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血祭皇陵
将军金甲夜不脱,半夜军行戈相拨,风头如刀面如割。m.www.uu234.net
数不清有多少年了,神州大地藩镇割据,彼此攻伐,战火不断,百姓离乱。
近年来中原地区新崛起的大周国力最为强盛,北抗领土锐减不得不与契丹人勾结的大汉,西拒吐蕃和大理,南敌丰饶富庶的吴越与清源。
此时的大周全国举哀,国都汴梁更是一片缟素。
盖因先帝刚刚驾崩,新帝虽是先帝的义子,却一贯以忠孝仁义著称,即使不遗余力地秉承先帝崇尚俭省之遗志,礼仪也不可有一丝偏废。
迟迟钟鼓,耿耿星河。
嵩陵,地宫内。
新帝刚刚屏退左右,亲手燃起一只白烛。
飞尘随着幽微烛光瞬间倾泻而出,如此方才可见地宫中着实是简陋不堪,无甚陪葬之物,惟有一副棺椁而已。
突然,角落里响起一个女子悲伤凝敛的声音:“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皇兄既已恢复了昔时的姓氏,如今大周已是柴家天下,不知又会怎么对待旧日的郭姓公主呢?”
缓缓地,一个人影从暗处由远及近,终于周身置于烛光的笼罩下。
远远地,只见她素服清淡,衣袂如仙。
近了方才发觉双瞳剪水,冰肌莹彻。身量虽然尚且不足,却已初显莺惭燕妒之姿。
新帝背对着她,说道:“愚者爱惜费,但为後世嗤。皇妹这是在讥讽为兄了。先帝子息缘薄,众兄弟姐妹皆被大汉隐帝刘承佑所害,终只得你我兄妹二人相依为命,为兄早已拟好圣旨,册封你为永安长公主,这一世的荣华富贵、金玉膏粱你是躲不掉了。其实大周仍然是大周,姓郭还是姓柴又有什么关系?母后也是姓柴,你身上也流淌着柴家的血液,我也一直当你是嫡亲的妹妹那么疼爱着。”
永安冷笑道:“世人都道皇兄仁义,臣妹却不信一世安宁来得这般轻巧。”
新帝蓦然回首,望着她叹息道:“虽说不是亲兄妹,但是朕乃是先皇后母家外兄之子,谓之血肉至亲亦无不可,朕又怎么会在先帝刚刚驾崩之际就加害妹妹呢?”
永安正色道:“我好端端地活在这世上,你就不怕有一天你的秘密会大白于天下?”
只见她言罢顿了顿,复又开口道:“其实我内心一直有一个疑问,如今父皇母后都已仙逝,我也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不妨问一问皇兄,当年众多兄弟姐妹均惨遭屠戮,为何偏偏留下臣妹一个在世上受苦?倒不如一同死了,反而干干净净。”
新帝轻轻走近她,那豆蔻花儿一样的年纪,即便满脸愠色也是动人。
“为兄不懂皇妹的意思。当年大汉的皇帝刘承佑忌惮先帝,趁其征战在外,下旨将府中家眷尽数处死,所幸皇妹机警,又恰好年幼瘦削,独留在紫檀大柜上方的夹层中方有一线生机。”
永安嘴角又浮现一丝冷笑,说道:“皇兄不愿说便罢了。既然皇兄许臣妹一世安稳,臣妹也不是不懂进退之人。皇兄需要臣妹说什么不说什么,臣妹不会不知。至于其他吩咐,还请皇兄明言示下。”
新帝道:“早前父皇病重,为兄也是连年征战,因此耽误了皇妹的终身大事,为兄因此一直心中不安,如今四海初定,也到了皇妹出阁的好时候了。”
永安心中一惊,不觉地起了急,又努力调匀了气息,说道:“父母仙逝,为人子女者理应守孝三年,当朝公主更应该遵守礼制,不能有丝毫逾越,否则岂不是让天下人耻笑?况且我年纪尚幼,又刚刚经历丧父之痛,何必急于一时?”
新帝道:“为兄何尝不想将你多留在宫中两年?可是春华不等人,若是标梅已过,仍嫁杏无期,为兄岂不是愧对父皇母后的在天之灵?”
永安道:“民间女子为父母守孝三年也属平常之事,尚且不惧青春流逝,更有人因此博得贤良的名声更易于嫁娶。皇兄此举只怕是别有因由罢!皇兄寻回旧姓,将我郭家天下变为柴家天下,再留一个郭姓公主在宫里的确不合时宜,若我嫁与他人,便是寻常人家的媳妇,与郭氏减了牵连,不能再阻碍皇兄的大业了。况且皇兄初登大宝也需要凭借臣妹的婚事拉拢重臣,不知选定的是哪位世家公子?臣妹虽然无力回绝,却还是有权事先得知的吧?”
新帝暗暗舒了一口气,说道:“庾氏一族忠诚仁孝,向来为历代皇室所倚重。庾遥公子人品才华皆颇为出众,天下人所共知,必不会委屈了妹妹。”
这庾氏一族号称“七世举秀才”、“五代有文集”,乃是诗书礼义世家。其家族在南朝梁国时期最为鼎盛,接连出了因文才卓越而任中书令的庾肩吾以及其子一代文豪庾信等人中翘楚。
而庾遥公子人品端正,才华横溢也的确不假,亦与永安公主自幼便相识,情谊深厚。但是坊间风传他颇好男风,最喜分桃断袖、假凤虚凰之事,因此也一直未有名门闺秀肯嫁,婚事便这样不了了之。
因此永安闻得新帝要将她许配给庾遥先是气愤不已,如蒙奇耻大辱,旋即转念一想,这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新帝瞧着她脸上的阴晴变化最终尘埃落定,方才鼓起勇气悄悄伸出手去。
永安正沉浸在思绪之中,被他这伸手一惊,不自觉地后退了两步。
新帝气息一沉,上前一步,复又伸过手去,轻轻探上她的肩头,抹过素白衫子上冰晶雪魄与山河湖海的暗纹,悄声说道:“为兄所能给予和索取的便也只有这些了,三月之后你嫁入庾家,咱们兄妹永生永世都不必再相见了。为兄答应你,无论如何艰辛,必完成先皇的遗愿,尽灭汉以雪前耻,从契丹人手里夺回幽云十六州。”
永安决绝地拂去那只手,新帝的身体不由得晃了一晃。
永安低头未再看他,佯装不知此时他眼中的血泪,回身往门口走去。
新帝急促地往前几步,摧心剖肝之意已涌出胸腔。
“永安,你既然知道,为何,为何这些年从来不见你向父皇母后倾诉陈情,父皇驾崩之后也不见你联络臣下谋反?是否,是否你对我也有一丝……”
语音随着永安的回身而不得不暂且断绝。
四目相对,新帝眼眸中仿佛有一簇火,想要把她燃成灰烬。
永安缓缓走近新帝,他怔在原处,没有后退。而当她突然拔下银簪抵住他的脖颈之时,他已退无可退,索性将攸关性命、江山社稷统统交到她手上。
银簪尖锐清寒,却半分未减他眼眸里的火热。
永安稍稍用力,银簪已刺破肌肤,一丝鲜血急迫地涌出。
“虽然我们姊妹自幼在一处,但我知道你总是对我格外好些,有什么好吃的好顽的,明面上是各个都有份,内里早就留了好的给我。我也知道我那两个兄弟并不如你,虽说你是外祖家的后嗣,并非父皇母后亲生,文武才略却更像父皇。”
随着银簪更深入血肉,彻骨的疼痛倾袭而来。
“可是你为人太狠,手段太毒!你一早就在千秋基业和儿女情长之间选择了前者!既然早已抉择便不要拖泥带水,也不要再多问,那样只会害人害己。”
永安言罢收了银簪,后退两步,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说道:“愿皇兄求仁得仁,早日功成名就,开创万世不拔之基。”
永安收敛衣袂,再次转身离去。
新帝未顾得上血染衣襟,扬声道:“朕不信。朕还记得那一日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你对朕说,余生请朕好生护着你。朕记得你那日穿着一件碧色的衫子,与水中新发的荷叶一样。朕不信你没有……那天的话你不记得了吗?”
“如今我记得的只有刘承佑屠戮我兄弟姐妹的那一天,再不记得什么别的日子。即便是说过什么,也许是我太小,也许是我太怕。总归不是皇兄想的那样。”
新帝的声音颇为凄凉:“那为何方才你明明可以立即杀了朕,却又没有?”
永安背对着他,平视着地宫门上的青铜兽,语气平缓淡然:“你是母后的至亲,当年的我不想看到母后伤心,在儿女与母族之间做权衡取舍。况且,大周的江山总要有人承继,乱世没有明君,只有枭雄。如今的我与父皇一样,并没有其他的更好的选择。事实仅此而已,并无别情,你不信便罢了。”
地宫铁门开启,复又合上。
地宫里面晴光乍现,复又恢复原状。
新帝回过神来时,永安已不知步出门去了多久。
此刻他方才想起,仍有一句“保重”未说出口。
罢了,罢了,但愿门外的戍卫统统按律低着头,不曾看到他血泪纵横的惨状。
在外,他是不可一世的天纵英才,一代帝王。此时此地只是一个伤心之人。
新帝用冻僵的手稍稍整理了一下衣衫,重新端正地跪在先帝灵柩前。
那如生身父亲一般慈爱恩惠、谆谆教导之人便从此长眠于此处了。
曾经他是郭琮,此后他又是柴琮了。
愧悔是难免的,所幸失去的那一切与收拾河山的雄心壮志相比,仍然值得。
多少年后,北宋才堪拜相的名士晏殊写道:“满目河山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而此时刚刚登临帝位,急于施展拳脚的柴琮还没能明白。
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还与韶光共憔悴,不堪看。
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多少泪珠何限恨,倚栏杆。
第二章 江湖秘闻
几下叩门的声响打破了地宫的寂静。www.uu234.net
门外响起侍从的声音:“启禀皇上,皇后娘娘自请一同在地宫中为先帝守灵,正在外头等候陛下赐见。”
新帝平复了一下心绪,说道:“请皇后进来。”
大门洞开,一阵炫目的光亮闪了进来。
新帝不觉闭了闭双眼。
火已熄灭,只余冰霜,令人齿寒。
皇后亦是一身清白仙袂,轻轻地飘然而至,静静地跪在了新帝身旁。
“皇上脖颈之处的血迹可是永安所为?”
新帝并不回答,只是平静地说道:“永安三月之后便要下嫁庾府,与庾遥完婚,陪嫁妆奁之事皇后身为皇嫂责无旁贷,理应妥帖打点。虽然先帝生前注重节俭,但是永安是先帝先皇后唯一留存于世上的亲生骨血,如今又贵为大周唯一的长公主,万万不可贻笑大方,须得不失天家颜面才好。”
皇后眼神狡黠,不怀好意地说道:“臣妾必会打点好一切,让公主风光大嫁。只是皇上心思缜密,非常人所能及。风闻庾遥公子颇好男风,不近女色,如此一来,即便公主出宫也无损与陛下之间的情义。只是臣妾心中疑惑的是方才陛下与公主共处于此多时,不知此时此刻公主是否还是未嫁之身,陛下是否已然得偿所愿呢?”
新帝依然平静地道:“你不必处处讥讽,做好你的本分,便有你的好处。我大周的长公主冰清玉洁,若再有人诋毁,无论是何人,朕都会摘了她的脑袋。”
皇后笑道:“若为皇妹而杀发妻,传出去可不大好听。但是以陛下之心计城府,这也不足为奇。”
新帝道:“想当年你十三岁便跟了朕,若非你进言献策相劝,朕也难以下定决心,但是朕知道你有你的私心,你就是要绝了朕与永安的前路。你如今已有了皇后的尊荣,还嫌不足么?”
皇后叹息道:“普天下但凡有权势的男人总会陷入这样的误区,既害怕女人只贪恋他们的权势,又担心女人并非权势可以满足。臣妾只求皇上圣心转圜,莫要为无谓的事而自苦。”
皇上道:“你放心,朕不但没有碰她,她嫁人之后朕也不会再见她。”
皇后露出欣慰的笑容,说道:“天子一诺,堪比万金。臣妾自然放心。”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皇陵陷入比死更深沉的寂静。
三个月后,汴梁,庾府。
一场喧腾渐渐平息,鸾凤辇轿、金丝盖头像是上一世的事。
庾遥在婚房中来回踱步,半晌后方才自言自语道:“真是匪夷所思,匪夷所思啊!”然后转向螓首蛾眉的新娘子问道:“你是说,你并非永安长公主?”新娘子道:“的确如此。三个月前,我一觉醒来不明不白地就成了如今的样子,但是我知道遥兄乃是名门之后,必然有侠义心肠,万望遥兄可以助我。”
庾遥坐了下来,缓缓地道:“我也有所耳闻,谒陵之后永安长公主便一病不起,我也已经做好打算,推迟婚期。后来皇上广招天下名医,采集天下名药,只为救回公主一命。最后再三寻访之下好不容易得到了传说中玲珑骰子里的神药才有这起死回生之效。难道用药之后活过来的不是永安,而是换了一个人?”
新娘子道:“的确如此。起初我也试了好些法子,只差没有触柱了。可还是找不到其中的关窍。皇宫内院,天子居所,我不敢过于轻举妄动。所幸这三个月来听内侍屡次提起,遥兄与永安公主自幼相识,情谊甚笃。难道遥兄甘愿见她这般无声无息地陨灭于尘世之中?”
庾遥道:“我?事已至此,我又能如何?”
新娘子道:“遥兄博古通今必知这玲珑骰子的来历,若我们细细参详一番,说不定能辨别其中的关窍,让我和永安公主各归原位。”
庾遥眼望远处,说道:“这玲珑骰子极为神秘,传说的版本也不尽相同。我只知这世上共有两枚玲珑骰,均是晚唐文豪温庭筠所制。温庭筠,又号飞卿,诗词双绝,无人能及。他于中年之际遇到了长安才女鱼幼薇,曾有一段师徒情谊。佳人爱才子,古已有之。鱼幼薇于是暗生倾慕之意,温庭筠却碍于几十年的年龄差距而婉拒了,并亲自做媒将鱼幼薇嫁与自己的忘年交李亿为妾。谁知李亿之发妻心胸狭窄不能容人,不久便将鱼幼薇赶出门去。从此她只得置身道观之中,改名鱼玄机。数年之后鱼玄机因故惨死,消息传入温庭筠耳中,他早已是悔不当初。温庭筠一生仕途失意却交游广阔,偶然得了两味仙药,便制成了玲珑骰藏于其中。‘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此诗句令其名噪一时,也让他悔恨终身。其中一枚玲珑骰在鱼幼薇成婚之时送与她为贺礼,除了新婚祝福,我猜想更多的是藏着深情却又惋惜之意。后来那枚玲珑骰子因她年少身亡而不知所终。而另一枚应由温庭筠赠与了他的发妻,后传给嫡长子温宪,如今应该仍然留在温氏后人手中。”
新娘子道:“那皇上用来救公主的玲珑骰不出所料应该是当年温庭筠送给鱼幼薇的那一枚了?”
庾遥道:“我料想也应该是如此。多年来无论江湖之中还是庙堂之上都有无数假的玲珑骰出现,想不到皇上竟然寻到了真的。”
新娘子伸手从袖中拿出一物,走到庾遥身畔时展开手掌,只见掌心一枚精致剔透的骨骰,共有六面。一点和四点为红色,状如相思豆,其余则呈墨色。
庾遥惊诧道:“便是此物?为何完好无损?”
新娘子道:“我因记挂着它或许还有用处便请内廷工匠精心修补了一番,工匠们手艺绝佳,裂痕几乎看不出。”
庾遥拾起玲珑骰,放在眼前仔细端详,叹息着说道:“传闻玲珑骰可以起死回生,没想到却只是李代桃僵。此时不知永安公主是否已经不在人间了。”
新娘子道:“我也想早日与永安公主各归原位,寻回本来面目。方才你说世上还有一枚玲珑骰子在温氏后人手中,若是我再次服下,说不定便可以与永安公主各归原位。”
庾遥道:“说来容易,可是温氏后人一直视玲珑骰子为传世之宝,从不肯示人。这许多年来不知有多少皇族、高官、名士、大贾明里暗里探访索求玲珑骰救命都未能如愿。”
新娘子道:“温庭筠一介文人,又没当过什么高的官职,温氏后人何德何能可以力拒这众多强大的势力呢?”
庾遥道:“你有所不知。当年李太白有诗云:’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文人墨客也可以是风流侠士。更何况唐末至今世道不太平,藩镇割据,烽烟四起,有名望之人都会与武林世家结亲。温氏一族有玲珑骰子在手就更会刻意如此。久而久之,文名之下,实际上是武力卓越的一方枭雄。温氏所居之玲珑山乃是川陕通衢之地,峰峦重叠,沟壑交错,易守难攻。二十年前温氏玲珑山庄的掌门人温举凡娶的是内家拳宗师之女戴氏,心意**拳出神入化,难遇敌手。如今后辈里温苍和温黛兄妹更是集两家之所长,因此在乱世独善其身、兼守住祖宗家业并不难。”
新娘子叹息道:“如此说来想要拿到另一枚玲珑骰子比登天还要难了!”
庾遥道:“难是难,难比登天却也不见得,温氏以文才为人称道是中唐以后的事情,我庾氏却早他们百年。温氏向来对我庾氏礼敬有加,若我去玲珑山庄拜访,说不定可以拿到玲珑骰子一观,到时候再以这一枚残骸暗中调换,未必不能成事。”
新娘子又惊又喜,说道:“遥兄竟然肯甘冒如此大的风险?我一时竟不知该如何答谢。”
庾遥道:“你不必谢我,我这么做也是为了永安妹妹,她是这世上我唯一的知己。外人都道我有龙阳之好,与寻常达官贵人一样染上了亵渎童子的恶习,因此才不近女色,更有甚者说我有辱门楣,愧对庾氏列祖列宗。唯有永安明白,我与常人一样,只是想寻找茫茫人海那独一无二的情缘,无论对方是男是女,我都无怨无悔。”
新娘子笑道:“原来如此。遥兄卓尔不群,你的知己从此也可算我一个。”
庾遥见状也舒展了面颊,笑道:“原来是个开朗疏狂的女子。没有被我方才的言论吓倒,你的心胸见识也足以担当一国公主。”
随后庾遥仿佛想到了什么,话锋一转,又说道:“但是你的身份万万不能为旁人知晓,玲珑山地处大汉,大汉与我大周有不世之仇,若你大周长公主的身份曝露,定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依我看,还是以化名在江湖上行走更方便些。我索性化名余姚,你就假称是我的妹妹,闺名幼薇,如何?”
