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篇I又一个千禧年
又一个千禧年如期而至。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终于回来了
阿卜杜拉阿尔哈萨德干涩的嘴唇微微开合,然而直到最后都没有发出一个有意义的音节。
年迈不堪的反抗者只是瘫坐在满是灰尘的柔软床榻上,如母体一般温柔的触感让他很轻易的放空了精神,将长久以来积攒的压力暂且忘却。
但眉宇间仍然是掩不去的抑郁。
是太累了吗?
很明显不是
数千年的挣扎与抗争在一朝迎来了丰收,曾经横亘在他心头巨大无比的阴影也随之散去,哪怕麻木如他,也仍旧感受到了一种纯粹的、许久没有感受过的、油然而生的喜悦之情。
以及……如释重负感。
这一千年来,他背负的太多太多,无论是孕育千万子孙的森之黑山羊莎布尼古拉丝,还是那盲目痴愚的混沌本身,不断接近那些非人之物,不断向深渊之底潜行,如果不是拥有造物主的权柄,如果不是他必须背负那些甘愿舍弃生命以点燃前行之路的朋友们未竟的道路,恐怕他的灵魂、他的意志早已在堕入黑暗的第一个千年便迎来了消泯的命运。
但他坚持了下来,从那亘古的荒芜中坚持了下来。
人类的精神,人类的意志在那些登临至高御座的存在面前或许什么都不是。
可也正因为生而为人,他才能在人与非人那越发模糊的界限中维系住脆弱的自我,才能不断跨越更深的界限,向着那片混沌的海洋巡弋。
比漆黑更漆黑,比鲜红更鲜红。
超乎人类逻辑所能描述的奇诡之物星罗密布,远超人类所能认知的伟大之物栖居于此。
有时候他甚至怀疑,这里真的是避难所,而不是世界的外部吗?
只是这样的想法,终归毫无意义。
因为
“一切皆是盲目痴愚混沌的抉择。”
如幽灵一般的低语声忽然在他的耳畔响起,在至深的夜晚格外的令人毛骨悚然。
阿卜杜拉阿尔哈萨德从半梦半醒间惊醒,黑色的瞳仁在一瞬间睁到了最大,某种疯狂的、歇斯底里的情感在那双不断乱窜的眼咕噜中自然而然的流露。
好一会儿后,理性才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
“又做了这个梦。”
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穿着睡衣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向浴室,在洗手池的镜子前停下脚步,与镜中那个有着赤红双瞳的自己对视着。
“不会让你得逞。”
这个疯狂的阿拉伯人这般说道,没有太强的气势,也没有决绝的意志,只是简简单单的说着,仿佛在陈述者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然而,镜中之人对此不为所动,只是在他转身的一瞬间,嘴角隐隐勾勒起一个弧度。
如果是常人,或许会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异常而胆战心惊上好一会儿,心脏大一点的、马虎一点的也会揉一揉自己的眼睛,表示刚刚所见的只是因疲劳而生出的幻觉,但阿卜杜拉阿尔哈萨德只是平静甚至有些麻木的移开了自己的目光,专心致志的……
刷起牙来?
刷牙、洗脸、洗澡、一气呵成,不过是半个小时的功夫,男人的样子已精神了许多。
在为自己冲泡了一杯咖啡后,阿卜杜拉阿尔哈萨德坐回办公椅上,他平静的用镂空小刀划开食指指肚的皮肤,仿佛感觉不到伤口一般粗暴的将鲜血挤出,滴在早已准备好的托盘之中,然后摇匀,用中古世代的羽毛笔轻轻蘸着泛着异样殷红的墨水,在陈铺开的羊皮纸上写下毫无逻辑的、杂乱无章的、也没办法看懂的符号。
时间就这么一点一点的在指尖流逝。
阿卜杜拉阿尔哈萨德仿佛一台不知疲劳,也没有疲倦感的机器,固执在办公桌上书写,他没有饮水,更没有吃饭,屁股下的办公椅如同具备某种不可思议的魔力,让这个连续工作了十几个小时的阿拉伯人连最起码的生理需求都没有产生,只是趴在桌上,用那双满是血丝的骇人瞳仁,注视着UU小说那一个个被创造出的诡异符号。
按理说,黑山羊烘制的羊皮纸根本无法容纳他那近乎无止境的创作**,但令人感到毛骨悚然的是,明明笔耕不缀了大半天的时间,铺在桌上的那张羊皮纸却连一半也没有写到,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仿佛在不断蠕动的血色符号。
它们……是活着的。
它们……是充满恶意的。
任何一个人,只要他们还是人,还能归属于人类的范畴,就能从中理解到这一事实。
然而,阿卜杜拉阿尔哈萨德对他所创造出的一切无知无觉,他仍然在用自己的血液继续这一疯狂的创造。
人体内的血液有多少?真的能满足如此长时间的创作吗?
即便能,他又是如何保持自己那旺盛的创作精力?
这一切或许根本没有答案,又或许只能从歇斯底里的疯狂之中得到答案。
但无论有没有答案,对于眼下的阿卜杜拉阿尔哈萨德都并不重要,在这个疯狂的阿拉伯人身上,完全失却了人类所应有的知性,他如同进入发情期的雄兽一般伏在桌面上,将自己的一切倾注于身下的某物。
如果在这时候被人打扰的话,想必他一定会如野兽一般扑咬上去吧?
但没有人,房屋内没有第二个人存在,微弱的灯光之下,只有一团模糊的混沌与阴影匍匐在黑暗之中,时不时的伸展着触手,看上去悠闲而又惬意尽管没有容貌,尽管也不具备人形,但偏偏从它的身上能够感受到知性的存在。
不,或许那不是知性,而是另类的、超乎人类想象的疯狂。
阿卜杜拉阿尔哈萨德,这个疯狂的阿拉伯人忽然放下了手中的羽毛笔,转身看向那团在黑暗中匍匐蠕动的混沌,看向那团无可名状之物,赤色的瞳仁中仿佛有一团火焰在燃烧。
“我不会让你来到这个世界上,绝对不会”
他顿了顿,那并不陌生的名讳从他的口中脱出:
“奈亚拉托提普。”
序章黑暗降临
混沌边境,四境之野。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杰拉米行走在厚重有若实质的无名之雾之中,破旧革制军靴下**的松软土地泛着异样的光泽,混沌化的妖魔在黑暗之中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窃窃私语但他只是毫不畏惧的向前迈步,这个粗糙的男人与他那身以野兽毛皮制成的衣物一样粗犷不羁,一头亚麻色的长发杂乱无章的披散在身后,裸露在外的皮肤更是破败如古革,全身上下唯有那双黑色的眸子自始至终都有若星空一般明亮。
“太安静了”他说,在雾中吐出一口烟圈。
作为守夜人中的一员,杰拉米对四境之野自然熟悉的不能再熟悉,永夜长城作为先民为抵御黑暗与混沌侵袭布置的第一道防线,固然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了分隔秩序与混沌的作用,但仅凭长城是无法全然抵御混沌之中匍匐的不可名状之物,哪怕秩序灯塔长明不灭,也始终无法驱散有若实质的无名之雾。
于是,便有了第二道防线。
火种。
火种是文明,也是希望,更是秩序的化身。
混沌与秩序的战争,始于遥远到近乎不可考的先民世代相传在这世间本无秩序一说,一切皆是盲目痴愚的无名混沌,直到先民自光中来,坚定的意志照亮前行的道路,淬火的长剑斩破拦路的黑暗于是,火自光中生,秩序的烈焰荡平周遭的混沌,温暖的光芒照耀每一个人的心间。
至此,火焰开创文明。
秩序的时代到来了。
但随着初代先民渐渐消失在大地之上,火种的力量在时光的流逝中日益衰弱,面对蠢蠢欲动的无名混沌,永夜长城的修筑正式被提上了日程这座集结了先民智慧的长城没有辜负修筑者对它寄予的希望,在之后的数万年间替人类抵挡住了千百次黑暗之海侵蚀的浪潮,成为分隔秩序与混沌的一道界线。
直至无名之雾的出现有若实质的浑浊雾气越过了长城的阻拦,腐蚀了曾经肥沃的秩序之地,令生者在绝望之中被疫病吞没,让亡者自**的土壤之中复苏,在秩序与混沌暧昧不清的地带,不可名状的食人妖魔被孕育而出,于人间肆虐广袤的良田因此而废弃,数以万计的生灵因此而殒命,整个人类世界一片混乱。
在那样的时代,守夜人应运而生。
围绕火种而建的城池保护了必要的人口与耕地,甘愿化身利刃的战士于荒野中狩猎妖魔,王与骑士的身姿奔驰在四境的原野之上,混沌探出的爪牙被毫不留情的扫除着。
然而
这根本无济于事。
妖魔如庄稼,割了一批还有一批,杀之不尽,除之不绝只有扫除侵入秩序疆域内的无名之雾,问题才能得以根治但随着最后一位先民的逝去,人类早已失却了有关秩序与混沌的禁忌知识,无名之雾成了无法被处理的顽疾。
既然如此,那所幸放弃广袤的原野统御全人类的王者下达了至高无上的谕令,一座座城池倚靠着火种拔地而起,四境之野被彻底的废弃,在无名之雾的改造下逐渐沦为妖魔滋生的苗床,沦为混沌嵌入秩序之中的一根钉子。
即使是愚者都知道,这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容忍的恶行。
能够成为王的人当然不会是愚者,但命运有时候并不会给人抉择的机会,哪怕再如何聪明、智慧的人,在此时所能做的也不过是让自己显得不那么愚蠢于是,戍守长城有了最精锐的士兵,清理妖魔有了最专业的猎人而那,就是守夜人。
守夜人奋斗在与混沌对峙的第一线,毫无疑问是份相当为崇高的一份职业,但从古至今,堪称人类文明守护者的他们一向被视为最不受待见的人,并且没有之一能够抵御混沌侵蚀的唯有火种,而无名之雾腐蚀的可不仅是土地,还有途经的一切……这其中自然包括人类,包括日夜守护着长城,清理着四境之野上诞生的妖魔的守夜人与混沌朝夕相处的他们,才是最易受混沌影响的人,每年发疯或者身死乃至于妖魔化的守夜人,数以百十计当你凝视着深渊,深渊也在凝视着你不外如是。
这是份近乎没人愿意接受的苦差事。
但也不是没有主动承接这份苦差事的人渴望鲜血与复仇的少年人,渴望荣光与力量的青年人,因犯下大罪或被仇家追杀,退无可退的中年人,乃至于不甘寂寞,甘愿奉献余晖的老年人林林总总的人,抱着不尽相同的目的,来到了永夜长城,忍受着永无止尽的寂寞与折磨,在这苦寒之地默默地奉献自己的一生。
然而杰拉米正是自愿接受这份苦差的少数人之一,但他所求之物与绝大多数人都不同,既非为了向妖魔报血仇,也不为力量不为荣光,在外面更没有获罪或是得罪什么不能得罪的大人物,他所求的不过是生死间那份酣畅淋漓的舒畅感,以及肆意杀戮的爽快感,至于这个身份所带来的污秽或荣光,他根本就不在意。
他在意的唯有杀戮,自由而不受拘束的杀戮或许正因为这个原因,他才能在不足三年内成为了三万六千名守夜人中最为老练的猎人,能够畅通无阻的穿行于妖魔横生的四境之野,在**的土地上收集有关妖魔的各种情报,作为深受守夜人军团信赖的眼睛和耳朵,调查这一次的妖魔异动。
妖魔,是混沌的爪牙,它们的异动与混沌的变化息息相关。
“看来尤利塞斯说的没错,新一轮的潮汐要来了。”
注视着空旷的原野,米奇那伤疤和皱纹交错的脸上罕见的流露出几分不安有关长城之外盲目痴愚的混沌到底是一个什么情况,哪怕是他这样经验丰富的守夜人都没有丝毫的概念,只知道那是一个远超人类体量的庞大怪物,凡人即便只是看上一眼,都会因此而疯狂先民到底从何处来,为何能于混沌之中披荆斩棘,点燃秩序的火种,直至今日仍旧是困扰所有研究者的谜团。
人类对混沌的研究已经止步多年,永夜长城既是抵御混沌的防线,又是一个巨大无比的囚笼有志于开拓混沌疆域的探索者,哪怕准备的再多,只要离开灯塔照耀的范围,就会在混沌之中失去形体,整个人融化成一团可怖的黑暗而这时候想要退缩却也并不容易,无名之雾会混淆失去秩序庇护者的五感,让他们在歇斯底里中疯狂数千年来,人类开拓混沌的探险队之中,只有寥寥数个幸运儿能活着回来,然后在人们的注视下变成疯狂的妖魔。
长城之外,会是什么?
