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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中二中的某幻     黑暗千年txt下载     黑暗千年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章十四进退维谷之际

    事情还远远未到完结的时候。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目送着巨人保罗与侍从官西蒙消失在视线的尽头,艾米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浓重的阴云虽然暂且得以蒙混过去,但他可不指望这种诱导性的欺骗能够长久,毕竟无论是情报还是体量,他都与对方相去甚远,即便能通过情报商人这条线让他们和威利背后的神秘组织对上,暴露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不过……如果能把局势搅和的更浑浊一些,倒不是不能借此隐藏自己。

    少年脸上的阴沉稍缓,无论是上层区还是下层区,纷争对立表象下的实质往往都是利益的冲突,只是相比较于用温文尔雅礼仪装裱的上层区,下层区的争斗显得更加直接而血腥说到底,巨人保罗之死只是一个引子,真正吸引米开朗基罗注意力的必然是下层区的异动,如果能够借由教团之手将各方对峙的僵局彻底打破,把聚焦到他身上的视线吸引掉一部分,想必之后的局势会对他友好很多。

    皇帝米开朗基罗、情报商人威利背后的神秘势力、黑暗公会的杀人鬼……这些难缠的家伙即便一个个出现也够年轻的荣光之裔头痛上好一阵子,像现在这样一起出现,并且不约而同将谋算打在了他身上,他真有点力不从心。

    说到底,荣光者的权柄归于力量,一个没落的荣光者想在下层区掀起浪花来可并不是一件轻巧的事情,哪怕艾米体内的荣光之血超乎想象的浓郁,个体的战力在下层区这个小池塘中堪称顶尖,也无法改变他势单力薄这一事实。

    情报上可谓两眼一抹黑,事到如今连敌人在哪里也并不清楚,只能被动的应付千变万化的复杂局势,如果继续任由这种情形发展下去,他就会像暴风雨中风雨飘摇的一叶扁舟,哪怕能稳住一时,也迟早会被雨打风吹去。

    “果然……还是要回上层区一趟。”

    尽管如此说着,艾米仍然举棋不定上层区并不意味是安全区,在繁华的表象下隐藏着远远凌驾于下层区之上的危机,倚靠他浓郁的秩序之血,在下层区他的战力能算得上顶尖一筹,可如果回到上层区,他所要面对的,有可能会是统治赫姆提卡长达三百年之久的高尔斯沃西。

    当然,只是可能而已。

    但仅仅只是可能,他便偏偏不敢去赌!

    如果说下层区错综复杂的势力他还能凭借一己之力纠缠一二,那么面对高尔斯沃西家族,就全然是拿鸡蛋碰石头了连他自己也想不到自己有任何侥幸生还的理由,也不知道他那消失不见的父母到底有怎样的能耐,当年竟然能以没落之身得罪赫姆提卡的一城之主,并且在之后很长一段时日里继续逍遥自在。

    但他和尤莉亚可没那么幸运,在父母离奇失踪后不久,各路人马纷至沓来,即便还保持着温文尔雅的假面,但面具下全部都是如狼似虎的狰狞恶兽,明面上或许还不至于撕破脸来,可暗地里杀手刺客就没有少过。

    这其中有没有高尔斯沃西家族的影子,艾米并不知道,但能够如此明目张胆的袭击一个荣光者家族,哪怕是没落的荣光者家族,城主大人以及市政议会的诸位议员,必然在一定程度上默许了这件事情的发生。

    不过……想来并没有参与其中。

    以高尔斯沃西家族称雄赫姆提卡的强悍实力,如果真的能扯下面皮对他们两个小鬼下手,恐怕上层区和下层区的藩篱根本无法阻扰那决绝的杀机不,更准确的说,恐怕他们那时根本就不会有机会逃离上层区。

    所以……城主杜克会对他出手的概率可谓极低极低。

    “这么说……也不是不能赌一赌。”

    少年微微眯起眼,抛开位于赫姆提卡最顶端的高尔斯沃西家族不论,其它的荣光者家族不可能为了讨好杜克高尔斯沃西而下死力,真正具备荣光之裔这一阶层的战力根本不会出动,他所需要应对的只是普通人这层次的敌人,根本不需要与那些被豢养在金字塔顶层的妖魔鬼怪做纠缠。

    像与杀人鬼那样的死斗,他可不想再来一次。

    被杀的感觉一次都已经够多了,他一点也不想累积他死亡的经验。

    脸上挤出一个无奈笑容,艾米起身为自己倒了一杯热开水,捂着杯子一边取暖,一边思考着自己上层区之行可能产生的影响及后果在骰子屋时看到那份情报时他其实便心动了,可心动不代表就要立即行动,分析清楚利害关系,制定相应的方针策略,一切均已无碍后才是行动的时机。

    “可是稍微有点尴尬啊……这个时间点。”

    倒不是说联系教团的计划不具备可行性,只是目前不是一个好的时机这边怀疑的种子才刚刚在侍从官西蒙,或者是他背后的面具心中种下,而他们前脚刚走,后脚自己就立马前往上层区……这种行为怎么看都非常的可疑。

    就算自己事后回归的时候有教团跳出来把下层区的水搅浑,代替自己吸引各方的注意力,然而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再难根除,被人戴着有色眼镜去看,没问题也会被看出问题,更何况……巨人保罗的事情他还真脱不开干系。

    头痛。

    他真不想得罪米开朗基罗这位皇帝陛下,毕竟下层区好不容易构筑起来的秩序完全仰仗于他的统治,就算他能够利用现在混乱的时局浑水摸鱼完成弑君大罪,可之后该怎么办?失去太阳的群星将追逐着天空中那唯一的位置,又一场厮杀、又一场混乱在所难免他这不没事找事嘛!

    但现在看来,命运似乎没有给予他太多的选择。

    年轻的荣光之裔不由叹息一声,心中却并未有太多彷徨既然已经被盯上了,那自然没有只挨打不还手的道理,如今真正重要的不是为长远的未来做打算,而是谋划好当下,先利用这次难得的机会化被动为主动,在下层区争出一片立足之地将来的事还是交给将来的自己去考虑吧。

    如此想着,少年心中有了决意。

    反正下层区已经乱成这样,不如再加一把**!

    心底的火焰熊熊燃烧着,艾米的眼神却是前所未有的澄净。他可不是脑袋一热就会立刻付诸行动的冲动派,对教团他比一般人了解的更多,也更为理智,不会没头没脑的直接跑到至高之塔,然后在拿不出证据的情况下指证黑暗公会豢养杀人鬼,秘密进行人造妖魔的禁忌实验。

    哪怕教团将十诫的神圣性看得比生命还重,空口无凭的说服力终究也只会是泛泛。就算他没有掌握实质性的证据,至少也要能提供如骰子屋秘藏卷宗一般详实的资料,不然只不过是自取其辱。

    那么……现在是想办法对黑暗公会下手掌握证据,还是……

    直取骰子屋?

    略一沉吟,少年做出了决定黑暗公会秘密试验地毫无疑问是绝对的机密,即便是号称能够买到皇帝米开朗基罗底裤颜色的骰子屋,很有可能也没办法提供多少能派的上用场的情报,况且作为有能力培育杀人鬼的地下组织,对于关系如此之大的秘密实验地,不可能不派重兵看守,想要突破绝非易事。

    相比较之下,骰子屋似乎是一个软柿子。

    可是……真的要去招惹骰子屋吗?

    年轻的荣光者沉默,姑且不论内心情感上的倾向,单论作为一个情报组织能够这么多年屹立不倒,骰子屋绝对不止是看上去那么简单。或许就绝对实力不如有能力进行禁忌实验的黑暗公会,但他现在也没有必要放着黑暗公会不去管,反而去招惹下层区情报能力最强的组织,平白树立一个大敌。

    “还真难做抉择啊……”

    陷入选择困难的艾米不由发出一声感叹,无论是黑暗公会还是骰子屋,显然都不是易与之辈,不管选择哪方作为突破口,都势必要承担相当的风险。可世上又有什么事不存在风险?事到临头,终究要在两难中做出抉择。

    先……探探骰子屋的底吧。

    他最终做出了决定,从情感上他更倾向于直接突破黑暗公会的实验基地获得第一手的证据,但现在他对黑暗公会实验基地的位置还是一无所知,想要探听相关情报还是要到骰子屋走上一趟,而趁这次机会多少也可以探清些骰子屋这个情报集团的底,为之后的谋算做储备。

    那么……现在动身?

    少年有些迟疑,但终归下了决心关系到黑暗公会情报,想来在骰子屋会受到相当重视,如果不能在这个情报集团反应过来之前取得关于移植妖魔血肉的第一手资料,恐怕他的消息反手就会被卖给黑暗公会。

    所以越快越好。

    想到这里,他蓦地起身,推开庭院外的大门,然后……然后用略显惊讶的目光注视着门外的不速之客。

    “很荣幸能见到您,尤利塞斯阁下。”

    被撞了个正着的不速之客丝毫不显尴尬的躬身行礼,但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年轻的荣光者变了神色。

    “我谨代表骰子屋,向您问好。”

章十五送上门的交易

    骰子屋……

    艾米微微眯起了眼睛,仔细的打量着面前的不速之客他比他还年轻几岁,从眉宇间隐约可见的稚嫩来看,大概只有十二三岁,还是一名尚未长开的少年,头上戴着顶很普通的小毡帽,借以压住一头淡金色的碎发,碎发下的眼睛呈翡翠色,非常亮,也非常有神,是个魅力出众的美少年。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若是平时在大街上看到他,少年或许还会惊叹一番,但现在,年轻的荣光者可没有这个心思,他只是以黑色的眸子审视着面前自称来自骰子屋的美少年,沉默着,沉默着许久之后才动了动嘴唇:“找我有什么事吗?恕我直言,骰子屋的名声可不太好,如果没有什么要紧事的话,请您离开。”

    “尤利塞斯阁下,”对于艾米的冷漠与疏离,来自骰子屋的不速之客并没有太过在意,脸上依旧保持着得体的微笑,行礼的动作也仍然整齐的一丝不苟,“我们只是做一个回访而已,一个针对客人的回访而已。”

    客人……果然是发现了什么吗?

    少年微微颦眉,嘴上却不让半分:“抱歉,我可不是你们的客人。”

    “原来如此,”金发碧瞳的美少年老成的点点头,“看来是我这边的工作出现失误了,本来想找那位穿风衣戴口罩的大哥,给予他对付黑暗公会的一点小小帮助……看来是有缘无分了,真可惜……”

    黑暗公会。

    确定身份已然暴露的荣光者,并没有继续自己先前的坚持,非常直截了当的放下了身段,以及无谓的顾忌:“等等!如果你要找的是那位穿风衣戴口罩的大哥,或许我能提供少许的帮助,请进。”

    “那么有劳了,”美少年嘻嘻笑道,“尤利塞斯阁下。”

    “叫我艾米就好,”艾米合上门扉,拴上门阀,回身看向面前比他还要小上几岁的少年,心中的忌惮不减反增,“你、或者说骰子屋是怎么发现我的?”

    “这是商业机密喽,”以指抵唇,骰子屋的客人俏皮的说道,“艾米哥哥。”

    “不要叫我哥哥,我没有弟弟。”年轻的荣光者面无表情的说道,并没有就刚才不可能得到答复的问题进行追问,反倒是直截了当问道,“没必要进行多余的客套,你们找到我到底有什么目的。”

    “只是客户的定期回访而已嘛,”美少年轻快的声音有若乐章,“当然,这种鬼话连我也不会信啦”

    他扮了鬼脸,随后收敛了脸上的玩味之色,正色道:“其实,最开始我说了谎。”

    “哦。”毫无波澜的平静语调。

    “你可真淡定啊,”骰子屋的美少年不禁啧了啧嘴,脸上浮现出不满的神色,“算了,今天可不是来找你玩的先自我介绍一下吧,我的名字是狄克,是骰子屋的七位使徒之一,但现在,站在你面前的仅仅是狄克,而非使徒狄克。”

    真是一个自以为是的臭小鬼……

    艾米想到,却没有任由心底的偏见影响自己的态度,很是自然的提出了问题:“很抱歉,我对骰子屋并不了解,但狄克与使徒狄克有什么区别吗?”

    “有立场上的区别呢,”美少年狄克回答道,“作为使徒的狄克,笃信的可是公平交易,可不会送出免费的售后服务。”

    “我明白了,是身份上的区别吧?”自动过滤了对方言语中那令人生烦的成分,荣光者简单直白的做出了概括,“也就是说,你是以私人的身份来见我的,来为我提供请报上的服务”

    短暂的停顿后,他看向骰子屋的使徒,看向少年那翡翠色的漂亮眸子:“这么说,你与黑暗公会有仇?”

    “准确的说,是与雾夜杀人鬼有仇。”狄克毫不避讳交代道,“我是一名孤儿,不是出生就没了父母的那种,是后天的八岁那年我的父母死在了杀人鬼的手里,杀死他们的人就是雾夜。”

    “杀父之仇吗……”艾米摸了摸下巴,径直回绝道,“请恕我直言,这个理由实在不具备没有说服力。”

    “如果我想要找借口接近你,说服你,用骰子屋的名义岂不是更好。”对于荣光者的回答,美少年没有太多的惊讶,只是说道,“如果我跟你说,是骰子屋想要对黑暗公会下手,你是不是会信任我更多一点。”

    “会。”好一会儿后,艾米才做出了回答。

    “那么就结了,”狄克摊了摊手,满脸无所谓的说道,“其实只是很简单的一件事情,你们这些聪明人总是会想太多,我与杀人鬼有仇,而你有能力对付杀人鬼,所以我就找上了你,就是这么简单如果硬要说的话,我只能以大姐头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话答复你:一切都是命运石之门的选择。”

    “大姐头?”荣光者敏锐的注意到对方提及的一个称呼。

    “我们的老大,”少年似乎不想过多的谈及对方,只是言简意赅的一带而过,“也是让我来找你的人如果真要说有什么谋划的话,也是她在暗中谋算着什么,我只是前台的一个提线木偶,我所需要的只是复仇。”

    “我明白了。”艾米点点头。

    “好了,继续正题。”骰子屋的美少年相当自来熟的给自己倒了杯水,“你就直接说吧,你这边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地方,我会酌情考虑的。”

    要不要信任他?

    荣光者陷入了犹豫,少年不似在说谎,可正如他所说的那样,没有说谎不代表没有被利用,真正值得警惕的是骰子屋背后的那个“大姐头”,她安排一个与黑暗公会有仇的人来找自己是为了什么?示好、还是真的有对付黑暗公会的打算、甚至是故意放出假消息,好让黑暗公会一劳永逸的解决他?

    都有可能。

    他反而不知道哪种可能更接近于事实。

    沉默、沉默、再沉默一直到不能沉默,艾米终于开口:“我需要证据,需要能够证明黑暗公会正在进行禁忌实验的证据。”

    “只是如此?”狄克挑了挑好看的眉头。

    “只是如此。”荣光者点了点头,“你准备的证据越多,越详尽,黑暗公会覆灭的可能性就越大。”

    “我知道了。”美少年伸出一根手指,“给我一天的时间。”

    “没有问题,不过请尽快。”

    艾米对这次合作依旧保持着极深的忌惮,这种送上门来的好处往往伴随着巨大的风险,但以现在的形势来看,他似乎在短时间之内很难找到更好的选择在生死攸关的关键时刻,不管眼前的是包裹着糖衣的甜腻毒药,还是救人性命的甘霖,都只有先吞下才有机会品尝胜利的成果……或是失败的恶果。

    “男人可不能说快,”骰子屋的狄克揶揄一笑,随后起身,“不过请放心,我可是最专业的情报员,与某个一副旧派绅士打扮的业余人士完全不同。”

    “等等”乍然听到关于情报商人威利消息的少年不由叫住了对方,“对于那个家伙你知道些什么。”

    “现在站在你面前的,可是使徒狄克哟。”美少年眨了眨眼睛,脸上浮现出一个甜美的笑容,“刚刚的售后服务已经结束了,从现在开始,一个问题一枚金托尔,并且不保证能够给出回答哟。”

    “真是黑商。”荣光者忍不住骂了一句。

    “承蒙夸奖,”美少年笑嘻嘻的接过金币与赞美,“情报商人威利呢……这个人根本就不存在,嗯,不要说情报商人威利,就连威利这个人都不存在。”

    “预料之中的结果,”艾米对此丝毫不觉得意外,将早已准备好的第二枚金币丢了过去,追问道,“那先前出现在我面前的到底是什么人?”

    “人?”接住金托尔后,狄克看了他一眼,“出现在你面前的可不是人哟。”

    “那是什么?”这个结果稍稍让荣光者有些诧异,他毫不犹豫的将第三枚金币抛给了对面的少年,“妖魔,还是移植了妖魔血肉的半妖?”