新娘子道:“甚好!我本就是因鱼幼薇那枚玲珑骰子才到此处的,再借她的名讳用一用。余幼薇,是了,从此我便是余幼薇了!”
第三章 金蝉脱壳
二位新人在房中言笑晏晏之际,房梁之上早有宵小之辈穿行。m.www.uu234.net
倏忽,一缕青烟自纸窗的小洞吹入房中。
庾遥察觉有异,暗暗说了一声:“大事不好!”一只手掩住口鼻,另一只手施展出一招“排云渡月”,将幼薇推入床帐之中。
幼薇起身斜倚在帷幔深处,不敢动弹。
那边厢庾遥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熄掉了房间里的全部灯烛,躲在暗处。
半晌之后,轩窗大开,两名身着夜行衣的贼人跳入房中,悄悄地往床边摸了过来。
庾遥看准时机,在暗中偷袭二人,一番掌力较量之后,其中一人当场毙命,另一人也被庾遥锁住咽喉。
“幼薇,掌灯。”
幼薇惊魂初定,这才下得床来,将床边的一个高架灯烛重新点燃。
烛火摇曳,只见地下一具尸体,形状骇人。
庾遥一手锁着另一人的咽喉,另一手撕去掩住容颜的面纱,却不想是个娇俏的妙人儿。
幼薇也吃了一惊,不禁出声道:“竟然是个女的?”
庾遥对那女子道:“说,谁派你来的?”
那女子粉面桃腮,不为所动。
庾遥道:“你们这些鼠辈以为先用迷烟将我迷晕便可成事,岂不知我庾氏在这乱世屹立几百年不倒,并不是平白无故的。”
庾遥开启双唇,舌尖送出一颗温润细腻的明珠,复又收回。
“这便是文犀辟毒珠,庾氏先祖淘尽东海,方得一斛,后世子孙均得此庇护,可解百毒。”
幼薇道:“原来如此!可是我为何也未被迷晕呢?想必定是玲珑骰的功用了!”
庾遥再一用力,那女子的性命便只在手指的开阖之间。
“还不说?”
忽然,二人只见她颌面狠狠一用力,少顷便从嘴角匆匆滑下一股浓浓的鲜血。
庾遥惊叹道:“不好,她服毒自尽了!”随即松开了手。
那女子的身子飘摇无依,便那么枯萎下去。
幼薇惊得睁大了双眼,问道:“是谁想置你我于死地?”
庾遥若有所思地说道:“这女子面容清丽,绝不是寻常刺客,一定大有来头。我料想应该是皇后的人。”
幼薇道:“皇后为何要下此毒手?”
庾遥道:“当今皇上与永安名义上是义兄妹,实际上是表兄妹。永安其他的兄弟姐妹均早早遭遇不测,被汉隐帝所杀,皇上向来对这个唯一的妹妹爱护有加。可他们毕竟不是亲兄妹,皇后善妒,一向与永安水火不容。可是我也想不到即便是永安已经出嫁,她也不肯罢休。”
幼薇恍然大悟道:“怪不得在宫中皇后每每与我亲近,皇上都会派心腹内侍陪着。我只当她是个温柔敦厚的嫂嫂,想不到居然是个佛口蛇心、阴狠狡诈之徒。”
庾遥叹息道:“皇后忌惮永安已非一两日了。从前先皇在世,永安万千宠爱于一身,而她只是东宫太子妃,权柄不在握,自然难以下手。如今看来,新皇即位,也时刻提防着她有什么异动,宫中难以下手,这才出此下策,派刺客入庾府刺杀。”
幼薇道:“皇后好生狠辣!都说娶妻娶德,娶妻娶贤,更何况是母仪天下的一朝皇后?为何先皇会容许皇上娶这样的毒妇?”
庾遥道:“这位符皇后,并非等闲之辈。她出身将门世家,祖父符存审,位列晋太祖帐下十三太保之九,功封秦王。父符彦卿,存审第四子,位至魏王。大周先帝原是统领全国兵马的大将军,与符彦卿是旧相识。符家在战乱中被灭了门,符彦卿这一支就只剩下两个孤女。先帝怜悯故人之女,便将她们收为义女,养在圣穆皇后,也就是永安的生母柴皇后的膝下。后来也许是小儿女日久生情,也许是见他们年貌相当,先帝便有意撮合,就做主让他们成婚了。”
幼薇道:“原来如此。可如今刺客已死,我们该怎么办?不如面奏皇上,请他做主。”
庾遥道:“万万不可,皇后乃是大氏族的闺秀,符氏一族还有很多人在为大周效力,皇上不会不顾朝纲。而且若是让皇后知晓,难保她不会一计不成,再另寻办法。”
突然庾遥笑着对幼薇说道:“天意!此乃天意!我们便将这二人容貌毁去,换上喜服,充作你我。而我们连夜上路,往玲珑山而去!”
幼薇道:“如此一来也太过残忍,这女子好好的一张俏脸这么毁了可太可惜了。而且即便别人都以为我们死了,皇后岂会不知她派出的人有来无回?”
庾遥摇头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不论生前如何美貌,死后也是萎于泥土。他们二人行刺公主和驸马,败露之后肯定还会牵连家人,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况且皇后只是忌惮永安,未必就想杀之而后快,若她知晓你我已远遁,不会再对她构成威胁便会罢休了。”
幼薇道:“有的有理,那一切便听凭遥兄安排。”
庾遥妥帖安排了家中诸事,还将如何隐瞒朝廷、官府的查验等事一一教与了心腹小厮。
随后二人连夜收拾金银细软,打点行装,天还未亮便抽身离去。
新晴原野旷,极目无氛垢。
郭门临渡头,村树连溪口。
天色变亮时,庾遥、幼薇二人已置身城外田野之中。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路上,幼薇一直咀嚼着这两句诗。
“越读越觉得精妙绝伦!”
庾遥笑道:“你倒是说说看,哪里精妙?”
幼薇道:“骰子乃是骨头做的,后一句便说道入骨相思,意境浑然天成,真是好诗!”然后又道:“遥兄家学渊源、才华横溢,如今又是驸马之尊,前途不可限量,竟然肯舍弃一切,如此高岸深谷的情义,不知该如何报答。”
庾遥苦笑道:“生逢乱世,无论在江湖还是庙堂,能够存留此身便是万幸了。幼时我曾与永安品评天下大势,永安说,如若有朝一日天下初定,四海安康便陪我回江南一游,远赴江宁,一尝庾家先祖终身之憾。”
幼薇不解地道:“江宁?”
庾遥长舒一口气,说道:“不错!江宁。庾氏先祖讳信曾作《哀江南赋》,名动神州,流传后世。另有名句‘南登广陵岸,回首落星城。不言临旧浦,烽火照江明。’先祖虽迫不得已出仕北国,却终其一生都想回到故里。江南大好风物一半都聚于江宁,真真儿是经书日月,粉黛春秋。”
幼薇笑道:“好!既然如此,待我们寻得玲珑骰,若永安公主重归此身自然由她陪你回江宁,若未能成功,我答应你,必陪你一睹江南红尘烟雨。”
庾遥笑道:“一言为定!”
永安长公主刚嫁入庾府便遇到刺客,并与驸马双双遇难之事第二日一早就传入皇宫。
生逢乱世,活命不易。
只说近些年的事情,梁太祖朱温被儿子朱友弑杀,随后废帝朱友遇政变被杀,末帝朱友贞亡国被杀;唐庄宗李存勖被乱军射死,明宗李嗣源病中受惊而死,闵帝李从厚被废后用绳子勒死,末帝李从珂国灭**而死;晋高祖石敬瑭忧愤病死,少帝石重贵国破被俘获掳劫至契丹。
至于大汉隐帝刘承佑,少年鲁莽,不堪被臣下压制,因而猜忌大将军郭威,趁郭威前往邺城,将郭威留在京中的家眷杀死,因此导致郭威造反,带兵攻入汴梁,篡汉自立,建立大周。而刘承佑也兵败被杀,年仅二十一岁。
皇帝的性命都这般不值钱,更何况是区区一个公主的死,贫病交加的百姓连议论都没多少精神,转眼便忘了。
而此时大周的皇帝无暇他顾,大汉、契丹、吴越、清源等虎狼环伺,不杀出一条血路,便是被瓜分蚕食的命运。
更何况,他初登帝位之显德元年,大汉便开始勾结契丹意图南侵。
只是,永安长公主遇刺不久,大周宣懿皇后符氏也因病逝去。不久之后,皇帝改立大行皇后的亲妹妹为继任皇后,人称小符后。
不知不觉,二人行路已有月余,已到达大汉境内。
玲珑山山路崎岖,蜿蜒曲折。
他二人爬到高处,仿佛拨开云雾见青天,终于远远望见一座斑斓的殿宇。
此时,一队巡行的小厮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将他二人团团围住。
“来者何人?竟敢擅闯玲珑山!”
庾遥道:“误会误会,各位大哥,请向少庄主通报一声,在下余姚,携舍妹到玲珑山庄,乃是为了与少庄主以文会友,万望行个方便。”
说罢便递上了名帖。
小厮们面面相觑,温氏一族的文才闻名遐迩,大汉全国未有出其右者,还从未有人胆敢以诗文讨教。
为首的一人说道:“既然公子有此心志,想来也不是等闲之辈,请在此稍候,容我等禀报少庄主。”
少顷,山上飘下一个少年,约莫十**岁年纪,面如冠玉,行如朔风,清雅异常。
“此余便是彼庾!早听闻过庾兄的大名,内心仰慕,仿佛神交已久,不想今日终于得见。”
少年微笑着开口,十分热络。
庾遥也作揖笑着回道:“见过温兄,观温兄的身量形容,正如我旧日所思所想,好一个清俊的少年郎。”说罢又介绍道:“还未及与温兄介绍,这是舍妹,闺名幼薇。”
温苍暗暗打量幼薇,心中已明白了几分,一边回礼一边说道:“庾家小姐有礼了。”
幼薇恭敬地回了个礼。
温苍连连作揖,说道:“怠慢之处还请见谅,庾兄,庾小姐,二位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不如先随我至内堂叙话。”
庾遥笑道:“客随主便,恭敬不如从命。”
温苍于是引着庾遥和幼薇进了玲珑山庄。
路上所遇之仆妇、小厮无不恭敬致礼,然后肃立一旁。
一一穿过外跨院、芜廊大门、内花园之后,连庾遥也不禁对玲珑山庄的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堆金立粉暗暗称奇。
内堂中,宾主尽皆落座。
婢女流水一样地捧来精致的茶点。
干果、鲜果、蜜饯,不一而足。
温苍吩咐下人道:“去请小姐前来与贵客相见。”然后又对庾遥道:“听闻庾兄已贵为大周当朝驸马,而且新婚当夜便遭遇刺客,如今怎地会携妹出现在此处?”
庾遥道:“温兄见笑了,迎娶公主本是喜事,不料却引来杀手,也是我福薄不能消受美人恩,因此侥幸逃出生天之后只能改名换姓,远走他乡。”
温苍道:“既然如此庾兄放心住下便是,玲珑山是个世外之地,朝廷的触角伸不到此处,最为安全。你我二人虽然从前未得相见,但是祖祖辈辈亲厚有加,如今兄台有难处,便在玲珑山庄暂避风头,不必客气,只当是自己家的后院罢了。”
便在此时,一阵环佩的叮当声响由远及近,庾遥和幼薇心中明白,这便是温家大小姐温黛驾到了。
温苍迎上前去,笑着说道:“妹妹,快来见过庾兄和庾小姐。”
温黛盈盈浅笑,轻轻施了个礼,说道:“见过庾家兄长,庾家姐姐。”
庾遥和幼薇暗暗打量,只见温家小姐虽然年纪尚幼,稚气未脱,但是她长了一副细长脸面,高挑身材,更兼通透慧黠的灵韵,眼角眉梢俱是神采。
手弄生绡白团扇,扇手一时似玉。
幼薇早听闻温家小姐小小年纪就文武双全,如今相见竟然容貌也如此出挑,不由得暗暗羞惭起来。
第四章 玲珑山庄
一阵寒暄之后,忽然有一管家模样的人来回禀道:“少庄主,大小姐,夫人遣棠叔过来了。www.uu234.net”
话音未落,一群青衣仆从出现在门口,为首的是一位须眉老者。
只见他独自径直步入内堂,其余的人毕恭毕敬地候在门外。
温氏兄妹纷纷起迎,说道:“棠叔安。”
须眉老者面无表情地回道:“少爷、小姐安。”说完转向庾遥二人微微作揖,然后说道:“见过二位贵客。老朽戴萌棠,替我家夫人打理山庄琐事多年,贵客若有需要,只管吩咐。”
庾遥见他排场不一般,不敢怠慢,只得作揖回礼道:“不敢不敢,叨扰了。”
幼薇心里也添了一丝疑影儿。从前听庾遥讲过,玲珑山庄如今的庄主温举凡的夫人姓戴,这老者也自称戴萌棠,难道却是从娘家带来的管事?这温老爷待夫人可不是一般的宽厚啊。
只听那老者又道:“庄主和夫人听闻有故交之后驾临山庄,特意吩咐明日在晓仙谣设晚宴款待贵宾,还请二位贵宾拨冗光临。”
庾遥客套道:“有劳您回禀庄主和夫人,我兄妹二人多谢盛情,明晚一定如约赴宴。”
老者道:“庾公子客气了。”说罢又作揖,然后便带着人离去了。
如此一来,庾遥不禁替温苍感到面上无光。
温苍却仿佛习以为常,对庾遥说道:“二位一路行来一定万分辛苦,不如请庾小姐先随舍妹去后廷休息,庾兄请随我来。待休整以后,再去拜见家严家慈罢。”
如此一来正合庾遥和幼薇的心意,因此温苍言罢,他二人便分别随主人家走去客房安置。
绿竹卷,幽径长。
温黛携了幼薇的手说道:“姐姐好相貌!快教妹妹多看上几眼。”
幼薇脸上飞红,说道:“怎可与温小姐相较?”
温黛笑道:“我生来就比别的婴儿黑一些,本来哥哥出生之时玉雪可爱,周身莹白,所以取名以‘苍’字。到我出生之时,父母大人早已选了好些形容女子肤白的好字候着,却不想失了算。末了便取了一个黛字,算是将黑说得好听些罢了。”
幼薇仔细瞧了瞧,只见她明眸皓齿,神采飞扬,面上因厚施了脂粉,丝毫瞧不见本来的颜色。
“温小姐眉目如画,想必令尊令堂取的是粉黛之意。”
温黛不觉笑出声来,说道:“姐姐不必客气,我们温家远离庙堂已久,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你我只管姐妹相称便是。我与姐姐好生投缘,姐姐一定要在山庄多住些日子,与我作伴。”
幼薇道:“只怕过多叨扰,心中过意不去。”
温黛笑道:“山中寂寞,自小又无适龄的玩伴,最喜爱的便是姐姐的‘叨扰’。”
幼薇道:“说起来我也是自小没有兄弟姐妹,如今反倒习以为常。好在家母慈爱,不但没有过多约束,反而努力为我弥补诸多遗憾。”
温黛眼中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转瞬即逝的阴翳。
“说起来,我原本还有一个双生姐姐闺名温绛,可惜命薄,早早地没了。至于我母亲……罢了,姐姐好生休息,咱们有的是时间闲话家常。”
温苍取名所用之苍字,于颜色上取的是灰白或深青之意。柳宗元有“来气少筋骨露,苍白汩盈颠毛”之语,王维亦有“寒山转苍翠,秋水日潺”之句。
温黛的黛字乃是色黑之意,但却不是普通的黑,乃是青黑色。《通俗文》中有云“染青石谓之点黛。”
而温绛之绛则是色红之意。《说文解字》所谓“绛,大赤也。”
温氏兄妹的名讳彼此关联,或相对,或相近,委实有趣。温夫人娘家姓戴,由此可见温黛理应是最受宠的幺女无疑。
不知不觉间二人已走过花园之侧,经一道浅阶曲廊,沿着山坡蜿蜒而下。
幼薇抬头一看,原来已到了一间客房门前。
放眼望去只见窗棂上糊着极厚的黄纸,必是防着有人捅破窗纸暗算。
待推开房门,目光所及便净是些颇为精致的陈设,妆台旁有琴案、棋枰,画架上满堆着画,墙上挂着极精妙的工笔仕女图。图上细细描了几行字,幼薇定睛一看,原来是温庭筠的词《更漏子》金雀钗,红粉面,花里暂时相见。知我意,感君怜,此情须问天。香作穗,蜡成泪,还似两人心意。山枕腻,锦衾寒,觉来更漏残。
温黛笑道:“姐姐家学深厚、惊才风逸,想来也不会喜好女红针黹等物什。闲暇时,我陪姐姐吟诗作画,岂不快哉?”
幼薇客套道:“有劳费心安排。我自小懒怠,于琴棋书画上都只是略知一二,只怕不能入眼呢。”
温黛道:“这也巧了,我自小爱好武艺也多过诗文。姐姐别见外,只当是自家姐妹玩笑一遭便罢了。”
幼薇道:“只是这偌大的玲珑山庄,仆从成百上千,想来规矩一定很多,我只怕自己行差踏错,贻笑大方,折辱家门。”
温黛道:“如此说来,姐姐就更加不必挂心,庄里除了常年卧病的祖母、爹娘、兄长,便只有一位小娘。她原是打小就伺候我母亲的婢女,人最是和善不过了,你明日宴饮之时便可见到。至于那些家仆,世世代代都为我家所用,俱是忠诚伶俐的,也不会多口舌,旁的事就更加不必理会。”
幼薇心中又是一惊。温夫人从娘家带来管事已经令人惊奇,竟连妾侍也是娘家带来的陪嫁丫鬟。
温黛见她拘谨,便又道:“姐姐莫不是被棠叔吓着了?他最是忠心耿耿,只是从前为救人伤了脸,所以才面无表情。棠叔着实是个好人呢。”
幼薇舒了一口气,说道:“原来如此。”
此时门口出现一个怯生生的小姑娘,轻声细语地说:“奴婢红染,见过大小姐、庾小姐。”
温黛由是对幼薇道:“姐姐,这是庄里的家生奴婢红染,最是乖巧听话。原本是打小伏侍我双生姐姐的贴身婢女,姐姐不在了就跟在我身边,与我身边的乌蒙为伴。如今姐姐来了,便给姐姐使唤着罢。她生来胆小畏缩,但是传话洒扫这些小事还算得力的。”
幼薇嘴上说“难为妹妹想得这般周全”,心里想的却是常听闻大户人家小姐的贴身婢女都是口舌伶俐,圆滑世故的,于宫里的掌事宫女也不遑多让,这位小姑娘怎地这般羞怯。
温黛又客套了几句,更着意叮嘱红染细心照顾等语,便起身告辞而去了。
夜已渐深,月色朦胧。
幼薇难以入眠,索性起身对着那幅仕女图发呆。
突然身后响起庾遥的声音:“深夜不安枕,在想什么呢?”