是海是黑暗之海,是混沌之海,人们只能根据先民留下的记载,以想象填充世界之外的可怕景象。
但既然是海,就会有波动,有起落,有潮汐对于人类短暂的生命而言,这种变化或许几代人都不会遇上一次,可时间的衡量单位若是放眼整个人类文明,那潮汐的发生就成为了一种必然在人类史籍的记载中,数万年来盲目痴愚之海的潮汐至少发生过近十次,并且每一次都伴随着王者的陨落。
王是全人类的王,是不老不死的圣贤,他们与火种早已融为一体,与秩序之光同在,是整个文明世界的保护神,更是人类最后的倚靠当黑暗狂潮席卷混沌之海,火种点燃的秩序之地如海啸之下的一叶孤岛,风雨飘摇如果没有王,没有火种,在之前的数万年间,人类早已如尘埃一般悄无声息的消亡于那亘古不变的黑暗中。
而这次……或许真的到了生死存亡的抉择之刻。
因为
王,已经不在了。
想起从王都传来的那个消息,守夜人不禁皱了皱眉头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那个人竟然会成为弑王之人但就算再怎么怀疑、再怎么不信任王都来的信使,在此时他也不得不面对旧王已死,而新王未立这一事实。
并非所有人都能得到火种的承认,想成为王首先要具备的是先民之血的传承,然后前往王都普罗米修斯接受传火者试炼,以自身的勇气与智慧得到被初代先民点燃的原初火种认可,最后才是加冕登基毫无疑问,只有真正的天选之人,才能突破层层阻碍,最终成为君临全人类的王者。
而这……需要一个过程,需要一些时间。
可人类还有时间吗?他不知道,恐怕也没有人知道只因盲目痴愚的混沌,从不因懈怠而停滞它的脚步。
时间已然不多。
他如此想着,然后……世界失却了光。
这是
他猛地瞪大了眼睛,想要说些什么,可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出口。
因为,意识已被黑暗吞没。
在所有人都来得及做出反应之前,混沌的浪潮已将沿途的一切吞噬。
黑暗的时代降临了。
章一下层区的艾米
艾米小心的擦拭着手中的古旧短剑,短剑很短,大约只有五十公分长,握着它连剑技中基本的格挡都做不到;短剑很旧,红黑相间的剑身上满是锈蚀的痕迹,只有在迎着偶尔林荫缝隙掠过的阳光才能看清刃身边缘隐约闪过的寒芒如果武器也有年龄,也有辈分,那它一定是武器中的老爷爷。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但在武器之中,可没有老当益壮的说法。
传古品质以下的武器,在岁月的侵蚀下会逐渐脆化,甚至在战斗之中会出现一碰就碎的可怕场景,而就算是古代大师出品的传古武器,和当代大师的作品,往往也存在着相当的差距新的锻造技法、新的锻造材料,武器的冶炼与锻造,总是在随着时代的发展而不断的进步着,更优、更良的武器总是会取代、淘汰那些老旧的古董。
只是……这把短剑的情况有所不同。
短剑暗血,是尤利塞斯家族的祖传之物,是一把淬火武器。
淬火的火指的可不是普通的家火,而是火种的火焰,传古武器已经是人类技艺的巅峰,或许在材料的冶炼和锻造的技艺上还有进步的空间,但已然不多,想要更进一步突破武器物性的极限,赋予其超脱凡俗的伟大力量,只有依靠火种火种是文明的起源,是秩序的化身,经由火种淬炼后的武器,不受岁月的侵蚀,亦不受混沌的浸染,是名符其实的秩序圣器。
但相对的,存世量极其稀少。
稀少到比人类目前所掌握的火种还要少,是货真价实的珍宝。
但也不过如此。
除了稍微锋利点,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至少艾米是这么觉得的。
艾米的名字是艾米尤利塞斯,艾米这个名除了稍微女性化了少许之外没有太多的说头,但姓氏是只有荣光者才能拥有的特权,象征着先祖创造的荣光,象征着与生俱来的高贵血统就算现在没落了,失去了曾经权势,至少也是出过天选者的家族,传承过先民的伟大之血。
就算再怎么落魄,也能过着体面的生活。
但这不过是通常而言。
尤利塞斯家族的情况是特殊的,早在很多年前就没落了不说,近年来还得罪了赫姆提卡的城主大人在城邦时代,城主一向由势力最强大的荣光者家族担任,即便有议会相制衡,其权势依旧可以用滔天来形容。
所以在父母失踪后,为了不当某些大人物眼中碍眼的小虫子,艾米很自觉的变卖了家中的财产,来到下层区中讨生活当然,说是讨生活有点或许不太对,毕竟依靠变卖的家产,他还是挺有钱的,只是在治安混乱的“贱民区”中生活,多多少少要和一些不那么友好的家伙打招呼。
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身上成片成片的淤青可以作证。
那是巨人保罗的杰作。
巨人保罗是下层区的皇帝米开朗基罗麾下的一员悍将,身高接近两米半,壮硕身体上膨胀的肌肉几乎可以将衣服撑破,就连脸上都堆满了横肉,远远地看上去像是一只直立行走的大猩猩,简直就是凶神恶煞的最佳代名词。
但与肌肉相对的,是他的智慧让艾米颇伤脑筋的是,这家伙是个只能看到短期利益的傻大个,鼠目寸光这个词简直就是为他而生的。也不用那塞满了肌肉的大脑好好想想,真要被逼急了,连兔子都会咬人,更何况是人收保护费按他那种收法,简直就是把人往死里逼,与其在脏乱差的下层区慢性自杀,还不如回到上层区,赌一赌那些大人物的肚量。
不过……好在,现在也不需要和他打交道了。
毕竟……死人不会开口说话。
艾米起身拍了拍灰尘,小心的将短剑收到袖口,抬头看了眼天际那浓郁到化不开的阴云,以近乎玩笑般的语气说道:“希望我们的皇帝陛下这次能换一个稍微聪明一点的家伙……嗯,也不要太聪明,太聪明了最后倒霉的可是我。”
如果可以的话,他可不想得罪这位下层区的皇帝陛下。
米开朗基罗的权势可不比很多荣光者小,下层区虽然被称作下层区,但占地面积比上层区可要广阔的多,人口也多得多城邦时代的城池保留了先古时代逐火而居的特点,但受限于膨胀的人口,将城市以两道城墙分为上层区、下层区与迷雾区其中上层区居住的大部分都是城市的权贵阶层,在火种的保护下他们过着安全优渥的生活,而下层区往往是手工业者、雇佣兵、农民等小市民的聚居地,是治安最差的一个区域。至于迷雾区……则是货真价实的危险区,终年被无名之雾笼罩,甚至有传言说里面出没着可怕的妖魔相传,米开朗基罗之所以能成为下层区当之无愧的皇帝,正是得到了那里的妖魔的帮助。
当然,这是不可考的事情。
只能说是小道消息。
但不得不承认,这其中隐含着相当巨大的信息量妖魔是混沌的爪牙,是此世一切生灵的天敌,它们通常出没在终年不散的无名之雾中,但偶尔也会突破火种的束缚,在下层区中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如果消息属实的话,那么教团的介入便会成为必然。
教团没有名字,或者说教团的名字就是教团,它是守护人类的利刃,更是文明与秩序的保护者,也是黑暗时代已知的唯一一个在多个城邦之中拥有统一行政规划的庞然大物哪怕是市民议会的议员或是高高在上的城主大人,也会对教团的持剑者抱有几分忌惮。
持剑,即持戒。
持剑者,是隐隐凌驾于世俗之上的审判者。
只是教团很少介入世俗的政治,他们对这个世界仿佛无欲无求,唯一能够吸引他们注意的,只有先民的遗产,以及……混沌的入侵。
与妖魔勾结可是大罪。
自从永夜长城沦陷,列王的时代宣告终结之后,人类完全失去了与那盲目痴愚的混沌之物相抗衡的可能,只能被动的龟缩于火种的保护之中,依靠一座座城池抵御无处不在的黑暗侵蚀虽然有传言说,教团已经开始着手收复永夜长城,终结黑暗时代,但传言终归只是传言,要是混沌之潮真那么容易终结,曾经光辉璀璨的列王时代也不会在一夜之间沦为历史的尘埃要知道那可是列王的时代,是人类文明最为鼎盛的时代,是不满足困守于永夜长城之内,曾经向混沌疆域进发的伟大时代。
现在这个时代与之相比简直就是愚昧、落后的代名词。
贫瘠之地生不出高岭之花,教团就算再怎么富有传奇色彩,它的强大也不可能是空中楼阁,必然是建立在一定物质基础之上而很遗憾,如同孤岛一般相互隔绝的城邦根本无法孕育出真正强大的文明,教团那超越凡俗的强大一定存在着一个临界点,一个不可逾越的临界点。
或许那是超乎想象的强大,但绝无达到列王时代的可能。
所以,这只是传言,与米开朗基罗勾结妖魔一样,只是不足为信的传言。
不过……勾结妖魔这个传闻……仔细想想,味道确实不太对,姑且不论这个消息的真假,就算他真的与迷雾区那些不人不鬼的怪物有所关联,如果没有其它势力在背后推波助澜,又有谁敢冒着开罪下层区皇帝陛下的风险,将这个牵扯极大的消息,传的满城风雨。
看来下层区要乱了。
艾米后知后觉的想到,他对下层区并不熟悉,所知道的人物只有皇帝米开朗基罗以及汇集在他麾下的几个地头蛇,对于其他的人物与势力不甚明了只是没听过他们并不代表他们不存在,正如烈日会遮掩群星的光辉,在皇帝米开朗基罗的浩荡声势之下,其他人皆如尘埃一般微不足道。
但太阳的光辉虽然炽烈,却总有黯淡的时刻而现在看来,似乎到时候了。
“似乎卷入了某种了不得的事态中去啊。”
终于明悟的少年,在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后,不自觉的以手扶额。
可事情既然已经发生,此时再怎么懊恼也无济于事,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想好一套说辞,一套能够完美隐藏自己的说辞。
“真是的……怎么刚好在这个微妙时候没控制住自己的手……我啊果然是个倒霉透顶的家伙。”
艾米不由深深的叹息一声:无论怎么想,初来乍到就得罪了下层区最具权势的皇帝米开朗基罗,之后的日子肯定不会好过,搞不好的话,闹出人命也不是不可能荣光者的名号好听归好听,但荣光背后归根结底还是实打实的力量,没有力量的虚名,或许可以赢得表面上的些许尊重,可一旦涉及相对核心的利益,就没有半分回旋的余地,只能以拳头、以刀兵来相谈了更倒霉的是,这两者他无一具备,在虎视眈眈的饿狼眼中,比小白兔还要小白兔。
“真是……”
他似乎想表达些什么,可刚刚说到一半,声音戛然而止。
“噔噔噔”
门扉的环把手被轻轻叩响,恰若死神敲响的丧钟。
章二巨人保罗之死
巨人保罗死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告诉他这个消息的是情报商人威利。
当少年推开门扉时,看到的正是这位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还没等到他将黑衣黑帽一副旧派绅士打扮的中年男子请进屋内小坐,自来熟的情报商人就这个明显将引起层区震动的惊人消息全盘托出。
略显突兀的听到这个消息,艾米的黑色瞳仁在一瞬间写满了难以置信,仪容虽不至于太过失态,但微微颤抖的僵硬身体而明显呆滞的神情,却出卖了他内心深处的真正想法直到好一会儿后,他似乎才缓过一口气,用手揉了揉眉心,做了个请的动作邀请对方入内,待坐好之后才稍稍收敛了惊容,以尽可能平静的语气说道:“虽然知道您是专业的情报商人,可这个消息,我还需要进一步的确认。”
“也不是什么特别机密的消息,”情报商人耸了耸肩,拉了拉高礼帽的帽檐,以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线说道,“他被发现死在他自己的别墅之中,被人干净利落的抹了脖子,而且……现场并没有打斗的痕迹。”
“来源呢?”艾米不动声色的注视着眼前这位不速之客。
“很多,有人刻意在散布这个消息。”温文尔雅的情报商人挑了挑眉头,“但我可以肯定,这不是假消息,而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这一定让你少赚了很多钱。”艾米笑了笑,摊开手做了个无奈的姿势,“也只有我这样初来乍到的冤大头,才会在你这里买消息。”
“您可误会我了,”名为威利的中年男士摇了摇头,“我可不是为了那些粗鄙之物而和您联络的,比起世俗的金钱,我更在意的,是您的友谊。”
“原来我的友谊这么值钱,看来以后可以靠出卖友谊来谋生了。”艾米半是开玩笑的说道,随后收敛了脸上的笑意,“威利先生,仅凭巨人保罗之死这个时效性低,并且与我干系不大的消息,可无法使我感到物超所值。”
“所以我为您带来了另一个消息。”情报商人注视着少年那双如夜空一般深不见底的眸子,不紧不慢的将真正的情报透露出口,“陛下昨天很生气,非常的生气,一连撕了三张列王时代的名画,才稍微平静下激荡的心绪。”
陛下指的是米开朗基罗,这位下层区的皇帝可是一名不折不扣的艺术爱好者,对列王时代的艺术品有着超乎常人想象的喜好,其藏品的数量和质量甚至可以碾压赫姆提卡城中大部分的荣光者,他所撕毁的名画所蕴含的价值,绝不比一名上层区权贵毕生网罗的财富要低上多少由此不难窥见,当时的他到底有多么愤怒。
“这个消息,”艾米的指节下意识的敲了敲桌板,“与我关系不大吧?”
“但只要您还在下层区,就无法逃出这个漩涡。”威利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虽然您拥有足够显赫的姓氏与足够高贵的血统,能够自由的出入上层区,可在您面前似乎也没有第二条路可选。”
“看来我没选错人,”尽管如此说着,然而少年却丝毫没有掩饰的颦起眉头,“你果然是位十分优秀的情报商人。”
“弄清客户的偏好,对优秀的情报商人而言,是必要的。”中年的男士对话里所藏的机锋视而不见,只是以平静而不容动摇的语气述说道,“感谢您的赞赏,我只是做了我力所能及的。”
“这个消息值一枚金托尔。”艾米没有理会他,只是伸出了一根手指。
“这和我预想的不太一样。”情报商人以商人特有的市侩给出了答复,“您应该知道有关那位陛下的消息是多么的难得。”
“对不起,我不知道。”艾米以近乎无理取闹的粗暴回答堵住了他的嘴,“我所知道的是,你的情报并并不是我所需要的我需要更直接、更切身相关的情报。”
“我知道了……”短暂的沉默后,威利抬头看着他,碧色的瞳仁中映照出少年那尚且青涩的身影,“恕我冒昧,您真的只有十六岁吗?”
“货真价实。”艾米回答道。
“那好吧”情报商人点点头,“为了让这场交易更公平一些,我打算再向您出售一个消息,一个您绝对会感兴趣的消息。”
“看来你的所求不小。”艾米皱了眉头。
“荣光者的友谊在下层区可是独一无二的。”威利丝毫不露痕迹的回以一笑,避开了话题,“交朋友怎么能介意吃亏?您说是不是。”
“你想要什么。”少年不依不饶的问道。
“您的友谊”情报商人微微停顿,而后说道,“还有火纹护符。”
“火纹护符……”短暂的沉吟后,艾米给出了答复,“看来我们还能保持相当一段时间的合作。”
“那可真是感激不尽。”威利微微躬身,“在这期间,我将竭尽所能为您服务。”
“希望如此。”少年不置可否。
“您的信任会有所回报的,”情报商人直白的予以回应,随后没有废话,径直进入了主题,“西区需要一位管理者,需要一位能够顶替巨人保罗工作,并且震慑暗中蠢蠢欲动势力的管理者……”
“所以?”艾米对这个消息的确很感兴趣。
“来了个了不得的家伙。”威利以夸张的语调说道。
“如果你所谓的情报仅止于此,我想可不值哪怕一枚银托尔。”艾米皱了皱眉头。
“您可真是一位精明且严厉的雇主。”情报商人称赞道,随后收敛了脸上浮夸的表情,“但我的情报可不是那么肤浅的东西我知道西区新的管理者是什么人。”
他目光灼灼的直视着少年。
“是谁?”艾米毫不掩饰他的兴趣。
“是面具。”威利压低了声音说道,“迷雾区的面具。”
“迷雾区听上去挺可怕。”艾米脸上的神色没有太多的变化,“不过……我可没听过这么号人。”
“巨人保罗虽然被誉为那一位的左膀右臂,但其实只是早年跟对了一个好主人,真正让陛下成为真正的陛下的,是迷雾区的面具。”说到这里,情报商人不由摇了摇头,出神的看着窗外,好一会儿后才继续说道,“面具此人,性格孤僻,来历成迷,只以面具示人,然而无可争辩的是,正是得益于他的出现,米开朗基罗才能真正一扫群敌,将整个下层区划为他的封土。”
“迷雾区……他和妖魔是什么关系。”艾米问道。
“没错,你问出了问题的关键迷雾区不存在人类”情报商人给出了答案,“至少不会存在纯种的人类。”
“妖魔化。”少年一针见血的说道。
“准确的说是半妖魔化,完全妖魔化的人类嗯,如果它们还称得上人类的话,几乎不可能在火种的辐射下行动。”威利纠正道,“不过这对您来说倒是一个好消息,他与保罗那个蠢货不同,至少会对荣光者有一个相对清晰的概念。”
“希望如此。”艾米点点头。
“天色已晚,我就不多做打扰了。”话题已尽,情报商人并不打算多做停留,在离开前略显突兀的止步,“最后给您一个忠告,免费的这两天大概会有一次比较大规模的清洗,您这边晚上最好不要随便出门。”
下层区的荣光者没有回话,只是目送着他的离去,目送着这位不速之客的远去。
“虽然是个不值得信任的家伙,但这次好歹带来了些许有价值的情报。”
直到对方的身影彻底的消失在视野中,艾米才舒缓了面部略显僵硬的肌肉这个自称威利的情报商人可不是什么简单的角色,有关他的一切都笼罩在层层的迷雾之中,直到现在他也没弄清楚威利这个名字到底是化名还是真名,甚至就连那个男人到底是不是真正的情报商人心里也没有底他现在唯一能确定的便是,这个自称为情报商人的家伙,对他……有所求。
只是所谋求之物到底是什么还不能确定,但肯定不是火纹护符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抵御混沌侵蚀的秩序护符或许在很多人眼中足够称得上宝物,可到底是会在市面上买卖流通的普通货色,对于一个敢出手皇帝米开朗基罗的消息的势力来说,将它纳入囊中并不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
所以说,那个男人别有所图。
少年眯起眼,食指自觉或不自觉的摩挲着袖中的短剑尽管对方的动机不纯,但给出的消息却不似作假,巨人保罗作为皇帝米开朗基罗的左膀右臂,他的死亡本来就对足以令下层区的那位陛下震怒,更何况背后还有不少有心人在推波助澜现在看来,下层区想不乱起来都不可能。
作为统治下层区长达三十年之久的皇帝,他不可能看不到平静表象下汹涌的暗潮,也不可能是任由别人欺负到头上也不还手的软弱可欺之人在风雨飘摇的动荡时局之下,他的反击必定无比凌厉,必定雷霆万钧。
“还真是好运气,威利、面具、米开朗基罗,还有神秘的第三方势力,才刚来没多久就处在了风口浪尖不,是风暴的正中心。”如此感叹着自己的时运不济,艾米出神的望着远方,望着窗外被黑暗笼罩的天穹,心绪前所未有的沉重,但也正是这份沉重最终促使他下定决心,“虽然现在或许不是一个合适的时间,但可不能拖了自黑暗归来的旅者,有必要去拜会一番。”
定了定神,他推开刚刚合上没多久的门扉,没入渐渐黯淡的夜色中。
章三预言与旅者
黑暗,是最为深沉的恐惧。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即便是再如何英勇无畏的战士,在面对来自亘古之初便业已存在的无垠混沌之时,内心中总是会有几分踟蹰,但勇士之所以为勇士,英雄之所以为英雄,不在乎其它,只在于他们敢于直面铭刻在生命本能中的恐惧,摆脱内心深处的彷徨可惜的是,无论在哪个时代,这样的人总是极少极少的。
至少,艾米可以肯定,他没有那么强韧的心灵不过,他做不到并不代表着这样的人不存在,恰恰相反,仅在赫姆提卡的下层区,少年就知道有那么一位穿过至深之夜,闯过无名之雾,于混沌的浪潮中踏浪而行的先行者,尽管他并没有真正抵达失落的王城普罗米修斯,但那份敢于付出、敢于行动的精神足以令任何一个人为之动容。
艾米自是其中之一。
所以他打算亲身拜访这位堪称传奇的旅人。
哪怕已然入夜。
赫姆提卡的夜路很黑,也很暗,虽然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但在雾气弥漫下的深夜除了前方隐约的道路,再也看不清其它在火种力量日益衰弱的今天,下层区与迷雾区的界限变得越来越暧昧,有时甚至很难分辨清黑暗之中那若有若无的窃窃私语声,到底是晚风微凉的呢喃,还是隐藏在迷雾中妖魔的罪恶低语。
迷雾之中栖居着荒邪之物。
在有心人的推动之下,传言不胫而走,下层区本就称得上冷清的夜晚变得越加得寂寥,行走在黑与白交织的迷雾之中,不仅是自己的心跳,少年甚至能清晰的听到皮靴踩在砂砾上的摩擦声即使知道在火种新一轮衰变到来前不可能有妖魔突破迷雾区的封锁,但不可否认长久处于这般压抑的氛围下,些许小的声响不仅不能使人放松,反而容易产生理智被慢慢啃食的错乱感。
恐惧源于未知。
艾米缓缓的咀嚼着这句传承自先民的箴言,感受着血脉深处流淌着的力量,感受着被藏于袖中的短剑暗血隐隐传来的炽热感,借由秩序之力驱散笼罩在身上的阴霾,一点一点平复躁动不安的心灵。
荣光之裔,并不只是名字好听而已,让他们伫立于凡世之巅的,不仅仅是先祖所创造的荣光,更在于传承自开拓混沌者的纯正血脉以及血脉中所蕴涵的秩序之力其中强大者甚至可以再现先民的光辉,展现出足以与混沌于凡尘显化的恶兽相抗衡的非凡伟力,乃是天命的救世者,真正的天选之人。
沐浴山呼,吾将加冕为王!
