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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朴杨盛兰     玲珑入骨txt下载     玲珑入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六章 龙远镖局

    众人刚要随店家上楼安置,突然客栈外传来一阵喧哗声。顶 点 X 23 U Swww.uu234.net

    一群人熙熙攘攘着往客栈内走。

    男女老少,均佩有兵刃。

    店家道:“公子小姐莫要害怕,这些人是常年走江湖押镖的,并不是什么歹人。”

    店家一边说一边将他们带到了二楼,然后连忙下去招呼客人。

    庾遥悄声对晰儿、朦儿道:“你们在此保护公主,我和温公子下去看看。”

    幼薇道:“小心,别轻举妄动。”

    庾遥点点头,向温苍使了个眼色。

    温苍会意,随庾遥下了楼。

    云来客栈一楼供给一些不甚精致的菜肴供天南地北的商旅果腹,二楼便是客房。

    温苍和庾遥找了个角落坐了下来。

    店小二凑过来问道:“两位客官想吃点什么?”

    庾遥道:“紫苏饮,外加几道小菜即可。”

    店小二道:“好咧!”之后便飞奔去张罗。

    此时那一队走镖的人已然三人或四人一桌,坐在厅中用饭。

    庾遥和温苍默默地暗中观察。

    最靠南的一桌坐着三名女子,都打扮得清爽利落而不俗艳。看得出,这三个女子年纪性情各不相同,为首的年纪稍长一些,颇有几分姿色,举止稳重大方;第二位年纪次之,骄纵泼辣,险些与店小二吵起来;最小的则是机灵可爱,活泼好动。

    旁边一桌似乎是四个镖师。但是其中有一人举止打扮颇为不同,像是领头的。

    离庾遥和温苍最远的一桌坐着三个年纪稍长一些的人。坐在中间的那位年纪约莫五十有余,青衫长髯,气度非凡;右边的是个糙皮老汉,年纪应该不足五十,略有些粗鲁;与之对比鲜明的是左边的那个人,只有四十岁左右,书生打扮,还拿了把扇子。

    庾遥小声对温苍说:“看这几个人的气韵内息,武功不弱啊。”

    温苍点点头也道:“若是来者不善,恐怕不好对付。幼薇小妹的轻功还是要多加练习,若是有什么争斗,我们拖住他们,让晰儿和朦儿先带她走。”

    庾遥点点头。

    店小二端着一个大大的食案,跑着碎步过来说道:“二位客官,请慢用。”

    碗碟摆好,店小二刚要走,却被庾遥拉住。

    庾遥笑着低声说道:“方才店家说这些人都是跑江湖押镖的,不知是哪家镖局?怎么还有女镖师?长得还都不赖呢。”

    温苍也附和道:“小二哥不妨透露给我们一二。”

    店小二为难道:“莫说二位带着家眷,就算是孤身上路,也别惹这些押镖的啊。你们别看那几个姑娘长得可人疼,凶起来可吓人了,特别是中间那个,简直是个母夜叉!”

    庾遥道:“你休得胡言,楼上的是我妹子!”

    温苍道:“说说也不碍事,到底是什么名头?”

    店小二道:“那我便与二位客官说说罢!他们都是灵州城龙远镖局的。那一桌是秦总镖头和他两个义弟,好像是姓雷和何。三个姑娘是总镖头的女儿,那个小相公是二当家的儿子,其余的都是普通镖师。”

    灵州是大周西北边陲重地,西边是党项,北边是大辽,西边是大汉,因此连年战乱不断,群豪四起。

    温苍道:“多谢小二哥告知。”

    店小二道:“我看两位客官斯斯文文的,最好还是不要招惹他们。”

    温苍笑道:“多谢小二哥一番好意,我们明日就上路了,若是他们还要盘桓几日,怕是想招惹也招惹不到了。”

    店小二道:“巧了!他们也只住一日。”

    温苍与庾遥对看了一眼。

    庾遥对小二道:“真是无巧不成书。”

    温苍道:“小二哥自去忙吧,我们定然不会主动招惹人家。”

    店小二答应着跑开了。

    庾遥低声道:“怕是真的来者不善啊。今夜恐怕不能睡了。”

    温苍突然发现了什么似的,对庾遥道:“庾兄你看,那个书生打扮的人拿的是什么扇子?”

    庾遥定睛一看,那是一柄白檀制成的折扇,如同雪玉一般。

    “难道是华檀宝扇?”

    十几年前,江湖中曾经出现一个少年。他以一柄刀斧不破的华檀宝扇做兵器,连败十几个江湖中有名有姓的好手。可就在他扬名立万之际,突然人间蒸发,再无踪迹。

    庾遥道:“想不到十几年不见踪迹,他竟然投身镖局成了三当家,如今还出现在此处。”

    温苍道:“灵州虽然地处大周,但与大汉接壤,我也曾有过些耳闻。龙远镖局的总镖头秦禹豪惯常用剑,二当家雷万霆平素使刀,三当家何天翼不曾有人见他出过手,世人只道他是个师爷一样的人物,不想竟然也是个久不露面的江湖侠客。”

    庾遥道:“秦总镖头为何还带着女儿押镖?”

    温苍道:“江湖儿女,谁能置身事外?听说秦总镖头没有儿子,只有三个女儿,这镖局以后势必要由她们继承,不学着押镖怎么行?”

    庾遥道:“那个男子是二当家的儿子?”

    温苍道:“好像是唤作雷震,据说两个当家的有意撮合他娶秦家的女儿,日后好继承镖局的家业。”

    庾遥暗暗地瞧了一会儿,不由得笑道:“这事儿恐怕没那么容易。”

    温苍道:“庾兄看出什么来了?”

    庾遥道:“依我看,雷小哥是看上了秦大姑娘,可是秦大姑娘却对他冷若冰霜。反而是秦二姑娘对他颇为上心,他却待之以礼,并不加回应。”

    温苍道:“这……怎么看出来的?”

    庾遥道:“眉目传情,眉目传情嘛,你只需看他们的眼睛不时往哪里瞟就知道了。秦大姑娘只盯着眼前的菜饭,显然是周围并没什么更值得她关心的人物,而且她将居中更靠近雷小哥的位置让给了二妹妹,显然是心里无意。秦二姑娘不时地往雷小哥那边看,可是雷小哥却躲着她的目光,反而时不时地悄悄瞟一眼秦大姑娘。”

    庾遥压低了声音继续道:“温兄,男女之事,你这么愚钝可不成啊。”

    温苍倒也坦然地笑道:“无论如何总有你这个好兄弟帮我留心就是了。”

    庾遥道:“今晚我们务必暗中盯紧他们,别出什么事才好。”

    温苍点了点头,忽然又道:“他们既然是押镖的,押的是什么镖?从哪儿来到哪儿去?”

    庾遥道:“自是从灵州去汴京。咱们先不管他们押的是什么镖,若真的只是恰巧路过,我们就由着他们去,反正相州距汴京已经不远了。怕的是他们押镖是明,暗的是要与我们为难。”

    温苍道:“温兄放心,有晰儿和朦儿贴身护卫着,我们将这些人看住,出不了什么大事。熬过这一晚,我还想回春日宴再尝一次公孙大娘的手艺呢。”

    庾遥意味深长地笑着说道:“喜欢吃?好啊,好。”

    说罢,庾遥和温苍便起身往楼上客房走去。

    方才二人只顾着说话,桌上的紫苏饮和几道小菜一点都没动。

    待他二人离去,何天翼往他们的桌上看了一眼,檀扇遮住一半脸,嘴角微露笑意。

第四十七章 节外生枝

    是夜,庾遥和温苍在房前屋后暗中观察着众人的动静。顶 点 X 23 U Sm.www.uu234.net

    奇的是竟然一宿无事。

    第二日晨起,晰儿和朦儿打点好了行装,正要陪着幼薇下楼,却听见有敲门声。

    晰儿问道:“是谁?”

    庾遥和温苍站在外头一脸疲惫,无奈地对看了一眼。

    庾遥道:“晰儿开门,是我们。”

    晰儿打开门,将他二人迎了进来。

    幼薇见他们眼下乌黑一团,眼睛里也全是血丝,便问道:“你们难道是一夜没睡?”

    晰儿和朦儿随手关了门,站在门口守着。

    庾遥道:“我们怕那些走镖的对你不利,只能一夜不睡地守着。”

    温苍道:“谁知那些走镖的睡得倒踏实,一直也没什么异动,害得我们白白熬了一宿。”

    幼薇道:“你们俩这个样子,还能赶路吗?”

    庾遥道:“有什么赶不得的?还是早点回京安心一点,在外面漂泊总怕有什么不测。”

    幼薇道:“我都收拾妥帖了,将东西搬到马车上,再去公孙大娘那里吃过早饭就可以上路了。”

    庾遥与温苍对望一眼,强打精神开始搬行李。

    马车摇摇晃晃载着三个人走到春日宴门口。

    幼薇掀开车帘一看,春日宴大门紧闭,灯彩零落,与昨日所见大为不同。

    幼薇撂下帘子,对昏昏欲睡的庾遥和温苍道:“快别睡了!起来看看!这怎么像是关门了?”

    庾遥头脑昏沉,说道:“怎么会关门?这酒楼开的晚,是我们来得早了,搅扰了人家。晰儿、朦儿,去叩门。”

    温苍被幼薇的话惊醒,顺着帘子的缝隙往外看了一眼,说道:“庾兄,似乎的确有什么不妥。咱们昨天已经告诉公孙大娘会来用餐,以她的行事作风怎么会不派人在门外守着?”

    庾遥挣扎着直起身子,掀开帘子下了车。

    幼薇和温苍随后下车。

    春日宴门口萧索黯然,的确颇不寻常。

    庾遥走上前去叩了叩门,等了半晌也无人应答。

    庾遥心下猜想这八成的确是出事了。

    待到他要转身之时,大门竟然又开了。

    一个挂着泪痕的小姑娘伸出个秀气的小脑瓜,看了一眼,问道:“你们是谁?”

    庾遥道:“小妹妹,我们昨天在这里吃过饭的,你还记得么?”

    小姑娘摇了摇头。她身后还有好几个秀气的小脑瓜,一双双黑亮的眼睛含着泪,扑扇扑扇地瞧着庾遥。

    庾遥接着道:“我们跟老板娘约好,今日晨起再来用膳,老板娘可知会你们了?”

    为首的那个小姑娘听了他的话突然“呜哇”一声哭了出来。

    幼薇和温苍见状也都围了过来。

    庾遥道:“小妹妹,你先别哭,到底出了什么事?”

    幼薇拿出帕子,轻轻地为小姑娘抹脸,说道:“小妹妹,别伤心,告诉姐姐,公孙大娘哪里去了?春日宴里的小二们都哪里去了?怎么就剩下几门几个看门?”

    小姑娘渐渐平复了心绪,抽噎着打开了门,只见门里帘栊、花盆、碗盏碎乱了一地。

    幼薇道:“可是遇到了盗贼?”

    小姑娘哭着说道:“昨天夜里,官兵突然闯进来,说老板娘杀了人,要把她带走关起来。我们说什么也不肯,不住地哀求。可是为首的大人不听我们的哀求,还是把老板娘锁起来带走了。还说哥哥们故意闹事不听令,也都抓了去。”

    幼薇道:“哪里来的官兵?”

    小姑娘们面面相觑,摇了摇头。

    庾遥道:“若是真官兵,那必是相州刺史许大人派来的。”

    幼薇道:“公孙大娘一定是冤枉的!公堂在哪里?我们得去把她救回来!”

    庾遥拦住她道:“官府不会无缘无故抓人的,如果真是冤枉,过堂的时候说清楚也就没事了。咱们还要赶路,早点回京城要紧!”

    幼薇急道:“若是说不清楚呢?我们若是没遇上还则罢了,如今我们遇到了难道眼睁睁地看公孙大娘冤死?”

    庾遥道:“我们自身难保,尚且步步惊心,哪里有余力救别人?你忘了在邢州我和温苍都身陷牢狱,你也险些遇刺的事情了?”

    幼薇道:“我没忘,可是公孙大娘知道我们的身份,她也知道我喜欢吃她的菜,昨天她大可说出我的身份,或者让这些小姑娘去客栈找我们。她知道如果通知了我,我一定有能力救下她,但是她没有!她也是为了我的安全,为我考虑!虽然只有一面之缘,她也不肯牺牲我的安危来自保,如今我既然知道了如何能不理不睬?”

    庾遥道:“我不管你说什么,我坚决不会同意你去曝露身份。”

    幼薇道:“难道不曝露身份就不能救她了吗?我们先去看一看,打听一下情况还不行吗?”

    庾遥道:“我就不信,到时候看她过堂上刑你会忍得住不曝露身份!”

    幼薇道:“我跟你说不清楚了!好,既然你执意不去,我又执意要去,那么就算一人一票。温家哥哥,你说我们该不该去?”

    温苍皱了皱眉头,犹豫了片刻,说道:“我觉得幼薇小妹说得有些道理,既然公孙大娘有情有义,没有将我们的身份说出去,那我们也应该去探知一下她的安危才是。若是她在堂上自辩得分明,那大家自然都无事。若是她真被定了罪要斩首示众,那我们再想别的方法救她。我们两个大男人如今好端端地站在这里,又没有坐牢,也不必一定要曝露身份才能救人。”

    幼薇道:“说得是啊!你听没听到小姑娘说什么?官兵是要冤枉她杀人,杀人要偿命的啊!这可是重罪啊!”

    庾遥瞥了温苍一眼道:“我倒是没瞧出来,你们俩什么时候成了一丘之貉?就算你答应她,我也是不会应的!况且,我们是五个人,除了咱们三个,还有晰儿和,朦儿呢!晰儿、朦儿,你们俩过来!你们倒是说说看,是他们俩的话在理,还是我说的话在理?”