幼薇一惊,回身道:“你怎么进来的?”
庾遥轻笑一声,径自走到桌案前,拿起桌上的青釉圆口弧壁茶壶和茶碗自斟自饮起来。
“温氏后人果真远离庙堂已久,竟然连这样粗陋的茶具都拿出来待客。”
幼薇道:“遥兄莫要讲究了,深夜来此,可是有事相商?”
庾遥道:“方才我试探了温苍几句,可是他坚称玲珑骰子之事乃是误传,玲珑山庄并无此物。”
幼薇慌了神,追问道:“他竟然索性就这般矢口否认?若果真没有玲珑骰子,这山庄里里外外的护卫日夜巡防,守护得有如铜墙铁壁一般是作甚?”
庾遥点点头说道:“温氏兄妹的确是待人热忱,可是总觉得这山庄里处处有人提防着咱们。便说今日见到的两个下人,一个像是护卫里领头的,一个应该是内府里管事的。我暗暗观察他二人的言行,内府的管事表面上甚是冷峻,似乎不大将两位少主放在眼里,侍从的首领还算是温苍能支使得动的人。不过这倒也难怪,玲珑山庄百年基业,各种势力盘根错节也是有的。温小姐与你可说了些什么?”
幼薇跌坐下来,说道:“左右也不过是一些客套话,说她还有一位小娘,原是温夫人的婢女。还说了些她双生姐姐不在了,与我一见如故之语,并无甚特别。”
庾遥沉吟道:“温小姐乃是双生儿?这倒未曾听说。”
幼薇道:“温黛还派来一个叫做红染的小丫头,不知仅仅是好意照拂还是另有监视探听之意。”
庾遥道:“不可不防。温苍倒也派了一名唤作白福的小厮听命于我。”
幼薇急道:“先莫要管这些细枝末节了,温苍说山庄里并无玲珑骰子,我们可如何是好?”
庾遥道:“任凭他如何否认,若我们长留于此,难道还怕找不到蛛丝马迹么?”
幼薇道:“我于诗书上不大通,不知玲珑骰此诗上一句讲的是什么?”
庾遥道:“这句诗出自《南歌子词》,又称《新添声杨柳枝词》,共两首,这一首是第二首,上一句是:井底点灯深烛伊,共郎长行莫围棋。”
幼薇道:“那另一首呢?”
庾遥吟道:“一尺深红胜曲尘,天生旧物不如新。合欢桃核终堪恨,里许元来别有人。”
见幼薇若有所思,庾遥便解释道:“这深烛便是深嘱的意思,长行与围棋都是游戏,但是此处长行便是远行,围棋便是违期。温庭筠写此诗采用的是谐音多义的技法,但是又浑然天成,他的才情的确是高深莫测。”
庾遥遥望先贤的才情,不禁感慨万千。幼薇在一旁却是眉头紧锁,若有所思。
第五章 山雨欲来
突然,幼薇说道:“不对,不对。www.uu234.net”
庾遥被她说得疑惑起来,问道:“哪里不对?”
幼薇道:“第一首提到的合欢核桃与第二首里的玲珑骰子在一模一样的位置,作者明显是想要有所参照。而且第一首诗最后一句‘里许元来别有人’仿佛是说合欢核桃里面也有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庾遥恍然大悟,惊叹道:“果然!我从前怎么没有想到这一层。‘里许元来别有人’这一句也是采用谐音的技法,人与桃仁的仁同音。合欢核桃与普通核桃不同之处在于它里面有两个桃仁。皇甫松《竹枝》也曾有云:合欢核桃两人同。温庭筠此诗如此写就本意应是指心中另有他人,若是别有深意地隐喻合欢核桃里面另有乾坤也未为不可!可是世人只知温氏传世的玲珑骰子是能够起死回生的宝物,从未听说过有名为合欢核桃的宝物啊。”
幼薇突然又惊又喜,笑道:“或许温苍没有骗你,玲珑山庄里并没有玲珑骰子,却别有宝物可解我们眼前之困!”
庾遥也笑道:“是了,世人只知玲珑骰子有两枚流传后世,却不知,玲珑骰子只此一枚,温庭筠留与发妻的是另有他物,怪不得这么多年来多少人遍寻不得。”
幼薇点头称是,说道:“无论何物,只要存世必然有迹可循。这么多年来无数人求取无果,或许正是意味着另一枚玲珑骰子本就不存在。说不定是温家人自己放出假的消息,混淆视听。”
庾遥道:“玲珑山庄深不可测,你我二人此后行事须得加倍小心。明日见到温家老爷和夫人也务必格外恭顺有礼,切不可露了行藏,让他们添了提防。”
幼薇道:“遥兄放心,我会牢记谨慎二字。咱们且先住下,天长日久总有机会。”
嘉树离披,榆关命宾鸟。夜月如霜,金风方袅袅。
夜已深了,私语却未有断绝,更无人注意到暗夜树影里竟然有一双精光闪烁的眼睛。
庾遥、幼薇对明日满怀希冀,却不料这遗世独立的玲珑山庄比他们的所思所想还要更加不寻常。
金石何铿锵,簪缨亦纷纶。
转眼便到了第二日傍晚。
庾遥与幼薇随着温苍兄妹进入玲珑山庄用于宴饮的厅堂。
那厅堂瓦房出檐,坐西向东,位于拱形门洞上高大的顶楼之中。堂上高悬一匾额,上面写着“琅环幽梦”四个字。琅环,又写作琅或,乃是传说中天帝藏书之所。
匾额两旁有一副楹联,上联是“金步摇,玉条脱,情为世累诗千首”,下联是“白首翁,苍耳子,醉是乡思酒一樽”。
幼薇悄悄扯了扯庾遥的衣袖,感慨道:“果然是诗书礼仪世家。”
幼薇假托是庾家小姐进入玲珑山庄,此刻却忘了自己的身份,庾家的大小姐理应见惯这些文墨游戏。
庾遥暗暗叫苦,连忙向她使眼色。
可幼薇刚用了好几个月对自己耳提面命才习惯了大周长公主的身份,对这个诗书之家女儿的身份还不能从容掌握。
而温氏兄妹耳聪目明早已听了去,温黛淡然一笑,温苍则佯装不知。
温举凡和夫人见他们一行人进了厅堂,亲自步下台阶相迎。
温举凡一把握住庾遥的手,说道:“贤侄、贤侄女远道而来,玲珑山庄真是蓬荜生辉!想当年郭威还未建立大周之时,我们两家所在之地同属大汉,我与你父亲也是年少轻狂,常常习武论道、诗文唱和,那是何等畅快啊!可惜如今国界所阻,家事牵累,人也再不复当年意气!”
庾遥微笑着道:“家父也常常提起温伯伯。”
温苍在一旁说道:“父亲,不如坐下再细谈吧。”
温夫人也道:“不错,苍儿说的是。”
温举凡哈哈大笑了几声,雄浑有力,振聋发聩。
“我真是老糊涂了,快,快坐。”
于是,宾主尽皆落座。
幼薇悄悄对温黛道:“怎么不见二夫人与昨日那位棠叔?”
温黛低声回复说:“时气不佳,小娘平添了些症候,突然连床都下不了了。听说母亲已派棠叔亲自下山去请名医入山庄看诊。”
幼薇恳切地道:“夫人好生心慈。”
温黛微微一笑,并未搭话。
温举凡对庾遥二人道:“我生性疏狂,只想做个逍遥散仙,无意匡扶社稷,不如你们父亲那般有雄心壮志,当年他屡次相邀我襄助大周,我都拒绝了。好在年少情谊深厚,想来他也不会怪罪于我。”
庾遥道:“家父秉承祖志,不得不总是为俗事烦扰,侄儿倒是与温伯伯性情相投,无意出仕,还是浪荡江湖更加自在快活。”
温举凡大悦,大笑道:“不错!不错!便说大唐末期罢,宪宗迎佛骨,穆宗饵金丹,武宗受道,宣宗好神仙,从而导致民生凋敝,没有哪个是值得帮的。”
幼薇情不自禁插嘴道:“温伯伯说得不错。不过大周太祖励精图治,如今国内百姓安居乐业,万事欣欣向荣,可比一路走来大汉的境况好多了。”
幼薇方才说完,自己也吓了一跳,看到周遭的人才想起来此时的她本应是庾家的女儿,而不是大周的长公主。
这一而再,再而三的身份转换,加上应酬不同的人物,着实让人吃不消。
“小妹,休得无礼!”
庾遥恨不得仰天长啸!虽然昨晚再三叮嘱,幼薇还是如此口不择言,眼看着温举凡的笑容僵硬,脸面已有些挂不住了。
这时,温苍说道:“孩儿也听闻近年大周经历两代帝王的治理,已经初显成效,如今刚登基的新帝更有收复失地的雄心壮志。父亲久居深山,当惯了闲云野鹤,未能及时知晓也属平常。”
温夫人也帮腔道:“老爷,咱们许久不出山闯荡江湖,也不曾过问世事,想来外面也已经日新月异,你也别再说那些老黄历了,不如多多与年轻人倾谈,这些话听着多么新奇有趣。”
温举凡尴尬一笑,说道:“夫人说得是,咱们真的是老咯!”
庾遥起身作揖道:“小妹自小被父母宠爱惯了,久在闺阁,从未出门远行,诗书武功无一通晓,实在是井底之蛙不可语于天,夏日之虫不可语于冰,万望温伯伯、伯母莫要怪罪。”说完又向幼薇使眼色道:“还不快向温伯伯赔礼?”
幼薇刚刚站起身子,温举凡便笑道:“江湖儿女不拘小节,更何况,各抒己见罢了,贤侄女又何错之有?贤侄如此紧张,倒显得我不能容人了。”
庾遥于是附和道:“温伯伯说的是,不如侄儿先自罚三杯罢!”说罢自斟了三杯,饮尽了。
温举凡也举杯道:“贤侄客气了。”亦饮尽杯中酒。
幼薇也举杯道:“我酒量不济,便敬温伯伯、伯母一杯罢!”
温夫人微笑着说:“且慢。来,坐到我身边来,让我仔细瞧瞧。”边说边向幼薇招了招手。
幼薇胆怯,余光看向一旁的庾遥,见瘐遥点了点头,方才轻移莲步,走到温夫人身旁。
温夫人伸过手去,拉住她的手,说:“坐。”
幼薇缓缓坐在一旁,由着温夫人仔细端详。
温夫人先是摊开她的手掌细细瞧了,又抬头将她清秀如烟的眉目看了个遍。
“真是个好姑娘!看这细嫩的手掌,的确不曾习武。依我看,姑娘家便该如此文静温良。这小模样也好得很,像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温苍与温黛兄妹彼此悄悄对望了一眼。
温夫人向庾遥问道:“贤侄,你们庾家怎么将这般好闺女藏得如此严密?长兄如父,你可知许了人家没有?”
此时温苍眉间紧锁,已是微微沁汗,一只手更是紧紧握住长袍的边缘,暗自用力。
温黛悄悄伸过手去,握住他的手腕。
温苍抬了头,眼中隐隐有泪。
温黛却是粲然一笑。
温苍于是缓缓地松了劲道。
庾遥听温夫人这样一说,心中也是一惊,苦于一时编排不出什么能够自圆其说的婚约来,只得说道:“舍妹年纪尚幼,因此并未许人。”
温夫人笑着点点头,说道:“檀郎玉貌,洛神天姿,真是般配。贤侄女,方才不是要敬酒么?来人,将我从娘家带回的九曲香取来。”
幼薇早已羞红了脸,只顾着低头。
很快,两位青衣侍女托着一个青玉酒壶以及两只小杯走近,壶杯均雕以莲花纹样。
如此情势幼薇只得站起身来,满满地斟了两杯酒,将其中一杯递给温夫人,说道:“天降祥云,人添福寿,敬伯母。”
温夫人的笑容温暖慈爱,她接过酒杯说道:“好,好。”说罢便一饮而尽。
幼薇举起另一只酒杯欲饮,却被温夫人拦住。
温夫人笑道:“方才你说自己不胜酒力,莫要早早地醉了。”
庾遥道:“一杯不打紧的。”
温夫人道:“我出身拳术世家,这样温和娴静的孩子的确是平生少见,我还有好些话要问你。苍儿,你来,代饮此酒。”
温黛突然站起来,说道:“母亲,庾家姐姐礼敬您的酒,如何能代饮?”
温夫人佯装恼怒地对温黛说道:“小孩子家懂什么?坐下。”又对温苍道:“苍儿,还不快来?”
温苍缓缓起身,说了声“是。”
温黛道:“那不如由我替庾家姐姐饮了这杯罢。”说着便要起身。
温苍拦着她,摇摇头,说了声:“黛儿。”
温黛死死拉住他,低声却又急促地说道:“兄长不可!”
温苍将她的手撇开,走上前去。
见他如此,温夫人笑得更是开怀。
可不知为何,那笑容却突然凝固,连带着温夫人皓雪一般的两颊也突然灰暗塌陷了。
“夫人!”
“母亲!”
一时间嚎啕声、杯盏碎裂之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第六章 风云乍起
一队戎装侍从瞬间冲入厅堂,为首的便是那日在山脚下盘问庾遥的那个人。www.uu234.net
他边冲进来边喊道:“老爷!老爷!”
这时大家方才从晕倒的温夫人处挪出目光,看向温举凡。
不看则已,这一看众人无不目瞪口呆。
只见温举凡圆睁着双眼,喉咙里却插着一柄短刃,早已气绝身亡!
为首的侍从扑倒在阶前,因眼见温举凡已死,便语音颤抖着对温苍哭喊道:“少庄主!朝廷军队突然大举进攻玲珑山庄!”
温苍只得回过神来应付道:“现攻到何处?”
那人回禀道:“小的们拼死抵抗,如今仍在山脚。”
温苍道:“传令下去,火速以偃月阵迎敌!”
那人领命而去。
温苍又道:“庾家妹妹,有劳你先扶我母亲回房医治。黛儿,父亲尸骨未寒,此处还须有人留守,你便守在厅里,不需任何人妄动。庾兄,你远道而来,我却照顾不周。如今玲珑山庄遭逢大劫,你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庾遥道:“当为温兄驱驰!”
温苍用力拍了一拍庾遥的肩,说道:“好兄弟!今日我们便杀个痛快!”
才说罢,二人均施展轻功,拈花拂叶一般跃出厅堂而去。
幼薇此时早已被连番变故吓得花容失色。
温黛涕泪涟涟,对幼薇道:“有劳姐姐扶我母亲回房。”
幼薇细声说道:“妹妹节哀。”余下也不知还能说些什么安慰之语,只得默默同温夫人的两名青衣侍女一起伺候着温夫人回了房。
温夫人的卧房窗纸、帷幔等物一应是淡青色。淡青色的墙壁上面挂着柄长弓和一把长剑,连剑鞘都是青色的。
幼薇瞧着温夫人面色灰暗,昏睡不醒,一定是中了剧毒。
便在这时,一个悲戚的女声由远及近。
“夫人!夫人!”
幼薇本来以小辈的身份跪在温夫人病榻前,被这声音一惊,不觉站了起来。
来者是一个身姿窈窕的妇人,虽然穿着不算光鲜,脸上俱是病态,但仍可看出是一个中年美妇。
她身子一落力,旁若无人地扑倒在温夫人身上大哭起来。跟随而来的几名侍婢只管站在一旁,并未上前拦阻或搀扶。
幼薇只得劝道:“这位想必就是二夫人吧,请二夫人保重身体,节哀顺变。”
二夫人这才摇晃着站起身来,拿帕子拭了泪,说道:“庾小姐见笑了,只是我与夫人从小一同长大,眼见她如此,我这心里……”
幼薇再劝道:“今日山庄蒙难,二夫人是唯一能拿主意的长辈了,莫要因纵情而误事才好啊。”
二夫人闻听此言,哭得更厉害了,又扑倒在床沿上,哀嚎道:“我只是个奴婢,又能做得了谁的主?如今老爷被奸人所害,夫人也一病不起,我还好端端地活着做什么?不如随你们一同去了罢!”
幼薇再三劝道:“玲珑山庄遭逢大劫,又遇朝廷围攻,少庄主与我兄长此去御敌也是九死一生,万望二夫人振作起来,守好后庭,一切以庄中众人的安危为先啊。”
二夫人由得她说,自己仍旧哭声不衰,最终竟然力竭晕了过去。
幼薇连忙扶起二夫人,交与随行的侍女带回房,然后又向青衣侍女询问道:“听说棠叔下山去请大夫来看诊,不知回来没有?”
二位青衣侍女面面相觑,摇了摇头。
幼薇心想,看来是没回来,依如今山下的形势,恐怕是难以回庄了。如今山庄内外交困,可如何是好呢?
天色已晚,两名青衣侍女熄掉房中大半灯烛,只剩下零星的两只,然后静静候在一旁。
幼薇一手托着腮,一手搁在床沿上,看着昏迷不醒的温夫人。
鸳帏罗幌麝烟销,烛光摇。
更闻帘外雨潇潇,滴芭蕉。
是夜不知有多少人难以成眠。
幼薇睁开眼,原来已是黎明。昨夜不知何时体力不支竟然睡去了。
再瞧瞧温夫人,仍然昏迷不醒。
幼薇摇摇头,叹息了一声。
片刻之后,一位青衫侍女从外面走近她,说道:“少庄主和庾公子已经回来了,现正在晓仙谣,请庾小姐回房梳洗休息片刻之后便去晓仙谣相见。”
幼薇点了点头,由青衫侍女扶起身来,双脚酥麻,疼痛不已。
幼薇问道:“红染在何处?”
门外的红染听闻召唤连忙走进来,扶起幼薇。
幼薇对红染说道:“有劳你了。”又问道:“朝廷的人可都被打退了么?”
青衫女子道:“听说朝廷已然退兵,围困暂解,少庄主这才回来。”
幼薇再问道:“我兄长与少庄主可受了伤?”