开创凯撒这一姓氏的王者在他的自传中这样写道即便是在列王的时代,能够完美继承先民之血的天选之人也并不多,以二十年为一个周期的话,一个世代往往只会有三到五名天选者,他们在当时都是当之无愧的无冕之王,是集合在王之旗帜下的最强骑士,所到之处绝无敌手。
而若是旧王陨落在黑暗的浩劫之中,在王都普罗米修斯将会举办选王之仪,来自秩序疆域的英雄豪杰将会汇聚一堂,以刀剑与智慧决出真正有资格参与传火的继承者,在原初火种所创生的秩序圣地之中,接受列王的传承,从此与火种同呼吸,与人类共命运,成为捍卫秩序的坚盾与利刃,不老不死的圣贤。
尽管没有规定,但取得最后胜利的,从来都是生来秉持荣光之血的天选之人。
天选之人这个称呼能够广为流传或许源自于此,但到底是不是艾米不是很能确定,毕竟列王的时代离他太过遥远,而在这个无名之雾隔断各个城邦交流的断绝时代,天选之人只是一个传说,一个连存在与否都不能确定的传说然而依旧有很多人一直愿意相信,如果黑暗时代有朝一日真的能被终结,那么终结它的人一定是天选者,更准确的说,是在黑暗的浪潮中寻找到失落的王城普罗米修斯,在原初火种的见证下拔得选王之仪头筹,完成传火者试炼,继承王之伟力的天选者!
甚至有预言煞有其事的写到:
i王在背叛中死去
ii失落的王城带走了最后的荣光
iii世界失却了光
iv群魔乱舞
v黑暗中的火焰渐渐黯淡
vi命运的车轮又一次的转动,追寻光明的旅人转身迈向黑暗
vii在失望中失望,在绝望中绝望
viii迷途者发现了光
ix追寻命运的天选者来到了失落的王都
x真相湮灭在鲜血之中
xi新生之王带来了光
xii世界和平
xiii终抵理想乡
毫无押韵与对仗的蹩脚预言,或许是恰好满足了人们对救世主与美好生活的幻想,在赫姆提卡广为流传,甚至连身处上层区的艾米对此都称得上耳熟能详当然,少年更多的是嗤之以鼻,这种如同庸俗小说一般盲目乐观的发展,也只会出自那些喝醉了酒的三流诗人之口。
天选者、失落的王都、新生之王等等,这些预言的关键词一定会实现如果人类真的有能力度过这次混沌的浪潮的话毕竟连永夜长城都已经沦陷,能够于危难中拯救人类的,只有通过传火者试炼,继承王之力量的新生之王,而天选者以及失落的王都普罗米修则是新生之王诞生必不可少的条件。所以预言这种东西,看透后不过是一些刻意以暧昧言语述说必然发生之事的语言欺诈而已,根本做不得数,只有愚者才会将之视为真知灼见,将身心尽数寄托在那虚无缥缈的希望之上。
但这篇预言也不是毫无价值,至少告诉人们过去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以及现在正在发生的事情预言通篇可以分成过去、现在、未来三个部分,从旧王之死到群魔乱舞描绘的是列王时代的终结以及黑暗时代的降临,而到了涉及旅人的那一部分,则代表着人们现在的努力,之后那些隐藏在必然结果下的暧昧过程才是预言的本体,是毫无意义的文字垃圾。
摆在人类面前只有一条道路,那便是找到失落的王城普罗米修斯无论是通过传火者试炼继承列王之伟力,还是在早已沦为废墟的都市之中寻求传说中先民留下的禁忌知识,都绕不开这座供奉着原初火种的最古之城。
因此,随着火种的力量日益衰退,哪怕明知道前方是择人而噬的无垠黑暗,依然有先驱者为了人类的未来而义无反顾的奋勇前行。
那便是旅者。
他们之中的绝大多数都消失在了黑暗的深处,但也有少数人幸运的穿越了妖魔横行的混沌原野,在另一片秩序的沃土上扎根,隐姓埋名,彻底放弃了自己的使命至于真正找到失落王都普罗米修斯的,或许根本就不曾存在即使真的存在,恐怕也埋骨在了至深之夜那一望无际的黑暗荒原上。
世界,早已失却了光。
稠密的几乎化不开的黑暗笼罩了整个秩序世界,或许从更高的角度来看,他们所谓的自救只不过是热锅上的无头苍蝇如飞蛾扑火一般前仆后继的自寻死路,只是作为人类一员,艾米本能的钦佩他们的牺牲精神,本能的对秩序灯火外的黑暗世界感到好奇。
那里到底会有什么?
秩序与混沌虽然是老生常谈的话题,但不可名状的盲目痴愚从古至今都是人类世界中最大的禁忌,即便是现在这个秩序与混沌的区划前所未有的暧昧的时代,敢于脱离火种保护踏足黑暗疆域的勇敢者依旧少之又少,而其中能够活着并清醒着的归还者更是屈指可数,至少在赫姆提卡城中,仅此一位。
他是一个活着的宝库,即便是杜克高尔斯沃西这般人物也对他尊崇有加。
相传在三十年前,有迷途的旅人自迷雾中来,引得全城轰动,身为城主的杜克高尔斯沃西更是亲赴下层区,迎接这位身材佝偻,看上去弱不经风的老人然而时过境迁,对黑暗疆域的一切闭口不谈的老人渐渐被上流社会所遗忘,如同普通老人一般安静的生活在下城区肮脏破落的街头,生活在矮小简陋的小屋之中。
他的行为对于艾米来说多少有些难以理解,能够穿行于被混沌之力深度侵蚀过的四境,老人的身体里必定流淌着荣光者的血脉,哪怕不慕虚名,金银财宝这种俗物也是唾手可得,怎么会、怎么能沦落到这种境地?
如此想着,少年在黑漆漆的瓦房前稍显踟蹰的停下脚步。
手在叩动门扉的前一刻悬停在门前。
冒昧来访,也不知道会不会得到接见如果可以的话,艾米当然想准备的更充分一些,但已经没有时间了,下层区的凶险一点不比上层区逊色,已经被卷入风暴中心的他在不久的将来恐怕没有时间来拜访这位赫姆提卡城中唯一可能知晓混沌隐秘的老人,如果只是一昧的谋求稳当,很有可能会错失洞悉黑暗的良机。
毕竟老人已经很老很老,用风中残烛来形容并不为过。
所以犹豫再三,他还是叩动了门扉。
但出乎意料的是,门扉并没有上闩,只是轻轻的触碰便打开了通往起居室的门,惊诧的视线恰好与门内一双幽碧的眸光对了个正着。
艾米心中不由一个疙瘩,但还是冲视线的主人微微躬身行礼:
“冒昧前来,打扰了”
声音略显突兀的在此停顿,随后他道出了此地主人的名字。
“伊格纳缇先生。”
章四追逐混沌之影
隐没于黑暗中的老人没有说话,只是如雕塑一般静静的伫立在一旁,以颇为渗人的幽碧眸光打量着面前的少年,好一会儿后才默默地收回视线,发出如磨砂般低沉喑哑的声音:“伊格纳缇……还真是令人怀念的称呼说出你的目的吧,年轻的荣光者,看在共同流淌的高洁之血上,我会回答你的问题如果可以的话。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几乎是话音响起的同时,煤油灯上的火焰相当突兀的被点燃窜起,然后在眨眼的功夫就升腾到半空之中,只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一个霎那,狭窄潮湿的破旧小屋就被温暖柔和的光明所点亮。
尽管在心绪上却没有太多的起伏波动,但艾米仍对刚刚发生的一切感到惊讶探索黑暗的年迈旅人,只不过是轻轻搓动拇指与食指,象征光明的烈焰就在指尖迸发,借由一旁灯盏内的燃料滋养壮大,一瞬间让整个屋子敞亮起来。
“真是不可思议。”他下意识的说道。
“一点小把戏而已。”老人摇摇头,于光亮之中显露出面容似乎注意到了少年的惊疑不定,不由咧嘴一笑,以相当爽朗的口吻打趣道,“被吓到了吗?也对,毕竟我这幅模样可以不用化妆就去客串戏剧里的妖魔了。”
“您……”艾米欲言又止。
“没错,”老人丝毫不以为意的点点头,“是妖魔化。”
果然……对此,少年并没有太大的意外其实哪怕不看那张清晰在摇曳火焰下的干瘪面容,只凭那双在黑暗中隐隐发亮的幽碧眸子,也不难将这位穿越无名之雾的旅人与被混沌侵蚀的妖魔化患者联系到一起,只是当英雄与怪物这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重叠在一起时,人们总是会下意识的忽略这种可能。
因此,在略微沉默以平复激荡的心绪后,艾米注视着那张被黑色荆棘纹路所分割覆盖的干瘪面庞,注视着那散发着邪性光芒的碧色瞳仁,轻轻的问道:“伊格纳缇先生,这是穿越黑暗地带的后遗症吗?”
“后遗症这个词我不太喜欢,”年迈的旅者摇摇头,随后以一只手托着下巴,摩挲着下巴附近生出的鳞片,近乎调侃的说道,“我个人更喜欢用男人的伤疤来称呼它。”
“也对。”艾米微微愣神,旋即晒然一笑,“您可真是乐观豁达。”
“其实只要到了我这般年纪,人总是会变得乐观豁达起来。”老人摆摆手,以听不出半点芥蒂的口吻说道,“毕竟已经没几年好活了,很多原本在意的事情渐渐也放开了妖魔化又如何,就算外貌再怎么变化,我还是我,没有变成其它的东西,先民的荣光之血依旧在我体内流淌既然如此,我何必介怀?”
“嗯……”
这个话题,外人实在不方便介入,少年只是含糊不清的支吾一声,老实的坐在晃晃悠悠随时都可能折断的木凳之上,做一名合格的听众。
“可惜醒悟的还是太晚了。”曾经向无名之雾发起挑战的旅人忽的叹息一声,骤然跌落的情绪令他的语气不由低沉起来,“我花了十年时间才认识到这一点,才从失败的阴影中走出。”
“失败的阴影?”艾米小心的问道。
“我和我的朋友们曾试图找寻过普罗米修斯,”老人说出预料之中的答案,幽碧的眸光不由流露出追忆之意,“但失败了,我们在广袤无垠的黑暗中失散了,或许这只是偶然,又或者是基于某种必然,在之后的旅途中我陆续的发现了他们的尸体最后只剩下我一个人在漫无边际的长夜中苟延残喘。”
“……”少年微微沉默,“抱歉。”
“没有必要抱歉,”在混沌中迷失了方向的年迈旅者摇了摇头,“再真挚的情谊也会随着时光的流逝而渐渐褪色坦白的说,关于他们的记忆已相当模糊,我现在很难体会到当时那种痛彻心扉。”
“嗯。”难以感同身受的艾米,只能低声的应和着。
“有时候也难免会生出这样的想法,时光或许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力量,超乎混沌与秩序的伟大力量。”老人的声音在此处微微停驻,似乎是有些疲倦,又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但最终他什么也没等到,只是在稍稍缓了口气后,继续了话题,“但即便是我自己都清楚,这只是错觉凡人即将步入人生尽头所产生的错觉。”
“因为”他深深的看了少年一眼,而后以手抚胸,庄严而肃穆的说道,“混沌渊深似海,而秩序……亘古长存。”
然而老人意味深长的结语并没有打动少年,艾米只是静静的看着他,看着那张饱经岁月沧桑的脸颊,黑色的瞳仁在摇曳火焰的映照下起伏不定,略显单薄的嘴唇微微抿起一个弧度,以仅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语道:“秩序亘古长存么……或许吧,但连带来秩序之火的先民都消失在了黑暗深处,消失在了时光的长河之中,所谓的亘古长存,真的不是一厢情愿吗?”
当然,少年没让任何人听到他的自语。
在火种照耀的秩序边疆,他这个想法足以称得上大逆不道如果有任何的风声传出,那么等待他的必将是教团的持剑者,甚至是……大持剑者。
持剑即持戒,这可一点不是戏言。
荣光之裔掌控的议会拥有立法权与司法权,然而这份权威却并非至高,与之平齐甚至隐隐凌驾于其之上的,是教团颁布的《十诫》与各方势力相互掣制、名目繁多的成文法相比,这份充满宗教意味的习惯法简单而质朴,却也直接很多,不需要理由、不需要证据,只要教团的持剑者对嫌疑人的罪行做出认定,即可就地格杀哪怕是荣光之裔也不能幸免那将会由大持剑者亲自予以裁决。
教团的威势就是如此可怕!
并且
绝不妥协。
脑海中掠过关于教团的种种传言,艾米眼睛微微眯起,但此刻不是纠结这些琐碎的时候,微微停顿整理思绪,他看向面前被荆棘黑纹所覆盖的苍老面容,与那双令人不由自主涌起寒气的碧绿眸子对视着,单刀直入的切入主题:“秩序之光亘古长存,但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而是靠我们自身争取而来实不相瞒,今夜冒昧打扰正是为了向您请教有关黑暗疆域的事。”
“你了解这些有什么打算吗?”老人不紧不慢的问道。
“或许会踏上和您一样的道路也说不定。”少年说道,黑亮的眸子在火烛的吞吐中明灭不定,“但更多的是我的好奇心,探索未知是人类的天性,我想要知道,知道那片迷雾之中到底隐藏着什么。”
“先民曾言,猫有九条命,亦曾有言,好奇害死猫这是为了使我们谨记我们自身的渺小无知以及脆弱。”老人摇摇头,没有正面作答,只是说道,“盲目痴愚的混沌,盲目痴愚四字正是先民为我们留下的注脚,不去认识它,不去认识这个世界,秩序之火才能永恒不灭。”
“不去认识故步自封又谈何进步,一辈子困守于永夜长城不,是渐渐熄灭的火种之内,我们这些自诩传承先民意志的荣光之裔又与囚徒何异?”艾米径直反问道他对成为宛若黑暗中漂泊无归幽灵一般的旅人毫无兴趣,但对盲目痴愚的混沌以及其衍生物有着近乎本能的求知欲有时候连他自己都觉得这有些病态,但一想到自己有意识以来展现的总总特异之处,他并没有将此太放在心上。
“窥视不应当窥视的秘密,终将招致毁灭。”老人以告诫的口吻说道。
“但不了解无名者之雾,不亲身踏足其中,失落的王都普罗米修斯永远只是水中之花,镜中之月。”少年不是不知死活的人,盲目痴愚的混沌连先民都要忌惮三分,更何况他这个血统稀薄的后裔。
“……”年迈的旅者微微沉默,“你想要知道什么。”
“一切。”艾米回答道,“关于无名者之雾的一切。”
“一切?关于混沌的隐秘从来没有一切一说。”然而老人只是摇头,“即便是我,所知晓的也不过是至深之夜的冰山一角。”
至深之夜,是火种之外永夜长城以内沦陷区的特称。
因为在那里
失却了光。
“即便相对于混沌这只是微不足道的一部分,”少年偷换了一个概念,并以诚挚的语调露骨的称赞道,“您也是最权威的资料库,您本人就是全人类的宝贵财富。”
“资料库?”对于这个陌生的词汇老人微微颦起眉头。
“抱歉,我有说过这个词吗?”艾米摸了摸鼻子。
身材佝偻的旅者摇了摇头,并没有太在意少年的失语,只是看着他黝黑但闪亮的眸子,一字一顿的问道:“我最后再问你一次,你真的无论如何都要了解无名之雾,都要接触秩序之外那光怪陆离的世界吗?”