    然而对此美少年只是摊了摊小手,一脸无所谓的说道:“这种秘密,我一个情报商人怎么可能知道。”

    被坑了啊……

    意识到这一点的少年,心中并没有多少恼怒,反而再一次的将手上的金托尔抛出,问道:“最后一个问题,骰子屋与皇帝米开朗基罗是什么关系。”

    “答案是没有关系。”狄克颠了颠手上的金托尔,满意的笑了,“硬要说的话,也不是不能找出关系,米开朗基罗在尚未加冕登基前,也是我们的贵宾客户呢。”

    “好了,我想知道的就是这些了,”对于从指间流走的四枚金托尔,艾米的脸上丝毫不见惋惜,“我们再见不,应该是再也不见。”

    “对头,”美少年微微扬手,头也不回,“再也不见。”

    目送着对方的远去,年轻的荣光者再一次的关上门,拴上门阀,依靠在厚实的门扉上,缓缓地合上眼帘

    局势仍旧一片晦暗。

    直到现在也不知道,骰子屋到底是敌是友。

    真是……心累。

    嗅着鼻翼附近的烟草香味,少年忽然有些困顿。

    等等!烟草的香味?

    艾米尤利塞斯直到此刻才意识到,到底是什么出卖了他的行踪。

    棋差一招。

章十六魔女嘉苏

    杀父之仇

    这对于狄克来说,这已经是十分遥远的事情了,况且……自幼被训练成偷盗工具的孩子,对于生养他的父母,并不存在太多太复杂的情感。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而且,其中其中多数是憎恶。

    杀人鬼杀死了他的父母,这是无可辩驳的事实,然而……他对那个横行雾夜的杀人鬼却并没有太多的恶感这不仅是因为借由父母的死,才令他从那个令人厌恶的污秽泥塘中挣脱而出,更是因为,如果那天以雾夜为名的杀人鬼没有出现在他面前,他也不会遇见……她。

    魔女嘉苏。

    在赫姆提卡,已经很少有人知晓这个名号,不或许用很少来形容并不是那么合适,因为除了几位同他一样,被她亲手带大的孩子外,只有米开朗基罗一人知道,知道这个名字,以及名字背后代表的可怕力量。

    权柄从来离不开力量。

    骰子屋的成功根本不存在任何偶然,如同幽灵一般存在于赫姆提卡的魔女,仿佛一只正在结网的蜘蛛一般,盘踞在骰子屋这个巨大的情报中转枢纽,借由每一位来访者,将命运的蛛丝牵扯到城市的各个角落。

    她到底想做些什么?

    他不知道,更准确的说,是没有人知道。

    因为

    凡人永远无从揣度神意。

    狄克很清楚自己的身份,自己只是一介使徒,不应、也不能奢求太多,安安静静的做好自己的本分,在舞台的大幕拉开之前,安心的为每一位将要登台演出的傀儡,打好蜡油,做好保养仅此而已。

    一切皆是魔女的抉择。

    魔女的抉择即为神谕,即为命运。

    如果出了什么差错的话,身为使徒的他,以及他们,所做、所唯一能做的,只是将失控的命运扳回正轨不畏困苦,不惧牺牲,并且

    不惜一切。

    眼中似燃起一团火焰,但很快熄灭,容貌俊美的美少年推开包厢的房门,没入一片烟雾环绕之中,之前脸上的庄严与肃穆尽皆敛去,如同变脸一般,眨眼之间就换上了一副玩世不恭的放荡模样。

    “哟,大姐头,早上好。”

    他打开水晶棺的棺盖,亲昵的向躺在其中的娇小女孩问好。

    “嗯?”有气无力的应答声,细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如同童话中睡美人一般精致的女子睁开那双比黑水晶更晶莹剔透的眸子,“已经第二天早上了么……时间过得可真快呀……小狄克。”

    “呃……还没。”少年斜着眼睛不去看她。

    “先是萨曼莎,再是你,连二十四小时的睡眠时间都不留给我,你们也越来越放肆了啊……”尽管听起来像是小女孩的起床气发作,但事实上,黑发黑眸的女孩儿依然蜷缩在水晶棺中,只是微微睁开了惺忪的睡眼,“睡眠不足可是女人的大敌,你们这帮小鬼是想要我老得更快更明显是吧?”

    明明是恼怒,甚至是隐含气愤的语调,可在她的口中,却如小泉流水一般叮咚。

    轻快、明亮、悦耳却不带任何情感。

    “哪里敢啊,”美少年笑嘻嘻的答道,“在我们眼里,大姐头你永远年轻貌美,是赫姆提卡城的颜值担当。”

    “只是赫姆提卡吗?”有气无力的声音再次传来。

    “嘛,那么再加上黑暗混沌好了。”相当没有诚意,甚至称得上饱含恶意的回答。

    “喂喂喂,你们这帮小鬼头真是越来越过分了哎。”罕见的带上了几分中气,浓重烟雾中的女人侧了侧身子,伸手打了个哈欠,“竟然敢拿我和黑暗混沌里的妖魔相提并论,看来你们最近过得挺滋润……也挺欠收拾的。”

    “嘿嘿……”狄克摸着脑袋一阵憨笑,“是大姐头教导有方。”

    “真是……油嘴滑舌的小鬼。”身材娇小的女孩直挺挺的从水晶棺中坐起,虽然依旧揉着惺忪的睡眼,打着哈欠,但从隐约流露的恬静神色来看,她的神智已然清明了不少,“需要求我的时候就一个劲叫我大姐头,平时没事的时候就一个个到外面去鬼混,也不知道我到底前世……不,是前前世到底亏欠了你们什么。”

    她略显苦恼的说道,挥袖驱散身周浓厚的水汽。

    “说吧,来找我有什么事。”

    “大姐头……”美少年摇了摇头,轻吁出一口浊气,“你知道的,如果可以的话,我、或者说我们,是不会打扰您的。”

    “果然呐,”黑发的丽人眨了眨眼,如同夜空一般深邃的眸光中,没有丝毫情感上的波动,只是以平淡的口吻,说出理所当然的话语,“你要见的人……是她。”

    骰子屋的使徒只是点头。

    毕竟是魔女的使徒,也只是魔女的使徒。

    “既然如此,”在一声悠长的叹息之后,于烟雾缭绕中身姿容貌渐渐清晰的黑发丽人轻轻合上眼帘,意识一点点沉入浑浊的混沌之中,“那么……”

    如你所愿。

    赤色的瞳仁张开,恰若命运的流星坠入大地。

    象征终焉的魔女睁开猩红的双目,司掌命运的尊崇之人降临凡尘。

    “向您问好,”强压下血脉与灵魂之中汹涌的情感,面容尚且稚嫩的美少年谦卑而又恭顺的低垂下高傲的头颅,“命运的指引者。”

    “狄克,”赤色的瞳仁中无悲无喜,如同一面纯粹的镜面,其中映照出的只有少年自己的身影,但如今所拥有的一切皆拜这位所赐的使徒知道,她所看的不是他,而是萦绕在他身周的命运之线,以及连结在命运之线另一头的……某人,“看样子已经初步取得他的信任了但不够,还是不够”

    “是吗……”尽管发出了代表疑问的语气词,然而他的眼中并未有疑惑存在,行走于世的使徒只是咬了咬嘴唇,轻声作答,“我知道了。”

    “你必须要成为能够牵引命运支流走向的一个砝码,一个至关重要的砝码。”魔女低声说道,于迷雾之中渐渐清晰的稚嫩容颜,与赤色瞳仁中那沉淀了无尽时光的沧桑形成了最为鲜明的对比,“或许你还不能理解其中的原因,但你必须要去做,去试着引导命运的方向……”

    她走下床榻,娇弱纤细的身躯拖拽着长长的睡裙。

    “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她轻轻说着仿佛事不关己的话语,踮起脚来抚摸着少年的金色碎发,视线微微挪移,看着窗外,看着窗外那阴沉的天空,眉宇之间自然而然的流露出母亲一般的温柔,“或许有朝一日命运所揭示的未来终将成为现实,但我已经看不到那一天了,看不到……”

    被冠以魔女之称的娇小女孩微微停顿,以低沉的口吻说出怨念深重的话语。

    “终焉来临的那一刻。”

    “所以”女孩白皙的手掌抚上少年的面庞,“你、或者你们,是我最后的希望,希望你们能够成为我的眼,我的手,我的足,成为我的使徒,代替我行走在这秩序的囚笼之中,替……敲响最后的丧钟。”

    “如果……”狄克微微垂落目光,“这是您的意愿的话。”

    “世界必须毁灭。”魔女以堪称温柔的语气说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话语,“火种的熄灭只是序幕,当一切归于永夜之后,世界真实的一角才会逐渐呈现在你们的面前直到那时你们才会真切的理解到,何为最深沉的绝望。”

    少年没有说话,或者说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毁灭世界、世界的真实这些是什么?根本无法理解,亦无法认知。

    尽管早就知道司掌命运的魔女绝非凡人可以揣度的存在,但还是第一次,狄克认识到自己完全不能理解她的存在。

    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于心底低声呢喃,美少年如同不愿相信事实的愚者一般抛开无法理解的要素,只是固执的提醒着自己:无论发生什么,无论她要做什么,我都是她的使徒,都是她意志的践行者……如果要说理由的话,那么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命运。

    记忆在雨夜中定格。

    黑与白的单调世界第一次被色彩所取代,寒冷的雾色之中头一遭感受到了寒冷以外的感觉身材娇小的黑发女孩蹲下身子,细密的雨水顺着透明的伞沿淌落,只见她伸出手,脸上浮现出不含怜悯亦不含嘲弄的清澈笑容,尽管自始至终都没有说出哪怕一个字、一句话,但偏偏他就是能理解其中的意味。

    仿佛命中注定,他握紧了女孩伸出的柔荑。

    然后自愿成为了她的利刃,她的盾牌,她的骑士以及……她的使徒。

    “如果……”眼睑再次低垂,他重复道,“这是您的意愿的话。”

    “还真是长不大的孩子啊,”魔女像一个孩子一般轻笑出声,但脸上的笑容很快敛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惆怅,“只是可惜……人终究有长大的那一天,你们终究要学会面对这残酷的现实,去赢取这近乎不可能赢取的胜利。”

    “在这之前,先要接近艾米尤利塞斯是吗?”狄克拉了拉帽檐,遮住有些散乱的金色碎发,“只是在执行您的谕令之前,我有个小小的疑问,为什么非是那个家伙不可明明只是区区一个荣光者而已。”

    “荣光者?或许吧。”女孩饶有兴趣的注视着难得表露出抵触情绪的少年,仿佛母亲在看着自己身处叛逆期无理取闹的孩子一般,没有责怪,只有深深的包容,“但他可不是能用区区两个字来形容的怪物,可怕的怪物尽管我不知道他是谁的手笔,但想来不是回归派埋下的伏笔,就是那帮疯子败退前布置的暗子,单单以人来对他进行定性,本身就是一个错误。”

    她顿了顿,但没有给少年插话的机会,紧接着又说道:“所以,我希望你能接近他逐渐谋取他的信任。”

    “然后……”

    “杀了他。”

章十七阴影中的蠢动

    巨人保罗的府邸。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曾经繁华所在,此刻已深得清冷三味,飘零的落叶堆积在白瓷地板之上,无人打扫的厅堂已层累了满满一层灰尘。西蒙走在这本该熟悉的小径之上,却不知为何泛起了阵阵疏离,但面对正前方一袭黑衣的死神,面对那肃穆狰狞的青铜面具,面对那双不存在任何生机与活力的湛蓝色眸光,他不由打了个寒颤,将心中的杂思暂时驱逐,毕恭毕敬的跪倒在地。

    “有什么收获?”下层区的阴影之王扫了他一眼。

    “按照您的意志,我带着巨人保罗去拜访艾米尤利塞斯,”不动声色看了眼身后始终保持着缄默的巨汉,曾经的侍从官本就不好的脸色又差了几分,“然后去塔林商会见了胡佛,到妖精之家拜会了的维吉妮。”

    “我需要的是结果。”被冠以面具之名的死神以一贯冷彻的声音说道。

    卑微的低垂下头颅,西蒙不敢与那双湛蓝色的眸子对视,只是说道:“他们三个的嫌疑都不能洗清,但嫌疑最大的,是妖精之家的维吉妮。”

    下层区的阴影之王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平淡无奇的眸光中,有一种摄人心魄的力量,让说出自己猜测的侍从官心底不住有一股寒气往上冒然而他还是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维吉妮的反应很不对劲,在与她的交谈中似乎被她看出什么了,对保罗目前的状态有所怀疑。”

    “所以,”面具一字一顿的说道,冰冷的腔调中不存在任何属于人的情感,“你认为她是凶手?”

    “不”出乎预料的,西蒙摇了摇头,“维吉妮是保罗大人的秘密情人,这件事情知道的人不多,而我恰恰是其中的一位,以她对保罗大人的熟悉,看出破绽并不是多么出奇的事,我的意思仅仅是……她不能留下。”

    “包括你在内,没有人应该留下。”残忍的话语从口中吐露而出,死神蔚蓝的眸光中没有掀起哪怕分毫的漪涟。

    对此,侍从官没有反驳,只是深深的把头埋下,俯首系颈,等待着审判的降临。

    “你是幸运的,”下层区的阴影之王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如同俯视地上微不足道的尘埃,“你还活着,仅仅是因为你还有用所以,给我看看你的价值,让我知道你还有被利用的资格。”

    “我会向您证明我的价值。”西蒙诚惶诚恐的说道,依旧低着头,不敢去看近在眼前的死神,“事实上,我还有一个消息想要告诉您。”

    “说。”面具简单直接的予以了回应。

    “从艾米尤利塞斯那里我得到了一个消息。”侍从官顿了顿,沉下心来组织着言语,“他是从一个自称威利的情报商人那里得到了关于巨人保罗之死的情报,而那个威利的情报商人,据我所知在下层区根本不存在。”

    “所以。”陈述的语气。

    “那个自称威利的情报商人有问题,”西蒙说道,“有人,更准确的说是有组织在蓄意传播保罗大人死亡的消息,而这个情报商人威利,显然就是一条线索,我们只要顺藤摸瓜,一定能抓住他们的老鼠尾巴。”

    “这不是你要关心的事情,”短暂的沉默后,下层区的阴影之王说道,“你应该关心的是,谁是杀害了巨人保罗的真凶。”

    “我知道了。”对死神不冷不热的态度略微有些失望,但侍从官还是很好的控制住自身的情绪,“我会尽快查明真相的,请您拭目以待。”

    “记住,我所需要的只是结果”面具抬头看了他一眼,蔚蓝色的眸子中唯有冰冷,“不问过程。”

    不问过程……西蒙似乎从这朴实无华的话语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杀机,不禁打了个寒颤,随后默默点了点头。

    他对巨人保罗之死其实有自己的看法,缺乏的只是验证的手段塔林商会的胡佛是塔林商会的创始人,掌握着东区的商业联盟,在手工业者与商人之间拥有相当之高的声望;而妖精之家的维吉妮也不是什么简单的角色,她是妖精之家这个下层区最大的销金窟的掌舵人,与许多势力都能搭上线,对她动手很可能会将整个东区的局势彻底搅合个稀巴烂;至于最后的艾米尤利塞斯,高高在上的荣光之裔或许只是一个虚名,但尤利塞斯这个姓氏牵扯太深,与上层区最负盛名的几个大家族都有剪不断理还乱的复杂关系,对他出手,更是下下之选。

    但很多事情他不方便做,不代表别人也不方便做作为皇帝米开朗基罗之下的第一人,身为下层区阴影之王的面具拥有足够的决断权,有了这一位的背书,哪怕只是棱模两可的态度,很多事情他也可以放手去做,被当做弃子放弃的可能虽不是没有,但总好过因为“不作为”或是“自作主张”而被杀。

    稍稍松了口气的侍从官并没有忘记自己的生死还掌握眼前的死神手上,他小心的看了眼戴着青铜面具的死神,犹豫再三,还是带有斟酌意味的发出了询问:“面具大人,您这边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你所需要负责的只有一件事。”下层区的阴影之王淡淡的说道,“其他的事,无需过问我从不介意向有价值之人展现我的宽厚与仁慈。”

    对于你来说,死人也是有价值的吧?

