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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朴杨盛兰     玲珑入骨txt下载     玲珑入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六章 柳叶合心

    那女子原本只是右手御剑与温苍对峙,突然间,却又伸出左手,手掌在空中上下画了两圈。www.uu234.net

    庾遥惊讶道:“惊梦掌!”

    幼薇急切地道:“这是什么名堂?”

    庾遥道:“这惊梦掌是家父自创的掌法,这女子为何会用?而且此掌本应该是右手出掌,她却改为左手出掌,而且可以与剑法并行,真是奇了!”

    那女子将真气运在掌上,手腕微抖之间,便连同剑刃一齐斩了下来。

    气势如虹,便是铁链钢筋也将脆如竹木一般。

    温苍即便用承影剑挡住她的剑招,也再无力招架她的惊梦掌。

    庾遥见势不妙,立即腾空而起,用尽全力,以纯元真气化为惊梦掌力,替温苍接了那女子一掌。

    那女子本意只是试探温苍的武功,并未用全力,不想温苍勉力接住了剑招的同时又杀出来一个庾遥帮手,于是便被庾遥震得退后了两步。

    温苍险些中掌,此刻也不敢再冒进。

    幼薇连忙走到温苍、庾遥二人身侧。

    “你是何人?我们比武较量,生死天定,要你多管闲事?”

    庾遥将幼薇护在身后,说道:“前辈招招致命,不像比武较量,倒像是寻仇的。”

    那女子道:“难道你也姓温?你们二人竟然是兄弟不成?”

    庾遥笑道:“在下庾遥,汴梁人氏,是这位温庄主的朋友,来玲珑山做客的。不瞒前辈,方才前辈使出的惊梦掌便是家父所创。不知前辈如何学得?”

    那女子拧紧眉头,说道:“你父亲所创?你说你姓庾?”

    庾遥道:“不错。不敢欺瞒前辈。”

    那女子低头喃喃自语道:“怎么没听他提起过……”

    庾遥道:“前辈说什么?”

    那女子凶神恶煞地道:“哼,你们一起上吧!”

    幼薇悄声对庾遥道:“她说的是:怎么没听他提起过。”

    那女子冲着幼薇吼道:“你这个臭丫头,浑说什么?”

    幼薇笑着从庾遥身后走出,说道:“这位前辈,想来一定与温老庄主有极深的渊源,难道不想知道温老庄主是何时去世的么?而且前辈如此美貌,却在这里喊打喊杀,实在是不妥,不如将误会解释清楚,若到时候仇怨仍不能尽消,再行决斗也不迟啊。”

    世上的女子,无不喜欢别人称赞自己美貌。

    更何况,那女子虽然上了点年纪,仍然能看出年轻时必是名动一时的美人。如此自负美貌之人,听别人,尤其是一个年少俏丽的小姑娘称赞自己美貌,实在是受用至极。

    那女子语气和缓了些,说道:“你这丫头,不仅耳朵好用,说话倒也中听。也罢,便听听你们还有什么可说的。”

    幼薇笑道:“前辈谬赞了。前辈久居柳林,怕是不知外间的事。温庄主早在十年前便过世了。”

    “十年前?”

    “不错。”

    她又转向温苍问道:“她说的可是真的?”

    温苍道:“自然是真的,庾家妹妹何必要骗你?”

    那女子泪水涟涟,忽然转过身去对着无边的柳树使出雷霆万钧的掌力。

    掌力所到之处,一排柳树全被齐齐劈断。

    众人无不惊讶不已。

    “我只道那恶婆娘发现了我们的事,将你拘禁,不让你再来见我。因此这十年来日夕修练,只盼有一日可以有所领悟,敌得过那恶婆娘,将你救出来。原来,原来,你早就不在人世了……”

    幼薇见她十年来情深自苦,不禁动容,说道:“前辈不必伤感,虽然温老庄主已经仙逝,但是他生前一定是念着前辈您的,只恨不能与您日夜厮守。”

    那女子由广袖里亮出一只杏眼,又再拭了拭泪,对着幼薇说道:“你这丫头,怎么说话如此会讨人欢喜?我独自在这里十几年了,十几年中从未有人与我说过话,未曾想到今天遇到了你。你,你过来。”

    温苍压低声音对幼薇道:“去不得,她武功奇高,恐怕会有危险。”

    那女子轻蔑地瞥了温苍一眼,说道:“我若要杀人,即便那人在十丈开外,也逃脱不过!”

    又柔声对幼薇道:“丫头,你过来。”

    幼薇冲庾遥、温苍道:“兄长、温家哥哥,这位前辈许久不见人,脾气难免古怪些,但是常言道貌美心善,这位前辈顶顶美貌,想必也是难得的善心人。我过去一下,不碍事的。”

    那女子闻言不免心生得意,收了那柄长剑,依旧让黑亮如瀑的长发将剑鞘掩住。

    幼薇小心翼翼地走到那女子的身边,恭敬地道:“晚辈闺名幼薇,见过前辈。”

    那女子细细将她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番,说道:“看你的气息,像是从未习武。”

    幼薇道:“前辈心明眼亮,什么都瞒不过前辈。不知前辈方才所耍的剑招是什么名堂?姿势优美,却威力无穷,让人大开眼界。”

    那女子道:“我见你伶俐可爱,想来是与我有缘,便说与你听罢!这套柳叶合心剑法是我自创的,共三十六路剑法,变化无穷。方才只用了桃蹊柳陌、杨柳依依、颜筋柳骨几招,还有许多厉害的招式未来得及施展呢。”

    幼薇道:“想不到前辈看起来如此年轻貌美,却有如此高的修为。”

    那女子道:“我已经是个老婆子了,你这丫头惯会讨人开心。”

    幼薇道:“不知前辈怎么称呼?”

    庾遥和温苍心知幼薇问过剑法又问名姓是想知道她的身份来历和门派师承,稍后若迫不得已对战心中才有数。

    那女子坦然地道:“虽然出身不大光彩,但我也没什么想要隐瞒的。我从小就被卖入秦楼楚馆、勾栏瓦舍之中。本来的名字早就不记得了,记事起就被逼着学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还有就是如何迎来送往,应付那些达官贵人。长安烟华繁盛,年年都选花魁娘子。那一年,我尚未长成,但是老鸨见我天资过人,急着多一棵摇钱树,便为我起了一个柳如烟的名字,硬逼着我去参选。一轮轮比试下来,我便脱颖而出,得了花魁,成了万中挑一的花魁娘子。”

    庾遥道:“碧树如烟覆晚波。前辈貌若天仙,的确担得起这个名字。”

    幼薇不禁暗自佩服:怪不得人常言道文人轻浮,这诗词念得多了,夸人也可以花样翻新,不落俗套。

    但那女子却不理他,继续说道:“我当选花魁娘子之日,便是被逼接客之时。当时无数显贵慕名而来,争相竞逐。我便对老鸨说,须得寻一个合心意的才可,若是不能合我心意,便是千金散尽我也不从。于是我出了三题,一对,一咏,一文,三题皆过才能成为入幕之宾。因此我便遇到了他,风流不羁,才华横溢,一掷千金。我一见他,便倾心不已。”

    幼薇道:“他就是温庄主?”

    柳如烟道:“不错。他那时也是情窦初开,尚未娶亲,便与我海誓山盟,定下白头之约。还以万金之价,为我赎身。他同我说,他家传玲珑山庄向来为各路英豪所觊觎,为保祖业,只能迎娶武林豪杰之女为妻,以求助他一臂之力,所以只能委屈我为妾。我一个出身烟花之地的女子,能得他青眼已经感恩戴德,只求相伴终老而已,遑论做妻还是做妾呢?他将我带回玲珑山,为了掩人耳目只能暂且安置在这片柳树林里,待日后他娶得贤妻,得到准许,再让我装扮成良家女子入门做妾。后来,他看中了心意**拳戴家的幺女,便备了厚礼前去求亲。迎亲过后,有一回我曾经远远望了她一眼,的确有些名门闺秀的风范,我便安心等待,以为终身有靠。可惜三年又三年,这入门的事渐渐耽搁了下来。起初,他说夫人怀了身孕,不便提起,然后又说夫人产后虚弱,容后再谈,还说双生儿其中有一个不幸夭折,夫人伤心,最后又过了许久他才答应我,当晚就与夫人谈及此事。可是那夜之后他就消失无踪,再没来过。我以为他被悍妻逼迫,不许他再来见我,谁知他竟然已过世了这么多年了。”

    庾遥道:“前辈,依你所言,温庄主曾说过,双生儿中的一个是不幸夭折的?”

    柳如烟白了他一眼,说道:“我本也不是讲给你听的,干甚么多话?”

    幼薇道:“柳前辈,你有所不知,据玲珑山庄的管家棠叔所言,温庄主曾经以亲生女儿熔炉练功,温夫人为保儿女性命这才出手杀害了他。但是此后温夫人日夕内疚不安,终于被双生儿中幸存的那一个,也就是您眼前这位新任庄主的妹妹温黛所毒杀。您可觉察到那时温庄主功力突飞猛进?”

    柳如烟眼睛如同失神一般,低头喃喃自语道:“不可能啊,不可能啊!”

    幼薇道:“柳前辈,您可是知道些什么?不妨明白告诉。”

    柳如烟定了定神,抬头道:“他功力的确大进,却不是炼丹所致,乃是我到了这柳树林之后,他觉得我虽无根基,却是一个难得的练武奇才,便教授我习武。说来也奇怪,我也的确颇有天赋,最后不但自创了这三十六路柳叶合心剑法,更为他参破了许多家传武学之中的关窍,他的功力这才得以大进。方才那个小子使出的招式破绽百出,明显不是温庄主亲自教授的。”

第十七章 另辟蹊径

    庾遥惊叹道:“原来如此!温伯伯年少时曾与我父亲相交,二人习武论道,想必也互相通晓对方的看家本领。www.uu234.net方才我见柳前辈所使出的惊梦掌力威力非同小可,更胜我一筹,我还自惭没能将父亲传授的功夫学到家,原来竟然是前辈改良过的。”

    柳如烟轻蔑一笑,说道:“何止这惊梦掌,温家祖传的功夫被我改了个遍,威力远胜从前。温家家传的内功乃是瑶瑟秘录,共有十二层。寻常人练到**层已属不易,可是经我们再三研习,最后竟然得以大成,达到第十二层的境界,所以温庄主才功力大进,一日千里。”

    庾遥道:“前辈身手了得,方才与温苍比试,也意在试出他武功的深浅,并未尽全力,因此晚辈相信前辈此言不虚。”

    说罢又对温苍道:“既然温伯伯与柳前辈一同钻研武学,已经大有所成,又岂会用亲生儿女炼丹药呢?只怕棠叔有事瞒着我们。”

    幼薇道:“兄长所言不错,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动机已然不复存在,行为的逻辑便解释不通了。”

    庾遥道:“我一直好奇,却不便问出口,如今看来是不得不问了。你们兄妹究竟是如何得知温庄主已经辞世,而且有人假扮他呢?”

    温苍想了想,说道:“原是棠叔露了破绽,才被黛儿发现的。”

    庾遥道:“若是棠叔故意露出马脚,让你们发现,引得你们复仇,又当如何?”

    温苍恍然大悟道:“如此说来,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幼薇道:“不该啊,我看那一日棠叔的言行神态,似乎对温夫人情根深种,他又怎么会引你们去害温夫人呢?”

    柳如烟冷笑一声,又语重心长地对幼薇道:“你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懂什么情爱?你可知爱到深处便是恨,爱越深,这恨意就越浓。”

    庾遥道:“若是爱而不得,由爱生恨,倒也说得通。”

    温苍道:“可是若是他在背后操纵,又岂会让我们知道柳树林的秘密,难道他不怕有人拆穿他?”

    柳如烟道:“除了温庄主,世上无人知道此地还有一个活人。”

    说罢又转向庾遥道:“大才子,你可知《赋得江边柳》?”

    庾遥道:“当然知道。翠色连荒岸,烟姿入远楼。影铺秋水面,花落钓人头。根老藏鱼窟,枝低系客舟。萧萧风雨夜,惊梦复添愁。这首《赋得江边柳》便是晚唐才女鱼玄机的大作,乃是咏柳诗中的上乘佳作。”

    柳如烟道:“不错。可是你却不这其中更深的缘故。”

    庾遥道:“晚辈的确不知,请前辈赐教。”

    柳如烟道:“当年鱼玄机十一二岁就以诗文才华名动长安,但是她家境贫寒,母女俩终日以替人洗衣缝补维生,她也并未上过正经的学堂。温氏先祖温庭筠慕名求见,请她即兴赋诗一首。那时她正在江边替人浆洗衣衫,便作出这首《赋得江边柳》。温庭筠震惊于她小小年纪便有如此才华,从此不收一文钱地教习她诗文。玲珑山庄建立之初,温庭筠便在山上辟出这一块地,专门栽种柳树,还在柳荫之中建造了一个系舟小筑。可惜那时伊人早已不在人世,永远不可能来此一观了。温庄主将我带回玲珑山,便暗中安排我住在此处,为保名声,他的手下亲信俱不知晓,更何况是旁人?”

    庾遥暗暗惊叹道:“枝低系客舟。系舟小筑,取得便是想将心上人留在自己身边的寓意,真是好心思。”

    一阵清风徐来,温苍迎风而立,脑海中隐约浮现先祖独自徘徊在这柳树林中,遥想当年与佳人的邂逅。随即画风突变,变成父亲与这位姓柳的女子在此地迎风弄月,吟诗习武。

    幼薇道:“那您与温老庄主相知相伴多年,为何不曾有孕呢?”

    柳如烟苦笑道:“你这么小的年纪,又是名门望族里的千金小姐,自然不知道那暗门子里的勾当。我是从小被养来接客的,如果易有身孕那买卖岂不是做不成了?所以一早便被喂了不能生育的药,以至于终生都不会有自己的孩子。所以我不怨他另娶他人,如今也知道他不曾弃我于不顾,我的心愿已经了了。”

    幼薇又道:“既然温老庄主十年前便过世,不曾再来,那这些日子,您可如何温饱呢?”

    柳如烟哀叹道:“好孩子,你还惦记着我的生计……我虽然自小孤苦无依,独来独往早就成了习惯,可是若当年,我也能生一个孩子,如今也有你这般大了。这玲珑山有数不尽的野果,系舟小筑里还有密道可以出山,我还怕饿死么?”

    幼薇、庾遥、温苍三人听她所言,不禁大喜过望。

    幼薇恳切地道:“求前辈相救!我得罪了朝廷的人,现在他们已经将玲珑山团团围住,誓要将我捉拿。不知系舟小筑中的密道通往何处?”

    柳如烟道:“密道的另一边出口在山外的官道上,从官道便可去往长安。”

    幼薇、庾遥、温苍喜不自胜,纷纷舒出一口气。

    幼薇道:“如此一来,我们就有救了!”

    温苍上前几步,对柳如烟深深施礼,恭敬地道:“柳前辈,方才是我唐突冒犯了前辈。如今前情已知,既然您与先父有旧,便是我的长辈。还请您海量汪涵,不要怪罪。”

    柳如烟道:“如今见我系舟小筑中的密道可以解你们燃眉之急便变得如此客套了?放心吧,你们要从密道逃出生天,逃去便是。看在这丫头的份儿上,我也不会拦着。”

    温苍道:“眼下朝廷围山,不知何时便要攻上来,可怜我庄里还有不少老弱妇孺,恐怕他们难逃厄运,还请柳前辈看在与先父相识一场,让他们也从密道里离开罢。”

    柳如烟道:“也罢,你虽然武学修为尚浅,心肠却不坏,能够有机会逃生还能想起别人来,已经殊为不易。我便应承你了罢。”

    温苍再次深深施礼,说道:“多谢柳前辈的善心。”

    幼薇道:“温家哥哥,虽然柳前辈没能进温家的门,但他好歹也是温老庄主生前心爱之人,如果还以前辈相称,未免太见外了。”

    庾遥悄声对温苍道:“小妹说得是。你家里又不是没有过小娘?就权当作以德报德了。”

    温苍低声回道:“小娘是我娘做主纳进门的,如今他们都已不在人世,我怎么好擅作主张?”

    柳如烟见状知趣地道:“口说无凭,无名无份的,也不便为难小辈。就叫一声姨妈就罢了。”

    庾遥、幼薇见她甚明事理,心里也觉得畅快,不自觉地面泛微笑。

    温苍恭敬地道:“柳姨。”

    柳如烟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

    温苍又对庾遥道:“庾兄,幼薇实在不宜久处险境,你快带她先行从密道离开。”

    庾遥道:“那你怎么办?”

    温苍道:“祖宗基业,不能毁在我的手上。我要回去先将老弱妇孺一一接出来,送入密道逃生,再带着白喜他们与朝廷死战到底。”

    庾遥道:“不可!他们寻不见幼薇,不会轻易放过玲珑山庄,你奋战到底,也只有死路一条。”

    幼薇道:“兄长说得对。这祸事是我惹出来的,我不能眼睁睁看你回去送死。”

    温苍道:“这祸事是黛儿惹出来的,我身为兄长必然要替她收拾残局。更何况百年来玲珑山庄多次遭遇强敌,无不是浴血奋战,最终才能化险为夷,我虽然无才无德,不能与列祖列宗相比,恐怕不能再次保住家业,但是如果我临阵退缩,岂不是枉为温家子孙?而且,我还有事要向棠叔问个明白,不能不回去一趟。”

    温苍说罢对柳如烟道:“还请柳姨指点系舟小筑的所在。”

    柳如烟望着方才被她惊梦掌力震断的那些柳树道:“顺着这个方向一直走,会见到一条浅溪,再沿着溪边走上一会儿便到了。”

    温苍作揖道:“有劳柳姨先带庾家兄妹过去,我稍后便带玲珑山庄的老弱妇孺来。”

    不等庾遥和幼薇再来劝说,温苍说罢便施展轻功,腾空而去。

    “温兄不可!”

