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五章 暗潮涌动
皇上近身的内侍道:“皇上,这徽仪殿乃是历任皇后的居所,就这么封了恐怕不妥。www.uu234.cc他日若是皇上再立皇后可如何处置呢?”
皇上冷冷地道:“皇后只是幽禁,尊号未废。况且,大周也不需要其他的皇后。她活一天,就要当好一天的象征物,帮朕联络前朝的旧臣。”
内侍只得说道:“奴才遵旨。”
皇上看了内侍一眼,说道:“你今日辛苦了。比朕还要早半日赶回来,路上一定吃了很多苦。”
内侍道:“皇上这么说,奴才如何当得起?都是皇上和长公主的智谋,奴才只是跑腿儿罢了。”
皇上点点头,压低声音对他说道:“徽仪殿一干人等,一个不留。”
内侍答应道:“遵旨。”
小符后早就被带了下去,众侍卫也奉命退去。
皇上看了一眼孤身站在不远处的幼薇。
那身形样貌正是他每每于梦魂中牵肠挂肚的模样。
只是,身形似乎修长了些,一颦一笑之中也多了些温柔娇媚的风致。
皇上走近幼薇,说道:“朕答应过你,此生再不与你相见惹你厌烦。想不到有生之年,却不得不食言。”
幼薇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得恭敬地行了个礼,说道:“多谢皇兄今日现身搭救。”
皇上低声道:“你我之间,何必说这些?你的命就是我的命,若你不在人世,我又如何独活?”
他说得是真心话,他情愿与他携手相看的人是永安,堂堂正正地坐在后位上与他共享大周江山的人也是永安。
他想亲手收拾河山,一统天下,只为了为媒为聘。
他此生娶过两个正妻,还有几位妃嫔,可惜,没有一个是他真心喜欢的。
他此生的遗憾也许再也不能弥补了。
他看着她秀美清丽的脸庞,那份帝王之心也突然淡了,他柔和地对她说:“随朕一同出去罢,这间宫殿即刻便要封上了。你放心,朕不会让她轻易地死了。她的罪孽会在余生慢慢地偿还。”
幼薇心中惴惴不安,只能不发一语,随皇上出了殿门。
碧空如洗,皇上、幼薇、以及温苍,站在苍穹之下,心中都默默地感慨,似乎度过了一个了不得的危机。
幼薇对皇上身边的内侍道:“本宫带进宫两个婢女,此刻仍不见人影儿,想必是被人锁住了。她们尽忠职守,是本宫身边离不开的人,你们务必要将她们找到,交给本宫带回去。”
内侍连忙禀报道:“长公主放心,奴才方才已寻到了晰儿、朦儿两位姑娘的下落。只是她们中毒不轻,暂时还不能苏醒。不过长公主切莫着急,不是什么要紧的毒,只是让她们昏睡罢了。奴才已经安排了车马,将她们暂时安置在马车里,稍后再随长公主回府。”
幼薇放下心来,轻轻点了点头。
皇上开口道:“永安,你出宫了这些日子,还是别这么急着回去罢。不如留下,咱们兄妹一起吃一顿便饭。如今当年灭门之祸的真相已经大白,你也应该在父皇母后的牌位前进一柱香,告慰他们在天之灵。”
幼薇点点头道:“应该的。”
皇上笑着回身对温苍道:“温公子也多留片刻罢。朕当以国宾之礼款待。”
温苍客套道:“小民一介布衣,这如何当得起。”
幼薇知道,方才小符后那一席话已经在皇上心中扎进一根刺,皇上一定会拔掉这根刺。
温苍在宫中多留一刻,便多一刻的危险。
于是幼薇对皇上道:“皇兄,驸马还等着徽仪殿前的金花草救命呢。事不宜迟,还是请温公子先行回府,救治驸马吧。”
皇上难得留住永安在宫中用膳,不想当众拂了她的面子。
而且从速救治卧病在床的庾遥,于情于理都让他说不出二话。
皇上道:“也好,这样等你回府时驸马就能苏醒了。驸马这一次无辜受害,朕心里也不好受。那便有劳温公子了。”
温苍行礼道:“不敢当皇上此话。草民这就尽快回去救治庾驸马,让长公主和庾驸马早日团聚。”
幼薇道:“温公子,驸马苏醒之后,你可以将今日宫中的情形告诉他,特别是皇后娘娘已经被皇上幽禁一事,省得他担心。”
幼薇知道温苍心思纯简,必然想不到此刻他已经成为了皇上的心腹大患,正与死神赛跑。
她指望庾遥苏醒之后,温苍将小符后挑拨之言告诉庾遥,庾遥能够指点温苍让他尽快脱身,不要在京中久留。
而她自己则选择留在宫中拖住皇上,等皇上回过神来,温苍最好已经离开京城,不知踪迹。
这样一来,皇上也许会放过温苍。
温苍虽然不能尽解她的意思,但仍仔细地记下了她说的每一个字,并且预备照做不误。
他真心希望这些金花草可以帮到庾遥。
庾遥可以算得上他生命中一个难得的好人了。
幼薇跟着皇上到了佛光殿,殿中供奉着为永安的父皇母后设立的牌位。
每日都有香烛鲜果供奉。
众侍从都恭敬地等在殿外,只留他们兄妹二人在内。
幼薇三跪九叩,又为永安的双亲点燃一炷香。
她在心中默念道:“请二位保佑永安在另一个时空逢凶化吉,遇难呈祥,消灾弥祸。”
她此次没有过度依靠其他人的力量,仅仅靠自己就将当年杀害永安兄弟姐妹的幕后首脑揪了出来,算是为永安出了一口气。
皇上在旁边静静地看着她。
杏面桃腮,颜如渥丹。
冰肌莹澈,柔若无骨。
落在他的眼底,则是格外心旌摇曳。
待幼薇行礼完毕,皇上不禁开口道:“永安,朕听闻你近日来有不少奇遇,还练了功夫。可是性情仿佛比从前温婉了许多。”
幼薇不知该如何回答。
永安当初私下与皇上会面之时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她一概不知。
皇上继续道:“朕觉得,是不是你知道了是符妙容在背后作祟,所以对朕便不似从前那般怨恨了?”
幼薇依旧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闭口不语。
“许久不见,朕觉得你变了不少,不但性情温婉了许多,身姿也越发高挑了。你长大了,朕却越来越老了。这一次亲征蜀地,朕又多添了几根白发。你看看朕现在的样子,是不是苍老了许多?朕甚至不敢过近地站在你身边。你越是青春少艾,越衬托得朕饱经风霜、年华已逝。”皇上越说,语气越是哀伤。
即便尊贵如帝王,也抵抗不了时光的流逝。
纵然身边的人山呼万岁,可是真正得享天年的皇帝都很少,往往是早早地就死于非命。
幼薇开口道:“皇兄仍如当年一般,并无什么变化。只是这两日风餐露宿,赶回京城,才显得有些疲累而已。”
皇上道:“你不必宽慰我了。我知道,我老了。即便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可是论样貌,在你面前实在是越发自惭形秽。”
幼薇听皇上的话越来越走心,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若是说“皇上您不老,美人配英雄,这不是正合适吗”,那就是给自己找事儿呢……
可也不能顺着他的话说,承认他已经老了吧?
幼薇急得快要跪下了,她此刻多希望永安能给她一点灵感。
第一三六章 醋海横波
而实际上,皇上正当盛年,虽然人无再少年,却也实在算不得老。www.uu234.cc
他当初也是少年英雄,威武果敢,让人钦慕不已。
他之所以觉得自己老了,是因为那日在军营中见到了赶来报信的温苍。
他不是没听说过玲珑山少庄主的盛名,可是什么都不如亲眼看到那么震撼。
他平生之中还未曾见到过这样风流倜傥的少年。
他的眉宇像远方巍峨的高山,英气之余还有些秀美。
他的眼睛就如天上的星辰,闪烁着迷人的光芒。
他的身姿那么挺拔,看得出家学渊源、功夫扎实。
可是一开口,竟然是那么温柔的话语,静水流深,直接钻到人的心里去。
那些横亘在他与永安之间的误会,以及永安长久以来的冷漠曾经深深地刺痛了皇上。
以至于他不知道是否应该将这个优雅聪慧的少年当作潜在的敌人。
直到疯癫的小符后点醒了他。
宁可错杀千万,不能放过一个。
佛光殿中,流淌着可怕的静默。
幼薇突然开口,打破了静默:“皇兄,不是说要一同用膳么?”
她心里想的是,尽快吃完,尽快回去,看到温苍走了才能放心。
皇上被她的话问得愣了一下,他印象中的永安从小就食欲不振,对日常饮食实在是兴趣缺缺。
他还从未见她主动要求用膳。
可是用心用膳毕竟是好事。
她身子骨羸弱得很,太过惹人心疼。
皇上道:“今日发生了太多事,你一定是饿了。放心,我已经派人准备了。现在去往大业殿,时间应该刚刚好。”
幼薇一言不发,低着头,跟着皇上走出了佛光殿,乘辇轿去往大业殿。
微风拂起她的发丝,有一两根正飘在眼前。
她不知这一日为何这么漫长,好像怎么过都过不完似的。
大业殿是皇帝的寝殿。
皇上在大业殿正殿旁边一间偏殿安排了一些素日永安喜爱的膳食。
幼薇一看,累了一天了,就给我吃这个?
蜜饯桂圆,甜腻腻的,没什么意思。
绣球乾贝,就这么几颗,够塞牙缝儿吗?
山珍刺龙芽,只能吃个新鲜,填饱肚子却差了一点。
明珠豆腐,豆腐做成花儿也是豆腐,吃不出牛肉味儿。
籽冬笋,我的样子像是素食动物吗?
……
幼薇在心里将桌上所有的菜都吐槽了一遍,默默地放下了筷子。
皇上见她食欲不振的样子,反而觉得十分熟悉,还劝说道:“即便没有胃口,也要尽量吃一点,否则长此以往,又要瘦了。”
说着便示意掌膳的内侍为她布了几筷子菜。
幼薇虽然觉得菜品不合胃口,但是奈何实在是饿了,所以也都吃尽了。
皇上则不断示意内侍为他斟酒。
不多时,皇上已是微醺,而幼薇也不再动筷。
皇上冲内侍们摆了摆手,众人便都下去了。
诺大的一间殿宇,此刻就只剩下皇上和幼薇两个人。
皇上心神荡漾不已,他已是许久没与永安这般亲近地坐在一起了。
幼薇则是心里颇不自在,她总觉得皇上暗暗地打量着她,生怕被皇上瞧出破绽。
皇上自斟自饮,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开口道:“庾遥,对你好吗?”
幼薇道:“驸马对臣妹很好。”
皇上道:“他,原本不配为你的驸马。”
幼薇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说道:“不,驸马对臣妹极好。他是一位难得的真心关心爱护臣妹的人。”
皇上冷冷地哼了一声,说道:“朕安排你嫁给他,就是为了让他保护你陪伴你,若是他连这件事都做不了,那也实在是无用之极。至于其他的事,当然也指望不了他。”
幼薇听得心里十分不快。
庾遥为人端正善良,她早就拿他当亲哥哥一般。
她不愿意听到任何人说庾遥的不是,即便这个人是高高在上的皇上,即便他与永安彼此有情。
“但是臣妹只想感谢皇兄,赐予这样一段绝好的姻缘。”幼薇开口道。
这语气像极了负气的永安。
皇上不由得心中又是一动。
“这件事,是朕太自私了。可是朕不得不这样做,你明白吗?”皇上脸色微红,直看向幼薇。
“臣妹明白,臣妹感谢皇兄的恩德。”幼薇回答道。
这句话不知怎的触到了皇上的逆鳞。
永安只有在生气的时候才会对他这么说话。
她还是怨恨他的,他想。
是啊,他为什么这么自私呢?
明明娶不了她,却还是不能忍受她好好地嫁给别人。
非要让她嫁给天下皆知其爱慕男人的庾遥,让她成为世人的笑柄。
她一定还在怨他吧。
皇上将酒杯放在一旁,忍着心中巨大的悲痛,说出他潜在的动机:“你知道我为什么改回柴姓吗?世人只道我忘恩负义,没想到你也是这样看我。只要我还姓郭,我们之间便永远都不可能。我改回姓柴,还有一线生机。可是,最终还是没有勇气,去与整个儒家礼教对抗……我怕失去来之不易的权力。你一定是恨透了我吧?”
