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一九集结
堆砌于火盆中的火晶石在亘古长夜中折射出昏暗的光芒,荣光者们三三两两的聚集在一起,不约而同的保持着静默,如同受伤的独狼一般疏远人群,在微暗的角落中舔砥着尚未结痂的伤口,只有脖颈上火纹护符映照出一张张疲惫而不安的脸庞,才显露出他们根本不像表现的那般平静。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大海之下波涛暗涌。
或许是对这最好的形容。
在步入市政大厦后,约书亚奥尼恩斯的目光下意识的环视一周,在理所当然的发现熟悉的面孔又少了几个之后,视线更是黯然。
荣光者的圈子其实很小,整个赫姆提卡的荣光者了不起只有一两千人,甚至可能会更少,只要不是如艾米尤利塞斯这般离群索居,不说认识赫姆提卡城的大半荣光者,至少对同龄人的面孔不会感到陌生。
毕竟,在学院这么点大的地方,谁不是低头不见抬头见。
就算他从来没在交际上下过什么功夫,在这时候找一个能说得上话的人,也不难。
比如……
算了,没什么比如了。
多少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约书亚发现他那些勉强说得上话的熟悉面孔要么将头埋在膝盖中,好半天没反应,要么则背靠着台柱或墙壁,目光空洞无神的注视着远方,像是玩坏的娃娃一般,浑身上下没有哪怕一点生气。
实在不好意思开口去打扰他们,尤其是他根本无法区分其中谁是单纯因逆境而感到绝望,又有谁是因为刚刚听闻了亲人或朋友的噩耗而伤悲。
所以,在犹豫再三后,他没有开口。
只是沉默。
然后坐下,等待。
等待着时间的流逝,等待着那些城市议会的大人物们拿出最后的解决方案。
他,或者说他们,需要一个答案,更需要一个方向。
然而,仅仅沉默根本无助于问题的解决,在大厅压抑悲观的氛围之中,银发赤眸的荣光者感觉自己的心脏被渐渐攥紧,一种心理上的窒息感油然而生紧张、急躁、焦虑、不安……心中仿佛有一百只蚂蚁爬过,又仿佛有一颗蒸汽炸弹即将爆炸,前途未卜带来的煎熬感令很难他继续把时间浪费在无谓的等待上。
于是起身,赤色的瞳仁掠过昏暗的大厅。
氛围越来越焦躁了。
约书亚注意到了氛围的变化,在短暂的迟疑之后,他清了清嗓子,以相当认真的口吻说道:“我们不能再无所事事下去了,必须找一点事情做,不然我们迟早会被糟糕精神状态杀死。”
他不会也没有说空话大话,只是道出了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实。
然而,这样缺乏感召的发言,应者寥寥。
但哪怕再是寥寥,也是有和没有的差别,质的差别。
“但我们又能做一些什么,”角落里传出一个声音,说话的是一位在战斗中失去了一只眼睛的中年荣光者,他以没被绷带包裹,尚能行动的一只手夹着雪茄,一边吞吐着烟圈,一边说道,“火种已经熄灭了。”
如重磅炸弹投入深海,涌动的暗潮在一瞬间开始激化。
“这种事怎么可能啊……是啊,怎么可能……”
当即有人发出了的质疑,但声音却伴随着思维的逐渐清晰而越来越小。
从道理上,这完全说得通。
而且,十三声钟声代表了什么……不言而喻。
“不,这是有可能的,并且可能性非常大。”约书亚注意到,声音就在他身边响起,说话的是一个大约十六七岁的女孩,看着有点眼熟,只是一时想不起名字,“你们想必也注意到了先前那场大爆炸,我算是事件的亲历人之一,当时就在格林兰卡大道附近,并且亲眼看到了那升腾而起的蘑菇云我能够肯定,爆炸的中心就发生在赫菲斯托斯神庙,那里恐怕爆发了相当惨烈的战斗。”
“这一点我可以作证。”另外一名荣光者接过话题,“回来时我路过了那里,赫菲斯托斯神庙……已经消失不见了。”
“消失不见了是怎么回事?”气氛终于不再死气沉沉。
“还能怎样,”回答问题的,是一个满不在乎的声音,显然与先前并非同一人,只是同样“途经”了赫菲斯托斯神庙,见到了那一大片结晶化的土地,见到了那无论如何都只能以震怖来形容的战场,“被夷为平地了喽。”
“开什么玩笑啊!那可是赫菲斯托斯,”背靠在台柱上的高大壮汉猛一拍地板,一双如棕熊一般骇人的褐色瞳仁在人群中巡视一周,似乎想找出说话的那人,“近百位荣光者戍守,还有埃德加大人坐镇的赫菲斯托斯!”