    柳姨道:“你们放心,待他再来时,我便是打晕了他,也会让人把他抬出密道。”

    幼薇笑道:“柳前辈愿意帮忙,那便是再妥帖不过的了。”

    幼薇和庾遥随着柳如烟往柳树林深处走去。

    顺着浅溪一直前行,远远地便看到一排低平的栏杆相围绕,其中是几组清雅精致的亭台。

    红柱、灰顶,略施彩画。

    最靠边的那一侧长窗落地,上面是卷起的竹帘,下面隐约可见一个鹅颈靠椅。最高处采用卷棚歇山式样,檐角轻巧,檐下悬着些挂落。

    走近一看,匾额上是温庭筠手书的“系舟小筑”四个字。

    旁边一副对联:山月不知心里事,水风空落眼前花。

    原来是温庭筠《梦江南》中的句子。

    进入系舟小筑,又见陈设器具无不精巧,与玲珑山庄中粗豪的风貌迥然不同。

    柳如烟走到一个光洁如玉,类冰类雪的素白瓷瓶前,用力一扳,地面霎时出现一个四方的空洞。

    放眼望去,洞中有台阶贯通而下,深不可测。

第十八章 飞蛾扑火

    庾遥、幼薇辞别柳如烟,进入深不见底的密道之中。www.uu234.net

    不知过了多久,方才走到出口。

    已是从白天走到了黑夜。

    庾遥与幼薇还未来得及肆意呼吸一下外面的空气,便远远地看到了冲天的火光。

    庾遥叹道:“不好!是玲珑山的方向!大汉朝廷必然已经大举攻山了!”

    幼薇道:“看样子温苍他们并没能逃出来。我不能就这么走了,我得回去。”

    庾遥拉住她,阻拦道:“万万不可!你一旦落入大汉朝廷手里,他们肯定会以你为人质,向大周索要数不清的土地和金银,若是引得两国开战,还会斩你于阵前!”

    幼薇道:“大不了我死在那里就罢了!”

    庾遥道:“到时候只怕连死都没那么容易,你知道若你死不成,会遭遇什么样的折辱吗?”

    幼薇眼中含泪,说道:“可是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因为我一人之故,死伤那么多人命。”

    庾遥道:“只要有我在,我绝不会让你再次深陷险境!”

    幼薇道:“若舍去我一人,能救回成千上万人的性命呢?”

    庾遥道:“你要知道,你不仅是你一个人,你不要忘了你是永安,不要忘了我们是为什么才来玲珑山庄的!若这副肉身陨灭了,永安,永安她还回得来吗?”

    远处的火光照映着她凄伤哀婉的面容,幼薇停顿了一下,一字一顿地缓缓说道:“如果此刻站在你面前的不是我,而是永安,她会怎么做?”

    庾遥的心突然抽紧,恍惚间放了手。

    他想起儿时出入郭大将军府和后来的皇宫,与永安相伴玩耍的那些日子。

    她从小不仅聪敏灵秀,更是心怀天下。众多儿女中,她父亲最珍爱她,视若瑰宝,也认为她最像自己。

    年仅十岁,她便初现指点江山的雄才伟略,提出水陆并进,千里奔袭,以快打慢,火速收复瀛洲、莫州、宁州,突破益津关、瓦桥关、淤口关,进而集中兵力一举收复幽州的作战方案,父兄无不震惊。

    他有时也希望永安生在安宁盛世,一生得享太平,可是她周身留着枭雄的血液,她的生命注定要在弥乱横流的污血中绽放。污糟的世道不会弄脏了她,反而给予她源源不断的生命力。

    永安不会不明白“一将功成万骨枯”的道理。

    眼前这个用着永安的脸的女子,并不是永安。

    庾遥松开手,说道:“罢了,你去吧。”

    幼薇头也不回地又冲入密道之中。

    突然,她感觉到有人扣住了她的肩。

    幼薇心中害怕,情不自禁地“啊”了一声。

    黑暗中响起庾遥的声音:“大不了我像先祖一样,为了你和永安,在敌国出仕罢。”

    此时此刻,玲珑山庄之中已经是尸横遍野的人间炼狱。

    温苍率众力战不敌,为首的大将高之诲将玲珑山庄众人皆捆绑于大殿之上。

    高之诲奸笑道:“想不到百年来在江湖中屹立不倒的玲珑山庄如今竟然毁在我的手里!日后彪炳千秋的史书里也该有我一页了!人言道玲珑山庄家传武学威力无穷,如今看来不过尔尔,还不是在此引颈就戮?”

    温苍道:“你这个卑鄙小人,放火烧山,胜之不武,还在这里大放厥词!”

    高之诲拎起白福的衣领,说道:“这小子方才勇猛异常,想来必是得力的爱将,我便先杀他吧。”

    白福啐了一口,骂道:“我做鬼也不会饶过你这个贼忘八!少废话!要杀便杀!”

    高之诲道:“有骨气,那我就成全你!”

    刀光一闪,瞬间,一股鲜血从白福脖颈喷溅而出。

    “白福!”

    温苍的眼球几欲炸裂开来。

    高之诲道:“下一个该轮到谁了呢?”

    温苍道:“玲珑山庄中所有奇珍异宝你尽可以拿去,休要再伤人命。”

    高之诲笑道:“小庄主年少不懂事,我怎么会稀罕那些寻常东西?若是识时务便早些把大周长公主的行踪说出来,否则这些人全都活不了。”

    温苍道:“她早已离开山庄,不知所踪。”

    高之诲道:“好,看来小庄主的确是年轻识浅,我便找一个年纪大的教育教育你吧。”

    高之诲一把抓住戴萌棠松散凌乱的头髻,拖行了几米,到了温苍跟前,摔在地上,不由分说地一剑刺入他的脊背。

    便在此刻,突然,门外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方才是谁说温家家传武学不过尔尔?”

    那声音空灵通透,似乎远在千里之外,又仿佛已近在耳畔。

    一阵朔风吹进大殿,众人都不自觉地闭了闭眼,待到睁开眼时,只见一白衣女子已死死扼住高之诲的咽喉。

    那高之诲尚未觉察便被掐住命门,吓得大气也不敢喘。

    四周兵勇见主将被制住也都不敢轻举妄动。

    原来是柳如烟。

    她右手扣住高之诲,左手又上下环了两个圈,将掌力化为指力,由中指经拇指向外发力,对着旁边一施劲道,原本用剑抵住温苍脖颈的士兵便应声倒地。

    温苍匆匆施礼,说道:“多谢柳姨出手相助!”

    说罢连忙扶起倒在地上的戴萌棠,喊道:“棠叔,你怎么样?”

    戴萌棠眼里,嘴里,鼻子里全部被血掩住,惨不忍睹。

    “棠叔!”温苍哭喊着,其声震天。

    戴萌棠眼睛睁开了一条缝,只看到鲜红的一片,但他心里知道是温苍在抱着他。

    “庄主,老朽有一件事,想告诉你,是我,是我,都是我……”

    温苍道:“棠叔别说了,别说了。”

    戴萌棠道:“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可怜我一生葬送在此,不能勘破。是我,都是我做的,我对你不起,所有罪孽只能在九泉之下见到你母亲,向她忏悔认错。”

    温苍周身被寒凉之气侵扰着,身子不住地颤抖。

    他想到从小到大,父母难得见一面,见面也不过是敷衍几句。他只能自行翻看温戴两家的武学秘籍,不懂之处再去请教棠叔。棠叔于他,虽然名为主仆,情意上却胜过父子。

    想到此处,温苍紧紧抱住戴萌棠血肉模糊的头。

    “棠叔,试问这世间有几人能勘破情关?我不怪你,真的,一切只当是命数罢了。”

    柳如烟道:“还说这些做什么?你还不为他输真气续命?左右我们今日都要死在这里,还怕什么?”

    温苍连忙运功将真气输入戴萌棠体内。

    戴萌棠深深提了口气,将真气吊住,说:“不,你不知,你不知我做了何等十恶不赦之事。你父亲自与你母亲成婚之后,起初他日日在柳树林中练功,与你母亲聚少离多,可是时间久了却日渐恩爱,我心里便不是滋味。有一日,我凑巧听到他们二人在房中谈话,似乎是讲你父亲早前养了一个外室,求你母亲应承纳进门来。我一听到此处便犯了痴病,热血上涌。你母亲是何等尊贵的身份?又有神仙一样的相貌。他得到你母亲还不满足,竟然还要纳妾?更惊奇的是你母亲竟然答应了。我不能眼看她受此奇耻大辱,我也承受不了这样的羞辱。于是我趁你父亲高兴之时偷偷对他下了戴家秘传的酥筋腐骨散,再将他杀害。你母亲本来想要杀了我,替你父亲报仇,可是最终还是看在年少相识的份儿上,没用全力,只是一拳打断了我脸上所有经脉,我也一夜间生出了白发。从此,你母亲除了为保玲珑山庄偶尔配合做戏以外,几乎足不出户,每日焚香祈祷,希望你父亲早日往生极乐,也无日不愧悔自己不能狠下心肠,替他复仇。十年来,她都不曾正眼看过我,也没再亲口对我说过一句话,她这是在对我处刑,这比杀了我还让我痛苦。后来我渐渐难以忍受这漫长的刑罚,我想让她看见我,需要我,我就故意设了圈套引得温黛上钩……是我害死了你母亲和妹妹,是我,是我……”

    戴萌棠说了这许多,已将真气耗尽,再也无力支撑下去。

    温苍语带呜咽,说道:“棠叔,别说了,歇一会儿吧,闭上眼睛,睡着了就不疼了,马上就又能见到我娘了,你不是想再见她吗?有什么话你亲口跟她讲罢……”

    戴萌棠缓缓地盖上了眼皮,合上了那道猩红的缝隙,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温苍突然觉得这人世间从此无亲无故,无牵无挂,便是立时死了也没什么关系。

    大殿之外突然杀喊声震天,猛烈一如山风的呼啸。

    高之诲道:“援军上山了,你们若是现在束手就擒,还能保得一具全尸。”

    柳如烟怒喝道:“便是立时死在这里,也要先杀了你陪葬!”

    说罢又对温苍道:“好孩子,今日我们就大开杀戒,大不了力竭而死,与玲珑山庄共存亡,何如?”

    温苍放下戴萌棠渐渐冰冷的身体,起身说道:“不错,既然天要亡我,那便在今日与父母双亲相会于地下吧!”

    “柳前辈,温兄,且慢!”

    柳如烟和温苍循声望去,来者正是庾遥和幼薇二人。

第十九章 釜底抽薪

    幼薇刚一进大殿便看到红染的尸体,脖子上还挂着红珊瑚缨络。m.www.uu234.net

    柳如烟气急败坏地道:“你们两个已然逃出生天还回来做什么?”

    幼薇道:“大汉朝廷无非是要我一个人,何苦为我一个死伤这么多人命?背负着这么多罪孽,我即便是回到大周,苟活于世,心中也不能安稳。”

    门外的喊杀声渐渐平息了,少顷,走进来一个文官模样的人。

    庾遥见他浑身上下堆金饰玉,想来身份颇不寻常。

    那人环视一圈,目光在幼薇身上停留片刻,又荡开,这才开口道:“不知永安长公主可在此?在下乃是当今皇上的胞弟刘,排行第五,人称五王爷,求见永安长公主。”

    幼薇上前道:“见过五王爷,我就是你要找的人。”

    刘道:“公主安好。我家陛下宅心仁厚,素来仰慕永安长公主的容貌才华,听说公主驾临,便遣我来恭请公主入宫做客。庾公子和温庄主也在受邀之列。”

    幼薇道:“我跟你走便是。可是你须得明白,若想让我活着进宫,不可再妄动玲珑山一草一木,否则我就即刻死在这里。”

    刘道:“那是自然。”

    高之诲道:“王爷救我啊!”

    刘道:“这位女侠不知如何称呼?可否先放开高将军?”

    柳如烟鼻子里“哼”了一声,身形一闪而过,放开高之诲的同时又扣住了刘的咽喉。

    刘道:“这位女侠,凡事好商量,何必这样?”

    柳如烟道:“五王爷?看来是天家血脉又位高权重了?既然如此,你马上下令,让他们撤出去,否则我即刻杀了你!”

    刘道:“我身为皇弟,岂会受你挟制?”

    话虽如此,其他虾兵蟹将可是慌了神,若是攻山不成,反而伤了五王爷的性命,回去只怕要被满门抄斩。

    高之诲道:“你不要伤害王爷,凡事好商量。”

    柳如烟道:“你带着这些人马尽数退到山脚,一个时辰之后,我自会放了他。”

    刘道:“高将军不必理会本王的性命,只管抓住他们带回宫去交给陛下,便是你的头功。”

    高之诲道:“王爷不可!您可是皇上嫡亲的弟弟,永安长公主只是柴琮名义上的妹妹,若以王爷万金贵体换得一个还不知能派上什么用场的公主,这买卖可不上算哪!”

    说罢转身吩咐道:“众将士听令,全部退到山脚。”

    庾遥道:“高将军识时务,实乃当世俊杰。”

    高之诲对柳如烟道:“你千万不要轻举妄动,你们无论如何也是逃不出去的,若是五王爷少了一丝汗毛,你们这些人也会陪葬。”

    谈话间,大汉的军队渐渐撤去。

    柳如烟挟持着刘,温苍、庾遥、幼薇环在她身旁,几人小心翼翼地退到了柳树林边。

    高之诲同几个亲兵跟在不远处。

    柳如烟冲他喊道:“你们便等在此处,若敢上前一步,便是存心要害死你们王爷。”

    高之诲不敢上前,只得等在原地。

    柳如烟等人快步退入林中。

    待走得远了些,刘早已瞧不见高之诲的身影,便对柳如烟道:“女侠,可否放开本王?”

    令众人惊讶的是,柳如烟随即放开了他。

    庾遥快步上前,制住刘道:“柳前辈不可放过他,此人位高权重,若是脱身跑了,召来大汉军队,只怕我们来不及逃脱。”

    柳如烟道:“不妨事的,他不会跑,他若是想跑,方才就不会帮我们。”

    温苍道:“柳姨,此话怎讲?”

    柳如烟道:“你们都知道我会传音入密的功夫,没想到这位五王爷也是此间高手。方才,他以传音入密之法对我讲腹语,除了我之外,没有第二人能够听到。他说,挟持我。”

    幼薇对庾遥道:“放开他吧。”

    谁知庾遥才放开手,那人竟然俯身便跪。

    “奴才叩见长公主殿下。”

    幼薇道:“你不是大汉的五王爷么?怎么自称奴才?”

    刘道:“大汉气数已尽,如今已被逼迫到这弹丸之地,若不是求助契丹,早就被大周皇上灭了。大周皇上雄才大略,有朝一日必能一统天下,奴才早就归附于他的麾下,只待时机成熟便可里应外合,一举将大汉归于大周的版图。前几日奴才收到皇上飞鸽传书,说长公主殿下陷落在玲珑山,令我设法营救。我不敢怠慢,日夜兼程赶到玲珑山,所幸没有误事。奴才见到长公主殿下毫发无损就放心了,否则即便提头也不敢再与皇帝陛下相见。方才奴才碍于身份,未能及时向长公主殿下施礼,还请长公主殿下不要怪罪。”

    幼薇、庾遥、温苍三人面面相觑,难以置信。

    幼薇对刘道:“多谢王爷相助,请起。”

    刘起身,从怀里摸出一块白璧灵符,恭敬地递上前去,说道:“这是奴才的信物,奴才在南边的官道附近备下了几匹快马,大汉境内沿途也安排好了人接应换马,请长公主速速回国,皇帝陛下此刻想必早已等候在邢州边境,日夜期盼着长公主殿下回国。”

    幼薇接过白玉灵符,递给了庾遥。

    庾遥仔细端详,只见那符上刻着一个大大的“刘”字,想必是皇帝至亲才有的信物。

    庾遥道:“可是我们二人当初假死脱身,如今不便再回到汴梁去。”

    刘道:“皇上猜到驸马会做此想,特让奴才禀告长公主和驸马爷,皇上已查明夜入庾府的杀手是符皇后派去的,暗中处决了符皇后,对外只说她是病故。如今已迎了符皇后的亲生妹妹入宫为后,小符后少不经事,不比她姐姐那样奸猾,请长公主、驸马爷放心。”

    庾遥对幼薇道:“想不到,皇上竟然会为了你处决了皇后。如此说来,回去也好。”

    幼薇道:“不过你当初猜想的也不错,皇上的确忌惮符家的势力,这么快便又立了小符后。”

    温苍向刘问道:“你既然是大汉皇族,何以会暗中认大周为主?”

    刘道:“德不配位,必有灾殃。当年隐帝杀害郭府上下几十口人命便是大汉末日先兆。如今我和皇兄也只是刘氏皇族远房的宗亲,傀儡一个,装装样子而已,还能有什么作为?若不是认贼作父,勾结了契丹,只怕现在身家性命统统都不在了。我何尝不想当一个清平盛世的闲散王爷?可惜时不予我,如果不早些寻求出路,等到大军压境,摧枯拉朽之时,全家老小只怕都要跟着陪葬。”

    庾遥道:“契丹势强,大汉得契丹相助,只怕还能苟延残喘不少时日呢。”

    刘道:“驸马爷不必担心,皇上圣明,早有谋算。奴才已着手布下反间局,不久之后,大汉便会失去契丹这个大靠山。到时候奴才便日日站在太原城的城墙上等着皇上的大军,为大军大开城门。”

    幼薇道:“你此番以身犯险,回去了只怕要被疑心。”

    刘道:“长公主放心,奴才行事之前早就把替罪羊安排好了。”

    柳如烟道:“不错,那高之诲不就是绝佳的替罪羊么?”

    刘向柳如烟施礼道:“女侠好身手!方才你声震山谷,我便知你懂得传音入密的法门。若不是女侠机警,今日恐怕还不会如此顺利。”

    柳如烟道:“闲话不多说,你们快些上路吧。”

    庾遥道:“温苍,你随我们一同去吧。汴梁虽然不比玲珑山逍遥自在,但是好在大家在一处也不愁寂寞。”

    温苍道:“也好,免得留在此处触景伤情。柳姨,你也跟我们一起去大周吧?”

