过去。”
听到这儿孤就明白了,杨子令肯定留了一手。孤清了清嗓子,贾氏兄妹一起看过来,孤冷笑一声:“那还不让杨子令滚进宫来?!怎么,还等着孤亲自去见他?”
贾有才摇摇头道:“他还有活儿要干呢,就是怕官家担心才特意让我先进宫来告诉你他没死。”
这么说现在指派贾有才进宫来通知孤还挺够意思的是吧?孤真是要被磨得没脾气了,只好继续问道:“他现在在做什么?”
“顺藤摸瓜,他们不是把所有事都推到了那个小吏身上吗?”贾有才说起这个就兴奋,“你说这人啊。说起来能为财死,可死到临头什么都没命重要吧?杨子令就去要从这小吏下手,撬开了他的嘴就不愁抓不到那个李了。”
“这些都不重要,即便真的能撬开他的嘴巴,最多不过也就是拖出李来,”孤摇摇头,“你以为你们能动那个小吏,国舅不知道去动吗?”
贾有才哼了一声:“他怎么没动?早动了,那小吏的全家都在李手里,你们猜怎么着,我们找到他的时候他一心求死,说是死他一个还能活全家。”
孤了然地点点头:“是他们惯用的伎俩,但杨子令肯定有办法,他出什么损招儿了吧?”
“可不就是吗!哈哈哈!”贾有才十分得意的样子,“他可真出了损主意,给那小吏下了药,送了个小娘子进去,要不非装死这么久呢,就是等着那小娘子验出滑脉呢,李不是用他老娘和儿子威胁他吗?老娘本就是个后娘,现在给找的这小娘子又有了喜,还有什么能被人威胁的?何必非把自己搭进去?”
“上当了?”
“不出意外的话,这时候口供应该出来了。”
贾有容骂了一句:“禽兽!”
“杨子令太了解这种人了,莫说那只是个后娘,即便是亲娘,为了自己的命有什么舍不了的。”孤现在有心情笑了,也有心情和贾有容解惑了,“按说为了儿子也不会连自己命都不要了,那个儿子怎么回事?”
贾有才笑得快抽了:“府里娶了个母老虎,就留了这么一个种,还买通了大夫说他失去了生育能力,府里那几个小妾个个儿都被灌过红花,就瞒着他一个!你们是没见着他知道又要当爹了时的那个脸色!”
他什么脸色孤并不关心,刚准备问有没有十足的把握,殿门就很突然地被人从外推开了。外头的阳光照射进来,孤在这殿里待得久了,眼睛已经不习惯这样的光线。那个已经好几个月不曾出现过的人终于拨开云雾,逆光而来。
杨子令走进来,贾有才还准备说点什么,但贾有容已经把他拽了出去。殿门一关杨子令就一把把孤搂紧了怀里,孤没用力挣脱,可他依然像是怕孤跑了似的狠狠地抱紧孤:“伤心了吧?”
孤嘴硬道:“孤伤什么心啊,你死不死的关孤什么事?反正皇后贵妃都有了,儿子也有了,你死了跟孤半分关系都没有。”
他这时候不搂着孤了,刚松开,孤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他的头就压下来。吻到意乱情迷时,还听到他在耳边说:“你这嘴里真真假假,你猜我是信还是不信?”
“你……”只来得及说了一个字就又被吻住,他这次下了大力,没再给孤开口的机会。
杨子令在孤的寝殿里待到天色全都暗下来才同孤一起出来,他还有正事要办,顾不上去看看黎儿,孤已经听小黄门说国舅在御书房等着了,杨子令道:“姜还是老的辣,先下手为强,估计我得吃这一参了。”
“你还怕被参?”孤嗤之以鼻,“你就算准了孤会纵着你,李那边怎么样?透个底,孤一会儿好同国舅兜圈子。”
“这人嘴严得很,有证据的全都认了,没证据的一个字没往外吐。”杨子令语气竟然还有些赞叹,“想把国舅兜进来是没什么希望了,但国舅想捞他也不可能。”
话都交代了,他出宫,孤往御书房过去。
虽然因为连日来吃不下、睡不着的,身体其实非常疲惫了,但精神还亢奋着,孤就带着这亢奋的心情往御书房走,迎着盛夏的夜风,孤觉得心情好极了,连即将面对国舅继续虚与委蛇都没放在心上,只要杨子令还活着,一切都不重要了。
其实杨子令有句话说对了,孤这张嘴里真真假假的,坐在这龙椅上,有时候自己都骗,更何况骗骗旁人。但他也真了解孤,他不想听孤借着开玩笑的语气来说出他不想听到的实话。他知道即便他真的因为调查这次事情而死,孤会伤心也会难过,但这兜是暂时的。就像瞿让的死,就像父皇的死,就像母妃的死一样,孤会消极到不想上朝,或许会消极厌世,但总会有好的一天。孤不会为了他,也不会为了任何人而忘记自己官家的身份。
不管再爱任何人,都不会有人排在江山社稷前头。
孤深吸了一口气,有些事说穿了就没意思了,能有资格站在孤身边的,无论瞿让,还是贾有容,亦或是杨子令都深谙这个道理。
到了御书房,发现国舅没孤想象中那么不淡定,他老人家惬意地坐在平日里只有孤赐座之后才能坐的椅子里,手边的桌子上还放着一盏茶,闻着那是西湖龙井啊,幸亏孤平日里不爱喝茶,否则肯定得同他打一架!