他没有用朕,而只是自称“我”。
“而且,我能给你什么呢?我已因父母之命娶了符氏在先……是我先有负于你,你如何恨我,我都只能接受。”
幼薇心中一惊。
皇上忠孝仁爱,备受赞誉。
可是他改姓的事却使他深受诟病。
没想到,他改姓之余,还有这别人意想不到的缘由。
“但我执意改了,又执意不肯改回去。我想留下这一丝努力过的痕迹,期待有朝一日你能够明白。”皇上借着酒意,已经离幼薇越来越近。
“我现在明白了。”
幼薇没有再自称“臣妹”,而是也用“我”。
皇上醉眼惺忪,缓缓地道:“你知不知道,我多么期盼这一天,在你面前,剖白这一切。你明白就好,你明白就好。”
幼薇默然地低着头,看着眼前的那一盏酒杯。
杯中清酒映照出她的脸。
一张红润的,光彩照人的脸孔。
春华秋露,冰晶雪魄。
皇上再次逼近她,她甚至能够闻到他身上浓重的酒气。
她下意识地用帕子掩住了口鼻。
“永安……你不是明白了吗?”皇上看着她的帕子,十分不解。
他所做所说的一切,都是想重拾曾经亲密无间的岁月。
那方帕子隔绝了他们。
将他的一片丹心冷漠地挡在了门外。
幼薇只得解释道:“服用玲珑骰子之后,嗅觉灵敏了许多。这酒至烈,皇兄原不该饮这么多,恐怕要伤身。”
皇上想到从前他还只是大将军手下的副将,难免喝酒应酬。
每一次,他赴宴回府,急匆匆地想去看她一眼,她都生气地回绝。
“我记得,你从小就不喜欢我多饮酒。”皇上脸上似有笑意。
酒酣胸胆尚开张。
他鼓起勇气,俯身下去,同时伸手拨开了幼薇的那方帕子。
细嫩的一只手也被覆住。
幼薇心中骇然,本能地将头偏向一边,躲开了。
皇上不禁赧然。
“永安,你怎么了?”
幼薇道:“没什么。累了一天了,我想还是早点回府歇息为上。也不知驸马服用了金花草之后,能不能痊愈,我惦念着早点回去看一眼。”
“不对,你变了。”皇上直直地盯着幼薇道眼睛,“是因为他?那个叫温苍的少年?”
第一三七章 如癫似狂
“皇兄在说什么,我不太明白。www.uu234.ccwww.uu234.cc”幼薇连忙否认。
可惜已经晚了。
皇上的眼睛发红,发丝直竖,像一头怒气冲冲的猛兽,被人入侵了自己的领地。
他不甘心,他还想试一次。
他一只手抓住幼薇拿着帕子的手,再次俯下身去。
“皇兄。”
幼薇仍是将头转向另一边,躲开了他。
“我们之间,真的,真的回不去了吗?即便你一直在我的梦魇中折磨着我,即便我一直默默地护着你。他,他真的那么让你心动吗?让你可以忘记我们之间的一切?”
幼薇被他吓到了,不敢说话。
她鼓起勇气回过头看向皇上,发觉他眼中隐隐有泪,简直快要滴到她的脸上。
“你知道吗?我现在宁愿你向从前一样恨我怨我,拿簪子刺我。那样至少代表你心里还有我这个人,至少我知道你因我而痛!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我似乎对你来说只是一个陌生人。”皇上眼珠都快要爆裂了,一条条红色的血丝像人的蛛网,想要将她包裹住,然后吞掉。
“皇兄对臣妹的好,臣妹永远记得。”
这不咸不淡的话更加刺激了皇上。
不是皇上,是柴琮。
此刻,他恨自己身为大周的皇帝。
“我不信!我不甘心,不甘心!”
他像疯了一样。
幼薇想到了今天刚刚被她逼疯的符妙容。
柴琮死命地俯身下去。
幼薇也死命地将头扭开。
他不管不顾,将自己的脸印在她的脖颈处、耳后……
她不禁“啊”了一声。
这反而刺激了他。
他伸过手去,用两根手指捏住她的下颌,硬生生地将她的脸扳了过来。
他看到的一张惊恐的脸。
一滴泪从眼角掉落,进入到她的鬓发之中,消失不见了。
“永安……对不起,我,我……”他突然混乱了,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
他费尽心思地保护她,为什么却伤害她?
他不让别人伤害她,此时此刻他自己却在做什么?
幼薇趁机直起身子,整理了一下头发。
她站起来,说道:“皇兄醉了,我还是改日再入宫请安吧。”说着便向外走了几步。
柴琮猛地站起身,又突然摔倒,立即再次站起来,踉踉跄跄地追上她,一把将她揽在自己怀里。
“永安,你别走。是我不好,我不该有非分之想。你就让我这么抱着你好吗?我只要抱着你就够了。”
幼薇没有答话,她试着挣脱,可是稍稍一动弹,却被箍得更紧。
“我缓不过气来了。”
柴琮稍稍放过了她一些。
幼薇猛地大吸了几口气。
“你要怎么才能原谅我?我知道一开始我就应该拒绝的。早在父皇将符娇容指配给我为妻的时候,我就该拒绝的。可是我当时担心如果我流露出对还很年幼的你的一丝爱慕之心,父皇就会将我赶出门去。你是他的掌上明珠,而我只是一个为他鞍前马后的野小子,我怎么配得上你?”
幼薇感觉到脖颈一阵温热。
“可是我知道你心里有我的。无论你在哪里,你都是我的,只属于我。”柴琮自顾自地说着。
可惜他不知道,最该听到这些表白的人并不在此处。
从始至终,只是他一个人的悲哀的独角戏。
幼薇不禁有些同情这个人。
若是永安在,该多好啊!
可是如今的幼薇只能一次次地拒绝他,令他越发地伤心、越发地发狂。
幼薇终于狠下心,扳开他的手。
她身后响起皇上的声音:“我现在才说愿意为你舍弃一切,皇位、权柄,都不要了,是不是太迟了?”
柴琮散乱着头发,像符妙容一样疯魔。
符妙容也许说得不错,他们俩才真的是天生一对。
可是两个同样阴狠的人可以彼此温暖吗?
所以他爱上了永安。
明媚善良如暖阳的永安。
幼薇决心替自己破了这个困局,她将自己当成永安,她必须相信自己就是永安。
幼薇回过身,只见柴琮眼波流动,泪光闪烁。
他今天喝得太多了,他往日一定不是这个样子的。
他应该是一个喜怒不轻易形于色的人。
永远那么淡漠疏离。
他今天过于动情了。
“你想好了?”幼薇开口道:“不收复幽云十六州了吗?不统一天下了吗?”
他说:“不,那些都不要了。就算我像秦皇汉武一样,又如何?不能不与共同拥有的天下,我不要也罢了。”
幼薇想笑。
他此刻多么像一个孩子。
幼稚地以为抛弃自己最心爱的玩具就能得到父母的垂爱。
“你喝多了。我不想要一个酒醉时的承诺。你明天醒了酒,认真想过,再来告诉我。”她冷冷地说。
“好,你等我。”他言之凿凿,那每一字都回转在他心头千千万万遍了,今天终于说出来了。
幼薇头也不回地踏出门去。
她知道,明天酒醒之后,他一定会反悔的。
他未死的帝王之心不允许他做出这样的选择。
门内,他跌坐在地上,口中仍然喃喃地说:“你等我,你等我。你不要今天晚上就跟他走,我下了令,城门闭锁,你们,走不了的。”
幼薇走出大殿,一群内侍围了上来。
“皇兄有些醉了,准备些醒酒的汤药吧。”
“早就备下了!皇上见了公主高兴,难免要多喝几杯的。”
内侍们满脸堆笑,一拨忙慌慌地去殿内服侍皇上,另一拨也赶忙送长公主出宫回府。
幼薇逃离了皇宫,逃离了皇上对永安热切的感情。
月悬中天。
时辰已经不早了。
不知道温苍走到哪里了。
天大地大,也许再无相见之日了。
正想着,幼薇的马车到了庾府门前。
晰儿、朦儿早就跟随温苍回了庾府。
幼薇此时乃是孤身回到庾府。
庾府府门仍然大开,想必是下人们想到长公主今夜必然回府查看驸马爷的伤势。
幼薇下了马车,急急地奔向庾遥房中。
她有太多事想要倾诉了。
一推开门,只见庾遥半躺在榻上,正与温苍说话。
温苍,怎么还没走?
幼薇急吼吼地跑到他二人身前,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数落:“你怎么还在这儿?你没将我让你跟他说的话说了吗?还有你,你怎么没提醒他,让他赶紧走?你们知道事态有多危急吗?”
庾遥仍然面色苍白,嘴角微微上扬,说道:“你别急,坐下慢慢说。”
幼薇急道:“我怎么能不急?说不定明天一早皇上就要将他擒拿回宫了!”
温苍分辩道:“不是我不想走,而是皇上一早就已经暗中下了令,今晚城门下钥,任何人不能出城。”
幼薇道:“难道拿着长公主或者是驸马的印信都不行。”
庾遥幽幽地道:“皇上早有准备了。尤其是庾府的人,一个也不能放出去。”
幼薇累了一日,闻言险些站不稳。
温苍连忙搬了个方凳给她坐。
幼薇眼神涣散,此刻她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庾遥轻轻地咳嗽了一声,说道:“你进门这么久,可还没问过我的伤势呢。”
幼薇回过神来,说道:“对了,你怎么样?解药服下了?”
温苍道:“毒已经解了。可是解得太晚,已经伤了七经八脉……”
庾遥微笑着说道:“从此以后,我当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了,而且冬天怕冷,夏天怕热……你们这些武林高手可得好好保护我。”
第一三八章 远赴青州
幼薇心里万分难以接受这样的结果。www.uu234.ccUU小说
在她心里,庾遥一直是一个非常完美的人。
敏捷机警、聪慧豁达。
她想象不出当初那个策马扬鞭、诗书风流的庾遥下半辈子就与病床为伴会是怎样的一番景象,特别是当她努力了很久,以为自己寻到了解药一切就可以恢复如初之后。
“宫中灵药众多,慢慢调理一下呢?一定可以痊愈的!”幼薇看着庾遥苍白带笑的脸,几乎要哭出来。
庾遥笑道:“傻姑娘,这是做什么?现在的情形已经比前些日子好太多了,不是吗?所幸现在我体内的毒都已经清了,再也不用担心哪一天再发作会要了我的命。”
温苍也劝解她道:“我们刚才还在说,如何调理身体、恢复功力之事。庾兄想起庾家伯父年轻时游历四海,曾经与青州蓬莱山上的神医青鹊老人有过交情。他老人家虽然一直逍遥避世,但若是故人之子求见,未必不肯替庾兄医治。”
幼薇道:“青鹊,老人?他在庾伯父年轻时就自称老人,现在恐怕早就不在人世了吧。”
庾遥道:“我父亲说他医术之精深,世所罕见。虽然须发皆白,但是容颜却如同童子一般,青春不老。算起来,如果他尚在人世,生岁就算不满百,也应该是有九十岁的高龄了。不过,即便是他已经离世,也一定留有传人,否则那些医术岂不是浪费了?而且青州虽然地处大周境内,但是蓬莱山十分险峻,瘴气缭绕,易守难攻,即便是皇上,也不敢贸然派人追过去。”
提起皇上,幼薇脸上立刻显现忧虑的神色。
温苍面有难色,说道:“可是如今的情势,只怕想要出城也难。”
庾遥点点头:“京城内外一定布满尹天枢的人,还有其他受命于皇上的秘密死士,我们都不知道他们隐身在何处。不过想要出城,也不是没有办法。”
幼薇欣喜地说道:“什么办法?兄长快说。”
“我们可以找王渊帮忙。”庾遥仍是庾遥,语气中似乎一切尽在掌握。
“王渊?”幼薇和温苍面面相觑,“王渊能行吗?”
庾遥笑道:“怎么不行?王大公子是朝廷一品大员之子,又成日无所事事,在城中招摇过市,三教九流之中,没人不认识他。况且他如今又务了正业,在开封府当了捕快,难道还不能带出城几个人么?”
幼薇道:“可是这个忙,他也不会随便帮的。”
庾遥点点头道:“我想过了。晰儿和朦儿说到底还是皇上的人,我们这一次出门是不能带上他们了。范姑娘独自留在京城也不妥。我们可以带上她一同先去青州,然后再沿途打探何天翼等人的下落,总有机会找到他们。王渊听说范姑娘要跟我们走,一定也会赖上我们一起走。”
幼薇惊讶道:“难道还要带上王渊?”
庾遥笑道:“既然要让人家帮忙出城,肯定要付出一些代价的。要是利用了人家,立刻就将人家抛诸脑后,那也太不厚道了。”
幼薇心中不快,说道:“他一个公子哥儿,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出门就是一群小厮、长随跟着,在家肯定也是一群丫鬟、仆妇围着,带着他岂不是添了许多麻烦?”
“我可不这么认为。”庾遥仍旧笑着说道:“从前他的确养尊处优,但是为了得到范姑娘的芳心,他不但不会给我们添麻烦,还会帮忙照顾范姑娘。况且,若他真的经历不了风雨,大不了几天之后就自行回去了,这也比我们严词拒绝他跟着要体面多了。对我们双方来说,都是如此。”
幼薇脸上终于出见了由衷生发的喜悦的神色,微笑道:“兄长说得是!”