    晰儿和朦儿走上前,对看了一眼,又看了看幼薇。

    庾遥道:“你们不用怕,只管说!”

    晰儿道:“我觉得您的话在理,自然是主子们的安全最重要。”

    庾遥对幼薇和温苍道:“你们俩好好听听!”

    晰儿接着道:“可是尹大人赶我们出来的时候就说好了,让我们以后只认一个主。那自然是主子说什么,我们就听什么,不敢有违。”

    幼薇和温苍暗自庆幸,又不敢笑出声。

    庾遥则是气得火冒三丈,对朦儿道:“你,你也是这么想的?”

    朦儿道:“奴婢自然也是如此。”

    庾遥恼道:“你们别忘了,你们的名字还是我给你们起的呢!当初她把你们赶走,你们想要回来,还是我为你们做主你们才能回来的!”

    温苍连忙出来打圆场,对庾遥道:“庾兄,何必为难她们?她们听幼薇的话也没错啊,若是咱俩不在的时候,那还得靠她们保护幼薇呢。”

    庾遥拂袖而去,边走边道:“你们去吧,我是管不了你们了!但是!我肯定是不会去的!”

第四十八章 公堂审问(上)

    温苍一个箭步追上去,将庾遥揽住,说道:“幼薇是个女孩子,我又笨,怎么少得了你呢?”

    庾遥气道:“我看啊,你的心眼和主意越来越多了!”

    温苍笑道:“近朱者赤嘛!”然后不由分说地把庾遥拽上了车。

    幼薇转身对几个小姑娘道:“你们乖乖在这里看家,姐姐一定能把老板娘给你们找回来。”

    小姑娘们一个个的都瞪着大眼睛不知所措。

    幼薇也上了车,晰儿和朦儿驾着车,牵着马,一路往府衙而去。

    幼薇拿出一包茯苓饼,原是昨日公孙大娘塞给庾遥的那些。

    幼薇道:“好好地一顿早饭吃不成了,只能用这个茯苓饼填填肚子了。”

    幼薇拿起一块递到庾遥嘴边。

    庾遥将头转过去,仍旧气鼓鼓地不说话。

    幼薇便又递给温苍,说道:“温家哥哥,你饿了吧?吃一个嘛。”

    温苍双手接过来,笑道:“多谢。”

    幼薇也拿起一个吃了,然后将余下的递出去给了晰儿和朦儿。

    庾遥一夜没睡,本就有些伤身,此刻没有吃早饭,已是困饿交加,周围还飘满了茯苓饼的香气,简直像是在上刑一般。

    幼薇故意探出头去,问晰儿和朦儿道:“茯苓饼好不好吃呀?”

    晰儿和朦儿笑着齐声道:“好吃!”

    庾遥听了真是火上浇油,愈发生气。

    这时幼薇突然又不知从哪里变出一块茯苓饼,喃喃自语道:“咦?这怎么还剩有一块?唉,可惜我们几个都吃饱了,无福消受。”

    庾遥实在是忍不住了,一把抢过茯苓饼,说道:“我还没吃呢,饿死人了!”

    众人见了都不免偷笑起来。

    不久,马车已到了府衙所在的长街。

    远远地,众人便看到府衙门口围了一群人。

    温苍道:“怎么聚集了这么多人?”

    庾遥道:“难道是今天就要过堂?”

    幼薇吃惊地道:“这么快?”

    温苍道:“下去看看再说。”

    车马行李不能无人照管,便留下朦儿看着。

    幼薇带着晰儿,连同庾遥和温苍一道往府衙门口走去。

    透过层层叠叠的人群,果然看到许刺史升了堂。

    众人挤来挤去,又要护着幼薇,无奈人实在是太多,仍然无法凑上前去。

    温苍对旁边的陌生人道:“请问这是出了什么事?”

    那人打量了温苍几眼,说道:“你是外乡人吧?今天许大人开堂为的是审春日宴的老板娘公孙大娘杀父的案子。”

    “杀夫?”幼薇不禁脱口而出。

    温苍道:“可是我听说公孙大娘的夫君多年前就失踪了,怎么会是公孙大娘杀的呢?”

    那人道:“好些日子以前,有人从喂猪的泔水桶里发现了人的手指骨,吓得赶紧报了官。许大人已经派人四处查了很久,似乎是查到了些端倪,认定那就是公孙大娘的丈夫公孙寂的骨头。那不是她杀的还能是谁?她的刀工这相州城里可没有第二人能比。”

    幼薇争辩道:“既然失踪了那么久,为何骨头才出现?况且会用刀的又不只是厨子,还有屠夫呢!”

    那人道:“哪里来的女娃娃,你懂什么?”

    幼薇气道:“你……”

    庾遥拦住她,说道:“多说无益,且看看许大人怎么审再做计较。”

    幼薇只得闭了嘴。

    这时狱卒已将公孙大娘提了来,扔在堂前。

    许大人道:“堂下何人?”

    公孙大娘从前何等风光,如今突然受了一夜的牢狱之苦,自是难以忍受,因而虚弱不堪地跪着说道:“民妇公孙门李氏。”

    许大人道:“衙门捕快查到你谋杀亲夫,你认还是不认?”

    公孙大娘道:“民妇冤枉,请大人明察!民妇的夫君早已不知去向,民妇已是多年未曾见过他,何谈谋杀亲夫?”

    许大人道:“邢捕头,你来说。”

    一个身着衙门制服的中年男子走上前来,行礼道:“是,大人。”

    邢捕头转过身,对公孙大娘道:“你说你夫君失踪多年,那你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

    公孙大娘道:“我夫君是个屡试不第的落榜秀才。那年夏天,他说要进城赴乡试,我便为他打点行装,送他出门,可是他却一直未归。我为了寻找他的下落,从乡下来到了相州城里,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却连他的影子也没见到过。”

    邢捕头道:“你说谎!将证人带上来!”

    众捕快带上来一个人,瑟瑟缩缩地跪在了堂上。

    许大人道:“堂下何人?”

    那人道:“小的是春日宴酒楼对面金饰铺子的掌柜的,姓徐,家中排行老二。人称徐二爷的便是小的。”

    许大人道:“你可认识眼前这妇人?”

    徐二道:“回大人的话,小的认得,她就是春日宴的老板娘。”

    许大人喊了声“邢捕头”,邢捕头会意,接着问道:“徐二爷,你与本捕头说过,你曾经在不久之前见过公孙大娘与一男子举止亲密,出现在后巷,是否有此事?”

    徐二道:“小的不敢胡言,句句属实。那一日小的经过后巷,远远的就见到公孙大娘正在相送一个男子,可是天黑了,小的没看清那男子的脸。待那男子走后,小的依旧往前走,正遇上了准备回春日宴的公孙大娘,便询问了一句那人的来历,公孙大娘直言那是她夫君……”

    公孙大娘打断他的话,喊道:“大人千万别听他胡言乱语!这个贼人一直对民妇别有用心,民妇几次三番告诉她,民妇只想一心等失踪了的夫君回来,并无意改嫁,他还是苦苦纠缠。至于他所说之事,完全就是捏造诬陷啊!”

    徐二道:“你这贼妇人,怎么还反咬一口?那一日我明明见到你和一个男子在一起,若不是你夫君,难不成是奸夫?”

    公孙大娘怒道:“你血口喷人!”

    许大人执起惊堂木,猛地拍下,喝道:“公堂之上,休得喧哗!”

    众人被吓了一跳,都不由得噤若寒蝉。

    许大人道:“徐二,你说公孙大娘与一男子密会与后巷,可有什么证据?”

    徐二道:“回大人的话,我亲眼所见,还要什么证据?”

    许大人道:“那人面貌怎样?身高几何?”

    徐二道:“身高似乎比邢捕头略矮些,比这妇人略高些。样貌嘛,当时天已经黑了,又隔得有些远,小的实在是没有看清楚。但是大家都知道这妇人失踪的官人是个落第秀才,那日小的见到的男子也是儒生打扮,而且事后这妇人亲口承认她夫君回来了,必是错不了的。”

    公孙大娘道:“请大人明鉴,民妇这几年受够了他的纠缠,的确说过夫君一定回来这样的话,但是我夫君仍然杳无踪迹,明明就是这个贼人眼看不能得手就设计诬陷民妇,他因爱生恨,动机不纯,请大人一定不要听信他片面之词啊!”

    许大人道:“本官自会调查清楚。邢捕头,将春日宴酒楼一干人等带上来。”

    围观人群中的幼薇低声对庾遥说道:“看这许大人审案子的架势有模有样的,似乎是个好官。”

    庾遥道:“现在下结论还为时尚早。”

    温苍也道:“莫心急,咱们且看看再说。”

第四十九章 公堂审问(中)

    “春日宴”中的伙计、帮厨加上打杂的少说也有几十个,密密麻麻地站满了一厅人。www.uu234.net

    许大人拿起惊堂木作势便要往邢捕头头上扔,吼道:“你们是干什么吃的?这么多人都带上来做什么?带下去,带下去!”

    邢捕头委屈地道:“大人,是您说把他们一干人等都带上来的……”

    许大人怒道:“这么多人如何当堂一一审问?留几个要紧的便是了!”

    邢捕头闻言连忙支使手底下的人将一些年纪小的,或者打杂切菜的都带了下去。

    许大人一拍惊堂木,喝道:“你们几个听好了!须得一五一十地诚实作答,不能有一丝一毫的隐瞒,否则板子伺候!你们是否见过这个妇人与一儒生打扮的男人私会?”

    几个小伙计都哭嚎着说没有。

    徐二道:“大人千万别听信这几个人胡言,他们都是这个妇人从野地里捡回来的,自然要偏帮着她!小的对天发誓!小的,小的可以用身家性命起誓,方才所说绝无虚言!我的确看到这个妇人与一男子在一处,这是千真万确的事情啊!”

    幼薇悄声对庾遥和温苍道:“他们竟然都是被遗弃的孤儿,由公孙大娘收养的。”

    温苍道:“酒楼里好歹有一口饱饭吃,公孙大娘也算是菩萨心肠了。”

    庾遥紧盯着前方,看着公堂上的众人,缓缓说道:“可是这个徐二赌咒发誓,不像是说谎话啊。”

    幼薇道:“难道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这时许大人接着问道:“那你们可知眼前这个妇人是否被金器店铺的老板徐二纠缠过?”

    一个小伙计向前爬了两步,哭诉道:“请大人明鉴!这个徐二爷一贯居心不良,自从前几年死了夫人,见我们老板娘一个失亲的独身女子操持这么大一间酒楼便屡次三番过来纠缠!虽然说的是爱慕老板娘,求着两相情好,但是依小的愚见,他分明就是想霸占这城里独一份儿的大酒楼!我们老板娘为人正派,自然不会理睬他。可是他仍不死心,日日都来春日宴,还让我们老板娘亲自作陪,但凡看到老板娘与别的客人多说了几句话,他便要恼怒,与人争执。这事情不独我们春日宴的伙计们知道,是春日宴的熟客们都知道的。”

    徐二怒道:“那你且说,我既然一心纠缠,为何这几日却突然不去了?许大人!从前小人是瞧上了这个妇人的姿色和手艺,想要娶她填房,可是自从那一日眼见她夫君回来了,这事便作罢了!”

    那小伙计回道:“明明是有一日你又与一个眼生的客人争执,谁知那位客人是袁阁老家的小公子,家丁仆从几十人冲出来把你打了,让你在家好生休息了几日,这才消停了。”

    徐二道:“你这嘴上没毛的小子在这胡沁什么?”

    许大人又拍了一声惊堂木,喝止道:“吵吵嚷嚷的像什么样子!都带下去!”

    邢捕头问道:“大人,都带下去?那这犯妇?”

    许大人道:“你是被猪油蒙了心了?怎么越发糊涂了?这犯人要是带下去了,本大人还怎么审下去?除了这个妇人,其他人都带下去!又哭又喊的,成何体统!”

    几个捕快将春日宴的伙计连同徐二都带了下去。

    徐二一边被拉扯着后退一遍边喊道:“大人,切不可放过这个心肠歹毒、谋杀亲夫的妇人!”

    邢捕头悄悄走到许大人身边问道:“大人,可要请袁阁老家的公子爷问上一问?”

    许大人道:“你这个蠢货!这还有什么好问的?他们敢说出袁小公子的名头来必是真的无疑。再说了,袁家的人也是你们招惹得起的?那可是上达天听的!万一撞上什么阁老大人的忌讳,一不留神,你们这几个猢狲连同老爷我都要没命!”

    邢捕头连忙道:“大人说的是,是小的糊涂了。”

    人群里,幼薇对庾遥道:“这袁阁老是什么人?这位许大人会如此怕他?”

    庾遥道:“相州刺史只是个五品官,可是袁阁老曾经是当朝太师,正一品,德高望重。他祖籍相州,想是不久前已经回乡养老,就住在此地。”

    温苍道:“庾兄方才说得对,看这徐二的样子,不像是在扯谎,不知道其中究竟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缘故。”

    庾遥和幼薇看向他,无奈地摇摇头。

    庾遥往他身边贴了贴,说道:“温兄,你的反应怎么慢半拍啊?”

    温苍憨笑道:“我的确是没有你聪明啊。”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许大人又对邢捕头道:“去把那个仵作交上来!细枝末节无谓过多纠缠,杀人分尸证据确凿,由不得她抵赖!”

    邢捕头答道:“是!”