    柳如烟道:“我是长安倡家的出身,最怕都城的繁华,而且这些年散漫惯了,年纪大了也不好改。玲珑山便是我唯一的栖身之地,你爹爹还在这里,无论生死,我总要守着他。”

    幼薇道:“柳前辈,若哪日想起我们了,不妨去大周看我们。”

    柳如烟道:“若是在那里活不下去了,也别忘了回来找我帮忙。”

    说罢又从广袖里拿出几片写满了字的丝绢,对温苍道:“这是我记下来的温家武学的要义,来不及一一指点你,你便拿回去自行参详吧,若是悟性尚可,不出几年必有大成。不能尽解之处还请庾公子帮忙参看参看。”

    庾遥道:“温兄的事便是我份内之事。”

    柳如烟道:“下次若还有缘再见,莫要再如此不堪一击,丢了你爹爹的脸面。”

    温苍深深行礼,说道:“是。”

    柳如烟将丝绢交给了温苍,只留下一片,递给幼薇道:“小姑娘,这是我自创的三十六路柳叶合心剑法的心法口诀,你先拿着。”

    说罢只见她那如瀑长发又猛然一摆,露出身后的长剑。

    柳如烟手持长剑将三十六路柳叶合心剑法一一展示。

    少顷,长剑收,气息平。

    “看清楚了吗?身逢乱世,须得保护好自己才是。”

    幼薇道:“深情厚谊,晚辈没齿难忘。”

    柳如烟道:“那边便是系舟小筑的方向,那日开启密道关窍你们依然看清了。另一边是出柳树林的方向,王爷,高将军还在等着。后会有期吧。”

    柳如烟纵身一跃,踏枝拂叶而去。

    幼薇望着柳如烟远去的背影,叹道:“离别最是伤怀,柳前辈是不愿挨到最后一刻不得不分别,索性提前离去。”

第二十章 北望归人

    温苍也不禁叹道:“山高水长,今日一别,只怕再见无期。”

    庾遥道:“若按棠叔临终之言,温老庄主生前已向温夫人坦言欲迎柳前辈入门之事,温夫人豁达大度,也已经应允。柳前辈本可以光明正大地进入玲珑山庄,以她的才智天赋,必然可以帮助温老庄主光大玲珑山庄,使之免受外敌的侵扰。只可惜,天意弄人。”

    温苍道:“不错,因缘际会,个中曲折真是一言难尽。”

    温苍看着手中载满武学要义的丝绢若有所思。

    庾遥道:“温兄,你我虽然相识时日尚浅,但是如今也算是过命的交情,如今我便想斗胆说上几句。”

    温苍道:“庾兄但说无妨。”

    庾遥道:“温氏武学本就博大精深,少有人能尽数参透其中的奥义。但是温氏后人受玲珑山庄百年基业和玲珑骰子赫赫声名的拖累,一直忙与江湖上的武林世家结亲,虽然得到了别门别派的不少武功秘籍,但是自己的看家本领却疏漏了。提升武学修为不比其他,博采众长未必就能更上一层楼,不如将现有的这些练至精熟,便也可臻于化境。”

    温苍作揖道:“庾兄才智过人,实非我辈所能及。的确,所学过于庞杂,难免博而不专。平日里唬唬人还使得,有朝一日遇到劲敌便会露怯。”

    庾遥道:“柳前辈是武学奇才,十几岁才跟随温老庄主习武便可以达到如今的境界,这样的天资世所罕见。如今温兄得到她所记下的温氏武学要义也算是平生难得的奇遇,日后须得详加研习,将其发扬光大才好。至于你们温氏世世代代必须要与武林世家结亲的祖训,依我看,温兄不遵循也罢。江湖上哪个武林世家是太平无事的?大多内里都是一滩浑水,不断分裂者有之,位争掌门之位互相攻杀者亦有之。即便与之结亲,日后也难以得到帮扶。远的不提,便说此番玲珑山庄有难,戴府距此不过百里,你那几位舅舅可有一人前来驰援?”

    温苍道:“庾兄说得不错。我那几个舅舅一直嫉妒我母亲深受宠爱,彼此间也是面和心不和,岂会为了我们家而折损自家实力?”

    刘道:“长公主殿下,驸马爷,温公子,事不宜迟,三位还是速速脱身吧。奴才这便回去,拖住大汉的兵马,让他们往延州方向去追。”

    幼薇道:“有劳王爷。”

    刘道:“长公主殿下不必客气,如若见到皇上还请在皇上面前为奴才美言几句。”

    庾遥笑道:“那是自然,我日后必会奏明皇上,五王爷不但赤胆忠心,智勇双全,还细心周全地为我们打点好了一切,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刘放心地笑了笑,作揖道:“大周有驸马爷这样的人才何愁不能一统天下呢?”

    庾遥道:“五王爷慢走,后会有期。”

    刘道:“长公主殿下,驸马爷,温公子,请几位贵人保重,后会有期。”

    刘拜别庾遥等人,便沿着来路往柳树林入口行去。

    庾遥和温苍护着幼薇从系舟小筑进入密道,逃出玲珑山。

    三人一路向南,沿路果然有刘安排的亲随备了换乘的快马接应,不出几日便到了邢州城下。

    乱世边陲,重兵驻扎,关防甚为严密。

    守城的士兵见有人要入城,便喊话道:“来者何人?为何要入我邢州城?若是大汉奸细,便速速离开,否则别怪我万箭齐发,了结尔等性命!”

    幼薇和庾遥此前假死脱身,如今也不便当众表露身份,于是由温苍上前向守城官兵喊话道:“在下玲珑山庄庄主温苍,被大汉朝廷所害,流离失所,特来投靠大周!烦请通报大将军一声!”

    守城兵将也听过玲珑山庄的大名,不敢怠慢,连忙禀告了邢州城守城大将黎钟。

    黎钟心知,这便是永安长公主殿下脱险回国了,于是连忙更衣,亲自出城迎接。

    霎时,城门大开,沙尘弥漫。

    黎钟率领所有守城将官,依次出城,与守城门的士兵一起,通通跪倒在地。

    “恭迎永安长公主殿下和驸马入城!”

    幼薇道:“众将士免礼平身。”

    黎钟等人道:“谢长公主殿下。”

    黎钟起身上前,亲自为幼薇牵马,说道:“末将参见长公主殿下、庾驸马,见过温庄主。”

    庾遥和温苍也都略略还了个礼。

    黎钟道:“长公主殿下一路辛苦了,皇上早已安排妥贴,只待接到末将的飞鸽传书,知晓长公主安然无恙回国的消息就发布御诏,昭告天下,长公主自从上次大病一场之后身子一直不大爽利,听闻玲珑山庄藏有众多灵丹妙药,便由驸马陪同前往玲珑山庄医病。为防有人沿途加害,这才假死脱身。御诏未颁布之前还请长公主、驸马爷在此地盘桓数日,待昭告天下之后再行返京。”

    幼薇忘了庾遥一眼,说道:“皇兄想得实在是周到。”

    庾遥问道:“皇上不在邢州城内?”

    黎钟道:“回禀驸马爷,皇上前些日子亲临邢州,一直亲自安排营救长公主的诸多事宜,而我邢州城官兵也枕戈待旦,做好了若有什么变故就全军开拔,随皇上御驾亲征的打算。可就在前两日,皇上接到了探子的飞鸽传书,说长公主已经脱险,而且毫发无损,正与驸马爷和温庄主在回邢州的路上。皇上说既然长公主有驸马爷和温庄主沿途保护,想必不会有什么大碍,便提前回京去了。”

    庾遥道:“皇上为何不等我们回来了再走,也不差这几日的工夫。”

    黎钟道:“末将也曾斗胆劝过皇上,稍等几日,便可与长公主相见。可是皇上去意已决,末将也不敢再多言。只是皇上临行之前,留下一封亲笔书函,请末将代为转交长公主。”

    说罢,黎钟从怀里拿出一封火漆密封的书函来,双手奉与幼薇。

    幼薇拿在手里,只见上面写着“永安吾妹亲启”几个字。

    幼薇想着,自己毕竟不是永安,不便随意拆看永安的信函。于是将信函仔细收好,说道:“有劳黎将军。”

    黎钟道:“皇上特意安排了,将先皇旧日在边境督军所建的一所别苑打扫干净,装饰一新,供长公主居住。还交待末将加派人手日夜巡防,务必保证长公主的安全。长公主殿下、庾驸马、温庄主,请吧。”

    幼薇、庾遥、温苍于是随黎将军进了城,安顿在了邢州别苑。因那日在玲珑山庄接风洗尘的宴席上出了太多骇人的变故,因此便让黎钟将宴饮之事全免了,只是让他将邢州城最善于烹制肉膳的厨子寻了来,好生食腥啖膻了一番。

    深夜,温苍在客房安置,趁着夜色钻研起柳如烟留下的温氏武学要义。

    而幼薇和庾遥担着夫妻名分不得不共卧一室。

    庾遥一早便搬了一套枕褥铺在了地下。与床榻只间还有一扇巨大的彩凤朝日屏风隔阻。

    庾遥听到幼薇不住地翻身,惹得床板不停地响动,便问道:“怎么?睡不着么?”

    幼薇道:“我是在想,皇上给永安长公主的信函。”

    庾遥道:“信函?讲了何事?令你如此不安。”

    幼薇道:“我还不曾拆看,怎知讲了何事。”

    庾遥道:“什么?你还不曾拆看?”

    幼薇道:“我便是因为犹豫是否要看才辗转难眠。”

    庾遥笑道:“原来如此。要看,当然要看,这虽然是皇上写给永安的信函,但是关系着你我的命数,若你不看,只怕我们在大周也难以安枕无忧。”

    幼薇道:“可是这毕竟是私人的信函,我们外人看了怕是不好。”

    庾遥道:“无妨,你如今便是永安,你只须自己看了,日后见了皇上好应对,其中内容并不必告诉给我知道。”

    幼薇喃喃自语道:“你说得也有些道理,如果不知道信函的内容,日后回到汴京,皇上问起来只怕会难以招架。”

    于是幼薇找出方才藏在枕下的信函,轻轻将火漆封启开,取出里面的信。

    “永安吾妹:见字如面。故园念切,梦寐神驰。往日音容,登高延企。为兄本以为与你皇陵一别之后,你不会再轻易赐见,从此后会无期。故在你昏迷之时我尚且夜夜前去看你,你苏醒之后我却未曾再现身,便是不想再徒惹你我心伤。谁料在你下嫁第二日,便传来噩耗,使我五内如焚,一时激愤将幕后凶手除去。若不是大汉气数已尽,众人早早投诚,只怕为兄还不知你尚在人间。为兄心知你依旧恨我入骨,必不肯见我可憎之面目,犹豫再三便提前回京,万望念在几许劳碌和一番衷情将对为兄之恨意稍减半分罢!班骓只系垂杨岸,何处西南任好风。珍重。兄琮字。”

    幼薇看过之后,万般不解,向庾遥问道:“这琮?”

    庾遥连忙打断她道:“小声些,你怎可轻易道出圣上的名讳?”

    幼薇道:“原来是圣上的名讳。那这班骓只系垂杨岸,何处西南任好风是什么意思?我好像从来没学过这句诗。”

    庾遥道:“这是李商隐的《无题》诗中的句子。讲的是相思却不能相见的无奈和不舍。你是说,皇上写给永安的信里有这句诗?”

    幼薇道:“而且是写在最后的,看来皇上对永安长公主的确情谊深厚,只是他这番深情不为世人所知,也不能为世人所容。”

    庾遥道:“小时候,我常与永安玩耍作伴,即便后来她贵为公主,我也曾出入宫廷。我一直隐隐觉得皇上和永安之间有超越一般兄妹之情,想不到是确有其事。怪不得皇后当初会派人暗杀我们。可是既然皇上对永安有情,他们又只是义兄妹,为何皇上早早娶了符氏,又将永安下嫁给我呢?”

    幼薇道:“依这信上的言语来看,似乎皇上做过什么令永安迟迟不肯原谅他的事。”

    庾遥道:“看来我们要设法将这些事弄清楚,否则有朝一日见到皇上恐怕会露出破绽。”

    庾遥又安慰了幼薇几句,便转身入睡。幼薇却想着信中所写,难以成眠。

    夜阑风静纹平。

第二十一章 疑心暗鬼

    大汉太原城,王府。www.uu234.net

    五王爷刘自从失了生擒大周永安长公主这一千载难逢的立功机会,便被大汉皇帝责罚幽闭于府中不能出门。

    这一日,刘正在小憩,由一位庶妃许氏在一旁侍候着。

    王府管事有事回禀,不得不在门口静候。

    许氏:“王爷醒了?”

    刘鼻子里“嗯”了一声,说道:“午间多饮了几杯,不想却这般昏沉。”

    许氏:“王爷平时日理万机,如今难得清闲,正是好生休养的大好时机。只是方才听管事说,午间王府门外来了个算命先生,一直不肯走。底下的人先是用赶的,后来还使了点银子让他速速离去。可他口中念念有词,只道是王爷走了背字,他有法化解,求王爷赐见呢。”

    刘道:“本王养的人难道都是吃干饭的不成?这点小事还要禀报上来讨打吗?多带几个人叉出去就罢了。”

    许氏道:“底下的人何尝不知?只是据说那人有些无赖,身形又极灵活,十几个人都无法近身,反而被耍得团团转。京城闹市,王府门庭,管事怕张扬出去不太好看,便把他请到门房里了。”

    刘道:“多此一举!还有人敢在本王府外闹事?寻思着本王失势便可以肆意作践了么?叫他们把人给绑了,交给府衙。”

    说话间,许氏已侍候着刘更衣完毕,说道:“是,王爷。”

    刘突然抓住许氏正替他抚平长袍细纹的手,惊道:“管事何在?”

    许氏吃了一惊,说道:“王爷抓得臣妾好痛!管事,管事还在外面等着王爷的训示呢。”

    刘送了许氏的手,边走边道:“险些坏了大事!”

    三步并作两步,便到了外屋。

    管事的一声“王爷”还未来得及发出来,便被刘揪住了脖领。

    “那人可说了些什么?”

    “那人,那人说什么大拜贤王,心折殊深。还有,周游羡才,屡屡怀慕。小的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刘冷汗骤下,说道:“大……不好!快,速将此人带到书房,切记只说本王醒来听说此事便请他前去卜一卦。”

    管事领命下去了。

    少顷,五王爷书房内。

    刘屏退左右,关好门窗,对来者作揖道:“尹大人,别来无恙!”

    原来那算命先生不是别人,正是大周皇帝的家臣尹天枢。他虽然无甚实权,只挂着几个虚衔,平日极少露面,颇为神秘,但是朝野内外无人不知他最受柴琮的信任的人之一,无数人想要结交而不可得。

    尹天枢道:“见过王爷。事急从权,只得乔装改扮冒险上门,打扰王爷清修了。”

    刘道:“尹大人,您是最知道奴才的。奴才忠心侍主,绝无二话,何谈打扰二字?此番您冒险进城入府,可是有什么要紧事?永安长公主已经安然脱险,想必皇上早早便该接到了飞鸽传书才是。”

    尹天枢道:“皇上说,永安长公主这件事,你做得好。”

    刘喜不自胜,说道:“奴才为大周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尹天枢:“皇上国事繁忙,知道长公主已经脱险便启程回京,但是走到一半,却将我留了下来,让我乔装改扮秘密潜入太原府,与王爷见一面。”

    刘道:“可是奴才哪里做得不尽如圣意?”

    尹天枢道:“王爷不必紧张,皇上对王爷还是赞许有加的。只是有些话不便传书,因此便遣我走这一趟。”

    刘道:“请尹大人示下。”

    尹天枢道:“皇上是想知道王爷信中所提到的玲珑山庄庄主温苍,是否真能为大周所用?”

    刘道:“玲珑山遭逢变故,又被朝廷因长公主之事派兵清剿,这温苍如今已是家破人亡,又对大汉恨之入骨,一定可以为大周所用。”

    尹天枢道:“皇上也未曾想到,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玲珑山庄竟然只剩下一个空架子了?”

    刘道:“可是玲珑山有一世外高人,此次营救长公主也出力颇多,她与温老庄主有些渊源,将十数年参悟所得皆赠与温苍。想来日后温苍的修为必然不在庾驸马之下。”

    尹天枢道:“依你之见,那温苍的人品又如何?”

    刘道:“那温苍是个难得的忠义之士,为人耿介,大智若愚。但若是单论慧黠,则远远不及庾驸马。”

    尹天枢点点头,复又压低声音道:“还有一事,便只是我与王爷的闲话而已。不知一路行来长公主与驸马爷恩爱几何?”

    刘会意,微微一笑,说道:“不瞒尹大人,奴才没有别的什么本领,却是最见惯风月。据奴才所见,长公主与驸马爷彼此相待以礼,似兄妹胜过似夫妻。奴才虽然久处汉地,但也听说过庾家公子的大名,难道民间的传言竟然是真的?”

    尹天枢稍稍佯装恼怒,说道:“心知便好,切莫宣之于口。”

    刘轻轻施了一礼,微微含笑,说道:“奴才失言了。”

    是夜,邢州城御苑内。

    庾遥轻轻推开房门,阔步走进房内。

    幼薇见他进门,便对侍奉左右的御苑宫女道:“你们都下去吧。”

    宫女们对庾遥行礼后便都退下了。

    庾遥道:“今日都见了什么人?可还畅快么?”

    幼薇微嗔道:“哪像你那般逍遥自在?与温苍日日研习柳前辈留下的武学要义,想来不出几日又能更上一层楼了。”

    庾遥笑道:“怎么?这小小的邢州城里还有人胆敢惹长公主?怕是活得不耐烦了罢!”