青衫女子道:“并未听闻少庄主和庾公子负伤,庾小姐莫急,等下相见便知。”
幼薇点点头,由红染扶着回了房中梳洗。
方才收拾停当来不及休息便迫不及待地赶往晓仙谣。
步入晓仙谣,只见温苍兄妹与庾遥正在说些什么。
三人见到幼薇都不由得暂停了话语。
庾遥急匆匆地走下台阶,幼薇也边走边说:“兄长平安无恙,真是祖宗保佑。恭喜少庄主击退朝廷兵勇,玲珑山庄渡过大劫。”
庾遥道:“本来朝廷人数众多,数倍于我们,可就在最为焦灼之际,那为首的将领像是收到军令,突然便退兵了。我与少庄主至今不知他们如此行事是为何。”
温苍道:“不错,此番朝廷突然来犯,不知是为何,竟然连退兵也神鬼莫测。”
温黛道:“只怕又是哪位贵人得了救不活的症候,想要那无中生有的玲珑骰子了。”
幼薇与庾遥不自觉地对望了一眼。
温苍道:“即便是如此,又怎么会半途而废?而且这次山庄内外接连出现大的变故,不像是巧合。”
幼薇道:“不知老庄主怎么样了?”
温苍道:“家父早已气绝身亡,却不知是何人下此毒手。”
温黛挽起幼薇的手,说道:“姐姐冰雪聪明,此番请姐姐前来便是一同参详一二。”
幼薇道:“我最是愚笨不堪的,哪里懂得这些,不如还是去照拂夫人吧。”
庾遥也道:“听闻老夫人常年卧病,如今温夫人也中了毒,二夫人早前也病倒了,不如由幼薇前去照顾,她此前常年闭锁在闺阁之内,不懂武艺,又不知经纶,留在此处也实在是无用。”
温黛紧紧锁住幼薇的手,说道:“姐姐便留下罢,权当是与我作伴。棠叔已然回庄,病中诸事他自会料理。”
幼薇见状只得留下。
温黛正色道:“仵作方才已来查验过,父亲乃是被人趁乱一击毙命。”
温苍道:“晓仙谣乃是庄中专设的宴饮之所。此间的仆从舞姬都是平日里不做杂务,只在宴饮之时方才来伏侍,如今我已着人将他们全部扣下,一一查问。”
幼薇站在一旁,不敢插话。
庾遥道:“想来也快有结果了。”
温苍点点头,说道:“酒杯酒樽我刚刚也已亲自查验过,下的毒是近水含烟。”
庾遥道:“近水含烟?传闻此毒无解,中毒深者面容枯槁,一夜白头,昏睡不起,水米不进,直到殒命。是谁有如此仇怨要下毒手?”
温黛道:“母亲自从嫁入温家,生下我们兄妹,再也不曾踏足江湖,也从未听闻她与人结怨。此次大劫不像是私怨,倒像是冲着玲珑山庄来的。”
温苍道:“不错。庄内有人暗施毒手,庄外便有大军压境,哪有这么巧合的事?”
便在此时,那侍卫首领步入厅堂,上前禀报道:“少庄主,晓仙谣的仆从侍女舞姬均一一盘问过,无甚可疑。”
温苍道:“白喜,可是你亲自盘问的?绝无错漏?”
温黛道:“不可能!难道有人会飞天遁地不成?定是贼人买通了庄里的人才能暗中下手。”
白喜道:“小的思来想去,的确有几人漏掉了。”
温黛道:“可是母亲身边的贴身二婢?”
白喜道:“不错。”
温黛道:“她二人着实可疑,那酒就是她们备下的。而且事发之时她们就在父亲、母亲身边,想来下手也是最方便的。庾家姐姐,昨夜你也在我母亲身边,可曾见到她们有什么异动?”
幼薇道:“当时我全部心思都在中毒的伯母身上,不曾见到什么。”
温苍向白喜道:“将青绘、青描二婢带过来。”
白喜得了令,转身下去了。
庾遥道:“若是贴身侍婢,想来不会做如此悖逆害主之事。”
温黛道:“那也难说。那俩人原不是自幼伏侍在母亲身边的,乃是父亲纳了小娘之后才去伏侍的,这情义上就浅了一层。”
未及片刻,白喜匆匆回报道:“少庄主,那二婢见有人要去拿她们,急急地触柱身亡了。”
温黛道:“竟然如此?还不是心中有鬼?”
温苍道:“死前可说了些什么?”
白喜看了庾家兄妹一眼,低头说道:“小的不敢说。”
温黛怒喝道:“事关生死,有什么不敢说的?忘掉一个字仔细你的皮!”
白喜道:“青绘、青描二人死前说看见庾小姐敬酒时仿佛暗暗做了手脚。”
温黛道:“放肆!这样的贱奴合该撕烂了嘴!死之前还要随意攀咬不相干的人。”
白喜道:“小的也觉得是无稽之谈。”
此时,庾遥和幼薇正要分辩,忽然听见一阵喧闹的声响,仿佛是有无数双脚摩擦着石板路发出的声音。
门外的小厮禀报道:“少庄主,老夫人突然转醒,听闻庄主和夫人蒙难,强撑着往晓仙谣来了。”
庾遥心中震惊不已。早听闻老夫人身子骨不大健朗,十日中有**日都是昏睡不起,其余时间也只是容人喂些汤药勉强度日,全靠温家藏有的无数灵丹妙药续着命,如今怎地突然能起身了?
此时幼薇早已挣脱了温黛的手,悄悄贴近庾遥低声道:“事出反常必有妖。自从我们进入玲珑山庄,便全是咄咄怪事。”
庾遥望向她,暗暗点头。
第七章 无妄之灾
少顷,众人簇拥着一位鹤发松姿的老人家步入厅堂。www.uu234.net
温苍与温黛迎上前去。
温苍道:“祖母大好了?真是祖上显灵,福泽庇佑。”
温苍与温黛一边一人扶着老夫人上座。
昨夜庄主血溅当场,座位上仍留有斑驳血迹。
温黛道:“来人,快换掉。”
老夫人道:“母子连心,血浓于水,不碍事的。”
说罢迳自走过去坐了下来。
温苍与温黛回身到台阶下双双跪倒。
幼薇悄悄对庾遥说道:“你有没有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
庾遥连忙示意她收声。
温苍道:“孙儿不孝,无力支撑玲珑山庄,竟连累祖母病中起身。”
老夫人道:“苍儿,你做得很好。只是你还年轻,江湖经验尚且不足,难免会被宵小之徒蒙蔽。老婆子一把年纪,半截身子入了土,便由我来做这个恶人罢。”
老夫人转向幼薇道:“大周的永安长公主驾临玲珑山庄,恐怕不仅仅是做客这样简单罢。”
众人无不惊诧。
温苍虽然早已看破幼薇的身份,却不想祖母此刻会如此直白地说了出来。
老夫人道:“苍儿、黛儿,来见过长公主殿下。”
温苍与温黛起身,却未行礼。
温苍向老夫人道:“祖母明鉴,此乃庾家小姐,闺名幼薇,随兄长来庄上,并不是什么长公主。”
庾遥也道:“小辈庾遥见过老夫人,舍妹自小足不出户,因而不曾来向老夫人请安,万望莫怪。”
老夫人冷笑道:“庾公子的确如假包换,但是这位姑娘,却不是庾家小姐。听闻庾公子早已贵为大周当朝驸马,与公主在新婚之夜双双被害身亡,如今庾公子现身玲珑山庄,老身斗胆问一句,不知永安长公主身在何处?”
幼薇眼看这位老夫人耳聪目明,而且来者不善,已是避无可避,于是向前一步说道:“见过老夫人,不错,我就是劫后余生的郭永安。”
庾遥心下想道:“宫中三个月,这公主的气度倒是学了个**成。这样也好,只得见招拆招了。”
老夫人脸色一沉,说道:“公主与驸马驾临蔽庄,究竟是所为何事?”
温苍道:“禀告祖母,庾公子有难,好不容易脱身,便是来庄里避难的。”
老夫人道:“只怕没有那么简单罢!听闻你母亲的近身二婢以性命指证她,难道是平白无故的?”
温苍道:“死无对证,甚是可疑,不足为凭。”
老夫人道:“苍儿,你太过年轻识浅,不知这江湖的险恶。那你说围攻山庄的朝廷兵勇又是为何而来?”
温苍道:“自古至今,各路人马均觊觎玲珑山庄的私藏,朝廷派兵来攻也是寻常之事。”
老夫人道:“你错了。朝廷是得了风声,知道大周的长公主现身于此,这才率兵来攻。他们二人才是觊觎我玲珑山庄的私藏!”
幼薇嘴硬道:“我皇兄贵为一朝天子,富有四海,岂会有什么觊觎之心?”
老夫人道:“笑话,玄宗之后还没有哪个皇帝敢说自己富有四海!你们必然是为了玲珑骰子而来。”
然后又正色对温苍道:“苍儿,如今你已是一庄之主,做事切不可优柔寡断!这两人隐瞒身份,图谋不轨之心已是昭然若揭。后又有你母亲的贴身婢女首告,还不赶紧将他们拿下?”
老夫人对白喜喝道:“来人!”
庾遥见势不妙,早已将幼薇护在身后。
温苍道:“且慢!祖母,庾温两家乃是世交,这样无凭无据便唐突地拿人,恐怕不妥。”
老夫人道:“话虽如此,可是你父母的大仇难道就这样置之不理?”
温苍道:“请祖母容孙儿几日,孙儿定查明真相,若真与他们有关,再拿下不迟。”
老夫人道:“万万不可!这庾公子身手了得,只怕会放虎归山。”
温黛上前轻轻地对温苍道:“兄长,祖母身体羸弱,经不得愠怒,此时可千万别惹她老人家生气。既然祖母怕庾兄脱逃,不如就软禁起来罢。公主未曾习武,倒是不打紧,仍旧来去自如就好。若是查出的确不与他们相关,再请示祖母放人便是。”
温苍无奈,说道:“眼下也唯有如此。”
老夫人道:“黛儿说的是。”
温苍向庾遥道:“庾兄,入庄至今招呼不周,不但劳烦庾兄与我一同联手抗敌,竟然还……”
庾遥道:“温兄,我虽不知为何朝廷突然派兵来攻,老夫人既然说与公主有关,那我们也难辞其咎。软禁便软禁罢。只是公主大病初愈,又一路历经风霜,万望不要为难于她。”
温黛插嘴道:“庾兄放心,姐姐我会好生照拂,不会让她受委屈。”
老夫人向白喜使了个眼色,白喜只得上前说道:“庾公子,请吧。”
庾遥不得不随他而去,半路回身望去,幼薇早已急出眼泪来。
突然,幼薇道:“留着我一个人做什么?我既然已经嫁了你,生死都要随你去。”
老夫人冷笑道:“公主果然有情有义!我们还做这好人为甚?一同带下去!”
白喜领命,将二人带了下去,锁在一间暗室便离去。
暗室中伸手不见五指。
幼薇道:“不是说好是软禁么?怎地锁到了这么一个暗室?”
庾遥再也按耐不住,斥责道:“明明可以来去自由,为什么要也陷进来?你在外面好歹也可以替我透一些消息,让我捋清楚来龙去脉,如今可怎么好?”
庾遥一向彬彬有礼,说话温声细语,突然如此可将幼薇吓了一跳。
幼薇方才收起的眼泪便又簌簌而下。
黑暗中,庾遥见不到她的样子,只听见她不住地抽泣。
“你不在,我害怕。”
别看当着温家众人,幼薇一副长公主的派头,其实是狐假虎威,心虚不已。
庾遥心软了下来,后悔不该对她如此。
她一个不知从什么地方来的小姑娘,想来也没见过什么世面,怎么懂得那么许多。若真是永安妹妹在此,不愁没有默契,可是如今的情形下又何必苛责她。
庾遥叹了口气,寻着声音拍了拍她的肩,说道:“别哭了,是我不好。”
幼薇道:“你原是受我的连累,都是我的错。”
庾遥道:“此番的确是我太过轻率了。这玲珑山庄是什么地方?能够在战乱中屹立百年而不倒必有缘故,哪是我们可以巧取豪夺的地方。”
幼薇缓缓地收了哭声,说道:“如今可怎么办?”
庾遥道:“这密室不见光亮,如同暗夜。我心里却渐渐光亮起来。我们且仔细回想这两日的经历,不愁捋不清事情的脉络。”
幼薇道:“兄长说得不错。”
庾遥道:“山庄内,主人家温举凡已死,温夫人戴氏中毒昏迷。其余便只有老夫人、温苍、温黛以及二夫人。仆从之中,露脸见光的有侍卫白喜,管家棠叔,还有临死攀咬我们的青衫二婢。再算上伺候我们的白福和红染,温黛的贴身侍婢乌蒙。如果你我二人不是凶手,那么凶手一定在这些人之中。”
幼薇道:“仆从恐怕不会是主谋,这山庄谁当家,他们还不是一样地为奴为婢?”
庾遥道:“你说得有理。那便只有老夫人、温苍、温黛和二夫人了。”
幼薇道:“老夫人是温庄主的亲娘,怎么会下手害自己的孩子?温苍和温黛也不会加害父母。看来是二夫人嫌疑最大了。”
庾遥道:“有些道理。可是这件事目前看来嫌疑最小的就是二夫人,她早几日就病了,宴饮之时也不在现场。”
幼薇道:“虽然不在现场,难保不会假手于人。”
庾遥道:“可是二夫人也没有动机啊。若说她与温夫人面和心不和,想要争夺宠爱或者地位倒还说得通。可是温庄主是他夫君,她害他能落下什么好?”
幼薇道:“难道是有什么前情或者仇怨我们不知道的?”
庾遥道:“可也说不通。那前情或者仇怨我们不知道,温家上下不该无一人不知。既然我们能想到她,难道不怕老夫人和温苍兄妹也想到是她?”
幼薇想起来了什么,说道:“对了!我在温夫人房里见了她一面,看上去柔弱可欺,也没什么主见。”
庾遥道:“表面功夫谁不会做,千万不能信。你记住,玲珑山庄完全不似我们从前臆断的那么简单,即使是温苍和温黛也不能尽信。”
幼薇道:“我知道了。江湖险恶,如今真是见识了。早知如此,还不如留在京城。”
庾遥叹息道:“我也后悔自作主张地带你涉险,我以为必然可以保护你周全,却不想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们送上门来被真正的凶手做进了局。若我料想得不错,恐怕大汉突然派人攻山,也是有人故意泄漏了我们的行踪。”
幼薇道:“泄漏我们的行踪不像是温苍、温黛兄妹或者庄主夫人所做的事。他们大可找个机会将我们绑了,送给朝廷便是,何必这么麻烦?”
庾遥道:“确实如此,看今日老夫人的样子,泄漏消息的事八成是她做的。”
幼薇道:“可是玲珑山庄遗世独立,从不与朝廷为伍,她这么做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庾遥道:“也许是想驱除我们,或者是想让我们顶罪。”
幼薇不禁想到老夫人那接二连三浮现冷笑的脸,感到不寒而栗。
第八章 抽丝剥茧
突然,幼薇说道:“我想到了!初见老夫人时我便觉得哪里不对,如今才想到!是牙齿!老夫人按理说早已到了杖围之年,又常年卧病,皓首苍颜,雪鬓霜鬟都不错,可是不该有那样齐整的牙齿。www.uu234.net”
玲珑骰子里的神药服用之后不仅百毒不侵,更能令人心明眼亮,甚至连嗅觉都比往日灵敏了许多。
庾遥道:“你是说老夫人是被人假扮的?的确有这个可能。如此一来便说得通了。既然是假扮,不是真的老夫人,她就有可能向温庄主下杀手。”
幼薇道:“可是老夫人当时并不在场,行动时又动辄百十来个仆从围着,如何下得了手?”
庾遥道:“不错,这样的布置绝非一人之力可以完成。她在席间定有内应,而她只是负责现身将我们擒住罢了。”
幼薇道:“若这么说,二夫人当时不在席间,恐怕不是与她一伙的了?说不定我们都想错了,最面善的人却是凶手呢?”
庾遥道:“你是说温苍?”
幼薇道:“我也说不出究竟,可今日酒席之上,我总觉得他们兄妹二人有些奇怪,尤其是温夫人让温苍代我饮酒之时。”
庾遥点点头,说道:“若你不提起,我差点忘了。这两日大事不断,想必漏过了许多看似微末却十分重要的事情。如今想起来那时他们兄妹的表现的确是有些奇怪。温夫人见你与温苍年貌相当,便生了求娶之意。随后她让温苍代你饮酒,一为试探,二为撮合。无论如何,温黛都不该起身才是。”
幼薇道:“我总觉得温黛极不情愿让温苍代我饮那杯酒。这事真是蹊跷,便是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也不该当众表现得那么明显。难道他们兄妹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庾遥道:“不对,若真如你所言,她更应该表现得大度来杜绝悠悠之口,除非她知道那酒是饮不得的!”
幼薇道:“好个温黛!表面上姐妹相称,暗地里却盘算着这些阴谋诡计!”
庾遥无奈地道:“你先别妄下结论,一切都只是推测,毫无真凭实据。况且,若是温黛所为,还是会回到最初的那个问题,她为何要加害自己的亲生父母?看凶徒的手法,像是恨极了温庄主和夫人,定是有什么难解的仇怨。”
幼薇道:“我们现在被关在这里,只怕要活生生地饿死了。真相如何又怎么去证明呢?要是密室逃脱的游戏就好了,答对了题就可以出去。”
庾遥道:“密室逃脱是何物?怎么闻所未闻?”
幼薇尴尬地捋了一下头发,回答道:“那是我家乡的盛行的一种游戏。众人被关在一间布置了许多机关的屋子里,只有将谜底揭开才能出得去。”
庾遥道:“若是解不开呢?”
幼薇笑道:“到了时间,自然有人放大家出去。”
庾遥道:“说的是。那我们也暂且等一等,看看是否有人会放我们出去。”
室中粗陋,庾遥和幼薇只能席地而坐。
庾遥头靠着墙壁,簌簌落下的不知是蛛网还是墙灰。
幼薇紧紧蜷缩着身子,双手抱膝,想起惨淡的前路,不禁滴下来两行泪。
蓦地响起庾遥的声音:“相伴出行这么久,你还从未说过原来的你是什么样子的人。”
幼薇苦笑道:“原本也没什么可说的,不提也罢。”
庾遥道:“怪我粗心大意,本以为来取玲珑骰子轻而易举,很快就可以与永安重逢,不想关隘重重,你我还要相伴许久,不如趁此时机聊聊。不知你家中可还有父母兄弟姐妹?”