    人群里的幼薇等人无不紧张起来。

    不多时,仵作被带到堂上,跪下道:“小人相州仵作,叩见大人。”

    许大人道:“你快将查验的结果禀报上来。”

    仵作道:“回大人的话,小人跟随着巡捕大人们多日来追索那残尸的下落,已跑遍了相州城大街小巷,城里城外,如今已寻获除头骨之外的全部人骨以及部分残存的尸块。比对下来,小人可以确定,死者是被人杀害之后又以利斧分尸肢解,再用厨刀将尸体上的肉剔除,然后切成薄片,分成几十份散落在相州城内外多处弃尸。”

    话说到此处,已经有些妇人和小孩经受不住,开始作呕。

    那仵作继续说道:“疑凶刀法娴熟,必是行家里手。也必是与被害之人有深仇大恨才会如此。”

    许大人点点头,又对邢捕头道:“被害人的身份能够确认了吗?”

    邢捕头道:“回大人,仵作验出此人的左脚脚趾多了一只,因此小的派出人去多方查探。因为脚趾不同于手指,不需见人,因此耗费了好些工夫才查探到多年前失踪的公孙秀才正是左边脚趾有六只。公孙大娘近年来都在相州城内谋生,未能在公婆面前侍候尽孝道,只是每个月派人送去银钱。两位老人年岁已高,不宜挪动,但是小的已取得他们亲自签字画押的证言一份,请大人过目。”

    邢捕头将证言递给许大人,许大人扫了两眼,便正色对公孙大娘道:“你这丧尽天良的妇人,你可知罪?”

    公孙大娘的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一般,哭道:“求大人明鉴,民妇真的没有谋杀亲夫!”

    邢捕头道:“大人,小的还寻到一个从小与公孙秀才一起长大的堂弟,可以作证。”

    许大人道:“带上来!”

    邢捕头一挥手,捕快们立即带上来一个清瘦的年轻人。

    那年轻人叩拜道:“草民公孙长兴,叩见许大人。”

    许大人道:“这堂下的妇人是你什么人?”

    公孙长兴道:“回大人的话,是我堂嫂嫂。”

    许大人又问道:“那公孙长满可是你堂兄?”

    公孙长兴道:“正是小人的堂兄。”

    许大人道:“那你可知公孙长满其人有何特别之处?”

    公孙长兴道:“他左脚有六趾。”

第五十章 公堂审问(下)

    许大人微微颔首,说道:“看来这死者是公孙长满无疑了。顶 点 X 23 U Swww.uu234.net”

    公孙大娘突然失心疯了一般,摇头晃脑,声音颤抖着说:“不,不可能的!他回来不可能不来找我!你们骗我!那不是他!他没有死!”

    邢捕头被吓了一跳,说道:“这罪妇像是疯了。”

    许大人道:“来人,绑住她,堵住她的嘴!”

    几个差役上前来七手八脚地将公孙大娘捆了个结结实实。

    公孙大娘斜躺在一边,双手被倒邦在背后。

    脚腕、膝盖无一不捆绑得紧。

    她还想要再说些什么,可是嘴里塞了布不能说话,只是一直发出“呜,呜”的声音。

    幼薇于心不忍,想要开口,庾遥拦住她,摇了摇头。

    温苍也劝说道:“别急,有我们在无论如何也救得了她。可是现在人多眼杂,不宜表明身份。还是再看看,再看看。”

    这时庾遥听到身后不远处有一阵吵嚷得声响。

    庾遥回身一看,原来是龙远镖局一众车马准备出城,正巧路过了衙门口。

    秦二姑娘骑着马,一边往府衙里面张望,一边说道:“爹,门口怎么聚集了那么多人?难不成是有什么大案子?”

    秦总镖头眼看着前路,眼皮子都没眨一下,语气不轻不重、不急不缓地道:“别管那些闲事,赶路要紧。”

    众人闻言都不再东张西望,只一心赶路。

    惟有三当家的仍往府衙方向看。

    龙远镖局的一队人马由远及近,庾遥方才看清三当家的何天翼并不是看着府衙里正发生的事情,而是盯着他庾遥!

    四目相接之时,庾遥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

    温苍发现庾遥正向外看,也顺着他的目光望了过去。

    只见何天翼嘴角闪现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随即收回眼光,不再望向府衙的方向。

    温苍问道:“怎么了?”

    庾遥道:“事出反常必有妖,昨夜就是太安静反而显得奇怪。”

    幼薇道:“你们两个人小声些!”

    庾遥和温苍只得将目光转回庭上。

    许大人问道:“公孙长满,你可知你堂兄堂嫂感情如何?”

    公孙长满道:“不甚和睦。我堂兄醉心功名,一心想奔个好前程,与这只知道下厨的妇人说不上几句话。”

    幼薇低声道:“他这分明就是胡扯!虽然我们只吃过公孙大娘做过的一餐饭,可是她文雅多情,每一道菜都是匠心之体现!怎么会说不上几句话?”

    许大人道:“这么说来,他们夫妻感情不睦,所以谋杀亲夫也不是没有可能了。”

    幼薇实在忍不了了,高声说道:“夫妻是否和睦,外人又怎么能全然知道?大人也该听听公孙大娘自己怎么说。”

    围观的人群也觉得幼薇说得有理,纷纷附和着。

    许大人一拍惊堂木,说道:“休得喧哗!来人,给她解开。”

    差役们又七手八脚地把公孙大娘身上的绳子解了开。

    许大人对公孙大娘道:“你可休要再胡言乱语,扰乱公堂。”

    公孙大娘已没了多少力气,气若游丝地说道:“民妇不敢。”

    许大人点点头,问道:“你和你夫君公孙长满恩爱如何?”

    公孙大娘的眼泪如离线的珠子一样掉落。

    “我们虽然称不上是什么天作之合,但也是举案齐眉。我原本不想家丑外扬,可是如今却不得不说了。”

    许大人道:“你有什么隐情,也大可说出来。”

    公孙大娘道:“自从我创立了春日宴,生意一日好似一日,如今甚至成为了相州第一,全国都数得上名次的大酒楼,我夫君的族人就动起了歪心思了。他们怂恿我公公婆婆强迫我改嫁给族里的兄弟,可是我夫君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让我如何改嫁?若是他有朝一日回来了,我又以何面目见他?我誓死不从,他们又怂恿我公公婆婆以死相逼。我躲在相州城里不回乡,他们就派堂弟公孙长兴来我的春日宴相逼。我一个妇道人家,几乎被他们逼到走投无路啊!”

    公孙长兴道:“你是公孙家的媳妇,你的铺面自然也是公孙家的产业,难道要等你有朝一日嫁给外人,便宜了别人?”

    公孙大娘啐道:“你们财迷心窍,一点纲常伦理也不讲,礼仪教化也不管了!我已经向天发誓,我此生绝不另嫁,可是你们哪里是担心我嫁不嫁人,分明就是来侵夺财产的!”

    许大人道:“你虽然嫁过人,但是年纪尚轻,也薄有几分姿色,若说你此生不再改嫁,别说你公婆族人不信,本官也不会信。”

    公孙大娘道:“请大人明鉴,民妇只是一心等着夫君回来。他若是死了,我就一辈子为他守寡,绝不再嫁人。”

    许大人道:“既然如此,本官问你,你是公孙长满的枕边人,他的左脚可有六趾?”

    公孙大娘哀怨地道:“回大人,的确有六趾。”

    许大人向邢捕头使了个眼色,说道:“把凶器拿来,让她认一认。”

    几个捕快将春日宴后厨所有的刀具都一一拿了来。

    许大人道:“你认认看,哪个是你作案用的凶刀?”

    公孙大娘道:“民妇没有谋杀亲夫,大人让民妇如何承认?”

    许大人道:“你若是不承认,本官就把这些刀都拿到太阳底下去晒,若是引来来蚊蝇,那必然是沾过血的。”

    公孙大娘道:“请大人明鉴,民妇酒楼后厨的这些刀每日杀鸡宰鸭,哪有不沾血的?可若是人血,那真是万万没有。”

    幼薇心想,公孙大娘好机敏,三言两语就把嫌疑洗脱得差不多了,只是这个许大人恐怕是想早日抓到凶手交差所以才这么死咬着她不放。其实脚有六趾的人又不会只有公孙长满一个人,既然没有动机又找不到凶器,看这个许大人和邢捕头还有什么本事。若是在21世纪就好了,随便去做一个血液鉴定测试,就知道刀上究竟有没有沾过人血。而且案发地点和分尸的地点估计他们也没找到,说了这么多只是见公孙大娘是个妇人,说不定一害怕就招供了,或者还存着想要屈打成招的心思。如果怀疑是公孙大娘做的,同理,春日宴的后院和后厨每天那么多猪牛羊鱼虾鸡鸭鹅,各种鲜血混杂在一起,哪里分得清谁是谁?

    许大人突然喝道:“大胆贼妇人!徐二因为贪恋美色、觊觎钱财冤枉你,你公公婆婆和族人因为害怕家产旁落而冤枉你,可是这些人证物证桩桩件件,不是你三言两语就能撇清干系的!徐二对天发誓见过你与一儒生打扮的人过从甚密,你还亲口向他承认那是你的夫君,这便能证明公孙长满他不久前回来了,而且你们已然相见。这碎尸左脚有六趾,这么巧,公孙长满左脚也有六趾。杀人分尸之人一定是善用刀具的行家,你是相州城里最有名的大厨,这一切难道都是巧合?都是别人在诬告你?”

    公孙大娘被这一阵怒喝吓得瑟缩在一边,磕头如捣蒜,只是不停地说冤枉。

    许大人道:“看来不动刑你是不会招了!来人!”

    “在!”

    “准备行刑!”

    旁边的一个差役问道:“大人,用哪种刑?”

    许大人面无表情,说道:“一个妇人,当众廷杖也有不妥,这样罢,预备夹拶!”

    夹拶就是民间所说的夹指棍,五根小木棍用两条绳子连接着,将犯人的手指放进木棍的空隙中,旁边两个差役用力向外两侧拉,木棍会越收越紧。十指连心,每每都要使犯人痛不欲生。

    幼薇扯着庾遥的衣襟,急道:“快想办法!”

    庾遥道:“你别急,放心!”又对温苍道:“温兄,随我来。”

    二人挤出人群,趁众人的注意力都在厅堂之上,飞身跃起,上了衙门右侧斜对面的房梁。

    庾遥道:“温兄,我有办法解此为难,你只需将内力传给我。”

    温苍道:“好!”

    二人同时运气。温苍双掌向前,冲着庾遥的后背将内力全数输出。庾遥则默念心法口诀,重重地挥出一掌!

    好一招“穷冬烈风”!

    此招与当年庾遥新婚之夜初遇刺客之时使出的“排云度月”分属同宗,可根据内力的不同有多种变化,轻柔者可用来与情人幽会时关窗熄灯,暴烈到极致者可以击水穿石,引起山崩海啸。

    而“穷冬烈风”顾名思义则是以掌风劲绝取胜,只要内力深厚,掌风可以奔袭千里之遥。虽然此等境界常人难以达到,但是庾遥在温苍的辅助下,仍然倾尽全力,只求狂风暴起,飞沙走石就好了。

    从前在玲珑山柳树林中展现的庾家惊梦掌力实则是由庾遥的父亲自创的,而庾家家传绝学并不局限于此,则是囊括在“四朝十帝两醉七哀”这八个字之中,代表四部内功心法,十组掌法,两套拳法,七路剑法,可谓是深不可测。

    厅堂那边,差役们得了令,取出了夹棍作势便要上刑。突然间,狂风大作,吹得众人睁不开眼睛。

    围观公堂的人群开始掩遮面目,东躲西藏,四散开去。

    好在幼薇如今也多少有了些内功底子,才不致于被挤倒。

    坐堂的许大人也被这阵风吹得案卷都飞扬上天,追索不及。

    众位捕快差役一边忙着自保,一边还要护住许大人和案卷,已是七手八脚地乱作了一团。

    许大人道:“退堂!退堂!”

    在风中,那声音变得渺然微茫而不可闻。

    但是众人都看懂了许大人的手势,一边护着许大人回内堂,一边将公孙大娘带下去继续收监。

    待到衙门内外只剩下幼薇一人孤零零地站在边上,庾遥方才将掌力收住。

    庾遥原比幼薇和温苍稍长几岁,加之家学渊源,武学修为高一些也属合理,但是他诗赋俱佳,也没有特别醉心于练武,所以即使得了温苍的臂助,这一掌已将他内力损耗了七八成。

    在其调匀气息之际,豆大的汗珠连线似地滚了下来。

    温苍见状连忙抽出贴身的汗巾,替他擦拭。

    庾遥正是伤了心神的恍惚之际,看着温苍急得什么一样,竟然一时分不清梦里还是梦外,此时还是当年。

    “庾兄,可好些了?幼薇小妹还在底下等着咱们过去呢。”

    一言惊醒,黄粱之梦。

    庾遥长出一口气,说道:“好,走。”

    二人飞身而出,转眼便飘然而至幼薇跟前。

    幼薇连忙凑上来笑道:“我的好哥哥,真真是好功夫啊!”

    庾遥累了个半死,脑子却不得不继续转,于是说道:“公主殿下满意就好。只是可别高兴得太早,咱们还有的是事情要办。”

    幼薇喜道:“是是是,万事都听你的。”

    温苍道:“咱们现在去哪儿?”

    庾遥顿了顿,说道:“去内堂,找许大人聊聊。”

第五十一章 八议之法

    此时的许大人正在房间内脱下官服。www.uu234.netm.www.uu234.net

    方才那一阵妖风吹得他眼睛里鼻子里嘴里,连带着衣领子里都进了好些沙子。

    许大人冲着外面值守的人大喊大叫道:“快点去打盆水来给老爷我沐浴更衣!”

    外边的人没搭话反而敲了敲门。

    许大人急了,嚷道:“哪个兔崽子在外面?听不懂老爷的话?仔细着你的皮!”

    门外之人道:“大人,大事不好了!”