    西蒙不禁想到,但他还没傻到将这话说出口,在道了声别后,战战兢兢的离开了已渐渐呈现荒凉之色的府邸。

    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他隐隐看到黑暗中有人影在攒动。

    看错了吧……

    为了保守消息,这里的人应该都被处理掉了没错,而且有面具坐镇,也不可能有人能潜入进来侍从官没有多想,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做,只是无意识的加快了脚下的步伐,满怀心思的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然而,正因为如此,他并没有看到,巨人保罗废弃的府邸在他离开后的一瞬间,再一次的焕发了生机与活力。

    不,或许用生机与活力来形容并不合适因为,在府邸中活动着的每一个人,都称不上真正的活人,他们只是按照生前模糊的记忆,在庭院之中游曳着,如同早已死去的魂灵一般在生者的世界中游曳着,麻木且不仁,只是一具具躯壳,只是一具具行尸走肉,仅此而已。

    这里,已经沦为了死者的国。

    而死境之国的国主,自然仅有下层区的阴影之王一人,分侍在他左右的,是巨人保罗与一名面色惨白却美丽非常的金发女子如果西蒙还留在此处的话,不难认出这名女子正是巨人保罗的妻子,早已死去的结发妻子,但现在已死之人却微微蠕动泛紫色的嘴唇,发出冰冷且不带丝毫感**彩的声音。

    “是艾米尤利塞斯。”

    她说,接口的却是之前一直保持沉默的保罗,这个高大凶悍的汉子此刻依旧保持着生前的伟岸身姿,但发出的声音与他的妻子一般充斥着无机质的阴冷:“作为一名荣光者,他的表现太过怯弱。”

    “但我们不应当牵扯进上层区的争斗。”面具平淡的做出结论,但诡异的是,明明是三个人在说话,说话的声音也不尽相同,却始终保持着同样的节拍与音调,仿佛只是一个人在以三个不同的声音自言自语,“为了一个保罗,不值得卷入荣光者与混沌教徒的斗争漩涡中。”

    “但必须要摆出我们的态度。”女人的声音相对细腻一些。

    “那个小侍从官是个不错的棋子。”巨人保罗闷声闷气的说道,可言语之中依旧有一种挥之不去的阴冷,“由他在明面上吸引那些家伙的注意力,然后我们可以调动情报网,查一查情报商人的底。”

    “是迷途者之家的风格。”下层区的阴影之王一脸平静的说道,“但在没掌握证据之前不宜轻举妄动盯住我们的可不仅仅是迷途者之家,还有黑暗公会那群疯子,谁也不知道他们会在什么时候发疯。”

    “还有,骰子屋的使徒传来消息。”提及那个神秘的情报组织,偌大的府邸不由出现了片刻的沉寂,但大汉只是稍稍停顿了一会儿,仿佛之前什么也没发生一般,以没有任何起伏的声音说道,“艾米尤利塞斯打算对付黑暗公会。”

    “让他们狗咬狗不失为一个不错的选择。”女人说道。

    “但我不认为通过常规手段,单独一个荣光者能够撼动黑暗公会。”面具从来不会小看荣光者,可在荣光之血渐渐淡薄的当下,以一人之力足以成军的天选者早已伴随着列王的荣耀一道消逝,个体的力量在这个依靠集体的世界终有局限,“而艾米尤利塞斯看上去并非是只会逞血气之勇的匹夫。”

    “他是毒蛇,”保罗说道,“一条很会隐忍的毒蛇。”

    “可惜他低估了我们对荣光者的了解。”女人点点头,“一条暴露在阳光下的毒蛇并不比小猫会挠人。”

    “可以利用他。”相当罕见的,面具敲了敲座椅的扶手,“不过在那之前,我们必须确保自己不被利用。”

    “被谁。”如同山岳一般高大威武的汉子问道,但仿佛早已知道了答案,他的语调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起伏,平静的就像暴风雨前的海平面一般,于宁静之中孕育着某种惊心动魄的力量。

    “骰子屋。”

    下层区的阴影之王起身,目光之中唯余一片冰冷。

章十八重返上层区

    恍若隔世。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跻身于街道的正中,目送着往来的人潮,艾米不禁微微失神有多久没有置身于上层区的闹市中?是一个月……还是两个月,抑或更长一些?但不管是一个月还是两个月,时间总不算相隔太过久远,按理说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不至于令人的记忆产生断层,但摆在他面前的事实却又确实如此,他的的确确对上层区的繁华感受到了陌生,感受到了疏离。

    是近乡情怯吗?

    这个念头在脑海里只是转了一道,便被少年否决。

    他对上层区不存在感情,不仅没有几个称得上熟悉的朋友,甚至连认识的人也屈指可数,在这种情况下怎么可能会感到近乡情怯。

    那么原因到底是?

    其实仔细想想,他关于上层区的记忆还真是少的可怜,受几年前的一场大病影响,儿时的记忆基本只留下了隐隐的印象,近几年的学院生活又因为其它荣光者的排挤和本身就偏独的个性,长年累月的扎根于图书馆之中,稍有空闲的时候也基本会选择回家看望父母,照顾下妹妹。

    毕竟,尤莉亚可是一个很难让人放心的下的家伙。

    想到自己妹妹时,艾米脸上不由流露出会心的微笑,但罕见的真诚微笑很快自脸上敛去,他拉了拉高脚帽的帽檐,视线在涌动的人潮之中巡视一圈,在确定身周不存在可疑人等后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现在可不是想这些事的时候,真是千不该万不该的走神。”

    心底的疑问尚未完全散去,但年轻的荣光者可不打算将宝贵的时间浪费在发呆之上从下层区通往上层区的通道被议会牢牢把控着,其中定然存在着各个荣光者家族的耳目,如果不想被那些烦人的密探缠上,或许再遭遇一轮刺杀,还是趁他们的情报系统周转过来之前赶到至高之塔,以免到时候横生变故。

    尽管上层区的治安条件与下层区不可同日而语,但要致一个人于死地,可不一定需要亲自动手,雇佣药剂师在食物里下毒,制造混乱然后安插罪名,诸如此类种类繁多的手法,完全能够做到杀人不见血,如果没有与自身能力地位相匹配的机心,单纯具备蛮力的莽夫很难再这里活得长久。

    少年自问自己不是什么聪明人,也懒得浪费脑力与那些整日玩弄阴谋的专家们对着干,与其在这里慢慢悠悠等那些有心对付他的家伙组织妥善,不如趁关于他的情报尚未传达,各方势力尚未调动的有利时机,以最快的速度赶往至高之塔,然后带着教团的友谊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相信敢杵逆教团逆鳞的家伙,在上层区还不存在。

    当然,在这期间,也可以去见见尤莉亚。

    也不知道她过得习惯不。

    一想到自己那羸弱的妹妹要在教团中一个人生活,艾米的心就隐隐作痛,当初一个人前往下层区完完全全是无奈之举,多方的明里暗里的进逼让他们两人在老家难以维系正常的生活,这时候遁入下层区开始新的生活似乎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但对下层区混乱治安有所耳闻的少年,可不敢在根基未稳之前,带着体弱多病的妹妹前往远离秩序之光的边陲之地。

    没错,远离秩序之光的边陲之地。

    上层区的人对下层区冠以如是称呼,而且……据年轻的荣光者这段时间在下层区的经历来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种说法还真挑不出矛盾白天的治安或许还好,但终年都被厚重有若实质的阴云笼罩,秩序之力稍弱的晚上更是会被迷雾入侵,成为了法理之外的边缘地带。

    而反观上层区,晴朗的天空,群星璀璨的夜晚,永远灯红酒绿的喧嚣生活,即便是阴谋与杀戮,也往往通过觥筹交错来完成,一切的一切都掩盖在秩序的外衣之下,显得是那么的井井有条,那么的温文尔雅。

    就算是讨厌背后捅人刀子那一套的少年,也不得不承认,在上层区与在下层区的生活完全是云泥之别至少前者你只要不招惹那些达官显贵就能活得相当滋润,而后者哪怕你安分守己,也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死在杀人鬼的屠刀之下。

    但已经回不去了。

    艾米叹息一声,看向了中心区那座隐藏在云雾之中的高塔。

    在中心区有三座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标性建筑,它们分别是象征赫姆提卡最高权力机关的的市政大厦、供奉火种的赫菲斯托斯神庙以及……教团所在的至高之塔。

    说起来也挺有趣的,教团的至高之塔虽被冠以至高之名,但其实是三大地标性建筑中最亲民的一个,前三层只有具备市民身份便可以自由参观游览,不像赫菲斯托斯神庙那样需要对身份进行层层的盘查,即便是体内流淌着先民秩序之血的荣光之裔,想要踏足其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至少少年就没有参观过赫菲斯托斯神庙。

    虽然在这之前也没有机会游历至高之塔。

    这么想着,他已经来到了高塔之下,没有无意义的抬头仰望云端之上那遥不可知的塔尖,径直步入了一层的会客厅,向一旁披着银白全身甲执勤的两位持剑骑士出示了自己的市民证之后,快步走至引导台,对仪容端庄的修女小姐微微点头,以庄严肃穆的口吻说道:“愿神垂怜。”

    “愿主垂怜世人,”青春倩丽的修女小姐以手抚胸行了个教礼后回以一笑,“有什么能为您服务的吗?先生。”

    “我想找弗兰克斯主教。”年轻的荣光者直接说道。

    “请问您有预约吗?”修女小姐不无好奇的用目光扫了他一眼,她实在想不出这个眉宇间尚有几分青涩的少年到底找弗兰克斯大人能有什么事,“如果有的话,我可以帮你通报主教大人。”

    “很抱歉,我这边没有预约。”艾米摊了摊手,“但还是请您通报一下,我这边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和弗兰克斯先生相谈至于我的名字,我的名字是艾米,艾米尤利塞斯,如你所见,是名荣光者。”

    “对不……”修女小姐想说的话被硬生生的堵在了口中,尽管教团对荣光者高人一等的身份地位表现的毫不在意,但修女小姐在成为教团的修女之前,曾是赫姆提卡上层区普通市民中的一员,对所生活、所居住城市的实际统治者还有几分天然的敬畏,“请稍等片刻,我现在就去通报。”

    “劳烦了。”

    艾米目送着修女的离去,转身找了个位子坐下教团是侍奉神明的宗教团体,这个神明并没有世俗上的称谓,在教团中或是被称为神,或是被称为主,甚至有人将直接以全知全能冠之,比起神话传说中真正的神,更像是某种概念,更像是秩序之光的一个人格化身。

    而他现在所找的这位弗兰克斯主教,则是教团在赫姆提卡的话事人之一。

    对于教团的管理体制,他这个圈外人了解的其实也不多,只知道持剑者代表的武力体系与神职者所代表的管理体系,其实分属两个互不统辖的部门,而主教这个职位在神职者的体系之中拥有相当高的话事权。

    至少,据少年所知,除了神秘莫测的牧首外,至高之塔的十二位主教便位于权力金字塔的最顶端,在牧首不过问的情况下塔内大大小小的事物全部由主教进行分管,他们唯一无权调动的只有在传说中拥有凌驾于荣光者之上可怕力量的大持剑者,那是只听命于牧首一人的究极武力。

    只要有一名这个级别的强者出手,大概直接就可以碾平下层区了吧。

    年轻的荣光者并没有太过紧张,他对弗兰克斯虽然称不上多熟悉,但也绝不陌生,当初尤莉亚的入教仪式还是拜托这位老人的,听说仅仅是听说,关于这件事他从来没有向当事人求证过这位十二主教中最年长,也是最德高望重的老人,与他那神秘失踪的父母似乎是关系相当密切的好友。

    作为一个小辈,他当然不好意思厚着脸皮腆着脸去乱攀关系。

    而且……这段时间经历过这么多事,少年已然清楚的认识到了这一事实父母的交情,终归是父母的交情……活在这个世界上,实实在在的还是要靠自己。

    “您好,尤利塞斯先生。”大约过了一刻钟,修女小姐带来了结果,从她那不喘不汗的样子,不难判断至高之塔一定有某种机械动力的驱动装置,不然从一层跑到几十层再跑下来,别说她这么个弱质女子,就连五大三粗的糙汉子都要跑掉半条命,“弗兰克斯主教同意了您的会见要求,不过请您尽快,在十点二十,议会的乔纳森议员和主教大人还有预约。”

    “只有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吗?”艾米看了眼墙上的摆钟,做了个请的手势,“我知道了,请您在前面带路吧,女士。”

    对于这场决定他日后命运的碰面,年轻的荣光者多少有些迫不及待了。

章十九至高之塔

    至高之塔到底有多少层?

    这是不少人津津乐道的话题,然而时至今日也仍没有人能给出一个准数,但艾米尤利塞斯可以肯定,至少九十九层不是它的尽头。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升降架的震动渐渐减轻,钢铁的轰鸣渐渐转成喑哑的嘶鸣,伴随着一连串触目惊心的火花,门牌上不断变换的号码终于有了准数。

    一零二。

    只是粗略的扫了一眼,年轻的荣光者迈开脚步。

    蒸汽动力并不是多么新奇的技术,早在列王的时代中期,普罗米修斯的匠师们便已打造出了蒸汽机的雏形,并在之后的岁月中逐渐加以改进,相传在列王时代的末期,蒸汽动力已被广泛的运用在生活中的各个角落,在人们的日常生活中扮演着一个必不可少的角色,直到

    长夜终至。

    盲目痴愚的混沌吞噬一切,扭曲一切。

    即便是只存在人类概念中的规则,也不能幸免于难假如说从前的蒸汽是被人们驯化的水牛与家猪,那么以同样技术制造的蒸汽机在黑暗入侵后的新环境下,则是复归荒原的蛮牛与野猪它们的功率被大大的强化了,但与此同时,稳定性与安全性也大大降低,一旦运作起来,将会如同进入发情期的大象与公牛一般,随时随地都可能因为任何原因被引爆。

    时至今日,赫姆提卡虽然仍旧有蒸汽机在运作,但被荣光者控制的相当严密。没想到教团的至高之塔,会使用蒸汽机作为整座高塔的动力源,想必披着宗教外衣却拥有超乎想象技术力的教团,定然掌握了稳妥利用蒸汽动力的方法以他在升降架上感应到的恐怖动能,如果失控的话,整个教团将会面临灭顶之灾,周遭能够侥幸生还的幸运儿想必还真不会有几个。

    但以教会的神秘与强大,这种情况出现的概率着实不大。

    毕竟是能够穿越黑暗虚空的强大势力。

    不过……应当也有相当的局限,年轻的荣光者眯起眼,脑海中不自觉的掠过伊格纳缇曾谈起过的白区与黑区,假设真的存在能够自由穿梭于广袤无垠的至深之夜的空中战舰,那么失落的王都中“失落”两字可就要打上一个大大的引号,许多人的牺牲都变得毫无价值,也毫无意义。

    只是……少年并不认为教团真的能够在至深之夜中肆无忌惮的行动。

    尽管只是猜测,但从黑暗旅者那沉重而绝望的语气之中不难体会出,至深之夜的黑区与白区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东西,教团的来头就算再怎么大,所掌握的技术再怎么高精尖,也难以在趋近于那盲目痴愚之物的黑暗深处立足。

    “到了。”

    穿过朴素而别致的回廊,修女小姐在一扇朱红色的门扉前止步,随后向身后荣光者微微欠身行礼:“尤利塞斯先生,主教大人正在门后等您。”

    “谢谢。”礼貌性的点头致意后,艾米推开了虚掩着的门扉,丝毫不显生怯的打量着这间精致淡雅的会客厅,然后如同主人一般大方的在老人面前落座,微笑着向对方打着招呼,“向您致敬,弗兰克斯先生。”

    “有段时间不见了,”老人眯着眼说道,或许是因为岁月的年轮,也或许是相处的时间太过短暂,在少年的印象中,教团这位位高权重的主教大人,似乎从来就没有睁开过眼,永远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小尤利塞斯。”

    “这段时间尤莉亚拜托您了。”年轻的荣光者诚恳的表达着谢意。

    “这是长辈应尽的职责,”弗兰克斯捋了捋胡子,洁白无瑕的法衣加之于这位年迈的主教身上,不仅未增添哪怕一分威仪,反倒平添几分慈祥,“不过,我想你今天应该不是来和我这个老头子话旧的吧?”

    “被您看穿了。”少年倒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大大方方的坦诚道,“我只是想要将一个消息传递给您。”

    略微停顿之后,他继续道:“一个相当重要的消息。”

    “看来这段时间下层区也不太安稳,”位高权重的主教大人笑了笑,并没有就这个话题深入下去,只是简单的一带而过,“不过,如果真如传言一般存在着妖魔的话,我这边倒不介意帮你一把。”

    也?年轻的荣光者略微有些疑惑,但现在不是深思的时候,他没有深究老人话语中隐藏的深意,径直说道:“那可真是感激不尽下层区虽然并不存在妖魔,但的确存在着比妖魔还要恶质的怪物。”

    “你指的是……”白衣的主教若有所思。

    “**实验,”艾米顿了顿,“以及……人造半妖。”

    “还真是……无知者无畏啊。”老人捋着胡子说道,布满皱纹的苍老面颊上呈现的是异乎寻常的平静,“看来下层区的黑暗中孕育出了了不得的怪物。”

    “我与其中一个有过交手,”少年并不打算多做隐瞒,抛开私人关系不论,教团在赫姆提卡的地位相当超然,绝对不存在插手荣光者内斗的可能,“只差一点就带不回这个消息。”

    “看来实验已经相当完善了。”教团的主教大人对此没有太过惊讶,妖魔,尤其是高等妖魔可从来不是可以小觑的敌手,哪怕仅仅只是血肉的残渣,仍然蕴涵着自死亡中归来的可怕力量,“只是不知道有没有触及最后的禁忌领域。”

    “禁忌领域?”不无好奇的,年轻的荣光者重复道。

    “妖魔分为普通妖魔和高等妖魔两类,”老人摊了摊手,“普通的妖魔或许对普通人足以称得上可怕,但守备队仅仅只需要调来几队火铳手就足以将它们消灭,但高等妖魔不同,普通妖魔与它们的差距,丝毫不比普通人和荣光者的差距小事实上,列王组建骑士团,主要针对的就是这一类妖魔。”

    “与同类相比,它们更为奸诈、狡猾,而且更具备力量其中甚至有一些具备常人难以想象的可怕能力。”弗兰克斯顿了顿,轻呷一口红茶,“在火种衰退的当下,它们完全有能力侵入火种之力相对薄弱的下层区。”

    “听上去挺可怕的。”对于老人的危言少年倒没有太在意,如果高等妖魔真能视火种为无物,不要说下层区,就连上层区也早就会被它们踏平。

    “你看起来可一点没感到害怕。”白衣的主教调侃道,“不过你猜的没错,毕竟只是混沌滋生出的邪物,能够突入火种的防御屏障已经是极限了,在秩序之光所构筑的圣地之中,它们的能力被大大削弱了,削弱到即使是手持火铳的普通人类也有能力把它们打死的地步。”

    “您说的是猎人?”艾米不由问道,赫姆提卡氛围上层区、下层区和迷雾区,其中火种力量最为薄弱的地带就是迷雾区,饱受迷雾困扰的秩序边缘地带已经不具备人类正常生活的条件,只有一群追逐利益的疯子才会常年在那里活跃,“我一直以为迷雾区存在的只是普通的妖魔。”

    老人对此只是含蓄的笑了笑,没有说话。

    “既然如此的话,”少年挑了挑眉头,“为什么人造妖魔会被视为禁忌?”