    幼薇叹道:“倒是无人敢惹,只是黎将军、邢州的刺史,乃至大名府的府尹都把家眷送来御苑附近暂住,口口声声说是要陪伴长公主,服侍长公主。反倒是我每日不得不去陪她们插花品茶,难得自在。”

    庾遥道:“那是自然,永安自从先皇建立大周,便是举国上下唯一的公主,身份最为尊贵。如今这些人眼见当今皇上为了永安不惜千里迢迢从汴京到邢州来,更是差一点就御驾亲征与大汉大动干戈,便知永安在皇上心中的地位,怎么可能放过这样难得的讨好机会?”

    庾遥走到茶案边坐下,自己斟了一杯茶,一饮而尽,继续说道:“这邢州刺史董宣也是出身世族,家中老母在汴梁幽居养病,他却外放邢州,母子分离多年,因此一心想要调回京畿。大名府的府尹复姓钟离,乃是大汉旧臣,先皇建立大周时便归降了,本想着封侯拜相,但是一直未得重用,心中难免着急。这些人都有求于你,你平日要仔细应酬才是。”

    幼薇道:“与这些人周旋着实费神。董夫人带着两个女儿,年纪大些的叫玉乔,烟视媚行,真真儿一个大美人儿,那年纪小些的叫玉沁,还只是个幼女。钟离夫人只有一个女儿,闺名迁儿,倒是亭亭玉立,清纯可人。黎将军与夫人膝下只有三个儿子,并无女儿,因此每每黎夫人总是独自前来。奇的是钟离迁儿并不与年纪相近的玉乔亲近,反而与玉沁交好。”

    庾遥道:“此事我说与你听,想必你会觉得有些稀奇。那董玉乔并非亲生。董大人为人至孝,为了回京为老母养老送终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他们夫妇不知道从哪里寻得一个美貌女童,便养在身边,对外说是女儿只是为了掩人耳目,其实做得是以色侍人,打点关节的勾当。”

    幼薇大惊:“竟有此等事?”

    庾遥点点头,继续说道:“想来那钟离迁儿自诩名门闺秀,自然是不屑与董玉乔亲近。”

    幼薇道:“可如今董刺史让玉乔前来,却是为何?永安是公主,又不是王爷,这美人计可不管用。”

    庾遥笑道:“美人儿谁不喜欢,除了你我,不是还有温苍呢么?”

    幼薇道:“你是说,他们有意……”

    庾遥道:“绝对有可能。玲珑山一役,谁都看得出来咱们二人已视温苍为挚友,他日后如果愿为大周效力,前途不可限量。”

    幼薇心中一动,面上骤然变色,由此已被庾遥看出端倪。

    庾遥笑道:“不过即便他们有此意,想来也不会那样容易,温苍是何人?江湖上有名的青年才俊。玲珑山庄我们又不是不曾去过,美貌多情的丫鬟仆妇还少么?从小在那样的美人堆里长大,他又岂会看上董玉乔这样的庸脂俗粉。”

    幼薇稍稍宽了心,小声道:“你说得也有些道理。只是玲珑山庄里的丫鬟一则有人管束,最懂规矩,不会轻易僭越,要是有人生了狐媚的歪心思,只怕要被打死;二则你我在玲珑山庄那些日子也不曾见过这样的绝色女子。”庾遥抬眼看了看她,说道:“温苍近几日只一心研习柳前辈留下的心法口诀,晚上也只睡三四个时辰便便早早起来练功,我看他除了习武并没什么别的心思。”

    幼薇道:“他平日里待人至诚,我们也算受过他的恩惠,希望他早日走出丧亲之痛,将家传武学发扬光大。”

    庾遥道:“这些日子我在旁同他一齐研习,发现他其实天资过人,只是因为从小不得父母爱护,走不过心里的坎,因而长久以来不能顿悟出尘。此番变故虽然于他固然是天崩地裂、粉身碎骨的劫难,但是长远看来,若能痛定思痛,觉醒重生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庾遥正说着却发现幼薇在自顾自地发怔,于是便轻咳了两声,幼薇听见咳嗽声方才回过神来。

    庾遥收尽了笑容,换出一副同情的脸色来,低声说道:“你如今是永安长公主,即便被皇上指配给我为妻之事可以不在意,也别忘了皇上对永安绵延多年的情愫。若有朝一日,我们寻得玲珑骰子,你也是要回故乡的。切记,切记。”

    幼薇未再言语,便歇下了。

    可惜,幽情动,暗恨生,最是不由人。

第二十二章 董女玉乔

    巴东有巫山,窈窕神女颜。www.uu234.net

    顾盼生辉,撩人心怀。

    这说的便是董家大小姐董玉乔了。

    不但人比花娇,姿容绝丽,心思也比旁人灵巧许多。

    虽说不是董大人亲生的女儿,可旁人眼见那气势做派却是十足的官家千金。

    碧色长裙外罩着刺满团花锦绣的长衫,微微露出内里窄袖短上衣锦缎的边沿。

    此刻伊人手执团扇,借口透气离了席,正站在一处石径边东张西望。

    若是前几日,幼薇尚不知她每日按时随母亲妹妹来御苑,却每每告假东游西荡是为何,昨夜听了庾遥一番讲解便心中澄明了。

    本来幼薇只是想着借永安的身份多吃几顿山珍海味就罢了,并无意逞公主威风,可是不知怎地,今日越瞧她那妖娆娇媚的容貌身段儿越觉得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于是,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地不再假笑,也不再言语应酬,而是板起了脸。

    这几位太太小姐都是何等人物?早就修炼成精,便是那人精中的人精。见永安长公主面露不悦,早已在脑中寻出几十个可能的因由,一一分析拆解。

    董夫人回想今日这一上午的工夫,长公主似乎比平日多看了董玉眉几眼,心中大呼“不妙”,因而连忙暗暗向身旁的侍女使眼色,让她去把玉眉请回席间。

    侍女领命刚走出两步,便听得身后一声不咸不淡的呵斥“站住!”

    众人都吓了一跳。

    董夫人连忙解释道:“启禀长公主殿下,玉乔这孩子从小就性子野,又被我惯坏了,不知礼数。我这就把她喊回来。”

    幼薇默不作声,只是伸出右手食指,默默地抚过扇骨。

    玳瑁扇骨触手生凉,衬着她的手指越发地烫了。

    她需要一点点时间,渐渐镇静下来。

    幼薇道:“夫人说哪里话,这倒是本宫的不是了,众位陪我闲坐吃茶了好几日,本宫却忘了带路让众位领略一下这园子里的风光。”

    说罢便自顾自地站起身来。

    众人惊惧不已,只得随着她站起来,跟在她身后,朝着董玉乔的方向走了过去。

    玉乔媚眼如丝,正在左顾右盼,瞟到永安长公主正带着众人往这边来,连忙迎了上去。

    “长公主殿下……”

    董夫人急道:“还不跪下,向长公主磕头认错?”

    幼薇连忙道:“董夫人不必如此,本宫只是想略尽一尽地主之谊,还请众位陪本宫一同逛一逛这园子。”

    这御苑原本就是为了皇帝巡幸边防所建,先帝为人极是质朴,所以用工用料也没有丝毫糜费。

    不多时,便走得差不多了。

    一阵金属撞击之声由远而近,越发清晰。

    屋脊上突然窜出两个人,均手持利剑,正在拆招。

    各位女眷都吓了一跳。

    幼薇道:“众位不必害怕,这不是什么贼人,乃是驸马在和玲珑山庄的温庄主切磋剑法。”

    庾遥和温苍正练到兴起,不想却惊扰了几位女眷。

    庾遥道:“温兄,今日不如暂且到此为止,你我二人前去见礼吧。”

    温苍道:“好。”

    二人同时收手,跳到了平地上。

    众人纷纷对庾遥行礼。

    庾遥道:“惊扰了长公主与诸位夫人、小姐的聚会,实在是过意不去。”

    董夫人道:“庾驸马好身手!这位定然便是温庄主了?果然是自古英雄出少年。”

    温苍道:“这位夫人谬赞了,玲珑山庄已毁,鄙人温苍如今只是一个孤家寡人。”

    钟离夫人道:“迁儿,还不上前来见过温公子?”

    钟离迁儿本在最后面,忽然听到母亲的召唤,不得不立即上前来。

    董夫人也连忙向玉乔使了个眼色,笑道:“温公子,这是我们董家的两个女儿,姐姐叫玉乔,妹妹叫玉沁。”

    温苍施礼道:“见过各位夫人,小姐。”

    董玉乔自负美貌,平日里凡是男人见了她无不动心,今日遇到庾遥和温苍两位无不是人中龙凤,竟然视她如平常女子,并未多瞧一眼,不免心有波澜。

    庾遥庾驸马声名在外,世人都道他不近女色,只好男风,难不成这温公子也有此好?

    玉乔虽然思及此处,但仍不死心,一双妩媚多情的眼睛里像是要放出千百个钩子来,将温苍锁住。

    顿时,御苑的花园已经变成了相亲现场。

    幼薇觉得好生无趣,便道:“本宫今日有些乏了,诸位在园子里自在观赏即可,本宫便先回去了。”

    庾遥见状连忙道:“我来陪公主回去休息吧。”

    幼薇点了点头。

    庾遥搀起幼薇,便起身离开。

    众人纷纷行礼恭送。

    待他二人走远了,几位夫人复又纠缠起温苍来。

    玉乔和迁儿也是秋波暗送。

    庾遥刚陪着幼薇进了房门,幼薇就屏退左右,关好门户,遮起帷幔,自顾自地在床榻上生闷气。

    庾遥笑着坐到圆凳上,说道:“明明是你带着人家来的,怎么此时却生起气来?”

    幼薇道:“我不带她们去,她们就不会找别的由头么?还不如早早让他们见了面,他们且忙他们的去,便没空纠缠我。”

    庾遥点点头,说道:“甚是有理,那为何还如此懊恼?你是怕温苍看上她们?还是怕温苍看不上她们?”

    幼薇道:“任凭他如何,又与我何干?”

    庾遥道:“好妹妹,别恼了。我知道你一早便对温苍有意,可是碍于身份形势只能敬而远之。可你也不该这样自讨苦吃。即便是说他们真有缘份,自会遇到,但若是因为你的引荐而发生了什么事,气恼的还是你自己。”

    幼薇羞怯道:“休得胡言,我对他本无什么意,只是瞧着他甚是像我家乡的一个朋友……”

    庾遥道:“怪不得这一路行来你对温苍诸多回护,原来却是有这样缘故!你怎么瞒得这样好,连对我都不曾透露过一字半句?”

    幼薇道:“本没什么可说的,原也不是相同的人。若是他真对什么人动了心也是天意如此,我却不想一直被人利用。那些人见天儿的打着与我闲话家常的幌子来御苑,其实是做着保媒拉纤、待价而沽的盘算!如今我便遂了她们的意,省得一天到晚不得安宁。”

    庾遥道:“也罢,也罢。只是如若温苍看上了钟离迁儿还则罢了,若是他看上了董玉乔,你是拦还是不拦着啊?”

    幼薇道:“你昨日不是说温苍不会瞧上那种庸脂俗粉么?”

    庾遥道:“俗是俗了些,可是她那媚术却也是无人能及,我只怕温苍从小只安心住在山庄里,不通晓外面的花花世界……万一一不小心,心猿意马,难保不被人诱惑了去。”

    幼薇道:“可是你明明说董玉乔惯常做的就是以色侍人、疏通关节的事,这和下等妓寨里的人有什么区别?难道还妄图脱身上岸?”

    庾遥道:“这些都是传言,名义上她还是董家的大小姐,正经的贵胄千金。”

    幼薇掀开帷幔的一角,说道:“那你平日里与温苍称兄道弟,此刻难道不该挺身而出将实情告知吗?”

    庾遥装作面有难色的样子,说道:“这……你名义上是我娘子,实际上也与永安一样算是我妹子,我与你闲话几句,虽说是犯了口舌,但是一来是为了你保命有个提防,二来也是我这个做兄长的教你些世事险恶的道理,所以也不大妨事。可是我与温苍虽然平日里兄弟相称,也是过命的交情,但是这种事总不好由我去点醒他,这,这也太不合时宜了。”

    幼薇道:“可他如今无父无母,也无亲生的兄弟姐妹,初到大周人生地不熟,你若是还不对他坦诚相待,难道还要眼睁睁地看着他娶一个那样轻贱的女子吗?”

    庾遥道:“你这话差矣,虽然有传言说董玉乔是董氏夫妇的棋子,为他们做过些事情,但是未必说明她就是自甘下贱,说不定她是被逼无奈的呢?如若这样,也不妨碍她品性的高洁。”

    幼薇突然跳下床榻,瞬移到庾遥面前,说道:“方才我说我要回房歇息,你为何要跟回来?”

    庾遥苦笑不得,说道:“你是这大周的长公主,我是你的驸马,你要起驾,我怎能不伺候着?若是旁人瞧见了岂不会说我轻慢公主?万一传到皇上耳朵里……他可算找到时机判我一个死罪!”

    幼薇道:“哪有这样严重?你当时就应该留下来,看她们如何轻佻引诱,再回来告诉我!”

    庾遥道:“我堂堂一个驸马,怎么能做这种事?不行不行!”

    幼薇道:“枉你平日里满口仁义道德,原来都是假的,竟然眼睁睁地看着挚友深陷险境而不相救?你如何对得起庾家的百年清誉?”

    庾遥笑道:“好,好,好,若我再不去,还不知你要说出什么来。罢了,便为你走一遭吧!只是有一句话我可要说在前头。”

    幼薇道:“你说便是。”

    庾遥道:“若是他真受了董玉乔的蒙蔽,那我自然是要救他的,可若是他与钟离迁儿两厢情愿,你可要想开点才是。”

    幼薇道:“好,我应承你,只要不是那品行不端正的,我便不管。”

    庾遥看着她认真的样子,复又笑了笑,转身出门去了。

第二十三章 满园春色

    庾遥沿着花径快步向前走,远远地便看到前方一团锦簇。顶 点 X 23 U S

    莺莺燕燕,好不热闹。

    定是几位夫人和小姐还没走。

    庾遥隐在一株粗树干之后,又略往前探了探身子,暗中瞧了瞧。

    只见温苍被夹缠在当中,不能动弹,只得无奈左右陪笑,好不凄凉。

    钟离夫人仗着自家官位高一些,拉着女儿挤在最前面。黎将军的夫人竟也帮着她。以至于董夫人和两个女儿难以上前。

    可是董玉乔并不心急,便只在周围踱步。

    庾遥一边窃笑一边心想,这董玉乔也算是风月场中人,明的不行,只怕还会来暗的,还是早些解救温苍出来罢!

    庾遥顺手从地上捡起几块碎石,向着远处屋脊方向打去。

    几个瓦片应声碎裂,纷纷掉落下来。

    庾遥高喊一声:“小贼,哪里跑?”

    女眷们受了惊讶,无不花容失色。

    庾遥佯装有贼人侵扰,起身便追,掠过温苍身边时,不忘说道:“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帮忙追?”

    温苍以为果真有刺客来袭,来不及拜别便飞身跃起,随庾遥而去。

    御苑的侍卫闻声赶来,先是将长公主的寝殿围了个水泄不通,然后又将几位女眷护送回去。

    一时间,整个御苑乱作一团。

    幼薇不知外头发生了何事,只是躲在屋里,不敢出门,等着庾遥回来。

    此时的庾遥正跃进温苍所住客房门外的小庭院,随后便身形一闪,进了屋。

    温苍追随他而来,心中万般不解,刚进了屋,房门便被庾遥从里面关上了。

    温苍道:“庾兄,你可看到那贼人到了此处?”

    庾遥哈哈大笑,说道:“温兄可真是个实心实意的人,哪有什么贼人?只不过是我方才为了帮你解困胡乱诌出来的罢了!”

    温苍这才恍然大悟,羞赧地说道:“有劳庾兄费心。”

    庾遥拉着他坐在茶案的一侧,自己也坐到另一侧,说道:“你自幼长在世外桃源一般的玲珑山庄,自是不知道朝堂里面明里暗里的许多门道。你日后如果得到皇上的赏识,留在大周谋个一官半职,时间久了便尽皆知晓。”

    温苍道:“多谢庾兄指点,其实我也无意为官,如今天下大乱,政权更迭频仍,还不如做个平头百姓尚能一世安稳。只是今日之事与朝堂上的门道有什么干系?”

    庾遥笑道:“众人眼见你少年英雄,又与公主驸马是生死之交,日后必会平步青云,因而都想着要把女儿嫁给你呢。”

    温苍道:“家中亲人新丧,我身负血海深仇,哪有心情想这些事情?”

    庾遥道:“这可由不得你了,没看人家都找上门来了么?”

    温苍道:“眼下我实在无意婚娶,还请庾兄与公主相助。”

    庾遥道:“我看那董家大小姐玉乔生得甚是娇俏,二小姐玉沁虽然年纪尚幼,也能看出是个美人胚子,假以时日,也会艳压群芳。大名府府尹家的千金钟离迁儿更是温柔可人,窈窕婀娜。你就一个都没有看上的?”

    温苍道:“几位姑娘都是神仙人物,可是我如今家破人亡,祖业尽毁。初来大周,一无爵位,二也无心功名,实在不想耽误了人家终生。”

    庾遥笑道:“果然是上赶子不是买卖,也是那几位夫人太过心急了。不过像温兄这样的相貌才学,大周全国上下也寻不出几个,难怪他们要一窝蜂地扑上来了。既然如此,公主……我与公主必定会帮着你的。想来都是我们对你不起,如果当初不是我们进了玲珑山庄,也不会惊动了大汉朝廷,也不会有后面的那些事。若你日后遇到了心爱之人,尽管跟我们说,我和公主一定设法玉成好事。”

    温苍道:“多谢庾兄和公主的好意。玲珑山庄之事本怪不得你们,如果父母双亲尚在,也不惧怕朝廷。怪我学艺不精,无力化解危局。”

    庾遥道:“既然温兄暂时无意婚娶,还是仔细检查一下周身衣履,只怕会多了些什么,或者少了些什么。”

    温苍闻言连忙站起身来,搜罗了半晌,说道:“糟了!黛儿绣给我的汗巾不见了!”