幼薇闻言更是悲从中来,说道:“父母健在,只是在我的家乡,像我这般年纪的人,甚少有兄弟姐妹,叔伯家的兄弟姐妹也都不是省事的人,打小就各怀鬼胎,一个比一个地精明。从前我还傻傻地拿出真心对人家,吃过几次亏之后便也学得乖了。”
庾遥叹了一口气,说道:“与你相比,我是家中几代单传,活得真是过于容易了。不知妹妹芳龄几何?从小读了些什么书没有?”
幼薇道:“在我家乡,原不似你们这般从小就熟读四书五经,学童所学十分庞杂,天文地理、经史术数,无所不包。不过如今想来也没有什么用,不如多看几集荒野求生的节目。”
庾遥道:“那又是何物?”
幼薇道:“那是我家乡的人编排的戏,全是教人怎么在恶劣的环境里活下去,有时候甚至要将捕来的猎物生生吃下去。”
庾遥惊讶不已,说道:“还有这样的戏?”
幼薇道:“都是些乡野之人胡乱编排的,难登大雅之堂。像你这样的名门公子,自小锦衣玉食,当然看不得也不需要看这样子的戏了。”
庾遥道:“听你说起来我只觉得新奇有趣,好想见识一番。”
幼薇微笑道:“还是不要见识为妙。”
突然庾遥见幼薇眉头越锁越紧,关切地问道:“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舒服么?”
幼薇道:“饿了……”
庾遥笑道:“等我们出去了,一定好好吃一顿。你想吃什么?”
幼薇道:“肉,我想吃肉。”
庾遥大笑道:“原来你爱吃肉,怪不得这一路上只见过你吃肉菜,竟然连我特意给你点的精致点心也太爱。”
幼薇道:“兄长,我原本也想再瞒些时日,多装装淑女的样子,不好这么快就掉了永安长公主的款儿。可是如今看来不说不行了……”
庾遥道:“究竟是什么事?你说来无妨。”
幼薇道:“你点的那些不是肉菜,对我来说就是菜!这肉就是肉,菜就是菜,肉和菜在一起,那就不再是单纯的肉了。”
庾遥忍住笑,问道:“那依你看,什么才是单纯的肉?”
幼薇道:“那当然要数羊腿、猪肘子、鸡翅膀这种了!”
庾遥大笑出声,半晌方说道:“好生有趣!这也是你们家乡的习俗了?”
幼薇道:“也不全是。我身边那么多人,也就我才是这样。可是天冷的时候不吃肉怎么熬得过去?我只跟你说,天冷的时候啊,穿再多都没有用的,你只要结结实实地吃两大碗红烧肉或者一整块菲力牛排,保管不冷了!”
庾遥笑道:“那我下次可要试试。”
庾遥和幼薇所在暗室不见天日,不能知晓光阴的流逝,亦不知外面是月华如练还是晨曦微露。
幼薇渐渐被困意笼罩,朦胧睡去。
梦中,她回到了公元2018年7月的北京。
夏日的北京,异常的闷热,即便入了夜也难得清凉。
北五环边上的一个小饭馆里,一群年轻人推杯换盏。
刚满十八岁的高中毕业生温诗龄刚刚考取了理想的大学,但是此刻的她却难以高兴起来。
她心不在焉地拨弄着餐桌布的毛边儿,眼睛还时不时地往旁边的桌子瞟去,与周围热烈的气氛格格不入。
温诗龄的同桌兼死党崔云冲见状凑上来说:“还等什么呢?九月份人家可就去山西了。”
崔云冲口中的“人家”指的是夏融高中三年的暗恋对象林羽。
原本以林羽平时的成绩考取北京的名牌大学完全没问题,谁知他发挥失常,最后被外地一所普通大学录取。
温诗龄连忙示意他噤声,还说了一声“嘘!”
崔云冲的酒劲早就上了头,反而站起身来,大声嚷道:“你还怕什么啊?此时不说更待何时?”
温诗龄小声说道:“你先坐下!别一惊一乍的吓人!”
崔云冲哪里还顾得了那么许多,冲着林羽嚷道:“林羽!你过来!人家有话跟你说!”
平地起惊雷,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哄笑声。
林羽倒是坦然地倒了一杯酒,走过来对诗龄说:“还没谢谢你这三年一直包庇我不写语文作业的事儿。”
人群中又是一阵哄笑。
一个脸色黑红的男生说:“哎?温诗龄对我们一向都是铁面无私的啊?怎么就偏偏包庇你啊?”
崔云冲说:“对,你说着了!哎?你还坐着干嘛?起来!大大方方的!”
诗龄羞赧不已,却也只能站起来,举起酒杯。
她低着头,不敢正视林羽的眼睛。
许久,方才抬起头来。
这时,林羽突然对她粲然一笑。
温诗龄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林羽,你……”
话未说完,温诗龄身子一软,栽倒下去。
一群人围着她,不停地喊着“诗龄!诗龄!”
仿佛有一个无穷无尽的黑洞,吸着她,拉扯着她,她只能不停地往下坠。
耳边同学们的呼喊声越来越远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温诗龄重新有了一丝知觉,周遭的呼喊声仍然此起彼伏。
她用尽全力,缓缓地睁开眼睛,只见眼前一派华丽润妍的颜色,晃得她睁不开眼。
“永安!永安!”
“长公主,你醒了?可真是谢天谢地!”
温诗龄定睛一看,居然有一个雍容华贵的妇人坐在她身旁,一头珠翠钗环,像是电视剧里的人物。身后还跟着几个丫鬟模样的小女孩。
再一看,她自己正仰面躺在一个裹了帷幔的床榻上。
那贵妇人道:“快去告诉皇上,长公主醒了!”
“公主?”温诗龄,不明所以,自言自语地说。
贵妇人抹干眼泪,笑着说道:“怎么醒过来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
贵妇人身后一个丫鬟模样的女孩插话道:“您可不就是咱们大周的永安长公主嘛?”
温诗龄道:“大周?长公主?我叫什么名字?”
贵妇人道:“你闺名永安,竟然都不记得了?”
温诗龄心中暗暗叫苦,这八成就是传说中的穿越了啊!
不过看样子这应该是到了皇宫内苑,暂时不会受什么苦,还是探探虚实再说。
眼前这个贵妇人对自己如此关心,难道是这个长公主的什么亲人?
温诗龄试探地说了声:“您是?”
“怎么?皇嫂都不认得了?”贵妇人疑惑道。
后面的小宫女又道:“长公主,您可把我们都吓坏了!”
温诗龄道:“我怎么了?”
贵妇人道:“你都不记得了?”
温诗龄探起身子,揉了揉头,说道:“记不清楚了。”
贵妇人道:“你自从谒陵回宫之后就一病不起,险些没了性命!多亏你皇兄寻得了一枚玲珑骰,才把你救回来。”
温诗龄道:“皇兄?那玲珑骰又是什么?”
贵妇人道:“你皇兄乃是大周的天子,本宫便是你的皇嫂,大周的皇后。”说罢又转向宫女们吩咐道:“再传御医来为公主诊治。看这情形,公主还有好些日子才能痊愈,切不能耽误了吉日。快去将公主旧日的伴读都叫进来,陪着公主说话,定要早些恢复才好。”
符皇后说罢起身便要离去,行至房门前对几个小丫鬟说道:“好生照顾长公主。”
符皇后走后,温诗龄起身走下床,环顾一圈,果然是皇女的闺房,布置得甚是雅致。
“从今天起,我就只能先当着这个长公主了。”温诗龄暗暗地对自己说。
第九章 黄雀在后
眼想心思梦里惊,无人知我此时情。www.uu234.net
昏睡中的幼薇被急急涌入的一束光惊扰,从梦境中醒来。
她抬眼望去,光亮处站着一个人,玉树临风,皎皎明月。
迷糊中,幼薇一时分辨不清,说口而出:“林羽。”
随后,那人渐渐走得近了,幼薇方才看到他长发长鬓,衣袂飘飘,并不是林羽。
那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温苍。
原来这玲珑山庄里面密室密道纵横交错,温苍为了不惊扰守卫,通过自己房中的密道到了这间暗室。
温苍开口道:“庾家妹妹像是被梦魇住了。”
庾遥道:“这暗室黑漆漆的,不做梦又能做甚?”
温苍道:“庾兄,我正是为此而来。夜深了,祖母已然入睡,暂时顾不得这里。我带了白福和红染来,让他们代替你们在这,你们速速随我下山。”
庾遥道:“那明日你如何向她交代?”
温苍道:“事急从权,顾不得这么许多了!”
此刻幼薇已经清醒过来,问道:“那白福和红染会不会受连累?”
温苍道:“此处自有黛儿照应他们,事不宜迟,快走!”
温苍急匆匆地带了幼薇和庾遥经密道下山。
谁知刚刚走出山脚下的密道出口便看到玲珑山四周火光闪烁,朝廷没有退兵,反而在四周安营扎寨,处处设立了关卡。
庾遥道:“看来大汉对长公主是势在必得了。”
幼薇道:“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温苍道:“为今之计只有退回玲珑山庄,我先将你们安置在我书房的密室里,再徐徐图之。”
庾遥道:“也只能如此了。”
庾遥心想,这玲珑山庄殊不寻常,数不清的密道、密室,怪自己江湖经验太少,这样冒失地闯进来。如今先不用提玲珑骰子,能保住自己和幼薇的命就已经不易了。
于是,庾遥和幼薇随着温苍返回玲珑山庄。
他三人刚刚行至温苍的书房外,突然间,暗着的屋子亮了起来。
三人深知大事不妙,转身便要走。
“站住。”
那语气平缓坚定,胸有成竹。
是老夫人的声音。
“苍儿,请公主和驸马进来。”
事已至此,只得硬着头皮走进去。
老夫人端坐在前,温黛一脸愁容地站在老夫人身后。
“怎么?公主、驸马嫌我们招待不周,这就要走了么?”
说罢又是一声冷笑。
庾遥循声望去,果然齿若珠贝,不似寻常老妪。
庾遥理了理衣襟,说道:“老夫人治家有道,却不想病卧了几年,下人都懒怠了,竟然这样忘恩背主。”
老夫人道:“玲珑山庄的下人究竟是如何忘恩背主,还请驸马爷赐教。”
庾遥笑道:“若我没听错,那时在仙乐谣说的明明是软禁。即便没有高屋暖枕、锦衣玉食,也该宽敞明亮、三餐温饱吧?可是那些下人竟然将我们关到他们兄妹俩顽劣时关禁闭的所在去了。此事若是传扬出去,岂不是有损玲珑山庄的颜面么?”
老夫人也笑道:“驸马爷教训得是。苍儿,着人添上一根蜡烛,两个蒲团。你亲自陪着二位贵客回去休息。”
温苍无奈地道:“是,祖母。”
老夫人又道:“黛儿,你也回房去,不许再出来。”
温黛低眉垂首,轻轻说了声:“是,祖母。”
一灯如豆,宛若心花。
灯烛点燃之后,庾遥和幼薇方才第一次看到那间“暗室”的模样。
幼薇道:“没想到金堆玉砌的玲珑山庄还有这么衰败的地方。”
庾遥道:“那是自然,即便是富丽堂皇的皇宫,也有些荒芜的禁苑,埋藏着许多见不得人的东西。”
斑驳的墙壁上沟壑纵横,还有些深入墙体的小坑。
庾遥的目光轻轻扫过四面墙壁,说道:“方才我只是随口一说,如今看来,这间屋子倒是真有可能是温苍、温黛兄妹俩小时候被关禁闭的地方。你看,这些痕迹像是挂字画留下的。我小时候家里也有这样一间屋子,挂着庾家先祖的《哀江南赋》。舟楫路穷,星汉非乘槎可上;风飙道阻,蓬莱无可到之期。”
幼薇指着墙上几条错落有致的痕迹说:“那又是什么?”
庾遥道:“也许是练剑的时候不小心划上去的。”
幼薇幽幽地道:“划得倒是齐整。”
庾遥道:“可还饿么?方才好不容易出去了却忘了为你寻些东西吃。”
幼薇道:“不打紧,我虽然贪食,却有一个旁人没有的好处。”
庾遥道:“除了只吃肉,还有什么?”
幼薇道:“吃肉是特点,却不是好处。我的好处是一顿吃得饱足了,便可以饿上三天都没事。当然,我说的饿并不是什么都没得吃,而是肉没有吃得那么饱足罢了。”
庾遥道:“你可真是天潢贵胄的命,所幸到了永安妹妹的身体里,若是去了普通农家,一年到头都不能开一次荤,可怎么办?”
幼薇道:“那我说不定可以教他们养些猪牛羊鱼虾,发财致富奔小康。《大雅民劳》中有‘民亦劳止,汔可小康’的句子,你可记得?”
庾遥道:“你总说自己不通诗书,怎么《诗经》的句子却记得这般清楚?”
幼薇道:“我所说的不通诗书是跟你们这些文人骚客比,我在我们乡下,那也算得上是品学兼优的。何止《诗经》,《礼运大同篇》中也提到过呢。这些啊,都要考的。”
庾遥道:“我有时候对着你,总是会混淆不清。忘了你是你,并不是永安。如今听你说了许多你家乡的事,倒是比从前清晰些了。”
幼薇道:“你也有混淆不清的时候?那便不枉费我悉心钻研这许久了。我听宫里的人讲过,永安长公主爱吃甜食,我也难免要装一装。可是我实在不爱吃那起子甜腻之物,吃两口就觉得饱了,还怎么吃得下肉?不吃肉一会儿就又饿了!”
庾遥若有所思地道:“永安她爱吃甜食,也许是因为她活得太苦了。”
庾遥转身坐在蒲团上,又再开口说道:“方才我留心细看了看老夫人的牙,果然如你所言。”
幼薇道:“不仅如此,此番我还有个新发现。”
庾遥道:“是什么?”
幼薇道:“你记不记得初次见老夫人时,我对你说,有没有闻到一股奇异的味道?”
庾遥道:“仙乐谣本身宴饮作乐之所,香气弥漫,哪里奇怪?”
幼薇道:“不是。仙乐谣固然香气弥漫,但是那香气是茉莉浸膏的味道,十分幽微。直到老夫人驾临,屋子里随之多出一种混杂的香气。像是敬香、檀香夹杂着胭脂香粉的气味。”
庾遥道:“你的鼻子倒灵,我却没注意到。”
幼薇接着说道:“原本老人家爱好焚香祷告也是寻常事,可是老夫人常年卧病在床,似乎不会有什么机会礼佛。”
庾遥道:“不错,而且既然是常年卧病,一定少不了汤药,可是那么多混杂的气味,却独独少了药香气。一定是那人为了掩盖原本身上的脂粉气而刻意为之。”
幼薇道:“不仅如此,方才在温苍的书房里,前番的敬香、檀香香气都没有了。只剩下少许脂粉香气。”
庾遥道:“想必是匆忙之间难以周全。”
幼薇道:“那脂粉香气也不寻常。我想了许久才想到,我之前闻到过一次。”
庾遥道:“是不是我们初次入庄之时?”
幼薇笑道:“原来你早就想到了。那香气我只在温黛身边的乌蒙身上闻到过。”
庾遥道:“后来凡是老夫人现身之时,乌蒙便不在温黛身边。”
幼薇道:“看来老夫人必是乌蒙假扮的了。因她平日里的熏香过于特别才不得不用敬香和檀香熏衣服来遮掩。红染既然平时一直与乌蒙为伴,温苍带她到此地做我的替身,那乌蒙自然也就知道了。”
庾遥道:“看来真相已经呼之欲出了,只是我想不明白,动机是什么。”
庾遥的目光又落到了墙壁上。
此刻他端坐在蒲团上,离墙较远,不由得入了神。
幼薇循着他的眼光望去,并没有什么特别,便问道:“在看什么?”
庾遥道:“我在看这墙上的几个道儿。似乎不像是练剑误划上的。”
幼薇道:“的确,练剑误划哪会如此齐整?”
庾遥突然惊喜地道:“我知道了!这是一。”
庾遥边说边起身走到墙边。
幼薇道:“什么?一?”
庾遥道:“不错,一。你看这竖道儿有长有短,毫无规律,可是横道儿却都是一样的长短。”
幼薇道:“你是说这不是随意划上的,而是别有深意?可是这一,一什么呢?”
庾遥道:“你看这两个横道之间的距离,恰巧是两个一。也就是说,这两个一中间,还有两个字。”
庾遥沉吟片刻,笑道:“快把蜡烛拿过来。”
幼薇闻言速速取了蜡烛,照在墙上。
庾遥伸出右手两指,点去墙上的灰。
幼薇念道:“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这是什么?”
庾遥道:“这是温庭筠的词。”
幼薇道:“那其余的又是什么?”
庾遥道:“你看。”
少顷,墙上的横道儿旁都被庾遥填上了字。
从上到下分别是:
一尺深红胜曲尘,天生旧物不如新。
岭头便是分头处,惜别潺一夜声。
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
酒酣夜别淮阴市,月照高楼一曲歌。
第一、二、四句都是排列得规规矩矩,便只是第三句向后错了几个字的距离。
写罢,庾遥后退了两步,摇了摇头,说道:“不对,难道是我想错了?”
幼薇道:“也许本来就是这样的。”
庾遥道:“绝不可能。既然玲珑山庄是温庭筠所建,这些痕迹也有可能是他留下的机关。温庭筠是何等人物?文字功夫出神入化。他出手一定是工整细致,不会留下任何瑕疵。一定是我想错了。”
幼薇道:“真是越来越像密室逃脱了。”
幼薇把蜡烛放回原处,回身坐在蒲团上。
庾遥垂头丧气地也回到蒲团上坐了下来。
幼薇见他沮丧失落,便有意开解。
“别想了。既然如你所说有可能是温庭筠留下的机关,想来也不是那么容易解的。”
庾遥道:“你总说什么密室逃脱,究竟是什么?”
幼薇道:“起初是通过房间里的种种陈设开锁,后来又加上了机械机关,声光电效果,再后来还有演员陪着演戏,从他们的身上或者对话中可以找到线索。”
庾遥听得一头雾水,没有一个字明白。
幼薇笑道:“可惜之前我忙着高考,没怎么跟他们出去玩儿过,不然说不定还能派上用场。”
庾遥看着墙上的几句诗词,说道:“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呢?”