    许大人听外面的声音并不是值守的差役,反而像是平日里帮忙拟文书的韩师爷,于是衣衫不整地一边开门一边骂道:“哪有什么大事?小兔崽子们活腻了!都要造反不成?”

    开门一看,果然是韩师爷。

    韩师爷吓得瑟瑟缩缩地说道:“大人,快出去看看吧。公……公……”

    许大人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你慢点说!“

    韩师爷倒了口气,说道:“回大人的话,外头来了四个人,两男两女,说要求见大人。其中有一个公子,奴才认得,就是汴京城庾府的大公子!”

    许大人起先还没反应过来,说道:“庾大公子?庾遥?”

    待到讲出庾遥的名讳,方才回过神来,颤抖着说道:“那不就是驸马爷?那一起来的女子莫不就是……”

    韩师爷急点了几个头,说道:“怕的就是这个啊,所以小的不敢怠慢,连忙来禀告大人!贵人们未曾表露身份,怕是有什么顾忌,小的便也不敢声张,于是将旁人都支开了才敢说。”

    许大人心里突然起了急,连忙说道:“快快!服侍老爷我把衣服穿上!”

    许大人心想,尹天枢尹大人先前的确有飞鸽传书过来,说是长公主殿下从邢州回京城,许是要经过相州,让好生服侍着!什么鬼脑子,这些日子净忙着那些乱七八糟的案子,竟然全都浑忘了!甚至都没派人城里城外地打探一下。

    想到此处,他简直想立即抽自己两耳光,但是想到等下还要面见长公主殿下,脸上有红印子不妥,只能作罢。

    师爷三下五除二将本来已经脏污的官服又为许大人穿上。

    许大人跌跌撞撞地快步向前走,韩师爷小心翼翼地狂点着碎步在后面跟着。

    一路上,许大人都在心里默默地合计,这几日为官行令可有什么错处,千万别撞在了枪口上。素闻当今皇上对这唯一的妹妹极其爱惜,若是有什么行差踏错,转眼便是上达天听,万劫不复。

    待要走到门前,许大人突然停住,站直了指着自己的仪容回头对韩师爷道:“师爷,我这还行吗?”

    韩师爷赶忙上前来,又掸了掸官服上面的灰,说道:“大人放心。”

    许大人道:“你在外面看着,可不许别人进来吵扰。”

    韩师爷点头道:“小的记下了。”

    许大人只身走进门去,韩师爷在外面将门合上,自己守在门口,不敢挪动。

    幼薇早就在正中的太师椅上端坐着。

    许大人见众人的神态风姿,想是错不了了,于是连忙行了个大礼,跪着道:“卑职相州刺史许还山,叩见长公主殿下,叩见庾驸马。卑职不知长公主和驸马爷大驾光临,实在是罪该万死。”

    幼薇轻咳了一声,说道:“免礼。本就是微服出行,许大人何罪之有?快起来吧!”

    许大人闻得此言,略略放宽了心,环顾四周,除了公主驸马二人,还有两个人甚是眼生,于是起身道:“多谢长公主殿下。这位年轻公子不知怎么称呼?”

    庾遥道:“这便是玲珑山庄的温公子,我的至交好友。温公子家中突逢巨变,所以弃暗投明,到大周安身。”

    许大人道:“见过温公子。早听闻温公子才华横溢、武功盖世,日后定然前途无量啊!”

    温苍施礼道:“许大人谬赞了。”

    庾遥道:“这位则是长公主殿下贴身的侍婢。”

    许大人道:“姑娘一路上照顾长公主殿下劳苦功高……”

    许还山一开口就是数不清的词藻不住地往外蹦,幼薇无奈只得打断他道:“许大人,本宫就不与你客套了。今日本宫前来是要向你要一个人。”

    许大人慌忙打起精神、竖起耳朵,然后回道:“长公主只管吩咐,卑职无不从命。”

    幼薇道:“昨日本宫去了春日宴,尝过了公孙大娘的手艺,甚是满意,本宫打算将她带回汴京,放在身边使唤。”

    许大人面有难色,说道:“旁的事卑职不敢拂逆长公主殿下的意,可是这公孙大娘如今身上背了命案,国家法度在上,实在是不能说放就放的啊!”

    庾遥笑道:“许大人莫怕,长公主殿下虽然贵为公主,但也不会执意为难。据我所知,许大人乃是通过开科取士考取的功名,而不是荫封的官位,不知是否记错了。”

    许大人道:“庾驸马好记性!下官的确是两榜进士出身。”

    庾遥道:“既然是有真才实学,那么必然知道国家法度里的八议之条了?”

    许大人道:“卑职知道,八议乃是指的议亲,议故,议贤,议能,议功,议贵,议勤,议宾。凡此八种人,应当奏请当今皇上圣裁,适当减免刑罚。”

    庾遥道:“那么,我再问你,所谓议能,这能指的是什么?”

    许大人道:“回驸马爷的话,指的是在某一方面才能卓著的人。”话说到此处他方才恍然大悟,心中有数,一身的汗都落了,继续说道:“驸马爷的意思是这公孙大娘?”

    庾遥道:“不错,这公孙大娘厨艺举世闻名,如今更得了长公主的赏识,他日前途无量,便是保举她入宫伺候也无不可。如此一来,姑且也可以算作才能卓著之人吧。”

    许大人道:“有机会服侍长公主殿下,自然是她的福分。既然长公主殿下和驸马爷都开了金口,卑职自然遵从。那卑职这就拟折子,将此案上报朝廷,由皇上圣裁。”

    公孙大娘涉嫌谋杀亲夫一案本就十分棘手,许还山巴不得将这个烫手的山芋赶紧丢出去,乐得清闲自在,还能卖长公主一个人情。

    虽说是个人命案子,但是毕竟是平民百姓的事,想来也不会由圣上亲审,最大的可能就是派人将人犯提到大理寺去。如此一来,虽然治下出了大案子难免落个管御不严的罪名,但既然公孙大娘得了长公主的赏识,日后若有作为,也不会不算他许还山的一份功劳。

    许大人试探着继续说道:“那卑职先暂且将这公孙大娘继续收监,等候圣裁?”

    庾遥道:“那是自然,不过要确保公孙大娘在牢里安全无虞。”

    许大人道:“驸马爷放心,卑职定然严加看守,不许外人靠近。此外每日好酒好菜也是不会少了的。”

    庾遥道:“公孙大娘一个妇道人家哪里饮得了什么酒,而且如今她深陷牢狱必然上火,只须备一些清淡落胃的菜肴即可。”

    许大人笑道:“驸马爷说得对,是卑职说错了话,多谢驸马爷提点。”

    庾遥道:“哪里的话,有劳许大人。”

    幼薇起身道:“如此甚好,那本宫就启程了。”

    许大人道:“长公主,如今天色已经擦黑,不如在城里留一晚再走,也好让卑职尽一尽地主之谊。”

    听他说起来,幼薇、庾遥和温苍方才发觉不知不觉中这一日已是从清晨到了日暮。

    幼薇道:“这相州城没了春日宴的席面,许大人可拿什么待客?”

    许大人道:“卑职府上还有几个不错的厨子,虽说不能与公孙大娘的绝世技艺相比,但是也还算拿的出手。若是长公主、驸马爷和温公子可以大驾光临,那卑职真是感恩戴德。”

    幼薇道:“本宫尝过了公孙大娘的手艺,可算是曾经沧海,旁的席面都无意再试了。多谢许大人一番好意,本宫乏了,这便回客栈休息。”

    许大人道:“长公主千乘之尊怎能住在客栈?人多眼杂也不安全。”

    庾遥道:“许大人莫要担心,公主有我们在旁保护,不会有问题。若是贸然挪动,反而惹人注目。”

    许大人道:“驸马爷说得是,那卑职送一送……”

    庾遥打断他,继续道:“许大人请留步,越是装作无事发生,公主以及我们一干人等就越安全。”

    许大人道:“卑职懂了,卑职懂了。那卑职就站在此处目送。”

    厅门一开,师爷在外被吓了一跳,躲在旁边不敢多说一个字也不敢抬头看。

    只见幼薇等人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

    待到他们走远了,师爷方才敢往屋里探一探脑袋。

    许大人仍站在原地。

    师爷进得屋来,唤道:“大人!”

    许大人松泛松泛身子骨,说道:“今天这一天可是累死老爷我了!”

    师爷扶着许大人坐下,一边卖力地推拿一边问道:“果真是长公主和庾驸马?”

    许大人眯缝着眼睛,享受着按摩,缓缓地道:“没想到你这个老东西还有些用处,你这眼力真是不错。该赏!今日之事虽然不是什么大事,可是若没有第一时间认出他们的身份,难免失了恭敬。”

    师爷道:“小的在外面听得不大清楚,贵人们似乎提到了今天的案子?”

    许大人道:“可不是么?想不到这个罪妇竟然得了长公主的喜欢,竟然还要把她带回汴京使唤。”

    师爷道:“那大人就让他们把人带走?”

    许大人道:“刚说你有用,此刻怎么又糊涂起来了?国家法度岂可偏废?只不过是庾驸马提前就想好了一个由头,把这案子甩到御前去了。庾家的大公子家学渊源,果然名不虚传。”

    许大人说到此处突然睁开双眼,说道:“韩师爷,快,替老爷我拟折子,今夜就快马加鞭地递到皇城去。别到时候耽误了时辰,长公主再怪罪下来,说我办事不力。”

    师爷答应着道:“大人放心,必误不了,小的这就去!”

    师爷走后,许大人则继续闭目养神,悠哉游哉。

    那边厢,幼薇等人与看着马车行李的朦儿会合,一道回了云来客栈。

    店小二见他们早前出手阔绰,此番又回来便格外热心,笑着迎出来说道:“几位客官又回来了?那敢情好!楼上的三间上房打扫过了,还空着呢,小的这就把行李给您再抬上去!”

    庾遥道:“行李不劳小哥费心,请小哥快些备一点茶饭给我们几人充饥。”

    店小二道:“明白!等下做好了,我自会送去您屋里!”说完就赶去了后厨安排。

    晰儿和朦儿在暗中守着,幼薇、庾遥和温苍聚在一处,说起今日之事。

    庾遥道:“公孙大娘的事也算是善了了。依我看,明日咱们就启程赶回京。”

    幼薇道:“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公孙大娘如今还身陷囹圄,我们就这么走了,岂不是太没义气?”

    庾遥笑道:“义气?你讲得起义气?那你的小命儿不要了?”

    温苍道:“看今日审案的情形,怕是颇不寻常,说不定真的有什么内情也未可知。”

    庾遥道:“审案子救人不是咱们的事,如今当务之急是早点回到京城,多耽搁时间,只怕会夜长梦多。”

    幼薇道:“我觉得温苍说得对,今天那么多奇奇怪怪的证人,都想置公孙大娘于死地,这事情一定不寻常。”

    庾遥道:“你们两个什么时候变成一国的了?从早晨开始就同声同气,现在还合起来对付我。我且问你们,你们两个谁破得了案?出了事情谁能想办法解决?就说今天若没有我,就凭你们俩能成事?”

    幼薇笑道:“你自然是劳苦功高的,若是救出公孙大娘,必是要让她好好地谢你,做一桌你最喜欢的吃食。”

    庾遥挥挥手,无奈地道:“我们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如今想必许大人已经在拟折子准备递到御前。我们自是应该即日启程,回到汴京。如此一来,你也好当面在皇上面前替公孙大娘说情。日后有我们在汴京看着,无论这个案子是落在大理寺还是哪里,他们都不敢妄动刑罚。”

第五十二章 宝函钿雀

    幼薇道:“你说得有理,可是我总觉要像从前那样当场将这悬案破解了才能安心。m.www.uu234.net而且我看,这公孙大娘也实在是可怜,身边的人都是豺狼虎豹,有几个忠心孝敬的人还都只是孩子,也指望不上他们做什么。”

    庾遥道:“从前在玲珑山庄、在邢州我们那是迫不得已、别无选择,可是这一次明明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你何必这么固执?”

    幼薇还想争辩,只见庾遥突然捂住胸口,脸色惨白如纸,额头冒出一层虚汗。

    温苍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将庾遥托住,说道:“不好!他这是今天白天功力损耗过甚,还未好生调息,又再伤了神!”

    温苍迅速从怀里掏出一个白玉雕花的精细小瓶,拇指一用力,取掉瓶塞,倒出一颗丸药,喂给庾遥吃了。”

    幼薇道:“这是什么?能救他吗?”

    温苍道:“这是宝函钿雀金鹦丹,于虚损之症最有效用。你放心,庾兄无事,只是我要尽快带他回房,为他疗伤。”

    向来掌力的输出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今日晌午庾遥掀起那一时半刻的狂风,可以想见是损耗了多少元气。

    内力如泉,总有穷竭之时,所以修为越高的人越懂得擅自保养,不轻言动武。

    幼薇看庾遥的样子,半句话也说不出,急得险些滴下泪来。

    温苍背起庾遥,幼薇连忙走过去将门打开。

    温苍背着庾遥走到隔壁房间,在床上放下他,对跟来的幼薇道:“你一个女孩儿家跟来做什么?快回去!放心吧,这点小伤死不了人。”

    幼薇于是一步三回头地走了,走回到自己的房间默默垂泪。

    温苍除掉庾遥的上衣,立即为他运功疗伤。

    迷蒙之间,庾遥感觉到有两股温热的气体顺着温苍的掌心涌出,在自己的体内游走。

    末了,温苍为他披上衣服,又扶他躺下,为他盖上被子,自己则是坐在条凳上,枕着自己的手臂,昏昏沉沉地睡去。

    第二日清晨,庾遥休养了一夜,体力已经恢复,睁开眼,见到温苍衣不解带地独坐在一旁,心中不禁一动。

    庾遥缓缓地直起身子,可这动作仍然牵动了温苍,温苍也从睡梦之中醒来。

    温苍见他醒着,关切地问道:“可好些了?”