    庾遥道:“温兄莫急,丢不了。”

    说罢也站起身来,伸手从温苍腰间取出一个折得四四方方的花笺。

    “温兄竟然没有一丝察觉么?”

    温苍苦笑道:“我兄妹两个自小长在一处,最是亲厚。黛儿从不允许家里的丫鬟仆妇与我过多接触。因此今天这阵势真是从未见过,不免慌了阵脚,一时失察。”

    庾遥道:“怪不得,原来从前有温家妹妹替温兄扫清桃花。”

    庾遥将花笺递给温苍,温苍连连摆手,不肯接,像是碰到了什么炙手之物。

    庾遥笑道:“最难消受美人恩。这一片好意,可不好辜负了啊。若是温兄不介意,我便替温兄拆看了?”

    温苍道:“那便有劳庾兄了。”

    庾遥轻轻展开花笺,一股浓重的脂粉香气扑面而来。

    细细看来,原来写的是“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情深仰天时,夜夜盼君至。”

    庾遥道:“原来是佳人有约,温兄真是艳福不浅啊。这前两句用的是温氏先祖的传世名句,后两句嘛,也的确是太过露骨了。”

    庾遥将花笺展开在温苍眼前,温苍无意看了一眼,便连忙闭上眼,只差没有默念阿弥陀佛。

    温苍道:“在下何德何能,这着实当不起。”

    庾遥又再仔细看了看纸笺上的字迹,说道:“瞧着不像是一时情急胡乱写的,似乎是早有准备。想来应该是董大小姐的手笔。”

    温苍道:“今日那么多人,这花笺又没有落款,难道她不怕我错认了旁人?”

    庾遥道:“那样美貌出众的人,心中想必也是极为自负,所以料定只要是男人见了她,眼里便不会有旁人。而且若是落了款被别人看到了,岂不是落人口实?”

    温苍道:“庾兄说得有理,真是受教了。可是那汗巾?”

    庾遥道:“温兄莫急,既然有人能将花笺放在你身上,这汗巾自然也拿得走。如果是混乱时掉了,也会被人拾了去。总之不会平白无故不见了便是。”

    温苍道:“汗巾这样贴身的物件,若是被人拿了去,我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庾遥笑道:“事已至此,一定还有后招。你便见招拆招吧!”

    便在此时,御苑里的守卫头领扣了扣房门,说道:“小的有要事求见温公子。”

    温苍打开房门,那侍卫头领道:“温公子,小人受钟离夫人之托来向公子传话,府尹大人和夫人想请温公子过府一叙。”

    温苍还未答话,身后便响起庾遥的声音:“府尹大人不在大名府处理公事,怎么却来了邢州?”

    侍卫头领道:“小的叩见驸马爷。原来驸马爷也在此地。那钟离夫人临走时只说请温公子过府一叙,未曾提到府尹大人为何来邢州,小的也不知……”

    庾遥道:“钟离夫人等人原不住在邢州,这些日子理应住在客栈才是。她说过府一叙,府从何来?”

    侍卫头领道:“驸马爷有所不知,钟离夫人未入城之前,钟离大人便在城中买下了一间宅院,收拾了这几日,想必是可以入住了。”

    庾遥心中暗想,这钟离大人不惜重金,使出如此破釜沉舟的心思和勇气,温苍想要避开恐怕也难了。

    温苍道:“我知道了。你暂且回去罢!”

    那侍卫向庾遥和温苍施了礼,退了下去。

    温苍关上房门,问道:“庾兄,这如何是好?”

    庾遥道:“你初来大周,虽然有公主庇佑,但是各路官员也不好得罪。既然府尹相邀,想必还是要去一趟。况且你的汗巾只怕是在钟离夫人手里,此番前去,权当是探一探路,待摸清了那宅子的地形,再设法取回来罢。”

    温苍道:“可是你方才说花笺乃是董大小姐所写,怎地汗巾却在钟离夫人手里?”

    庾遥道:“既然已经偷偷塞了花笺在你身上,何必还拿走汗巾多此一举?所以汗巾必然不在董玉乔手上。而且我方才看那钟离迁儿一直被她母亲拉着站在前面,想来她是个羞涩的姑娘,心里并不情愿如此主动与你攀谈交往。汗巾想必是在钟离夫人手上。”

    温苍道:“今夜我若是去赴宴,钟离夫人当众拿出汗巾来,那我可是有口难辩啊。”

    庾遥道:“你未曾与钟离迁儿私下交往过,他们不会贸然拿出来。你千万记得,若是今晚他们有意留你与钟离迁儿独处一室,你可说什么也得想方设法逃出来,否则神仙也难救你。”

    温苍道:“多谢庾兄指点迷津。”

    庾遥笑道:“你放心,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到时我会派个人去接应你,便说是有急事要你回来相商。早早脱身,便更稳妥些。”

    温苍这才放下心来,笑道:“庾兄的才智真是令人佩服!”

    庾遥心想,若不是受人之托,迫不得已,我才懒得管这许多事。好在温苍憨厚知礼,又的确对那几位无意。

    但是嘴上仍是自谦了一番。

第二十四章 暗夜流朱

    温苍道:“那这花笺……”

    庾遥道:“依我愚见,这事温兄不必理会。www.uu234.net你一日不去,两日不去,三日四日也不去,那董玉乔是个聪明人,便知你对她无意了。不过要是董夫人不死心,一计不成,再生一计也是没法子的事。”

    温苍道:“如今有庾兄这个当世诸葛助我,我便放心了。”

    庾遥笑道:“都是温兄才华横溢,武功卓绝,才有这些艳福。”

    温苍道:“庾兄休要笑话,这些事委实令人头痛。若是黛儿还在就好了。她天性灵巧机变,最会应付多变的世事。”

    温苍边说边流露出悲戚的神色。

    庾遥见他面色有异便马上转移话题。

    庾遥道:“说得不错,若是温兄身边有一个温姑娘那样模样标致又聪慧伶俐的小姑子,怕是他们也不敢这样造次。不过温兄想要一举解决烦恼倒也不难。”

    温苍道:“如何解决?庾兄便休要再卖关子了,快快说来。”

    庾遥道:“你可知为何我年长你几岁却也是刚刚才成亲?”

    温苍道:“从前听庾兄提起过,家中高堂俱已不在,又无长嫂张罗,想必是耽搁了。”

    庾遥笑道:“世人皆知我有龙阳之好,试问又有什么人家敢把闺女嫁给我?我想说的便是这个,你要是想彻底解决烦恼,这就是最好的方法。”

    温苍也笑道:“此法虽好,可是也有后患,若是日后想要替温家延绵后嗣便也不能了。不瞒庾兄,我心中还存着有朝一日重建玲珑山庄的志气,若是我这一生难以成功,好歹有个后人,死前也能存留一丝念想。”

    庾遥道:“温兄心志高远,我是万万不及。想来当年我父母早亡,也是被我的事所牵累,动了大气,所以才……”

    庾遥往日里总是笑容狡黠,难见这样神思忧伤的时候。

    温苍道:“温兄切勿伤心,如今你我是同病相怜。其实有龙阳之好又如何?情之一字,本就相同,何须区分高低贵贱?依我看,无论所爱之人是男是女,只要是全心全意地相待便不失为一个有情有义的真豪杰!”

    庾遥道:“世人都道我是离经叛道的异类,原以为只有公主是我的知己,没想到温兄也这样开明。老天待我不薄,又赐我一知己!”

    庾遥不禁将这许多年来种种委屈向温苍一一倾诉,而温苍也细心聆听,用心宽慰。

    直到天色渐暗,温苍不得不去赴约,庾遥才亲自将温苍送出御苑,回去向幼薇“复命”。

    才一进门,庾遥便被一桌子的猪牛羊鱼虾下了一大跳。

    幼薇问道:“吃了么?”

    这是千年之后幽州(又称燕州,今北京)人民见面最常用的打招呼方式。

    庾遥自小斯斯文文地被养大,哪里见过这肉山肉海一样的排场?

    “没,没吃……”

    “没吃坐下吃吧。”幼薇醉心饕餮,眼皮都没舍得抬一下。

    庾遥缓缓地坐了下来,半晌方才开口道:“你莫不是茹毛饮血的契丹人吧?”

    幼薇从一个硕大的猪肘子里探出头来,将嘴里的食物咽了咽,说道:“那当然不是。我其实顶多算作女真人,虽然与契丹人同发源于白山黑水之间,但是本质可截然不同。”

    庾遥道:“女真?听说过,可是从未见过,果然不同凡响。”

    幼薇道:“不是没吃么?吃吧,这厨子可真不错。”

    庾遥看着满桌的腥膻之物,毫无胃口,便说道:“我不饿,你多吃点。”

    幼薇道:“我让你去盯着他们,怎么又多出个刺客来?你迟迟不归,可是去追刺客了?”

    庾遥道:“哪有什么刺客?原是我编出来唬人的。可是说起来那几位夫人小姐果真不是好相与的,若不是我急中生智编出个由头,只怕温苍这会儿也脱不了身。”

    幼薇长舒一口气,说道:“脱身就好。”

    庾遥道:“我已替你仔细盘问过了,温苍对董玉乔和钟离迁儿都无意,你可放心了。”

    幼薇脸色一红,突然停杯投箸,说道:“我有什么可不放心的。”

    庾遥笑道:“放心就好,放心就好。”

    幼薇道:“既然没事了你便去陪温苍练剑吧,不必理会我。”

    庾遥道:“他被钟离大人叫去府中一叙,我不好跟着,只能回来了。”

    幼薇大惊,猛地站起身来,说道:“什么?钟离大人叫他入府一叙?你怎么不拦着?”

    庾遥道:“温苍他一介布衣,大名府的府尹大人召唤,岂能不去?我如何拦着?”

    幼薇道:“这个姓钟离的好大的胆子!我堂堂一个大周的长公主在此,他竟然敢视若无睹?不说早早过来请安就罢了,还在府里宴饮?这是要打本公主的脸面吗?!”

    庾遥笑着一边扶着她坐下,一边说道:“你先别急。我早就安排妥当,派了人接应他了,便说是你我有事同他相商,传召他即刻回来,料想钟离府尹不会不给我们这个面子。”

    幼薇道:“万一他们鬼迷心窍呢?不行,不行,你务必亲自去,把人接回来!就用我的名义,快去快回。”

    庾遥道:“哪里是你的名义?那是永安的名义。永安的名义岂是可以乱用的?再者说,你明明答应我,只要不是品行不端之人,温苍心仪何人你都不再过问,如今怎么变卦了?”

    幼薇道:“你方才不是说温苍对钟离迁儿无意吗?那他去钟离府中也是煎熬,你与他称兄道弟当然应该亲自去救他于水火了!”

    庾遥道:“这又不是什么生死考验,不过是人家看中了他的人品才干,想要把女儿嫁给他,又不会要了他的命。”

    幼薇道:“温苍为人单纯善良,又初来乍到,万一一时不察,被人利用怎么办?说不定他们还会安排什么奸计诱骗他上钩呢,到时候不就悔之晚矣?”

    庾遥道:“你这样说来倒也有些道理。可是这也不用我亲自去吧?你先莫要着急,说不定过不了多久跟去传话的小厮便回来禀告了。”

    正说着,门口响起惯常服侍幼薇的宫女的声音:“启禀长公主殿下,有个小厮说是刚刚从钟离府尹府中回来,急着面见驸马复命。”

    庾遥对幼薇道:“你看,已经回来了,想来是无事,你便安心罢。”

    说完又对门外的宫女道:“让他过来回禀一声罢。”

    宫女道:“启禀驸马爷,那小厮像是受了什么刺激,言语无状,瑟瑟缩缩的,侍卫们怕惊动了公主和驸马,眼下正着人看着他,派人过来请公主和驸马示下。”

    庾遥和幼薇心中大惊,不自觉地对望一眼。

    庾遥道:“温公子可与他一同回来了?”

    宫女道:“那侍卫只道是有个小厮,并未提到温公子,想来是没有一起回来。”

    庾遥道:“快,快让人抬进来!小声些,别惊动太多人。”

    宫女连连称是,下去了。

    幼薇道:“莫不是出了什么大事?”

    庾遥宽慰道:“别慌,玲珑山庄那么多惊险诡谲之事,我们都经历过了,此番好歹是在大周境内,你是公主之尊,必不会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为今之计,切记不能自乱了阵脚,等下若是真有什么不测,你还得拿出当朝长公主的风范来。”

    幼薇嘴里说着“那是自然”,心里早就成了一团乱麻。

    不多时,两个侍卫架着一个小厮进了外厅。

    庾遥和幼薇早就端坐在上。

    庾遥向两个侍卫道:“你们先去门外守着,没有命令不许进来。”

    侍卫们道了声“是”,便转身下去了。

    庾遥对那小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小厮吓得发抖,说道:“死人,都是死人!”

    幼薇大惊,颤抖着道:“什么死人?谁死了?”

    庾遥道:“你仔细说来,别吓到公主。”

    小厮道:“奴才奉驸马爷的令去钟离大人府上接温公子出来,可是走到门口便心觉不对劲。虽说此处是钟离大人新买的宅子,可也不该门口一个守门的都没有。我敲了敲门,无人应答。伸手一推,门竟然自己开了。这一开不要紧,里面的景象着实骇人:满院子都是死人,有男有女,有仰着的,有倒着的,血流了一地……小人心里一害怕,也不敢再往前走,便一路跑回来报信了。”

    幼薇道:“那温公子何在?你可见到了?”

    小厮道:“回长公主的话,奴才胆小无用,温公子的影子都未见到。”

    庾遥对幼薇道:“温兄武艺高强,必不会有事。夜深了,公主还是先行歇息,我带人去看看便回。”

    幼薇道:“大名府的府尹一家在此处出了事,本宫身为长公主,不能坐视不理,须得亲去验看,以示关切。”

    庾遥道:“也罢,那便同去罢。”

    说罢又高声道:“来人!”

    门外那两个侍卫应声进得门来。

    庾遥道:“你们去分头禀报董刺史和黎将军。钟离大人府上出了事,请他们速速前去。”

    那两个侍卫得了令便火速下去了。

    幼薇和庾遥也即刻点选了几名御苑里精干的侍卫,披挂了件御寒的大氅便急匆匆地往钟离府尹的新宅来。

第二十五章 牵肠挂肚

    庾遥和幼薇骑着两匹枣红色的骏马一路疾行,不多时便到了钟离府尹的家宅外街。

    他二人远远地便看到附近无数火把照着,想必是董刺史和黎将军已经到了。

    幼薇也远远地便嗅到一股越发浓重的血腥之气。

    董黎二人听到马蹄声越来越近,也心知是长公主和驸马爷驾到,便走出来迎接,亲自为幼薇和庾遥牵住缰绳。

    幼薇一边下马一边急切地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董刺史道:“今夜有贼人闯入钟离大人的府邸,一家子都被灭了口,一个都不剩。”

    庾遥怕幼薇失了分寸,抢先问道:“温公子今夜本要来此赴宴,你们可见着了?”

    董刺史与黎将军两相对望,眼神几番勾回,似是想要让对方向长公主和驸马陈情。

    幼薇怒道:“温公子究竟怎样了?还不快说!”

    黎将军道:“启禀长公主,温公子后脑勺受了伤,本无大碍。可是方才仵作已经验过,钟离府里所有人都是被一剑封喉,甚至没有一个人被用了第二招,那人出剑极快极狠,据末将所知,邢州城里身怀如此高深剑法的人,只有庾驸马和温公子。庾驸马未出过御苑,众人皆可作证,而温公子却出现在钟离府内,仅仅是受了点伤,所以……”

    幼薇急道:“所以什么?难道你怀疑温公子恃剑杀人?以他的身手,若是真有心杀人又岂会受了伤还留在此处?况且,他初来乍到,又与钟离府中众人无仇无怨,为何要杀人?”

    董黎二人见长公主怒气冲冲,都吓得跪倒在地。

    庾遥对幼薇道:“公主休要怪罪,既然董刺史和黎将军有所怀疑,必然事出有因,暂且听完他们所言再行分辨吧。”

    董刺史道:“请长公主殿下息怒。以温公子的身手,的确可以杀了人之后消失无踪,可是以温公子的身手,又有谁人能够不知不觉地伤了他再逃遁呢?卑职已经带人仔细地验过,宅子里并无外人闯入的痕迹,而且由血迹凝结的程度来看,厅堂里的钟离大人、钟离夫人、钟离小姐和随侍的几名婢女是最先遇害的。凶徒在厅堂里行凶之后便一路杀到院子里,将所有下人尽皆杀死,一个不留。”

    庾遥道:“你们是在哪里发现温公子的?”

    董刺史道:“厅堂里。可是温公子脚上染满血迹,还沾上了院子里的青苔。此事的确不能说一定是温公子所为,但是他深陷其中,也难以洗脱嫌疑。”

    幼薇道:“温公子为何杀人?无缘无故何必大动干戈?”

    董刺史道:“卑职带人查验时发现,钟离小姐衣衫不整,若是说温公子酒醉之下言行轻薄,钟离小姐严词拒绝,温公子恼羞成怒,羞愤杀人也无不可……”

    未等他说完,幼薇便喝道:“一派胡言!”

    庾遥道:“这一点我可以作证,温公子今日曾亲口向我坦承对钟离小姐无意,也不愿来此赴约,无奈初来乍到不好拂了钟离府尹的面子才勉强前来。”

    幼薇道:“本宫也可作证,温公子品性高洁,绝不可能做出此等事来。”

    董刺史道:“温公子既然是长公主和庾驸马的至交好友,卑职自然相信温公子的人品。可是钟离府尹乃是朝廷命官,更是惨绝人寰的灭门血案,卑职不能不谨慎处理,先将疑犯扣押,呈报刑部,再奏请皇上圣裁。”

    黎将军道:“请长公主、庾驸马放心,卑职方才已经亲自验看过温公子的伤势,没有什么大碍。况且虽然目前温公子是作为嫌犯被扣押在大牢,但是末将和董刺史已经安排了大夫替温公子看诊,温公子习武多年,年轻体健,想来并不会有什么大碍。”

    庾遥对幼薇道:“公主暂且宽心,凶徒再谨慎也必有痕迹留下,董刺史和黎将军俱是精明强干的朝廷栋梁,定能还温公子清白。”

    董黎二人听闻此言,均下跪道:“卑职/末将不敢不尽心竭力。”

    庾遥对他二人道:“你们方才说家中奴仆无一幸免,这结论从何得来?”