艾米没有回话,只是寸步不让的与之对视。
沉默,还是沉默。
良久之后,老人才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章五至深之夜
至深之夜,是对无名者之雾的另一套说辞。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自永夜长城宣告沦陷以来,曾经被限制在四境之野的无名之雾伴随着近乎永无止尽的黑暗浪潮在秩序的疆域之内肆意蔓延,直至曾经农田与阡陌化作**的沼泽,繁花与绿荫沦为枯萎的魔物,生者与死者的界限在那昭然的恶意中扭曲变形,早已死去的亲族从墓地中爬出,杀死自己的妻子,杀死自己的儿子,杀死自己尚不足月的孙儿,杀死那幽蓝冥火中所能映照的一切秩序生灵。
长夜将至。
即便是写下这句警世箴言的先民,或许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会一语成谶。
混沌的浪潮夺去了沿途的一切,连高悬天际的那轮永恒不变的曜日,也不能幸免在人类的哀嚎与妖魔肆意的嗥叫之中,世界失却了光。
至深之夜降临了。
火种之外的世界,是一成不变的黑暗。
黑暗之中到底存在着什么?好奇大概是人类的天性,艾米自是不能例外,但即便是体内流淌着秩序之血的他,在迷雾区尽头凝视着那浓郁的几乎化不开的黑暗时,也仍忍不住浑身战栗起来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在那黑暗之中,在那被秩序之光隐隐照亮的迷雾之中,似乎某种难以形状的东西,正以无与伦比的恶意窥探着他。
没有必要做无谓的冒险。
如果是了然一身的话,艾米或许会在短剑暗血那灼热的跃动中响应体内秩序之血的号召,但与近乎沸腾的先民之血相对的,是少年那超乎年纪的冷静思绪凝视着迷雾之中翻涌着的有若实质的恶意,他按下手腕处宛若火焰般灼人的利刃,随后如他来时一般悄然无息的离去现在,至少还不是时候。
他虽然对火种外的世界存在着一种近乎病态的渴求,却并不意味着他是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之辈,无名之雾笼罩下的至深之夜,绝对比只是谣传有妖魔出没的迷雾区要危险千倍百倍,如果没有万全的准备,贸然深入其中,结果绝对是灾难性的,甚至就此迷失在黑暗之中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当时的少年选择了偃旗息鼓,并且在从情报商人威利口中得知了在下层区存在一位自黑暗中归来的旅者后,哪怕知道时下正值多事之秋,也甘愿冒着被怀疑、被发现的风险去拜会这一位走在道路上的先行者。
希望……不要让人失望。
艾米等待着老人的答复。
“秩序之外,别无他物先民曾在书中这样写道。”年迈的旅者以低沉的嗓音给出了回答,“但无名之雾并不是纯粹的混沌,而是糅杂着秩序与混沌两方面特质的暧昧之物,很多人都有这样一种错觉,妖魔是盲目痴愚的黑暗的象征,是混沌入侵秩序的爪牙与前哨,但这种观念是极其错误的,妖魔的本质非但不是倾向于混沌,反而秩序所占的比重还要更多些,在至深之夜中,它们踪迹的有无,甚至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衡量所处地区遭受混沌侵蚀的严重与否,以及危险与否。”
受教了。
艾米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头,静静聆听这些不起眼的经验,在这个被黑暗笼罩的世界,都是堪称无价的至宝。
“当然,这只是评判的标准之一,还有另外一个至关重要的标准,那就是黑暗的颜色。”老人在此稍作停顿,目光掠过少年的面颊,“黑暗不会有颜色你是这样想的吧?不用摇头,混沌所带来的原暗,与通俗意义上的颜色有很大的不同,是一种超越感官抵达本能程度的纯粹之黑,光用语言难以描述这种黑暗与无星之夜的黑有何异同,但当身处在那样的环境中,体内的秩序之血就会自然而然的做出反应。”
“沸腾?”艾米挑了挑眉头,忍不住开口道。
“看来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受秩序眷顾。”年迈的旅者点点头,意味深长的说道。
少年摇摇头,没有回话。
老人也不甚在意,只是微微抿了抿干瘪的嘴唇:“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在黑暗中跋涉旅人之间,至深之夜被分为黑白两个层次,其中白区就是普通人概念中无名之雾应有的模样四处横生的妖魔,浓郁的几乎看不清五指的厚实雾气,无处不在的黑暗侵蚀,是常人难以踏足的禁地。”
“但黑区可就大不一样了,黑区的存在颠覆了很多人的认知,也让我们真正认识到何所谓盲目痴愚。”说到这里的时候,自黑暗中归来的旅者目光不由黯淡了下去,“在那里,不存在妖魔”
他话锋一顿,声音变得更加低沉。
“因为,那里的环境残酷到连妖魔也生存不下去。”
连妖魔也生存不下去么……出于礼貌,也出于尊重,即便心底有不少疑问,但艾米并不由出生质询,只是任由老人沉湎于自己的世界之中好一会儿后,老人才重新抬起头:“因此那里又被称为无人区、最接近混沌之所,敢于向至深之夜发起挑战的旅行者被妖魔围困至死的并不多,大多数都是如我一般在浓郁的化不开的迷雾之中迷失了方向,直至在混沌侵袭下身心开始异化,然后抱着某种赌命的心态,深入黑区,企图在那里找到某种突破但可惜的是,很少有人能活着回来。”
“那里有什么?”艾米问道。
“我说不清。”身体有着严重妖魔化迹象的旅者摇摇头,“在那里……人的记忆、感知乃至时空本身都在一定程度上被混淆了,你身边的朋友很有可能事实上并不存在,你的记忆很有可能是完全错误的,你某天发现的一具尸体,甚至可能是未来的你更为荒谬的是,杀死未来你自己的人,还会是过去的你自己。”
“我……”艾米组织着语言,“听不太明白。”
“我也不太明白。”老人如此回答道,碧绿的眸光仿佛燃烧了起来,“或许那根本不是我们所能明白的东西盲目痴愚的混沌,越是接触,就越发能感受自身的盲目痴愚,越深刻的领会到无知的幸福。”
无知的幸福……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没有太深的感触,可越是咀嚼着这句话,艾米心中就涌起越深的认同摇了摇头,少年没有放任自己多想下去:“伊格纳缇阁下,作为亲历者,除此之外您还有什么感受吗?”
“感受?”老人叹了口气,“大抵是恐惧吧。”
“恐惧……”艾米略微沉吟,“也是,在那种氛围之中,人很难不产生恐惧。”
“你错了。”侥幸自至深之夜最狰狞的獠牙下生还的旅人看着他,妖魔化的面庞上看不出表情,只是一字一顿的说道,“任何一个敢于踏入黑区的旅者都是看开了生死,厌倦了无意义杀戮的达者如果单纯只是死亡的威胁,绝对无法产生这种强烈到直至今日我都无法忘怀的恐惧感。”
“那是?”少年小心的问道。
“自身认知、存在的崩塌。”老人简单直接的指明了最大的问题,“死亡或许并不可怕,但当你整个人、所有的记忆、所有人的认知都在某种神秘力量的作用下开始扭曲变形,开始崩塌,在不知不觉之中变成面目全非的另一个人的时候,你存在本身的意义与价值就只剩下了虚无。”
“彻底的妖魔化?”
妖魔化会改变一个人的性情,在这个火种日渐衰弱的年代里这已不是什么秘密,老人所描绘的黑区对人意识施加的神秘影响,或许在本质上有很大不同,但外在的表现上应该相差无几,都是由“我”变成“非我”。
“不,有很大的不同。”出乎预料,苍老的旅者做出了反驳,“妖魔化现象,在至深之夜我已经见了很多,甚至连我自己也逐渐承受不住混沌力量的侵蚀,**精神开始出现异化,但黑区出现的情况却与那些完全不同,如果不是事后还能回忆的话,我甚至不知道我在那时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听上去很可怕。”艾米感同身受的附和道。
“是啊……秩序的血脉在那里毫无作用,纵使是能自妖魔的重重包围之中杀出一条血路的豪杰,也只能闭目等死。”老人叹了口气,“越是思考就越容易走进误区,那是个人类过往经验逻辑完全派不上用场的地方,或许什么都不去想,什么都不去做,才能活得更长久一些。”
不敢苟同。
艾米本来想这样反驳,可是看见老人那疲倦的神情时却不由默然,只是象征性的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没说出口。
“好了……我所知道的就是这些了……”
老人的谈性似乎也在刚刚的回忆中损耗殆尽,合上双目后一时半会也没有睁开的意思。
“谢谢。”少年诚挚的说道,起身微微躬身行礼,“承蒙款待。”
随后身影消失在了门外的迷雾中。
直到此时伊格纳缇才再一次睁开眼,幽绿的眸光在火烛之下明灭不定,如枯木一般的嘴唇微微开合,似梦呓又似呢喃:“尤利塞斯……”
如同妖魔一般狰狞的面目上看不出喜怒哀乐。
章六雾夜的杀人鬼
至深之夜,黑区,白区……
仅以情报量来说,今晚收获的情报可谓收获颇丰,但其中到底有多少是真,又有多少是假,会不会掺杂着似是而非、真假参半的消息还是个问题若是听风是风听雨是雨,不去思考别人话里话外有几分真实,只是盲目照搬其他人的经验,那么在至深之夜那种复杂的情景下绝对死的比谁都快。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况且
艾米眼睛微微眯起:伊格纳缇不值得信任。
一个三十年前得到城主亲自接见,整座赫姆提卡为之沸腾的归还者,在三十年后怎么会落魄到独居在一间随时可能会垮塌的破落小楼之中如果这还能用某种不足与外人道的理由来解释的话,那么……如此轻易的便从他口中得到当年整个赫姆提卡的荣光者都得不到的答案,会不会有点太简单了?
因为形体容貌妖魔化而厌世,离群而索居这是老人字里行间有意无意给他的答复,这个理由无可厚非,但少年偏偏就有一个多疑的性子对火种之外的黑暗世界感兴趣的人绝对不在少数,可为什么刚好不好那个能够得到答案的人就是他,而且其中过程并无几分曲折坎坷。
一切都显得太过顺利了。
并且刻意。
没错,刻意尽管下层区存在一位穿越黑暗的旅者他早有耳闻,但那个人具体是谁,住在什么地方,却又是他这样无权无势的家伙无法得知的接下来也算是机缘巧合,情报商人威利不请自来,并且带来了有关传奇旅者伊格纳缇的消息。而更为巧合的是,他之所以决定今夜拜会老人,其中或多或少也有情报商人的影子如果不是之前从那个男人的口中得知对方的寿命如风中残烛般渐渐走向尽头,如果不是过了今夜整个下层区都会掀起一阵血雨腥风,他肯定不会如此冒昧的前来。
自称为情报商人威利的那个家伙,对他到底有何企图,在这次拜会中到达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艾米不敢掉以轻心。
即便一切都是意外和巧合,只是源于他的多想,他也不能不将自己的疑心放的更重一点。
但就算他的疑心再怎么重,他也没有怀疑刚刚所见的伊格纳缇,并不是真正的伊格纳缇假扮一个人或许不算很难,但假扮一个荣光者,尤其是能在妖魔包围之中杀出条道的黑暗旅者,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首先,那份源于秩序血脉的共鸣就容不得半点虚假,其次他从老人身上感受到的是货真价实的黑暗气息,与曾令他退步的黑暗一般无二,甚至还要更加浓郁的黑暗气息。
只是人或许没错,所传递的消息到底有几分真实,就很难说清了。
当然,也不能就这么武断的否认,姑且不论说他的猜测还是没影的事,就算真的侥幸给他猜到了背后的谋算,在缺乏相应信息的情况下,他可分不清对方是善意还是恶意如果是恶意的话,他身上又有什么值得一位荣光者谋划的?城主大人的友谊?算了吧,从三十年前那场干净利落的拒绝来看,伊格纳缇可没把高尔斯沃西看得太重。
所以,他所能做的只有审慎、审慎、再审慎。
不管怎么说,小心谨慎总不是错。
少年这么想着,脚下的步伐猛地僵住,随后手腕一个翻折,暗红色的短剑划开礼服的袖套,身体略显突兀的前倾,原本如流水般流畅的动作在这里有一个短暂却醒目的卡顿,但紧随其后的是有若暴风一般猛烈的旋身,顺势摆动的手臂在微凉的迷雾中径直抡出一轮新月,寒芒对寒芒,炽热的火焰于黑暗之中乍现。
凛冽的剑光划破寂静无声的寒夜,两位持剑者的视线在不经意间交错漆黑对漆黑,谁也没有吐露出哪怕一个字词,谁也没有生出哪怕一丝的迟疑,他们以行动代替了言语一触即分的两把致命之刃犹如热恋情人一般在短暂的别离后迫不及待的迎来了再一次的邂逅。
“铿!”
金铁之声再起,剑刃与剑刃毫无花哨的碰撞在一起,伴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互不相让的两人就此展开力量的角逐然而事情后续的发展出乎艾米的预料,在力量的角逐之中秉持着先民之血的他竟然会处于下风,对方那致命的弯刀一寸一寸的向他迫近每近一分,暗杀者脸上那张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假面就清晰一分,死亡的阴影就越逼近一分。
不妙啊。
心中如此想着,少年脸上却没有太多的表情,甚至连微微眯起的眼睛中也看不到任何的波澜,或许唯有暗血那微微抖动的剑身才隐晦的表明了他的不支。
这样下去不行。
若是撒手毫无疑问会彻底失去先手,继续坚持下去也很难扭转被动的局面,这时候真正应该做的是……
目光一凝,脚步一踏,短剑与弯刀之间骤然擦出闪亮的火光,居于劣势的艾米不退反进,以极其突兀的一个冲刺直撞了对方一个满怀,随后反手令暗血摆脱互咬之势,径直朝暗杀者的脖颈处挥去,转瞬之间挣开一个崭新局面。
可惜的是对面的应对同样不慢,戴着诡异面具的暗杀者虽然受限于臂展无法以弯刀回击,但手足俱在的他又岂会毫不反抗的引颈就戮?只是电光火石的一霎那,身子一斜收缓手上的力道,一只手架住少年的前臂,并且在短剑加身之前猛地一个膝撞,不偏不倚的正中小腹,以攻为守的化解了这番攻势。
即便是传承了先民神圣之血的荣光之裔归根到底也只是**凡胎,仓促之下受此一击,艾米的身体顿时本能的弓起,可他还来不及吃痛,便下意识的就地一滚,堪堪避开斩首一刀,之后略显狼狈的站起身子,握紧手中的短剑暗血,寸步不让的对上了迎面斩来的雪白闪光。
退、退、退
一方面是毫不示弱的迎击,一方面是步步后退的颓势,艾米在逆境之中丝毫不见慌乱,手中的短剑硬生生的被他舞出一张密不透风的剑网,脚下的步伐则在尘地上踏出一列整齐的足迹于守势之中,他一点点消化着先前的不利局面,一点点积攒着哪怕最为微小的胜因。
他不着急,或者说该着急的不是他。
单以战斗而论,因为他先前的轻敌与判断失误而落入下风是不争的事实,可决定生死胜负的,并非只有战斗一途暗杀作为一种非常规的破坏性手段,有悖于法理,若被巡逻队发现,其后果不言自喻。
或许下层区的巡逻队不一定会像上层区的同行一样配备火铳这样的大杀器,但人数一多,必然会对杀人鬼的行动产生限制,从而为他创造更好的行动机会。
所以,这场战斗持续的时间越长,他就越有利。
而暗杀者显然也知道这一点,在久攻无果之下,他没有急着强攻,反倒是后退了一步,终止了无谓的攻势,在以漆黑的瞳仁深深的看了少年一眼之后,一个纵身消失在了迷雾的尽头。
艾米没有去追,只是注视着对方离去的方向,沉默。
会是谁派来的?城主高尔斯沃西一系,皇帝米开朗基罗,还是……伊格纳缇?