“尽管很遗憾,但他们说的是事实。”第三个人出面证实了那条荒诞不经的消息。
身材高大的年轻男子沉默,直到最终都没有说出“我不信”三字。
“还有什么消息吗?”尽管没有一扫阴郁,但现在的气氛显然比最初好了不少,约书亚不希望这个势头就此被遏制,“或许我们所有人对发生在赫姆提卡城的变故没有一个全面、直观的了解,但相信只要我们能够妥善利用每个人手上所掌握的情报碎片,事情的真相都会浮出水面。”
他提议道,也多少受了刚刚的启发。
但显然不是所有人都这样认为,几乎是话音落下的同时,就有人发出不满的嘟囔:“但那又能怎样?反正火种已经熄灭了,大人物们争争吵吵也没有一个尽头,单凭我们又能做些什么?”
“至少比什么都不做要好。”约书亚很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的作答。
他不知道其他人是怎么想的,那些大人物又有怎样的考量,但他自己,确确实实是想做一些事情,不想把时间浪费在无谓的等待上。
“也是。”更多的人表示了认同。
“说起来……”一名长得略弱气的少年有些胆怯的开口,当吸引到大厅中近半的视线之后,更是如鸵鸟一般缩了缩头,以堪比蚊蚋的声音说道,“大家有没有做什么奇怪的梦……”
顿了顿,他补充道:“在黑暗降临后。”
一瞬间的沉寂,世界仿佛深陷无声地狱。
“奇怪的梦啊……”在数秒的沉默之后,一位位于大厅边缘,发色已然霜白的老人打破了僵局,“或许用光怪陆离来形容会更合适,一切被永恒不变的黑暗幽深笼罩,某种疯狂而喧嚣的低语时刻萦绕在耳畔,在那个诡谲的世界中行走,到最后甚至不知道疯狂的到底是你,还是世界。”
“同感。”有人附议,并且为数不少。
并在随后,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讨论,在一片嘈杂的议论声中,荣光者们的神色越来越慎重,也越来越深沉。
不是意外。
约书亚同样如此,在真相的拼图渐渐完整之际,他的眉头不禁深深锁起。
在场的所有人,在黑暗降临后都曾陷入了一场被黑暗空无笼罩的幻梦之中,聆听到了某种足以令常人疯狂的怪诞呢喃,并且窥见了自不可名状之物流出的可怖本质,在接近疯嚣的癫狂中,流淌在体内的先民之血随之沸腾,伴随着一阵歇斯底里的嘈杂之音,从噩梦中豁然惊醒。
注意,不是一个、两个人,而是所有人!
也就说是,所有的荣光者都受到了影响,不或许不单单是荣光者,而是包括混沌教徒在内的,所有人!
并非没有证据,只是在真相的拼图趋于完整之前,没有人会朝那个方向去想。
“说起来,我先前在与一队混沌教徒战斗。”背靠在台柱上的高大壮汉流露出追忆的神色,他如同猩猩一般挠了挠头,“然后……我就这么陷入了梦境,而醒来之后,却没有发现敌人当时我以为是突然降临的黑暗使他们退却,但现在想起来,他们或许是陷入了与我们类似的境地。”
“或许更糟。”另外一人做出补充,“我的情况与罗德相似,但我在醒来后曾追寻过他们的足迹,可到最后什么都没有发现,他们仿佛凭空蒸发了一般,没有留存有他们曾经存在于世的任何痕迹。”
“我一开始以为是我的记忆出了问题,但现在看来那场幻梦所引导的归处比我们任何人所想的都更加诡谲、可怖。”说话的是一名身材发福,衣着得体的中年男士,约书亚对他并不陌生,这位中年绅士尽管其貌不扬,却是罕见的精神类能力者,在荣光者的圈子中也算得上一号人物,“在黑暗降临时我正借宿在一栋民房之中,而当我从幻梦中挣脱时,民房的主人却不见了踪影,既没有血迹,也找不到尸体,以至于一时间我竟无法分辨自己所处的到底是真实还是虚幻。”
“持剑者那边的情况呢,有人知道吗?”