    从他之前了解到的只言片语来看,使用妖魔血肉制造的半人半妖,似乎有极大的安全隐患,甚至有可能成为一场浩劫的源头。

    “你觉得是狼更可怕,还是披着羊皮的狼更可怕。”教团的主教大人解释道,“如果高等妖魔真的借由人类的躯壳复活,它们混乱无序的思维会得到极大的改变,它们将会拥有理智,将会学会隐藏自己,并且更重要的是……它们能够得到火种的承认,光明正大的行走于秩序之光之下。”

    “这还真是……相当可怕的怪物啊。”艾米了然的点点头。

    “没错,所以教团会插手的。”弗兰克斯深深的看了眼前的少年一眼,随后不又摇了摇头,“不过可能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快,一方面是你交给我的材料并没有直接说明问题的严重性,另一方面持剑者与我们并没有严格意义上的从属关系像这种关系重大的问题,想必持剑者那边会亲自派人核实。”

    “难道只有怀疑还不够吗?”年轻的荣光者下意识的问道,据他所知,教团的持剑者可从来不是讲求证据的警务人员。

    “对于持剑者来说的确如此,但在他们的眼中,我们也是值得怀疑的对象。”老人垂下眼睑,苍老而低沉的声音中听不出悲喜,“持剑即持戒,因为我们每一个人,生来都是……有罪之人。”

    “性恶论?”艾米小心翼翼的问道。

    “并非如此,”教团的主教大人摇摇头,生硬的转开了话题,“说起来你来的消息我还没告诉尤莉亚,呀不要试着给她一个惊喜?”

    “有劳您了。”

    少年还不至于不识趣的刨根问底,况且……他对尤莉亚也确实怪想念的。

    毕竟

    这是他仅存于世的亲人。

章二十尤莉亚·尤利塞斯

    至高之塔七层,祈祷之间。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女孩没有在祈祷。

    她只是静静的坐在轮椅上,双眼紧闭着,任由银白的长发在身后披散。

    而在她的正前方,是一束光,一束纯白无瑕的光,一束象征着光明与秩序的神圣之光这是神,是教团侍奉的神在地上的显现没有名字,亦不需要名字,存在本身便是秩序的证明,是天上地下唯一的神明。

    教团将称为主。

    是秩序的主宰,乃至一切的主宰,是全知全能的主。

    哪怕仅仅是投影的一道化身,哪怕是人工制造的神圣偶像,但眼前的这束光既然象征着至高无上的神明,象征着全知全能的主宰,那么就值得教团每一位信徒对顶礼膜拜,对献上自己的信仰,献上自己的生命。

    这无关乎身份,也无关乎地位,只与心灵的皈依息息相关。

    然而女孩只是静静的坐在轮椅之上,没有说话,亦没有祈祷,双目自始至终都紧闭着,如果不是小巧的琼鼻还在微微抽动,甚至很容易让人认为她早已死去,或是化为了一尊大理石雕塑而这仅仅是因为她太过安静。

    没错,太过安静。

    或许与体质有关,女孩呼吸的声音很低,很微弱,微弱到即便是下一刻就会失去声息也并不会让人有哪怕分毫的意外。

    瓷娃娃。

    只要是看到她那如人偶般精致的容颜,以及稍显病态的苍白肤色,很容易将她当做美丽又易碎的瓷娃娃。

    但她可不是瓷娃娃,她是尤莉亚尤利塞斯,是一名荣光之裔。

    荣光之裔从来与脆弱无缘,哪怕是最为堕落的荣光者,也拥有常人难以想象的强韧体魄他们生来就是强者,欠缺的只是足以驾驭这份强悍的心灵与意志但女孩与他们不同,与大多数荣光者都不同。

    尽管与真正的瓷娃娃有一定的距离,但她确实是脆弱的。

    并非羸弱,而是脆弱。

    幼小的身躯承载着太过沉重的责任,以及过于强大的……力量。

    “光。”

    单薄的嘴唇微微开合,吐露出温热的气息。

    女孩伸出手,纤细白皙的五指微微合拢,似乎抓住了什么。

    但又没有

    张开五指,所见的唯有一片空无。

    “果然,是最为纯粹的光。”

    明明并没有睁开眼,尤莉亚却仿佛看到了什么一般,不由呢喃出声。

    “不过……并不是火种的颜色。”

    微微显露出困惑的神色,女孩歪着头思考着这个问题:“与灯塔的感觉也有不小的差别……还要更加的纯粹,更加的……冷冽?”

    光有很多颜色。

    普通的火光在她的感知中不存在色彩,是如铅笔画一般只有一个轮廓的虚无,但存在色彩的光都是特殊的光,具备非凡力量的光。

    例如火种。

    火种的光是温暖的颜色,如同初升的太阳一般给人一种懒洋洋的感觉。

    也例如灯塔。

    灯塔是黑暗中的光,是冷冽而纯粹的光,它能驱散黑暗,开辟混沌,却无法产生哪怕一丝一毫的温暖,它只是彻底的机械、彻底的死物。

    但教团供奉的这束光,与火种和灯塔的感觉截然不同。

    它非常的纯粹,不具备火种那种宛若拥有自身灵魂与意志的那种活性,也不像灯塔那般只是一个完全的死物。毫无疑问,它与火种一样是“活着”的,但与火种那种活泼不同,它非常的冷彻,有一种无机质一般的理智尽管也具备温暖的概念,也能切实的感受到温度,但从心灵上,反而会感觉到冰冷。

    或者说冷酷。

    如同高高在上的神灵一般,俯仰凡尘。

    这就是教团的本质。

    君临却不统治。

    女孩想到,心底的疑惑不仅没有减少,反而有所增加。

    人是社会性动物,只要形成了团体就一定会有相应的诉求,而教团作为当下人类世界中最大也是最强的集团,不可能如先古传说中的圣贤一般一味付出不求回报,在他们超然物外的行事风格之下定然隐藏着某种利益诉求,而这种诉求既与人类的兴衰无关,也与宗教的信仰无关。

    比起人类的死活,信仰的传播,教团的信徒们更在意的反倒是他们的戒律。

    只因那关系到他们在死后能否重归天国。

    尤莉亚很难理解为什么会有人将死后的归宿看得比生者的安康更为重要,也不清楚为什么会有人抛弃妻子只为能在死后将自己的魂灵升入天上。

    简直不可理喻。

    好看的眉头微微颦起,女孩对教团的观感相当的复杂。

    一方面遵循戒律的教团是对抗黑暗与混沌必不可少的坚实盾牌与锋锐长剑,而另一方面这个庞大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利益共同体迄今为止的意向又如同蛰伏在深渊的凶兽一般极其的不明朗,很难让人放心的将后背交托给他们。

    所以,必须摸清楚他们的虚实。

    在……审判日来临之前。

    思绪在此处戛然而止,尤莉亚姣好的容颜上第一次浮现出惊慌失措的神情。

    “弗兰克斯这家伙……尽做些多余的事……”

    银牙轻咬,女孩的羞恼并未持续多长时间,脸上的潮红很快便如流水般退去她不急不缓的转动轮椅,背对祈祷间倾泻而落的神圣之光,尽管双眼仍旧紧闭着,但不知道为什么,不请自来的少年有一种被审视的感觉。

    “本来打算给你一个惊喜的,”在祈祷间前驻足不前的荣光者被自己妹妹“看”的有些发毛,多少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不过……我脸上又没长花,没必要这么一直盯着我看吧?”

    “艾米。”尤莉亚发出短促的音节。

    “嗯?”

    “不请自来可不是绅士所为,”女孩平静的说道,说话时脸上的表情没有哪怕丝毫的波动,“况且……你所谓的惊喜就是如幽灵一般出现在我的身后,然后捂住我的眼睛问‘猜猜我是谁吗’?”

    “其实我想说的是‘你叫破喉咙也没人理的’。”少年讪讪道,被道破心思的荣光者只能用死鸭子嘴硬来维护自己身为哥哥的尊严与地位。

    “哦,”尤莉亚不咸不淡的应了声,“破喉咙。”

    “哎?”艾米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你看,”女孩摊了摊手,“这不是有傻瓜理了吗?”

    少年无言以对。

    只能打了个哈哈暂时过此事,略显生硬的转移话题:“对了,尤莉亚,在教团待的还习惯吗?”

    “还行。”女孩轻轻的摇了摇头,“你呢?”

    “我这边吗?”艾米温和的笑了笑,习惯性的伸出手,想要像以前那样逗弄妹妹那顺滑的银发,却被对方歪着头躲开了,在略显尴尬的摸了摸鼻翼后,才说道,“还挺不错的,除了在繁华程度稍有逊色之外,其它各个方面都挺不错的,也没有那么多勾心斗角,大家都挺好客的,就是热情的有点过头了。”

    毫无压力的说着违心的话语。

    “我已经长大了,艾米。”尤莉亚挑了挑好看的眉头,“别拿对付小姑娘那套来对付我,我可不是那么好敷衍的。”

    “是、是。”少年如小鸡啄米一般点着头,一本正经的脸上不由自主的浮现出强忍住的笑容,“我家莉亚已经变成大萝莉了。”

    “萝莉?”女孩尽管看不到那充满敷衍意味的笑容,也不清楚这个陌生的词汇到底有什么指代的意味,但还是皱起了眉头,几乎是咬着牙说道,“总感觉你在想什么非常失礼的事情。”

    “绝对没有。”对此,荣光者自然是一口否决。

    沉默。

    在好一会儿后尤莉亚才说道:“你最好别让我抓住马脚。”

    “当然。”艾米下意识的回道。

    “……”女孩微微停顿,“我什么也没听到。”

    “咳咳”干咳两声以掩饰自己的尴尬,少年再次错开话题,“尤莉亚,如果有什么不称心的地方可以直接和哥哥说,我刚刚可算帮了老头子一个忙,在教团应该还能说上几句话。”

    “你确定你不是找他帮忙?”女孩用肯定的语气问道。

    “互惠互利嘛。”艾米可一点没有不好意思,“趁这个机会弗兰克斯也可以扩大他在十二人会议中的话语权。”

    十二人会议,尤莉亚自然有所耳闻,那是教团进行决策的方式之一,当牧首缺席,教团又面临重大抉择时,白衣主教有权召开十二人会议,会议所做出的决定,拥有等同于牧首的最高权限。

    能够提高弗兰克斯在主教中的话事权当然是件好事,不过……

    女孩不禁颦起眉头,不无关切的问道:“你在下层区摊上了什么事吗?”

    “还好吧,”已经认识到自己失言的荣光者叹了口气,“一点小麻烦而已。”

    “与十二人会议相关的可没有小麻烦,”尤莉亚的语气格外冰冷,让人毫不怀疑压抑住的情感会在下一刻如同火山一般喷涌而出,“艾米,我刚刚才说过不要把我当小女孩儿,我已经长大了。”

    “是啊,已经长成大姑娘了。”少年感叹道,把手放在了她的头上,这一次女孩并没有躲闪,“不过确实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我这边很快就会解决的,到时候就可以把你从教团接出来,然后一起生活。”

    “艾米……”尤莉亚微微停顿,想要说些什么,却一时又说不出口。

    “怎么了?”感受到女孩不正常的僵硬,年轻的荣光者不由问道。

    “……”尤莉亚不自觉的抿起嘴唇,牙尖相互抵触,好一会儿后才抬起头,一字一顿的说道,“我可能要留在教团。”

    如同一道闪电划破天空,少年微微愣神:“你……说什么?”

    “我,”女孩的声音很轻,很低,但却不容置疑,“要留在教团。”

    “为什么?”艾米问道。

    “我不是和你说过了吗?”尤莉亚摇摇头,语气坚定,“我已经长大了。”

    是啊……已经长大了啊……

    注视着女孩恬静的面容,少年心中五味陈杂,不知道对此他应该是高兴还是难过,只是……终归是空落落的,终归感觉少了些什么。

    这种浑浑噩噩的状态持续了一整天,最后连他自己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至高之塔的。

    只记得

    在身后圣光的映衬下,女孩显得越发的圣洁。

章二十一突如其来的杀机

    小雨淅淅沥沥,地上的繁华也早随着夜幕的降临而一并逝去,青石铺就的小道上虽然偶尔还能看到三三两两结伴而行的路人,但当涌动的阴云遮蔽了皓月,电闪与雷鸣支配了天际,街道上最后只剩下少年一人形单影只。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孤独?

    并不。

    年轻的荣光者并未沉浸于悲伤、苦痛与彷徨之中,尽管因为与尤莉亚的不欢而散令他颇受打击,但其实也不过是当时一下的事情,等回过神来时已多少能够冷静了下来,多少能够接受妹妹已经长大这一事实。

    毕竟……这从某方面来说也是好事。

    虽然不能认同,可这好歹也是尤莉亚独立的决断,是她成长的证明。

    既然如此的话,身为哥哥、身为兄长的自己,有又有什么好悲伤、好沮丧的呢?

    只是短时间无法接受而已。

    这个世界上有哪个哥哥不会为妹妹的成长感到欣慰?

    或许因为父母长年累月出门在外,少年对记忆中将自己抚养长大的那对男女印象远远称不上深刻,甚至有点单薄取而代之的是对妹妹的存在,以及自己身为兄长的责任与担当有一种近乎病态的在意。

    仿佛从有记忆起就与一直与妹妹相依为命。

    不过……这怎么可能?

    摇摇头将臆想抛之脑外,年轻的荣光者不由失笑。

    尽管那对不负责任的父母“神秘失踪”几乎称得上是日常,但他们在家的时日也远远称不上短暂,相依为命这种可怜巴巴的情境怎么想也不至于会发生在他身上。

    所以……只可能是错觉。

    艾米如此想到,脚下的步伐蓦地一顿,刚刚才泛起的笑意冻结在了脸上,但只是霎那,转眼间面色已深沉如水,漆黑如墨的眸子中写满了敌意。

    糟糕了。

    伸手抹去嘴角溢出的血色,少年不动声色的攥紧拳心,回望身后的幽深而不可知的小径,此刻竟不由生出几分进退两难的拮据。

    与尤莉亚的碰面意外的耽搁了太多的时间,他本拟定在太阳落山之前回归下层区,可计划终究赶不上变化,上层区那些荣光者家族的耳目又远比他预想的要灵光很多,现在的他,已经被那群为金钱驱使的豺狼们视为了囊中之物。

    一、二、三单这附近至少有三名杀手吗?

    余光掠过周遭,在是否先下手为强这件事上,荣光者心中还存在着疑惑。

    但此时也无法兼顾那么多了就算因此下层区的米开朗基罗产生了怀疑,也好过就此丧命上层区的杀手可与他们下层区的同行不同,暗杀手法往往针对荣光者特别调试过,他们不仅会在使用的武器上淬毒,战斗的风格也偏向技巧型,并且相当擅长利用环境布置陷阱。

    这样的敌人哪怕只有一个,也相当难缠。

    更何况仅仅是眼下能够确定的,就有三个,隐藏在暗中的……指不定还有多少。

    于是

    理所当然的拔剑,然后就地一个翻滚。

    掷剑!

    伴随着击穿大气的轰鸣,漆黑之剑划开暗夜下的雨幕,鲜红之花于此嫣然绽放!

    连惨叫也来不及发出,躲在树梢上的身影轰然倒地,在溅起一地泥水之后,便再也没有了声息。

    他死了,死得不能再死了。

    可就算如此,年轻的荣光者心中也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松懈,只因为

    反击,如期而至。

    星星点点的火光点亮了沉寂已久的黑夜,细密的雨珠扑灭了徐徐升腾的渺渺青烟,在肉眼不可见的子弹时间之中,厚重的铅弹贯穿了绵延不绝的雨幕,也撕开了沉闷的大气,如海间的怒涛,如山林间的火焰,又如直坠而下的陨星,以一往无前的雄浑气势突破敢于阻挡在它面前的一切渺小之物,划破夜幕,划破长空,即便是无处不在的声音也被它远远的甩在了身后。

    不可听、不可视、亦不可闻。

    为金钱所驱使的猎犬们的反击,如同暗夜中游荡的死神一般隐秘且致命。

    逃,该往何处逃?

    避,又如何能避?