都有可能,城主杜克高尔斯沃西可从来不是宽宏大量之辈,期待他展现自己的宅心仁厚,还不如将希望寄托在那个子虚乌有的预言之上。而下层区的皇帝米开朗基罗,则很有可能因巨人保罗之死而怀疑到他身上,将今晚的刺杀视作对他的一场试探也一点不为过。至于最后的伊格纳缇,这个充满谜团的迷途旅者到底在谋算些什么,他心中丝毫没有底,但以暗杀者行动的时间来看,会不会有些太过于巧合?
当然,这些都只是他的猜测,这个问题没有答案,至少以现有的情报推不出答案。少年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小心的将短剑暗血藏在腰际,把这件事暂时按在心底,稍稍整理一番略显狼狈的仪容,才重新迈开步伐,踏上了归途只是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无论走在什么地方,他的右手始终在腰前三寸处摇摆不定。
这或许是对暗杀者去而复返的一种警惕,又或者不是,但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因为家已经到了。
虽然冠以家这个称呼,但艾米对这里倒没有特别多的感情,于他而言这间屋子不过是一百来个金托尔买来的栖身之所,并且在里面短暂的生活过一段时间,仅此而已,远远比不上他对老屋的感情虽然同样没有和父母相处的温馨回忆,但至少,至少在那里,有尤莉亚陪伴。
想到有段时间没有见过面的妹妹,少年不由叹了口气:这多少有点无可奈何,下层区不比上层区,没有那么多秩序与法理,荣光者的身份充其量也不过是一个惹是生非的虚名,如果带上她的话,安全可没有办法保障,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或许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摇摇头不去想那些烦心事,他从口袋中掏出一串钥匙,转动锁轴,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但在打开之后,映入眼帘的却是
一道闪亮的刀光。
以及刀光映照出的那张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诡异假面。
是他!
这一刀
避无可避!挡无可挡!
艾米的脸上第一次变了神色。
随后
绝命的刀光落下。
章七初次交锋I
眩晕
与眩晕相伴的,是一种如同灵魂抽离世界般的恍惚感。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艾米近乎本能的停下脚步,健康红润的俊秀面容在刹那间褪尽了血色,泛起一抹不正常的殷红。
呕。
低下头,伏下身子,猩红之色自指间微微渗出。
但旋即被少年用手背抹去在小心的用丝巾擦拭干净后,他才抬起头,脸色苍白依旧,可那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却前所未有的明亮。
“以眼还眼、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他说,眼中仿佛有火在燃烧。
随后
脚步声重新响起。
一步,一步,又一步看着近在眼前的门扉,他微微眯起了眼,隐藏起那如夜空一般深邃的漆黑之眸中隐约闪烁的寒芒,只是低垂着眼睑,如同羔羊一样恭顺的行驰于地上,在寂静的雾夜里,酝酿着最为深沉的杀机。
顿步、向前。
石阶上微凉的晚风吹皱了衣角,指尖摇晃的钥匙环打破了夜半的安宁。
“叮铃叮铃”
少年停下脚步,微凝的目光掠过那隐隐折射着黯淡月华的门扉,一手抓住眼前招摇晃荡的黄铜钥匙,笔直的插入锁眼,随后轻轻转动锁轴,齐腕粗的铁链如古代仕女修身用的丝带一般从半空中滑落,伴随着一阵“稀里哗啦”的响声,朴实却厚重的门扉褪尽了身上的衣衫,向他敞开了最后一道门户。
然而,他此时的动作却不免有些僵硬,手心也沁出汗珠。
但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刹那,决心便已定下略有些僵硬的收回手上的钥匙,连地上的锁链也没有整理,他径直推开了眼前并不沉重的大门。
果不其然,刀光如期而至。
很美。
艾米甚至还有闲暇赞叹。
不过,这一刀确实很美,无论是出刀的时机还是角度,都堪称完美,在真正懂行的人眼中,的确有一种几近艺术的美感毫无疑问,暗杀者是使用弯刀的大师,他不仅对战斗有着常人无法企及的敏锐直觉,还能够从人性的角度出发,捕捉最不起眼的微小胜算,化不可能为可能,在下层区……不,在整个赫姆提卡城想必都不是无名之辈。
但可惜……
少年的眼中闪过一缕惋惜,面对近在咫尺的凶悍斩击,他既没有暂避锋芒,也没有奋然迎击,只是自然而然的弓下身子,如同演练过千百遍一般毫不拖沓的就地一滚,径直摆脱了刀势的纠缠,随后
拔剑
剑名暗血,出剑见血!
突兀的变局令暗杀者始料不及,为了追求一击必杀,他特意选择了最佳的时间与地点通常而言,人类总是将自己的家宅视为万无一失的安全之所,在大多数情况之下归家的瞬间都是警惕心降至冰点的时候,在此时动手,无疑能将刺杀的成功性提升至最大。更何况门被打开的一刹那,受限于左右两边的厚实门墙,艾米尤利塞斯在仓促之下几乎不存在回旋的余地,只能被动的承受这精心准备的致命一刀。
然而……
于最为危急的时刻,做出了最正确的抉择,在那电光火石的一霎那,也不知是幸运女神的眷顾还是少年身体中确实潜藏着某种常人难以想象的战斗本能,这家伙精准的找到了他精心编织的罗网的最大破绽,直接一个驴打滚绕过倾力一刀,随后在他的身前展露出那如同毒蛇一般致命的獠牙。
要遭!
杀人鬼面具下的黑色眸光中第一次出现情感上的波动,但这难得的一幕不过持续了瞬间,清楚知道自己刀势用老无力收招的暗杀者,没有任何的犹豫,毅然放弃了收刀回防的打算,直接中心一斜,身子突兀的倒向一边,紧接着小腹处的肌肉猛地一收缩,本就显得瘦小的形体更是缩成了一只如同婴儿一般蜷缩着的猴子,少年那饱含杀意的凌厉一击,受限于剑本身的短小,竟只是划破了他的一层表皮。
血液飞溅间,杀人鬼跌倒在地。
这也是必然仓促之下这是他所能想到的最优选择,相比较于开膛破肚,只是稍微的让掉一次先手并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事情。
比起这个……还不如在意少年的追击。
没错
艾米的追击。
艾米尤利塞斯并没有经受过专业的战斗训练,也甚少和杀手打过交道,对于暗杀者的种种手段不甚了解,但有些人生来就具备某种凌驾于努力之上的天赋与本能,他天生就是杀戮与战斗的行家里手,或许对方所展露的诡异手段足以令一般人为之失神,可他的行动却并未因此而受到影响,一击未果之后,没有给敌人留下任何的喘息之机,第二剑立刻当头斩落。
局势在转眼间已完成了逆转。
原本精心编织罗网的捕食者在兔起鹘落间已沦为的猎物,而曾经身陷囹圄的被捕食者则在攻守交换间已化身为猎人互不信任的双方没有任何周转的余地,唯有你死我活才是决出胜者与生者的唯一方式。
杀人鬼知道这一点,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假面下的脸庞勾勒出冰冷的轮廓,面对艾米当头斩落一刀,他没有哪怕分毫的慌乱,只是镇定自若的抬起持刀的右臂,连闷哼也没有传出,径直接下这道璀璨的剑光,而后左手在空中旋了个花儿,也不知从何处转出了第二把弯刀来,反手攻向居高临下俯视着自己的少年。
艾米并不打算和一介杀手以命搏命,因此哪怕明知道对方是打算借此逼迫他暂缓攻势,也不得不向后撤上一步,让出好不容易挣得的先手优势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会轻易的放任暗杀者走脱,在堪堪避开及体的刀光之后,他重心再次前倾,伴随着大气的阵阵轰鸣,短剑暗血以彗星凌空之势斩落。
但稍微挣得喘息之机的杀人鬼,可不打算在失去先手的情况下继续做无谓的纠缠,趁少年被他以出其不意的二刀流暂且逼退的良机,腰、腹、肩、肘、足……全身上下一同发力,如滑不粘手的泥鳅一般险之又险的避开了暗血的斩击,并顺势滚入一旁的草丛之中,敛去了声息。
草并不高,只至膝盖,只是在草丛前,艾米却不由止步。
逢林莫入。
哪怕眼前不过是一堆杂草,但对暗杀者抱有十二分警惕的少年,仍不由想起了这句传承自先民的古语。只是这份犹疑不过持续了片刻,充盈心间的杀机已然抑制不住放虎归山可不是智者所为。
冷笑一声,他没入了草丛之中。
或许在一定程度受到了无名者之雾的影响,庭院里几个月没处理的疯长杂草已有齐腰高,对戴着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诡异假面的暗杀者来说,拥有如此多遮蔽物的复杂环境,是能最大程度发挥他优势的主场。
因此,艾米小心小心再小心,警惕心提升至了最大,周遭的任何风吹草动都不打算放过。
有动静!
正是得益于这份高度集中的注意力,使得他在第一时间发现了草丛某处出现的异常扰动,没有伏低身子做好隐蔽,自信能够在正面交锋中占据优势的少年径直用短剑扫开脚下碍事的杂草,向出现动静的地点赶去。
然而,映入他眼帘的却是深深埋入土中的弯刀把手。
中计了!
艾米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几乎是察觉到不对的一瞬间便反身望去,可是他的对手比他更快,暗杀者在确定飞掷的弯刀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后,丝毫不顾可能被发现的风险,立刻转身回返,不欲与他多做纠缠充其量只是短短的数次呼吸的时间,双方已经拉开了接近十米的距离。
这个时候,已然追之不及。
冲出宅院的杀手,如鱼入大海,眨眼间便消失在了雾夜之中。
“麻烦大了。”
注视着茫茫然的夜色,艾米陷入了长久的缄默。
比遭到刺杀更让人寝食难安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刺杀远远还没有结束从第一次刺杀的失败,到第二次刺杀的开始,中间不过隔了十几分钟,单从这里来看,戴着诡异假面的杀人鬼就不像是一个会半途而废的家伙,也就是说……只要那边的伤势有所好转,很有可能会有下一轮的刺杀等待着他。
以暗杀者今夜展露出的手段,恐怕到时候又会是一场生死鏖战。
“好在,好歹还了他一剑。”事到如今,少年也只能通过这个来安慰自己急需抚慰的心灵,“‘暗血’的一剑……可不是那么好挨的。”
可惜,因此而招来的麻烦似乎还远不止如此。
精神才刚刚有所好转的荣光者,转身合拢门扉之际,视线不由在一片狼藉的庭院中停驻,脸上不由流露出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这简直没法收拾……而且留下的痕迹还不好掩盖……看来今天晚上还要准备好一套说辞,一套能够完美糊弄过去的说辞,不然可就真的脱不了身了……”
如此想着,艾米尤利塞斯陷入了深深的苦恼之中。
章八初次交锋II
陷入苦恼的不止艾米一人,在深沉的雾色之中,戴着似笑非笑、似哭非哭诡异假面的杀人鬼,蓦地停下了略显虚浮的步伐。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是谁?
黑色的眸子望向幽深的未知处,所映照的却是一片空洞的虚无。
如果是一般人,大概在惶恐的同时将刚刚迷雾中传来的声响归于自身的错觉,但身经百战的暗杀者自是不会如此天真,哪怕肉眼望不穿这将大半个赫姆提卡笼罩的灰色雾霭,仅凭背后那始终不曾断绝的窥视感,他便能确定,有某种东西,正隐藏于身后这片雾色之中,以饱含恶意的双眸,窥探着他。
被盯上了吗?
杀人鬼是雾夜的杀人鬼,亦是最强的杀人鬼。
只是最强从来不意味着无敌,即便是雾夜中当之无愧的最强杀人鬼,与笼罩在赫姆提卡上空的黑暗相比,也不过是一件无足轻重、无关紧要的道具或许好用一些,讨主人欢心一些,但也……仅此而已。
即便如此,那些嫉妒他、怨恨他的同类们也绝不会放弃任何致他于死地的机会。
而现在……似乎是一次近乎完美的时机。
真正一流的暗杀者往往从不失手,可这并不意味着失手过的暗杀者便从此与一流绝缘事实上这种错误的观念只是外行人并不美妙的误会,之所以一流的暗杀者很少有失手的消息传出,仅仅是因为……对于行走在黑暗中的人们来说,失败基本上与死亡可以划上等号。
这不止因为刀尖上的舞蹈总与死亡相伴,更在于那些如秃鹫一般食腐的同类们。
那么……身后的觊觎者,会是他们吗?
拥有雾夜这一称号的杀人鬼不是很能确定,毕竟从身后那昭然若揭的恶意来看,隐藏在层层迷雾之中的觊觎者,绝非泛泛之辈。
所以
会是谁?
如果未曾受伤,杀人鬼定会一探究竟,但一切没有如果艾米尤利塞斯所持有的那把诡异锈刃绝不是凡品,小腹处的伤口不要说愈合,至今仍有一种灼人灵魂的可怕痛楚,而更令人惊诧的是,这份痛楚竟然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有所缓和,反倒如同加了薪柴的火焰一般,越烧越烈,乃至于他有一种感觉,如果放任下去,有朝一日他终究会被这团虚无的火焰燃烧殆尽。
不可思议。
却又确实如此。
尽管自身前所未有的虚弱,可暗杀者还不至于分不清虚幻与现实。只是现在不是深究这个的问题的时候,当务之急还是将身后的食腐秃鹫甩掉。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身形在一顿之后,蓦地一个加速,飘忽的身形如鬼魅一般游荡,自如穿梭于下层区的各个小巷,悄无声息的脚步配上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即便是最为老练的猎人,也无法追踪到他的踪迹。
然而这要命的然而。
身后的目光不紧不慢,无论他如何变化,始终如影随形。
这不正常。
察觉不妥的杀人鬼放弃了徒劳的努力,漆黑如墨的眸子闪烁着异样的光泽如果说先前只是怀疑,那么现在则是肯定,始终跟在他身后的觊觎者,绝对、绝对、绝对不是人类。
而是某种其它的东西。
只是不清楚的是,是与他一样植入了脉轮的超越者,还是……
他心底浮现出一个禁忌的称谓。
妖魔。
他转身,望向深邃的迷雾。
然后拔刀。
“出来吧。”
简单明了的话语,皎若明月的弯刀。
沉默、沉默寂静无声的夜晚仿佛要永远的持续下去,直到……脚步声的传来。
“啪嗒”、“啪嗒”、“啪嗒”。
身后的脚步坚定而有力,以杀人鬼的耳力,更是能听出身后来者脚下的皮靴很有一番讲究,使用的是以正宗的牛皮鞣制而成。
只是……声音传来的方向为什么是身后?
他回过身去,黑色的瞳仁中微微可见诧异,但不过显现了片刻。
因为
迷雾中的身影渐渐清晰。
那是一名绅士,至少是一名彻头彻尾做绅士打扮的怪人,他戴着一顶反潮流的高脚帽,穿着一身堪称老土的黑色礼服,纵然透过迷雾还看不清他的五官,但至少那堪称典型的八字胡和单边眼镜是清晰可见。
不是那群秃鹫,亦非杀人鬼之属。
那么……
“是谁派你来的。”他问,声音喑哑如毒蛇。
“没有人派我来。”对方停下步伐,顿了顿手杖,以轻缓的音调作出了回答,“我只是一个情报商人,一个路过的情报商人,仅此而已。”
久经杀场的暗杀者脸上并没有太多表情的变化,黑色的眸子自始至终都没有任何的波动,即便是听到这个带有明显敷衍色彩的回答,他也只是简单的挑了挑眉,而后发出一贯喑哑的声音:“让开。”
“如果……”自称情报商人的拦路者用手托住帽檐,单露一只碧色的左眼,“如果我说不呢?”