    董刺史道:“回驸马爷的话,卑职已经仔细验看过,的确没有留一个活口。”

    庾遥道:“非也。院子里的人都死了,并不意味着家中奴仆无一幸免。钟离夫人带着钟离小姐前几日才到达邢州,钟离大人据说今日方至。他们分别都带了那些家丁婢女来?可有名册?可与尸首能够一一对应?”

    董黎二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作答。

    庾遥道:“看你们的样子,怕是没有了?即使凶徒身怀超凡的技艺,府尹家中人员众多,难保不会有一两个漏网之鱼,耳聪目明、机灵警醒的趁乱逃脱了去。若是可以寻回来,说不定这案子便可有些眉目了。你们且派人去大名府,向留守钟离府的人问清楚了,究竟是否有所遗漏。”

    董黎二人恍然大悟。

    黎将军道:“末将这就派人去。”

    庾遥道:“温公子此刻已经押送至大牢了?我想去见一见他,还望二位行个方便。”

    董刺史道:“庾驸马见谅,事出突然,温公子虽然有嫌疑,但是因他也受了伤,所以并未问话。依大周的律法,此刻即便是驸马之尊也不能与他相见。若是明日晨起,温公子已然苏醒,待卑职询问过后,自会安排庾驸马与温公子相见。”

    幼薇道:“什么律法?此刻我便一定要去,你们谁敢拦着?”

    庾遥劝道:“公主莫急,董刺史依律而行,有法可依,如此行事的确没什么错处。待明日我见过温公子,问清原委,再行禀报公主。”

    幼薇还要再言,庾遥小声道:“你放心,我一定会设法救他出来,暂且安心等上一夜。”

    幼薇只得作罢。

    庾遥对董黎二人道:“温公子于公主和我有救命之恩,乃是大周的上宾,即便有嫌疑,你们也务必以礼相待。”

    董黎二人齐声道:“那是自然,卑职/末将不敢怠慢。”

    庾遥道:“那便好了,明日我便在御苑等你们的消息。”

    黎将军道:“请长公主和驸马爷放心,今夜末将一定加派人手,护卫御苑的安全。”

    董刺史也道:“卑职明日一早便差人去请驸马。”

    庾遥对幼薇道:“公主,这桩案子暂且交给他们处理吧。此事想来必不是温苍所做,但是若另有他人,这邢州城必有江湖高手出没,此地恐怕不甚安全,还是早些回御苑为好。”

    幼薇心神不宁,只微微点了点头。

    于是董刺史留在原地指挥勘验现场,黎将军亲自护送着公主和驸马回了御苑。

    幼薇刚进了寝殿,便扑倒在床榻上呜咽起来。

    庾遥悄悄走近她身旁,劝慰道:“都是我不好,你尽管怪我罢!若是我帮他寻个由头,推了钟离府尹的约,便好了。若我陪他前去,想必也不会出这样的事。”

    幼薇缓缓抬起头,肿着一双眼睛,说道:“若你也去了,只怕也折在里面了,到时只剩我一个人,可怎么办?”

    庾遥道:“看来你心里还是明白的,此刻旁的什么都不紧要,务必早些将温苍救出来才是。”

    幼薇胡乱地抹了抹脸上的泪痕,说道:“怎么救?”

    庾遥道:“待我明日问清楚原委才能想办法。那贼人将钟离府中之人尽数杀死,只留温苍,如此行事实在是可疑。一种可能是有人为寻仇而来,温苍并非钟离府中之人,因此留了他的性命。另一种可能性是那人是冲着温苍而来,做这么多事只为了嫁祸温苍。可是这么行事未免舍近求远,直接杀了他岂不是一了百了?还有一种可能性,就是那人是冲着你我而来,将这灭门的血案推在温苍的身上只是为了剪去你我的羽翼,日后方便伺机动手。”

    幼薇道:“如此说来,不独温苍深陷险境,你我也有危险了?”

    庾遥道:“这也仅仅是推测。如今符皇后已经不在人世,我想不到还有何人想要致你我于死地。不管怎么样,都必须先把温苍救出来。明日我去大牢,你不便跟着,便在屋里不要出门,万事等我回来再说。”

    幼薇越听越害怕,点了点头,轻轻地道了声“好。”

    庾遥安慰道:“别怕,再险也比当初在玲珑山庄被锁进暗牢好过许多了。”

    幼薇道:“大牢里想来必定是阴冷潮湿,不如我连夜为他做一个护膝,你明日一早正好带给他。”

    幼薇边说边起身在紫檀木的立柜里寻出一块上好的墨狐皮,又将蜡烛挑亮。

    庾遥道:“你可是贵为公主,这让我明日怎么对他说?”

    幼薇道:“你只须说是你的旧物,未曾用过,便拿来送给他在牢里御寒之用。”

    庾遥叹道:“可惜你如此用心,却不能让他知道。”

    幼薇一边映着烛火穿针引线,一边道:“我如今是大周的长公主,已嫁与你为妻,我时时刻刻都记得的。”

    烛火昏黄摇曳,映照着幼薇桃花般的脸颊。

    庾遥在一旁陪着她,不知过了多久,伏在案上竟自睡了。

    堂上画图星欲动,夜来银烛火犹新。

第二十六章 漏网之鱼

    隔日,时间已近正午,邢州城大牢。www.uu234.net

    庾遥穿过幽暗阴森的甬道,到达一间牢房门前。

    往里望去,只见墙角坐着一个一身血污的人,长发覆面,不知睡着还是醒着。

    “温兄?”庾遥试着叫了一声。

    那人听见声音便抬起头来。

    狱卒早已将牢门打开,请庾遥进去便退下了。

    庾遥快走两步,踩得地上的干草不住地悲鸣。

    温苍苍白的脸上浮现一丝苦笑,说道:“庾兄,你来了?”

    庾遥道:“怎地弄成了这个样子?难不成是半夜动了刑?”

    温苍道:“大牢里上上下下都算是客气,这些血并不是我的。”

    庾遥道:“听董刺史他们说你伤到了头,可有什么大碍?”

    温苍道:“无甚大碍,只是不知道着了什么道儿,内力尽失,筋骨松软,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

    庾遥转念一想,说道:“我记得你曾与我提到棠叔临终之言,当年温老庄主曾经中过戴家秘传的酥筋腐骨散,这才无力反击。你如今的症状可与那中了酥筋腐骨散的症状一样?”

    温苍道:“我也只听棠叔提过那么一次,那药物是何模样我都从未见过。”

    庾遥道:“温夫人生前竟然从未对你提起过?”

    温苍道:“自幼母亲一见我便叮嘱我务必要端正品行,修身养性,又岂会将这样卑劣的手段教给我?”

    庾遥道:“可是这药乃是戴家不传之秘,若不是旁人从你身上窃了去,又如何能拿到?”

    温苍道:“或许功用相似,却不是酥筋腐骨散。”

    庾遥道:“也有这种可能。怕就怕来者不善,早有准备,是从你几个舅舅那里事先拿到了这酥筋腐骨散。如果是这样,那我们几个人就都危险了。”

    温苍道:“你是说……”

    庾遥点了点头,继续说道:“你外祖家远在大汉,那人若是事前拿到了此药来对付我们,恐怕便是大汉的奸细无疑。他们的目标恐怕不在你我,而在永安长公主身上。”

    温苍道:“那你快回去保护公主,千万别给那些人以可乘之机。”

    庾遥道:“稍等,你还未与我说清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温苍沉吟了片刻,说道:“我只记得我与你分别之后便孤身一人往钟离府尹的新宅走去。门外早有仆从在那里迎候,将我带到厅堂与钟离大人、夫人及小姐相见。寒暄了半晌,钟离大人便传来了晚膳。席间钟离大人和钟离夫人频频让小姐向我敬酒,后来索性坐在了我身旁。可是我见钟离小姐虽然顺从了父母之命,眉宇间却有难色。我且不论她是羞涩难禁还是不敢抗命,只是相待以礼,一心等着你派人前来相救。可是突然脑后一阵麻,随后痛得肝胆俱裂。我这些日子日夜修习瑶瑟秘录,加上柳姨留书的指点,已经到达第十层的境界,原本应该有真元护体,寻常的棍棒都难以伤我。于是我连忙运功抵御,谁料竟然发现自己已然内力全失。而且这一用力使得经脉逆行,我便晕了过去,人事不知。待到醒来之时,便看到钟离姑娘浑身是血死在了我的怀里,厅堂之中横尸遍地,惨不忍睹。我惊魂未定,还未来得及起身,董刺史和黎将军便冲了进来……后面的事想必你已经听说了。”

    庾遥道:“果然离奇。既然温夫人和棠叔从前从未向你提起过酥筋腐骨散,那你必然也不知如何解毒了?”

    温苍道:“不错,而且我试过自行调息,一运功就经脉逆行,无法继续。”

    庾遥解下身后的行囊,说道:“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纵然温夫人望你修得个良善中正的品格,也不会不考虑到你日后行走江湖会遭人暗算。我到了你房里搜罗了一番,可叹你温家的神药实在数不胜数,我全然不认得,只能将这些瓶瓶罐罐尽数取了来,你看看可有能用的么?”

    温苍看着那些琼浆玉液,毫无头绪。

    庾遥道:“或者有哪个并非你温家祖传的,而是温夫人从娘家带过来传给你的?”

    温苍拿起一只清透的瓶子,说道:“只有这瓶玉璃子是我母亲所留,但是她只说过服用过后可以强身健体,并未提到过什么解毒的功效。黛儿小时候淘气,偷偷食了不少,如今只剩下两颗。”

    庾遥眼珠一转,惊喜道:“添酥散出琉璃眼,旋沫翻成碧玉波。想来这便是解药了!”

    温苍闻言连忙倒出一粒服下。

    庾遥道:“你切莫着急,既然毒已经解了,便缓缓调息着,在此等我们来救你。”

    温苍点了点头,忽然看到包裹着玉瓶的是一块暗夜里静静发亮的皮子,心中惊奇,不由得伸手去拿。

    温苍道:“眼下已然是正午,这牢里还是如此阴暗潮湿,只怕入夜会更难以忍受。我寻出一对墨狐皮子做的护膝,你用在腿上,好生保重身体。”

    温苍为人忠厚,却不是憨傻的,事物新旧倒还分得出来,于是说道:“这是庾兄的旧物?怎地针脚如此簇新?”

    庾遥道:“原是旧物,却不曾用过,所以看起来新一些。”

    温苍道:“有劳庾兄事事伤神费力,为我打算。”

    庾遥起身道:“若是事情有什么进展,我再来告诉你。这两日你先在此委屈些,无论公主还是我,必然无不尽心。”

    邢州城监牢的牢头此刻正走到牢房前,催促道:“驸马爷,地牢阴冷,不便久留,还是请您早些回去吧。”

    庾遥回道:“这便走了。”

    温苍苍白着脸,勉力对庾遥笑了笑,便是让他放心。

    庾遥走出牢房,牢头将牢门仔细落了锁,一路指引着庾遥出了门。

    董刺史已经等在门外,见庾遥出来便迎上来,说道:“庾驸马辛苦了。还请长公主和驸马爷莫要太过挂心,这案子卑职一定彻彻底底地查清楚,绝不冤枉了温公子。”

    庾遥道:“昨夜我让你彻查钟离府上的人口数目,可有结果了?”

    董刺史道:“启禀驸马爷,卑职连同黎将军已经连夜查问过入城放行的守卫军士,算来算去,的确少了一个人。”

    庾遥道:“什么人?”

    董刺史道:“一个从前为钟离夫人和钟离小姐牵马的小厮。”

    庾遥道:“姓谁名谁可查清楚了吗?”

    董刺史道:“尚不清楚。卑职已经连夜派人去大名府彻查,也派了人城里城外的四处搜查,只要他仍在大周境内,便跑不了。”

    庾遥道:“昨夜出了大事,想必城门早就闭锁,除非他有飞天遁地的本事,否则想要出去也难。”

    董刺史道:“驸马爷说得极是,出了这种命案,最怕凶徒逃脱,人证走失。昨夜卑职刚一闻讯便下令闭紧城门,不许进也不许出。如今黎将军正带着人满城搜寻,想必不久便会有消息了。”

    庾遥道:“诸位辛苦了。”

    董刺史道:“卑职治下出了这样的大事,惊扰了长公主殿下,已然是罪该万死,如今不敢不尽心竭力,将功补过。”

    董刺史少不得多说了些客气话,明里暗里都是央告着公主驸马能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保住他的官位。

    庾遥无心听他多言,匆匆拜别便回到御苑将温苍所说一一转述给幼薇听。

    庾遥怕幼薇过于伤心,只道是温苍很好,全无伤患,而且中的毒也已解了。

    但是不须听他明言,幼薇也能想象出如今温苍在牢里是怎样的境况。

    庾遥突然想起方才董刺史所言,便问道:“我方才出了牢房,见到了董刺史。他说钟离府里的确少了一个人,乃是一个为钟离夫人和钟离迁儿牵马的小厮,不知来没来过御苑,你可还记得?”

    幼薇仔仔细细地将前几日的情形在脑海中过了一遍。

    “钟离夫人身旁倒是的确有一个小厮,因为他进不得内苑,我也只是远远地看见过。我记得那人身高差不多有六尺,面白无须,清秀干净,不像是小厮,倒像是哪个读书人家的书童。我料想必是因为他生得比别人好些,就连黎夫人、董夫人及她两个女儿都与那人搭过话。”

    庾遥道:“既然如此想必找起来就容易很多了!可是既然董夫人也与他搭过话,想必也听钟离夫人叫过他的名姓,不该至今都不知道他姓谁名谁。”

    幼薇道:“董夫人她们怎么说也是女流之辈,听说了钟离家的惨状,哪有不害怕的,记得也会忘了,况且董夫人她们必然不想同死者扯上任何的关系。”

    庾遥道:“只盼早日将那人寻出来,若他能说出当夜所见,说不定就可以洗脱温苍的嫌疑。”

    幼薇道:“可是如今只能将破案的希望寄托在这么一个无名无姓的小厮身上了吗?”

    庾遥道:“表面上看,这件事的确对温苍很不利,若没有得力的人证,若想翻案,恐怕很难。但是那凶徒并不是想要温苍的命,否则在他中了酥筋腐骨散之后便可以对他下手,我们暂且静观其变,也许很快便会有转机。”

    幼薇道:“会不会是女人争风吃醋犯下的事?”

    庾遥道:“你是说董玉乔?目前看来应该是不会。普通的争风吃醋何须绕这么大的弯子?而且据我观察董玉乔自负美貌,目下无尘,一定对自己的魅力深信不疑,这样做于她全无好处,倒是多了不少麻烦。”

    幼薇觉得庾遥所言有理,但是搜肠刮肚了寻不出别的缘由。

第二十七章 一缕香魂

    隔日一早,董刺史和黎将军便来御苑拜见长公主和驸马。www.uu234.net

    御苑,厅堂之上。

    庾遥道:“可是有什么眉目了?”

    董刺史道:“派回大名府的人已经快马加鞭赶回禀报,那名牵马的小厮名叫钟离忠,乃是多年前钟离家从外面买来的奴才,从小就在府里服侍,还经钟离大人允许,赐他姓了钟离。听钟离府中人讲,无论是钟离大人、夫人还是小姐都对钟离忠极好。”

    幼薇道:“如今还没寻到他的下落吗?”

    黎将军道:“末将无能,虽然已经派了好些人手一遍遍地搜城,却还是未能寻到钟离忠的踪迹。”

    庾遥道:“一个普通的小厮,怎会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幼薇道:“莫不是他犯下的案子嫁祸于人?”

    董刺史道:“钟离府中人说钟离忠素日不大爱讲话,偶尔惹了主人家生气也只是默默地忍受刑罚,全然不会一点武功。”

    幼薇道:“他既然为钟离夫人、小姐牵马,难道有超群的马术?”

    董刺史道:“据说他马术也不怎么样,原本是在书房伺候钟离大人纸笔,后来不知怎么便被派去牵马。”

    庾遥道:“在钟离大人的书房伺候笔墨可算得是个美差,旁人求都求不来。后来被下放到马房,与之前相比可以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怎么府里人还说无论是钟离大人、夫人还是小姐都对他极好?”

    董刺史道:“这……卑职也不解。但是钟离府中之人的确都这样说。”

    幼薇道:“而且你方才说他偶尔惹了主人家生气,也只是默默忍受刑罚?受宠的下人又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受罚?”

    庾遥一边思索一边道:“那想必是有些特别的缘故。”

    董黎二人禀报之后便告退继续搜寻钟离忠的下落。

    幼薇和庾遥回到房中,只见茶案上赫然插着一件以翡翠为毛羽的孔雀步摇。

    幼薇惊讶道:“这是董玉乔的步摇,我分别见她戴过,如今怎么会在此?”

    庾遥走近一看,那步摇乃是以内力打进茶案里的,上面还插着一方花笺。

    庾遥伸手拔出步摇,展开花笺,只见上面写着:月夜,石桥,寻忠。

    幼薇道:“忠,钟离忠?”

    庾遥道:“董刺史他们也是刚知道钟离忠的事情便来禀告了,董玉乔竟然事先便知晓。”

    幼薇道:“你确定是董玉乔?”

    庾遥道:“你认得这是董玉乔的步摇,我也认得这花笺。董玉乔曾经留了个一模一样的花笺给温苍,约他相会,可温苍并没有去,而是去赴了钟离大人之约。”

    幼薇道:“难道那一夜的事董玉乔知道了什么?”