第十章 新妆待夜
幼薇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说道:“对了,你饱读诗书,对诗联句一定难不倒你!我记得语文课上老师说了一个上联,没人能对得出下联。现在左右也无事,你不如试试。”
庾遥道:“看来是个绝对了,说来听听。”
幼薇道:“上联是:个个门前千竿竹。”
庾遥沉吟良久,说道:“的确很难。这是一个双重的拆字联。个个便是竹,千竹便是竿。如果没有个个,大可以对做‘阶上万芳草’。多了‘个个’两个字,可谓是难上加难。”
幼薇道:“竟然连你都对不上?那我信它的确是个绝对了。”
庾遥思量着对子,缓缓站起身来,来回踱步,无意中又往墙壁上的诗句那侧看了几眼。
突然他又惊又喜地道:“我知道我错在哪里了!这个一,不是一,而是千。”
庾遥将原本写作“一叶叶”中的“一”,添了几笔,写作“千”。
“这一句须得改了。”
幼薇眼见他将原来那句《更漏子》词改为了“景阳楼畔千条路,一面新妆待晓风。”
由此,从上至下变成了这样:
一尺深红胜曲尘,天生旧物不如新。
岭头便是分头处,惜别潺一夜声。
景阳楼畔千条路,一面新妆待晓风。
酒酣夜别淮阴市,月照高楼一曲歌。
幼薇道:“这都是温庭筠写的诗句?”
庾遥道:“不错。”
幼薇道:“可是第二句和第四句中的一在同样的位置,你怎么知道是先写哪个,后写哪个?”
庾遥道:“你说的有理,其实,‘一’在同样位置的还有‘数丛沙草群鸥散,万顷江田一鹭飞’。因为是一首七言律诗的颈联,我猜想应该不会写在这里。至于现在墙上的第二句和第四句,我原本也是不知该谁先谁后,可是第三句改动之后,我确定这样的顺序是没错。‘声’字和‘风’字同属‘中东辙’,一定是放在中间,否则会有头重脚轻或头轻脚重之感。”
幼薇道:“你所说的我虽不能全然明白,但是你既然如此安排,就一定不会错。可是如今已然填好了,我却还是看不出其中的关窍。”
庾遥道:“我记得鱼玄机写有一首六言诗,名为《寓言》,里面有一句是楼上新妆待夜,闺中独坐含情。墙上第三句也有‘新妆待’这三个字。”
庾遥说罢张开手掌,将那三个字往后推去。
墙面纹丝不动。
庾遥后退一步,转念一想,又道:“新妆待夜,难道这关窍在‘夜’字上?”
幼薇道:“第二句,第四句都有‘夜’字。”
庾遥一手一个‘夜’字,用力向后一推。
两个砖块果然被推进去了半截。
瞬间,一个暗门轰然洞开!
而这个暗门竟然还不是温苍方才来的那个,不知会通往何处。
幼薇雀跃不已,笑道:“开了,开了!”
庾遥道:“小声些。”
说罢示意她随自己一同进入暗门。
密道幽深昏暗,二人手中仅有一截快要烧完的蜡烛。
幼薇道:“若再出不去,蜡烛就要燃尽了。”
庾遥道:“如果蜡烛燃尽,你我只管贴着墙壁一直走,总能到尽头。”
幼薇道:“走了这么久了,怎么还不到。不会是一条下山的路吧,我总觉得咱们是一直向下的。”
正说着,前方远远的出现一扇门,隐隐可见门缝中透出的亮光。
庾遥将蜡烛熄了,二人直往那光亮的所在走去。
走近一看,乃是一个巨型石门。
待二人走到石门前,石门自行缓缓地打开了。
幼薇惊讶地道:“我还以为开门要大费周章呢,居然自己就开了。”
庾遥道:“那就更要加倍小心。”
正说着,石门尽退,门内事物尽收眼底。
庾遥和幼薇都不禁睁大了双眼。
原来那石门内是一间石室,脚下是万丈深渊,从深渊中伸出数不清的高度恰好到脚面的石柱,每一个石柱上都刻有一个字。所有的字排布杂乱无章,看不出有任何规律。
幼薇一脚踏进门,便往一个写着“雷”字的石柱上踩了过去。
庾遥大喊一声:“不可!”
此时,幼薇两只脚都踏定了“雷”字。
庾遥飞身一跃,也站在“雷”字上,将幼薇护在身后。
庾遥道:“不要轻举妄动!”
所有石柱纹丝不动。
幼薇道:“别那么紧张。”
庾遥道:“这一定是温家人布下的机关。千万要小心。不信你看。”
说罢,庾遥从怀里掏出剩下的一小截蜡烛,用力地向远处的一个石柱掷去。
蜡烛重重地砸在石柱上面。
突然两侧石壁上开了无数个洞,向那个石柱方向射出万千利箭。
石柱也在同时向下坠去。
半晌之后,方才尘埃落定。
幼薇看得目瞪口呆,说道:“这温庭筠是有多少金银财宝吗?这是宝藏才用得着的机关吧?”
庾遥指着屋顶说道:“你看。”
幼薇循声望去,只见屋顶写着一行字,乃是“天作棋盘星作子,日月争光。”
庾遥说:“幸好,你踩的是一个雷字,还能补救,你要是踩了别的什么字,此刻我们恐怕已经堕进深渊了。”
庾遥将幼薇背在背上,从“雷”跃到了“为”,又跃到“战”……直到最后一个字“合”。
幼薇道:“雷为战鼓电为旗,风云际合。好工整!”
言语间,对面原本平滑的石壁上不知何时开了一扇门。
庾遥道:“你看!”
说罢施展轻功,带着幼薇乘风般跃入那扇门。
二人刚刚落地,身后的门“轰”一声地关上了。
幼薇道:“不好,门关上了,看来这是一条不能回头的路。”
庾遥安慰道:“既来之则安之。”
二人抬眼四顾,只见灯影幢幢之间,无数牌位立在不远处,一个硕大的棺椁摆放在正中央。
庾遥和幼薇往前走了几步,方才看清为首的牌位上写的是“先父温氏举凡之灵位”。
庾遥道:“原来我们来到了温家的祠堂。这个想必是装殓温老庄主的棺椁了。”
幼薇道:“可怜老庄主死得不明不白,希望他能早日下葬,入土为安。”
庾遥走近那副棺椁,细看之下,棺木纹理细密瑰丽,竟然是上好的金丝楠木。
可是棺木上却已有细细的一层灰。
庾遥道:“这不是老庄主的棺椁。老庄主刚过身没几日,棺木怎么会这么快就落上了灰?”
幼薇道:“可是不是老庄主又会是谁?这灵位看着确实是像新做的,台前供奉的果品也是新鲜的。”
的确,温举凡的灵位在众多蒙尘多时的灵位之间显得格外簇新。
庾遥道:“灵位的确是新的,可棺木也的确是旧的。据我所知,大汉全境并没有哪里出产这种上乘的金丝楠木。金丝楠耐荫畏光,素来只生长在温暖阴湿的山谷、山洼及河旁,因此只有蜀南的遂州、雅州,以及大理的建昌、会川等地才有。蜀南和大理距此地千里之遥,温老庄主又是意外身亡,一时之间哪里寻得到?”
幼薇道:“说不定是事先备下的。”
庾遥遥摇头,说道:“哪有人会做这么晦气的事?岂不是诅咒自己?”
幼薇点头道:“说得也是。”
突然一声巨响,一面墙壁上的暗门碎裂,庾遥连忙拉着幼薇躲到了棺木后面。
一阵掌风袭来,只见一个女子被震到了棺木上,佩剑也被甩在地上,连同棺木也向后退了几寸。
棺木内叮咚作响,随后平息。
幼薇未曾习武,体质虚弱,即便隔着棺木也不免摔倒在地。
庾遥起身扶起幼薇之际,那震倒在棺木上的女子已经挣扎着站起身。
原来不是别人,正是温黛。
门外飞身而入一男一女两个人,均以黑纱覆面。
温黛拾起地上的宝剑挺身迎敌,对方却不用武器,只用拳与掌,便打得温黛节节败退。
庾遥道:“好功夫!”
幼薇对庾遥说道:“以多欺少,胜之不武,还不帮忙?”
庾遥闻言只得现身相助温黛。
他身姿飞跃而起的同时不停转动,一手从腰间解开玉带剑。
这玉带剑集柔软与锋利于一身,平素由剑柄扣住首尾,缠在腰间可做腰带之用,临敌时剑柄上的雕饰如星宿运行,可以瞬间收放。
剑身上精光浑然一体,好似清水漫过池塘,从容舒缓,而剑刃就象壁立千丈的断崖,崇高而巍峨。
庾遥手持玉带剑逼向那一男一女两个蒙面人,那二人未曾想到还有人援手,吃了一惊。
蒙面女子向同伴喊道:“玉带剑,小心!”
二人未敢与玉带剑的锋芒硬碰硬,收了拳,向后退去。
温黛却看准时机,挺剑便对蒙面女子刺去。
蒙面男子见势不妙,立即定身,不再后退,反而向温黛攻去。
温黛刺出的这一剑志在必得,不想腕上却中了那人一拳,佩剑被震开脱落。
而那人也避无可避地被玉带剑所伤。
那女子眼见同伴受伤,身形一闪托起他的身躯使之不至于倒地,然后二人飞身遁去,消失于暗门坠落的烟尘之中。
第十一章 各怀鬼胎
说时迟那时快,温黛向二人的背影射出一枚梅花针。www.uu234.net
梅花针乃是闺阁常用的暗器,发针者常常会提前在针上淬毒,因此往往一中必杀。
温黛发了针之后,仍不愿放弃,不顾腕上的伤,左手捡起佩剑便要追。
庾遥拦住她的去路,说道:“穷寇莫追。”
温黛只得作罢,收了剑,说道:“多谢庾家哥哥相助,实在是感激不尽。”
庾遥收了玉带剑,重新束在腰间。
幼薇也从棺木后面探出身子来,看蒙面人的确都走了方才现身,说道:“妹妹没事吧?”
温黛道:“幸好得庾家哥哥助我一臂之力,否则此番只怕我是凶多吉少了。”
幼薇道:“哪里来的贼人,身手如此厉害,连你都敌不过。”
温黛道:“都怪我年纪尚轻,学艺不精,未能尽得父母的真传。”
庾遥道:“所谓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那二人的修为甚深,说不定是江湖上的头面人物。”
温黛道:“庾家哥哥可认得出他二人的门派师承?”
庾遥笑道:“我久居汴梁,少在江湖上走动,连你都识不得,我就更不知了。”
幼薇对温黛道:“你怎么会独自遇袭,你哥哥呢?”
温黛道:“哥哥他忙于山庄琐事,我独自来给父亲灵位上香,却不想在门外遇到他二人的偷袭。你们二位又怎么会在这里?”
庾遥道:“我们从那个暗室出来,摸不清方向,不知怎地就到了此处。”
温黛道:“我竟不知祠堂还有门通往别处。”
这时温苍闻声带着人赶来。
仆从们不敢进入祠堂,唯有温苍与乌蒙入了门。
温苍快步走到温黛身边,说道:“没事吧?”
乌蒙也道:“小姐,可吓死奴婢了,心里起急,脚却不顶用,怎么也追不上。”
温黛道:“多亏了庾家哥哥相助,没有大碍。”
温苍谢道:“多谢庾兄出手相助。”
庾遥道:“不必客气,只是方才的贼人武艺高强,只怕温妹妹中了他一拳伤得不轻,右手怕是许久都提不得剑了,可要好生休养才是。”
温苍对温黛道:“黛儿,回房休息吧。”
庾遥道:“且慢。温兄,有些事还是说清楚的好。如今谜团我已经解开,不如请老夫人、二夫人、白喜、棠叔来一起做个见证吧。”
幼薇小声对庾遥道:“现在?我还不知道为什么。”
庾遥笑了笑,示意她不必多言。
温苍与温黛也对望了一眼。
温苍对庾遥说道:“此处乃是供奉祖先灵位的祠堂,不如我们换个地方坐下来详谈吧。”
庾遥道:“不,非在此地不能解释清楚。”
庾氏一族志趣高远,不爱争权夺利,在大周一向是做文官,从未参与过朝堂争斗,也不替皇家镇守边关,所以除了年幼相交的温庄主知道庾氏家传武艺的深浅,旁人并不清楚。直至庾遥方才解救温黛,虽然只是小小的露了一手,但是也已经可以震慑众人。
温苍回身对门外的侍从说道:“去请。”
侍从应声退下了。
乌蒙扶着温黛的手微微发抖。
庾遥看在眼里,微笑着并不言语。
众人陆续到来,唯有老夫人迟迟未至。
庾遥走向乌蒙,说道:“乌蒙姑娘,是否能麻烦姑娘去请老夫人现身相见呢?”
这乌蒙倒是个伶俐乖觉的,见情势不妙便跪下冲着温黛磕了几个响头,又跪行到温苍脚边,哭诉道:“少庄主、小姐,奴婢该死,不应该冒充老夫人。可是老夫人清醒时曾叮嘱奴婢,万一山庄里有什么不测,可以代她老人家主持大局,稳定人心。所以奴婢这才斗胆……请少庄主饶恕!”
温苍道:“你好大的胆子!”
庾遥笑道:“这便奇了,难道是老夫人授意你拘禁我们的?”
乌蒙道:“所谓来者不善,你们刚刚进庄,庄里就接连出事,老夫人为了防患于未然才会做此安排。”说罢又转向温苍道:“少庄主不信可以等老夫人醒了问过,便知奴婢没有说谎。”
庾遥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如此那便是老夫人也尽知这些事了?那倒也说得通。”
温黛对乌蒙道:“即便有祖母的命令,也还是要罚的。便罚你去看顾祖母的汤药,一刻也不许离开。此刻便去吧。”
戴萌棠上前一步说道:“大小姐,老夫人屋里俱是千挑万选出来的得力的人,例钱也比别处多些,这样罚来不但没有伤筋动骨,还仿佛升迁了,怕是不妥。”
庾遥笑道:“温家妹妹,先别急着处置下人。待今天的事情都了了,再处置也不迟。”
温黛看了庾遥一眼,未多言语。
庾遥接着道:“其实有一件事,我还没想清楚,不知温兄能否为我解惑。”
温苍道:“庾兄请讲。”
庾遥道:“想必是我们一进庄,你们兄妹就发现了公主的身份。老夫人也知道。为何温老庄主和温夫人却好似毫不知情?特别是温夫人。若是对公主的身份有所怀疑,便知我们二人名为兄妹,实为夫妻,又怎么会有撮合公主与温苍之意?”
温苍面露难色,说道:“这……”
戴萌棠说道:“夫人许久不愿过问庄外之事了。二位进庄之初,我也曾向夫人禀告过这位‘庾家小姐’身份可疑。但是夫人说,来者皆客,即使有事隐瞒,也是有难言之隐所以不便明言。”
角落里传出几声女子的轻笑。
众人循声望去,原来是二夫人。
只见她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
竟然丝毫没有病态。
庾遥施礼道:“原来二夫人已然大好了。”
二夫人笑道:“庾公子年少有为,文武全才,却丝毫不懂女人。”
庾遥神色原本颇为正经,被她这么一说,正中要害,一时羞赧难当。
二夫人接着说道:“一个女子是否是未嫁之身,只要观其举止体态便可。公主虽然嫁与你为妻,却仍旧是小女儿身形,毫无少妇风韵,想必还是冰清玉洁的一个闺女儿。这事可瞒不过夫人的眼睛,所以她便情愿信了你们兄妹的说辞。”
庾遥渐渐镇定下来,笑道:“二夫人好眼力。大周先皇刚刚驾崩不久,公主的身份之外,她也只是一个父母双亡的孤女。如今的皇上也只是先皇的义子,并不是他嫡亲的兄长。既然她是无奈下嫁我庾家,我又怎能趁人之危?”
庾遥向着二夫人的方向上前走了两步,话锋一转:“倒是二夫人,原来却是会武功的,而且是个高手。这事也瞒不过我的眼睛。”
幼薇闻言大惊,心想初次见到二夫人时,她哭得梨花带雨,竟然也是个武林高手?
二夫人道:“我自幼在戴府为婢,耳濡目染,便也会一招半式,庄中人人皆知,又不是什么大秘密。”
庾遥道:“那么敢问二夫人,梅花针的滋味如何?”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惊愕。
温黛道:“梅花针是我惯用的暗器,小娘又怎会知晓?”
庾遥转向温黛说道:“温妹妹是女中豪杰,行事果决,毫不拖泥带水。方才那两个贼人眼看偷袭不成,便要逃走。我记得温妹妹果断地放出一枚梅花针,想来已经打中了。戴氏以拳法称霸,族人性格也皆刚正,最不善暗器和蛊毒等物,想必二夫人并不知如何自救,还请温妹妹施以援手,都是一家人,千万不要伤了和气。”
二夫人慌了神,眼色闪烁不定,不住地悄悄瞟向旁边。
庾遥走近二夫人道:“你为何要偷袭温黛?而且频发杀招,招招攻向要害。”
温黛道:“小娘哪里有那么高深的武学修为?一定是弄错了。”
庾遥再转向戴萌棠说道:“棠叔,您中了我的玉带剑,此刻想必也不大好过,如果支撑不住千万要寻个椅子坐下来歇息,莫要逞能,否则即便是我出手也救不了你了。”
幼薇走到庾遥身边,悄悄说道:“你在胡说些什么啊?”
庾遥轻声说:“跟在我身边,不要走远了。”
戴萌棠冷笑一声说道:“庾公子好心思!竟然看破了。不错,方才偷袭大小姐的人,的确是我。”
二夫人突然萎顿在地,抬起头时,满脸皆是泪痕,那双眼睛寒光闪烁,看得人心惊肉跳。
幼薇吓得扯着庾遥的衣袖避在他身后。
庾遥安慰道:“别怕,这才刚刚开始,此番只怕还有我们未曾想到的奇闻怪事。”
二夫人道:“庾公子若问我们为何偷袭她,不如先问问她做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
众人的目光齐齐地投向温黛,可她神色自若,仍旧微笑着。
“小娘是病得糊涂了吧?”