没有如果
杀人鬼于雾中疾行,银白的弯刀斩出一轮皎洁的新月。
他已经亲手将答案扼杀在了摇篮之中。
同时被截断的还有沟通的桥梁。
绅士打扮的拦截者,理所当然的以刀剑作回应明明是不宣而战,明明留给他应对的时间只有电光火石的刹那,但男人的反应堪称神速,还没等暗杀者欺近身前,手上那根不起眼的绅士手杖已转了个花儿,翻出一把隐藏在杖身中的细刺剑,不躲也不闪,径直将那一轮闪耀迷雾的新月斩了个粉碎。
“铿”
崩音若琴弦长鸣。
不存试探之意,杀人鬼务求速战速决,一刀接着一刀,刀势如流水,绵延不绝,只是眨眼的功夫,弯刀与细刺剑已然碰撞了不下十次,刀光剑影交织在这方寸间的狭小空间之中,将二人所处的世界映照的闪亮。
不分胜负。
然而这个结果却是暗杀者所不能接受的,于他而言,势均力敌几乎与死亡可以等同腹部的创口时刻都在提醒着他,自己正处于何等不利的情势之下底力的爆发不可长久,眼前的僵局只是假象,如果他未能及时的将眼前的敌手斩于刀下,那么最终倒下的人只会是他。
虽然他并不畏惧死亡,但……如果可以的话,他不希望忍受那长久的空虚。
必须尽快解决战斗!
心中掠过这样的念头,杀人鬼不进反退,潇洒的一个后撤摆脱了剑光的纠缠,持刀在手,微微眯着眼打量着眼前的对手,默默的调整着已渐现乱象的呼吸。
“连个招呼也不打,就急冲冲的跑了过来。”黑色礼服的绅士并没有追击,只是一手拄着藏剑手杖的空壳,一手捋着唇边的八字胡子,“真是一个鲁莽的家伙,也不知道你是怎么获得‘雾夜’这一传奇称号的。”
暗杀者只是沉默,如此低级的挑拨,在他的心底连一点漪涟也没泛起。
“果然……”作绅士打扮的拦截者摊开手耸了耸肩,单边眼镜下锐利的目光微微垂落,以滑稽的腔调嘲讽道,“无话可说了吗?”
当然
雾夜的杀人鬼无话可说,因为唯一能够让对方哑口无言的,只有刀剑与鲜血。
将死之人的将死之言,完全不必放在心上。
如此想着,暗杀者迈动了脚步,一步一步踩着奇异的节拍,不紧不慢向着黑衣的绅士靠近一点点,又一点点,两人的距离不断的缩小着,而他们又似乎有着某种难以言明的默契,谁也没有抢先做出攻击的动作,只是彼此的视线相互交错,攥住刀剑的指节骨微微颤动。
近了,更近了。
两对目光几乎同时一凝,随后刀光与剑影再次降临。
“哧”
金属切割血肉的声音,亦是鲜血飙飞的声音。
两人的身影一触即分。
没有花哨的动作,没有纠结的缠斗,胜负只是在一瞬间便有了分晓。
“真是丝毫不让人意外……”自称情报商人的绅士目光复杂的看着胸前深可见骨的创口,向后退了一步,摇了摇头,“‘他’说的没错,是我输了啊。”
暗杀者没有说话,只是任由殷红的鲜血从指缝间淌落。
这场战斗没有胜负只有生死。
是他赢了,至少赢了一半,相比较于胸前那无关紧要的一处剑伤,拦截者身上刀伤无疑更重,无疑对战斗有更大的影响这与刀剑技艺的精湛与否没有任何关系,也与反应速度的快慢关系不大,真正令他胜了一筹的是,暗杀训练所锻炼出来的那身缩骨功夫,让他在最大程度上避开了那直抵心窝的一剑。
“可惜……”在战斗中败北的情报商人颇为苦恼的叹了口气,身子一个踉跄,重新执剑向前,直指暗杀者,“你虽然赢了战斗,却输了生死打从一开始你就弄错了一件事情,比起剑术,更值得我信赖的是……”
“我的魔法”
魔法……故弄玄虚。
杀人鬼对此嗤之以鼻,但他可不打算给敌人任何的喘息之机。
只有死掉的敌人才是好敌人。
如此想着,他开始了疾驰
而这个时候,拦截者的咒语才堪堪响起:“你可曾听见?神风呼啸的声音。”
几乎在同一时间,耳畔传来了大气被破开的轰鸣声。
这是……
脑海中才刚刚泛起一个念头,胸前的血肉猛地扭曲变形,随后炸裂开来。
他死了。
死的不能再死,那张堪称身份象征的假面也从脸颊上滑落,顺着爆炸滚到了一旁的垃圾堆中,一动不动,宛若主人一般失去了生命的色彩。
“蛮普通的一张脸嘛。”
于死斗中存活下来的情报商人注视着面前的死者,眼中毫无怜悯:“接下来,该回去向‘他’复命了现在看来,无论是米开朗基罗还是艾米尤利塞斯都不是泛泛之辈,真期待之后计划的展开,那一定是一场前所未有的饕餮盛宴。”
他拉了拉帽檐,于雾色中裸露出一只戴着单边眼镜的碧色瞳仁。
随后,渐行渐远
最终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章九初次交锋III
杀人鬼,缘起于雾夜之鬼的传说。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自一百年前,火种在混沌的侵蚀下进一步衰弱以来,每当夜幕降临,处于秩序屏障边缘的下层区便总是会被无法驱散的迷雾笼罩如果单只是些许雾气倒不足为惧,然而在灰蒙蒙的雾色之中,首先崩溃的是人心道德与法律、正义与公理,秩序所带来的荣光,在人心的劣变下荡然无存。
于是,鬼诞生了。
杀人鬼隐藏于雾夜之中,悄无声息的收割着生命,与善恶无关,与金钱无关,与爱憎无关,沦为传说的恶鬼仿佛只满足于自己的阴私,无目标、无意义的进行着无差别的杀戮,成为了整整一个时代的梦魇。
甚至时至今日,雾夜的杀人鬼仍旧拥有令小儿止啼的恶名。
当然,这不是偶然,而是某种必然。
在传说的背后,有一只无形的大手一直在推波助澜。
它不是一个人,也不是个别人,而是笼罩下赫姆提卡上空数百年未曾有过变化的庞大阴影,在阴暗人心中诞生的畸形怪物它既是以黑暗为名的恶党集会,又是以权势与金钱网罗整个下层区亡命之徒的至恶公会,更是地下世界中无可动摇的霸主,构筑下层区秩序的“三柱”之一的黑暗公会。
很少有人知道,长久以来它一直在暗中豢养着恶鬼。
杀人之鬼这个称呼已不再独属于百年前杀人如麻的刽子手,而是演变成了一项的技术,一项以杀人为目标开发的技术。
脉轮。
高等妖魔之所有人类难以企及的可怕力量,正是因为其体内有着脉轮的存在,意识到这一点的黑暗公会萌生出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如果把属于高等妖魔的脉轮移植到人类的体内会发生什么?
答案理所当然的是死亡。
秩序与混沌的冲突不可调和,人类的**凡胎怎么能承载妖魔的超凡之力?然而不甘心失败的研究者们并未因试验品的大规模死亡而气馁,恰恰相反,这个疯狂且邪恶的组织开始了更加丧心病狂的人体实验,直至最终结出禁忌之花在那个混乱的年代,雾夜的杀人鬼就此诞生。
超越常人认知的恶鬼降临于世上,而且,这还只是开始。
即便因实验失控而蒙受了巨大的损失,黑暗公会也没有放弃实验的打算,并且在最这些年,有了阶段性成果。
量产型生物兵器杀人之鬼就此诞生。
作为向现实妥协的半成品,新生的杀人鬼们并未移植完整的脉轮,而是在身体内植入了部分脉轮的血肉,获得了堪比荣光者的身体素质与敏锐五感,在一定程度上甚至能够与正牌的妖魔相匹敌,除了缺失了至关重要的类能力以及产能严重不足外,是堪称完美的生物兵器。
从一到十三,每一个调制完成的杀人鬼,都有着独属于自己的称号。
但这其中,只有一号是与众不同的。
他继承了百年前的最初之名,继承了“雾夜”这一称号。
杀人鬼已非真正意义上的人类,他们体内的人性早在漫长的折磨之中消耗殆尽,植入的妖魔血肉更是具备非同寻常的侵蚀特性,从外表上或许看不出端倪,可是他们体内的脏器早就演变成纠结在一起的蠕动肉团,无论从心理还是生理上来看,相较于人类他们都更偏向于妖魔。
但就算如此,他们也有着情感,也有着爱憎。
不没有爱,只有憎……
编号十二的“黑杰克”眯起了黑色的眼睛,作为一名杀人鬼,他早已忘记了生而为人时的事情,满脑子只剩下了对杀戮的渴望,对公会命令的绝对服从,以及……将一号杀死……的本能。
是的,本能。
黑杰克有时候也会产生困惑,疑惑于自身为何如此执着于先于他诞生的“兄长”,但这种困惑从来就不长久,每当他看见他,看见那张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假面,看见那双黑洞洞的眸子,杀戮的本能总是会充盈他的心间,如果不是被根植于心灵深处的绝对命令束缚着,他恐怕会第一时间杀向他,杀向那个继承了雾夜之名的“兄长”。
不仅仅是他,甚至他其它的“兄弟”也是一样。
从很早以前,他就隐隐有所察觉,被冠以“雾夜”之名的最初之作,与他们是不同的,是截然不同的两个物种,甚至是某种食物链上的某种……天敌。
所以
雾夜必须死!
作为觉醒程度较高的杀人鬼之一,他一直在寻觅杀死他的恰当时机。
但雾夜的确有着与他的排位相匹配的实力,所有经手的任务不仅无一失手,那些蠢笨的人类甚至连在那家伙身上留下伤口都做不到,每一次他……以及与他抱着同样想法尾随在那个怪物身后的同类们,都是在彼此忌惮的眸光中失望而归。
直到……今天。
今天的目标似乎不同于以往,不仅没有死在雾夜的刀下,更是予以了他相当的重创哪怕隔着老远,黑杰克都能闻到那股散发着诱人气息的血腥味。
行动的时候到了。
游荡在雾夜中的杀人鬼有了方向说起来也奇怪,在十三个杀人鬼之中,他唯独对继承了“雾夜”之名的一号有着特殊的感应,不仅能够清晰的感受到那家伙所处的位置,更隐隐能察觉到他情绪的波动。
尽管在大部分时候都如幽冷的潭水一般平静无波,但总有例外存在比如这次,透过思绪所传递来那若有若无的惊慌以及惶恐,如同甘甜的毒药一般引人入胜,甚至还没有抵达那家伙所在的位置,他的脑海中已经开始浮现杀死那家伙后经由本能所产生的极致快(感)。
身体不由亢奋了起来。
血液也随之沸腾。
如同着了魇一般,黑杰克的精神渐渐变得异常,他发了疯一般的前往“兄长”所在的位置,直至……
他看到了地上残缺不全的尸体。
怎么……怎么可能?
奔腾的血液瞬间冷却凝固,难以置信的杀人鬼唯有沉默,沉默的看着眼前淋漓的鲜血,看着眼前破碎的尸首,心中仿佛失却了什么一般,变得空落落的,黑色的眸光之中亦只剩下了茫然与颓然。
“这不可能!”
他突然大吼一声,随后歇斯底里的在尸首之中翻找着。
他不信,不信那个家伙会这么平淡无奇的死去,不信那个家伙会死在除他之外其他人的手中不,与其说不信,不如说是……不愿相信。
这种情感真的是恨吗?
不懂人心的杀人鬼感到困惑,但只持续了一瞬间,人性化的思考很快便被高涨的本能所取代。不是有什么特别的原因,而仅仅是因为……有同类踏入了他的“猎场”如同护食的野兽一般,他浑身的汗毛乍然而起,漆黑的眸光望向厚重有若实质的迷雾,望向迷雾那根本不存在的尽头。
必须尽快。
黑杰克催促着自己,在尸体的附近不断的翻找着,翻找了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某物。
到底要找什么?
连这样的疑问都不存在,异常的杀人鬼只是狂乱的进行着自己的搜寻。
终于
漆黑的眸子对上了银白的假面,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表情浮现于脸上,他伸出手想要抓住地上散落的诡异面具,却又猛地止住。
我这是在干什么?
他难得的惊醒,目带惊悚的看着手上的假面,看着假面上那仅余空洞的瞳仁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他感觉到它在笑,感觉到它正满是愚弄的向他发笑,展露出某种满是恶意的、择人而噬的笑容。
不知为什么,从未有过恐惧这一情感的杀人鬼,清晰的感知到了……何所谓恐惧。
他想要放手,想要把它丢得远远的,但是
这该死的但是!他根本就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只能被动的、甚至是无助的看着手上这张诡异的面具离他越来越近,感受着自己脸上扭曲变形的笑容,徒劳的张开嗓子,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一瞬间的寂静,惨叫声戛然而止。
同样停止的还有黑杰克,他如同雕像一样的维持着手上的动作,一动也不动,没有呼吸,亦没有心跳,只剩下木讷的眸子无神的注视着头顶的天空。
“轱辘”
率先转动的是眼珠子,黑洞洞的令人生畏的眼珠子。
随后“黑杰克”松开手,松开握住面具的手,低下头看着自己熟悉又陌生的身体,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诡异假面下流露出同样诡异的笑容。
“想要达成补完的可不止你一个人啊,”杀人鬼于夜色低声呢喃,以满是缅怀的目光注视着地上残缺不全的身体,“你说是不是我愚蠢的弟弟。”
他嗤笑一声,转身没入夜色。
离最终的补完又近了一步。
不过,还不是时候。
在这之前,先达成复仇似乎是个更好的选择。
迷途者之家还有……
艾文尤利塞斯!
他默默地想到,随后如同烟尘一般,身影在迷雾之中渐渐消散。
夜,还很长……
章十死者无权得享安眠
是的,夜还很长。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当巨人保罗的尸体被发现时,西蒙就知道死神的脚步已离他不远,但他从来没有想到,死亡的阴影会离他如此之近,近到只有一根发丝不到的距离只要架在脖子上的长剑再往前进上一分,那闪耀着熠熠寒芒的利刃就会割开他柔软的咽喉,殷红的鲜血将如泉水般奔涌而出,将世界浸染成一片触目惊心的红色。
“西蒙。”
掌握着他生死的恶魔注视着他,青铜的面具在夜色下有一种说不出的狰狞。
“是……是小人。”西蒙不知道这个浑身散发着异样气息的死神是谁,但他知道,对方一定是皇帝米开朗基罗的人,一定是为了保罗之死而来,能够让他活下来唯一的价值,仅在于他是巨人保罗的近人,是最早发现尸体的人因此,哪怕舌头因恐惧而打结,在此刻他也艰难的发出声音。
“很好,”死神的声音如同他脸上的青铜面具一般冰冷,幽蓝色的眸子中没有哪怕一丝一毫属于生灵的气息,充斥着对世界一切的冷淡与漠然,哪怕只是不经意的对视一眼,都会产生一种置身寒冰地狱的错觉,“跟我来。”
明明已是盛夏,但西蒙仍蜷缩着身体,瘫在地上瑟瑟发抖。
“不要让我重复第二遍。”戴着面具的死神说道,冷淡的语气中不仅没有任何的愤怒的痕迹,更连一丝一毫的波动都没有,但来自生命的本能却告诉西蒙,告诉这个在下城区挣扎求生的小人物:会死一定会死如果不照做的话,他一定会被杀死,像杀小鸡一般拎出来,毫不留情的被杀死。
于是,也不知从何处生出股力道,他暂时摆脱了心底的恐惧,跟上头戴青铜面具、身披黑色羽衣的无名死神。
噗通、噗通、噗通
道路如这黑夜一般,遥远得仿佛没有尽头,淡淡的雾气萦绕期间,也不知是不是太过紧张所产生的错觉,身侧的黑暗中似乎有一双双猩红的眸子正在觊觎着他,西蒙于恐惧之中鼓起勇气,视线重新聚焦到差一点夺走他性命的男人身上,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支支吾吾的开口:“我们……要去哪里?”