    快实在是太快,快到完全没有给人留下反应的余地。

    几乎在艾米做出翻滚动作的同时,脚下青石铺就的地面便已千穿百孔,原本多少有几分瑟缩意味的街道此刻如同被蛮牛犁过了一番,根本找不到一处完好,放眼过去处处皆是焦土,满目皆是疮痍。

    但少年恰恰是其中的例外。

    没有任何侥幸,在枪林弹雨之中,他毫发未伤。

    老式火铳在精准度上本来就存在一定问题,加上为了追求隐蔽,相当一部分杀手刻意保持了与他的距离,两相结合之下,原本制定的狙杀计划彻底乱了套,第一轮火力打击不仅没有伤到荣光者分毫,反而制造出了大片可供隐藏的残垣断壁,令原本明朗的局势蒙上了一层阴霾。

    尽管如此,艾米仍旧处于不利地位。

    毫发无伤只是表象,实际上在刚刚那轮远距离打击中,他已经死过了一次。

    死亡先兆。

    得益于体内与生俱来的秩序之血,他带着复仇的意志从地狱中归来。

    或许是在另一根时间轴上,也或许是在某个平行时空上,他并未发现身周的埋伏,直到隐藏在暗中的杀手悍然发动袭击时,才意识到死亡已经近在咫尺。而那种情况下他所能做的应对着实不多,险死还生的解决第一波行刺者,然后便迎来了铺天盖地的铅弹之雨蓄谋已久的暗杀者们自然早已选取了最佳的狙击点,精确度存在问题的老式火铳在狭小的区域内拉出一张密不透风的火力网,就算他切开、挡下了要害附近的几发铅弹,也没能幸运的躲过第三波袭击。

    隐藏在冲天火光之下的弩箭,如同毒蛇一般狡猾且致命。

    即便被射中的只是手臂,上面涂抹的剧毒,也令他头脑昏沉,四肢乏力。

    然后……毫无悬念的,他死了。

    仔细算下来,这貌似是他一个月内第二次品味死亡了。

    生机与活力一点点从体内流逝的感觉,一点也不好受,如果可以的话,他可不想再体验一次血液流尽的苦痛与绝望。

    杂乱的思绪只是一晃而过,战斗中的艾米可不敢放任杂思的滋生,迅速的收摄脑中不经意生出的念头,抓准火铳填弹的真空期,抢在第二轮远程打击来临前,如同猛虎下山一般,扑向隐藏在附近草垛中的另一名暗杀者。

    秩序之血给荣光者所带来的超凡体魄对上层区的杀手从来不是秘密,他们本身就是那些掌生控死的大人物们秘密培植的羽翼,最主要的工作就是在必要时暗杀敌对势力的重要人物,他们比任何人都要通晓该如何和荣光者战斗因此,躲在草垛下的暗杀者并未因少年的年少有任何的轻视,也不会因为敌人的手无寸铁而有任何的松懈,面对悍然来临的攻势,他没有丝毫的犹豫,随手抓起身上的稻草,随手一扬,看也不看自己的战果,转身就跑。

    视线被晃花的荣光者并未冒进,杀手们千奇百怪的手段早在几个月前他领教过,此刻自然不会再上当用脑子想想也能知道,对方在转身逃跑时十有**撒了满地的铁锈钉,就算没有也必然在逃跑路线上准备了大量防不胜防的隐秘陷阱,贸然跟进最后的结果只会令自己陷于不利境地。

    但也不能什么都不做。

    不愿意错失好不容易争得先手机会的少年没有放任时间自指尖溜走,在确认事不可为后立刻折返,在树下的尸体上找回被他充当暗器的短剑,随后借助低矮的灌木丛掩盖自己的并不算高大的身形,缓缓向后撤去。

    他不打算与这群亡命徒死磕,既然他们把声势闹得如此之大,连火铳这样的管制品都拿出来了,警备队可没有理由继续做鸵鸟。

    赫姆提卡,毕竟还不是高尔斯沃西的一言堂。

    况且……这件事有没有杜克参与还是两说,以一城之主的手眼,如果真的抱着必杀的决心,恐怕除了教团掌控的至高之塔,城内再找不到一处可供他容身的安全之所。

    在脑海中细细的思量着这次伏击的前因后果,艾米一点一点小心的退出杀手们编织的罗网坦白的说,这次隐藏在幕后的敌人拿出的手笔可不算小,光是能确定的一线杀手就有三人,稍远一些进行狙杀的火铳手至少出动有二十个,还没算上死亡先兆中趁乱给他一箭的杀手……这样的阵容,有心算无心之下恐怕大部分荣光者生还的概率都只有小数点后几位数字,用来针对他这个空有名头既无权力又无身份的小家伙,是绝对的大材小用。

    唯一能体现的大概只有幕后推手的必杀之心吧?

    想到一直隐藏在幕后的神秘推手,少年在一阵咬牙切齿的同时,又不由感到阵阵发寒姑且不论对方的目的是什么,单论迄今为止他仍旧不知道到底是谁下的手这点,这份心机、这份手段,就足以令人胆寒。

    只是……这并不是他就此退缩的理由。

    艾米从来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他一向信奉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的铁则,哪怕跻身于幕后之人真的是城主杜克高尔斯沃西,他也要向他讨回一个公道只是现在……时候未到。

    眼睛眯成一条缝,杀机充盈心间。

    当尤莉亚在至高之塔上做出抉择之后,少年如同抛却了付诸于身的沉重枷锁一般,心中奔涌而出的炽热情感,连他自己也无法相信。

    恍惚间,他仿佛在自己的身上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但转瞬即逝,有若

    梦幻泡影。

章二十二隐于幕后之人

    足下的步伐微微停滞。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艾米自然不会简单的将刚刚的感觉归咎于自己的错觉,事实上从几年前他就察觉到自己与其他人隐隐有所不同,并非身体构造上的不同,而是精神方面的异质时常会从口中蹦出谁也听不懂的词汇只是其中之一,更重要的是脑海中总是会浮现自己从未见过的画面,从未接触过的知识。

    打一开始,他以为这是他与生俱来的能力。

    但到后来发现自己具备死亡先兆后,才隐隐察觉不对劲从先民自混沌中点燃火种,开创秩序,书写历史以来,继承先民之血的荣光之裔就只能觉醒一种超凡能力,哪怕是拥有一人成军伟力的天选之人,也不能例外,他们丰富的能力体系只是根据单一根能力衍生而出的分支技能。

    所以,这些记忆必然存在问题。

    不同于秩序血脉的先天传承,而是后天植入的某种概念。

    再联想到几年前自己害过的一场大病,以及遗失的记忆,很容易就能推断出在自己的身上存在着秘密,而且是相当骇人的秘密。

    不过就算知道又能怎么办?

    他考虑过告诉父母,但本能的又不想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也在图书馆查阅过大量的资料,可直到最后也没找到他这种情况到底有什么解决办法;至通过锻炼自己的能力来使自己变强,则在第一时间被他否认了直觉告诉他,死亡先兆可不是什么吉利的东西,不断的去作死很有可能真的会死在这上面;最后,他只能将视线投诸于秩序世界之外的黑暗混沌。

    或许在那里,他才能找到最后的答案。

    可是现在还言之过早,不要说自古便是生命禁区的混沌疆域,单是广袤无垠的至深之夜就足以令现在的他裹足不前他还太弱太弱,弱到没有资格去接触隐藏在他身上的秘密。

    至于变强,他又缺乏方法。

    荣光之裔的能力基于血脉的传承,后天的锻炼只能深化自身对能力的掌控,因此大多数荣光者除了锤炼自身血脉之外,往往会请专门的剑术教导对自己进行战斗技艺上的指导,使自身能够将体魄带来的优势发挥到最大。

    但很遗憾,无论是锤炼自身能力,还是锻炼剑技,艾米都做不到。

    前者因为他能力的特殊性,在锻炼的过程中很难把握度,一个不小心很有可能就不是前兆,而是……真的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而后者请一个专门的剑术教导所需要花费的金托尔可不是一个小数目,更关键的是真正一流的剑术大师几乎不可能为他这样无权无势的家伙雇佣。

    况且……至深之夜中真正可怕的还不是妖魔,而是黑暗混沌的侵蚀。

    单纯的能力或是单纯的剑术,远远没有先天带来的秩序之血实在有时候连少年都不得不承认,荣光者真是一群吃老本的家伙。

    更令人尴尬的是,秩序之血的浓郁与否,完全与后天无关。

    也就是说……对混沌侵蚀的抗性,并不是成长属性,有些东西生来便已注定。

    认识到这一点的少年,不再苛求自身实力的提高,转而专注于增进自己的学识,探寻关于秩序与混沌的奥秘这些年来倒不至于毫无所获,可受限于身份,收获只能称得上寥寥,最大的一次还是与自黑暗归来的旅者伊格纳缇的会面,自他那里了解到许多不会记录在纸质文书上的知识,极大的宽广了他的见知无论那一位是否有别的什么企图,必须承认他为他提供了非常大的帮助。

    但还不够。

    他没有任何信心能够在至深之夜中生还。

    哪怕仅仅是白区,也充斥着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妖魔,尽管对荣光者而言,普通的妖魔远远称不上难缠的对手,可人力终有穷尽,无时无刻处于战斗之中,找不到任何一个可以安心合上眼睛的休憩之所,精神一直保持高度紧绷,即便是真正的铁人,也很难撑到三个月更何况,在普通的妖魔之间,还混杂着高等妖魔。

    艾米与高等妖魔并未打过照面,但从移植了高等妖魔血肉的杀人鬼来看,现在的他还不是高等妖魔的对手,如果真的什么也不准备就遁入至深之夜,很有可能连一个礼拜都活不到,就沦为了妖魔们丰盛的大餐。

    他需要力量,然而力量不会凭空生成。

    死亡先兆这个能力拥有逆转局势的无限可能,但在正面战斗中根本无法充分发挥它的作用而他的剑艺只能说得上外行,虽然能靠着与生俱来的战斗本能能挥舞的像模像样,可与真正的高手相比就相形见绌,有非常巨大的提升空间。

    可惜……没有时间。

    下层区那有一堆烂事,而且他也很难找到适合他的教导,至于回到上层区少年透过间隙看了眼展开搜索的暗杀者们,微微邹起眉头如果不把幕后黑手抓出来解决掉,恐怕是不太现实的事情毕竟他可不想随时随地被一堆杀手盯着,指不定什么时候背后就有冷枪射来。

    就算有死亡先兆,他也不想有事没事就死上这么一次。

    那种血液流尽,生机耗尽,于永恒寂静的黑暗中越坠越深的感觉……绝对、绝对没有人想体验,哪怕知道这是他自己的能力,也不止一次的产生一种错觉,一种他马上就要不,是已经死了的错觉。

    更让他畏惧的是,他分不清哪些是先兆营造的幻觉,哪些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他的这项能力诡异到连他自己都害怕。

    摇了摇头,没有放任自己继续往下深思,一来是没有意义,二来现在也不是适合发呆的时候杀手们的耐心越来越不好,动作也随之越发的粗暴急躁,如果不抓紧时间挣出包围圈,迟早会被他们发现,虽然到时候就算引发一顿乱战他谈不上吃亏,可他也不愿平白无故又来场生死厮杀。

    杀戮在很多时候解决不了问题,更何况上层区的杀手就像秋天里的麦子一样,割了一茬,来年又会冒出一茬,根本杀之不尽。

    收回望风的目光,荣光者朝着预定路线行进。

    要快一些才行。

    上层区的绿化做的不错,林荫密集,可供藏身之处不少,但也只是相对而言,十来二十人大概三五分钟就能搜查完毕,何况他最后藏身的大致方位难说有没有被暗杀者们看见,如果有的话,那么他现在的情形无疑会变得更加的危急,之前因走神而耽搁的几十秒更是致命。

    当然,少年还不至于为此感到焦急。

    精心策划的伏杀其实在第一轮齐射结束后便已落下了帷幕,计划被打乱的杀手们只是一群游兵散勇,对他的威胁大大降低,假如他真的有心,甚至可以依靠敌明我暗的优势,一点点将他们蚕食。

    但他一点也不打算帮躲在幕后的黑手解决掉尚未交付的一半雇佣费。

    一边沿着既定的逃脱路线行进,艾米一边注视着杀手们的动向看上去他还是蛮幸运的,第一轮火铳齐射营造出的硝烟遮挡住了远处伏击者的视线,而靠近他的那几个暗杀者则因为随时提防他暴起伤人,只是圈定了一个相当模糊的范围,留给他行动的时间还相当的宽容。

    稍稍放松了少许,年轻的荣光者越发的从容。

    然而

    就在他即将脱离包围圈时,却不由再次变了神色。

    在不远处的树梢之上,有一只血色瞳仁的乌鸦,正悄然打量着他。

    “使役魔……”少年一字一顿的说道,再也顾不得隐藏身形,整个人如离弦的利箭一般,一下子便从林间冲出,但终归是慢了一步。

    伴随着一阵乌鸦拍打翅膀的杂乱声响,成百上千只乌鸦在他的面前汇聚出一个模糊的人形,然后一点一点勾勒出成年男性的四肢和五官:那是一个很年轻的男子,有着碧色与血色的异色瞳与灰色的长发,一身得体的黑色晚礼服配上与高贵气质相称的典雅手杖,看上去就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人儿一般,充满了不真实的异样美感。

    但此刻艾米由衷的希望,对方真的是虚幻的存在,真的是画中之人。

    “挺会逃的嘛,”拉了拉帽檐,眯起时刻散发着危险意味的血色左眼,俊秀出尘的年轻男子脸上泛起堪称少女杀手的温柔笑容,“差点还真被你逃走了呢……尤利塞斯家的小老鼠。”

    年轻的荣光者下意识的后退一步,但很快便收敛了脸上的苦涩神色:“没想到大名鼎鼎的黑巫师竟然会记住我的名字,还真有点受宠若惊。”

    他摆出招架的姿态。

    就算对方真有传闻中那么强大,拥有死亡先兆能力的他也没必要胆怯。

    尚还有一战之力。

    他深深呼出一口气,全神贯注的等待着攻势。

    可惜……一无所获。

    “毕竟是尤利塞斯,有值得铭记的价值。”仿若自画中走出的年轻男子对此只是耸耸肩,然后伸手给不知何时扑腾着而来的乌鸦一个停歇的地方,侧身看了眼乌鸦长喙上还隐隐在在跳动的鲜活心脏,转身离去,“这么一来……尤利塞斯只剩下最后一个了……不过教团可不好下手啊……”

    声音渐渐模糊,少年捂着不知何时出现在胸口的空洞倒下,目光渐渐失去神采。

    他死了。

章二十三迫近的死亡

    五脏六腑都仿佛在移位,鲜血不受控制的从口中呕出,少年痛苦的弓起身子,五官如同地狱的恶鬼一般彻底的扭曲变形,汗水在不知不觉之间浸透了衣衫,满手、满身乃至满地皆是血污,视界中只余下了鲜红的一片。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想死、想死、想要死

    深深抿紧的嘴唇已然有些发紫,浑身上下的肌腱都在不住的痉挛,艾米还是第一次承担如此可怕的反噬,整个人如同被抛到岸上的鱼一般,连呼吸都不能做到,只能被动的忍耐着痛苦,被动的等待着一切苦难的终结。

    终于结束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荣光者睁开了眼,他想要大口大口的呼吸新鲜的空气以作劫后余生的庆祝,却又下意识的屏住呼吸,小心的透过树叶间的间隙打量着四周还好,刚刚那轮反噬持续的时间不算长,杀手们的搜索工作没有取得多大的进展,距离他们逼近他当下的藏身之所,至少还要一两分钟,他的时间还很充裕,还有相当的时间去思考之后的应对之策。

    不过……身体的状态可谓相当之糟糕。

    而且……地上以及身上的血迹会成为最明显的线索。

    微微皱了皱眉,即便以荣光之裔那超迈凡俗的强壮体魄,在严重失血的情况下也感觉阵阵发虚,更何况以杀手对血腥味的敏感,他身上的血迹绝对会成为暴露自身存在的道标,还是无法遮掩的那种。

    难办了啊。

    如果仅仅只有暗杀者,就算他的失血所造成的虚弱已严重影响了他的战斗能力,凭借敌明我暗的优势,他也有信心进行一番周旋,但加上凶名赫赫的黑巫师……那么情形于他而言将会是压倒性的不利。

    混沌教徒。

    艾米对这个称呼并不陌生,早在学院时代他就有所耳闻在这世上并非所有人都信奉道德、法律与秩序,终归有人背叛了体内流淌的高贵之血,倒向了混沌一侧,他们唾弃世间一切繁荣与美好,渴望混乱与杀戮,通过血腥的祭祀取悦黑暗混沌而不可名状的意志,获得超乎常人想象的可怕力量。

    他们,是披着人类外衣的恶魔,是荣光者最大的敌人。

    而黑巫师阿尔弗列德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想到那个家伙时,少年不自觉的用手捂住左胸腔,感受着砰砰作响的勃勃生机目前的他与阿尔弗列德这样屹立于赫姆提卡最顶峰的人物完全不是一个量级的,不要说想出战胜对方的方式与方法,或是如何摆脱上一次先兆中遭遇的死局,直到现在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被乌鸦夺走心脏的,假使再次被使役魔盯上,他完全不存在哪怕一丝一毫侥幸逃脱的余地。

    到时候,恐怕他的能力也无法挽救他的性命。

    死亡先兆诚然是足以成为逆转局势胜负手的强大能力,但每次被迫发动他都要承担相应的反噬,之前几次或许远远无法与这次相比较,可也要吐上好几口血,虚弱上一阵子也不知道是否是因为黑巫师其自身存在的特殊性,还是与短时间内连续发动了两次有关,这一次的反噬直接就把他整了个半死不活,要是再来上一次的话,就算他的身体能够承受的住,恐怕在之后相当的一段时间内都会陷入动弹不能的境地吧?