庾遥道:“想来温妹妹一早也识破了你二人的身份,所以有机会反攻之时也是毫不留情,除恶务尽。”
众人看着温黛,却不想温苍突然插嘴道:“小娘,棠叔,你们找错人了。做了恶事的是我,并不关黛儿的事。”
此话一出,连庾遥也吃了一惊。
第十二章 人间惨剧
温苍道:“是我,杀父弑母,大逆不道。m.www.uu234.net我自知不能容于人世,也知小娘、棠叔怨恨我,便取了我的性命去罢!我绝不闪避,绝不还手。”
戴萌棠道:“事到如今,你还护着她?若是还自认是名门之后就应该……”
话还未说完,二夫人所中的梅花针毒突然发作起来。
只见她她双手拄地,痛苦不堪。
温苍喊道:“黛儿,快为小娘解毒。”
温黛纹丝不动。
二夫人道:“不用,我不用这个贱人可怜,我宁愿随夫人而去,也不想对她摇尾乞怜,苟活于世。”
温苍对温黛道:“我已经错了,你不能害了小娘,再铸成大错。”
温黛冷笑着走近二夫人,说道:“你为了避免有孕曾常年服食冰麝丸,早已伤了根本。功法也大不如前。可你须知我此番淬在梅花针上的是血凝之毒,冰麝丸的功用正好可以镇住一时的疼痛,延缓发作的时间。但是若要尽解此毒,需用玉小赤冲破血阻。你的身子,可能承受得了这样的猛药么?”
棠叔闻言便作势欲攻温黛,被温苍拦住。
温苍道:“棠叔稍安,容我劝服她。”
庾遥道:“棠叔还是不要动气得好。即便是被玉带剑气所伤,也是了不得的大事。更何况,棠叔方才硬接我一剑,若不是有几十年修练的真气护体,此刻早就病重不起了。”
幼薇道:“你不如先帮棠叔疗伤吧。”
温苍道:“还请庾兄救棠叔。”
庾遥身形一闪,行至棠叔身后,锁住他几个大穴,然后说道:“棠叔无大碍,等这里的事情了了,我再好生为棠叔疗伤。如今还是请温家妹妹救二夫人一命吧。”
话音未落,二夫人用尽全身力气,用一招心意**拳中的“燕子蘸水”死命攻向温黛。
温黛躲闪不及,结结实实地中了一拳。
而二夫人也瞬间油尽灯枯,虚弱而亡。
棠叔冲向二夫人,而温苍则冲向温黛。
棠叔见二夫人已死,说道:“老朽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为夫人报仇!”
温黛吐出一口鲜血,脸色苍白,那一击虽然不至于致命,但是也着实不轻。
温苍道:“棠叔,一切错事都是我做的,黛儿年纪小又是女儿家,如今还受了伤,还请棠叔放她一马。”
戴萌棠心知自己身负重伤,必然打不过温苍,但又不肯就此罢休。
两相僵持之下,庾遥开口了。
庾遥对幼薇道:“想必你还未明白其中的关窍。起初我也想不明白,温妹妹瞧上去如此聪明懂事,为何会做这杀父弑母的忤逆之事?直到刚才二夫人和棠叔双双出手,打得温妹妹跌在温庄主的棺木上,我才想明白。这棺木本就不轻,再加上温庄主的份量,绝对不可能那么轻易地被震动。况且那时棺木里还发出几声响动,像是骨头撞击棺木的声音。我由此大胆推测,这里面的并不是刚去世没几日的温庄主。可那又会是谁呢?谁又能供奉在宗祠之中却迟迟没有下葬?此事又和这些天发生的事有何关联?后来我眼看二夫人和棠叔的身手,只用拳法而不用刀剑,心里料定他们是为夫人报仇而来。我方才全盘推翻之前的推论,一直以来我想的都是为何温黛要杀父弑母,但是也可能她的目标只在温夫人。我猜想这棺木里不是别人,就是真正的温庄主温举凡!”
温苍护着温黛与戴萌棠对峙,三人并未出言否认。
幼薇大惊不已,吓得说不出话来。
庾遥继续道:“如果温庄主早已不在人世,而之前我们见到的温庄主乃是被人冒充,温黛为父报仇,这一切就顺理成章了许多。”
温黛道:“你说得不错!她身为人家妻子,不守妇道,被父亲发现之后就杀害父亲,让她的姘头冒充,二人继续霸占温氏先祖留下的玲珑山庄逍遥快活。我们为人子女,岂能容忍?”
戴萌棠气得涨红了脸,怒斥道:“休得胡言!你也知你为人儿女?竟然如此污损夫人的清誉!夫人从未做过有悖妇道之事!”
温黛道:“你敢说她不是因为不守妇道被我父亲发现才情急之下杀人灭口?她与那贼人日夕相对,夫妻相称难道不是事实?”
戴萌棠道:“一派胡言!假冒庄主之人原是二夫人的情郎,无奈之下被二夫人拉来冒充庄主,之后夫人不愿见他二人相爱而不能相亲,成为终生憾事便让他纳了二夫人为妾室,他从始至终一日都与夫人相待以礼!”
温黛道:“他多年来冒充父亲,实在是该死!”
戴萌棠冷笑道:“你以为温举凡就不该死吗?你可还记得你的双生姐姐,闺名温绛?”
温黛道:“如何不记得?那又怎样?”
戴萌棠道:“那温举凡曾有奇遇,得一世外高人指点,功力大进,但他仍不满足,为了守住玲珑山庄抗衡各方势力,他还乞求高人指点更多捷径。谁料那人竟然说若想拥有武学最上乘的修为,必得断情绝欲,他有一秘方,千百年来无人敢试,那便是以亲生儿女炼丹服下,立时功力可以精进十倍不止。温举凡鬼迷心窍,趁夫人不备,偷偷把你幼小的姐姐温绛抱了出来,无情地掷入丹炉中!少爷,你可还记得你小时候庄中有一个奇大无比的丹炉,叫做七星八卦炉?”
温苍听了他方才一番言语,心惊不已,突然被问到,好久才回过神来,说:“依稀记得。后来不知怎地就不见了。”
戴萌棠道:“是我亲手,亲手砸碎了它!夫人视你们兄妹三人为性命,因为绛小姐的事与温举凡大打出手!可是温举凡那时已经功力大进,无法强攻,只能智取。后来温举凡不知悔改,还想将黛小姐也一并熔炉炼丹。夫人拼命将你护住,日夜不眠不休,殚精竭虑,却还是不能打消温举凡丧心病狂的念头。最后为了保住你们兄妹平安,她只得设计将他杀死!”
戴萌棠的泪水已顺着他焦黄的脸上层叠的褶皱纵横交错,不知终会流向何方。
“少庄主,夫人这么做都是为了你们兄妹啊!”
温黛道:“我不信!既然我父亲如此如此疯狂,她又不曾不守妇道,为何还要多此一举找个人来冒充我父亲,多年来诓骗我们兄妹?”
戴萌棠摇摇头道:“你岂知这世道的艰险?当时少庄主还不满十岁,怎能支撑起玲珑山庄?若是被人知道玲珑山庄里只剩下孤儿寡母,还不被各路豪强群起攻之?不仅难以保住众人的性命,温家祖祖辈辈攒下的基业就毁于一旦了!夫人一直隐忍,也是为了你们兄妹能够平安快乐地长大,不必面对生身父亲亲手杀害亲姐妹这样丧尽天良伦常的事情。”
温黛双眼失神,呢喃道:“竟然会是这样?竟然是我错了?”
突然红染瑟缩着出现在门口,说道:“禀告少庄主,大小姐,夫人她,她咽气了!”
温黛圆睁着双眼,流下两行泪。
温苍愣了半晌,方才吐出一句“母亲……”
那热泪在眼中打转,马上便要重重地砸下来。
戴萌棠哭嚎着跪倒,又猛然磕了几个头。
“夫人,老奴无用!不能为夫人报仇!”
戴萌棠缓缓直起弓着的腰背,指着红染说道:“你们瞧这红染丫头,便是当年亲眼目睹绛小姐被投进丹炉的惨状,才性情大变,夜间屡次被噩梦惊醒后想要触柱,险些救不活!后来有幸得到夫人悉心照料,才慢慢抚平她身心的创伤。”
庾遥叹息一声,说道:“真是耸人听闻,想不到温庄主竟然失了心智,怪不得我父亲屡次相邀他前往大周都被拒绝。温兄,温妹妹,棠叔,你们神仙打架,本不关我和公主的事。可是温妹妹用心太过于歹毒,竟然想将一切都推在我们身上,还暗中联络大汉朝廷,曝露公主的身份。大汉和大周有不共戴天的世仇,你可知此举便是置公主于死地?”
温黛道:“你们送上门来,我焉有不利用之理?况且你们也未必存着什么善心。朝廷一向对玲珑山庄虎视眈眈,觊觎玲珑骰子之心路人皆知,可是我若是能献上大周的长公主,朝廷便愿意不再逼迫我们交出玲珑骰子,还能保住庄中上上下下所有人的性命。”
庾遥道:“原本你可以将所有人命都算在我和公主头上,再将我们绑了交出去,可是你心里对我武功修为没底,若真到了鱼死网破的那一步,也不知是否有胜算。”
温黛道:“不错!我曾经尝试在你们饭菜中下毒,可是你们却丝毫没有中毒,我的确不敢轻举妄动。”
幼薇心想,原来竟然还无意中被下了毒,自己还茫然不知!所幸永安长公主当初服下了那枚玲珑骰子,从此便可百毒不侵了。若不然,不仅汴梁城里多的是人想要自己的性命,江湖也如此险恶,早不知被害了多少回。
第十三章 合欢核桃
这时温黛又吐出一口鲜血,温苍抱着她,说道:“黛儿,你别怕,待我为你输真气续命。www.uu234.net”
庾遥道:“温妹妹也着实是个可怜人,也罢,温兄,我愿助你一臂之力,合你我二人之力,一定可以保住温妹妹的性命。”
温苍含泪道:“庾兄以德报怨,实在感激不尽。”
温黛突然紧紧拉住温苍的衣襟,说道:“兄长不可!我铸下大错,已经无法挽回,朝廷兵勇并未走远,一定还会再来攻山,兄长不可为我浪费真气。”
温苍、庾遥、幼薇方才想起,的确如温黛所说,山下驻扎着大汉朝廷的军队,今后还会有一场鏖战。
温黛对幼薇道:“公主殿下,你们行踪的确是我派人泄漏出去的,酿出如今的大祸。大汉朝廷对你志在必得,这件事,是,是我对你不住。”
幼薇明知她此前种种照料、示好都是虚情假意,但是今日听闻她曲折离奇的身世,又眼见她生命垂危,不免起了怜悯之心。
幼薇俯下身去,靠近温黛,说道:“我知道你也是一个可怜人,身不由己。若是天要亡我,早一些,迟一些也没什么关系。依我看,你还是尽快让二位兄长替你疗伤,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温黛苍白的面颊没有一丝血色,此刻却突然泛起笑容。
“姐姐,我知道你们是为了玲珑骰子而来。这的确是我亏欠你的。若我手中有玲珑骰子,一定会奉送给姐姐。可是据我所知,庄中上上下下都不曾有过这个东西。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你可信我吗?”
温苍也道:“小妹说得不错。如果真有可以起死回生的神药,我早就拿出来救我母亲和妹妹了。”
庾遥、幼薇见他们说得恳切,自然是信的,可也因难以寻获玲珑骰子而为自身伤怀。
此处名为玲珑山庄,却无玲珑骰子,真是千古奇闻。
幼薇眼中已是迷朦一片,却仍然强撑起笑颜说道:“信,我信你。”
温苍又对温黛道:“黛儿你放心,咱们亏欠公主和庾兄的情义,为兄会代你偿还。若真是我们温家的东西,踏破铁鞋,我也要帮他们找到。”
温黛气若游丝,越发虚弱。
“那就好,那就好。”
她颤抖着从腰间扯下一个东西,扣在幼薇手里。
“姐姐,这是自小就跟在我们兄妹身边的东西,你留着做个念想罢。”
庾遥道:“温家妹妹,还是别说这些了,时间宝贵,快让我们替你疗伤。”
温黛环视一周,突然露出霞光荡漾、芙蓉春风般的笑容,随后又瞬间如秋风落叶一般归于沉寂。
温苍紧紧抱着她的尸身,失声痛哭。
那便是虎啸山林一般地振聋发聩,玲珑山中人无不动容。
幼薇问道:“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庾遥小声叹息道:“温家妹妹,她,她自绝经脉了。”
揉碎桃花红满地,玉山倾倒再难扶。
温苍本来已失去双亲,只想与妹妹彼此相伴,可是如此一来,世上又多了一个举目无亲的可怜人。
幼薇手里紧紧攥着温黛给她的东西,无语凝噎。
隔日,温苍在棠叔的帮衬下已将温黛等人殓葬。
凭轩槛以遥望兮,向北风而开襟。
庾遥见他独自站在风口,便上前说道:“这两日你累坏了,回去歇会儿吧。”
温苍道:“我从小便在这玲珑山长大,如今却越发认不得了。总觉得这山上的一草一木都那么陌生。”
幼薇便对温苍道:“这是那日温妹妹放在我手里的东西,我想还是你替她收着吧。”
绣着黄莺柳条的香囊里,原来是一枚玲珑剔透、光亮如鉴的核桃。
温苍道:“这是小妹留给你的念想,还是由公主好生替她收着罢!我们兄妹一人一个,你们瞧,我也有一个。”
说罢解下腰间绣着“苍松迎客”的锦囊,里面果然是一枚一模一样的核桃,与方才那一枚如同双生。
温苍接着说道:“她遗憾不能把玲珑骰子找来给你,这件东西也是她从小戴到大的珍宝,还望你不要嫌弃。”
庾遥想起初入玲珑山庄那日,他与幼薇曾经研读温庭筠的两首《南歌子词》,还猜想玲珑骰子的秘密说不定就在合欢核桃之中,看来的确如此。
思及此处,庾遥忍不住向温苍问道:“既然玲珑山庄从无玲珑骰子,何以江湖上人人都道温氏后人手中有玲珑骰子,更有起死回生之效?这两枚核桃又是什么稀罕物?”
温苍道:“玲珑骰子之事我也一直疑惑不解,小时候也问过父亲几次,他都避而不答。而我母亲就更不知晓。如今才知,那人本不是我父亲,当然不会知道其中的秘密。这两枚核桃也是家传的宝物,母亲一直叮嘱我们要好生爱护。我只知它能消灾辟邪,刀斧皆不能破。可其他的关窍,我们也一直未能参透。只可惜,如今父母双亲都已不在人世,无法探究原委,不能帮公主解困,只能当作一个念想了。”
幼薇将核桃放入香囊,紧紧攥住,说道:“我一定好生保管,不辜负温家妹妹临终的心意。”
温苍道:“我虽然不便多问,但是公主本是千金贵体,居然不辞辛苦、离国万里,亲自追寻玲珑骰子,想必是与大周先皇驾崩之事有关。我想劝公主一句,生死之事皆有定数,更何况大周如今的天子雄才大略,爱民如子。我也在一夕之间失去所有的亲人,其中苦痛虽不足为外人道,但是逝者如斯,活着的人还有许多未竟之事。还望公主也能早日放下心中的执念吧。”
永安长公主服用玲珑骰子之后李代桃僵之事过于离奇,此时此刻幼薇不知该如何向温苍解释,只能顺着他的意思说道:“多谢温兄开导,过于执着,的确是无益。”
庾遥连忙接话,对温苍说道:“见你渐渐打开心结,我也放心了许多。如今我们还有一件事迫在眉睫,那便是大汉朝廷围山,我们何以脱困?”
温苍道:“我料想庄中一定混进了朝廷的奸细,曾经暗中帮黛儿传递消息。此刻朝廷必定已经得知我父母双亡,妹妹也已经不在人世,恐怕再次攻山也是早晚的事。”
幼薇道:“可是他们一定还忌惮你们二人的身手,不敢轻举妄动。”
温苍道:“二位放心,玲珑山物产丰富,补给充足,即便被围一年半载也绝不会有事。可是倘若朝廷真的大举攻山,我也没有必胜的把握。”
庾遥道:“我们这些日子见识了庄中密道密室纵横交错,可否能躲避一时?或是另有出路避开围山的兵勇?”
温苍看了幼薇一眼,说道:“暂避一时倒是无不可,可是庄中还有些老弱妇孺,不能弃他们于不顾。若大汉朝廷寻不到公主,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玲珑山庄毁于一旦事小,只怕整个玲珑山生灵涂炭,成为一片火海。”
幼薇道:“那是否还有别的出路呢?”
温苍思量片刻,说道:“据我所知,所有下山的路都绕不过在山下安营扎寨的军队。但是或许还有我不知道的,此事须问一问棠叔。”
庾遥道:“温兄,屋里说话吧,外面风大,你要保重身体才是。”
温苍点了点头,对不远处的白福吩咐道:“去请棠叔来前厅,有要事相商。”
白福领命下去了。
温苍、庾遥、幼薇三人一行往前厅来。
正走着,幼薇突然想起初入玲珑山庄那天,众人虽是各怀心事,却也是这样由温苍带着他们二人往庄里走。
一样的窗棂墙壁,一样的硬山顶砖瓦房,甚至连隐喻“四时如意”的四个砖雕狮子和一柄如意都仍在远处,纹丝不动。
可是看上去,却比从前萧索了许多。
幼薇心中难过,不由得暗暗叹息了一声。
前厅之中,戴萌棠早已候在那里。
温苍恭敬地喊了声:“棠叔安。”
戴萌棠道:“见过少庄主,不,老朽真是糊涂了,如今早就应该改称庄主了。见过庄主,见过公主,驸马爷。”
温苍道:“棠叔随便喊我什么都好,请坐。”
庾遥一边坐下来,一边也凑趣道:“棠叔还是称呼我们庾公子、庾姑娘吧。公主也是大周的公主,而玲珑山地处大汉,庄中上上下下也都是大汉的子民。”
幼薇道:“说得极是,我们名为夫妻,实则是自小就玩在一处的兄妹。还请棠叔换回往日的称谓吧。”
戴萌棠道:“既然如此,老朽便从命罢。”
说罢又转向温苍道:“不知庄主传召,是否有要事吩咐?”
温苍道:“前两日庄里出殡发丧,我也沉浸在哀痛里久久难以自拔。可是天长日久,今后的许多时日还是需要我们同舟共济,一起渡过去。如今燃眉之急便是山下朝廷的兵将迟迟不肯退去,我们如何能保得庾家兄妹的周全?”
戴萌棠道:“只要庄主一声令下,全庄的人都会誓死保卫玲珑山庄。”
温苍摇摇头,说道:“短兵相接乃是下下策,我想请问棠叔的是庄里可还有什么密道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送他们出山又不会惊动朝廷的军队?”