“官家来了啊,”国舅站起来,懒洋洋地给孤请了个安,“教老臣好等。”
“有才方才进宫来,说是有事要告诉孤,一不留神聊久了些,底下那些小黄门不懂事,早告诉孤了,不行叫上您一块儿啊。”孤笑着和他打马虎眼儿,“您进宫来什么事儿?”
国舅不同孤打马虎眼儿啊,直切主题道:“杨子令应该也进宫同官家说起过了,他们抓了个小吏,最后把户部侍郎李给供了出来。”
“那依国舅看呢?”
“案情十分明朗了。”国舅还是笑得如沐春风的,“虽然这李是老臣举荐才当上的这户部侍郎,但他竟然敢做出这等事,简直胆大包天!老臣进宫来就是想向官家表明心迹,千万不用顾虑老臣,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这话说的,也太大义凛然了。孤一时还真不知道该回什么好,只好干笑了两声道:“国舅真是深明大义,深明大义啊!”
国舅还像多年前那样,慈爱地看着孤,句句话都不按孤想象中的套路来:“杨子令诈死就是为了麻痹老臣,从那小吏嘴里撬出话来也用了些非常手段是吧?”
孤一下子被噎住,半天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最后国舅拍了拍孤的肩,说了句孤更加没有想到的话:“不管官家多大,在老臣眼里总还是个孩子,遇着事儿了总想着挡在官家身前,却忘了孩子都会长大。”
孤没想到他会说这么一句话,只能呆呆地看着他,他就接着往下说了句:“但老臣还是要僭越说一句,无论是贵妃还是杨子令,官家是不能有软肋的。”
孤愣住了。
他笑起来,当年风华满大晋的男子即便到了这个年纪,脸上的皱纹也比旁人熨帖些,他突然凑到孤的耳边,耳语道:“就好像这次的事,那小吏没了软肋才不会被任何人威胁,不是吗?”
姜到底是老的辣啊……这话说得多意有所指,孤不是听不出来,而是只能装作听不出来,国舅没再等孤同他演戏,已经很识时务地退下了。
他选在这时候进宫一趟,当然是为了撇清他和李的关系,却又不只是为了撇清关系,更多的像是在提醒,或者说在警告孤,无论是杨子令还是贾有容,孤对他们已经太依赖,对一个官家来说,有软肋总不会是一件值得骄傲和高兴的事。
但他当然也不会明白,没有任何弱点,没有任何重视的人,即便坐在这龙椅上也会觉得索然无味。所以他不懂为何当年父皇遇见母妃之后,不顾一切将她收进宫中、百般宠爱,他更不懂为何母妃死后他没有大面积彻查,处理害死母妃的所有人,但又会在母妃死后不久,自己就郁郁而终了。
没坐上这个位置之前,总有这样那样的虚妄的想象,当真坐上来才会明白,有多少求而不得,又有多少被逼无奈。
杨子令出宫是为了将猪瘟一事牵扯出的所有涉案官员名单抄录完整,过场还是要走的,他还得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好好整理成折子给孤递上来,听说潮哥儿在事情处理完之后立马就从贾府搬回了杨府,贾有容还同孤笑起这件事:“潮哥儿还挺懂得拿乔,我大哥已经在府里闹翻了天了,就要明媒正娶,还得立刻就娶,我爹被他闹得头痛,正在犹豫是在我宫里避一避,还是干脆将他赶出去。”
“你大哥也就只服潮哥儿管,有个人能治他也是好事。”孤翻着杨子令递上来的折子,漫不经心道,“不过他大可以放心,这桩婚事孤替他做主,只是现在还不到最合适的时机。”
此次猪瘟一事,关键时刻靠杨子令和贾有才配合,才将牵扯出的高官贪腐一案连根揪出,即便最终所有事件都指向国舅,可国舅手握重权,面捏将军朱冲又是他的门生,孤深知此时还不是动他的最佳时机。
不过好在贾有容医术了得,用杨子令和贾有才带回来的病猪肉研制出了控制猪瘟的药方,将猪瘟疫情控制住,总算是没酿成大祸。
这次杨子令可谓是出尽了风头,孤趁机将封他为尚书令的旨意颁布出去,国舅一党刚刚才被揪住尾巴,一时间当然没有立场反对,林氏现如今连国舅这个靠山都靠不住了,自然更没有什么话好说,最关键的是,林鑫并没有上朝的资格,也没机会反对。
杨子令升为尚书令这件事就这样定下来,下了朝后他还特意留下来,待孤带着他往凤栖宫去时,他才轻笑道:“许久不曾见过黎儿了,不知道还记不记得我这个爹啊。”
孤听了老大不高兴:“还说呢,孤日日夜夜都见他,也没见他记得我这个娘啊,而且他还老念叨你,三不五时就‘爹爹’地叫唤,旁边儿还有小黄门在呢,吓得贾有容赶紧捂住他的嘴,他还当好玩儿呢。”
谁知杨子令的重点完全跑偏:“黎儿这才多大,这么早就能叫人了,这聪明劲儿肯定是随了你。”
不得不说他这哄人的功夫还真是见长啊,就算孤知道他这是在哄孤,也被哄得很高兴啊,但想了想最后还是说:“虽然这次兵行险着有显著成效,但下次不能再这样了,我们还有黎儿,你还有孤,你不是一个人,不能总这样吓唬我们。”
已经进了大殿,小黄门们自觉主动地避了出去,他终于伸手过来握住了孤的手,神色温柔道:“知道了,以后绝不会再让自己冒险,为了你,也为了黎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