    所以,不能死。

    也不能与黑巫师阿尔弗列德遭遇。

    混沌教徒可以通过常人难以想象的血腥弥撒向盲目痴愚的混沌献祭,从而获取种种匪夷所思的神秘力量,其中被冠以巫师之名的是一个大类,这一类混沌教徒的核心能力就是神秘和不可知,他们使用的是人类所无法理解、无法分析甚至无法认知的某种可怕力量,使役魔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个小小分支,而之所以这个小小的分支会广为人所知,仅仅是因为……黑巫师阿尔弗列德。

    尽管人类无法理解其中的机理,但至少能看到表象黑巫师阿尔弗列德,赫姆提卡荣光者的最终之敌,他能力表现出的特征从来就不是秘密与荣光之裔只能传承先民的一种能力不同,混沌教徒能够通过血腥残忍的献祭取悦盲目痴愚的混沌,进而取得复数的能力。

    黑巫师阿尔弗列德的能力,主要基于三个类别组成,其中最重要的一个类别便是使役魔,他的其它两个分支能力不管是化身还是瘟疫,皆要借由他的使役魔红眼黑鸦来施展毫无疑问,使役魔是他能力的核心与基点,通过召唤群鸦他能获得遍布整座城池的情报网络,通过红眼的黑鸦他能散布瘟疫与死亡,甚至能像之前那样由群鸦组成化身降临意志施展力量,悄无声息的夺去他的性命。

    也正因为如此,在赫姆提卡乌鸦被视作不祥的征兆,被视为死亡的使者。

    在赫姆提卡市政大厅的通缉榜单之上,阿尔弗列德的名字永远排在第一位,历年以来,殒命在他手上的荣光者不在少数,其中更是不乏一些声势显赫,风头一时无二的大人物而直到现在,这位黑色的死神仍旧逍遥法外。

    他的谨慎,他的强横,由此可见一斑。

    年轻的荣光者怎么也想不通,自己不过是一个无权无势的落魄者,怎么会招惹到这个层级的敌人?

    而且,似乎专门冲着尤利塞斯这个姓氏来的。

    想到身死前最后听到的模糊话语,少年的心头不由蒙上了一层沉重的阴霾。

    如果没猜错的话,黑巫师阿尔弗列德就是令他父母失踪,令他不得不将妹妹托付给弗兰克斯的幕后黑手即使不是,也二者之间也必定有某种极其深刻的联系。

    可惜……现在知道这些又有什么用?

    当务之急还是活下去。

    是的,从黑巫师阿尔弗列德手中活下去。

    艾米咬了咬牙既然不能逃到群鸦视线所至的开阔地带,也很难躲过杀手们拉网式的搜索,那么现在也只能兵行险招了。

    他颠了颠手上的短剑暗血,沉住气,放缓呼吸,眯着眼睛透过树叶的间隙搜寻着合适的下手对象。

    首先,必须要落单、好下手的家伙。

    其次,身高与形体不能相差太远。

    最好还要蒙着面。

    要求不算多,却也不算少,想要找到一个合适的下手对象是一件需要运气的事,毕竟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偷换掉某个人,从而达到瞒天过海的目的,可并不容易。

    但幸运的是,命运在今夜似乎与他站在同一侧。

    没有花费多少工夫,他就找到了一个落单的暗杀者,然后如毒蛇一般悄无声息的逼近独属于他的猎物,然后

    身形乍然而起,利刃划破咽喉。

    连一丝声响都没有发出,少年扶着杀手的尸体缓缓倒下。

    很好,成功了第一步。

    年轻的荣光者飞快的替自己换好并不那么合身的衣物,用面罩将自己的面部轮廓遮掩的严严实实,稍稍活动活动经络,一边装作一副在认真搜索的样子,一边将尸体小心的掩埋虽然或多或少还是会在泥泞的土地上留下痕迹,但在夜幕与雨水的遮掩下,显现的不是那么真切。

    可惜,没有更多的时间了。

    他不是不能做的更精细一些,只是长时间的停留在同一块区域难免会惹人生疑。

    于是,他模仿着先前那人的动作,沿着既定的路线搜索着沿途的树丛当然,他的主要注意力并不在根本不可能存在任何东西的树丛中,而在观察这群暗杀者,以及树杈间偶然惊鸿一现的红眼黑鸦。

    幸亏行动的快。

    注视到乌鸦的出现的频率不断增多,艾米不由庆幸先前决断的及时只要抱有侥幸心理,稍稍犹豫迟疑,未能尽快替换掉队列中的某个人,等到包围圈越来越小,留有的余地越来越少时,恐怕树林间早已遍布了阿尔弗列德的眼线。

    尽管现在的情形或许很难称得上乐观,前途也仍旧多舛,但至少已经在一定程度上规避了死亡的来临。

    于心底长舒一口气,少年收束了发散的注意力。

    危险尚未远去。

    现在还好,等到杀手们将口袋收缩到极致,却发现口袋内什么都没有时,想必不是进行一轮更细致的排查,就会将怀疑的目光投向彼此。

    那时候,考验才真正的到来。

    眼睛微微眯起,年轻的荣光者打量着逐渐聚集在一起的“同行们”。

    多少也算一个好消息,这些杀手们都是些无组织无纪律的游兵散勇,单从乱七八糟的服装上就能看出他们大多是互不相识的独行侠,而从更多人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忌惮来看,似乎彼此间还有不小少的仇怨。

    值得利用。

    他想到,然后在包围圈进一步的缩小之际,杀手们在小树林间碰头。

    “没有”

    “不存在。”

    “兴许是逃出去了也说定。”

    “就是。”

    “一样。”

    出乎预料,暗杀者们对完成任务的积极性不那么高,明明混入他们之中进而隐匿行迹并不是很难想到的思维死角,但在场的二十来个人中竟然没有一个人提到艾米站在不起眼的地方静静的观察着聚集在一起的杀手们,心中对这种情况的出现隐隐有了猜测或许并不是没想到这种可能,而是……所有人都有意忽略了这种可能。

    能成为杀手,并且活到今日的都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别的不说,他们趋利避害的手段绝对一流眼下他们人数虽然众多,可失去了先手,敌人又隐藏在暗处,形势对他们可谓不利之极,与其傻乎乎的充当他人的凶器而草草的失了性命,不如阳奉阴违黑心昧下那份定金,这一趟好歹也能说是吃了个饱。

    看样子他们还不知道他们的雇主是个怎样的人物。

    然而这个称得上利好的消息,却让荣光者不由皱起了眉头。

    黑巫师阿尔弗列德可不是什么简单人物,他的钱可不是那么好拿的,尤其是当……他所制定的任务并没有被达成的时候。

    所以

    黑色羽毛洒落,思绪戛然而止,不知何时,有着异色瞳的灰发贵公子已然出现在了所有人视线的正央,如同夜幕一般深沉的黑色花伞在手上打着旋儿,只见他眯起一只眼,以赤色的瞳仁打量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不知为何,迎上那双如血的瞳仁时,艾米不由自主的敢到一阵毛骨悚然。

    他要杀人。

    几乎是眨眼间,少年便认识到了这一点,随后屏住了呼吸。

章二十四群鸦的盛宴

    “各位亲爱的杀手朋友们,大家晚上好,我是宴请人群鸦,不知大家对这场盛宴满意与否。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黑色礼服的贵公子脱帽行礼,温文尔雅的望向暗杀者们。

    先前刻骨铭心的杀意不过惊鸿一现,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和和气气的笑容。

    但在场的杀手都是在上层区毫无身份、背景的独行客,能够孑然一身的生存至今可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侥幸,一个个都是不容小觑的狠角色,对氛围的变化可谓敏锐到了极点,就算只是一点点风吹草动,也会生出几分草木皆兵之感。

    来者不善。

    隐晦的目光交错间,暗杀者们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了惊疑不定。

    在杀手这一行当中,从来就不提倡与雇主过多的接触,因为这不仅意味着双方那始终不平衡的关系被联系的更紧密了一些,更意味惨遭灭口的可能被进一步的拔高了对于暗杀者而言,这两种结果都称不上是好事。

    可是,现在似乎也没得选择。

    审时度势是杀手们能够终日游走于生死一线而不被死亡吞噬的最大秘诀,能够活到现在的杀手都清楚这一点,他们同时清楚的还有……能够突兀出现在他们面前的雇主绝对不可能是普通人,至少是觉醒了血脉,深得秩序眷顾的荣光者,是在赫姆提卡城中真正能够说得上话的强大者。

    而对于强者,他们一向如荒原上的豺狗一般的谦卑在无声的缄默之中,独行的杀手们不约而同低下了头颅。

    “看来是我款待不周。”黑巫师温和的笑着,有若鹰隼的目光掠过包括艾米在内的所有人,“不仅是给大家的佣金过于保守,还怠慢了尤利塞斯家的小客人,真是失职,我这边先自罚三杯,以表歉意。”

    浑然不顾附近诡谲难明的氛围,他自顾自的举杯独酌。

    一杯接着一杯,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毫不间断的将不知从何处取出的三杯红酒一饮而尽,随后微微眯起眼,以略显几分醉意的声音开口:“这样一来,我们尤利塞斯家的小客人该满意了吧,请现身吧。”

    沉默,依旧还是沉默,耳畔传来的只有晚风穿过树林的沙沙声。

    “看来在场的诸位对我还有相当深的成见,”宛若从画中走出的贵公子语气渐渐转冷,但脸上依旧洋溢着堪称热情的笑容,“不过没关系,我相信爱玩捉迷藏的小客人就藏在我们之中,你们说是不是呀?”

    “阁下,我们已经搜寻过这里的每一寸土地了。”一名浑身上下被白色绷带缠绕的杀手已经隐约意识到了这位来历神秘的雇主接下来的打算,不得不硬着头皮站了出来,迎上了那对异色的眸光,“非常抱歉,艾米尤利塞斯并不在这里显然,他已经逃走了,从我们的包围网中逃走了。”

    “哦?”阿尔弗列德望向朝他发问的杀手,嘴角微微勾勒出一个弧度,脸上更是流露出戏谑的神情,“你确定”

    “我确定。”

    深深呼出一口气,全身绑满绷带的暗杀者做出了回答,然而未等话音落下,他便惊讶的发现他附近的几名同行在注视着他的时候流露出了惊骇莫名的神色,才刚想开口询问,胸前钻心的剧痛却令他不由佝偻起身子,随后无声无息的倒在了草丛中,鲜血染红了脚下的土地。

    他死了。

    “我同样很抱歉,”仿佛像画里走出的贵公子轻轻梳理着不知何时停驻在手背上乌鸦的羽毛,视线掠过喙上依旧在淌血的鲜活心脏,脸上的神情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变化,依旧是那么的从容优雅,“我很确定我们的小客人并没有逃走,非常的确定。”

    没有人说话。

    更准确的说,是没有人敢说话。

    眼前这位雇主,毫无疑问是披着贵公子外皮的恶魔,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在这种时候,保持缄默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很好,看来大家已经接受了我的道歉。”黑巫师阿尔弗列德微笑着说道,伸手放飞停驻在手背上的赤眼黑鸦,以愉悦的口吻说道,“既然如此的话,我认为我们大家可以对彼此更坦诚一些诸如面具、面罩这类的伪装在这里完全没有存在的必要你们觉得呢?”

    赤红的眸中散发着危险的光芒。

    但没有人动作。

    对独行的暗杀者而言,保证自身身份的隐蔽性几乎已成为一种本能,终日游走在光明与黑暗之间,行走于生与死夹缝间的他们,对个人信息抱有异乎寻常的谨慎与警惕,哪怕面对着死亡的步步紧逼,也仍旧踟蹰不定。

    对方只有一个人,而我们这边有二十多人……

    集体的不作为给了他们更大的安全感,也为他们自身的不作为提供了充足的理由。

    而这,自然是艾米所乐见的。

    可少年在乐见的同时,也知道黑巫师阿尔弗列德从来不是一个讲求法不责众的仁慈之人,暗杀者们的抱团行为不仅无助于改善局面,反而会为他们自身招致祸端……招致血光之灾。

    不过,或许打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放任这些杀手活着离开吧?

    从画中走出的人荣光者对这位大名鼎鼎的混沌教徒的第一印象可一点不存在疏漏,阿尔弗列德的确是画像中的人物,他的通缉令至今仍悬挂于市政大楼的第一层,以及最高一层前者是让往来的每一位市民都知道赫姆提卡的上层区存在着这么一位危险人物,而后者的目的则是城主杜克高尔斯沃西用来警醒自己,上层区的歌舞升平只是和平的假象,真正的危险从来都在黑暗中虎视眈眈。

    荣光者所掌控的力量毋庸置疑,哪怕神秘莫测的黑巫师也不敢直面锋芒,长久以来一直蛰伏于秩序的阴影之下,默默的积蓄着力量。

    在这种情况下,他不可能放任任何一个看到他面目的人活着离开。

    下死手只是时间问题。

    真正尴尬的反倒是少年自己的去留。

    无论趁乱离开,还是与杀手们携手抗敌,艾米都看不到自己生还的希望黑巫师阿尔弗列德的强大远远超出凡人的想象,即便是战斗经验最丰富的荣光者,在一对一的情况下也几乎没有胜算,二十几人的杀手在赫姆提卡或许能称得上是一股不小的力量,但面对黑巫师那诡谲莫名的巫术时,表现的不会比一群乌合之众更好不要说奢求一场势均力敌的厮杀,就连一面倒的屠杀……恐怕也不会存在。

    只需要一霎那,所有人都会死。

    哪怕是他……也顶多能比他们晚死一到两个呼吸。

    这就是赫姆提卡上层区最顶级的战力。年轻的荣光者在他面前毫无反抗的余地,完全是碾压一级的强大,纵使是只在传闻中出现过的大持剑者、天选者比他更强,想必也相当有限。

    黑暗诸卿人们不无畏惧的对这个等阶的黑暗教徒冠以如是称呼。

    据说,他们是黑暗的化身,是每一座城市动乱的根源,也是每一座城市在火种彻底熄灭前最大的威胁,更是秩序生灵的死敌。

    比起**,他们更像是天灾。

    凡人无法抗衡的天灾。

    而天灾对人类,又怎么会有情面可讲?被冠以阿尔弗列德之名的黑巫师,从来就不曾存在过人心。

    他是怪物,彻彻底底的怪物。

    显然,并不是所有人都知晓这一点,在场的杀手之中,有相当一部分为眼前雇主那贵公子一般的打扮所欺骗,对他还怀有幻想。

    “看来我们的小客人还在观望啊,这可不行哟”食指抵住下唇,阿尔弗列德的脸上流露出似笑非笑的诡异神色,于他而言,这只是场闲暇时光用来舒缓心情的游戏,这里的所有人哪怕同心协力,也翻不起丝毫的风浪,“既然如此的话,也该由我这个宴请人登台了帮助他、也帮助你们下定决心。”

    “三秒”

    刻意拉长的语调,年轻的贵公子打了个手势:“我给你们三秒时间,在那之后,身上存在任何遮蔽物的家伙,都将成为我的敌人。

    “不死不休的敌人。”

    他舔了舔有些发干的惨白嘴唇,读出了象征死亡的倒计时。

    “一!”

    杀手们又一次的陷入了缄默,但与之前不同,在彼此交错的眼神之中,艾米读出了深藏在他们眼中的犹豫与彷徨毫无疑问,共同抗敌的基础已然消散了大半,这群暗杀者已经演变成了彻彻底底的乌合之众。

    不过……这与他又有什么关系?

    众志成城也好,游兵散勇也罢,在有若天灾人形化身的黑暗众卿面前,本质上都没有多么大的差别,都是砧板上待宰的鱼肉,蹦不了几下。

    坦白的说,这种无力感令他很不好受。

    但也仅仅如此了,他还不至于因此而感到绝望,只因为

    无法抗衡的强敌,注定败亡的命运……诸如此类、诸如此类,早已经习惯了。

    年轻的荣光者眯起了眼,奔腾的血液之中似有一簇火焰在静静燃烧。

    那是……

    阿娜之火。

章二十五死亡是一首静谧的歌

    “二”

    漫不经心的声音盖压全场,标志着死神的脚步已又近了一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而面对死亡的迫近,在场众人的反应不一而同其实通过使役魔以及那对异色瞳仁认出黑巫师的杀手不再少数,但其中有魄力,有决心与大名鼎鼎的死亡散播者阿尔弗列德死硬到底的只有年轻的荣光者一人。

    绝大多数人,在听到稍稍松下来的口风之后,二话不说,立马撕下了或涂抹、或黏贴在脸上的各色伪装物,只有极少数要么对雇主的身份毫不知情,要么对混沌教徒有一定的了解的杀手仍旧游移不定。

    毫无人性的恶魔真的会有怜悯之心吗?