    庾遥道:“好些了,多谢温兄。”

    温苍道:“自从认识你,你都是一副钢筋铁骨、百毒不侵的样子,昨天真是吓坏我们了。我心里着急,却还不能让幼薇小妹看出来,怕会惹得她哭,只能装作没事一样。好在你底子好,调理一番已见了成效。再休息这一夜,想来已经没事了。”

    庾遥按住他的肩,说道:“好兄弟。”

    温苍笑道:“既是兄弟,无须多言。”

    片刻之后,二人听见有人敲门。

    幼薇在外说道:“是我。”

    温苍打开门,只见幼薇连同晰儿、朦儿各端着一个食案。

    三人进了屋,将吃食放在了桌上。

    晰儿、朦儿便退到了门外守着。

    幼薇犹豫了半晌,方才开口对庾遥道:“兄长,我知错了。是我太过任性,明明没本事,却还要逞强。求兄长保重身体,原谅我这一次,咱们这就启程回京。”

    温苍连忙站出来打圆场,说道:“小事小事,都是小事。现在既然身子已经没大碍了,旁的自然也不会放在心上。”

    说罢又对庾遥道:“小女孩任性些也是有的,任性时才是可爱时嘛。我自己的妹妹已经不在了,你还有这样一个好妹妹在身边,可得好好珍惜,不能将日子平白地怄气着过了。”

    庾遥叹了口气,说道:“罢了,收拾一下,用过早膳便启程吧。”

    幼薇于是欢天喜地地喂饭给庾遥吃。

    庾遥无奈吃下,却也被她的样子逗得笑了出来。

    几刻钟之后,众人打点妥当,站在云来客栈门口,正准备驱车骑马启程回京。

    忽然听到有人在旁边议论道:“你们听说了没有?昨夜衙门里发生了大事!”

    “没听说啊!什么大事?你快说!”

    那人呷了一口茶水,继续说道:“听说韩师爷昨天晚上被杀死在案牍之中了!”

    “韩师爷?那可是许大人顶信任的人啊!”

    “谁说不是呢?听说啊,那韩师爷死状可怖,死前还死死地抓住替许大人拟的文书不撒手,而且还死不瞑目呢!”

    “死状可怖?怎么个可怖法儿?”

    “我听勘验的仵作说,韩师爷脸上身上都是一条条的血印子,也不知是什么兵器,竟然能把人伤成这样!”

    “这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哦?”

    “谁说不是呢?怕是得罪什么人了吧!这也太吓人了!”

    “听说许大人见韩师爷迟迟不把文书拿给他看,便去催促,一进门,吓了个半死!”

    “哇,这黑灯瞎火的大晚上,一推门看到人那么个死法儿可真吓人啊!”

    “没吓病也算是不错了!”

    “可不是!许大人怎么也是朝廷命官,见过世面的!”

    “许大人为何成日住在衙门里?夜里也不回府?”

    “你连这个都不知道?许大人原本是京官,后来不知怎地,外放到相州做官的,因此他的夫人孩子都留在了汴梁。许大人为求个好政绩、好名声早点回京任职,日夜吃住都在府衙里面,他自己的宅子也就是个摆设!”

    “话说这些日子相州怎么这么不平静啊?昨天那个案子说起来就让人毛骨悚然的,晚上就又出了这个事。”

    庾遥听他们这么一议论,心中不安,便对幼薇道:“咱们今日怕是又走不成了。”

    幼薇道:“怎么?韩师爷遇害本也不关我们的事,你不是说我们要尽快回京么?”

    庾遥道:“我怕此事没那么简单,还是去探一探再说,便是启程也能安心些。”

    温苍道:“庾兄说得是,我陪着你去。”

    庾遥点点头,对幼薇道:“晰儿和朦儿留在这里陪着你,你们好生在屋里歇着,千万别出门走动。”

    幼薇道:“我知道了,你放心。你们凡事也多加小心。”

    温苍和庾遥点点头,迈开大步,起身往衙门的方向去了。

第五十三章 华檀宝扇

    庾遥和温苍在府衙的屋脊上穿行了一遭,发现府衙中人因韩师爷之死都郁郁寡欢,许大人也不见踪影。www.uu234.net

    忽而听见不远处有响动,二人一跃而起,穿花拂叶,最后倒悬在梁上。

    “这次韩师爷不幸遇害,咱们老爷可是伤了心了!”

    “可不是么?这些年来,老爷吃住都在府衙里,今天竟然破天荒地回了自己的宅子。”

    “毕竟是一路从京城跟着自己的老人儿。”

    “唉,韩师爷也实在是可怜,听说临死来在伏案拟文书。”

    “挺好的一个人,可惜不长命。”

    “算了别说了,别让人听见,传了出去。”

    “是是是,风口浪尖上,还是小心谨慎一些。”

    “凶手还没抓到,这段时间捕快们看样子是有的忙了。”

    庾遥悄悄向温苍递了个眼色,二人避开众人的耳目,纵身跃出,落在衙门后面的巷子里。

    温苍道:“怎么?不查了?”

    庾遥道:“你看这衙门里还有什么人气儿么?冷得像冰窖一样。许刺史回了自己的府第,捕头捕快们都出去缉拿凶手了,就剩下这些老弱病残看家。即便是韩师爷的尸体,肯定也运出去了。”

    温苍道:“那我们现在去哪儿?”

    庾遥道:“当然是去一个更没有人气儿的地方。”

    温苍道:“你不会是要去……”

    庾遥轻笑一声,揽住温苍的肩,说道:“好兄弟,那种地方我也没去过,第一次去也怪骇人的,你可不能跑。”

    温苍无奈地道:“我还有得选么……”

    不多时,庾遥和温苍便来到了那个阴森恐怖的所在城郊的义庄。

    义庄是停放棺椁的地方。有些人死后因为找不到亲人认领或者不幸横死还未调查清楚,便会停尸于此。

    庾遥和温苍悄悄潜入义庄,只见大大小小几十个棺材停放在那里,散发着令人难以忍受的气味。

    温苍悄声道:“哪个是韩师爷啊?”

    庾遥道:“韩师爷是今早才入殓的,你只管找棺木最新的那个便是。”

    温苍指着不远处一个红木棺材道:“必是那个了,漆像是新上的。”

    庾遥点点头。二人轻手轻脚地悄悄走近。

    温苍自言自语地说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死者为上,可千万别怪我们打扰。”

    庾遥道:“咱们也是为了替他们找到真相,抓住凶手,不让他们死得不明不白。”

    温苍用力地点了点头。

    庾遥和温苍对面站着,二人四只手,把着棺材板的四角。

    温苍用唇语对着庾遥说:“一,二,三!”

    待数到三时,二人一起用力,掀开了棺材板。

    见到韩师爷尸身的那一刻,温苍和庾遥心里都不禁狠狠地震了一下。

    韩师爷已经面目模糊,浑身上下每一处好皮肉,布满了一条条的血道儿。

    温苍走近庾遥悄声说道:“你懂得验尸?”

    庾遥道:“不懂。”

    温苍道:“那可看出什么了?”

    庾遥道:“温兄,你看,这血道儿的宽窄,似乎很不寻常。”

    温苍凑得稍稍近了些,说道:“你说得不错。虽然长度不一,但是都是两指宽。”

    庾遥道:“什么兵器,或者说什么可以用来杀人的器物能够形成这样的伤口?”

    温苍绞尽脑汁地想了一阵子,完全猜不到,便对庾遥道:“咱们不如回去慢慢想,在此停留得久了,怕是会被人发现。”

    庾遥的双眼紧紧盯住韩师爷的尸身,突然道:“我知道了!”

    他看向温苍,眼中竟是恐惧。

    “华檀宝扇!是何天翼做的!”

    温苍被吓了一跳,但是转念一想,这样特别的伤口,的确像是那柄折扇做下的。

    “何天翼?龙远镖局的人难道去而复返?”

    庾遥若有所思:“那么一大群人若是去而复返,难免惹人注目,照我看来,恐怕是何天翼独自一人,暗中折返回相州城,做下了这个案子。”

    温苍道:“他为何要杀一个小小的师爷?”

    庾遥道:“这件事我一时也想不通。”

    他二人合力又将韩师爷的棺材合上。

    待要走出义庄时,庾遥道:“来都来了,不如也查一下公孙大娘的案子。”

    温苍道:“你那日没听人说?她夫君已被人切成一片一片的了,还怎么看?”

    庾遥道:“那也总有些线索。”

    温苍道:“那案子也是近日发的,棺木想必也会比旁的新一些。”

    庾遥道:“而且据说头骨至今都没找到,身体也残缺不全,必定比别的棺木轻一些。”

    温苍点点头,四处寻觅。

    未几,温苍指着一个乌黑乌黑的棺木道:“我看像是这个。”

    庾遥走过去,与温苍合力打开棺木。

    只见棺木中只有一具残缺不全的白骨。

    温苍道:“怎么只有骨头?”

    庾遥道:“这人死了有些时候了,血肉怕是早已经腐坏,邢捕头查案过程中已另做处理。”

    温苍道:“那只剩一副残缺不全的骸骨,还能看出什么?”

    庾遥的眼睛紧紧盯住那副骸骨,说道:“至少我们现在知道这些骨头没有发黑,不像是中毒而死。”

    温苍道:“这杀人分尸的手段也太残忍了些,你看这些骨头都断作一截一截的了。”

    庾遥点点头,说道:“也的确是有六根脚趾。”

    温苍道:“碎裂成这样还能看出是左脚还是右脚?”

    庾遥道:“你仔细些看,骨头倾斜的方向还是有不同的,应该是左脚无疑了。”

    温苍道:“说得也是,特别是人脚的小指头,本身不大能着力,总要更贴近其他趾头才行。”

    庾遥点点头,深以为然,待要更细查看时,突然听到屋后传来一些响动。

    温苍低声道:“快走!”

    说罢二人连忙掩住棺木后便飞身而出。

    少顷,一个看守义庄的跛脚老汉走了进来。

    “咦?刚才明明听见有响动的。”

    老汉前前后后转了几圈,眼看棺木都纹丝不动,便又走了出去继续用饭。

    “唉,年纪大了,耳朵也不好用了,成天嗡嗡嗡嗡的,没个消停。”

    老汉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拖着一条跛了的腿,缓慢地走。

第五十四章 泉温水滑

    街上,庾遥和温苍并肩而行。顶 点 X 23 U Sm.www.uu234.net

    庾遥开口问道:“那日我们在春日宴吃酒,你可曾留意过公孙大娘的步履呼吸?”

    温苍扭过头看了他一眼,说道:“你是在怀疑什么?我记得那日公孙大娘没什么异常,春日宴里的人都是普通人,没见哪个是练家子。”

    庾遥道:“我也没看出什么异常。只是方才那具骸骨……你若说他是死后被人大卸八块也无不可,可是我想到也许还有另一个可能性,那就是生前全身骨骼就都被掌力震断。”

    温苍睁大了双眼,说道:“倒是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庾遥道:“我想,若是以利刃砍断骨头,连接处不会断的这么不平整。若是公孙大娘连同春日宴里面的人都不会功夫,那想必不可能是他们做的了。”

    温苍道:“若是如此,头骨找不到也说得通了。如果是高手出招,直接以精纯内力一掌拍到天灵盖上,不但全身骨骼尽断,就连头骨也必会碎裂。碎裂之后的头骨不易辨认,自然就找不到了。”

    庾遥道:“你说有没有可能也是何天翼做的?”

    温苍道:“未曾交过手,我们也不知他功力深浅。但是既然韩师爷是死在他的华檀宝扇之下,相州城里的事情,肯定跟他脱不了干系。”

    庾遥道:“看来公孙大娘的确有冤屈,只是既然人不是她杀的,那这人肯定也不是她夫君,会是谁呢?为什么那日公堂之上所有人证物证都齐齐指向她?”

    温苍道:“还不是那六趾的祸?虽说左脚生有六趾的人极其少见,但是必定不止只有公孙长满一个人如此,死者怕是别的什么人。”

    庾遥道:“可是金店的掌柜徐二怎么就咬定了公孙大娘,而且什么儒生打扮,什么后巷,说得有鼻子有眼,不像是胡诌的。”

    温苍道:“空口白话,难以查证,便就是胡诌的又如何?”

    庾遥道:“你别忘了还有一个人牵涉在里面,许大人怕惹麻烦不敢招惹,可是以我驸马的身份和家族的名望,途径相州,去登门拜访一下想来也在情理之中。”

    温苍道:“你是说退隐还乡的袁阁老?”

    庾遥道:“他的小儿子曾经派人出手打过徐二,说不定知道什么内情。”

    温苍道:“难道现在就去?”

    庾遥看向他笑道:“明日再去吧,咱们刚去过义庄岂能即刻再去拜访袁阁老?赶快回去沐浴更衣,将身上的味道去掉吧。而且幼薇在云来客栈等了大半日了,虽说是有晰儿和朦儿守卫,我也有些不放心。”

    温苍点点头,笑着说道:“好。”

    二人加快步伐往云来客栈走去。

    半晌之后,庾遥一踏进云来客栈的大门,便对迎上来的小二说道:“快去打几桶水。”

    店小二刚一走近庾遥和温苍,便闻到一股难闻的味道,连忙后退了一步,掩住鼻子说道:“两位公子这是去哪儿了?这是什么味儿?比泔水桶还难闻!”