    庾遥一手捏紧花笺,另一只手轻轻抚过茶案,自言自语道:“可是我那一日仔细注意过董玉乔的气息身法,并不像是懂武功的人。如何能将步摇打进茶案里?”

    幼薇道:“我看那董玉乔娇娇柔柔的,也不像是习武之人。难道有人假借她的名义引你赴约是另有所图?那你可千万要小心这圈套啊!”

    庾遥收了收神思,看着幼薇道:“去不去怕是由不得我。董刺史和黎将军派了那么多人搜城都没找到钟离忠,你觉得钟离忠会在哪儿?”

    幼薇恍然大悟,说道:“莫不是藏身在董大人的府里?”

    庾遥道:“不错!所以,这一次我是非去不可了。”

    煎熬了半日,终于入了夜。

    幼薇犹豫再三,说道:“不然还是别去了吧,不如送信去给黎将军,突击搜查董府,说不定便能有收获。”

    庾遥道:“这样恐怕是要打草惊蛇,若是让他跑了,那便再不知去哪里寻他。”

    说罢便打开房门,乘风而去。

    幼薇独自一人在房里,心中七上八下,没个着落,只得将所有灯烛都点燃,双手抱着膝瑟缩在床角。

    这一夜,何其漫长。

    便是等到红日升起,天色大亮,也不见庾遥回来。

    突然,门外宫女禀报道:“启禀长公主,董大人、黎将军求见。听说他二人天不亮就跪在御苑门口,直到早上看门的侍卫打开大门才发现。”

    幼薇见庾遥一夜未归已然知道出了事,如今董黎二人天不亮就跪在御苑门口,想必是出了大事。

    幼薇强装镇定,对宫女道:“请他们先去前厅等候,本宫这便过去。”

    少顷,幼薇行至前厅,见董黎二人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宫女通报了一声,董黎二人见公主驾到抖得更厉害了。

    幼薇道:“这邢州城真是越来越不太平了。昨夜驸马一夜未归,不知道二位卿家可知驸马的下落?”

    董黎二人闻言不住地磕头,口口声声称自己“该死”。

    幼薇眉毛一立,说道:“该不该死,本宫自有计较,你们快些将事情讲清楚,迟了便一个都活不了。”

    董刺史道:“回禀公主,昨夜卑职接到消息,说是钟离忠似乎在石桥附近出现,于是卑职联络黎将军带齐人马,往石桥捉人。谁知,谁知我们刚到石桥,便看到小女玉乔横尸桥头,而四周只有驸马一人在场。驸马身手不凡,又是驸马之尊,卑职不敢怠慢,只得将驸马请回衙门,暂且软禁。随后我们二人脱帽戴罪,跪在御苑门口,只待天亮之后请公主发落。”

    幼薇原本由宫女扶着落了座,听到董刺史所言,恨不能吓得从椅子上跳起来。但是她心里仍念着不能失了公主的身份,于是隐忍不发。

    董刺史见公主并未申斥,心中也没了盘算,便道:“驸马乃是千乘之尊,未得皇命,卑职不敢擅自问话,一切还请公主示下。”

    幼薇定了定神,缓缓地说道:“邢州城果然越发地不太平了。为今之计只能派人连夜入京禀报皇上,请皇上派钦差大臣前来邢州。”

    董黎二人道:“长公主殿下所言甚是。”

    幼薇话锋一转,说道:“不过如此一来怕是这案子还要拖上几天。董大人有家人涉案,算是苦主,已不宜审办案件。本宫的驸马牵涉其中,本宫也不便多言。这样罢,圣旨到来之前,邢州城中军政诸事连同这几桩案子便都只能托付给黎将军了。”

    黎将军道:“末将领命。”

    幼薇道:“黎将军,本宫想来,你们也一定明白,驸马乃是皇亲国戚,不宜过堂。出了这样大的事,还是让本宫与驸马见一面吧。”

    黎将军道:“应当的,应当的,请公主移驾。”

    幼薇起身对董刺史道:“虽然本宫与董大小姐相识不久,但是听闻她遇害本宫心中也着实难过,还请董大人回府看顾家中妇孺,莫要再出什么事。”

    董刺史道:“卑职遵命。”

    幼薇对黎将军道:“董刺史回府之后,烦请黎将军派人将董府四面八方团团围住,务必要保证董府中人的安全。”

    幼薇此举一来是为了软禁董府中人,二来也是为了万一钟离忠至今仍在董府,如此一来他便难以逃出去了。

    幼薇心想,来者不善啊,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将自己逼迫到现在的境地。想来自己与庾遥、温苍进了邢州城没几日,温苍就被下了大狱,庾遥也被软禁了。眼前这些人也都不能尽信,只能将董家众人先软禁了再说。

    不多时,长公主的车驾便到了府衙。

    穿过几道回廊,便看见一间屋子不但落了锁,还有好几个士兵、衙役把守着。

    黎将军亲自开了锁,恭敬地请长公主进去,自己则守在门外。

    虽说是软禁,但是这间房年久失修,阴暗不已,即便是青天白日也要点燃蜡烛才能看得见。

    半截残烛,烛火忽明忽暗。

    庾遥心知是幼薇来了,便起身从暗处走进了烛光里。

    一夜不见,庾遥眼眶附近已是一团乌黑。

    “来了?”庾遥故作轻松地道。

    幼薇道:“眼下我们可怎么办?”

    庾遥道:“如今只能靠你自己了,你不但要保护自己,更要设法逃出邢州。”

    幼薇道:“逃出邢州?我又能逃到哪儿去?”

    庾遥道:“去哪儿不要紧,务必要隐姓埋名,躲过这阵风头,然后再作打算。”

    幼薇道:“不如我回汴梁,回皇宫,找皇上。他不会不管永安的。”

    庾遥摇摇头道:“不行,太危险了。我们不知道那暗处的人究竟是什么人,如果贸然回去,若是幕后的主脑就在汴梁,岂不是自投罗网?你听我一句劝,这里的事不要再管,你也管不了了。这些日子我一直都在暗暗替你讲解柳前辈留给你的三十六路柳叶合心剑法的心法口诀,你修炼内力也已有小成。眼下无人知道你会武功,所以不会提防你,你离开邢州,沿着密道回系舟小筑去寻柳前辈,她一定会收留你,保护你。切记,不要管我们,更不要回来救我们。”

    幼薇道:“可是你们……不行,我不能留下你们不管。”

    庾遥正色道:“你听我说,这件事非同小可,对方肯定是冲着永安来的。你现在的处境非常的危险。若你逃出生天,他们见留着我们也没有用,自然会放了我们。你留在此处便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白白地葬送了自己。”

    幼薇道:“柳前辈轻功最厉害,我去请她来救你们,她不会不管温苍的。”

    庾遥道:“若是折返回来便是自投罗网,不但会害了自己,还会害了永安,更会连累柳前辈。”

    幼薇想到此前与庾遥相伴的种种,庾遥虽然于她非亲非故,但是因为与永安的旧日情分,便一直舍生忘死地保护她,照顾她,视她如亲生妹妹一般。

    想到此处,不禁悲从中来,眼泪簌簌落下。

第二十八章 一腔孤勇

    庾遥自小最是重情重义,眼看如今的困局已然分外难解,唯有出此下策。顶 点 X 23 U S即使幼薇不情愿,也只能无奈逼迫于她。

    “你不要哭,没有用的。你从今以后都不要哭。眼泪是流给关心自己的人看的,以后我看不到了,温苍也看不到了,你的亲人朋友都不在此地,外面虎狼环伺,你能依靠的只有自己,你必须从此刻开始坚强起来。”

    幼薇呜咽道:“我……我不行的!”

    庾遥盯着她的泪眼,一字一顿地道:“你没有别的选择。”

    幼薇心中顿失支撑,哭得更厉害了。

    庾遥扳住她的肩膀,说道:“这些日子以来,我看得出你是一个聪慧灵秀、心地单纯的姑娘,你原本应该有一份安宁的人生。你走吧,忘了皇宫,忘了我和温苍,忘了永安。这里的浑水你趟不起。”

    令庾遥颇为意外的是,幼薇突然渐渐停止了抽泣,原本颤抖不已的肩膀也镇定下来。

    庾遥不由得松了手,看着幼薇缓缓地抬起头来。

    眼泪冲散了脂粉,隐隐露出原属于永安长公主的冰肌雪肤。

    幼薇看着庾遥的眼睛,坚定而决绝。

    “我一定要把你们救出去,如若不能,大不了便是我们三人一齐葬身在这里。原本当初在玲珑山庄我们便是活不了的,若不是你识破了他们设的局,温苍为人厚道一直相帮,我此时此刻都不知道自己身在哪里了!”

    庾遥急道:“不要胡说!难道我们两个大男人自身难保还拖累着你一个小姑娘?此刻你要想脱身还有一线生机,若是还想着救我们,便会中了对头人的圈套了。无论是我,还是温苍,其实若想拼个鱼死网破,杀将出去,也不能不是脱身。等到万不得已之时,我们自然走得掉,你在反而不妙。”

    幼薇正色道:“若是能够拼杀出去,你一早就不会束手就擒!我不是不知你在意的是名节,是清白,是庾家世代相传的忠信仁义和你们为之披肝沥胆的朝廷法度!如果不能洗脱冤屈,你宁愿被判斩首也不会自己逃出去,是不是?”

    言语犀利,如同雷击,劈中了庾遥的内心深处。

    遥想当年南朝梁国时庾氏先祖庾信诗文双绝,好一个锦绣精华堆砌起来的人物!可是他在朝为官之际悲惨地遭遇到了大将军侯景的叛乱。侯景这个乱臣贼子深受皇恩不思报效,却妄图取而代之。一时间江南京华之地血流成河,哀声震天。当时身任建康令的庾信受命于梁帝萧纲,率领宫中文武百官千余人在朱雀航北扎营,因不忍众人一同葬身逆贼之手,在侯景乱军杀到之前匆忙率军撤离。后来梁元帝萧绎即位,庾信奉命出使大魏,却被扣留在长安,眼睁睁地看着大魏攻克江陵,杀了梁元帝。此后半生,庾信都羁留在北朝不能回归江南。虽然深受北朝历任皇帝爱重,与众多皇亲国戚、达官贵人倾心相交,但是他一直对自己当年面对侯景叛军时表现出的胆怯懦弱无法释怀,一直认为自己早应该死在梁国,死在乱军之中,死在铁蹄之下,也好过在他乡虚耗半生。即便没有人责怪过他,没有人忍心他那样一个集钟灵毓秀和天地精华于一身的人以平凡的肉身去抵抗丧心病狂的铁蹄,他仍然将那一次的逃离视为毕生的耻辱。从此庾信便传下家训,庾家后人若是日后再遭逢乱世,宁可拼尽此身,殉道殉国,也决不能苟活人世,失去忠义。

    先祖的训示在上,庾遥无言以对。

    幼薇头也不回地往门外走去,留下庾遥一人怔在原地。

    黎将军见公主出门,连忙迎了上去。

    幼薇道:“驸马在此地还请黎将军多多照应。”

    黎将军道:“公主言重了,驸马出身勋爵官宦世家,又是皇亲国戚,即便有嫌疑也不能与平民百姓一概而论,末将心中有数。”

    幼薇道:“烦请黎将军随本宫去邢州城大牢走一趟吧,本宫要去见一见温公子。”

    黎将军劝阻道:“长公主殿下不可啊,温公子不同于庾驸马,这邢州城大牢也不比府衙,即便外面是艳阳高照,那牢里也仍旧阴森潮湿,长公主殿下金尊玉贵,怎么能去那种地方?若是让皇上知道了,那末将难保不被追究罪责,求长公主殿下怜悯末将,莫要为难。”

    这黎钟话语中虽然说的是惧怕长公主去大牢里伤了身体,其实他话里的重点在于“温公子不同于庾驸马”这一句。庾遥与永安长公主有夫妻之名,如今驸马被软禁,长公主与驸马相见片刻理所当然。可是温苍乃是外人,又是男子,永安长公主若是去大牢与他相见,传出去恐怕会惹人议论,到时候皇上也必定会怪罪下来。九五至尊雷霆震怒,可不是他黎钟能担得起的。

    幼薇听出了他话里话外的意思,转念一想,也罢,若是上苍垂怜,能够得到一线生机,那日后还有相聚之日,若是自己无能,不但不能救他们出来,不久后也要遭毒手,那又何必见这一面,徒增瓜葛,徒惹伤心。

    幼薇道:“那便去董大人府上吧,出了这样的事,又将驸马牵连在内,本宫不能不去慰问一番。”

    黎将军见她回心转意,喜道:“末将遵旨,这便着人通报董大人一声,以便接驾。”

    幼薇道:“不必通报了。现在就摆驾。”

    黎钟见公主神情严肃,只得即刻点兵,护送着长公主往董府而去。

    去往董府的路上,幼薇在车驾内一直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你可以的!一定可以的!想想东野圭吾和《名侦探柯南》,还有爸妈收藏的碟片香港tvb的《鉴证实录》和《刑事侦缉档案》等等……

    幼薇突然想到很小的时候,有一次跟爸爸一起窝在沙发上看碟片,因为剧集里诡异阴森气氛的上佳烘托作用,吓得用手捂住眼睛不敢看下去。爸爸对她说,如果一开始就能猜到谁是凶手就不会怕了。爸爸还说电视里演的都是假的,看上去最不像凶手的往往就是凶手,所以不用怕。

    “最不像凶手的就是凶手。”

    幼薇缓缓咀嚼着这句话。

    从始至终,她和庾遥是不是都忽略了些什么呢?

    董玉沁!

    那个总是畏畏缩缩地跟在母亲和姐姐身后的小女孩。

    幼薇仔细想了想见到董玉沁第一面之后的所有细节,无数画面一帧一帧地从她脑海中划过。

    突然,她想到,此前庾遥提到钟离忠的时候,她曾经想到过钟离忠因面貌生得比别人好些,那几位官眷似乎都与他搭过话。可是惯常看到的是钟离迁儿与董玉沁在一起时,钟离忠也在一旁伺候着。钟离迁儿生前不喜董玉乔,而是与董玉沁交好,说不定董玉沁知道些什么。

    幼薇刚刚思及此处,便听到马车外黎将军的声音:“启禀长公主殿下,董府已然到了。”

    幼薇来不及深想,由宫人伺候着下了车。

    放眼望去,董府外围满是黎将军事先安排好的军士。

    黎将军亲自上前叩了叩门。

    开门的小厮见长公主驾到大惊,连忙飞奔进去禀报。

    黎将军护着公主一路往内府走入,迎面便看到董大人带着家人迎了出来。

    见到长公主,董刺史与众人连忙行了大礼。

    董刺史道:“不知长公主殿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万望恕罪!”

    幼薇道:“快快请起,董刺史痛失爱女,本宫是来看望夫人和二小姐的。”

    董刺史率众起了身,回道:“有劳长公主殿下记挂。家门不幸,小女尸骨未寒,名节尽毁,更要紧的是将庾驸马牵连在内,阖府心中俱是不安。”

    董夫人也道:“长公主殿下善心挂念,我等感激不尽。”

    众人客套了半晌,便一路行至董府正厅,请了幼薇上座。

    幼薇落了座,环视一周,说道:“说起来我与玉乔相识不久,但是印象极佳,董大人差遣妻女来御苑与我作伴,我心中是极欢喜的。只可惜,天妒红颜……”

    董玉乔原本就不是董氏夫妇亲生的女儿,只是因其美貌才加以利用,谈不上有什么亲情。可是董刺史和董夫人见长公主说得极是动情,也不敢不装出悲戚的神色来。

    幼薇话锋一转,继续道:“可是驸马出身书香门第,世代清流,他为人也最是中直耿介,嫉恶如仇,虽然身怀家传武学,却还是悲天悯人,最良善不过的,平日里蚂蚁都不肯踩死一只,因此万不会做出什么伤人性命的事情来。”

    董刺史道:“即便长公主殿下不说,卑职及全家上下也相信驸马爷的人品,此事定然还有什么别的缘故。”

    幼薇道:“我便也是为了询问此事而来。那一夜驸马出御苑本宫是知道的,也许是碰巧遇到了玉乔姑娘遇害,又碰巧被黎将军和董刺史撞见。”

    董刺史道:“长公主所言甚是,必是如此。”

    幼薇故意没说疑似玉乔留书相约之事,生怕会打草惊蛇。

第二十九章 曲径深处

    幼薇瞧见董玉沁远远地坐在董夫人的后面,便说道:“玉乔姑娘生得明艳大方,常让人过目难忘。顶 点 X 23 U Sm.www.uu234.net可是如今她人已经不在了,本宫瞧着这玉沁姑娘也是眉清目秀、玉雪可爱。只是平日里像是不大爱言语呢。”

    董夫人道:“长公主莫怪,我这个小女儿一直被我们夫妇二人娇养着,惯得不成样子,也不会说什么话,我们平日里便也由着她了。”

    说罢对玉沁道:“长公主殿下夸你呢,还不快谢恩?”

    董玉沁起身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说道:“多谢长公主殿下夸赞。”

    幼薇道:“本宫瞧着这府中的亭台楼阁甚是典雅别致,不如请玉沁姑娘陪本宫四处观赏一番,可好?”

    董夫人面有难色,说道:“长公主抬举她,本是再荣耀不过的事,只是这孩子不懂规矩,怕是会伺候不周,不如由我来领路吧。”

    幼薇笑中带着皇家威严,说道:“本宫就是喜欢玉沁姑娘这样沉稳的性子。黎将军,有劳你代本宫在此陪着董大人和董夫人,本宫与玉沁姑娘去去便回。”

    董氏夫妇见状也不敢再多言,只能留在厅里。

    幼薇带着几名御苑随侍的宫女与董玉沁一道往董府的花园里来。

    玉沁一路上只管引路,并不多言。

    不多时,幽径曲廊便都行到了尽头,再往前走便是下人们的居所和存放车马的地方了。

    幼薇看着周围的景致,心中不由得盘算着,这邢州地处北方,董府的建筑也是大气疏豪,门窗都宽宽大大的,似乎若不是有什么密室,否则难以藏住一个大活人。

    可是转念一想,钟离忠在钟离府上做的是马夫,想必最是通识马匹的习性,若是他真藏身在董府,说不定便是在马厩里面。

    想到此处,幼薇笑着对玉沁道:“前些日子,本宫曾远远地瞧见你骑着一匹枣红色的小马,比平时常见的高头大马小了不少,那是个什么稀罕的种儿?”