温苍道:“路上难免要车马劳顿,庾兄还是趁着时间尚早,多睡一会儿吧。”
幼薇点点头道:“不错。由温家哥哥去王渊府上,我则去通知雪卿尽快准备。卯时三刻在庾府后门集合,辰时准时出城。”
庾遥笑道:“好,看来从今往后,我可以得享清闲了。”
即便是夜晚宵禁,第二日辰时,城门也会打开,让过往的平民、商贾等进出。
若非是战时,不会在白天紧闭都城的大门。
已至卯时,汴京城已被笼罩在熹微晨光之中。
幼薇和雪卿都乔装打扮了一番,短襟小褂儿,一派丫鬟模样。
脸上特意擦了些灰,遮盖住大好颜色,还在鼻尖两颊点了几个雀斑。
庾遥则提前服下一碗参汤吊住精神,以防有什么不测之事发生。
庾府的马车里外翻新了一遍,保管走在街上没人认得出是庾府的车。
此刻,庾遥坐在马车内安歇,幼薇和雪卿则站在马车旁边,焦急地等待着。
没过多久,天地一线之处闪现一个疾行的人影儿。
“怎么就一个人?王公子呢?”幼薇自言自语道。
“也许是他不愿施以援手吧,毕竟这事要冒不少风险,而且原本也不与他相关。”雪卿幽幽地说。
待到那疾行的人影儿走得近了,幼薇和雪卿方才看明白,原来是温苍背着王渊。
“王公子这是怎么了?”幼薇看了一眼雪卿说道。
雪卿不明所以,只是看着远处不说话。
庾遥在马车内听到她们的声音,掀开帘子望去,不由得会心一笑。
温苍脚程颇快,不久就到了众人面前。
王渊道:“有劳温兄了,快放我下来,我要拜见长公主殿下。”
“王卿这是怎么了?”幼薇不怒自威。
王渊道:“草民拜见长公主殿下千岁。”
说着便要下跪,可是腰背剧痛,怎么都跪不下去。
若不是温苍扶着他,恐怕好端端地站着也难。
幼薇道:“事急从权,不必拘着这些虚礼了。”
庾遥从马车内探出头来,笑着说道:“王兄怎么受得伤?难不成是被王大人动用了家法?”
王渊道:“多谢长公主、驸马体恤。唉,可不是吗?老爷子听说我在开封府当上了末等捕快,吵嚷着说我丢了家里的脸面,不好好读书考取功名,每日就晓得与仵作、嫌犯厮混在一起。瞧,还把我打得皮开肉绽的。”
温苍道:“我探进王府的时候,王兄疼得很,甚至起不来床。幸得一颗药吃下去,暂时止住了疼。伤口也涂抹了膏药,幸好只是伤在皮肉,养两天就好了,不碍事。”
幼薇道:“王卿既然身上有疾就在府上养伤吧,还是别与我们一同奔波了。”
王渊道:“不不不,不碍事的。小小皮肉伤,算不了什么。这么大的事,我怎么能不出一份力呢?长公主可千万别嫌弃,一定要带上我啊!”
庾遥在车中道:“时候不早了,该出城了。王兄,你这身子骨坐是坐不得了。好在马车里十分宽敞,你就趴着吧。”
王渊羞惭地道:“实在是,实在是不好意思。”说着便往马车上走。
经过雪卿身侧之时,王渊脸色一红,说了句:“范姑娘早安。”
雪卿没有看他,只是点了点头。
温苍将王渊扶上车,自己则亲自驾车。
幼薇轻轻地将马车的帘幕放下,与雪卿一前一后,走在马车旁边。
出门必有年轻丫头陪侍,这也实在正是王家大公子的行事风格。
第一三九章 无语东流
马车里,王渊痛苦地趴在一边,感觉到马儿已经起步了,心中奇怪,便向庾遥问道:“长公主和范姑娘难道不上来坐吗?这车里还有不少位子呢。www.uu234.ccUU小说”
庾遥笑道:“你王大公子出门什么时候缺过丫鬟服侍?这样已经算是轻车简从了。城门这一关要过,恐怕没那么容易,做戏不做足怎么行?”
王渊附和道:“庾兄说得是。不过,哪里有那么清丽脱俗的侍女呢?即便是改换了妆面,也是神仙一样的倾世姿容。汴京城里,除了尊贵无匹的长公主和范姑娘,再找不出第三个了。”
庾遥道:“可是但凡若是有,也一定早早地被你王大公子搜罗了去,出现在王家大宅里了。所以旁人看起来自然是合情合理。”
王渊突然羞赧起来,说道:“我,我哪有这么好的福气。”
庾遥看着他花痴的样子,笑了笑不再说话。
不久,马车就到了城门口。
辰时已至,城门果然已经大开。
守城门的几名军士在旁边看着行人匆匆忙忙地过去,并不阻拦,但是脸色都十分严肃,目光也都紧紧锁定在行人的身上。
温苍驾着马车行来,几名守城的军士立即警觉,有两三个军士更是直接围了过来。
“哪位大人家的马车?出城做什么?”一名军士上前问道。
不等温苍说话,马车里就响起王渊的声音:“小兔崽子们!连我的车也敢拦?”
王渊仍旧趴着,掀起帘幕的一角,露出自己的脸。
“原来是王大公子啊!您这是怎么了?一大清早地就出城?”军士们见是王渊,紧张的弦和缓了许多,便换了一副面孔,满脸堆笑。
“笑吧,笑吧!昨天本公子被老子娘打的时候,喊声震天,你们都笑破肚皮了吧?”王渊佯装恼怒,没好气地说。
“哪有,哪有。”一名军士回道:“昨天皇上圣驾回銮,咱们几个忙得飞起,没留意到贵府有什么声响啊。王大公子受了伤怎么还要出城啊?不在家好好养伤?”
“还养什么养?不躲开还等着让他们再打我一顿?今天本公子就是要离家出走!什么成家立业、考取功名!从今以后,不伺候了!”王渊声调越发地高,引得众人侧目,反而没人怀疑。
幼薇和雪卿都低着头,侍立在旁不说话。
为首的军士犹豫道:“这,这可就为难小的们了。万一放了您出城,王大人怪罪起来,小的们可担当不起啊!”
“你们这些人竟然也欺负到我的头上来了!鞭子!把鞭子给我!”王渊说着便伸手要抢温苍手里的马鞭。
温苍见他够不着,索性递到他眼前。
王渊抄起马鞭对着军士们就是一阵乱挥。
守城的军士们见王大公子发怒了,实在惹不起,急忙躲开。
为首的军士一边躲,一边喊道:“王大公子出城啦!都让开!让开!”
不明真相的百姓们连忙避到两侧,给马车让出了一条路。
王渊直接对着马臀抽了一鞭,喊道:“驾!”
马儿受痛,立即扬蹄,飞快地向前跑去,冲出了城门。
雪卿不会武功,在后面追得吃力。
幼薇见身后的城门渐渐茫然不可见了,连忙拉起雪卿的手,用掌力向前推送,口中喊道:“温家哥哥!”
温苍会意,拦腰抱住腾身而起的雪卿,又将她放在车夫的位置上。
幼薇则施展轻功,跟在马车后面。
马车里,王渊不好意思地道:“方才做戏做得太入戏了,连累范姑娘如此柔弱,却跑了这么远,实在是在下的不是。”
雪卿调匀了气息,说了一句:“不碍事的。”
又过了片刻,众人见身后无人追上来,便索性勒停了马儿,让幼薇和雪卿都上车来,与庾遥一同坐着。
天边一轮红日冉冉升起,众人都长舒了一口气,相视而笑。
衣巾半染烟霞气,语笑兼和药草香。
茅洞玉声流暗水,衡山碧色映朝阳。
千年城郭如相问,华表峨峨有夜霜。
而此时此刻,不远处的皇城城阙上,皇上也正茫然地望着远方。
“皇上,长公主殿下、庾驸马以及那个温苍温公子,今天一早就出城去了。按您的吩咐,奴才手下的人并未出手阻拦。因是王大学士家的公子在前遮掩,所以守城的军士便也放行了。”尹天枢在他身边缓缓地说,似乎声音小一些,便能减少皇上心中的不快。
“同行的还有什么人么?”皇上依旧望着远方天际,没有回头。
“还有一名女子,不知是何身份。前些日子刚刚办好名籍,姓范,名雪卿。说是长公主和庾驸马在大汉结识的朋友。可据奴才所知,长公主和庾驸马并未在大汉结识这样一位姑娘。”尹天枢回答道。
“罢了,由着她去吧。派人跟着他们,不近前,不打扰,只是每隔七八日报送一次近况即可。”
“奴才遵旨。从前奴才派往长公主身边服侍的那两个人已被弃置在了庾府,不过皇上请放心,奴才会另派人手,暗中跟进。”
皇上点点头,没再说话。
尹天枢不敢再打扰,默默地退了下去。
“我现在才说愿意为你舍弃一切,皇位、权柄,都不要了,是不是太迟了?”
“你喝多了。我不想要一个酒醉时的承诺。你明天醒了酒,认真想过,再来告诉我。”
昨夜的话静静地在柴琮耳边回荡。
昨夜,那个几度梦魂中与他牵扯不清的人就在他眼前。
甚至他只要再稍稍低下头,他的鼻尖、嘴唇就能触碰到她细润如脂、粉光若腻的肌肤。
她皓雪一般的肤色映照出了他隐秘的**。
于男人来讲,最是正常不过,于一国之君来说,更是正大光明。
可在她面前,他却退却了。
从前的她像巫山神女、洛水仙人一般清冷婉艳,不可逼视。
日益成熟的她,更是美得摄人心魄。
所以让他不由得轻狂了。
那一瞬间,他的确下定了决心,从此要与她一起,做一对神仙眷侣。
只愿每一个日夜,心间、身畔,都只有彼此。
他也的确尝试着那样做了。
任由自己的唇齿在她光洁的脖颈胡乱地亲吻。
他已经记不清,他的手是否也触碰过她的肌肤。
层层薄纱掩映之下,独属于成熟少女的轻柔曼妙、盈盈一握。
那一瞬间,他已然迷失了自己。
那一刻,他不想天下,不想江山,不想收复失地,不想万古流芳。
他只想要她。
他的前半生,凡事都拼尽全力,终于得到贤名清誉。
可是最初他所做的这一切,只是想得到她的一丝垂顾。
而他也实在仅仅是一个红尘之中的凡俗之人而已。
在爱欲之间苦苦地挣扎,逃不开,躲不掉。
世间之事往往就是如此,他因为一个人而去做一件事,却爱上了那一件事本身。
甚至他如今也分不清,他是爱永安多一些,还是爱建功立业多一些。
天下之大,无数山林,难道就不能有一处供他们惬意栖居,安度余生吗?
难的是放下那件同样让他着魔一般殚精竭虑的事在史书上留下彪炳千秋的一笔,受后世万代敬仰。
没几个人能抵抗得了这种诱惑,特别是眼看就已经触手可及的时候。
昨天酒酣眼热时的那一句为她放弃一切的承诺,他果然一如幼薇所料地反悔了。
第一四零章 风尘仆仆
车马劳顿,闲来无事,雪卿突然从行囊中拿出一块木头来。www.uu234.ccwww.uu234.cc
上好的黄花梨木。
她手握一把银柄小刀,自顾自地刻着。
隐隐约约已成人形。
谁都知道她刻的是什么。
王渊看到,连忙说:“范姑娘,小心利刃伤手。”
雪卿头也不抬,仿佛是在自言自语:“我是个无用的人,伤或不伤又有什么关系呢?”
一个只想着用自己殉道的女人,幼薇知道怎么劝都是没用的。
幼薇掀开马车侧面的帘幕,回望了片刻。
天色将晚,四野无人,似乎已经安全了。
庾遥裹着披风,悠然地道:“大张旗鼓地派人追击并不是他的性格。既然出得了城,就不用担心太多了。”
幼薇点了点头,替庾遥掖好衣角,使透进车里的风不至于灌进他衣服里去。
雪卿兀自雕刻,心无旁骛。
王渊早前听温苍说他可能无意间见罪了皇上,怕皇上怪罪下来,这才避走青州,正好可以替庾遥求医问药,因此也没多想。
庾遥对车内众人开口道:“此次出门,大家切记不能再称呼公主、驸马。我化名余姚,公主则是我的妹妹余幼薇。彼此称呼名字就好,公子、姑娘等称呼都尽量不要用,否则只怕会招惹是非。”
王渊笑道:“幼薇这个名字真好听。那我就斗胆僭越了。”
庾遥接着说道:“若有人问起来,就说我们此去青州蓬莱山为我求医,雪卿是我的表妹,一同上路也是为了帮忙幼薇照顾我。而你们两个则是我书塾里的挚交旧友,沿途护送我们兄妹。投栈之时尤其要注意,客栈最是人多眼杂。到时候可能要委屈王兄与我和温苍挤一间房了。温苍会保护我们的。幼薇,你与雪卿一间房,记住好好保护雪卿。”
幼薇认真听着,随即点了点头。
庾遥问道:“剑呢?”
幼薇回道:“放心,在身上。”
庾遥笑着点点头。
他说的自然是他的玉带剑了。
如今庾遥武功全失,玉带剑便让幼薇带在身上,方便迎敌取用。
庾遥身子骨羸弱,已经负荷不起玉带剑的重量。
王渊却是听得一头雾水,忍不住问道:“幼薇保护雪卿?难道不应该是雪卿保护幼薇?哎,这也不对啊!两个姑娘不会武功,都是需要保护的。”
庾遥笑道:“现在咱们五人之中,只有温苍和幼薇身怀武艺,剩下的人连我在内都是需要他们二人保护的。”
王渊惊讶道:“什么?你是说幼薇她?”
庾遥十分坦然,说道:“这有什么稀奇,我庾家人哪有不会一招半式的?”
庾遥这样慧黠灵秀的性子,心理素质也是一流,扯起谎来面不改色心不跳,骗一个王渊还不是绰绰有余?
王渊笑道:“说得也是啊!”
幼薇也笑道:“王家哥哥若是陷入敌手,只管向我求救就是。”
王渊大笑道:“哈哈!这怎么敢当!哎呀,只盼一路上平安无事,别有这么一遭啊!”