    庾遥笑道:“人生地不熟的,走岔了路,竟去到了郊外,还误踏入一户农家的后院,又是满地的鸡鸭又是猪圈的,沾染了这一身的气味儿,所以回来才要火速沐浴更衣。”

    店小二道:“难怪嘛!二位公子请先回去稍等,小的这就去打水烧水。”

    温苍率先致谢,与庾遥一同上了楼。

    房间内,温苍道:“咱们回来了,可要去知会幼薇小妹一声?”

    庾遥道:“等下浆洗过,换好了衣衫再去吧。姑娘家都爱干净,床榻衣衫每日熏香都要熏几遍,哪里闻得了这个味儿?”

    温苍道:“我却觉得你这个妹妹与众不同,虽然出身尊贵无比,却像是个不拘小节的做派。”

    庾遥笑道:“这样夸奖的话,你原该当着她的面去说。”

    那店小二手脚倒快,不一会儿就抬来了一个大木桶,灌满了水。

    还留了一桶热水放在一旁。

    店小二道:“半个时辰之后,小的会过来换水,二位公子有什么事再吩咐小的。”

    “有劳。”

    店小二退下后,温苍道:“庾兄,我就不与你见外先洗了。”

    庾遥笑道:“好,你先洗,我帮你倒水可好?”

    温苍大笑了两声,飞快地除去了上衣。

    庾遥的目光无意落在他的胸膛上,只觉得从头皮酥麻到了脚跟,连忙背过身去。

    温苍道:“庾兄,你这是做什么?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女扮男装的祝英台呢!”

    庾遥强装镇定地说道:“我从小也没半个兄弟,可不是头一次见到别人……”

    温苍道:“是我唐突了。”

    只听得扑通一声,庾遥感觉到手指都被溅上了水花。

    温苍笑着说道:“庾兄,我进到澡盆了,你可以转过身来了。不是说还要为我添水么?”

    庾遥长出了一口气,平复了心绪,又回过身,拎起旁边的一桶热水,缓缓地浇了下去。

    水汽升腾,如烟如雾,如梦如幻。

    温苍的脊背莹白如玉,又坚硬如铁。

    庾遥实在是抵挡不住自己的心魔作祟,一股脑儿地将水都扣在温苍的头上,快步向外走。

    “你慢慢洗,我去看看幼薇。”

    温苍突然被淋了一头的水,连忙用双手抹了一遍脸,对着庾遥的背影喊道:“你不是说等下洗了再去吗?”

    庾遥并不回答,只是自顾自地往前走,火速地开了门,闪了出去,又将门关上。

    温苍不明就里,嘟囔了一句“这是怎么了?莫名其妙的。”

    庾遥出了门,便看见晰儿在幼薇门口守着,便走过去问道:“小姐呢?”

    晰儿道:“小姐在小憩,朦儿在屋里守着,我在外面守着。”

    庾遥点点头道:“午膳可用了?”

    “用了。”

    “用得香么?”

    晰儿掩住口鼻笑道:“不停地说什么纯粹的肉,将店小二弄得晕头转向,说是从来没见哪家的千金大小姐吃这么多。”

    “那就是用得香了?”

    “也不算。小姐说,只是果腹罢了,还是一心念着公孙大娘的手艺。”

第五十五章 袁小公子(上)

    庾遥道:“等小姐醒了,你告诉她一声,就说我和温公子已经回来了,让她不必担心。顶 点 X 23 U Sm.www.uu234.net”

    晰儿道:“是。”

    庾遥转身欲离去,晰儿在身后道:“您这是还要出去?怎么不回房歇着?等下小姐醒了我就去通传。”

    庾遥叹了一口气,没有回头,也没有再言语,只是自顾自地走了。

    晰儿小声嘟囔了一句:“今天驸马爷怎么怪怪的。”

    庾遥独自一人在屋脊上坐着,只看着天边云霞飘来散去。

    正是“长叹人间发易华,暗将心事许烟霞。”

    不多时,温苍沐浴更衣完毕也跃道屋脊上。

    “庾兄,你可找得我好苦。怎么在这闲坐着?”

    “方才去找幼薇,她正在小憩,我正好出来透透气。”

    “我已让人换了水,快去沐浴吧。可是需要我效劳?”温苍心地单纯,有如赤子。

    庾遥惊道:“不必不必,劳烦温兄去叫小二准备一桌饭菜。我等下喊了幼薇她们一起下来吃。”

    庾遥话还没说完就逃也似地跑了,只留下温苍一人愣在原地。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众人齐聚云来客栈大厅。

    温苍寻了个僻静的桌子,已叫好了一桌的菜。

    此前庾遥已去了幼薇房里,将日间之事说了。

    用过膳,众人便各自回房歇息,一宿无话。

    温苍眼见庾遥有些奇怪,却也不知道如何开口问他。

    幼薇觉得庾遥心不在焉,也只当他是前两日受了累,还没缓过神来。

    翌日晨起,温苍和庾遥便动身去袁阁老的宅院。

    平日里,一路上总是有说有笑,好不快活。

    可这一日,庾遥却是一直沉着脸,不说话。

    温苍忍不住问道:“庾兄,可是昨日我言语行状唐突了?惹得庾兄不快了?”

    庾遥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回答道:“哪有,分明是那日劳累了还没歇息够就又要跑东跑西的,难免心烦气躁些。”

    温苍道:“那不如不管这些闲事,咱们只管上汴梁城去,凭他何天翼武功再高,咱们二人联手难道还怕他不成?”

    庾遥道:“你须知何天翼在龙远镖局只坐了第三把交椅,若是他都需要我们二人联手才能对付,那龙远镖局的其他人若是一齐与我们为敌,可如何是好?”

    庾遥心中清明,温苍方才明了。

    温苍道:“你是怕我们贸然进京,反倒中了他们的埋伏?”

    庾遥道:“不错。虽说皇城底下,原本出不了什么大乱子,可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怕的就是有人居心叵测,要对幼薇不利。敌在暗,我们在明,若不查探清楚,我实在不能放心。”

    温苍道:“可是这个死无全尸之人与韩师爷又有什么联系?也会是何天翼做的?”

    庾遥摇了摇头道:“我也拿不定主意,只能暂且走一步看一步了。”

    庾遥、温苍二人一路探问路人,终于寻得了袁阁老府第的所在。

    庾遥上前去扣了扣门。

    大门开了一条缝,一个守门的小厮不耐烦地道:“什么人?”

    庾遥递上一早准备好的拜帖,说道:“在下姓庾,汴梁人氏,祖上与袁阁老有旧,途径贵宝地特来探望。”

    那小厮道:“我家老爷卧病多时,早已不见客,凭你是谁都请离开吧。”说罢便要将门掩住。

    庾遥连忙拦住,说道:“那袁小公子是否在府上?但求通传,相见一面。”

    小厮探出头来上下打量了庾遥和温苍几遍,见他们丰神俊朗、仪表不凡,定然不会是什么凡俗之辈,便说道:“二位稍等,待我去禀报公子。”说罢仍旧将门掩上了。

    庾遥略有些气愤不平,说道:“我们二人独自前来,而没有摆公主驸马的架子是为袁府留着脸面呢,孰料这袁家的下人却不甚通达情理。”

    温苍劝道:“既然这袁阁老归隐还乡,必然是不愿再为俗事所侵扰,闭门谢客也是寻常事,庾兄又何必介怀?”

    二人正说着话,突然袁府府门大开,袁小公子带着阖府的下人迎了过来,见到庾遥,俯身便要下拜,却被庾遥扶住。

    袁小公子道:“袁之望拜见……”

    庾遥打断他道:“袁小公子,切莫声张。”

    袁之望会意,说道:“内堂,内堂叙话。”

    下人们左右散开,让出一条路来,袁之望引着庾遥和温苍,一路往内堂而去。

    待到行至内堂,袁之望对身后跟着的亲随们道:“好生在外守着,不许进来打扰。”

    说罢亲自掩住门,回身又要对庾遥行礼。

    庾遥道:“袁小公子不必多礼,今日造访,实在是唐突了。”

    袁之望仍道:“拜见驸马爷。驸马爷请上座。”

    庾遥介绍道:“不必多礼,不必多礼。方才没来得及介绍,这位是我的好友玲珑山庄的温公子。”

    袁之望作揖道:“温公子,久仰久仰。”

    温苍回了个礼,说道:“温苍见过袁小公子。”

    礼毕,三人齐落了座。

    庾遥道:“听守门人说袁阁老病了?不知严不严重?”

    袁之望道:“父亲他自从辞官归隐,见惯了世态炎凉,总是不愿见人。要说这病啊,多半是心上的,还请驸马爷勿怪。”

    庾遥道:“我庾氏一门,几代人宦海沉浮,明白,明白。”

    袁之望道:“今日驸马爷来此,可是有什么要事?”

    庾遥道:“袁小公子侍奉老父至诚至孝,想必是近日绝少出门,怕是还不知城中出了大事。”

    袁之望惊讶道:“有何大事?我竟然不知。”

    庾遥道:“城中出了一件颇为蹊跷的命案,先是多地发现了碎尸,而且越来越多,许刺史派人再三查探之下,发现死者左脚有六趾,认定了是春日宴的公孙大娘早前失踪了的夫君。”

    袁之望的表情大开大合,睁圆了眼睛道:“竟有此事?”

    庾遥道:“袁小公子竟然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袁之望神情木然,摇了摇头,许久方才回复道:“家父近日来心神不宁,将下人们都责打了一遍,又不许我出府,因而未曾听到风声。”

    庾遥点点头道:“那就难怪了。”

第五十六章 袁小公子(下)

    袁之望道:“驸马爷今日来是为了这件事?”

    庾遥道:“不错。www.uu234.net我们回京路上,巧遇许大人开堂审案,听见有证人说袁小公子曾经在春日宴与金店老板徐二发生口角,还将他打了,所以特来问问情况。不瞒袁小公子说,长公主她对公孙大娘的厨艺一试难忘,正盼着我能查明真相将她救出去呢。”

    袁之望道:“原来如此,长公主、驸马爷仁慈之心,在下佩服。驸马爷所说之事,的确发生过。那是我刚随父亲回乡之初,因久闻公孙大娘的大名,便去了春日宴拜访,顺便尝一尝公孙大娘的手艺。谁知那一日正巧赶上金铺掌柜徐二前来纠缠,我看公孙大娘十分为难,便出手让人将他打发了。”

    庾遥道:“袁小公子那次之后可再见过公孙大娘或者徐二?是否清楚他们之间的瓜葛?”

    袁之望道:“见是见过的。公孙大娘为表感谢,之后还登门拜访过。但是家父一向恼我不争气,不如哥哥们,并不曾博一个功名傍身,更不喜我与三教九流来往,所以那一日闹得不欢而散。而我也不常出门,虽然出门时也难免去春日宴吃酒,但算起来也不过三五次,连常客都算不得。至于他们二人的瓜葛,则更是不甚了了。”

    庾遥道:“原来如此。袁小公子仗义出手,想必公孙大娘也是心怀感激,她与徐二之事也不愿将你牵涉其中。”

    袁之望道:“虽然只有几面之缘,但是公孙大娘厨艺了得、热情好客,如何看也不像是能够狠心杀夫之人,若是驸马爷能够还她清白,那真真是功德一件。”

    庾遥道:“我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袁之望道:“驸马爷因长公主爱吃公孙大娘做的菜便出力搭救,公主和驸马琴瑟和鸣,真的是羡煞旁人。”

    庾遥笑道:“长公主是一位贤妻,为夫者自然要以其意愿为先。看袁小公子也应该是到了嫁娶之龄,难道尚未娶亲?”

    袁之望道:“非也,父母高堂早已为我选定了良家女子为妻,前年便迎入了门。只是家父见我功名上已经没有了什么指望,便一直催促我为家族开枝散叶、繁衍后嗣。可是夫人多年来未有所出,是而烦恼。”

    庾遥道:“子嗣乃是上天赐予的,原本就不能强求,阁老大人也该看开点才是啊。”

    袁之望叹息道:“驸马爷说得是,可惜人总是越上年纪就会越顽固,家父曾登高位,便更难以听进别人的劝说。”

    庾遥看袁之望也是一脑袋的官司,公孙大娘之事他知之甚少,因而也不便再多打扰,于是起身道:“叨扰多时,不胜感激,我们这便告辞了。”

    温苍见庾遥起身便也跟着站了起来。

    袁之望也起身道:“驸马爷难得过府一叙,不如用过膳再走?”

    庾遥作揖道:“多谢,不必了,长公主还等着我们回去。”

    袁之望道:“那请驸马爷代问长公主好。”

    庾遥也说:“也请袁小公子代问令尊阁老大人好。”

    双方客套了好一阵,袁之望才将庾遥和温苍送出了大门。

    庾遥和温苍快步向前,渐渐走得远了。

    温苍开口道:“可有什么发现?”

    庾遥道:“看他的神情,似乎真的不知道公孙大娘被下狱一事。这件事貌似合理,可是我总觉得哪里不对。”

    温苍道:“我也觉得说不通,公孙大娘是相州城乃是全大周的名人,她因杀夫的罪名入狱,城里人尽皆知,即便是袁小公子足不出户,袁家也总有下人出门。这么大的事儿竟然无人向他禀报么?”

    庾遥道:“可是他当时的反应,非常震惊,不像是装出来的。”

    温苍道:“难道是有人不让他知道?”

    庾遥道:“唯一的解释便是那一次他为了公孙大娘派人打了徐二一顿,惹恼了袁阁老。袁阁老便不许下人将这件事告诉他,怕他惹事。”

    温苍道:“这似乎也说不大通。”

    庾遥道:“看来这件事的确蹊跷,还要再查下去。”

    温苍道:“那我们现在去哪儿?”