第十四章 落花有意
戴萌棠思虑片刻,犹豫道:“老朽虽然痴长庄主一些年岁,当年随着夫人一同进庄,但是毕竟不是主人家,未必就比庄主所知更多。www.uu234.net只是今日庄主说起来,我细想之下,若是有,那便只有一个地方。可是那地方恐怕甚是凶险,也不知是否暗藏了甚么机关,夫人这些年来也从未曾涉足过,更不许我们踏足。庄主还是不要去为妙。”
温苍道:“那是什么奇异的所在?我竟然从来都不知道。”
戴萌棠陷入对往事的追忆,缓缓地说道:“我是戴家的家生奴才,戴家分为拳馆和内宅,从我记事起,我父亲便是戴府内宅的主管。庄主您的外祖父戴老太爷名动晋陕,乃是一代宗师。他家中儿孙众多,子嗣繁茂,却临老才得了夫人这一个女儿,因此爱之如命。因此在夫人小时候便看中了我,让我父亲悉心教授种种管家技艺,以便日后随夫人嫁去夫家,从旁协助。不仅是我,陪嫁的侍女也都是千挑万选,又好生调教出来的。”
温苍道:“小娘也在其中了?”
戴萌棠道:“不错。后来,夫人渐渐长成,玲珑山庄的庄主看中夫人,便来提亲。那时你外祖戴老太爷年岁已高,身子也一日不如一日,可怜他武学修为奇高,却还是难以跨过生老病死的坎儿。临终,他将夫人托付到了你父亲的手上,方才阖了眼。常言道,龙生九子,子子不同。夫人的兄弟子侄众多,性格也各异,但是甚少与夫人亲厚。究其原因,想必是眼见父母过于偏心小妹,内心不平罢。因此你外祖戴老太爷去世之后,你母亲便带着嫁妆、奴仆,嫁入了玲珑山庄,从此与娘家人再无往来。我还记得当年你父亲向老太爷求亲时是多么恳切虔诚,我心中也暗暗庆幸夫人有了好归宿,我们这一干人等也有好日子过了。可惜刚刚进庄不久,你父亲就给了我们一个下马威。你父亲十日里有九日都在闭关练功,夫人百无聊赖便在山中闲逛。那一日,巧遇一片柳树林,柳条随风轻扬,甚是清爽。夫人便想进到林中细赏一番。可是还未入林,你父亲便从天而降。他气恼非常,对着你母亲劈手便要打。夫人从小金尊玉贵的长大,怎么能受此奇耻大辱?我当年年少气盛,只想着戴家的恩义和老太爷的嘱咐,所以立即挺身而出,与你父亲过了几招。”
戴萌棠苦笑一声,又继续说道:“他是温家嫡传的后人,我只是戴家的一个下人,怎么抵抗得了他的杀招?很快,我不仅被打得节节败退,更被震伤了脸上的经脉,变成这副骇人的模样。”
幼薇道:“我曾经听温黛说起过,棠叔的脸是因为救人才伤到的。想不到竟然是为了救温夫人?”
温苍道:“从小母亲只告诉过我们兄妹,棠叔是个难得的好人,为了救人才伤了脸,所以哭不得笑不得。没想到,棠叔的脸是为了救母亲而被父亲所伤?”
戴萌棠道:“的确如此。他打伤了我仍不罢休,说我以下犯上,合该打死。夫人便告诉他说,腹中已有了庄主你,愿他为未出世的孩子积一点福报,莫要杀伤人命,他这才罢休。他临走前恶狠狠地对我们说,这柳树林是他闭关修炼之所,切不可靠近,违者格杀勿论。我至今仍记得他那恶狠狠的眼神。”
温苍苦笑道:“我从小只道父母恩爱,从不争吵拌嘴。殊不知过于美好的事物,多半是假的。”
庾遥道:“难道棠叔觉得那柳树林里另有乾坤?”
戴萌棠道:“不错。若说这山上还有什么庄主都不知道的密道,那恐怕便在柳树林里了。”
幼薇道:“可是温老庄主过世这么多年,你们竟然无人进去一探究竟么?”
戴萌棠道:“夫人对手刃亲夫之事一直耿耿于怀,这些年来甚少出庄子,最多的便是在佛堂礼佛。她一直生怕因为自己的过失而连累了一双儿女,二十年如一日地在忏悔己过。而我们这些下人没有夫人的吩咐怎敢擅自闯入禁地?”
温苍道:“我们兄妹真是枉为人子女。从小我们因为常常难以见到母亲一面,而觉得母亲对我们关怀不够。黛儿无意之间发现了是有人在假扮我父亲,便更添疑窦,只觉得母亲辜负了父亲,辜负了温家。未曾想到……”
戴萌棠道:“庄主,你少年英武,夫人最是爱惜。她屡次向我提起你的终身大事,遣我好生物色远近闻名的好人家的闺女。”
幼薇想起温夫人生前拉着她的手那慈爱的样貌,又惋惜又有些羞惭。
庾遥对怔在一旁的温苍说道:“温兄,看来这柳树林殊不寻常,咱们看来须得进去一探究竟了。”
温苍道:“那便由我和庾兄进去打探罢。公主不会武功,也不宜冒险,还是留在庄里由白喜护卫。”
庾遥道:“不妥,大汉朝庭的军队驻扎在山下虎视眈眈,为的就是俘虏公主威胁大周皇帝。我们进入柳树林福祸未知,万一被什么事耽搁了不能及时返回,而又恰好碰到朝廷攻山可如何是好?”
幼薇道:“兄长说得有理,我愿与两位兄长一同前去。”
温苍道:“那也好。公主在我们身边,也省得庾兄忧心。”
说罢又转向戴萌棠道:“庄中大事小情,还有母亲、黛儿的祭礼便委托给棠叔了。”
庾遥道:“夫人和温家妹妹的头七还未过就要麻烦温兄为我们涉险,这心中委实过意不去。”
温苍道:“是我无能,不能阻止黛儿犯错,又不能挽回父母和她的性命,如今又怎能眼看着因她的过失致使公主和庾兄深陷险境呢?我虽然久居深山,但也知道,如今的大汉皇帝刘钧残暴不仁,千万不能落入他的手中。”
戴萌棠也道:“大汉本就是西域突厥人的后裔沙陀族建立的,如今绝大部分的土地都已经丧失,被大周逼迫到仅仅只有那么一小块的领土,更不得不与契丹勾结来保全自身。那些蛮夷不知礼,不受教,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温苍道:“棠叔说得是,有劳棠叔为我们打点一些干粮衣物,明日一早便进去一探究竟。若我久久不归,想必是找到了出山的路,棠叔不必担心,只须代我照管庄中上下即可。”
戴萌棠道:“遵命。庄主放心。”
温苍道:“庾兄,公主,今日早些歇着吧,还不知明天会遇到什么情形,须得养精蓄锐才好。”
庾遥道:“温兄的深情厚谊,我们二人永志不忘。”
幼薇道:“身系社稷非我所愿,只能代两国黎民苍生谢过温兄。”
温苍道:“不必客气,与二位有缘同行才是我生平之幸。”
随后,温苍便让白福、红染陪着庾遥和幼薇回去客房歇息。
绿竹入幽径,青萝拂行衣。
庾遥和幼薇走在前头,白福、红染等人跟在后面,隔着得体的距离。
幼薇悄声对庾遥道:“方才兄长可看出来了什么?”
庾遥道:“棠叔说得情真意切,不像是假的。而且棠叔一生忠于温夫人,如今必然也会忠于温苍,不会故意害我们的。”
幼薇摇了摇头,说道:“前两日你在温氏祠堂,将这几日发生的众多稀奇之事逐一抽丝剥茧,令真相浮出水面,那是何等睿智?怎么此刻倒看不出来了?”
庾遥笑道:“你服过千古神药玲珑骰子,当然耳聪目明,岂是我这凡夫俗子可比的?”
幼薇道:“这却和玲珑骰子不相关,若是之前,我也照样看得出。”
庾遥道:“好妹妹,快别卖关子了,说与我听听,咱们一同参详参详。”
幼薇道:“方才,棠叔言辞恳切,想来他八成是早就对温夫人暗生爱慕之心,否则也不会为了她,即使武功低微也挺身而出与温老庄主相抗,最后落得毁容的下场也无怨无悔。”
庾遥道:“你说得有理。难怪棠叔那么痛恨温黛,想来也不仅仅是一个忠字。就像二夫人,临死拼尽全力也要打死温黛,也是为了替情人报仇。不过棠叔碍于他们二人身份地位的差距,也只能暗暗隐忍了。也是一个可怜人。”
幼薇道:“是了,棠叔那么恨温黛,却没有如二夫人那般对温黛下杀手,想必也是顾念她是温夫人的骨血,所以心有不忍。”
庾遥道:“说得不错,可是这些都是人家心中的隐秘,我们这样说出来,似乎不大好。”
幼薇道:“我也是可怜那一片情意。只是我们永远也无从知晓温夫人孀居多年,是否也对棠叔有过情意……如果没有,她是否知道虽然她并不得温庄主爱重,可是还有一个人仍然默默地关心着她。”
庾遥道:“是啊,也许这是一个是属于她自己的秘密,便这样带进棺材里去,也没什么不好。”
暮从碧山下,山月随人归。
却顾所来径,苍苍横翠微。
天色渐暗,庾遥开始思虑明日不知会有何等遭遇,若是成功寻到出路便好,若是寻不到恐怕日后还要与大汉的兵勇有一番恶战。
而幼薇却仍想着白天推演出的那一段咫尺天涯的情缘。
“不知林羽此刻在何处?想必已经去上大学了。好在他双亲慈爱和乐、身体健康,不必受温苍这样的苦。”
幼薇想着想着,过了许久,方才沉沉睡去。
第十五章 大快朵颐
第二日一早,红染便进房帮幼薇梳洗。
才收拾停当,红染道:“早间的膳食已经按照公主的喜好安排妥了。昨儿晚上我去同厨下说,他们都吃了一惊呢。”
幼薇笑道:“那是我的不是了,吓着他们了。对了,都说了别叫公主,你还是像从前一样,喊我庾姑娘吧。”
红染道:“是,姑娘。连棠叔都说,看不出姑娘这么瘦小,竟然能吃这么多。”
幼薇道:“棠叔说那片柳树林是玲珑山的禁地,已经好久没见人进去过,那里面有什么神魔妖鬼都不知道,万一有去无回,也得做个饱死鬼。况且乐观些想,若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此刻多吃点,到时也能多扛些时候。对了,我们的饮食棠叔都要亲自过问么?”
红染道:“不错。棠叔说,怕庄子里混进什么细作来,害了你们。”
幼薇叹息道:“温黛说得不错,棠叔真是个好人啊。”
幼薇边说边握住红染的手,说道:“好妹妹,可怜你这么小的年纪就要受这些罪。我出门出得急,没带什么东西,这枚缨络是我唯一一个打得像样些的,便留给你做个纪念吧。如果侥幸能够逃出生天,愿我们还有相见之日。”
那缨络虽然手法粗疏,却是拿金线攒的,底下还坠了一块红珊瑚。
红染道:“这太过名贵了,我是个卑贱的人,不配有这么好的东西。”
幼薇道:“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人可是要比东西贵重太多了。以后你不许再这么自轻自贱的。来,我替你戴上。”
桃花面、红珊瑚交相辉映。
幼薇笑道:“真好看!你又叫红染,配你正合适。若是再梳上九骑仙髻,穿着孔雀翠衣,便是活脱脱一个名门闺秀了。”
红染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答谢,半晌才说:“我去给姑娘取餐食来。”
说罢忙慌慌地跑了。
不多时,红染带着几个厨娘模样的人一路往幼薇房中来。
红染道:“姑娘,我们这里到处都是山岭,若是海味怕是遍寻不得,可若是山珍,倒是不缺的。”
幼薇道:“不拘什么山珍海味,只要是肉就行了。”
说罢又觉得如此言语似乎失了一国公主的风范。
红染从未见过什么皇子公主的,倒不觉得,继续说道:“姑娘,这是挂炉山鸡、生烤狍肉、八宝野鸭、片皮乳猪、参芪炖白凤、清蒸小羊子。依姑娘的吩咐,配菜一概不放。羊肉腥膻,我怕姑娘腻着,特备了一壶普洱白茶。”
幼薇笑道:“膻是什么?腻又是什么?我可从来不知道。”
红染也笑着道:“姑娘可真是奇人。”
突然门口响起庾遥的声音:“起的这么早,原来是自己躲在屋里吃肉,也不喊上我。”
红染行过礼,与传菜的人一同下去了。
幼薇道:“怕你说什么‘肉食者鄙’,怎么敢喊你?”
庾遥笑道:“倒是我的不是了?”
幼薇道:“你们这些文人墨客呀,最酸腐了。想必你是没有听过一句话: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人瘦尚可肥,士俗不可医。这食肉可以与居竹两难取舍,足可见食肉的重要了。”
这段话本是出自百年之后苏轼的《于潜僧绿筠轩》,此时的庾遥自然没有听过。
庾遥道:“这也是你家乡的人说的?”
幼薇道:“也算是吧……既然不请自来了,那便一同享用罢!”
庾遥连连摇头道:“这早起便吃这许多的肉的口福,全天下你都是独一份儿的。寻常人怕是见了都觉得腻呢!你看看,还让厨下把配菜都给省了。”
幼薇道:“那日你在暗室不是问我什么叫做单纯的肉么?看,这些便是了。”
庾遥道:“你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随后,只见幼薇手口不停,片刻之间,桌上的珍馐美味已去了大半。
庾遥目瞪口呆,惊叹道:“想我庾家也是高门大户,这一路上竟然把你给饿着了!”
幼薇道:“是你们不能尽识这其中的妙处。再说个新奇的给你听罢!净洗铛,少著水,柴头罨烟焰不起。待他自熟莫催他,火候足时他自美。这说得便是猪肉了。而猪肉里最鲜嫩的就要数这乳猪了。”
庾遥道:“肉我是不懂,句子却是好句。”
幼薇道:“那是自然。”
说罢心中暗想,这几句出自大文豪苏轼UU小说,自然是好句。
庾遥道:“若是温夫人有幸见了你如今的样子,怕是要吓退了。”
幼薇闻言突然伤感起来,幽幽地道:“温夫人看上的哪里是我,是永安长公主的好容貌。”
说罢突然停杯投箸,吃不下了。
“咱们这便出发罢。”
庾遥道:“可是我哪句话说的不对了?”
幼薇道:“不是,只是方才说了些我家乡的事情,想起来一些未完成的心愿。”
庾遥道:“别担心,如今有温苍帮忙,总比你我二人没头苍蝇一般到处乱撞要好些。总能帮你找到玲珑骰子,让你和永安各归原位。”
幼薇轻轻说出一句:“但愿如此。”
思往事,惜流芳,易成伤。
拟歌先敛,欲笑还颦,最断人肠。
柳树林外,棠叔不厌其烦地叮嘱道:“若遇到危险,莫要争强斗胜,切记要退回来,万事从长计议。若找到出路,便不必回来,只管逃生去罢!”
温苍道:“棠叔放心,我们有分寸。”
温苍、庾遥、幼薇三人拜别棠叔、红染、白福、白喜等人往柳树林里走去。
温苍一回头,隐隐看到棠叔木然的脸上似乎有两行浑浊的泪。
那便是将一生的希望和苦痛都凝在里头了。
三人走了半刻,身旁除了柳条再无他物。
幼薇道:“可能是我们想多了。这地方也许只是温庄主平日练功的所在,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温庄主怕练功时有人惊扰会走火入魔,这才不许其他人擅自闯入。”
庾遥道:“但是听棠叔形容那日温庄主的神色、行为,不像是那么简单。若只是怕人惊扰他练功,好声好气地同温夫人说清楚便是了,何苦要与自己的新婚妻子动武?”
温苍道:“想不到我父亲竟然是如此凉薄之人。为了玲珑山庄能够抵御外敌才求娶我母亲引为臂助,并不是出自真心。所以即使有一点事惹恼了他,都是塌天大事。”
庾遥和幼薇见他语气哀婉,也不便多言。
沉默中,三人只管分花拂叶地向前走去。
“章台柳,章台柳,颜色青青今在否?
纵使长条似旧垂,也应攀折他人手。”
突然,林深不知处传来一个女子吟诗的声音。
“好厉害的内力!”庾遥感叹道。
幼薇道:“只听声音便知她厉害?”
温苍道:“不错。此人内力深厚,收放自如,传音入密。她吟诗的声音穿透力极强,本可震慑整个玲珑山,但是只有在柳树林里,而且须得到了一定的范围才能听见。”
便在他三人说话之时,一团白影飘然而至。
三人定睛一看,只见是一个身着白色衣衫的女子,约莫三四十岁的年纪,虽然眉目如画却是面无血色。
“来者何人?”
温苍上前一步,说道:“见过前辈。我乃是这玲珑山之主,寻访先人的遗迹才到此处,不知前辈在此,多有打扰,还望海涵。”
那女子纤细莹白的手指本来交叠在一起,端正地搁在与腰齐平的地方,听了温苍方才所言,便开始不住地微微抖动。
“大胆!看你只是一个黄口小儿,竟然也敢冒认玲珑山的主人欺瞒于我?”
温苍道:“不敢期满前辈,晚辈温苍,的确是玲珑山庄庄主。”
那女子道:“你姓温?”
温苍道:“不错。”
“那温举凡是你什么人?”
“便是先父。”
“先父?”那女子原本神色冰冷淡漠,目光中寒意逼人,如有积年的冰雪。听得温苍说“先父”二字之后,眼中之泪有如融冰之水,平缓静默地涌出。
温苍道:“前辈可是先父的故交好友?”
幼薇心中恨铁不成钢地说,这情形,怎么可能是故交好友?肯定是红颜知己了。
未过多久,那女子哀戚的神色便收了去,变得冷峻锐利,不可逼视。
“你是他儿子,想必是戴明晴那个贱人所生了?”
温苍怒道:“我敬你是前辈,你竟然出言侮辱先母!”
那女子闻言哈哈大笑,明明是笑,那声音却如西风呜咽,如泣如诉。
“死得好!死得好!”
“是可忍孰不可忍,辱我亡母,我与你不共戴天!”
温苍怒不可遏,抽出腰间的承影剑直挺挺地刺了过去。
那女子微移莲步,身形一转,足尖撩起丝丝轻尘,便躲了过去。
“也好,我便看看戴明晴教出来的儿子有几成功力!”
说罢,只见她长发一摆,露出背在身后的长剑。
剑一出鞘,瞬间便寒光四射。
轻风动裾,飘飘若仙,却步步都是杀招!
庾遥情急之下不免脱口而出:“温苍小心!”
幼薇也是心急如焚,问道:“你可看得出这人的门派师承?究竟是个什么名堂?”
庾遥道:“如此上乘的轻功和剑法,我生平第一次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