王渊生性开朗乐观,为人也大气豪爽,除了不爱学文,也不爱学武以外,没什么缺点了。
有他在旁边调剂气氛,车厢里也不缺欢声笑语。
庾遥渐渐体力不支,靠着幼薇睡着了。
有时候,幼薇觉得庾遥更像她的师长,教会她识文断字、招式内功,还有为人处事的规矩,以及种种生存在这世上的技能。
他将他所拥有的、所感知到的一切都毫无保留地赠予幼薇,如同这把玉带剑一样。
当年,年幼的永安与庾遥相伴长大,又有兄长呵护,是不是也过着太平无事的安乐日子?
如果没有当初那一场灭门惨祸,永安如今说不定还只是郭大将军的女儿,当今皇上也只是一个忙于征战的普通将领。
车马摇摇晃晃,一路向东方驶去。
幼薇也累得闭上了眼。
王渊叽叽喳喳的嘴巴也停了下来。
只有范雪卿还是握着那方木头,低着头,认真地刻着。
暗夜之中,汴京皇城,大业殿。
皇上还在批改臣下上表的奏折。
内侍犹豫了片刻,终于鼓起勇气,奉茶的时候加上一句:“皇上,已近亥时了,该歇歇了。”
皇上道:“今天终于打发了吴越、清源两国的使节,多日以来积攒下的奏折才有时间看。”
内侍道:“此事还要多亏长公主机智过人,在大殿之上,慷慨陈词,有理有据,震慑住了众人,否则若是被使节瞧出是皇后娘娘所为,可就不好收场了。”
皇上道:“他们也未必不疑心,只是碍于大周的威势不敢发作罢了。”
内侍道:“那皇上说要晋封长公主为镇国长公主的事?”
皇上道:“先作罢了。否则晋封大典主角不在,还有什么意思?”
他不是没有想过这件事的另外一个可能的结局。
如今符氏姐妹已经一死一疯。
疯了的那个符妙容占着皇后的位子不过是为了巩固与前朝老臣的关系罢了。
永安对他的恨也消解了。
他和永安虽然不能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但是还是可以暗中彼此靠近的。
她是先帝亲生的血脉,年岁也渐渐大了,封她为镇国长公主,主理朝政,也算名正言顺。
特别是当他远征之时,她更可以名正言顺地监国辅政。
他手中的这个天下,便从此可与她共享。
他甚至幻想过,在这大业殿里,教她批改奏折。
就像是唐高宗与当时的武皇后那样。
绿衣捧砚催题卷,红袖添香伴读书。
可如今的她,却变了。
庾遥、温苍似乎都比他重要。
符氏姐妹为她机关算尽、舍生忘死,他从来不曾动心。
可永安的冷漠和疏远却让他备受煎熬。
也许,也许,她只是害羞了呢?
她从小性子冷淡,除了家中的兄弟,和那个不近女色的庾遥之外,再没见过什么男人。
他与她,许久未见,而他却因为过于急切而失了分寸。
是了,一定是这样。
她只是被惊动了,没有准备而已,并不是对他的情转淡了,也不是爱上了别人。
他强迫自己相信了这个结论。
“皇上?皇上?”
突然间,皇上感觉到有人在叫他。
他回过神来,见是尹天枢站在他旁边。
“你什么时候来的?”皇上面无表情,淡淡地说。
尹天枢道:“刚进来不久。方才见皇上一直在沉思,可是在想公主?”
“没有。朕批奏折有些疲累了,一时恍神而已。”皇上嘴硬道。
他戎马一生,永安可以算是他唯一的弱点了。
尹天枢道:“奴才派去的人传来了消息,长公主一行人平安无事,正去往青州方向,不出几日便能到达青州城内。可是奴才想不通他们去青州做什么。”
“青州?”皇上眉间一紧。
“回皇上,的确是青州无疑。”尹天枢回道:“据说长公主路上都与那个不知根底的女子同吃同宿,与那个温苍公子并没有什么过密的交往,甚至连单独说话都没有。”
“这种事情不必过多打听!永安贵为公主,岂会是轻浮的女子?你吩咐下去,远远跟着就好,不许擅自靠近!更不能惊动他们!”皇上口中嗔怪,心里着实平静了许多。
“是!”尹天枢何尝不知皇上的心思。
多说一句只是表面上嗔怪,若是漏了些什么没说那就要触怒龙颜了。
男主是谁?
友情提示:剧透慎入!
还没看过的童鞋请跳过这篇单章~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女频的书流行起了“猜男主”~
我现在写的这个故事,一开始,男主是谁也的确不明朗。UU小说
随着剧情的渐渐推进,聪明的宝宝们应该已经猜到谁是男主了吧~
先说一下庾遥。
庾遥是我很用心在创作的一个角色,目前一直占据着不小的篇幅。
原型是我现实生活中的一个朋友,很优秀很乐观,当然也像庾遥一样高大英俊、潇洒倜傥~
但是因为一些鲜为人知的缘故,活在比较边缘的群体中。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一路上他经历的苦痛,我都试着去理解,也努力去帮助他,但是毕竟不能感同身受。
但愿在这个故事里,我能努力给以他为原型的人物一个有希望的结局。
除了爱情,友情也是人生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有没有童鞋羡慕幼薇有庾遥这样一个为她披荆斩棘、与她肝胆相照的朋友呢?
庾遥对于幼薇来说,其实不仅仅是朋友、兄长,更是人生导师。
咳咳,所以男主是温苍啦,聪明的宝宝们猜对了吗?
明线中的男女主是幼薇和温苍,是甜的。
前期来看,温苍除了长相比较出众以为,似乎没有什么特别明显的优点。
但是请继续追下去,请相信作者君不是这么肤浅的人!
温苍是一名真正的侠客,仁人君子。
他的好是静水流深的,也是最坚固牢靠的。
暗线中的男女主是永安(长公主)和柴琮(皇上),稍微有点虐。
他们两个的经历注定了是比较复杂的人,所以戏份少,戏却比较足。
但是其实他们也都是线索人物。
案件中涉及的每一个鲜活的人物也是他们自己生活的主角。
而这些人的经历也如同镜像一般对应着男女主们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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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四一章 垂死一击
尹天枢低眉垂首,又道:“皇上,此番奴才派人暗中保护长公主,却还打听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事情。www.uu234.cc”
“什么事?”
“打伤庾驸马、害死范翰林的贼首一直追索不到踪迹,谁知竟然曾经出现在青州境内。”
“当真?”皇上喜出望外,他最痛恨符妙容的一点就是他借用皇后的威势结交这些江湖人士,图谋不轨。
甚至拔除了他秘密设下的暗桩。
这些人极为隐秘,可是却因为他曾经下令他们沿途保护永安的安全而被符妙容发现。
尹天枢道:“十有**不会错。只是不知那伙贼人是否还停留在青州,或是去了其他地方?奴才猜想,会不会是长公主也得知了贼人的下落,才一路追击过去的?”
皇上道:“不会。庾遥刚刚解了毒,身子还没大好。若为了报仇,带上他反而是累赘。”
尹天枢叹息道:“可怜庾驸马文武双全,聪慧过人,堪称天地之精华、万物之灵长,却落得个伤重不起、武功全失的下场。”
此话倒是启发了皇上。
“青州城外,山海之间,有仙山蓬莱,你可曾听说过?”
尹天枢道:“奴才略有耳闻,不过,恐怕只是人云亦云的传说罢了。”
皇上沉吟道:“不,朕觉得他们去青州一定与蓬莱山有关,说不定就是为了给庾遥求医问药。”
尹天枢点点头道:“这倒也符合长公主一贯的行事风格。”
“你立即加派人手,务必早一步找到蓬莱山的所在,保护长公主的安全。”皇上吩咐道。
尹天枢道:“奴才遵旨。只是还有一事要请皇上示下。”
皇上“嗯”了一声。
尹天枢便道:“若有不测,是要确保一行人都完好无恙还是专注保护长公主一人?”
皇上冷冷地道:“无关紧要的人留下也未尝不可,可有的人若是可以趁机除去,便不要放过机会。”
尹天枢心中了然:“奴才明白了。”
“皇上。”内侍突然进殿禀报道:“皇上,皇后娘娘突然清醒过来,太医诊了脉,说是脉象微弱,怕是没几日阳寿了。皇后娘娘开口恳求,说是想最后见皇上一面,皇上可要去徽仪殿看看?”
尹天枢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皇后娘娘毕竟与皇上有经年的情份,皇上不如遂了娘娘的心愿吧。”
皇上瞥了他一眼:“不如你随朕去。”
尹天枢心思通透,岂会不知符妙容此时求见皇上必然有干系重大的事情要交待。
若是什么了不得的皇室秘闻,知道的人恐怕都要没命。
“奴才身份卑微,不敢,不敢……”尹天枢连忙推辞。
皇上对内侍问道:“皇后没有再胡言乱语?”
“没有。据说皇后娘娘异常平静,对于太医看诊也不见有波澜,只是哀求不已,想要最后面见皇上一次。”内侍小心翼翼地回禀道。
皇上起身对尹天枢道:“办好朕交代给你的差事。”然后便随着内侍往徽仪殿去了。
徽仪殿门窗闭锁,只留了个送餐、收餐的小门。
内侍道:“皇上圣驾到此,可要将锁了大门打开。”
皇上道:“不必了。你也不必跟着朕了。”
内侍点了点头,侯在外面。
皇上孤身一人踏进皇后的寝殿,只见灯光昏黄幽暗,符妙容正侧身向内躺在床榻上。
符妙容听到门口的响动,挣扎着坐起身来,一双眼睛直直地看向门口的方向,问道:“皇上?可是皇上?”
“是朕。”皇上的身形越来越近,终于完全笼罩在灯光之下。
他眼窝深陷,眼下一团青黑色,正盯着她看。
“皇上,臣妾见过皇上。”
“病得这么重,不必行礼了。”
皇上寻了个地方坐下,说道:“你身世可怜,虽然恶事做尽,但是朕也并没有想要你的命。没想到,这么快你就病成了这个样子。”
符妙容曾经明艳动人的容颜如今已经枯萎殆尽了。
她两颊凹陷,面色苍白,再也不是艳冠群芳的皇后。
“皇上,臣妾自知命不久矣,这才求见皇上最后一面,没想到皇上仍然顾及多年恩义,臣妾感激不尽。”
皇上仿佛并没有什么耐心听她客套,便说道:“你有什么未尽之事,就快些说给朕听吧。只要是合理的,朕都可以答应。”
符妙容叹息道:“臣妾只是一个孤女,死就死,没什么大不了的。唯一放不下的就是皇上。所以臣妾请皇上前来,是为了告诉皇上一件事。”
皇上冷笑道:“朕知道你不会甘心,必然还想着要做些什么。只不过,朕不会随你的心愿。”
符妙容道:“皇上且先听完臣妾的话,若是全无道理,皇上大可置之不理。若是臣妾触怒了皇上,待臣妾死后,皇上还可以将臣妾挫骨扬灰,以泄心头之恨。”
皇上看着她煞有介事的样子,未置可否。
符妙容于是继续道:“前些日子,永安在宫中查探李淑妃和杜贵妃案子的时候,臣妾曾经明里暗里提示她,可以请玲珑山庄之主温苍公子进宫帮忙一同参详。可是永安说,温公子不似庾驸马那般精于推理,便婉拒了。”
皇上冷冷地道:“你是生怕永安不够聪明,无法看破你设的局。”
符妙容凄然一笑,说道:“的确如此。不过她果然够聪明,难怪这么多年来,皇上您独独钟情她一人,连累我们姐妹命薄至此。”
“你到底想说什么?”皇上已无一点耐心对着她令人生厌的面容。
符妙容轻咬嘴唇,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唇上已经干裂。
“臣妾想说的是,有一夜,臣妾接到钦安殿的宫女报信,说是永安寝殿里烛光明灭,似乎还有男人说话的声音。”
“那你一定亲自前去查看了?”皇上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不错,臣妾当时也顾不得什么国体了,一心想捉奸拿赃,让皇上断了这个念想,于是就带着人去了永安的钦安殿。”符妙容看着皇上缓缓地道。
皇上没有说话,她便继续说道:“奇怪的是,永安的寝殿空无一人,并没有什么男人。这两日臣妾被关在这里,心里一直放不下这件事,思来想去,总觉得事情有蹊跷。钦安殿的含晖是臣妾秘密安插在永安身边的人,她年纪别别的宫女略大一点,素来是沉稳的,没有实证她绝不会多话。”
皇上道:“你事后一定问过她了,可问出些什么了?”
他仍旧面无表情,似乎丝毫不将她煞有介事的叙述放在心上。
符妙容道:“她对天发誓,的确看到夜深之后寝殿的灯突然亮了一盏,而且听到了男子的声音。”
皇上道:“也许是她急于向你领功才编排了这件事。”
符妙容声音不疾不徐,隐隐还有一丝笑意,说道:“皇上,您也许不愿相信,但是有没有另一种可能?就是当时的确有一名男子在永安的房内,但是他不知有什么妙法突然就凭空消失了?”