消失的混沌教徒以及上层区的平民将要面临什么,荣光者们很默契的没有去谈,但教团的持剑者在幻梦的侵蚀之下,是否能够从那令人震怖的黑暗中挣脱而出,对赫姆提卡局势的影响举足轻重。
尽管平素不对付,但即便是最为高傲的荣光者也不得不承认,教团哪怕仅仅只是位于赫姆提卡的一个分部,所执掌的力量,也并不比荣光者逊色太多。
在混沌的侵蚀之下,能联手他们,无论是固守城池,还是从黑暗中突围,所有人生还的可能性都将大大提高即便那只是令小数点后五位乃至更多的位数向前挪动了一个微不足道的身位,希望之光仍旧渺茫。
“似乎和我们没什么两样,”说话的是一个三十左右的成熟女性,灰扑扑的脸蛋难掩丽容,“都一脸心悸的从噩梦中惊醒,只是稍稍令人感到意外,他们身上的圣痕,在黑暗中熠熠生辉。”
“你有和他们联系的方式吗?”约书亚问道。
“没有,”女性荣光者用手托着下巴,食指的指尖轻抵红唇,“但我想议会的大人物们不会缺少联系教团的方式与手段。”
“也是。”
银发赤瞳的荣光者在这时也只能附和,尽管他不是很能苟同对方那隐隐透露出对他人抉择的依赖,但现在可不是抨击领导层的合适时机在危难之中,赫姆提卡的荣光之裔们,需要一根主心骨,哪怕在杜克高尔斯沃西昏迷不醒后,那根主心骨不是很靠谱,但终归需要一个统一的声音,一个统一的意志。
只有握紧的拳头才能打人,连五指都不能同心,力道都不能往一处使,就算人数再多,也不过是一团一击就溃的散沙。
“那么大人物们商议的结果是什么?”但不是所有人都有约书亚这样的大局观,尽管荣光者普遍接受了学院的精英教育,但基于不同的性格特质,每个人都有各自的长处与短板背靠在台柱上的高大壮汉握紧了拳头,然后用力空挥,“等待,这该死的等待,我已经厌倦了等待!”
“罗德!”有与他熟悉的荣光者拉住了他,像安抚着易怒的雄狮一般安抚着他,“保持克制,不要让愤怒之火吞噬你的心灵。”
然后,场面安静了下来。
一时间市政大厅只能听见壮汉那压抑着的粗重呼吸。
但话匣子一旦打开,往往并不是那么容易关上大约过了二十至三十秒,令人焦虑的沉默再次被打破。
“我想,我们必须早做打算。”
在火晶石微暗的光芒下,有人打开了禁忌的话匣。
“这样等待下去不是办法,正如曜日沉入山峦,群星开始闪耀,在杜克高尔斯沃西昏迷不醒之际,议会的的大人物们恐怕就是再争论个一万年也得不出结果。”有荣光者一针见血的指出了局势,“而现在,假定火种已然寂灭,至深之夜中的那群妖魔恐怕不会留给我们太多的准备时间。”
“嗯。”
没有人反驳,因为这是事实。
尽管在场的众人之中,没有人经历过数百年前围绕迷雾区展开的战争,但那份鲜血淋漓的残酷,时至今日也仍可透过历史残留在史书上的墨迹令人毛骨悚然!
而火种若是真的就此熄灭,他们所面临的局势只会比那时更加险恶!
该怎么办?
所有人都心存疑虑,心存彷徨,他们之所以追寻着钟声在此集结,仅仅是因为,他们需要一个声音指引他们方向,指引前进的方向。
告诉他们
世界仍未失去希望!
然后……有声音响起,有声音在大厅中响起,仅仅是一瞬间就盖过了大厅中的嘈杂之音,令一众荣光者下意识的移开了眼、闭上了嘴。
“挺热闹的。”
银发黑眸的高贵者不急不缓的迈开脚步,居高临下的审视着三三两两散乱着的荣光者们,仿佛在审视着他的王国,他的军队,以及他的子民。
“但太不像样了!”