    玉沁答道:“回长公主的话,那小马因身材矮小,乘之可于果树下行走,便被人称作果下马。”

    幼薇道:“这名字也甚是有趣,为何我在汴梁从未见过?”

    玉沁道:“据父亲说,这种马只长在蜀中,中原难得一见。他也是偶然得了这一匹,因为身量不足,不能骑大马,便送给我了。”

    幼薇道:“越听越有趣了,本宫还从来未踏足过蜀地,如此有幸见一见这蜀地长成的马儿也是极好的。玉沁姑娘,不如带路让本宫近观那果下马,可好?”

    玉沁虽然面色犹疑,但是仍答道:“长公主有令,莫敢不从。请。”

    幼薇随着玉沁往马厩走来,董家的下人见二小姐带着公主驾到,无不回避。

    转眼便走到了马厩的所在,幼薇并不近前,只是在不远不近处站定。

    玉沁只当她不喜马厩的味道才如此,也并不催促,只是陪着她站着看马。

    幼薇突然开口对身后随侍的宫女们说道:“你们且去四周守着,没有本宫的命令,不许任何人近前打扰本宫和董二小姐倾谈。”

    说罢又对玉沁说道:“本宫瞧得出,你与钟离迁儿关系匪浅,最是亲厚热络,如今她不幸身亡,你姐姐也随后死得不明不白,从此你身边也没有哪个适龄的姑娘可做玩伴了,你可会感到孤单寂寞?”

    玉沁道:“回长公主的话,臣女生性喜静不喜动,有没有玩伴都不碍事的。”

    幼薇道:“那你的好友和姐姐相继惨死,你可想过要为他们讨回公道?”

    玉沁道:“如今有罪嫌之人一个是长公主殿下的夫婿,另一个是长公主殿下的朋友,真凶还未现身,谈何讨回公道?”

    幼薇道:“你也不相信是他们二人所为?”

    玉沁道:“臣女愚昧,不敢妄自揣测,只是观驸马爷和温公子的人品行事,不像是如此残忍之人。而且他们前程似锦,又无什么了不得的冤仇,何苦为了不相干的人断送自己的前程?”

    幼薇道:“你小小年纪,看得倒清楚。本宫且问你,钟离迁儿身旁曾有一牵马的小厮,名叫钟离忠。你可认得?”

    玉沁道:“迁儿姐姐身边的阿忠,我是认得的。”

    幼薇道:“那你可知他在凶案发生之时有幸逃了出去?”

    玉沁道:“似乎听父亲提起过,我并没有放在心上。能逃出去保住性命是好事,我也为他高兴。”

    幼薇道:“可是黎将军这两日城里城外翻了个遍,都没有找到他的下落,你可知他会去哪里?”

    玉沁神色坦然,说道:“臣女明白长公主殿下想为驸马和温公子洗刷冤屈的用心,可是臣女足不出户,与阿忠也只是见过两三面而已,又怎么会知道他身在何处呢。恐怕长公主殿下是问错了人。”

    幼薇道:“只是见过两三面?可是本宫对钟离忠唯一有印象的画面便是你、钟离迁儿和钟离忠三人在一起的画面。”

    玉沁道:“迁儿姐姐为人和善,见我孤弱,便总爱与我顽笑,因此见过阿忠几面,并不算什么深交。”

    幼薇道:“深交也好,浅交也罢,依你看,钟离忠为人如何?与钟离府中之人关系如何?”

    玉沁道:“阿忠人如其名,忠厚老实。再多我也不知道了。”

    幼薇冷笑道:“果真?”说完便快步向马厩走去。

    玉沁此时方才稍显急躁,说道:“长公主殿下您要做什么?”

    幼薇并不顾惜衣衫环佩,径直走到马厩里,将里面翻了个遍。待她拨开墙角的一处杂草,不禁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一个痴痴傻傻的人抱着膝,缩成一团,蜷在墙角那里一动不动,呆若木鸡。

    他的脸上身上都是数不清的小伤口,虽然已被人上过药,但是仍未完全愈合,看起来甚是骇人。

    幼薇回头看了玉沁一眼。

    玉沁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幼薇道:“他就是钟离忠?”

    玉沁含泪道:“是,他就是阿忠。长公主殿下,臣女知道自己窝藏阿忠有罪,但是这两个案子肯定与他无关,他如今这个样子也问不出什么来,救不了驸马和温公子,求长公主大发慈悲,放过他吧。”

    幼薇道:“你先起来讲话,他怎么变成了这样?”

    玉沁起身走上前去,将地上的杂草拾起,复又盖在钟离忠身上,说道:“此间的缘由我也不清楚,只是那一夜我见姐姐偷溜出府,甚是好奇便跟在她身后。可是她似乎发现我在跟着她,便将我甩掉了。没过多久我就在路边看到了被吓成痴傻的阿忠,便把他带回来安置在这里。这几天他都是藏身于此,给他东西吃,他就吃。若是我有事脱不开身不能送吃的来,他也不会喊饿。他平日里都是和马儿们待在一处,身上有马的气味,所以马厩里的马儿都不曾伤害他。”

    少顷,钟离忠复又被杂草盖住,从外面看来恍若墙角的一个干草垛。

    玉沁转身又跪了下来,说道:“长公主殿下,求求您,千万不要把阿忠交出去。他,他已经很可怜了,他这一辈子都在受人摆布,如今虽然痴傻了,却可以得到清净。求求您,求您大发慈悲。”

    玉沁越说越激动,到最后眼泪已是不住地往下掉。

    幼薇亲手将她扶起来,宽慰道:“你只要一五一十地将原委告诉我,我答应你,一定会帮你们。”

    玉沁哭诉道:“阿忠原本是在我们董府做奴才的。他刚进府的时候不过七八岁,在门廊上做个跑腿传令的小厮,因此与我自幼相识。小时候我们年岁相近,我便常常要他陪着我玩耍。谁料有一天钟离府尹巡查政务来此,被我父亲邀到府中吃酒。他吃完了酒醉熏熏地正要走,却看到了随侍在一边的阿忠。钟离府尹仗着醉意向我父亲索要阿忠,我父亲不敢拂了他的面子,只能将阿忠以及他的身契都一并奉送。从此我就难得见阿忠一面。直到前些天,长公主驾临邢州,钟离府尹忙不迭地送来妻子女儿伴驾,我才又见到阿忠。我寻了个由头,与阿忠单独说了几句话,才知道他这些年过得是非人的日子!那个钟离府尹丧心病狂,见阿忠面貌清秀便将他留在了自己的书房里。名为伺候笔墨,实际上阿忠每隔几日便要忍受他的摧残蹂躏。后来这件事被钟离夫人看出了端倪,钟离夫人将阿忠打了个半死,便要撵出去。可若是真撵出去便好了,后来不知怎的却又把他留下了。过了些时日阿忠方才明白,原来是钟离夫人也看上了他。好在钟离夫人好歹是个妇道人家,做这种事情不便明目张胆,也只是趁钟离府尹外出之时偶然为之。”

    幼薇听得目瞪口呆,她虽然年幼,但是也隐约知晓古时候有些达官贵人喜欢在家宅里蓄一些美妾妖童,可是毕竟离她平静单纯的生活相去甚远,乍一听来,着实是震惊不已。

第三十章 东方青龙

    幼薇情不自禁地感慨道:“想不到钟离忠的身世如此可怜……”

    玉沁道:“不仅如此,后来钟离迁儿也看上了阿忠,时时要他陪伴。顶 点 X 23 U S顶 点 X 23 U S钟离夫人不肯放过阿忠,又不愿钟离迁儿起了疑心,便又将阿忠打了一顿,作为威胁,另一边却仍然缠着阿忠。阿忠迫不得已游走于他们一家三口之间,动辄得咎。他央求我设法救他,可是我又有什么办法?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受苦,却无能为力。”

    幼薇道:“难道钟离迁儿不知道钟离忠与她父母……?”

    玉沁道:“钟离迁儿无知单纯,似乎并不知晓原委,只是一心爱慕阿忠。”

    幼薇道:“钟离忠对钟离迁儿可有情意?”

    玉沁道:“原本也是有一些的,可是钟离迁儿为人自私自利,阿忠看透了她虚假的面目,从此便不剩什么情意了。”

    幼薇道:“自私自利?此话怎讲?”

    玉沁道:“两情欢好之际,阿忠曾经央求钟离迁儿能够设法取回他的身契,让他得回自由。可是钟离迁儿推三阻四,不愿相助,怕他拿到身契就会远走高飞,不能再留在她身边。如若不然,阿忠也不会求助于我了。”

    幼薇心想,董玉沁原本是跟着董玉乔出了家门,可是半路被董玉乔发现,给甩掉了。说不定是董玉乔反过来跟住了董玉沁,这才发现她将阿忠藏匿在马厩的事。董玉乔御苑留书,说不定真的是想说出阿忠的下落。可是后来她怎么就被杀了呢?

    她被杀到底是因为知道了阿忠的下落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那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阿忠又是因何能够逃脱,如今却又状同痴傻?

    这董玉沁看起来对阿忠也有些情意,她会不会为救阿忠而灭了钟离满门?又或者是阿忠不堪忍受屈辱才设计杀人?可是他二人一个是身陷狼窝不能自救的小厮,另一个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如何布得了这天大的局?杀得了这许多的人?

    钟离忠如今虽然已经形同痴傻,但是总是隐约觉得此人不像董玉沁言语中说的那么简单。他被钟离府尹看上尚能属偶然,可是接二连三的又被这些女人追逐难道真的是样貌清秀俊俏这么简单?

    可是如果钟离府上的灭门惨案不关钟离忠的事,他只是一个无辜又幸运逃脱的人,那线索就断了,而温苍就更加难救了。

    幼薇心中有太多的谜团难以解开。

    董玉沁继续道:“长公主殿下,阿忠孤苦无依,如今又受了这么多年的苦,已经很可怜了。等到此事风头过去,我想设法送他回到家乡,让他能够度过后半人生,不必再忍受痛苦和屈辱。”

    幼薇道:“我答应你,不会将钟离忠隐匿在此之事说出去,但是最近出了太多大事,凶手还没伏法,你也不要轻举妄动,小心酿成大祸。”

    董玉沁道:“臣女替阿忠多谢长公主殿下。”

    幼薇又看了看墙角那一堆干草,叹道:“也是一个可怜人。”

    幼薇转身离去,与玉沁一道回到了董府正厅。

    董刺史和董夫人不知道长公主方才的举动是何用意,因此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直到见到董玉沁全须全尾的回来,悬着的心才落了地。

    董刺史上前说道:“小女言行无状,若是冲撞了长公主殿下,还请长公主殿下饶恕。”

    幼薇道:“玉沁姑娘聪明伶俐,哪似董大人说得那样不堪?我与玉沁姑娘相谈甚欢,董大人不必忧心。”

    董夫人舒了一口气,说道:“难得长公主看重她,今后若有需要,我们夫妇便将她送去御苑陪伴公主。”

    幼薇笑道:“若是董大人和董夫人舍得,那敢情好。”

    一行人离开董府之时已渐渐入夜。

    依旧由黎钟率部护送,折返回御苑。

    幼薇在车驾里眉头深锁,想着此前的种种。

    便在此时,突然,一个黑衣人从天而降。

    他先是用飞镖射伤了十几名军士,然后直奔幼薇的马车而来。

    黎钟见情势不对,连忙刚赶上前去护驾。

    黑衣人随手便是一掌,将黎钟震开两丈之外,瞬时倒地不起。

    拉车的马儿受了惊吓,不停地往前狂奔。

    马车内的幼薇听见外面军士的悲鸣,所受惊吓不轻,又不敢向外看,只能暂且稳住身体不被马车甩出去。

    黑衣人轻功卓然,在快要追上马车之时瞬间射出飞镖,断开绳索。

    马儿依旧飞奔而去,载着幼薇的车驾却留在原地。

    幼薇此刻已然惊惧得无以复加,想来今时今日可能便是永安肉身陨灭之时,而她自己的无主之魂又不知能飘向何处。

    车外响起了黑衣人的声音:“你是自己出来受死还是让我连同这车驾一齐打碎?”

    幼薇见避无可避,只能自己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你可知我是谁?”幼薇站定了,向那黑衣人问道。

    细瞧之下那个黑衣人似乎已经上了年纪,虽然眼睛之下都被黑纱覆住,但是仍可以看到他眉毛已经白了一半,隐约还有几根特别长的白眉毛长长地伸了出来。

    黑衣人的声音低沉有力,回道:“我不管你是谁,我只知道今夜之后你会变成一个死人。”

    幼薇心中害怕,声音颤抖着道:“你在大周境内刺杀大周的长公主,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黑衣人喝道:“少废话!拿命来吧!”

    幼薇心想,这黑衣人看来武功奇高,像是不在柳前辈之下,我这点临时抱佛脚的微末道行还是不要拿出来在高手面前丢人现眼了,倒也能死得痛快一些。

    黑衣人猛然抽出一把剑,幼薇看得分明,那剑柄似乎是用金银所铸,闪闪发光,十分贵气,还镶嵌了一颗硕大无比、明亮浑圆的珍珠。

    幼薇不敢再看,于是微闭双眼,因过分地紧张,睫毛不住地抖动。

    便在幼薇引颈就戮之时,突然一阵风吹过,眼睑之间那一线的光亮也消失了。

    幼薇感觉到是有人挡在了她前面。

    是温苍还是庾遥?他们逃出来了?

    幼薇睁眼一看,却是一个极陌生的背影。

    他用双掌夹住了黑衣人的剑刃,而剑尖几乎要刺进他的前胸之中。

    幼薇连忙后退了两步,不敢做声。

    那人向黑衣人道:“金龙吐珠?这柄剑你从何得来?”

    黑衣人道:“少管闲事!否则连你一起杀!”

    便在他们二人对峙之时,从不远处又飘来几个人,将黑衣人团团围住。

    那几个人有男有女,无不身披战甲,束发系襻。

    黑衣人见人多势众只得暂且抽回利刃。

    众人哪里肯绕过他,霎时便厮打在一处。

    方才用手截住黑衣人剑刃的人却不参战,只是伸展双臂,将幼薇护在身后。

    黑衣人虽然武功高强,但是双拳难敌四手,渐渐落了下风。

    于是他抓住一个空隙便纵身跃起,向远处逃命去也。

    那几人起身便要追,幼薇身前的人大声道:“穷寇莫追!保护公主要紧!”

    随后只见那人回身跪倒,说道:“奴才尹天枢,叩见长公主,奴才救驾来迟,还望长公主饶恕。”

    原来来者正是大周皇帝柴琮的家臣尹天枢。

    众人也都应声跪倒,口称长公主千岁。

    幼薇方才由生死一线惊险地捡回一条命,仍然惊魂未定,不由得轻抚胸口,长出了两口气,说道:“你们先起来罢。”

    众人齐声道:“谢长公主殿下。”

    尹天枢率先起身,说道:“长公主殿下受惊了。奴才原本跟随皇上到邢州营救长公主,后来皇上圣驾回銮,奴才便奉皇上密旨潜入大汉境内盘桓了几日。回国之后听闻邢州城里出了大事,奴才担心长公主的安危,便带着他们七个一路追寻而来。好在救回了长公主,否则奴才便是有十个八个头颅也不够皇上砍的。”

    幼薇惊魂甫定,说道:“尹大人劳苦功高,诸位也是身手了得,本宫感激不尽。”

    尹天枢道:“长公主自小长在深宅内苑,自是没有见过奴才,但是奴才自小便效忠先皇和皇上,保护长公主自然是份内之事。他们七个人也都是皇上的奴才,乃称为东方青龙七宿,暂归奴才辖制。”

    幼薇道:“东方青龙?”

    尹天枢道:“不错。皇上效法东汉时期光武皇帝刘秀手下的云台二十八将,挑选了二十八位死士,并称二十八星宿,分为东方青龙七宿、北方玄武七宿、西方白虎七宿、南方朱雀七宿。”

    幼薇道:“怎么还有女子?”

    尹天枢道:“因为皇上有些行事极为机密,非女子而不可得。这两位分别是房日兔和心月狐。长公主别看她们是女子,武艺上却丝毫不会输于男子。其余五位则是角木蛟、亢金龙、氐土貉、尾火虎和箕水豹。”

    那七人齐声道:“见过长公主殿下。”

    幼薇道:“诸位好功夫。日后再见到皇兄,本宫必会为你们论功请赏。”

    众人皆拜谢道:“奴才谢过长公主殿下恩典。”

    尹天枢道:“我等做奴才的,只求主子们平安便心安了。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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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0882/ 第一时间欣赏玲珑入骨最新章节! 作者:朴杨盛兰所写的《玲珑入骨》为转载作品,玲珑入骨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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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珑入骨介绍:
玲珑骰,相思子。游侠意气,名士风流。永安长公主与大周新登基的皇帝有剪不断的恩怨情仇,在无奈下嫁不近女色的名门公子庾遥之前因传说中的神物“玲珑骰”而被别人附了身。庾公子想的是:赶紧换回来!其实做同妻也不是没有好处,至少不用洞房。无论是江湖还是庙堂,每个暗处,每个人的心里都有数不清的秘密。对于这纷乱的世道来说,他们还是太嫩了。注:为求不杠,历史背景为架空,如有雷同,不会承认!此外,文中略有悬疑推理元素,胆小慎入!已写有完本,可以放心入坑~玲珑入骨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玲珑入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玲珑入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