皇上的脸上骤然变幻了阴晴,他猛然想到,永安出宫嫁人之后,他每每思之如狂,不能自己。于是他暗中命人挖了一条密道,从他的寝殿通到钦安殿,以便夜深人静之时,悄悄去往永安住过的地方。
衾枕之上,还留有她的气息。
他无数次站在黑暗里,感受着永安的内心。
他们之间,那么近,又那么远。
第一四二章 冤冤相报
皇上恼羞成怒,猛地站起身,迈开步就往外走。www.uu234.ccwww.uu234.cc
“皇上。”
身后传来一声凄厉的呼唤,如泣如诉。
昏黄的灯光中,他猛地转身,那双仿佛要喷火的眼睛直直看向她。
此刻他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符妙容苍白的脸上多了一条血痕。
从嘴角拖到下巴,触目惊心。
好似他们新婚之后的第一个清晨,他亲手在一方雪锦上涂上的那一抹鲜红的朱砂痕迹。
“你服毒了?”皇上不禁愣了一下。
符妙容突然凄然泪下,说道:“皇上,臣妾知道自己每日的饮食里都被掺杂了东西。天长日久,臣妾就会真的痴傻疯癫,变得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若要如此,臣妾还不如自行了断来得痛快。毕竟臣妾在您面前装作乖巧懂事的样子已经太久,临了还是忍不住最后任性一回。”
“你何止任性?”皇上恨极了眼前这个女人,咬牙切齿地说道:“你心肠歹毒,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你明明知道你不仅是你自己,你是朕身边最重要的象征,还是选择死来报复朕!你口口声声说爱慕朕多年,其实你只爱你自己,你连从小相依为命的亲姐妹都可以肆意设计陷害,你还有什么做不出来?”
“皇上这么恨臣妾,最重要的还是因为臣妾临死告诉了一个您并不愿意承认的事实。”符妙容笑得悲苦又得意,“您可以将钦安殿的含晖叫到御前询问,看看臣妾是否在说谎。又或者,皇上还有别的法子验证。”
皇上冷笑了一声,他缓缓地走近符妙容,紧紧地盯住那张曾经纤妍极丽,此刻却因嫉妒而扭曲的脸。
“妙容。”
符妙容被吓了一跳,她万没想到皇上还会愿意如此轻柔地呼唤她的闺名。
“妙容,”皇上盯着她说道:“朕记得那一年,你和娇容一同入府的情景。你们姐妹性格沉静,很识大体,样貌也是非常出众。你亦步亦趋地跟在娇容的身后,一对黑漆漆的眼珠悄悄地左顾右盼是那么乖巧可爱。”
“皇上。”符妙容被他的话打动,眼泪聚集在眼眶里不住地打转儿,然后重重地砸了下来。
“朕虽然与娇容成婚在先,有些夫妻情义,也不得不承认,你比她更美,也比她聪慧。加上你的家世才学,的确堪为一国之后,母仪天下,垂范后世。以至于你虽然犯下大错,但是朕还是舍不得杀你。”
皇上距离她越来越近,仿佛说话间唇齿附近涌动的空气都能弹在她的脸上。
“可惜你贪心不足,事事都要与永安相比。你再好,在朕心里也永远比不上她。即使她心里已经有了别的人,即使以后她与别人在一起成婚生子,朕也一如既往地爱她,永远不会改变,直到朕老了,死了,仍然如此。而你,永远都不可能取代她在朕心里的地位。她是朕此生唯一最爱之人,你永远都比不上她!”
她临死前要给他致命一击,让他的余生都不得安乐。
而他,自然也要在她临死前给她致命一击,让她带着永远的遗憾和悔恨死去。
睚眦必报,公平。
“皇上,你……”符妙容气得什么话都说不出口,突然睁大了眼睛,瞳孔散开,死了。
这一段纠缠了数年的冤孽情缘终于以其中一方的死而落幕。
皇上直起身子,转身快步离去。
身后是符妙容僵直的身子仰面倒下,重重地砸在床上的声音。
皇上一脚踏出门,内侍连忙迎上来,说道:“皇上。”
“钦安殿可有个叫做含晖的宫女?”皇上脚下生风,气冲冲地向前走,内侍一路小跑追在后面,险些快要跟不上了。
“有,有,一直伺候长公主的,是个很得力的人。”内侍已是上气不接下气。
皇上突然停下脚步,对着险些撞上来的内侍平静地道:“即刻绞杀。”
皇上的口谕越短,事情就越大,内侍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
于是他连忙说道:“奴才遵旨,这就差人去办。”
皇上深吸了一口气,说道:“还有皇后,已经薨逝了。一切事宜都交给礼部去办吧。”
皇后的丧礼是国丧,但皇上轻描淡写,仿佛置身事外。
“啊!奴才,奴才马上派人去……”内侍心中叫苦不迭。
皇城又要被缟素披覆了。
一切人生的悲苦都被掩盖在哀乐与哀礼之中。
登基不久就连续死了两位皇后,皇上克妻之名可算是做实了。
民间的传言更玄,都说是皇上天生神力、武功盖世、智勇双全,是男人之中的男人,所以他身边的女子都被他吸尽了阳寿,年纪轻轻就都身心折损而死。
幼薇等人得知小符后的死讯之时,业已到达青州城内。
他们在一家悦来客栈歇脚,打算明日出发去往蓬莱山。
众人安顿了行装,转身下楼用膳,便听到邻桌正在议论纷纷。
“听说小符后比她姐姐已故的宣懿皇后还小上好几岁,鲜嫩得像一朵花儿似的。可惜啊,这回真应了那句话辣手摧花。”
“别瞎说!皇上已经让礼部拟定了谥号,应该尊称为纯懿皇后才是。”
“是,是,是!不过咱们皇上命中是不是犯点什么啊?难道不请个方术高人指点一下吗?看看能否破解?”
“你可真是皇上不急,急死太监!天潢贵胄的事情,你操什么心?”
“哎呀!我这是担心过不了多久皇上再娶上一位年轻貌美的皇后娘娘,然后捱个一年半载就又没了!皇上还没有后嗣继承皇位呢!看来是势必要再娶的。听说啊,吴越和清源进献的两个妃子也都死得不明不白的。难道也是……”
“你不要命了?在这里胡沁什么?小心官府当差的把你抓起来!”
“我怕什么?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真要抓我,我转身就跳到海里去!”
“我看你才应该快点说一门亲事,省得整天胡思乱想!”
“我倒是想啊!哪有姑娘愿意嫁给我啊?”
“哎?我看那里有两个姑娘模样不错,要不要帮你说和说和?”
“得了吧,一看就是娇滴滴的大小姐,我可伺候不起。就吃那么一点饭,哪有力气伺候我老娘?”
“哼,你刚才不是还心疼皇上的女人吗?这会儿怎么见个模样标致的动也不敢动了?”
幼薇侧耳听着,心中越来越气,随手扔出两根筷子,正巧插在那一桌正中位置的瓷盘里。
桌边的人定睛一看,见那木筷穿透了瓷盘,直插进木桌半寸。
“女侠,女侠饶命!”
“饶过我们吧!”
那两个汉子吓得站起身,边说边往门口挪动。
“还不快滚?!”幼薇怒道。
话音未落,那两个人往掌柜的面前扔了几文钱便跑得没影儿了。
庾遥饮了一口茶,笑道:“这些人真是有眼不识金镶玉啊,连我们余女侠都敢招惹,真是嫌命长!”
王渊也道:“莫气,莫气!这些人闲饥难忍,随口胡说罢了!”
王渊对这些宫禁秘事颇有兴趣,但是碍于幼薇身份敏感,也不好贸然开口询问。
更何况,雪卿在旁边,他一个大男人没事儿乱嚼舌头也怪没品的,于是就硬生生地忍下去了。
第一四三章 山林野趣
幼薇秀眉一挑,说道:“吃完饭,好好休息,明天还要上山呢。www.xuu234.cc”
温苍道:“我已准备了些薏苡仁、槟榔子,大家今天夜间就先服下,明日上山之前更要多多服用。还有雄黄、苍术等,用来熏蒸衣服。”
庾遥道:“蓬莱山瘴气环绕,如果不提前预防,很容易中毒。大家一定要照做。”
众人点点头,用过膳食之后就各自回房准备。
王渊虽然过惯了被人伺候的日子,但是出门在外,有美相伴,想必是心情大好。
于是又是帮忙熬药煮水,又是熨烫衣物,几乎包揽了所有的活计,忙得不亦乐乎。
庾遥乐得清闲,只是冷眼瞧着他忙来忙去。
温苍心有不忍,想要上前帮忙,也被他婉拒了。
这一夜里,众人心怀对于明日的希望,便都得以安眠。
蓬莱山处在万流归海之地,常年阴湿多雨,因而泉溪争流,山高水长。
其中无数灵泉,星罗棋布,常年饮用可以延年益寿,病邪不侵。
古树名木更是有千百种之多,茂林满山,合围高木不知繁几。
更不用说那些漫山遍野,采之不尽的草药了。
蓬莱山脚下,无数山民居养在此,生生不息。
但是因为山势过于险峻,山路崎岖难行,一不小心便是跌入万丈悬崖,尸骨无存,因此山麓之上就甚少有人烟。
而青鹊老人就居住于凡人难及的山巅。
那里气候寒冷,却是个世外之地,最适合练功修行。
青鹊老人赠医施药,福泽乡邻,广受赞誉。
幼薇等人从山脚下的村落一路走来,都有热心的村民指点迷津。
听说他们是来找青鹊老人求医的,要登到最高处,还拿出家中的厚衣服和棉被相赠。
幼薇他们推脱不掉,只能收了,暗中又在村民家中放了些银两。
“这里民风淳朴,真是个好地方!”王渊笑道。
王渊从小到大从来没出过京城,这次有机会游历,还时时能够见到朝思暮想的佳人,心情着实不错。又见蓬莱山附近的山民热情好客,便想到,若是有朝一日能够携雪卿隐居于此,那真的是想起来就会乐出声的好事!
反正京城的功名利禄也不是他能驾驭的东西,舍弃了也没什么可惜。
众人一路披荆斩棘、小心翼翼。
可是刚走到山腰附近,庾遥体弱,便受不住寒瘴之气了。
温苍连忙去了一颗原本是治愈寒毒的药给他服下,又同幼薇一道输真气到他体内。
在一四方亭内歇息了片刻,庾遥方才好转。
“你们是什么人?”
幼薇等人的心思方才都在庾遥身上,并未发觉已有人靠近。
况且来者脚步着实极轻。
众人抬眼望去,是个约莫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青衫磊落,与山间林木之色融为一体。
庾遥强撑起病体,说道:“在下姓余,这几位都是在下的亲人朋友。家父二十年前曾经与青鹊老人结为忘年之交,在这蓬莱山习武论道长达一年之久。下山之时,青鹊老人明言,他的后人今后若有需要,尽管上山求见,莫不相允。”
那人道:“你有病?”
庾遥道:“实不相瞒,在下此前身中无名奇毒,以至于昏迷不醒。随后虽然以金花草解毒,却落下病根儿,以至于身体羸弱不堪,武功全失。此番上山便是求见青鹊老人,盼望他老人家能够看在家父的面子上予以救治。”
那人细细端详了一下庾遥的面色,微微颔首,说道:“看上去所言不虚,可若要证实,还需让我把一下脉。”
庾遥道:“请。”说罢亮出自己的手腕。
那人上前几步,将背上的药篓卸下,放在亭子旁边。
手指搭上脉息的瞬间,庾遥感觉到一股寒意,从他指尖传来。
此时晨露滴翠,正是由冷转暖的时辰。
此人攀山采药,又通医术,想必是青鹊老人座下之人。
“你没有说谎,的确七经八脉损伤大半,武功自然是没有了的。”那人探过脉息之后说道。
庾遥问道:“请问阁下尊姓大名,可是青鹊老人的高徒?”
那人道:“在下林东,是个孤儿,从小被收养在山上。可惜我资质平庸,一直没能让爷爷正式收做弟子,只不过看得多了才学会了些皮毛。”
“原来是青鹊老人的孙辈,失敬失敬!”温苍在旁说道。
想不到,林东听到了这句话,连连向后退了几步,说道:“你的气息……你会武功?”
温苍被他问得愣住了,中毒受伤的又不是他,他会武功有什么稀奇?
此刻林东眼中已都是敌意,说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身怀不俗的武功,上山来做什么?与前些日子的那伙贼人是不是一伙的?”
幼薇道:“小哥,你看我们身为女眷,还带着病人,怎么会是贼人呢?”
林东“哼”了一声,说道:“那伙贼人也是有男有女,带着病人。你这姑娘原来也是练家子,隐藏得好深啊!”
幼薇道:“小哥,您千万别误会,我们此次前来的确是为了求医问药,并没藏什么歹心。我兄长遭奸人所害,请务必通报青鹊老人,替他诊治。”
林东没好气地道:“我奉劝你们一句,早些下山去,否则,我爷爷座下的弟子可都不是好惹的!即便是年纪最小的一个小姑娘都能将你们打得落花流水!”
幼薇笑道:“小哥,我们好端端地来问诊,为何要派人来打我们呀?更何况,我兄长既然说了家父与青鹊老人有交情,你只管回去问问便知我们是否在说谎了。”
林东道:“你们这些贼人别再假惺惺的了,爷爷被你们暗算偷袭,至今还在闭关静养,谁也不见,你们让我问谁去?”