    庾遥笑道:“去问问家里的小姐,需不需要打一件金器。”

    午后,幼薇、庾遥和温苍三人出现在了“徐氏足金”的铺面前。

    店里的伙计见三人衣着光鲜,知道来了大生意,无不殷勤周到。

    幼薇装扮成高门大户的千金小姐样子,对金饰挑挑捡捡。

    “你们这儿的簪叶步摇做工也太差了些!”

    金铺伙计道:“小姐您瞧仔细了,我们这的东西一应都是足金打造,童叟无欺,做工自然也不会差的,方圆百里您都挑不出第二家。”

    幼薇不屑地哼了一声,说道:“金虽然是好金,可是这镶嵌的碧玉却是个劣等的货色,再足的金又有何用?”

    金铺伙计道:“小姐说笑了,这怎么会是劣等的货色?这真真儿是西夏的出产的碧玉啊。”

    幼薇道:“西夏?那就怪不得了!西夏出产的羊脂白玉最为稀有珍贵,碧玉自然是落了下乘。你们这儿是没有好东西还是怕我们买不起所以拿这些次等货来敷衍?”

    金铺伙计心想,这是碰上行家里手了!

    于是又拿出一支雕金牡丹镶红宝石的金簪说道:“小姐您看这个簪子!这雕工,这上等的红宝石,最衬您这样的花容月貌了。”

    幼薇拿起簪子看了看,便撂下了,幽幽地道:“这宝石虽好,却欠缺了一些匠心。从来花蕊都只有黄色,何来红色?以红宝石做花蕊,不但多此一举,更反添了俗气!”

    说罢回头向庾遥道:“哥哥,看来这相州城里的金铺都是些不入流的东西,咱们还是走吧。”

    庾遥点了点头道:“小妹莫要失望,咱们再往南走,便是汴京城了,那里什么好东西找不到?哥哥不吝千金,也要为你买到合心意的。”

    金铺伙计听他们的言语,一时没了主意,又不想错失这单生意,只能说道:“几位稍等,我去请我们掌柜的来。掌柜的雕金饰玉几十年了,必能为小姐找到合心意的金饰。”

    说罢就匆匆往铺子后头走去。

    幼薇、庾遥、温苍三人默不作声,只是暗暗地相视一笑。

第五十七章 金背玉梳

    不多时,徐二从帘幕里走了出来,一边作揖一边道:“不知有贵客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是小可的罪过。顶 点 X 23 U S”

    庾遥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徐老板。”

    徐二闻言一愣,说道:“几位贵客看着面生,口音也不似相州人氏,如何识得我?”

    庾遥笑道:“那日我们进城便正巧遇到徐老板在衙门做证人。”

    徐二道:“哦,原来是那件事,唉,丢人,丢人啊!”

    庾遥道:“徐老板上公堂是为了死者伸冤,功德无量,怎么会丢人呢?”

    徐二道:“不瞒几位说,我家在这相州城里祖祖辈辈都是开金铺的,也算是闻名遐迩的富户,那公孙大娘从乡下流落而来,我见她可怜,没少接济她。可是后来她自己长了本事,开了铺子,只是将银钱还我,而对我其他的心思则是充耳不闻!我求的是她回报我的那几个钱吗?多少钱我没有?现在可好了!不但求娶不成,更让全城的人都笑话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原本我是日日在柜上招呼客人的,这几日也懒怠了,更不愿被人指指点点,于是便让几个伙计在外应付。若不是今日有贵客驾临,我是万不会抛头露面的了。”

    庾遥道:“原来如此!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原本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徐二将话题移转,说道:“几位今天来是想买一件金首饰?”

    庾遥道:“是了,我们想为妹妹挑一件合心意的首饰。”

    徐二道:“难得,难得。少见两位哥哥陪着家中的小妹子来买首饰的。我定然挑一件最好的来。”

    徐二从怀中摸出一柄黄铜钥匙,打开角落里一个暗柜,从中端出一个紫檀木鎏金盒子,说道:“诸位都是识货的,这几件宝贝我可不轻易拿出来。”

    那紫檀木鎏金盒子还佩有一个小金锁头,徐二又从袖子里变出一个袖珍金钥匙,一并开了。

    一时间,满屋子金光闪耀,炫目生辉。

    徐二道:“诸位请看,这是我祖父亲手打造的,寻常的客人便是看一看我都嫌麻烦。”

    原来是一套富丽堂皇的金背玉梳。

    早在初唐时期,贵族女子便用金梳、玉梳装点头发。起初只在髻前单插一梳,之后逐渐增加,以两把梳子为一组,上下相对而插。后来,女子盛装时,有在髻前及其两侧共插三组的。同时,梳背的装饰亦日趋富丽华美。

    这一套金背玉梳共有三组六把。其中镶嵌的玉石都是质地极为纯净的上品回鹘和田玉,而且做工精细却不盲目雕饰堆砌,的确是难得一见的珍宝。

    徐二继续解释道:“诸位请再细看,这每组若是合在一起看,上面雕饰便是一则上古传说。这三组分别是女娲补天、精卫填海和嫦娥奔月。”

    温苍道:“这倒是奇了,平日里见的都是西施浣纱、昭君出塞,你这却是什么说法?”

    徐二笑道:“那都是些寻常女子才用的,自己没有西施、昭君的美貌便要画出来雕出来,以便日日膜拜,祈求变美。可是这位小姐不但面貌出尘脱俗,气质更是贵不可言,何必再用那些俗物?这女娲补天说的是弥补缺憾,精卫填海说的是矢志不移,嫦娥奔月说的是青春永驻,哪个不是上佳的好意头?”

    庾遥道:“徐老板说得是。”说完又看了幼薇一眼,继续道:“那便收了罢!请为我们包起来,待会儿我让婢女过来交钱取货。”

    徐二笑逐颜开,说道:“是!马上给您包好!”

    庾遥道:“徐老板真是好心思,既有万贯家财,又有一技之长,想来这相州城的姑娘是要排着队嫁入徐家的,如何就看上了一个做菜的半老徐娘呢?”

    徐二无奈地道:“可不是?人人都说我鬼迷心窍,我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多少黄花闺女上赶着要给我填房,我都看不上,就一心惦记着那个狠毒的妇人!依我看,那妇人八成是会什么妖术,吃过她的菜就会中了她的蛊,甘心为她驱使!别说我这样一个身份低微的凡夫俗子,便是袁阁老家的小公子都为她挖心剖肝的。”

    听到这儿,庾遥不觉心一提,问道:“挖心剖肝?不至于吧?”

    徐二道:“怎么不至于?若不是他们暗通款曲,袁家小公子为何会将我打一顿?在那之后他还派过人来威胁,说是若我再敢去春日宴骚扰,便要将我的铺子砸得稀巴烂!”

    庾遥道:“这恐怕让人难以置信,袁小公子从小是锦玉花丛里成长起来的,家里又有贤妻美妾。若是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倒是有可能,可是若是说他与公孙大娘有什么别的心思就……”

    徐二起了急,赌咒发誓道:“我若是说瞎话便让我不得好死!他袁之望必是看上了那婆娘想要据为己有,这才屡次三番地敲打我!那一次他又派人来我铺子找茬儿,我便告诉他家的下人,那婆娘的夫君已然回来了,不论是我还是他,以后啊,都没份儿!”

    庾遥道:“那之后呢?”

    徐二道:“之后他便没再派过人来。我也是个正经人,本是想明媒正娶地让那婆娘做妻,看她夫君回来了这事儿就作罢了。哼,可恨那婆娘偏要给那个名门公子青眼!人家是能娶她做妻还是做妾?怕是一进门就要被轰出来了,不自量力!”

    幼薇冷笑道:“想不到徐老板每日与金银为伍,却还是是个性情中人呢!”

    徐二羞惭道:“小姐见笑了。我虽然是个粗人,但是这百年老铺一向是以诚为本,骗人的话我可说不出口!不像那贼婆娘,平日里就迎来送往、暗递秋波,到了公堂之上也是信口雌黄,没一句实话!”

    庾遥道:“徐老板休恼,此刻人还在牢里关着呢,是非自有公论。我们就先告辞了!”

    徐二恭敬地将他三人送出门外,又折返回铺子里,将紫檀木鎏金匣子包好,等着庾遥派人来取。

第五十八章 围炉茶话

    云来客栈客房内。www.uu234.netm.www.uu234.net

    幼薇、庾遥和温苍三人坐着饮茶。

    水汽升腾,茶香四溢。

    温苍突然开口道:“你们说,这金铺掌柜说的是真是假?”

    幼薇道:“他情绪激动,动辄赌咒发誓,的确也不像是假的。”

    庾遥饮了一口茶,缓缓地道:“我一直在想,此案的关键就在于公孙长满多年之后到底有没有现身?唯一声称见到过公孙长满的人就是徐二。徐二说,那日有个儒生打扮的人与公孙大娘举止亲密,公孙大娘更是亲口向他承认那个儒生是她的夫君。我们现在已经知道,死了的人全身骨骼的碎裂程度不像是由利刃切砍造成的,更像是武林高手用极精纯的内力震伤所致。公孙大娘以及春日宴上下都不会武功,那么就有极大可能这人不是公孙大娘所杀。那我们倒推回去,那徐二在后巷看到的与公孙大娘在一起的人就不会是公孙长满了。”

    幼薇突然撂下茶杯,说道:“难道是?”

    庾遥看了看她,笑道:“你终于想到了。”

    温苍道:“你们在说谁?”

    幼薇笑道:“你还没想到?”

    温苍摇摇头。

    幼薇和庾遥相视一笑。

    幼薇笑着对温苍说道:“温家哥哥,不是我要提起你的伤心事,只是若我是温黛妹妹,那是万万不放心将你一人独自留在世间的。”

    温苍不解,说道:“左右便是徐二是否说谎,他若是说谎,自是没有影儿的事儿,若是没说谎就是公孙长满回来了,还有什么别的缘故?”

    幼薇道:“那日后巷黑暗,徐二自己都没有看清,儒生打扮之人也未必就是公孙长满,说不定是别人。”

    庾遥道:“别的对公孙大娘心存好感之人。”

    温苍恍然大悟,说道:“袁之望?”

    庾遥道:“袁之望出身书香门第、文官清流人家,哥哥们都考取了功名在朝中为官,唯独他屡次落第,只能陪着告老还乡的父亲回相州养老。因那夜后巷之人作儒生打扮,所以徐二就一口咬定是公孙长满这个落第秀才,可是袁之望也是儒生打扮,也是落第秀才啊!”

    温苍道:“那日我们去袁府,他怎么撇的一干二净?”

    庾遥道:“那是因为我们一开始就代入了固有的印象,觉得袁之望那样的名门公子不会对再嫁之妇有什么念头,可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若是他们有情有如何呢?”

    幼薇笑道:“是了!是了!袁之望对公孙大娘有情,公孙大娘也对袁之望有情,但是这份情又不为世人所容。一方面,袁阁老虽然告老还乡,但是在朝中还有很高的威望,几个儿子女婿也在朝中为官,若是让公孙大娘进了袁家的家门,他肯定觉得颜面扫地。所以他不许袁之望轻易出门,就是怕他去与公孙大娘私会。他说他病了,也许不假,就是被袁之望和公孙大娘的事情给气病的!因为有袁阁老的授意,所以袁家上下都将公孙大娘入狱之事瞒得死死的,袁之望丝毫都不知道公孙大娘出了事。”

    温苍道:“看你说话的神情,的确是与我妹妹黛儿有几分相似。”

    庾遥对温苍道:“温兄你别打岔,让她继续说。”

    幼薇突然对庾遥道:“你说有没有这种可能性?公孙大娘入狱是袁阁老在幕后操纵的?”

    庾遥道:“这事我也想到过,可是不太可能。有人被害的确是真的,这六根脚趾的事儿也是杜撰不出来的。”

    幼薇点点头,继续道:“还有另一方面。虽然说公孙长满跟公孙大娘原先成婚时夫妻恩爱是不会错,但是既然公孙长满骤然失踪,多年未回,这其中必是出了什么变故。公孙大娘再对别人生出情意也是平常之事,说不定她早已以袁之望为心中的夫君,所以当徐二撞破她与袁之望在一起之后,她会对徐二说那人是她夫君。”

    庾遥抚掌大笑,说道:“说得好!我可真是放心了,有朝一日你便是一个人独闯江湖,也能自己应对一些事。”

    幼薇道:“我哪儿行呢,还得劳烦两位哥哥保护着呢,你们啊,一个都别想跑。”

    温苍道:“可是那死去的人究竟是谁呢?”

    庾遥道:“来不及查得那么清楚了。现在当务之急是把公孙大娘救出来。若是袁之望可以作证,那夜与公孙大娘在一起的人是他,并不是徐二以为的公孙长满,那么就可以证明公孙长满并没有回来,那公孙大娘自然就没有杀他了。至于如今死了的那个人究竟是谁,就让邢捕头他们继续调查吧。”

    幼薇道:“好!那你们即刻去袁府,请袁之望念在昔日的一片情谊,出面救公孙大娘。”

    庾遥道:“别急啊,今日早上刚去了,这会儿又去,别再惊动了养病的袁阁老。若是他老人家病中挣扎着起来阻挠,那便是什么事都做不成了。”

    温苍道:“即便袁之望不能现身亲自为公孙大娘作证,若有签字画押的文书想必也是作数的。”

    幼薇道:“无论如何也要为了公孙大娘尽力一试。”

    庾遥道:“袁阁老德高望重,不好惹,我们要好好计划一番。”

    茶。

    香叶,嫩芽。

    慕诗客,爱僧家。

    碾雕白玉,罗织红纱。

    铫煎黄蕊色,碗转尘花。

    夜后邀陪明月,晨前命对朝霞。

    洗尽古今人不倦,将知醉后岂堪夸。

    待到那一壶茶水饮尽了,幼薇、庾遥和温苍才各自回房歇息。

    夜半,幼薇钗环尽褪,散着头发,坐在桌前。

    朦儿托着一个紫檀木鎏金的匣子,走了过来,说道:“公主,这是驸马爷让奴婢去取回来的。”

    幼薇道:“放下吧,你们也回去休息休息。”

    晰儿、朦儿于是答应着退了出去。

    幼薇打开匣子,仍是光华璀璨、熠熠生辉。

    幼薇拿起那一组“嫦娥奔月”的金梳,心中默想道:“若是要与心爱之人分离,纵使青春不老,芳华永驻,又有什么意思呢?”