他深深皱起眉头,以波澜不惊的口吻说道。
而后
在震惊、羞愧以及种种浮于面上的情绪之下,如吃了败仗一般散乱的荣光者们纷纷从地上站起,仿佛受到了某种感召一般,直起了腰板,挺起了胸膛,骄傲热情的如同一群等候领主检阅的士兵。
然而,既不年轻,也不年迈的来访者并未因此而动容。
他只是遵循着自己的步调从楼梯的中庭走下,视线在那一张张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上巡视一周,微微颔首。
“我回来了。”
他说,平静的眸光之中蕴涵着非比寻常的魄力。
没有什么道理,也不存在什么理由,只因为他是……杜克,杜克高尔斯沃西。
位于赫姆提卡最顶端的荣耀者!
章一二零尤利塞斯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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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高之塔,三十二层,空中花园。
尤莉亚尤利塞斯居高临下的俯视着窗外深沉的黑暗,睁开了那双长久以来一直紧闭着的眸子,银灰色的细腻瞳仁中理所当然的映照出一片空无,以及……更深处的,一直在世界底层蠕动着的混沌。
“弗兰克斯。”
樱唇微微开合,少女并未回头,只是以平静的说道:“带我去赫菲斯托斯神庙。”
以一介修女的身份直接命令教团驻赫姆提卡分部十二位白衣主教中的最年长者,这在外人看来或许是难以接受的逆乱之举,但一身白色教袍的老人在神色上却没有太多的波动,他只是流露出一个礼仪性质的得体笑容,而后推动手上的轮椅:“如你所愿,尤利塞斯。”
他并未称呼她为尤莉亚,而仅仅冠以尤利塞斯这个称呼。
对此,银发的少女并未感到惊讶,只是重新合上眼帘,静静的等待着时光的流逝。
“轰隆”
升降架的大门猛地开启又闭合,随后伴随着一连串触目惊心的火花,以及山呼海啸一般的巨大轰鸣,终于抵达了底端,紧接着在机械臂的牵引之下,至高之塔外那被黑暗所吞噬的世界向轮椅上的少女敞开了怀抱。
但弗兰克斯却突兀的停下了脚步。
“您是认真的吗?”
他问道,尽管尊卑关系明显,但言语之中长辈对晚辈的爱护,显而易见:“插手赫姆提卡的战局,必定会令您暴露在混沌教派的视野下届时,一切将不可逆转,您所寄许的平静生活将彻底离您远去。”
“早在继承尤利塞斯之名时,不,在更早之前,一切便业已注定。”尤莉亚抿了抿苍白的没有血色嘴唇,“或许正因为永远可望而不可即,才会在温馨平淡的日常之中生出本不应存在的侥幸心理。”
“弗兰克斯爷爷,”少女顿了顿,神色虽然依旧如高山冰原上的雪莲一般高贵矜持而又顽强倔强,但老人却能够感受到她坚强外表之下的柔弱,“或许……父亲大人与母亲大人的相遇就是一个错误,如果那天他们没有相遇,或许父亲大人就将会继续在各个城邦间流浪,赫姆提卡不会成为黑暗众卿们的首先目标。”
“今天的一切也不会发生。”
对此,年迈的主教大人只是沉默。
能不悔恨、能不懊恼
与他共事数十年之久的同僚,在他教导下研读经典的学徒,至高之塔上上下下的数百余号人,包括其他几位白袍主教,在火种熄灭的一瞬间,都被拉入了旧日支配者的迷梦之中,连同灵魂与**一道被那超越凡人想象的可怕存在同化,在绝对的疯嚣中扭曲了形体,化作了一团蠕动的黑暗。
如果不是尤莉亚及时斩断了他与梦境的联系,恐怕他也无法幸免。
而这,还不仅仅是发生在至高之塔的孤例。
整个赫姆提卡,或许被叹息之墙阻隔的下层区会稍好一些,但上层区……恐怕不会剩下几个活人受到秩序加护的荣光者与持剑者想来不会简单的被拖拽入梦,可整个赫姆提卡近十万人口,算上还未入土的老人以及尚在襁褓之中的孩子,恐怕也只有不到两千的荣光之裔,至于教团的持剑者,毕竟不是主场作战,哪怕不考虑先前战斗的阵亡数,满打满算也不过二百四十人。