幼薇等人都愣了一下,想不到前些日子蓬莱山中竟然出了大事,青鹊老人也受了伤。
幼薇不甘心,仍好言好语地说道:“小哥,我们真的不是歹人,你看我兄长病成这个样子,如何是能装出来的?若是青鹊老人闭关静修,不愿见人,能否请他的弟子来为我兄长诊病?也算我们千里迢迢到此地,没有白跑一趟。”
林东道:“你们别妄想了!要想见我爷爷的徒弟,也得先过我这一关!”
林东拉开架势,备好了拳脚。
“你方才说你爷爷的关门弟子是一个小姑娘?那一定是一个很漂亮的小姑娘了。”一路上都没说过几句话的雪卿冷不丁地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在场众人都愣住了。
幼薇立刻会意。
这个林东刚才特别强调年纪最小的一个小姑娘都能打得你们落花流水,可见这个小姑娘在他心里有着特别的地位,说不定就是他的心上人。
林东也愣了一下,随后说道:“那是自然!”
雪卿微笑着说道:“我却不信,难道比我还美吗?”
她此刻一如霞光中一枝滴露的玫瑰花儿,着实明艳动人。
林东长年生活在山林野地,交往的都是淳朴的乡民和菩萨一样的医者,心地自然比同龄人单纯许多,所以立刻便中了计,分辩道:“你,你虽然很美,但是你年纪比她大,等她像你一样大的时候,一定可以比你更美!”
幼薇笑道:“女大十八变,这道理的确不错。可是我敢保证,普天之下并没有人能及得上我表姐的一半儿美!那个小姑娘也不例外!就算是她现在奋起直追也是没用的啦!”
第一四四章 辛夷楣兮
林东气得脸色通红,说道:“你们胡说八道!你们等着!”
说罢,一声轻灵悠扬的口哨声响彻云霄。www.xuu234.cc
幼薇和雪卿对视一眼,心知很快那个传说中能将他们打得落花流水的小姑娘就会出现了。
温苍和王渊也已明白过来。
“什么事呀?”仿佛从九重云天之外传来一个小女孩银铃一般清脆可爱的声音,由远及近。
“阿东,怎么这么急着叫我?若是耽误了熬药,我可饶不了你!”
一个身材娇小,身穿碧绿色衣服,轻功极佳的小姑娘转眼间就到了众人面前。
她一半头发梳成两个可爱的小鬏鬏,另一半头发随意披散在肩上,发色微黄,此刻正随风飘动。
一双极大的眼睛黑漆漆的,如同点墨,显得尤为灵秀聪颖,此刻正望着幼薇等人。
的确只是个还未足岁的小姑娘而已,论及姿色还是太早了些。
幼薇等人被她这么一望,不免两相对望了一遍。
林东和这个小姑娘身上衣衫的颜色都能与葱茏的草叶融为一体,行走在山林之间,丝毫不引人注目,也不会惊动山里的珍禽异兽。
而幼薇他们则颇为不同。
幼薇穿着一身银红色的长裙,头上点缀着珍珠、玛瑙制成的发钗。
雪卿则是一身雪色,披风也是由雪貂皮所缝制,领口袖口隐隐约约有淡蓝色的暗纹,头上是一枚素银簪子。
不用说,这件珍贵的披风,自然原本属于永安长公主。
温苍、庾遥和王渊则是以深蓝或灰白为主。
其中庾遥因为身体孱弱,披着一件鹤氅。
王渊也怕冷,早早地裹上了山脚下老乡们送的灰白的棉被,像一颗硕大的茧蛹立在那里。
“你们是什么人?从哪里来?来这里做什么?”小姑娘扑扇着睫毛,开口问道。
幼薇笑道:“这位林小哥说你是普天下最漂亮的小姑娘,所以我们特意让她请你前来相见,看看他是否在扯谎。”
小姑娘瞬间羞红了脸。
林东连忙解释道:“辛夷,你别听她胡说。这些人男男女女混杂在一起,与那天那伙凶恶的贼人们如出一辙,恐怕又要来找爷爷的麻烦!你看,就连这个女子都是会武功的!”
幼薇上前道:“原来是辛夷姑娘,失敬失敬。我们的确是来求医问药的,并不是什么坏人。你看看,我兄长寒邪侵体,亟待救治。”
辛夷柳眉一竖,怒道:“你们这些坏人,还想打坏主意!看我不教训你们!”
她随手拔出腰间的一枝竹笛,双脚腾空,直冲幼薇而来。
幼薇将身边的雪卿向旁边一推,孤身迎上。
她如今武功大成,自然不屑于用玉带剑伤了这个可爱的小女孩,于是索性施展庾遥教给她的惊梦掌。
两只手腕相抵,在半空中划出一对方向相反的圆,迎向那枝竹笛。
竹笛的招式还未来得及施展,辛夷整个身子便被掌力逼退。
幸好林东机灵,连忙上前撑住了她。
林东怒道:“功夫这么厉害!还说不是坏人!”
说罢便要挺身而出,跟幼薇等人拼命。
“等一下!”辛夷拦住他,又对幼薇道:“这掌法你怎么会?”
庾遥在幼薇身后道:“小姑娘,你看得出我家的惊梦掌法?”
“你家?”辛夷看了庾遥一眼,问道:“你姓什么?”
“在下姓余,汴梁人氏。”庾遥回道。
庾和余读音相似,骤然听起来没什么分别。
辛夷开怀地笑了几声,说道:“这可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
然后打了林东一下,说道:“都是你!胡乱报信!看师父怎么惩罚你!”
庾遥道:“辛夷姑娘,莫不是青鹊老人在你面前提过家父?”
辛夷笑道:“正是呢!想必你一定是师父的故友之子,我应该尊称一声庾公子。这位一定是庾姑娘吧?果然也是一位巾帼英雄。”
林东见他们突然熟络起来,心中羞愤不已,说道:“我见他们气息有异,怕像之前那伙人一样……才会……诸位客人莫怪。”
辛夷解释道:“庾公子,庾姑娘,各位贵客请别见怪。这事原本也不怪阿东过于敏感提防。前些日子,蓬莱山来了一伙神秘人,有男有女,身上也带着伤,想要请我师父出手救治。师父他老人家菩萨心肠,但凡是找上山来求医问药的都不会看着不管。可是师父查看了为首那个人的伤势之后,却说救不得,救不得。”
“为何救不得?”王渊好奇心起,裹着厚被子,冻得跳脚,还是忍不住问道。
辛夷继续说道:“当时那个受伤的人也是这样问。我们几个在旁边看着心中也是不解。后来,师父他老人家解释说,他身上这伤是被庾家的惊梦掌所伤。自创惊梦掌的人是师父的忘年交庾崇谷,他为人侠肝义胆,最是嫉恶如仇,若是有后人,也一定同他是一样的品行。那个人被惊梦掌所伤,一定不是善类,所以救不得!”
“何天翼?!”庾遥、温苍、幼薇、雪卿四人异口同声地喊出声来。
当初,何天翼暗算温苍,用淬过毒的手打伤温苍双眼的同时也被温苍以惊梦掌重击前胸。
想不到,何天翼他们竟然为求活命,到了蓬莱山找青鹊老人。
辛夷道:“我倒是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可是既然你们是认得的,想来我师父所料不错。”
庾遥忙问道:“后来呢?那伙人又去了哪里?”
辛夷道:“他们原本都还客客气气的,拿出许多金银充作谢礼,可是听师父说不肯为他们医治,便马上换了一副嘴脸,变得凶恶可怕起来。师父未加防备,便被为首的那个人打伤了。我们师兄妹本来远远地在一旁伺候,见状连忙上前救出师父,可是那伙贼人武功高强,被他们逃下山了,如今也不知去往何处。”
温苍双眼发红,他一想到那一夜的一场混战就周身战栗,不能自抑。
雪卿听到仇家的下落也是暗暗咬着下嘴唇,双眼发光。
王渊在一旁道:“原来打伤青鹊老人之人就是害得庾兄中毒的贼人啊!”
幼薇点了点头,说道:“听这情形想必不会错。”
庾遥道:“既然他们受了伤,拖着伤残的身躯长途跋涉来这里,又没得到医治,想必也走不了太远。”
幼薇道:“兄长说得不错。等治好了身子,咱们有的是机会找到他们的下落。”
庾遥叹息道:“就算将过往的仇怨放在一边,那伙人也是极度危险的凶恶之徒,留在世上只怕要为祸人间。”
王渊附和道:“不错,不错。为今之计还是先给庾兄治伤吧。”
幼薇宽慰雪卿道:“我明白你的心情,既然苍天有眼,事情已经有了转机就不怕寻不到机会了了你的心愿,你可愿意再多等些时日,待我兄长在山上调理好身子,咱们再一起去给你报仇?”
雪卿紧紧抓着衣摆,瘦长的手背青筋毕现。
“天道昭昭,天道昭昭,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好,就让他们再苟活几日。”她恨恨地说道,一口珠贝一般的白牙都快要被咬碎。
山风呼啸,庾遥连忙紧了紧衣襟。
辛夷道:“差点只顾着说话了!诸位贵客,请随我上山吧!师父交待过,既然有人中了惊梦掌,说不定他的旧友也受了伤会回来医治。”
幼薇一边扶起庾遥,一边说道:“青鹊老人真是料事如神。”
第一四五章 四大弟子(上)
有辛夷和林东在前引路,众人便立即启程,一起去往青鹊老人闭关的所在。www.uu234.ccwww.uu234.cc
辛夷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眨个不停,不时地回望。
“你们不知道,带头的那个贼人好生凶恶,他善用一把钢筋一样坚硬的扇子,我们与他交手都没讨到好处。师父他老人家已近百岁高龄,武功生疏日久,又没设防,被他伤得不轻。山巅只有几间竹篱草舍,实在是不宜养病,便到此处闭关疗伤。这洞府十分宽敞,又堪遮蔽风雨,庾公子若要在此养病也使得。”
庾遥暂时松了松紧紧抓住鹤氅的手,作揖道:“多谢辛夷姑娘,替我筹谋得分外妥当。”
辛夷一边在前面引路,一边时不时地回头与庾遥说话。
只一瞬间,辛夷看到了不远处与王渊并排走着的温苍,一张本无甚血色的小脸突然两颊绯红,猛地转过身去。
就连林东都被她转身时过于大的幅度吓了一跳,提醒道:“小心看路啊!”
辛夷嘴里含含糊糊地“哦”了一声,不再回头,低着头专心带路。
幼薇扶着庾遥走在辛夷后面,自然看了个清清楚楚。
她心中不免暗想:温苍莫不是唐僧**质?为什么不管是少女还是熟女,一见他就都把持不住了?好在雪卿早有心上人,否则她那么动人心魄的美貌,一般人可是招架不住……不过温苍似乎也不是普通人。当年董玉乔的风情万种他似乎尽数屏蔽了,一点儿都没动心。
庾遥看着旁边的幼薇心神不宁的样子,苍白的脸上浮现一丝淡淡的笑容,说道:“幼薇,你没听刚才林小哥说什么?山路崎岖难行,注意脚下的路。”
幼薇猛地回过神来,看了一眼庾遥意味深长的笑容,没说话,只是点点头。
她忽然想起庾遥……
温苍莫不是跟庾遥一样……
苍天啊,果真如此,那就真的只有成全了。
雪卿在另一侧扶着庾遥,看着众人脸上阴晴变化,心中已猜到了几分,不禁冷冷地哂笑道:“兄长说得不错,看一会儿谁会先在路上摔跤,贻笑大方。”
这野外山路可不比宫里或者庾府的鹅卵石路,光洁干净,日日有无数人洒扫,纵然是想被落叶绊倒都不容易。
山路上的泥沙尘垢每日被雨水冲刷,使之分外泥泞。
若是有人不小心摔了一跤,一定会满脸泥污,那可真是要在人前出丑了。
而且说不定还是在心上人面前出丑。
辛夷听到雪卿之言,后背不禁一僵,随后很快松弛下来,紧紧盯住脚下的路。
幼薇也不敢再胡思乱想,只仔细地盯着脚下的路。
反倒是王渊方才也被冻得走了神,没听清楚雪卿的话。
女神说的话,不管有用没用,只要是没听到,没听得真切,都是不能甘心的。
王渊一脸痴笑地凑过来,说道:“雪卿,你方才说什么?”
这个“么”字还没出口,王渊就一脚踩滑,往前滑了一大步,马上就要仰面朝天地躺倒。
幸好温苍眼疾手快,将他扶住,拉起身来。
庾遥笑道:“雪卿提醒你小心路滑呢,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差点儿滑倒。”
王渊吓了一跳,回过神来,为防再次滑倒连忙扯住温苍的宽袍大袖,说道:“多谢相救。”又不好意思地低头说道:“多谢雪卿提醒,是我没仔细看路。”
雪卿没有理会,仍旧面无表情地扶着庾遥往前走。
方才那一缕因突然涌现的幽微爱意而产生的玄妙气氛随着王渊的险些出丑而烟消云散了。
此时,辛夷突然向前快走了几步,正到达一个石洞前。
那是一处浅谷石洞,掩藏在苍翠山色之间。
四周草木葱茏,影影绰绰。
洞口没有任何字符标识,若是无人指引,只怕很难发现这里是一处山洞。
竟然还是青鹊老人闭关之所。
辛夷随手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向洞口的石壁上敲了三声,然后趴在石壁上听了片刻。
随后,又敲了四声,再趴在石壁上听了片刻。
末了,又是一阵悠长清扬的口哨声。
辛夷回过身来,笑吟吟地说道:“师父他老人家知道贵客到了,请大家进去呢。”
庾遥、温苍、幼薇等人相视而笑都松了一口气。
终于要见到传说中的青鹊老人了。
庾遥有救了。
可当他们陆陆续续走进石洞的时候,幼薇却发现林东仍旧站在洞口不远处,似乎无意与他们一起进去。
幼薇忍不住问辛夷:“林小哥不与咱们一起进去么?”