黑衣的死神没有回话,被夜幕笼罩的街道上,一时只有心脏脉搏的声音许久之后,久远到他已经不指望能够得到回答的时候,前方的面具人以一如既往的冷淡口吻给出了答复:“去应该去的地方。”
这话说了和没说一样,但奇妙的是,西蒙的紧张情绪却因此而缓解不少,连带着胆气也足了少许,在环视周围深幽的黑暗之后,他颤颤巍巍的向差一点夺取他生命的面具怪人搭着话:“不知道您是……”
“面具。”如死神一般幽冷的男人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西蒙在听到这个名字时,不自觉的缩了缩头尽管有猜测这个怪人与米开朗基罗有关,但他还真没想到来的人会是面具,会是那个时刻隐藏在皇帝那如太阳般耀眼的光芒之下的阴影之王,整个下层区当之无愧的第二号人物。
巨人保罗虽然地位崇高,在皇帝米开朗基罗的治下,是分管整个东区的头把交椅,但与令无数人胆寒的阴影之王相比,只能算是一个空有蛮力的小角色,即便是在他这个侍从官面前,都时常流露出那源自心底的恐惧。
他根本就没有想到,这一位竟然会亲自出手。
一时竟是无言。
“到了。”下层区的阴影之王突兀的停下脚步,头颅以一个极其别扭的姿态翻转过来,幽蓝色的眸子冷冷的注视着他,面具下的嘴唇微微开阖,近乎无机质的声音中罕见的带上了一分命令的语气,“进去去你应该去的地方。”
什么是应该去的地方?
如果到现在还不明白,那西蒙的脑子算是白长了这里是巨人保罗的府邸,也是他的命陨之地他现在所要做的,只是带着这位仅在皇帝米开朗基罗之下的大人物前往保罗的死亡现场,然后听候命运的判决。
没错……判决。
在无人注意之下,他攥紧了手心,而后松开。
还不到时候
如此想着,他引着下层区的阴影之王来到了血腥气最浓重的房间。
“就是这里,”他说,然后侧开了身子,恭谨的让出空间,“我是第二天一早发现保罗大人倒在血泊中的,当时我有些惊慌失措,因此没有第一时间控制事态,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消息已经走漏了。”
“他们人呢?”面具问道。
“已经被我处理掉了。”西蒙把头深深埋下,不去看那双可怕的眼睛,“还有少数不知道实际情况的则是被我控制了起来。”
“很好。”黑衣的死神赞赏道,低下身子伏在血泊前,伸手沾染了些许猩红,而后放入面具下青紫色的嘴唇之中,慢慢的咀嚼着,好一会儿后才得出了结论,“死亡时间大致是昨天的这时候,或许还要稍早一些。”
“谢客的时间大致是入夜九时。”年轻的侍从官恭谨的保持着自己的本分,“说是说客人,但保罗大人不会给他们客人应有的规格和待遇,因此,在接待客人时发生的事情除了大人外不存在知情人。”
“蠢货。”下层区的阴影之王毫不留情的批判着已死之人的愚蠢,但手上的动作却没有丝毫的停顿他依旧保持着半蹲的姿势,仔细的检查着巨人保罗身体的每一处,随后微微颦起面具下的眉头,“手段非常的老练,致命伤只有一处,生死只在一瞬间就被界定,是个非常了不得的家伙。”
巨人保罗在下层区或许称不上是第一流人物,但以他那强横的身体素质和饱经战火洗礼的意志,绝对是个不容任何人小觑的家伙。能够仅凭一击就令他毫无防备的走向死亡的杀手,必定有着足够令整个下层区侧目的精湛技艺,而能够将他们纳入囊中且胆敢向米开朗基罗挑衅的势力屈指可数。
“迷途者之家,还是黑暗公会。”
几令人窒息的杀机从口中吐出,戴着面具的黑衣死神并未被怒火冲昏头脑无论迷途者之家还是黑暗公会,都不是可以轻易拿捏的势力前者是由迷失在无名之雾中的黑暗旅人构造的一个神秘势力,后者则是下层区一切亡命徒的聚集地,据说在背后还有荣光者的影子,在没有切实证据之前,实在不宜妄动。
不过……
他微微眯起眼睛不妨将水搅得更浑一些。
从妖魔出没的传闻到巨人保罗之死,背后隐隐有一只操纵一切的黑手,无论这只手的主人是迷途者之家还是黑暗公会,亦或是上层区的那些大人物们,他所需要做的,是把他找出来,然后将其斩断,借此告诉那些蠢蠢欲动的蠢货,下层区的主宰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只有米开朗基罗一个。
现在……只有将水搅浑,才能看的更清。
如此想着,面具心中有了决断。
“西蒙,”他从血泊中起身,幽冷的眸光投向恭谨站在身侧的侍从官,“昨天拜访过保罗的人有哪些?”
“塔林商会的胡佛,妖精之家的维吉妮亚和艾米尤利塞斯”
“尤利塞斯……”下城区的阴影之王重复着这个传承自列王时代的古老姓氏,不由冷笑起来,“保罗果然是个蠢货,也不知道用脑子好好想想,能在得罪了高尔斯沃西之后依旧能活蹦乱跳的会是简单的家伙吗?真是活该。”
西蒙在一旁恭谨的躬下身子,不置言语。
高尔斯沃西,即便是在下层区也很少有人不知道这个姓氏,这不仅仅是因为赫姆提卡的现任城主杜克出自这个古老的荣光者家族,更因为这个家族把持了城主之位超过一百五十年,抛开教团以及持剑者的因素不谈,整个城市议会、整个上城区几乎就是这个家族的一言堂,哪怕是米开朗基罗这样敢于和荣光者掰腕子的人物,对赫姆提卡城的第一家族也畏大于敬。
得罪了杜克高尔斯沃西,依旧能好好的活在世上,尤利塞斯这个姓氏,必定有着相应的独到之处尤其当尤利塞斯只剩下最后两个尚未成年的小家伙,一向不以肚量而闻名的城主大人依旧对他们视而不见,这其中透露出的信息就很耐人寻味了,也只有保罗这种脑袋里全是肌肉的家伙才会参与其中但这显然不是他该说的,不是一名侍从官该说的,于是,他相当明智的保持了缄默。
然而,这份缄默却在下一刻被他自己打破。
“!”从唇边满溢而出的,是毫无意义的发语词,尽管在第一时间就下意识的捂住了自己的嘴,遏制住了惊呼,但那副惊骇莫名的失态模样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收敛,如同时光停滞一般凝固在他的脸上。
“不必惊慌失措,”下城区的阴影之王以幽冷的眸光扫了他一眼,语气一如既往的冰冷,“你必须习惯与它的相处,然后和它一起去拜访昨夜那三位客人,如果你做不到的话,我不介意让你变成同样的东西。”
他顿了顿,随后说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话语。
“在我面前,死者无权得享安眠。”
章十一骰子屋
赫姆提卡的黎明,比以往到来的更晚一些。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或许对于大多数人而言,昼夜交替上的些微变化与自身无关,但体内流淌着先民荣光之血的艾米,在注视着眼前蒙蒙亮的天际时,心底的沉重与苦闷却无人可述自混沌浪潮淹没永夜长城以来,伴随着无名者之雾的扩散,一切基于秩序法理所存在的事物,尽皆湮灭,厚重有若实质的雾气之中,唯有最为深沉的黑暗。
即便是号称永恒的曜日,也没能幸免于难。
世界,失却了光。
一道失去的还有温暖、幸福、与希望。
困守于黑暗之中的人类,以荣光之血祭祀火种,借由先民所遗留下来的伟大之力,于狭小的天地之中重构日月河山。
如此,已近千年。
人类早已习惯了偏安一偶的平静生活,明明混沌的威胁近在眼前,可大多数人却一如往昔般庸庸碌碌,执着于自己的一片狭小天地,如同温水中的青蛙一般,对即将敲响的丧钟视而不见。
火种的力量正在日益衰弱。
或许是因为荣光之血在千载的传承之中已渐渐稀薄,又或许是因为茫茫黑暗之中又发生了某种不为人知的变故,但不管原因如何,秩序力量的衰弱都是不争的事实,无论是迷雾区的沦陷,还是雾夜的泛滥,都揭示了这一残酷的真相。
少年并非唯一窥见这一真相的荣光者,在这条道路上早就存在不计个人生死荣辱的先行者,然而……牺牲所换来的只有累累尸骸,火种之外的至深之夜,一如往常的保持着令人心悸的缄默。
他们的牺牲毫无价值。
或许唯一带来的,只有虚无缥缈的希望罢了。
轻吁一口胸腔中积蓄的浊气,不再想这些离他有些遥远的事情,艾米戴上口罩,将鸭舌帽的帽檐轻轻压下,简单的拍打了一番有些老旧的灰色风衣,随后如幽灵一般没入了下层区阴暗的街道。
他要去骰子屋。
骰子屋并不是一个地方,准确的说,并不是单指一个具体的地方,它是一个势力、一个情报集团的称呼在那里,你可以买到一切你想知道的消息,甚至是皇帝米开朗基罗底裤的颜色也不例外,只要你能承担得起相应的代价。
当然,这只是号称至于到底是不是真的能买到米开朗基罗底裤的颜色,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希望知道。花边新闻可以作为一时的谈资不假,可那也要有命去谈若是在下层区得罪米开朗基罗,大多数人所能做的唯有一死。
但噱头归噱头,骰子屋搜罗的情报确实包罗万象,不失为下层区最大的中立情报集散地。可惜的是,与他们情报搜集能力齐名的还有他们那丧心病狂的保密意识骰子屋的情报人员基本没有保密意识,咨询的客户前脚才刚刚迈出去,资料就可能会被转手卖给新的客人在这里,每一份情报都可以买卖。
总的来说,是个无论如何都无法信任的恶势力。
与恶势力这个名头相称,他们的办事机构坐落在赌场中,或者在这里换一种说法比较合适,他们是下层区每一间赌场的幕后老板,有赌场的地方总是能找到他们出没的身影,但找到他们的前提首先是要清楚他们的存在。
“命运总是爱掷骰子,不是吗?”
在赌场门口,艾米的目光掠过接待人员胸前所挂的徽章,以漫不经心的口吻说出这句看似普通的接头暗号早在他在下层区落脚的第一天,骰子屋的情报员就找上了他,并留下了接洽方式,如果不是后来从威利那里知道了对方的恶名,或许他还真会傻乎乎的送上门去,把自己卖了个干净。
但一切没有如果,既然已经知道骰子屋是个怎样畸形的怪物,他自不会掉以轻心。
如此想着,他跟在侍应生穿过了长长的、宛若迷宫一般的回廊。
然后在她的示意下推开了包厢的房门。
出乎预料的,门内涌出的是一片浓厚的烟雾伴随着一阵剧烈的咳嗽,艾米好不容易才睁开眼睛,搜寻着此间的主人。
“呀,是不认识的客人啊。”但在那之前,耳畔却先一步传来了成熟女性的雍倦话音,目光下意识的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入目的是一个高挑却不失丰盈的身影,“还把自己藏的挺严实的,就这么见不得人吗?”
“并非如此,”经过最初的慌乱,此时的少年已恢复了平静,以低沉沙哑的声音作答,“只是贵屋一贯的作风很难让人安心。”
“还真是诚恳的小家伙,”斜倚在床上的雍容女性轻吐一口烟圈,黑色的眸子中并没有太多感情的流露,“我们可一向将顾客摆在了第一的位置,只要客人有需求,我们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小家伙”三字让艾米心头一跳,但还是保持着最起码的镇静,没有理会面前这个被烟雾缭绕的褐发女人的言语,他直入主题:“正好,我这边要找一个人,以贵屋的情报搜集能力,想必是不在话下。”
“哦?”烟雾中的女子轻咦出声,“找一个人,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那样看你要找的是什么人,以及……你能为此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十个金托尔。”少年沉声道。
“手笔不小,”斜倚在床榻上的女子敲了敲烟枪,抖落其中的烟灰,“看来这笔钱并不好拿。”
“如果好拿的话我也不会来这里。”艾米不打算说什么客套话。
“看来客人对我们一直抱有偏见,”被浓雾掩盖的女人伸手轻啜一口烟枪,随后漫不经心的说道,“我们骰子屋对客人信息的保密一向很重视的,涉及之前交易对象的情报,最少也要付出实价三倍的价格才能买到。”
这中间的利润还不是进了你们的口袋少年的嘴角不由勾勒起一个冰冷的弧度,但没有继续这个没营养的话题,只是说道:“我要找的人是一个杀手,一个精通弯刀并戴着一张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假面的杀手。”
话音落下,气氛骤然深沉,一直玩世不恭的女子收敛了脸上的懈怠,端正了坐姿,却没有回话,只是一口一口的抽着烟枪。
直至
烟叶将尽,女子才抬起头。
“如果客人您要找的是‘人’的话,”她的神色是前所未有的端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我的回答是,并不存在。”
“所以?”艾米挑了挑眉头,“他不是人的话,又会是什么。”
“是鬼,”骰子屋的情报员低声说道,“雾夜的杀人之鬼。”
“看来贵屋果然有他的消息,”少年身子微微前倾,“我没记错的话,您刚刚还对我说过,贵屋对客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哦,那是您记错了。”女人看了他一眼,随后轻飘飘的一带而过,“在代价足够的情况下,我们的确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么……”艾米伸出两根手指,“二十。”
“很让人心动的价格,”女人以平淡不见起伏的声调说出并不平淡的话语,“但请容我拒绝,与仅有一次的生命相比,即便是金托尔也要为之逊色。”
“如果我说不呢?”少年可不打算放任这个机会从指间悄悄溜走,假设骰子屋的这个女人真的如此不识趣的话,他不介意让她明白,何为生命之贵重。
“那我们只能变更下交易的形式了。”女人将烟枪搁至一旁,“我们骰子屋可不敢主动招惹黑暗公会,更不敢沾手那群杀人鬼,但如果您所需要的单单只是情报,我想我们还是能够谈成这笔交易的。”
“黑暗公会……”艾米咀嚼着这个陌生的词汇。
“看来客人也意识到了,您所需要对付的是何等棘手的人物。”骰子屋的情报员顿了顿,“当然,交易形式进行了变更,价位也自然也要随之变更,单只要现有的情报的话,我们这边只需要五枚金托尔,不知您意下如何。”
“成交。”
没有太多的犹豫,少年直接应承了下来,伴随着一阵清脆悦耳的叮当响声,五枚金光灿灿的钱币滚落在桌上,宣告了这一交易的达成。
“好的,您的诚意我们收到了。”女人脸上罕见的浮现出一个微笑,“待会有人会带你去领取相应的卷宗,然后我们钱货两清,互不相干。”
艾米对此只是点头,以他那敏感的身份,在这个敏感的节点上,与骰子屋这样的势力纠缠不清,绝对会是一场灾难。
“那么,再见。”女人微微颔首,烟雾之中的容貌稍微清晰了少许,“幸运的芳踪总是难觅,厄运的脚步总是不期而至,命运从不掷骰子,一切皆是因缘注定,愿命运垂青于你,我的客人。”
“再见。”少年没有去在意那些神神叨叨的东西,仅仅是礼仪性的做出了回应,紧接着转身离开了这间满是烟尘的包厢,注视着门扉在身后缓缓合拢,这才发出一声幽幽的叹息,“黑暗公会么……听起来就不是善茬。”
而在门扉之后,褐发黑眸的女子没有继续吞云吐雾,只是躺在床榻上愣愣的看着前方,低声自语:“敢去找雾夜杀人鬼的茬,直捋黑暗公会的虎须,下层区什么时候又出现了这么一号人物?而且看起来年纪还很轻……真是奇怪,看来有必要好好的调查一番了……不过在这之前,先让我好好补一觉,睡眠不足可是美容的大敌。”
女人打了个哈欠,随后沉沉的睡去。
那于烟雾中隐约可见的精致容颜,恍若童话传说中的睡美人。
章十二秩序之下的阴影
厚重的门阀落下,宣告了与世隔绝的开端。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艾米将手中的卷宗放下,用石桌上早已准备好的火折子引燃了一旁的煤油灯,不大的火光升腾而起,将狭小的密室密室照了个通透。
感受着手边这份温暖与光明,心中难得泛起几分安稳,但不过是几分而已,对于一向以挖掘客户**而闻名的骰子屋,他可不敢掉以轻心虽然留影石这种在荣光者圈子之中都算得上稀罕玩意的东西出现在下层区的可能性不大,不过多几分防范总归是好的,毕竟……已经置身于漩涡中心的自己,可没有疏忽大意的资本。
为降临在身上的无妄之灾叹上一口气,少年默默地翻开手中厚实的卷宗。
第一份以雾夜杀人鬼为名,卷宗中记录的是百年前的一次被冠以雾夜杀人鬼之名的连环凶杀事件,或许在下层区的人们之间,这个血腥残忍的刽子手早已成为令小儿止啼的传说,但艾米对这个名号可真没一点映象,只能通过卷宗上模糊的记录,一点点拼凑起当年那起令整个下层区陷入恐慌的恶**件的轮廓。
然后,然后……然后线索至此戛然而止。
如同一个三流小说家UU小说的剧情,明明贯穿全文的线索渐渐突显,所有冲突与矛盾即将引爆,然而身为故事主角的杀人鬼在一次平淡无奇的日出之后,再也没有出现在人类的视野之中。
意味不明。
再三的确认过,之前追求速度的跳读,对重点并未有所遗漏后,艾米作出了如上总结。但也不至于为此而动怒,骰子屋的名声或许挺糟糕的,可还不至于拿些假情报来随便糊弄人,兴许和后面的卷宗有所关联也说不定?