第五十九章 伺隙蹈瑕

    隔日晌午,相州城中袁阁老府。www.uu234.netm.www.uu234.net

    袁阁老依旧称病闭门不出,唯有袁小公子出面招待庾遥和温苍。

    再次见面,庾遥见袁之望形容枯槁、眼周乌黑,不复昨日的意气风发,心知他必是昨日听闻公孙大娘之事后一夜未眠。

    袁之望屏退左右,说道:“驸马爷与温公子再次驾临,不知有何要事?家父病重难以起身相迎,实在是抱歉。”

    庾遥道:“袁阁老既然身子不爽利,那自然是要好好歇着的了。我们去而复返只是想再次求见袁小公子。”

    袁之望道:“驸马爷若有吩咐,莫敢不从。”

    庾遥道:“吩咐不敢当,实是请求。”

    袁之望道:“驸马爷请讲。”

    庾遥道:“那日许大人在公堂审问公孙大娘,邢捕快请来了金铺掌柜徐二,徐二一口咬定公孙大娘谋杀亲夫并指证她曾与一儒生打扮的人过从甚密,还亲口承认那儒生是她夫君。这事便是定案的关键。如果有人能够出面将当晚与公孙大娘相见之事认下来,那公孙长满便仍是不曾回来,又何来杀夫之说?”

    袁之望眼神闪烁不已,犹疑地道:“难道公孙大娘与你们说了那人是谁?”

    庾遥道:“公孙大娘什么都没有说。”

    袁之望长出了一口气,说道:“既然如此,那怕是不太好找。”

    庾遥身子微微前倾,逼近袁之望,说道:“难道袁小公子竟然一点都不知其中内情?”

    袁之望脸上挂着勉强的笑意,说道:“我?我又能知道什么?”

    庾遥道:“袁小公子,我虽不知你究竟在怕些什么,可是也能猜到**分。可是人生在世,求的就是俯仰无愧,若有人因自己的懦弱退缩而死,那这后半辈子一时三刻想起来,那日子怕是会不大好过。”

    袁之望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只是皱着眉头不说话。

    温苍想要开口再劝说两句却被庾遥使了眼色拦住。

    便在这时,后堂突然传来几声剧烈的咳嗽声。

    一名年轻少妇搀扶着一位病弱的老人家缓缓地走了进来。

    “老朽是不中用的了,迟了来迎接贵客。”

    来者正是袁阁老和小公子的结发妻子袁家少夫人。

    庾遥与温苍连忙起身施礼。

    庾遥道:“晚辈见过阁老大人。”

    袁阁老老态龙钟,面目阴郁,并不是什么慈眉善目的模样,一点笑容都没有。

    袁之望也起身道:“父亲,您怎么起身了?”

    袁阁老并不答他的话,只是对庾遥道:“庾驸马如今身份尊贵了,老朽一介布衣,见到驸马爷,原该行礼的。”

    庾遥道:“阁老大人折煞晚辈了,您快请坐。”

    少夫人扶着袁阁老缓缓地入了座,然后站在一边。

    袁之望凑近她,低声道:“你怎么能让父亲起身呢?你这是要干什么?”

    少夫人也并不答话。

    袁阁老混浊浑沌的眼球左右转了转,说道:“这位面生的公子是?”

    温苍上前一步道:“晚辈温苍拜见阁老大人。”

    袁阁老道:“可是玲珑山温氏后人?”

    温苍道:“阁老大人睿智,晚辈正是。”

    袁阁老道:“江山代有人才出,看着你们这些后起之秀才发觉自己真的是老了。”

    袁之望道:“父亲老当益壮,志在千里。”

    袁阁老抬起苍老憔悴的眼皮,看了袁之望一眼,复又收回目光,看向庾遥道:“我为了江山社稷耗费了大半辈子,如今几个儿子、女婿也都在继续为朝廷效力。我们袁家可是世代忠良啊!”

    庾遥道:“何止,简直是功勋卓著,彪炳千秋。”

    袁阁老道:“庾驸马,你是聪明人,明人不说暗话。老朽也没有几年好活了,不出多久便要去见袁家列祖列宗,若是袁家出了什么事,成为了世人的笑柄,老朽真的是死不瞑目啊!这你能明白,能体谅吗?”

    庾遥道:“晚辈明白。可是此事事关一条无辜的人命。这百年清誉与一条人命孰轻孰重,晚辈也不好裁夺。”

    “哼,清白?”站在一旁的少夫人突然开口了。“若是真的清白,自然可以自证,又何必劳师动众呢?”

    庾遥道:“听少夫人说话的意思像是知道些什么。”

    少夫人道:“如今也没有旁人,咱们不如索性将话说开了。驸马爷,您今日到访,不外乎便是想让我家官人去给那个厨娘作伪证好救下她的命。可是春日宴的熟客那么多,城中觊觎美色之人也不少,何必要来毁掉我袁家的声誉呢?”

    庾遥道:“少夫人此话便是颠倒黑白了。伪证?这从何说起。”

    少夫人道:“不是伪证是什么?我家官人品行端正,与我一道侍父,至诚至孝,绝少出门,便是偶尔出门,也是一大堆的小厮、长随跟着的,说出去也没有人会相信他会与一寡妇深夜私会于后巷。更何况,我是他的枕边人,我最是清楚他日日都陪伴在我身边。”

    庾遥道:“少夫人说得不错,袁小公子是否便是与公孙大娘私会于后巷之人,我实在是不敢妄言。可是有一人定然清楚,那就是曾经亲眼目睹那人的金铺掌柜徐二。言语过多纠缠也是无益,不如上公堂请徐二来认一认!”

    袁阁老咳得更剧烈了,他伸着颤颤巍巍的手,指着庾遥道:“你,你,你是执意要毁掉我儿子,毁掉我们袁家?”

    庾遥站起身来,义正言辞地说道:“阁老大人您劳碌半生不假,子孙继续效忠朝廷也不假。可是袁家也是世代深受皇恩!难道不应该挺身而出维护朝廷的法度?这世间之事,黑的变不成白的,白的也变不成黑的!事实如此,并非人力可以改变!”

    袁之望上前对庾遥道:“驸马爷息怒!我,我去便是!”

    此话一出,众人皆大惊。

    袁阁老怒斥道:“你若是敢踏出府门一步,就不是我袁家的子孙!”

    少夫人也道:“官人你这是做什么?难道是猪油蒙了心了?何必去认那没影子的事儿?”

第六十章 与狐谋皮

    便在众人纷纷出言,场面一度十分混乱之际,门外突然响起一声“长公主驾到!”

    袁之望与少夫人一左一右地扶着袁阁老,颤颤巍巍地迎上前去。

    厅门大开,只见幼薇换了一身华服,上着鹅黄色大袖纱罗衫,身穿缠枝纹锦绣曳地长裙,头上梳得是双环望仙髻,前方与左右两边各插了一对金梳。

    香囊系肘后,美玉缀罗缨。

    晰儿和朦儿在她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

    “老朽叩见长公主殿下。”

    袁阁老俯身便要下拜,幼薇使了个眼色,众人连忙扶住。

    幼薇道:“阁老大人快快请起,本是微服出行,不必行此大礼。”

    袁阁老道:“老朽已经告老还乡,竟然还能有幸得见当朝长公主殿下,家中真的是蓬荜生辉。”

    幼薇道:“是本宫不请自来,搅扰了阁老大人清修。”

    袁阁老道:“长公主殿下哪里的话,快请上座。”

    众人落座之后,幼薇率先开口道:“驸马年少气盛,本不该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来府上打扰,本宫特来替他给您赔个不是。”

    袁阁老道:“长公主这么说便是开罪老朽了,君君臣臣是恒久不变的定理。驸马爷是皇亲国戚,当今圣上的内弟,我们袁府上下生怕未能伺候妥帖。”

    幼薇道:“方才本宫隐约听见这里头吵嚷得很,不知在谈些什么?”

    庾遥道:“启禀公主,相州城出了一件命案,春日宴的掌柜公孙大娘被人冤枉下了大狱,袁小公子是目前唯一知情之人,因此为夫想请袁小公子前去府衙做个见证。”

    幼薇点了点头,说道:“那的确是合情合理啊。”

    袁阁老道:“长公主殿下,此事万万不可啊!我袁家百年清誉,书香世家,怎么能与一介厨娘扯上关系?这若是传扬出去,老朽纵然是即刻死了,也无颜面见列祖列宗啊!”

    幼薇又点了点头,说道:“阁老大人说得是,文官清流人家儿,名声最为紧要。”

    庾遥道:“公主,袁小公子已答应随为夫去衙门走一趟了,这原本就是他一人之事,无奈阁老大人百般不情愿,硬是不许他走出门去。”

    幼薇道:“袁小公子菩萨心肠,本宫甚是欣赏。阁老大人治家有方,御下极严,本宫也早有耳闻。”

    袁阁老道:“既然公主如此说,那老朽就让这个不肖子回去闭门思过了。”

    说罢便对少夫人道:“还不扶你官人下去?”

    少夫人刚欲起身,幼薇便道:“少夫人稍等。”

    袁阁老道:“长公主还有什么需要示下的老朽在此听候吩咐,这个孽障还是让他闭门思过去罢!”

    幼薇对袁阁老笑道:“这人要救,嫌也要避,不就两全其美了么?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于家于国都是莫大的功德啊!阁老大人担心的无外乎就是袁家的颜面,可是那个徐二咆哮公堂,又有春日宴的小伙计在旁作证,这袁小公子为了公孙大娘出手教训徐二的事情是瞒也瞒不住了。既然如此,不如顺水推舟,便将那夜徐二所见之事认下。只说是公孙大娘感谢当日相救才殷勤相送,原也不是什么私会,好些个小厮、长随的都跟着呢,只是月黑风高,那徐二没看清楚罢了。而且袁小公子也不必亲自到府衙去,只需写一份证词即可,再让府上的亲随个个都按了手印,那许刺史见了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袁阁老犹豫道:“这……”

    袁小公子按耐不住,起身道:“父亲……”

    袁阁道叹了口气,说道:“也罢!你便如长公主所言罢!”

    庾遥道:“多谢阁老大人成全。此间的秘密本是由晚辈猜想而出,今夜一觉之后,晚辈必将它忘得一干二净。”

    袁阁老道默不作声,只是看着袁之望写好了证词,又拿将出去,让亲厚的小厮也一并按了手印。

    袁之望将证词递给庾遥,说道:“有劳驸马爷为此事多番操劳。”

    幼薇也对袁阁老道:“阁老大人慷慨大义,本宫铭记于心。”

    袁阁老道:“长公主言重了。”

    幼薇道:“时候不早了,本宫也不便过多叨扰,这便告辞了。”

    袁阁老道:“公主千金贵体,我等草舍茅庵也不便挽留。之望,替我送一送。”

    袁之望与幼薇等人走后,袁阁老也起身回房,猛一站立,头中便是一阵晕眩。

    少夫人连忙上前扶住。

    袁阁老定了定神,说道:“人走茶凉,人走茶凉啊!如今连这些小娃娃都敢算计到我的头上了!”

    少夫人道:“您身子不适,休要再忧虑了。”

    袁阁老道:“这个永安长公主不愧是先帝的嫡女,她和庾家那个孩子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先是搬出律法与我起争执,再瞧准时机,丢出一个折中的方案,给我一个台阶下。步步都将我们算计在内了!”

    少夫人道:“爹爹多虑了,只是一个黄毛丫头和两个毛头小子,哪就有您说得那么厉害了?不过是您不愿意与他们一般见识罢了。”

    袁阁老正色道:“不,这几个人日后一定要多加小心。”

    少夫人眉头一紧,回道:“儿媳知道了。”

    袁阁老道:“你是个乖觉的,比我那不肖子强了不少。我袁家世代为官,都是真才实学考取的功名,唯有这个逆子屡次不中,未能将家风延续,也委屈了你离开京城和父母兄弟,来此照顾我这个孤老头子。”

    少夫人道:“爹爹这是说哪里的话,能够守着官人,伺候爹爹是儿媳的福气。”

    袁阁老道:“可惜那个逆子,他,唉,苦了你了!如今驸马爷要去把人放出来,日后恐怕又是麻烦。”

    少夫人道:“爹爹休要忧虑,即便是那个贱人被放了出来,公孙家的人也不会放过她,咱们就等着看好戏吧!”

    袁阁老老迈的脸上隐隐有一丝笑容,缓缓地说道:“好孩子,真是个好孩子,你办事我向来是放心的,这个家交给你,我也是放心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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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珑骰,相思子。游侠意气,名士风流。永安长公主与大周新登基的皇帝有剪不断的恩怨情仇,在无奈下嫁不近女色的名门公子庾遥之前因传说中的神物“玲珑骰”而被别人附了身。庾公子想的是:赶紧换回来!其实做同妻也不是没有好处,至少不用洞房。无论是江湖还是庙堂,每个暗处,每个人的心里都有数不清的秘密。对于这纷乱的世道来说,他们还是太嫩了。注:为求不杠,历史背景为架空,如有雷同,不会承认!此外,文中略有悬疑推理元素,胆小慎入!已写有完本,可以放心入坑~玲珑入骨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玲珑入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玲珑入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