辛夷道:“他想,非常想。可是师父一直不愿收他为徒,这山洞是师父闭关的所在,十分要紧,除了他座下弟子和你们几位远道而来的贵宾,别的人是进不来的。”
幼薇惊讶道:“可我听他唤青鹊老人为爷爷。岂不是比弟子要亲近许多?这都不能进?”
辛夷笑道:“庾姑娘,你有所不知。山下劳作辛苦,师父赠医施药又有些名气,所以很多庄稼人都把自己的孩子送上山来交给师父他老人家抚养,希望能有幸被收为徒弟,学到世间顶级的医术。还有一些不知父母是谁的孤儿,师父他老人家也都一律收养在膝下。可是并不是每个人都像我和师兄们那么幸运,可以被师父收为徒弟的。我们在成为师父的徒弟之前,都是一律称呼爷爷的。”
“怪不得,原来是这样……”幼薇终于明白了之前林东为何提到不能成为青鹊老人的入室弟子就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幼薇本以为他反正都是青鹊老人的孙子,以后这个蓬莱山的医药世家还不是由他来继承?
原来他们都是山下村民送上山来学医的孩子,有一些还是孤儿,只有少数人才能得到青鹊老人的垂怜收做弟子,学到他老人家的真本事。
众人走过石洞中一段昏暗的路,眼前便越来越亮。
四名青衣玉冠的年轻后生早已在灯光中等着他们。
四人虽然服饰装扮大同小异,但也是各具特点。
为首的那个身材颀长,面色微白,神情较为严肃。
第二位则体态微丰,满脸笑意。
第三位身长合度,只是十分瘦削,面上神色也是淡淡的。
第四位看上去像是年画童子一般,比辛夷大不了太多,面如冠玉,十分清秀。
辛夷介绍道:“这是师父他老人家座下四位大弟子,也是我的四位师兄南华、通玄、冲虚、洞灵。”
南华身为大师兄,率先迎上前来,拜道:“见过各位贵宾,师父他老人家病体尚未痊愈,不能亲自相迎,特派我们师兄弟四个在此恭候大驾。”
石洞中十分温暖,庾遥紧抓着鹤氅的手也能松下来了,回礼道:“打扰尊师清修,实在是过意不去。”
南华道:“师父自从受伤,便一直担心他的故交好友甚至是传人是否被那伙贼人所害,心中十分不安。如今庾公子亲自上门,实在是及时消解了师父的困扰。这边请。”
众人按他的指引,向前走去,很快便来到一个木门前。
南华敲门三声,然后高声道:“师父,庾公子等贵客来了。”
不等青鹊老人回话,南华就将门推开,指引着众人踏进屋内。
只见这间石屋布置得与寻常书香人家的卧房一般无二,丝毫不见山野粗陋之感。
不远处的一个床榻上,青鹊老人正仰面躺着。
他的头掩藏在帷幔深处,身子上也覆盖着极厚的被子。
厚重的被子边缘露出一只布满斑点的苍老的手,正向他们微微招手。
第一四六章 四大弟子(下)
庾遥未曾想到,青鹊老人竟然被何天翼打到伤重至此!
他顾不得自己虚弱的身体,跌跌撞撞地快步走过去,重重跌倒在青鹊老人病床前,紧紧握住了那双苍老的手。www.uu234.ccwww.uu234.cc
庾遥曾听父亲讲过,青鹊老人的手指纤长如玉,与他的容貌一样好似青年人,从人面前拂过,都是青草香气。
可如今这只手布满了褐斑,骨瘦如柴。
幼薇等人看庾遥跌倒都忙不迭地跑过去,想将跪着的庾遥扶起来。
庾遥却闭着眼睛,摇摇头,示意不必了。
幼薇忍不住问南华等人道:“老人家怎么伤得这么重?”
南华摇摇头,语气悲伤:“家师多年来修炼混元真气,才能保住容颜不老,身强体健一日好过一日。可惜那次被奸人所害,竟然将多年来修炼的混元真气一朝破功。一夜之间便垂老衰微至此!我们几人道行尚浅,虽然已经努力为师父调理,可还是不见成效。”
众人听了,无不伤心动容。
庾遥缓缓抬起头,双眼含泪,眼前已是一片模糊。
待到那泪水如珠坠落了,才看清床榻上鹤发鸡皮、蓬头历齿的青鹊老人。
青鹊老人一只手被庾遥紧紧握着,另一只手则伸过来覆在庾遥的头顶,说道:“好孩子,你哭什么呢?人老了,总会有这么一天的。我生平积德行善无数,才多换来几年春华,如今散尽,是命数,也是人生的必然。你年纪轻轻,无谓为此伤怀。你父亲与我是忘年交,若你愿意便唤我一声薛爷爷罢!”
庾遥点点头,口中轻唤了一声“薛爷爷”。
幼薇、温苍在他身后也都跟着喊了一声“薛爷爷”。
青鹊老人微弱的声音再次传出来:“都是乖孩子,都是乖孩子。南华、通玄,你们来,扶我坐起来。你们也都坐,坐下慢慢说话。”
庾遥心中的悲伤难以自持,父亲口中那个精神矍铄的老人竟然因为他而变得这般虚弱老迈,气若游丝。
幼薇和温苍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庾遥从地上搀起来。
冲虚和洞灵以及辛夷连忙搬来方凳,请众人坐下。
南华和通玄身为大弟子和二弟子,素来是服侍青鹊老人起居最多的弟子,只见他二人轻车熟路地卷起帷幔,再拿了些软垫靠在青鹊老人身后。
“孩子,你父亲身体还好吗?怎么没有随你一起来?”见青鹊老人的嘴唇干裂,通玄连忙倒了一杯暖暖的温水喂青鹊老人喝了一口。
幼薇认识庾遥这么久,从来没听他说起过父亲去了哪儿或者是何时去世的,似乎很早以前,庾府就只剩下庾遥一个主人。
也许真正的永安才知道吧。
说不定王渊也知道。
幼薇瞥了一眼王渊,可是见他似乎也是一副求知欲旺盛的样子。
庾遥看着青鹊老人的眼睛,缓缓地说:“家父几年前便已经不在人世了。”
“他竟然?若我没有记错,他才正当壮年啊!”青鹊老人难以置信,小自己那么多岁的忘年交竟然先自己而去。“我以为他出将入相,俗务缠身,无暇他顾才不能再上蓬莱山来,竟然没想到他已经……”
庾遥叹息道:“说来也是一桩难解的冤孽之事。我母亲产后体虚失调,身体每况愈下。原本父亲打算带她上山来找薛爷爷您医治,岂料还未成行,母亲的病情急转直下,竟然很快连床都下不去了,没过多久就去世了。父亲伤心不已,很久都将自己关在书房里闷闷不乐。”
“他这又是何苦……生老病死都是命中的劫数。能与心爱之人厮守过几年,已经不知道比那些苦命的人强了多少。”青鹊老人眼中已满是痛惜和伤感。
庾遥点点头,将青鹊老人的手握得更紧了,然后缓缓说道:“后来很多年,我父亲都没有续弦另娶。我年纪也渐渐大了,不愿见他如此自苦,便也劝他不必以我为念,若有合心意的女子,不妨娶回家来照顾他的饮食起居,操持家事。后来又过了两年,他果然想通了,娶回来一位姓秦的小娘。不知是在何处相识,我也从未问过。起初他二人还是琴瑟和鸣,举案齐眉,恩爱有加的。可没过多久,秦小娘行刺我父亲,被当场抓住。”
众人不由得都低声喊了一句“啊!”
辛夷更是捂住了自己的嘴。
青鹊老人道:“莫不是从前的仇家寻了来?”
庾遥点点头,说道:“您料想得不错。正是从前我父亲行走江湖之时结下的仇怨,后人不甘心,报复到家门里来了。”
温苍不由得插嘴道:“后来呢?庾伯父就这样过世了?”
幼薇刚想要插嘴,却被温苍抢了先。
然后她才知道后怕!她此次出门一路上都是顶着庾家小姐的名号,怎么可能连自己的家事都不知道?
这次算是温苍救了她一回。
庾遥摇摇头,说道:“并不是。我父亲身手不凡,自然不会轻易被人所伤。秦小娘眼看刺杀不成,自己也已经暴露,便生无可恋地自刎了!可是我父亲竟然已经对她情根深种,不能自拔。他对我说,当年的他年少气盛,嫉恶如仇,不懂得得饶人处且饶人的道理,未曾给过人改过自新的机会,难怪人家的后人要来报仇。让我今后平和处事,宽以待人。然后也自戕随秦小娘而去了……”
庾遥的语气越来越轻,到最后简直微弱得难以听清。
众人这才明白,为何正当壮年又文武双全的庾崇谷会骤然殒命。
除了他自己,当世只怕没有人能杀得了他。
或者说,的确是那个秦氏女子杀死了他。
以情为刃,取了仇家的性命。
青鹊老人摇摇头,目光之中满是怜惜:“可怜你小小年纪就父母双亡……”
庾遥道:“晚辈自那时起就自己……抚养妹妹长大至今。”
庾遥本想说自己长大,但很快就想起来应该还有一个个妹妹。
青鹊老人看看脸色苍白的庾遥,又看看他身后面色红润的幼薇,然后说道:“这么说来,那伙贼人伤的就是你?你将手伸过来,让我替你搭一搭脉。”
庾遥顺从地将手腕摆好。
青鹊老人颤颤巍巍地伸出两指,搭在了庾遥的脉息上。
辛夷忍不住插嘴道:“师父,我已经替庾公子诊过脉了,他周身经脉都被损害殆尽,只怕是不好恢复……”
未等她说完,南华便凶道:“师父诊脉,何时轮到你多嘴多舌?出去看着他们熬药!”
辛夷碰了一鼻子灰,悻悻地走了。
通玄正站在南华身边,连忙扯住他的衣袖,示意他不要这样。
洞灵也劝道:“何必对师妹这么凶呢?”
南华仍气恼着,说道:“都是你们总惯着她,如今越发没规矩了。”
冲虚在一旁冷冷地道:“大师兄可别算上我。”
青鹊老人适时地轻咳了几声,众人这才噤声。
“唉,我老了,身子又垮了,再也镇不住这些弟子,让诸位见笑了。”薛青鹊语气淡淡的,可落在四个徒弟身上却是千斤之重。
南华领头跪下了,说道:“师父您老人家这么说,徒儿们如何自处。”
“罢了,今日有贵客在,别失了礼数。”薛青鹊收起搭在庾遥脉息上的两只手指,略微摆了摆手。
南华犹豫再三,还是带着三位师弟起了身,恭敬地垂首侍立在一边。
幼薇上前问道:“薛爷爷,我兄长他的伤病可还能痊愈?”
温苍、雪卿和王渊也都紧紧盯住青鹊老人的脸,默默企盼着。
第一四七章 永失所爱
薛青鹊叹了一口气,说道:“此事……唉,都怪我一时意气用事,才不幸坏了大事。UU小说”
众人面面相觑,都十分不解。
幼薇道:“莫不是就连您也无法治好?”
薛青鹊缓缓地道:“方才小徒辛夷说得不错。此毒至阴至狠,虽然已经服下了解药,但是七经八脉都受到了不可逆转的损伤,寻常的医术和草药已经起不到任何的作用了。原本若是我没有受伤,以混元真气为用,重塑经脉还是有可能治好的。可惜我一时意气,不愿为那伙贼人治伤,反遭他们所害,真元散佚殆尽,只怕如今想要重塑经脉是难上加难啊……”
众人莫不扼腕叹息,庾遥脸上却不见任何失望的神色,只是说道:“能否治好都不要紧,此番上山能够见到薛爷爷,将家父的死讯告知,又得知薛爷爷事隔多年还能认出惊梦掌法,家父九泉之下一定十分安慰。我妹妹幼薇天赋极佳,已尽得庾家武学的真传,也算后继有人。我所幸还能说话走路,能不能再使剑都没那么重要了。还有家父另一位挚友之子温苍,他也会惊梦掌法,此次就是他替早已不省人事的我,重击在何天翼那贼人的前胸处。”
薛青鹊微微吃惊,说道:“哦?竟然不是你打出的惊梦掌?”
庾遥道:“的确不是我。那时我早已中毒昏迷不醒,是温苍替我教训了何天翼他们。早在家父年轻之时,就已经与温伯伯交换了彼此家传和自创的一些武学。”
薛青鹊点点头道:“自古英雄出少年啊!想不到这个孩子看上去如此年幼,竟然功力非凡。”
温苍还不满二十岁,还是少年,自然在已近百岁的青鹊老人面前当得起“年幼”这两个字。
薛青鹊接着说道:“我也是近些年来才收了几个弟子,他们资质都很好,人品也不错,日后都是可以信赖的医者。尤其是我那个最小的关门弟子辛夷,资质最佳,乃是我生平鲜见。她入门开蒙虽然最晚,如今医术却早已不在她的这些师兄之下。”
幼薇等人这才明白,为何南华会对辛夷那么严厉。
南华身为首席大弟子,自然是理应最受师父的重视,日后承继衣钵。
可是青鹊老人口口声声都是说辛夷资质最佳,大有传其衣钵于她之意。
南华岂会服气?