也就是说,偌大的赫姆提卡,此时此刻只剩下了一座空城,一座死城。
这对女孩来说,确实太过沉重。
但,这不是她应该承担的过错,更不是她应该负担的责任。
于是他说道:“与此无关,杀害他们的是混沌教派,是黑暗众卿你只是没能成功的救下他们。”
“不,”如同瓷娃娃一般精致且易碎的少女秀美的黛眉微微隆起,“不是没能成功救下他们,而是没有去救。”
“我曾经有机会,”尤莉亚纤细白皙的五指不由攥紧,而后松开,“但我没有出手忌惮于恶魔公高居于天穹之上的意志,我没敢出手。”
你做的很对。
这样引导、鼓励意味浓郁的话语,弗兰克斯没有说出口,因为他从不将继承了尤利塞斯之名的尤莉亚当成一个需要他引导与鼓励的孩子,而是当作了一位能够肩负起荣耀冠冕的孤高之人。因此,他所能做的只是叹息,为发生在赫姆提卡的这一场悲剧,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或许您又要说我的生命比整个赫姆提卡的存亡更加重要,但生命从来不能简单以数值进行称量。”少女的柔弱无骨的小手轻轻划过面前的黑暗,不可思议的于空无之中点燃了一簇火焰,然后……长夜退散,光与热重临大地,“我不想让艾米伤心,所以我会好好的铭记今天这份屈辱。”
她相当乖巧的点了点头,轻飘飘的将这个话题一带而过。
“我不想如父亲一般被逼迫的像丧家之犬一般四处流浪,”尤莉亚轻轻推动轮椅,视线在极远处的黑暗停驻,“我想有自己的人生,有自己的爱人,能和自己所爱之人共度一生而不是活着,单纯只为了活着,为了延续世界,为了延续火焰,在混沌教派的追杀之下苟延残喘的活着。”
“因此,”少女移开紧闭的双眸,移开了冥冥之中注视着某处的视线,“我打算将混沌教派延伸出的触手,尽皆斩断尤其是……”
她顿了顿,语气中流露出相当程度的愤慨。
“潘多拉。”
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话锋在潘多拉处戛然而止,剩下半句“讨厌的女人”被她直接吞入了腹中,好一会儿才重新调整好心态,转身看向身后的主教大人:“你愿意帮助我吗?弗兰克斯。”
年迈的教团主教对此没有异议,他只是躬身:“如果这是您的意志。”
没有过多的言语,他推动轮椅,带着坐在轮椅上面色苍白的银发少女,以及萦绕在她身旁,点亮黑暗的霜白火焰,向黑暗深处进发。
火焰照亮方向,长剑斩破命运。
不外如是。
目盲的修女与白色教袍的主教就这么被漫无边际的黑暗吞没,轮椅碾在地上的沙沙声在空旷的死寂之城中格外引人注目,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在穿越了布鲁林克大道与第三林荫大道后,结晶化的大地显现于火光之下。
“到此为止了,”尤莉亚按住轮椅的扶手,做了一个抬头远目的动作,而后收回紧闭双眸下隐隐存在的眸光,语气深幽,“剩下的……就让我自己来吧”
弗兰克斯于她而言不是外人,然而她此刻要去见的人却不适合与他同往。
于公于私。
带着教团的白衣主教与赫菲斯托斯神庙的大祭司见面,无论怎么想,这个场景都充满了令人忍俊不禁的不谐感,更何况……就私人情感来说,她也想要陪伴那位为赫姆提卡奉献一生的年长者走完人生旅途的最后一程。
要说有没有为埃德加的终局感到懊恼、悔恨与不甘,答案自然是肯定的如果她能早一点出手的话,或许赫姆提卡的火焰就不会熄灭,或许埃德加高尔斯沃西就不会因此而死去,如果她可以的话……
但一切没有如果,恶魔公的意志高居天穹之上。
如达克摩斯之剑一般悬于头顶,她甚至毫不怀疑,只要有丝毫的僭越,这位混沌教派的开创者将会以此为借口降下雷霆之怒!