果然……当他翻开第二份卷宗时,心底便有了答案。
第二份卷宗与第一份卷宗一样,没有与戴着诡异面具的杀人鬼相关联的情报,但它将矛头直接指向了杀人鬼背后的神秘势力黑暗公会,更准确的说是黑暗公会一项代号为杀人之鬼的神秘实验。
**试验、血肉移植、人造半妖……
越看越是心惊,越是为下层区的浓郁黑暗所震惊先不论这些一看就不同寻常的实验项目之中到底蕴涵着何等可怕的技术力,单单想到黑暗公会这个组织可怕的作死能力,少年就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如果只是**试验还好,这种事情上层区的那些大人物们做的同样也不少,真的暴露出来了不起也就口诛笔伐一番,没有哪个荣光者会为了虚无缥缈的正义感和一个实力明显不弱的组织杠上,即便是艾米这样比较“干净”的荣光者,在没有涉及到切身的利益之前,也不会盲目树立敌人。
但牵涉到血肉移植和人造半妖,事情就变得不那么简单了。
因为
那是禁忌。
在教团所遵循的十诫铁律中,虽然没有明确写下移植妖魔血肉者,必须予以肃清,但人造半妖的性质其实不比勾结妖魔逊色,其间稍有闪失甚至会导致本已死去的血肉中诞生出新的高等妖魔,引发一场席卷整座城市的浩劫。
仅凭这一点,就触犯了城中所有人的利益。
若是教团得到消息,起码会有一名持剑者介入调查,而以教团那种种不可思议的手段,查清一切想必不过是时间问题。
毕竟……没有人比荣光者更清楚对方的恐怖。
那堪称深不见底的恐怖。
教团在赫姆提卡的历史只有短短的三百年,而三百年的赫姆提卡根本就不存在这个神秘的宗教组织没有人知道他们来自哪里,也没有人意识到他们的背后有着何等恐怖的力量,直到他们的触手深入了上层区,深入了荣光者们的猎场之中……于是,一场没有载入历史的战斗爆发了。
战斗的结果没有人知道,或者说彼此忌惮的两方,最终没有撕破脸皮。
至少,在这场战斗中,荣光者们确认了,教团来自那广袤无垠的黑暗之中,他们有着远超这个时代的技术力,不仅研发有能够横渡黑暗虚空的战舰,更有赋予普通人与荣光者一般无二,甚至隐隐凌驾于其上的可怕力量。
此即是,持剑者与大持剑者。
不是失败,却胜似失败。
高高在上的荣光者们,第一次品尝到屈辱的滋味。
而这份耻辱,直到百年之后也未能找到机会洗刷教团的至高之塔依旧耸立在上层区的中心街,尽管一直以来都没有进一步的扩张,甚至反倒是收缩了势力的范围,把下层区设立的教区尽皆荒废,但持剑者的数量不减反增,常驻的大持剑者更是由一名增加到三名,这份力量由不得荣光者们不惊俱。
是的惊俱。
这股力量已经足够颠覆荣光之裔的统治,已经足够威胁赫姆提卡的存续。
更别说……那游荡在黑暗地带的……“方舟”。
有关教团的一切都笼罩在浓厚的疑云之中,唯一能够确定的只有它拥有超越凡俗想象的强悍实力,以及对黑暗混沌的……绝对憎恶。
所以,以黑暗为名的利益共同体这一次无疑踢到了铁板上。
下层区的人或许受限于见知,或许是因为对黑暗公会的忌惮,又或者是因为对教团了解不深,甚至有可能大家私底下都不干净,所以没有人去揭发,但少年可没有那么多顾忌,作为受害人的他,对黑暗公会以及它所豢养的杀人鬼们,可没有一丁点好感,能够轻快省力的借助教团将他们扫除,真是再好不过。
取得意外助力的艾米,堪称愉悦的将第二份卷宗翻到了最后一页,随后打开了第三份也是最后一份卷宗,有趣的是,第三卷的卷名与第一卷只在排序上有微妙的不同,一个是雾夜杀人鬼,另一个则是杀人鬼雾夜,单从这个称呼上就可以看出二者之间定然存在着某种联系,而考虑到第二份卷宗上记载的杀人之鬼……
少年眯起眼,没有说话,只是翻动书页。
果然,第三卷记录的正是昨天夜里遇见的那名戴着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假面的暗杀者……或者说杀人鬼。只是其中真正有价值的信息实在太少,里面记述的要么是目击者的只言片语,要么是现场遗留下来的少许痕迹,对于他这样直面、并击退过对方的人来说,只能起到少许印证作用。
如果是一开始,艾米或许会为这个结果而气馁,但现在嘛……
反正有办法让教团的持剑者走下至高之塔,等到教团正式介入之后,想必黑暗公会以及它所豢养的杀人鬼们就不会有精力给他添麻烦了。
想到这里,少年嘴角浮现出笑意。
这一招着实是妙棋。
如果说多方势力角逐的下层区是海面上一个吞噬一切的大漩涡的话,那么高高在上的教团就是一座一眼望不见边际的山峦,把它拖下水,所产生的效果可不仅仅是把水搅浑,那强势无匹的冲击力,足以压垮整个漩涡,将整座海域搅和个天翻地覆。哪怕并未全身而动,只是派出一名持剑者充当调查员,其背后的象征意义一定足以让勾心斗角的多方势力齐齐侧目,让各方早就摆好的棋子与棋盘,被这颗场外突如其来的苹果砸个七零八落。
到时候无论自己是进是退,都可从容选择。
想到这里,艾米长身而起。
既然已经获得了情报,那就没有必要多做停留。
如此想着,他推开沉重的门扉,将借阅的三份卷宗交还给等候在外面的工作人员,待对方检查完毕之后,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的离开了骰子屋,仿佛一粒沙归于瀚海,他没入了往来涌动的人潮之中。
借着汹涌的人潮,以及附近复杂的街道,他甩开了身后的追踪者,随后有计划、有步骤的分别取下头上的鸭舌帽和脸上的大面罩,待到了无人烟的偏僻角落更是将身上厚实的风衣径直丢入了垃圾堆中,以一身便衣潇洒的复归人群,再三确认周围没有可疑的跟踪者后,才选择了回归的路径,一路有若游玩一般回到了家中。
接下来,便该去上层区了。
然后,是至高之塔。
“尤莉亚……”
轻声呢喃出女孩的名字,有心脱离漩涡的少年,一时也不禁有些感慨。
但那满心的愁绪还来不及抒发,突如其来的叩门声令他不由惊醒,匆匆调整好自身的状态后,拉开厚实的门扉,抬头望向那仓促来访的不速之客。
高高瘦瘦的家伙……是保罗的侍从官。
第一眼便认出了来访者,艾米微微皱起眉头他与西蒙虽然相熟,平素也没什么往来,况且保罗死后这家伙的日子铁定不会好过,他实在想不到有什么理由可以驱使对方贸然前来打扰他,除了……巨人保罗之死。
名符其实的不速之客呢。
他想到,视线不经意的掠过不远处的巨大阴影,脸上的淡漠的笑容于霎那间凝固。
时间仿佛有那么一瞬间的凝固。
“不……可……能……”
以颤抖的口吻,不应说出口的话语不由脱口而出。
章十三矛盾转嫁
瞳孔微微涣散,视线随之紧缩。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艾米不自觉的后退一步,黑色的碎发相当自然的垂落,遮掩住神情的细微变化但一切只不过发生在一到两个呼吸之间,轻轻咳嗽两声掩饰了自己的失态,他匆忙移开目光,谦卑的行礼。
“早安保罗大人。”
低垂的眼睑看不出内心起伏的波澜,惶恐的语调无从透露心中真实的想法。
近三米高的巨人没有说话,只是如山似岳一般巍峨的耸立于门前,狰狞的面目上看不出悲喜,唯有那铜铃大小的赤色瞳仁,正一言不发的注视着他。
有时候沉默也是一种力量。
至少巨人保罗的缄默,在少年眼中多少有些高深莫测。
开什么玩笑,明明是已经死的再也不能死的家伙,为什么还能从坟墓里爬出来给他添麻烦!?
惊诧之后,一种遭到欺瞒的愤怒感油然而生,但艾米很好的克制住了自身的情绪,没有任由糟糕的心态蔓延反倒是装出一副软弱可欺的样子,用视线的余光小心的打量着不远处那个仅仅是站立就给人巨大压力的巨人,当目光交触之际,如同触了电一般收回视线,身体战战兢兢的抖个不停。
“您、您……您这是?”
他如同狮子面前匍匐在地的羔羊一般,小心翼翼的发出询问。
然而,没有得到解答。
巨人保罗如同大理石雕塑一般耸立,亦如大理石雕塑一般沉默。
不太对劲,以巨人保罗一贯的粗放性格,很难想象他能够保持如此漫长的静默,也就是说……是某种幻象……还是某种伪装?
对保罗之死确信无疑的少年捕捉到了疑点,但此刻不是分析情报的时候,敏锐察觉到危机临近的艾米,不仅没有放任思绪扩展,反而收束杂思,小心谨慎的观察着门前的两位不速之客,好一会儿才慌乱的将门扉完全拉开,多少有些口不择言的说道:“瞧我这紧张的,请进,快请进!”
“尤利塞斯阁下,”侍从官首先迈开脚步,视线不经意的扫过少年的眸子,脸上泛起一个隐有深意的笑容,“您刚刚所说的‘不可能’是指什么啊?”
“啊”艾米一时词穷,“那个啊,是指……是指……”
“是指什么呀?”侍从官西蒙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如果尤利塞斯阁下有听到什么不好的传言,请一定要和我们及时反馈啊。”
“一定、一定。”少年如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
黑衣的侍从官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甚至没有再看少年一眼,转身向身后的巨大阴影躬身,做了一个请的动作,“保罗大人。”
巨人微微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后迈开脚步。
太像了、实在太像了。
当如山岳般高大威猛的身影临近,艾米不由微微失神在眼前这名有着巨人之名的壮汉身上,看不出有一分半毫伪装的痕迹,如果不是他对对方的死亡确信无疑,十有**会对先前听到的消息感到怀疑吧?不过说起先前听到的消息,该不会……西蒙这家伙是想借巨人保罗的“复活”来试探些什么吧?
果然,是被怀疑了。
眼睛微微眯起,少年反倒沉静了起来。
“尤利塞斯阁下”在他来得及发出试探之前,狡猾如狐的侍从官已抢先一步开口,“看来最近您这边也不太安稳啊……”
视线意有所指的在草木狼藉的庭院内微微停驻。
“是啊……”艾米脸上浮现出略显尴尬的笑容,“最近的治安可不太平,每天晚上我这过得都提心吊胆的,幸好……”
他顿了顿,声音在与巨人保罗对视的霎那间戛然而止。
“幸好什么?”侍从官追问道。
“幸好、嗯,幸好……”艾米有些畏缩,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舌头总因过度的紧张与迟疑打着结,一时半会竟是什么也说不清。
“如果您有什么顾忌的话,请尽管说出来,在下层区,敢得罪皇帝陛下的人,似乎还不存在。”西蒙平平淡淡的言语之中将米开朗基罗的霸气显露无疑,而这显然也给了支支吾吾始终不肯明言的少年打了一剂强心剂,让他安心不少,接下来的话也顺畅了许多,“那个……我听说……”
即便如此,他仍是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眼前如同一座横走肉山一般的巨人。
“关于保罗大人,有非常不好的传言在下层区流传……”
“比如呢?”侍从官对此没有太大的惊讶,脸上的表情平静的有些吓人。
“这个……这个……”艾米欲言又止,但短暂的犹疑之后终归是踏出了那一步,猛地抬头,以响亮的声音做出了答复,“有传言说保罗大人已经死了,在三天前就已经死了……”
“哦,是这个消息啊。”西蒙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平静无波的眸光看不出喜怒哀乐,“非常感谢您提供的帮助,的确是非常有价值的线索,不过,在确认之前,我还有一个问题想要问您,希望您不吝回答。”
图穷匕见了么?
艾米默默想到,嘴上却直接应了下来:“但说无妨。”
“这个消息,尤利塞斯阁下是从哪里知道的呢?”狡猾如狐的侍从官以饱含深意的目光注视着面前的少年,似漫不经心的随口谈起,“据我所知,您来到下层区才不过三五天,怎么情报会如此的灵通?”
“正是因为情报不灵通才会吃了那么大的亏。”艾米装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一边摇头一边叹息,“被那个情报贩子讹诈了五枚金托尔,本以为是什么大消息,没想到那家伙竟然以假消息糊弄我,直到现在回想起来,我的心都在隐隐作痛,那可不是流通券,不是银托尔,而是实打实的金托尔啊。”
“请节哀。”五枚金托尔可不是小数目,即便以西蒙的如今身份地位,也是一笔不折不扣的巨款虽然他根本不认为眼前这位流淌着荣光之血的少年真的会出上这么一大笔钱买一个满大街都在流传的消息,但他还是适时的表明了他的态度,“对于这种严重违背公平正义的欺诈行为,我个人表示严重的愤慨,更何况作为保罗大人的侍从,我可不能容忍有人编造这种恶质的谣言。”
“那是自然。”艾米恶狠狠的点头附和。
“这么说,”侍从官满脸笑容的看了过来。“您一定会配合我们的工作了喽。”
“嗯……”少年明显卡了一下,略显无奈的摊开手,“如果以不影响我的个人生活为基础前提的话,我想问题应当不大。”
“是吗,”西蒙微微点头,“那么您能描述下那个情报商人的基本特征吗?”
“那个家伙么……”艾米的沉吟并没有持续多久,“大概三十多岁,留着一小撮八字胡,是个很好认的家伙一副旧式绅士打扮,戴着老掉牙的高礼帽,永远是一身黑的黑西装,还习惯拄着一根老旧手杖、戴着一副单边眼镜。”
“您是如何称呼他的呢?”不得不说,这一身行头的确挺罕见,依靠少年提供的情报,侍从官很轻易的便在脑海中勾勒出一幅模糊的肖像画。
“威利,情报商人威利。”艾米相当真诚的和面前的不速之客推心置腹,“虽然他是这样自称的,但对那个谎话连篇的家伙嘴里吐出的话,我是一个字也不信的。”
“明智之选。”西蒙称赞道,“至少据我所知,下层区活跃的情报商人之中,没有选择‘威利’作为代号的。”
“看来是个彻头彻尾的谎言,”少年对此没有露出意外的神色,只是咬牙,“果然是欺负我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外地人,把我当肥羊宰了啊真是可恶!西蒙先生,保罗大人,你们一定要替我主持公道啊!”
“一定、一定。”
经验老道的侍从官很是敷衍的说道,姑且不论这条线索是真是假,就算是真的,恐怕到这里也断了。少年对情报商人威利这一形象的描述或许很是丰满,很容易便可以使听者勾勒出一个经典的人物形象,但这个经典的形象很有可能恰恰就是对方编织出的陷阱,依靠衣装、行动表征上的特异性,有目的将目标的注意力完全往其他地方带,从而令人忽略他隐藏在精心编织的形象之下的真正外貌。
是个老手啊。
他感叹到,在犯事后只要把西装一丢,把眼镜一摘,把胡子一刮,换一身装束,恐怕出现在人群中的就是另外一个人了。
不过……眼前这家伙所说的真的是实话吗?
尽管没有证据,但西蒙就是本能的感到怀疑总感觉现在的他就像是一头牛,已经被人拎住了鼻环子,完全就是顺势被牵着走。
是错觉吧……
他不是很能确定,毕竟眼前的少年,只是一个少年。
侍从官就此打住,没有多想下去,除了艾米尤利塞斯之外,嫌疑人尚有两人,无论是还有塔林商会的胡佛,还是妖精之家的维吉妮亚,显然都不是省油的灯。
那么……暂且告一段落吧。
他如此想着,在转身之际丝毫没有注意到少年嘴角那微微勾勒起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