    真是笑话。

    艾米不无讥讽的看着好似捡回一条命一般长舒一口气的杀手们,但凡对混沌教徒稍有认知的家伙,都宁愿去赌那虚无缥缈的一线生机,也不会去相信这帮将身心都献祭给盲目痴愚的混沌的疯子的鬼话哪怕是在混沌教派中地位崇高的黑暗众卿,其本质也还是代行盲目痴愚无可名状之混沌意志的的人形妖魔,不会有哪怕一丝一毫的改变。

    正所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先民留下的箴言中蕴涵着非比寻常的智慧,泯灭人心的恶魔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展露他的宽宏大量?

    只可能是陷阱罢了。

    尽管早已猜到了这种可能,但当阿尔佛列德开口之际,少年才意识到,他远远的低估了这位大名鼎鼎的黑巫师的恶劣程度。

    “很抱歉”看到眼前这一幕,恍若从画中走出的贵公子停止了计数,浅笑盈盈的在显露真容的杀手们身上巡视一周后,才悠悠然的开口,“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之前说的是身上存在任何遮蔽物的家伙,都将成为我的敌人没错吧?”

    他不怀好意的张开双手,作拥抱状。

    “只剩下最后一秒时间哟,诸位可一定要加快动作啊。”

    脸上展露出宛若恶魔般恶质的微笑。

    然后开始最后的倒数。

    “一”

    刻意拖长的声音。

    毫无疑问,这是侮辱,彻彻底底的侮辱

    但当生命与尊严放在天平的两端时,大多数人都会将砝码加诸于性命之上,毕竟人如果连最起码的生命都没有了,尊严又能从何而谈起?

    这无所谓值得或是不值得,只是源自人类本能的第一反应。

    或许有些人会视荣耀高于一切,会为了维护人格上的尊严而甘愿舍弃自己的生命,但杀手之中这样的崇高之士可绝不多见。

    更何况,人这种生物,只要在一条道路上走出了第一步,之后的道路将会轻快许多这一点在人性的堕落方面尤为明显。

    因此,只是短暂的迟疑。

    大多数人都像解开缠绕在身上的毒蛇一般匆忙解开身上的衣物,无论男女,无论老少,都坦胸露乳,在微凉的夜雨之中,淋了个酣畅淋漓。

    “很好很好”连说两个好之后,黑巫师阿尔弗列德发出酣畅的大笑,“神啊你看到没有!这是何等愚蠢!何等丑陋的人类啊!”

    待到笑声暂歇,他收敛了有些狰狞的笑容,冲众人回以一个得体的微笑:“很抱歉让大家看到如此失态的一幕,作为答谢”

    “就让我赠予你们一场盛大的死亡吧!”

    他再一次的张开双臂,群鸦自怀中扑腾着翅膀汹涌而出,漆黑的羽翼遮蔽了皓月,遮蔽了群星,亦遮蔽了整个夜空。

    死亡

    铺天盖地的死亡!

    恍惚之间,艾米仿佛穿越了层层的时空,看到了席卷大半个大陆的黑色浪潮,看到数不尽的人潮在恐慌与混乱流离失所,看到成千上万面黄肌瘦的人群骨瘦嶙峋的倒在了地上,看到人们在惶恐之中四散奔离,也看到人们有组织有秩序的将患病的人无分男女老少的关押在一起,然后点燃了稻草堆……

    林林种种,各色各样的死亡,无处不在的死亡。

    从一开始的震惊,到其后的恶心,最后到现在的麻木,居高临下的俯仰着整部人类受难史,年轻的荣光者渐渐平静了下来,用心感受着数以千百万计的人类在死亡阴云面前的悲哀与无力,用心体会着人类在必将到来的绝望中一次又一次歇斯底里的抗争,然后……睁开了眼。

    时光荏苒,沧海桑田,但其实百年不过指尖一瞬。

    当漆黑的双眸再次映照在漫天的群星之间,铺天盖地的黑色乌鸦其实才堪堪袭来,没有预料中的鲜血淋漓,没有想象中的群鸦乱舞,杀手们在一片慌张之中,意识到了事实自己并未死亡的事实。

    “只是一个玩笑罢了,”阿尔弗列德微微躬身行礼,“还请大家见谅。”

    玩笑?

    与死亡擦肩而过的暗杀者们面面相觑,之前那凌厉的杀机丝毫不似作伪,即便在刚刚那轮惊吓之中所有人都分毫未损,但终日游走于生死之间锻炼出的恐怖直觉却令他们产生了一种被无处不在的漆黑死神盯上的错觉。

    不或许不是错觉。

    不止一人发现自己呼吸的声音渐渐急促如果是普通人,说不定会将这种反应视为身体在紧张之下的应激反应,可杀手们根本不会产生这样的念头,他们对身体细微之处的掌握甚至在很多专精于战斗的荣光者之上,呼吸加粗、加重这种情况在正常情况下根本不会出现。

    反而言之,一旦出现的话,便意味着他们的身体已经有了问题。

    出了什么问题?又是哪里出了问题?

    暗杀者们如同地震来临前的小动物一般焦躁不安。

    然后……

    地震如期而至。

    暗杀者们开始流血,七窍之中流出如同漆黑的墨血,象征死亡的黑色斑点如雨后春笋一般浮现在他们裸露在外的身体上,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干瘪,结出一块一块触目惊心的黑疤,然后从中流出黑色的脓水,而此刻这些赫姆提卡拥有最出色杀人技艺的杀手们,只能惊慌无措的看着生机与活力渐渐从体内消逝,感受到黑色的死神一点一点夺去他们的生命。

    这是……

    他们挣扎着,抗争着,却无济于事。

    即便是深得秩序眷顾的荣光者们,对黑巫师所掌握的权能也畏之如虎,更何况是他们这些普通人。

    几乎不存在生还的可能。

    权能瘟疫。

    阿尔弗列德之所以被冠以死亡散播者之名,很大程度要归因于他的这项权能,乌鸦在赫姆提卡会被视作带来死亡的使者,也与这项权能有关,甚至可以毫不客气的说,假如任由黑巫师肆无忌惮的行使这项权能,不出三天,赫姆提卡将会彻彻底底的沦为一座瘟疫之城,沦为一座……死城。

    黑暗众卿,就是如此可怕的存在。

    但艾米对此却没有畏惧。

    黑死病这就是瘟疫权能的真相,尽管年轻的荣光者在流传于凡世的典籍中从未见过关于这场瘟疫的记载,但透过之前经历的幻景,他很自然的将这个脑海中莫名浮现的词汇与黑巫师的权能联系在了一起。

    同时联系起来的还有一丝心悸。

    或许这个世界再也没有人比他更了解黑死病的可怕,那是夺去千百万人生命,令无数人绝望的死亡阴云哪怕仅仅是幻境所见,他仍不禁毛骨悚然,仍不禁感受到了千百万人与疾病抗争后死去的不甘与绝望。

    死亡如天倾,无人可避。

    那是一个时代的写照,一个未见于史籍记载的古老时代的写照。

    或许……

    他心中掠过一个猜测,一个甚至可以称得上离经叛道的猜测。

    或许……他所见证的那个时代,还在先民降临混沌之地之前,是属于从未有人知晓亦从未有人探究的,消失的历史。

    在那之中,也许隐藏着秩序与混沌之间最为终极的隐秘。

    但猜测只是猜测,他现在一没时间,二没精力,三没实力去探寻那段消失的历史,摆在他面前的还有更为紧要,更为迫切的问题

    他轻轻的咳嗽两声,指间溢出黑色的血渍。

    没错,曾经统治一个时代的恐怖瘟疫,此刻已经降临在了他的身上。

    黑死病。

    年轻的荣光者默默地想到,心中没有慌张,亦没有恐惧得益于体内浓郁的秩序之血,他的症状比杀手们要轻微很多,可随着时间的流逝,病毒在体内的逐步扩散,或早或晚,他终将成为黑色斑点侵蚀下的又一牺牲者。

    但他不在乎。

    向死而生。

    如此想着,少年轻轻的闭上眼,放弃了挣扎,放弃了抵抗,也放弃了可以放弃的一切,将自己的意识沉入最为深沉的黑暗之中,任由可怕的病原体在体内肆虐,任由黑色斑点的死神向他步步紧逼。

    随后

    呼吸断绝。

    随后

    心跳终止。

    随后

    血液凝滞。

    所有生命体征都归于无,地上仅剩一具冰冷的尸骸。

    他死了。

    伴随着尸体渐渐失去温度,伴随着肌肤渐渐失去弹性,名为艾米尤利塞斯的少年身上,再也找不到任何曾经活着的痕迹,除了

    阿娜之火还在静静的燃烧。

章二十六繁华落尽之秋I

    曜日时十七点二十分,贝丁汉大道,市政大厦一楼办事大厅。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第三十三号。”

    耳畔传来报号员的报号声,理查德有些焦躁的从靠背椅上站起,背负着双手在等候区踱着步子。

    才叫到三十三号……

    他看了眼手上的号码,五十四号,中间起码还有二十来个人也就是说,换算成时间,他至少还要在这里浪费一两个小时。

    但浪费不起。

    不止商会那边急等着要这份行政文件,爱丽丝还等着他回家给她庆生。

    什么办事效率啊。

    理所当然的感到恼火,也理所当然的没有办法,意识到自己心态失衡的中年男人重重呼出一口浊气,强迫自己恢复了平静至少是表面上的平静。

    然后,在再一次爆发前,他找到了转移注意力的办法。

    “环城都市报,环城都市报,最新的环城都市报。”

    卖报的小童在兜售着手上的报纸,这不是什么稀罕事,市政大厅的办事效率就从没有高过,每次都要排一条如长龙一般的队伍,等候区更是常年人满为患,而无聊之下,报纸的销量倒是一直不错其中自然也包括环城都市报,这家作为赫姆提卡报刊业领头羊的大型报社或许是市政大厅办事效率低下的最大获利者也说不定,虽然他不知道别人会怎么打发时间,但……在情绪彻底失控前买一份报纸,对他来说是一个还算不错的选择。

    “十枚铜币,先生。”

    比外面卖的要贵两枚铜币,不过这也正常,过低的行政效率让这里成为了天然的卖方市场身为商人的理查德下意识的想到,随后哑然失笑,摇了摇头,从报童手上接过报纸,坐回自己的座位上,仔细的阅读起来。

    “武装冲突?”看到版面的瞬间他不禁挑了挑眉,尽管市政大厦的行政效率被很多人所诟病,可不得不承认上层区在荣光者的治理下足够称得上井井有条,欣欣向荣,流血冲突事件或许还不至于彻底消失,但在现在也罕见的很,于是他颇有兴趣的将目光移至标题,随后眉头不由深深皱起,“二十七条人命?巡逻队干什么去了。”

    “有句话怎么说的?治安官总是最后到场的。”坐在他身侧的是一个二十岁不到的年轻男子,他显然看过今天的报纸,“不过……也托这个惯例的福,不然报道上的尸体或许还会多上几具。”

    “还会多上几具?”理查德重复道,意识到正文部分还有更多细节公布,在耐着性子把整篇报道读完后他的脸色变得相当可怕,“死于疫病……二十七人同时死于同一种恶性疾病难不成是那个家伙回来了?”

    黑巫师阿尔弗列德,上层区最令人胆寒的恶魔,三十年前那场大瘟疫,是很多人心底挥之不去的梦魇。

    “没错。”然而身边的年轻人以肯定的语气打破了他最后一丝侥幸心理,“阿尔弗列德回来了他,或者他们,在向我们挑衅。”

    明显的停顿之后,年轻人以斩钉截铁的口吻总结:

    “这是宣战。”

    “这些事情就这么说出来没关系吗?”在短暂的惊讶之后,多年来商海沉浮的经历让理查德很快恢复了镇定,从对方的言语中挖掘出很多值得深思的内幕的同时,他口吻不自觉的变得谦卑,“阁下。”

    对赫姆提卡的特权阶级,对荣光者,理应给予相应的尊重。

    “没关系,”身旁的荣光之裔以平缓有力的声音作答,然而这个“答案”却让商人的心跳不禁慢了半拍,“因为……很快这就不会是秘密了。”

    “不是秘密?”完全下意识的重复,即便不去刻意咀嚼其中的深意,多年来摸爬滚打的本能也让他了解到了其中的意味,“您的意思是……”

    “战争,”年轻的荣光者弹了弹衣服上的灰尘,“其实已经开始了。”

    已经开始了?

    什么时候,在哪里开始了?

    看着依旧老神在在的荣光者,理查德忽然想到了一种最为可怕的可能,脸色刷的一下由铁青变成惨白:“阁下,敢问您来这是……”

    “为一个死妹控办理死亡证明。”荣光者摆了摆手,脸上流露出苦涩的笑容,“真是个讨厌人的家伙,连死了都要来麻烦我不过,谁让我们是朋友呢?”

    妹控?

    这个陌生的词汇让商人的大脑有一瞬间的宕机,但他很快便被其中可能隐含的事实所震惊:“您的朋友该不会是……”

    “嗯,”荣光者对此丝毫没有忌讳,“如果没猜错的话,那家伙才是黑巫师阿尔弗列德的主要目标。”

    “抱歉。”理查德礼貌性的表达歉意。

    “没必要致歉,”年轻的荣光者摇摇头,径直点出了商人的小心思,“你只是在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做打算而已,我能够理解,并且不得不称赞一句你很聪明尽管有几分误打误撞,但你确实猜到了事情的真相。”

    真相?

    难不成真的是……

    脸上的血色又一次褪尽,他那个不靠谱的猜测竟然成真了?

    “不要做多余的事。”一头银白长发的青年似乎对他的躁动不安有所察觉,给出了劝告,“尽管混沌教徒的目标是市政大厦,但这里或许在这段时间会是整个上层区最安全的一片区域为了维系议会的权威,老家伙们可是下了大力气,不仅在四周布置了层层的防御,带队的还是塞缪尔奥尔丁。”

    “是晨曦之火大人?”商人惊叹出声。

    晨曦之火塞缪尔奥尔丁在赫姆提卡可是赫赫有名的大人物,他不仅是奥尔丁家族的族长,议会的老资格议员,更是治安总署的最高长官,在三十年前那场大瘟疫过后一直一直撵着黑巫师如同丧家之犬一般到处四处流窜,让整个混沌教派惶惶不可终日,为上层区的繁荣与稳定贡献了至关重要的力量。

    有这一位出手,确实不必担心。

    他的心不可思议的安静了下来,连带着排号也不觉得那么难耐。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叫号员从三十三号叫到了四十四号,理查德没有继续看手上的报纸,他满脑子都是荣光者与混沌教团的战争尽管早已过了追星的年纪,但他也曾经年轻过,三十年前的商人不过一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对晨曦之火这样与他一般年纪的英雄人物最没有抵抗力,着实痴迷过一段时间。就算现在心境已不复当初,骤然听闻塞缪尔奥尔丁的消息心绪也不禁有所激荡,脑海中总是会不自觉的浮现出那位被冠以晨曦之之火名的英雄大战四方的场景。

    还真是怀念啊。

    那段青葱的岁月。

    可是中年男人的缅怀并没有持续多久,就被一阵突如其来的混乱打断了。

    “怎么回事?”

    他有些不满的起身,回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不由愕然。

    不远处的大厦在熊熊烈火中燃烧,更远一些的高楼成片成片的倾覆,刚刚还繁华的街道此刻已一片混乱,人群们尖叫着四散而去,面容狰狞的异形们在大街上横冲直撞,随处盛开的鲜血之花将整个世界妆点成一片触目惊心的红。

    “啊……”

    他想说些什么,却只是张大了嘴,什么也说不出。

    “看起来战况没有想象中的乐观,”身侧的荣光者不知何时已然起身,他拍了拍理查德的肩膀,语气平缓却不容置疑,“市政大厦是最后也是最坚实的防线,待在这里别动,我去外面转一圈。”

    他平静的声音多少给了商人一点底气。

    但仅此而已,理查德所能做的只是目送这位银发赤瞳的荣光者远去。

    不、或许还能做更多?

    当年轻人那令人心安的背影消逝在视线的尽头后,他看了眼荣光者最后交给他的号码牌,沉默了良久,最终决定等待。

    “四十五号。”

    叫号员的声音再次响起,一起似乎井然有序依旧。

    有些东西一旦失去就再难回返,赫姆提卡的繁花于秋日一日落尽。

章二十七繁华落尽之秋II

    有些东西一旦失去就再难回返,赫姆提卡的繁花于秋日一日落尽。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哪怕没有预知未来的能力,荣光者依然可以预见这一点,街道上那些被教团从空虚混沌中召唤出的邪物已被他所斩杀,他此刻正向着战场的中心行进,在近距离感受随处可见的血迹与尸骸后,他对战局的失控程度已经有了相当程度的认知。

    “完全超出事态外了。”

    身为荣光者中的一员,他十分清楚这次行动投入了怎样的战力三位曾经完成过狩猎,斩杀过高等妖魔的元老级荣光者,从各个家族募集而来的荣光者队伍,以及上层区所有装备了火铳的巡逻队以及精英级别的治安官这个级别的战力,足够来来回回把混沌教团覆灭三次以上,嗯,如果他们正面作战的话。

    然而,情况失控了。

    看上去还不是被敌人打开了一个小豁口,而是全盘失控,溃败或许不至于,但战况肯定陷入了胶着。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个疑问想必很快就能得到解答在战场的边缘地带发现一名被怪物围攻的治安官后,荣光者很快行动起来。

    他动了。

    如同苍鹰展翼,银发赤瞳的荣光者突入了战局。

    而后,斩铁剑伊斯菲尔归入鞘中。

    如墨渍一般乌黑的血液从创口飙出,由混沌教徒召唤出的魔物失去了可供凭依的秩序形体,在空中扭曲着、变形着,然后归于了无。

    太贫弱了。

    不过也没有办法,这里毕竟是赫姆提卡,被火种力量压制的赫姆提卡,这些来自盲目痴愚的混沌深处的恶物根本无法对荣光者产生任何威胁,它们被召唤出来的唯一目的就是充当制造混乱的炮灰。

    “战线崩溃了。”荣光者以肯定的口吻陈述着自己的猜测,然后将目光移至依旧在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的治安官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现在是谁在指挥?”