至于其他弟子,自然是事不关己。
庾遥说道:“今日在山间得见辛夷姑娘,的确是聪明灵秀,蕙质兰心。”
薛青鹊略一沉吟,对弟子们说道:“南华,你们几个先带着几位客人下去安置歇息,我有些话想要单独与庾家这两个孩子说说。”
南华垂首施礼道:“是,师父。”
说罢引着温苍等人出了薛青鹊的卧房。
庾遥道:“薛爷爷,有什么话,您但说无妨,何必将他们都支开?”
薛青鹊面上隐隐有苦痛之感,缓缓地道:“这件事压在我心头许久了。从前,我身体还算健朗,倒是不着急,可如今却是江河日下,不得不提上日程。如今幸得你们兄妹来到山上,正好可以替我解除这个忧烦。”
幼薇道:“薛爷爷,您直说无妨,上天入地,我们都替您办到。”
薛青鹊点点头,声音颤抖着道:“不是什么上天入地的难事,只是一桩不大不小的家事。刚才你们也看到了,南华他身为大弟子,对我偏宠辛夷十分不满。可是辛夷她悟性太高,我不得不将生平所学尽数传授给她,好使这些医术不至于失传,日后还能造福一方。”
幼薇道:“薛爷爷是不是让我们帮助辛夷姑娘日后继承您的衣钵,成为将来的蓬莱山中之主?”
薛青鹊摇摇头,说道:“不,辛夷毕竟年幼,不堪重任。我也不忍心让一个年轻姑娘美好的年华消磨在这些俗务里面……南华这孩子我也养了许多年了,我深知他的脾性。他为人最是沉稳干练,学医多年也最努力刻苦,与山下农家也交流顺畅,由他坐镇蓬莱山,我是再放心不过的了。我是要你们保护辛夷从这个漩涡里全身而退,她身怀绝顶医术,随处都可以安家落户,未必要拘束在这个山上一辈子。日后若是有值得托付的人家,你们便替我做主,将辛夷嫁了,让她终身有靠,不至于颠沛流离。”
庾遥道:“薛爷爷您放心,我们一定办到。”
幼薇不禁动容道:“您对待辛夷,果然与嫡亲的孙女一样,难怪南华心中不平呢。”
薛青鹊脸上数不清的深深浅浅的皱纹沟壑线条突然柔和起来,微笑道:“你这孩子眼光可真厉害。不过你猜错了一点,辛夷不是我嫡亲的孙女,但是却比我嫡亲的孙女对我还要重要。她的祖上是我一位故人。我年轻的时候为了求仙修道,所以不近女色,伤了一位姑娘的心,直到年纪渐渐大了才顿悟出此间的真谛。人生短短不过百年,仙缘飘渺,道法无伦,枉我苦苦追索一生,却还是不能得道成仙,还白白地葬送了尘世凡俗的幸福,实在是悔之晚矣!”
庾遥和幼薇对望一眼,心中都是无限怅惘。
原来青鹊老人一心求仙问道,怪不得他座下四位大弟子的名字都是以道家经典的经书命名。
薛青鹊继续若有所思地说道:“那是我几十年来唯一一次下山,就是为了找到当年那个姑娘的下落。可惜她所在的村落已经被洪水吞没,只剩下一个女婴。是她母亲拼死将她放在高处的竹篮子里,才得以生还。我一看她的脸,便知道她一定是那个姑娘的后代。她的眉眼像极了我印象中的样子。”
薛青鹊陷入对往事的追忆中,眼神中隐隐有光芒流露。
辛夷其实未必是青鹊老人故人的后代,只是他思念过甚,只能以此作为寄托。
庾遥道:“于是您就将她带回了蓬莱山,细心教养。”
薛青鹊点点头,说道:“我年少时就喜欢采撷草药,便是有一次采撷辛夷入药时认识了那位姑娘。那时候,漫山遍野开满木兰花。佳人在花丛中对我微笑……好像融合了整个春天的明媚鲜艳。”
庾遥和幼薇听着,仿佛也看到了年少时的薛青鹊与心爱的姑娘徜徉漫步在木兰花海,微风拂过,木兰花瓣沾染了他们一头一身。
两个年少的灵魂也越来越紧密,以至于后来分别之时才会有莫大的苦痛将他们的一生都尽数吞没。
“巧的是,当时包裹着她的小被子上秀秀气气地绣了一个辛字,所以我把那个女婴取名辛夷。盛放为花时称为木兰,采撷入药时便称为辛夷。我对她原本也是含了大指望的。所幸她也的确没有辜负我的指望,样样都比别人学得更快更好。我于是也终于下定决心,收她为我关门弟子,将平生所学尽数传授给她。”
薛青鹊哀婉动人的语气中还隐含着希望。
辛夷就是他毕生的希望吧。
对于爱的希望和对于医术传世的希望在这个女孩子身上合二为一了。
因此在他心里,辛夷必然是像他眼珠子一样珍贵的人。
幼薇道:“薛爷爷,您放心。辛夷妹妹聪慧伶俐,眉眼带笑,实在是招人喜欢,今后我会好生照顾她的。”
薛青鹊握住庾遥和幼薇的手,声音还是不自主地发颤:“那就拜托你们了啊!”
庾遥也劝慰道:“您放心,这件事就包在我们兄妹身上了。”
第一四八章 患难兄弟
薛青鹊身体虚弱,难以久持。www.uu234.ccwww.uu234.cc
庾遥和幼薇便再劝慰了他一番,亲手服侍他睡下,又将房中的灯烛熄掉一半,转身出去了。
刚刚踏出房门,只见通玄一直等在门口不远处。
通玄见他二人出门,疾走几步。
庾遥作揖道:“尊师已然睡下了。”
通玄道:“有劳二位不顾旅途劳顿,还陪着家师说话。”
庾遥道:“小师傅不必客气。”
通玄示意出洞口的位置,说道:“我四师弟此刻正在洞口等候二位,客房已经备下了,请二位早些歇息。明日师傅的精神略好些,我们师兄妹会再与师父商讨庾公子身上伤病的应对之策。”
幼薇闻言难掩心中的狂喜,说道:“你的意思是我兄长还有救?可是方才薛爷爷他说……”
通玄也笑道:“师傅医术举世无双,但凡他老人家身体康泰的时候没有不药到病除的,可如今眼看不能让庾公子的身体恢复如初,自然自责不已。但是若是集我们几人之力都不能稍加缓解,有所助益,那多年所学岂不成了空谈?”
幼薇道:“那就是说虽然不能恢复到和像从前一样,却能比现在要好过许多?”
通玄笑着点点头。
幼薇不由得行了个礼,说道:“有劳,有劳!那明日我们就等着好消息了。”
通玄还礼道:“但愿不负所托。”
幼薇扶着庾遥一边往洞口走,一边笑着说:“兄长,你听到没有?还是有救的!快去告诉温苍他们!”
庾遥也笑道:“听到了,听到了。瞧你笑的。”
幼薇长舒一口气:“我很久没这么开心了。”
庾遥道:“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开心是好,小心乐极生悲!”
“呸呸呸!说什么呢?怎么就乐极生悲了?咱们把这道坎儿迈过去就什么事都没有啦!”幼薇眼角眉梢仍带着笑意。
“好,算我失言。”庾遥见她笑得开怀,心中也安慰了许多。
说话间,便又走出好几步。
洞灵果然早已等在洞口。
幼薇此刻心情大好,也不想管什么避忌了,反正此处天高皇帝远,正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她笑着问洞灵:“温公子他们呢?回房间休息了?快带我们过去!”
洞灵笑吟吟地道:“那位范姑娘已经疲累了,早就回了房间歇息。王公子怕范姑娘不习惯山上的饮食,自告奋勇去帮厨了。至于温公子,他与我师妹似乎很投缘,一起去采药了。”
怕什么,来什么!
幼薇绝望地看了庾遥一眼,心想,这下可算是被庾遥不幸言中,果然乐极生悲。
庾遥连忙说道:“温苍他本来就喜欢钻研这些,想来也是为了早些救助我脱困。”
幼薇此刻像是山间一朵刚刚含苞待放的木芙蓉,转瞬间就被倒春寒的严霜打蔫了。
洞灵不明白此间的缘故,仍旧笑吟吟地说道:“两位请,我这就带两位前去休息。”
不远处的一处山坳里,砌有一排整齐的瓦房。
旁边是一条缓缓流淌的山间小溪。
远远看过去,还有炊烟袅袅。
庾遥悠然地道:“王渊居然也有帮厨的一天。你想吃什么?我去告诉他。”
幼薇没精打采地敷衍道:“没胃口……”
洞灵指引着幼薇、庾遥刚刚走到房舍前,便瞧见辛夷和温苍一前一后的回来了。
辛夷可见是轻功了得,一眨眼的工夫就钻进了其中一间房,不见了踪影。
温苍缓缓地走近他们,却是面红耳赤,神情极不自然。
幼薇一看就知道有什么自己不愿意知道的事情发生了,顿时五内俱焚。
“范姑娘在哪间房?”幼薇一声好气都没有了。
洞灵指了指右手边的第二间房。
幼薇身形一闪,也不见了。
洞灵感觉出来气氛微妙,似乎不宜久留,连忙告退。
只留下微笑着的庾遥和脸红到耳根的温苍面面相觑。
“庾兄,外面有山风,还是快点进屋吧。”温苍低着头,走向右手边的第一间房。
走过幼薇房间的时候,微微侧过头去望了一眼,又赶忙收回目光。
庾遥仍旧笑着跟着他进了房门。
此时,急于献殷勤的王渊正在厨房忙碌,屋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庾遥扯过一个方凳坐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温苍站在他身旁不远处,开口道:“庾兄,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庾遥道:“巧了,我也有些话想跟你说。坐下吧,难道你想站着说完?我要说的话可有很多。”
“我先说!”温苍急切地道。
此时温苍脸上的红光已经褪去,露出原本的肤色,又因紧张以至于苍白俊美得令人绝望。
庾遥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坐下,缓缓地道:“按照时间的先后,理应我先说,因为我要说的事情比较久远。可是必须将远的事情理顺了,才能解决好眼前的事情。”
温苍觉得他说得有些道理,语气也是不容置否,于是坐下说道:“好,庾兄,你先说。”
庾遥盯着温苍的眼睛说道:“你记不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实际上我和幼薇的确情如兄妹,他嫁给我只是做给外人看的。而皇上之所以选择我来当这个驸马,只是因为我爱慕的是男人,并不好女色。”
温苍被他看得寒毛直竖,说道:“你,从前的确,说过一点。”
庾遥扯了扯衣裳的边缘,让自己更暖一点,继续道:“你还记得邢州城的那个钟离忠么?他的遭遇其实在官宦人家里并不算是什么稀奇事,很多人都畜养一些年幼美貌的男童供自己取乐。”
温苍道:“这些事情,我也听过一些。”
庾遥突然死死看着温苍的眼睛,认真地说道:“可我跟他们是不一样的。我不喜欢强迫别人,我想要的是平等的关系。所以我一直心怀希望,但愿能够找到人海中那一位伴侣。”
温苍不是不明白庾遥的心思,他还没有迟钝到那种地步。
即便是从前不知道,在被何天翼截杀那一夜,庾遥对着嘴将文犀辟毒珠给他的时候,他就什么都明白了。
此时此地,他想装傻地问“那你找到那个人了吗?”却无法开口。
他心地善良,他知道这样的漠视太过残忍。
他虽然不能体会,但是他尊重庾遥的感情。
所以温苍只能也看着庾遥,听他继续说。
庾遥看着温苍的双眸,反而突然收回目光,看向别处,缓缓地说道:“我知道这很难。也许我有幸遇到一个令自己倾心之人,可他喜欢的却是女子。”
温苍知道庾遥的心意。
可聪慧如庾遥,又何尝不知道温苍知道了他的心意?
庾遥醒来之后,温苍并没有任何逾矩的表示,这就足以说明一切了。
好在庾遥此番经历了生死,大彻大悟,比之从前更少了些偏执,更容易放下。
温苍内心极度痛苦,可他知道不能再回避了,越回避只会伤庾遥越深:“我知道,你有家传的宝物护体,何天翼他们伤不了你,可你却把它给了我。我知道那不单单是兄弟之情。我想过,你对我有救命之恩,若能够报答你,我做什么都可以。我也想过,我可以默默地接受你的感情,永远在你身边照顾你。可是我想,我没有你那么聪明,恐怕很难天长日久地瞒着你,说不定没开口就被你识破了。再者,我想这也许也并不是你想要的。既然今日你如斯坦诚,我也想与你说,你这份错爱若是放在我这里也是白白地辜负了,我真心希望有朝一日,你能寻得一个真正两心欢喜的人。”
庾遥垂眸颔首:“我说过,我并不喜欢强迫别人。”然后又突然抬头看向温苍的双眼,笑道:“以后还是好兄弟么?”
温苍如释重负,便也笑道:“好兄弟,当然是好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