直到火种熄灭前不久,那沉甸甸的压力才在一声惊雷之后消散。
她才得以稍稍缓上那么一口气。
可惜的是……那时一切已尘埃落定,她所能做的,只是见赫菲斯托斯神庙的大祭司最后一面,并为赫姆提卡城贡献一份自己本就应该贡献的力量。
比如
暂时的遏制住旧日迷梦的蔓延。
又或者……把某个不要脸的女人胖揍一顿。
心中掠过孩子气的念头,少女冷着脸拨动转轮,借由着因余波递减而倾斜的坡度,不急不缓的溜行在结晶大地上。
在接近目的地时,她轻轻的按住扶手,然后,伏低了身子。
纤细白皙的五指轻探他的脉搏。
几近于无。
“埃德加高尔斯沃西。”
面色复杂的,她说,而后睁开了眼。
银灰色的瞳仁晦暗不明,少女纯洁而高贵的性灵在这一刻超拔于天上,在无法视物的幽深黑暗之中,映照出了此世恒久不变的永恒真理。
紧接着,象征法则的弦,被轻轻拨弄。
超迈俗世的乐章被目盲的奏者奏响。
于此
世界更易。
埃德加高尔斯沃西身上的伤势被简单粗暴的消弭并非痊愈,而是从有到无的概念层级的转换换而言之,是受伤这一曾经发生过的事实,在刚刚那一个瞬间,被更易了,被从源头上抹消了。
现在的大祭司,根本就不曾受过伤,更不曾有过伤势。
所以,哪怕生命力在先前的战斗之中已损耗殆尽,接下来更是通过崇高牺牲代替杜克承担了所有伤痛,死神的脚步已近在咫尺,他仍然可以睁开眼睛,最后看一眼这满目疮痍的荒芜世界。
只是,多少有些出乎预料。
映入眼帘的并非火种熄灭之后的冰冷黑暗,而是……一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姐姐……”
埃德加流露出混杂着惊喜与意外的声音,因脱水而皱在一起的面容挤出一个如同老树一般满是皱纹的笑容,然后伸出了手,然后……抓了个空。
生命的流逝无可更易,至少对尤莉亚而言,这是半吊子的她无法踏足的禁忌领域。
所以
死亡的阴云尚未离他而去,死神也不会放走这个好不容易到手的高尚灵魂。
少女所能做的只是,轻轻的接住他落下的手,如久旱之下龟裂大地一般干涸的、裸露深深白骨的手,并鞠在了手中。
然后,面容苍老的埃德加高尔斯沃西,在一片安详中合上了眼帘。
“再见了,”尤莉亚尤利塞斯低声的说道,艰难的弯下身子将赫菲斯托斯神庙大祭司的双手交叠放好,而后注视着他苍老的不成样子的佝偻身躯,轻轻叹了口气,不无伤感的重复道,“再见了……我的舅舅。”
她的脸上,不无悲伤。
章一二一来自深渊之下的问候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变故来临的太过突然,直到现在艾米尤利塞斯都缺乏实感。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但到底具不具备实感在当下已然不重要,尽管死亡先兆没有预警,可少年不认为那些禁锢着他四肢,令人毛骨悚然的黑紫色触手只是单纯的想要将他带回去做客,也并不相信眼前这片空无一物的黑暗会是什么善地。
所以……接下来该怎么做?
年轻的荣光者眯了眯眼,不可视物的黑暗中隐隐能听到某种潮湿阴暗之物蠕动的声音,即便透过身上残破了半边的风衣也能感受到它们对这具鲜活**的贪婪与渴望。
该怎么做?
身体使不上力道,并非是受了诅咒,也不是没有气力,只是单纯的使不上力,如同被数个精通擒抱的大师齐齐抱住,全身上下根本找不到一个发力点,他完完全全像一个任人……不,是任触手摆弄的破布娃娃,没有半分反抗的余地。
当然,仅限于他。
哪怕面临这般不利的情形,艾米的内心也没有丝毫的动摇。
并非是意志坚如磐石,而仅仅基于……游刃有余。
死亡先兆或许对战胜这类难以描述其具体形貌的敌人起不到什么作用,但他却有一张足以将胜负逆转的王牌。
那就是短剑暗血。
先民曾用以斩破黑暗混沌的光与焰之剑。
以及初火。
在他胸腔之中徐徐跃动的初生之火,是赫姆提卡火种遗留于世间的最后痕迹。
假使局势稍有不对,他会在第一时间揭开短剑暗血之上的封印,鼓动与心脏一同跃动的初生之火,届时就算没有先民斩破黑暗混沌的威势,在秩序疆域内收拾一个被封印的怪物,应该也不会有太大问题……吧?