    “……”浑身浴血的治安官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一下子却失去了言语,在深呼吸几次之后才终于能够组织出言语,“塞缪尔奥尔丁……晨曦之火阁下……战死,接替指挥的,是……布莱克大人。”

    “布莱克大人?哪个布莱克。”荣光者银发赤瞳的青年挑了挑眉头,但慢了一拍他才反应过来,“等等你前面说什么?塞缪尔奥尔丁战死?”

    “是教团的大持剑者大人,”治安官的声音中隐含呜咽,“晨曦之火大人为了掩护我们与黑暗众卿们周旋,不幸……战死。”

    “教团怎么掺合进来了?”荣光者与教团一向不对付,但同处秩序阵营的两大集团共同讨伐混沌教派也不是不能接受,真正令年轻的荣光者在意的,反倒是治安官一带而过的“黑暗众卿们”,“数量,敌人、不,黑暗众卿的数量。”

    “像黑巫师那么可怕的怪物还有两人。”

    治安官给出了答案,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人安心的答案。

    “难怪混沌教派敢挑衅,难怪教团会出手,三名黑暗众卿,这种规格的战力,足以威胁赫姆提卡的统治了。”荣光者紧锁眉头,诸如晨曦之火这样能够斩杀高等妖魔的元老,在整个赫姆提卡的荣光者集团中都少的可怜,甚至毫不为过的说,两只手扳着手指头算都能点清,是荣光者实打实的最终战力。

    但即便他们全部抛下手头上的事参与战局,也不一定能够拿下三名黑暗众卿能够斩杀高等妖魔不假,可普通的高等妖魔作为顶峰战力最弱的一环本就是衡量战斗力的高级单位,它们尽管无论身体素质还是能力强度都不输于大持剑者,可在最关键的战斗智慧上却是一片空白,只有混乱本能的它们,被更下一层级的荣光者与持剑者讨伐,罕见归罕见,却不足以令人称奇。

    然而黑暗众卿却不一样,在顶峰战力之中一向被认为仅在现在不知道还存不存在的天选之人之下,哪怕对上教团的大持剑者,都可能打出碾压级的优势,不仅拥有堪比高等妖魔的恐怖身体素质,还具备能够无缝衔接的复数能力,最关键的是他们的智慧还不曾受混沌侵染,是真真正正的人形天灾。

    塞缪尔奥尔丁之所以能撵着黑巫师阿尔弗列德到处跑,根本就不是因为他能够打败那个臭名昭著的恶魔,而在于他的能力晨曦之火能够完美的克制黑巫师的瘟疫权能,如果阿尔弗列德不管不顾的回身一战,凭借能力的生克,他完全能拖住对方的脚步,从而创造围殴的条件。

    没错,围殴。

    晨曦之火是荣光者集团刻意推出的英雄,他的确具备英雄应该具备的一切素质,但为了赫姆提卡的安定,荣光者们唯独在一点上撒了个小谎,那就是……所谓的勇者,所谓的英雄,根本无法独力讨伐魔王。

    这一次接到混沌教派的挑衅,那些大人物们可没有被怒火冲昏头脑,城主大人在会议上听取报告时尽管气的指节骨“咔擦咔擦”作响,但还是没有小觑这些年来被撵的如丧家之犬一般的混沌教派,推定在混沌教派之中可能诞生了第二位黑暗众卿,直接抽调手上能够抽调的三位元老组织战团,并要求当局势出现不稳时,各个家族务必出动战力驰援战场。

    杜克沃尔克西斯的应对挑不出什么错,如果混沌教派只有两名黑暗众卿,哪怕能力被克制,三位身经百战的元老级荣光者也足够维持战局不至于崩溃,等待其他各个家族的驰援在共同利益的维系下,哪怕那些一向超然于议会体系之外的元老们,也必然会在第一时间赶往战场。

    但这次混沌教派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三位黑暗众卿

    如果没有教团的存在,单凭荣光者还真不一定能够吃得下。

    也就是说……不可避免的崩盘了吗?

    荣光者的心底不禁微微苦涩,即便已经预见到了上层区的萧条与凋敝,然而他还是没想到,局势竟然会恶化到超过三十年前那场大瘟疫这根本就不是时局动荡这简简单单几个单词能够概括的危机,而是一场战争,一场真正势均力敌的战争……第一次、不,是第二次荣光者在力量的天平上没有占据压倒性的优势。

    必须依赖教团的力量吗?

    他倒是没想过借由黑暗教派来削弱教团,荣光者之所以被称为荣光之裔,这不仅仅源于血脉的传承,更来那种与生俱来的责任感斩杀妖魔,消灭混沌,这本来就是理所当然的分内之事。

    教团的参与,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反而是耻辱,战斗被人插手的耻辱。

    享受权利,履行义务。

    从先民消逝以来的先古列王时代,到现如今的黑暗混沌时代,荣光者们一直如此走来,不曾懈怠,更不曾堕落。

    这是独属于荣光者的骄傲。

    但如今,不得不分享给教团面对超乎想象的强敌,如果不想将战争演变成旷日持久的拉锯战,让赫姆提卡陷入长时间的混乱,教团的力量是战胜混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作为赫姆提卡城实际上的主宰者,没有人比荣光者们更清楚教团所拥有的力量,哪怕只展露了冰山一角,亦足以令荣光者们忌惮。

    只是在这个时候,秩序的力量越强大越好。

    银发的青年攥紧拳心,然后松开他已然意识到自己此刻正身处一个何等波澜壮阔的时代,混沌教派、教团、赫姆提卡城的荣光者们如果把赫姆提卡看作一个巨大的棋盘,那么此时此刻,显然所有的棋子均已就位,席卷整个棋盘的厮杀即将、不、是已经爆发。

    战争。

    第一次体会到这个他曾经能够波澜不惊说出的词汇的沉重,年轻的荣光者感觉浑身血液都开始激荡,在身体、在灵魂深处似乎有一团火焰在熊熊燃烧。

    秩序与混沌的战争。

    长久的安逸终将被打破,沉眠在他体内,来自先祖们长年累月与混沌厮杀的本能开始复苏,他几乎是下意识的拔出了斩铁剑伊斯菲尔。

    然后,不禁莞尔。

    “这种参与历史的感觉,真的很棒。”年轻的荣光者微微停顿,脸上浮现出追忆的神色,轻轻吐出一口浊气,他脸上不禁浮现出一个微笑,“你说是不是,艾米尤利塞斯。”

    向离世的友人低语,他大步迈前。

    “真拿你没办法,我就连你那份一起努力吧谁让,我们是朋友呢。”

    时间在这一个瞬间被拉长了。

    银发赤瞳的荣光者开始了疾驰

    在四散的墨渍与扭曲消失的形体之中,宣告着他的到来。

    约书亚奥尼恩斯加入猎杀!

章二十八将死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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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伴随着大气烘烤的一阵脆响,如同被囚禁在囚笼中的恶兽一般,凶猛的火焰张牙舞爪的蹿出壁炉,整个视界被映染成一片触目惊心的赤红。

    于是。

    年轻的荣光者睁开眼。

    仿佛从一个险死还生的噩梦中惊醒,他急促的从硬木板床上直坐而起,一边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一边小心而谨慎的打量着周遭的一切。

    尸体,到处都是尸体。

    密密麻麻的尸体。

    这里是……

    在短暂的失神过后,少年渐渐平静了下来。

    没有死啊……

    思绪掠过那电闪雷鸣的雨夜,掠过那铺天盖地的漆黑羽翼,掠过那象征死亡的浓郁黑暗,然后……感受着胸腔内心脏强有力的跃动,感受着身体内奔流不息的血脉,感受着逐渐活络起来的肌腱,他不由呢喃出声:

    “真好。”

    是的,真好活着,真好。

    黑巫师阿尔弗列德作为能与赫姆提卡全城荣光者角力的黑暗诸卿,拥有远远凌驾于凡人之上的可怕力量,其本身就是人形妖魔、人形灾厄,天灾在凡世行走的化身,不要说艾米这个从未接触过战斗训练的荣光者,就算是上层区那些掌生控死的真正大人物,对上这一位,也是凶多吉少。

    所以

    打从一开始,艾米就没想活着离开。

    向死而生。

    当察觉自身受到瘟疫权能影响之际,他极其果断的采取了蜥蜴断尾式的求生法,不仅没有利用体内的荣光之血抵御侵入体内的不祥,反而任由病毒的滋生,放任疫病的蔓延,然后强行切断五感,反复以曾经体验过的真正死亡对自身进行微调,一点点放慢心脏的脉搏,减慢血脉的奔流,压低呼吸产生的鼻音……

    自然而然,意识变得模糊,身体变得冰冷。

    与死亡降临后的模样一般无二。

    如果不是这样,少年没有把握能够欺骗有若黑之死神君临大地的死亡散播者,但反过来说,能够欺骗黑暗诸卿的假死,其实已经非常的接近真正的死亡,接近到连有过多次濒死体验的艾米都无法确定,在意识陷入昏沉之后,自己到底能否再一次的睁开眼,再一次的醒来。

    是完完全全的赌命这么说倒也没什么不对,不过与其他人最大不同是,年轻的荣光者有赌命的资本,有赌命失败后掀翻赌桌的资本死亡先兆这个能力虽然在平时没什么作用,但在生死攸关的危急时刻,却能给予险死逃生乃至于反败为胜的机会,简直像是在作弊一样。

    当然……如果触发第三次死亡先兆,对于他来说,也是相当危险的事从第二次触发后的情境来看,反噬的烈度有可能会随着次数的叠加而进行相乘,就算侥幸逃过一死,恐怕也不会留下几分应对危机的余地。

    好在命运今夜似乎垂青于他。

    艾米默默的想到,收敛了发散的神思,仔细观察着四周。

    先前只是粗略的扫视了一番,确定了附近是否安全而已,而现在则是仔细的打量着周遭的环境,观察着细微处可见的精致雕纹,以及墙壁上寓意深刻的壁画。

    毫无疑问,这里是至高之塔。

    至少是教团的据点之一。

    据年轻的荣光者所知,壁画中出现的背身双翼的神人,是教团典籍中时常出现的经典形象,是全知全能的主创造的至善至美之物,其存在本身就是秩序的化身,是人性之中真善美的诠释与具现。

    可仅仅是这个的话,还不足以令他确定这里便是至高之塔的地下部分,真正让他意识到这里是传说中埋葬死者的长眠之地的,还是铭刻在门扉上的一行娟秀字迹。

    愿主的羔羊在地下安眠。

    教团是一个相当注重死后世界的宗教团体,在他们的教义之中,在凡世降生的每一个人都伴随有与生俱来的原罪,这种罪孽只有依靠虔诚的信仰与讨伐黑暗所带来的荣光才能洗涤,而当灵魂在信仰的打磨下变得纯白无瑕之后,死亡不再是生命的终结,至高无上的神明将敞开的国,无穷无尽的光芒倾泻而下,背身双翼的神人将从天而降,救赎那可怜的羔羊。

    可惜……只有真正的虔信的荣耀者才能在死后升入天国。

    无论何种宗教,虔信徒的数量往往不会太多,大多数信众都只会是浅信徒或是泛信徒,或许他们的信仰远不如虔信徒纯粹,但对任何成规模的宗教来说,他们的存在都是不可或缺的,教义永远要为这类摇摆不定者留有余地。

    教团尽管在赫姆提卡拥有超然的地位,可在这一点上也不能免俗。

    在教团的典籍之中,有这么一个预言至高无上的主终将救赎的羔羊,当审判日来临之际,天上的国将会降至地上,而地上的国终将毁灭,一切消逝的或是尚未消逝的,都会迎来最后的审判。

    随后……所有长眠于安息之地的信徒,都将洗涤罪孽,升入主的天国。

    主是如此的慈悲,如此的慷慨。

    传教士们如此宣称。

    然而,在少年看来,所有宗教典籍中所记载的死后世界只是一个空落落的馅饼而已活着的人永远没办法去证伪,而死去的人则不会再有说话的机会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在那扇生者永远不能推开的大门之后,并不存在神话传说所描述的死后世界,所拥有的一切不过是彻彻底底的空无,连黑暗都找不到栖身之所的空无。

    那是此世最大的恐怖。

    想到此间,艾米不由深深的叹了口气然而就在下一刻,他浑身的汗毛难以自抑的乍起

    原因无它,在少年的耳畔,传来了一声幽幽的叹息。

    “是谁!?是谁在那里?”

    他下意识的翻身而起,拔出短剑暗血,可是面前始终空无一人。

    “现在的年轻人怎么总是毛毛躁躁的,”苍老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年轻的荣光者下意识的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但依旧一无所获,然而就在他几乎要放弃的时候,床榻上的一具尸体猛地掀开头上的盖头,显露出满是皱纹的面容,“一点都不尊老爱老,我老人家在这里睡一觉容易吗?”

    艾米没有回话,只是静静的打量着眼前的老人。

    老人的年岁很大,脸上岁月的年轮都可以直接夹住豆子,头上的森林光秃秃的只剩下一片荒漠,裸露在外的皮肤已经缩水到了堪称可怕的境地,从这里看过去,完全就是一个皮包骷髅头,配合他说话时上下颌的开合,很有一种骷髅头正在桀桀怪笑的惊悚感与诡异感,很容易让人想起那些传奇小说中杀人不眨眼的邪恶反派。

    但少年知道他不是坏人,至少不是通常意义上的坏人。

    因为他看见了他身上的教士袍。

    尽管很破,很烂,但显而易见是一件在教团遍地都是教士袍。

    然而,少年同样没有掉以轻心,在赫姆提卡城教团与荣光者相处的可并不和睦,私底下时常会爆发冲突,只不过烈度往往不高,加上双方在这类事件上默契的缄默,才给人一种二者和谐共存的错觉而现在地处至高之塔不为人所知的地下世界,他对外的通讯手段完全断绝,在这种封闭式的环境中,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更何况……眼前的老人并不简单。

    虽然远远称不上身经百战,但艾米度过的生死危机可不在少数,能够在如此近距离还让他无知无觉的人,绝对不像看起来那般羸弱。

    “请问……”即便心中对老人忌惮到了极点,在表面上他仍没有显露分毫,面对那张足以令小儿止啼的恐怖面容,似是丝毫不以为意,脸上反而泛起了淡淡的、不似作伪的微笑,从容行礼,“您是?”

    “对于一个快要入土的老头子,名字这东西已经没有任何意义。”老人从白色床单下伸出手,上面触目惊心的黑色斑纹不由令少年心头一跳,“如你所见,我已经病入膏肓了,很快就会步入他们的后尘。”

    “这是……”艾米惊疑不定,他不能确定对方是杀手中的一人,还是黑巫师阿尔弗列德手下的又一名遇害者,“您这是碰上了死亡散播者?”

    “嘿嘿”老人发出一连串干笑声,如同将死的乌鸦一般沙哑刺耳,“如果只是阿尔佛列德还好,单对单的话,怎么说我也有把握能教他做人,但可惜的是,那是一个陷阱,一个针对我们的陷阱,在那里等待着我们的不仅有告死鸟与黑巫师,还有……潘多拉。”

    “三位!”少年悚然而惊,作为混沌教徒的高层,任何一位黑暗众卿都是足以威胁一座城池安危的人类死敌,在他的记忆之中,赫姆提卡城之所以能大体上保持平静,就在于荣光者集团能够压制住阿尔佛列德,将这位大名鼎鼎的黑巫师追缉的惶惶不可终日,让他无力作恶。而现在,这个不知身份的老人竟然告诉他,像死亡散播者这样可怕的敌人,在城中还有两位……

    “很多么?”形同枯槁的老头子扫了他一眼,随后出乎预料的点点头,“好吧,好像这对于一座城市确实有点多。”

    “您从三位黑暗众卿的联手下活了下来?”得知的消息太过劲爆,以至于荣光者没有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您……难道是教团的……大持剑者!?”

    “不”老人摇晃了摇晃脑袋,用手指了指自己,苦笑着说道,“你说我这幅模样还算得上活着吗?”

    算不上。

    年轻的荣光者自然看得出老人命不久矣的事实,但当传说中教团最高武力的象征出现在他面前,他仍然不由生出一阵难以置信。

    那可是整座赫姆提卡城仅有三位的……大持剑者!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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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千年介绍:
自先民在混沌原野点燃火种,秩序与混沌的战火已延绵了三个千年。第一个千年,先民创造的荣光已然黯淡。第二个千年,连列王的光辉也一道失落。而在第三个千年——世界失却了光。通俗版简介:这是一个少年追逐真相,顺便拯救(毁灭)世界的故事。黑暗千年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黑暗千年,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黑暗千年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