之所以在这里不自觉的生出了不确信,原因其实很简单少年忽然发现了自身认知的盲区被三道锁链封印的怪物……尽管不太可能,但可别真是他在死亡先兆中所窥见的,那将整个赫姆提卡拖入名为毁灭的深渊的无可名状的大恐怖。
应该不至于。
这种事情和玩游戏出新手村左转直接遇上大地图的隐藏boss一样不可思议。
虽然不清楚游戏里为什么会有新手的村庄,还有大地图这种战略层级的物资跟这又有什么关系,也不是很清楚隐藏博思具体指代的是什么?但脑海中一闪掠过的念头,无疑折射出了他的忧思。
要是万一呢?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就仿佛在心底扎了根一般挥之不去。
并且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惶恐,这种不安,如同死神逐渐逼近的脚步一般,令艾米心头的阴霾越演越烈。
不对劲。
即便死亡先兆仍未发出预警,也并未感受到拖拽着他向下深潜的触手会带来什么危险,可是……他却仿佛进入了猛兽猎场的小白兔一般,明明猎食者对他并未显露恶意,然而生命体与生俱来的求生本能却在不住叫嚣:
快走、快离开这里!
恐怕不是错觉。
静下心来,体会着身体面对某种超越理解之物本能的畏惧,荣光者确定了这一点,虽然还并不清楚在这近乎无穷无尽的黑暗之下到底存在着怎样的秘密,但……生命只有一次,没必要以身犯险。
这么想着,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深呼一口气。
心脏如喷发的火山一般剧烈的跃动,胸腔中随之一道跃动的初生之火仿佛添入了过量的薪柴一般,“嘭”的一声蹿得老高。
然后,少年睁开眼。
漆黑的瞳仁中映照着熊熊燃烧着赤色火焰,整个人如同小一号的太阳一般散发着光与热,缠绕于身的黑紫色触手在这一刻仿佛遭遇了某种天敌,在煌煌烈日之下一边扭曲着形体,一边向下倒卷而去。
想跑,没那么容易。
艾米没有错失良机,在身体恢复行动能力的第一时间,抓住了一根急于抽身而退的触手,然后注视着它在这远远称不上强烈的光与热之下不断的挣扎、缩水,直至最后燃烧成一团黑色的余烬。
这到底是什么怪物?
是某个存在身体的延伸,还是某种潜藏在黑暗中的邪恶之物。
荣光者的心里并没有底。
不过现在也不是在意这个时候,在激活胸腔中不住跃动的初生之火后,他感觉自己的状态前所未有的强大,哪怕知道这不过是突然获得力量后的错觉,但有那么一瞬间,他的确觉得自己……无、所、不、能。
不得不说,使用不属于自身的强大力量,确实很容易让人沉湎其中。
但艾米有理由相信,一旦公布唤醒初生之火所需要付出的代价,哪怕意志再如何不坚定的人,在使用之前都有必要三思再三思。
因为
换取这份力量的祭品,是使用者的生命。
这多少让他有些尴尬毫不作伪的说,以他现在的战力足够在赫姆提卡占据一席之地,可惜的是……相较于其它的荣光之裔,他的短板太过明显只能被动发动的死亡先兆,直接以体内秩序之血为燃料的斩破黑暗之剑,还有这个直接把寿命、生命力或是其它什么东西当薪柴燃烧的初生之火。
真要碰到相性很差的对手,甚至连逃跑都做不到。
只是也没必要太过担心,真要碰到什么危险情况,尽管无论是与心脏一同跃动的初生之火,还是唤醒的曾将黑暗混沌斩破的光焰之剑,在使用的同时都需要付出极其惨重的代价,但与仅有一次的生命相比却又太过微不足道。
虽然他好像很没有资格说这话……可这确实是他的所想所思。
越是经历死亡,便越知晓生命的宝贵。
正如他在与伊格纳缇的对话中所提及的那般:活着才是一个人最大的资本,无论贫穷或困苦,无论饱受谩骂或诟病,哪怕连尊严都被人踩在地上践踏,只要活着,不管多么卑微的活着,未来就有希望,就有无限多的可能。
人死了,什么都不会剩下。
不知为何,艾米想到了死在他剑下的旅者,心头不禁有些怅然但在下一刻,他便拂去了心中沾染的尘埃,将注意力重新移回他所身处的这片诡谲空间之中。
然后皱起了眉头。
黑暗,依旧是漫无边际的黑暗。
尽管他已将初生之火唤醒,可在这片空旷虚无的死寂黑暗之中,他就像是一只形单影只的萤火虫一样势单力薄,在永远看不到尽头的漫漫长夜下燃烧自己,点亮一簇微不足道的飘渺光焰,在黑暗中随时摇摇欲坠的飘渺光焰。
但更令人感到难以置信的,还是空间的畸变,他的脚下尽管没有踩着任何东西的,但却没有失势向下坠落,依然怪异的维持在了半空之中,怪异的伫立于虚无之中然而单纯的怪异还无法令少年感到棘手,真正令他皱眉的,是存在于此的空间倒错,或是感知上的混淆。
在这里静立不动或许察觉不出什么,可一旦挪动身位,无论是向上、向左、向右、向前、还是向后,最终在某种神秘力量的引导下都会朝那深不见底的深渊潜去。
越是向下,便越是临近死亡。
与先前不同,唤醒了初生之火的少年,已能隐隐察觉到深渊之下沉眠的某个存在。
那是绝对的大恐怖,绝对不可遭遇的强敌
满怀忌惮的朝身下的深渊望去,有若实质的黑暗在他那双燃烧着火焰的漆黑双眸中仿佛一团蠕动的混沌,而在那之下长眠不醒的,正是他在死亡先兆中窥见的,令赫姆提卡化为人间死域的罪魁祸首,无可名状的混沌恶物。
没有办法了。
即便在燃烧生命唤醒初生之火的状态下对短剑暗血进行献祭,他也没有任何信心能对曾在死亡先兆中窥见的那个毁灭了赫姆提卡的怪物造成哪怕一点伤害那是完完全全超越想象的强大,人类现有的等级体系对它来说完全就是一个笑话,就算是他现在所见过的最强者,那个似乎在黑暗众卿之中有着特殊地位,有着潘多拉之名的幼小女孩,恐怕也难以承受它的一次直视。
所以,拔剑吧!
艾米尤利塞斯轻轻叹了口气,随后低吟出启动的密匙。
“维斯特亚梭林。”
几乎在话音落下的同一时间,前所未有璀璨的光芒便将整片黑暗一道贯穿,单手持剑的少年可以感到胸腔中仿佛得到了某种感召而空前活跃的初生之火的喜悦,更可以感到他所驾驭的破晓之剑在初生之火的加持下发生了某种了不得的变化源源不绝的力量自胸腔中涌出,散入四肢百骸,散入周身血脉,然后化作了光,化作了热,化作了熊熊燃烧的薪柴!
然后,挥剑
天穹的黑暗如同夏日祭里的西瓜一般,被简单的一分为二,熊熊燃烧的光焰直接将头顶的世界侵染的恍若白昼。
而在支离破碎的世界正中,少年始终冷着一张脸,一动也不动。
“玩大发了啊……”
注视着眼前远远超出预料之外的盛景,艾米尤利塞斯不禁低声自语,但在下一刻,脸上的神色却随之一僵,不要说身体,彻骨的寒冷几乎连他的思维也一道冻结。
在超越生死的大恐怖之中,他隐隐觉察了某个存在对他的关注。
以及……无可奈何的愤怒。
于是在一瞬间明了。
这是来自深渊之下的问候。
章一二二于此奏响终焉的序曲
要遭!
仿佛被毒蛇盯上,艾米尤利塞斯浑身汗毛乍起。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然后……似有似无的呢喃在心灵深处响起,来自比黑暗更深邃的疯嚣掺杂其中,仅仅是听见,传承自先民的秩序之血便不自觉的喷张,体内汹涌澎湃的原初之火便仿佛遭遇了某种天敌一般,猛地蹿起,伴随着“嘭”的一声轰然巨响,完全不受控制的进一步膨胀,身体犹如黑夜中的火把一般熊熊燃烧而起。
不用怀疑,这一刻的他
空前强大!
以至于有那么一瞬间,生出了如同神明一般将世界攥入手心的无所不能感!
但是……没有机会。
即便是最为狂妄的那一刹那,他的内心都没有丝毫的迷茫,都不曾流露不可一世的乖张狂妄,相反,他的神色自始至终都低沉的可怕,依旧默不作声的向上升拔而起越是强大,对隐藏于那浓郁的仿佛化不开的黑暗中的无可名状之物的认识就越是深刻,也越是能够理解它那超乎想象的强大。
仿佛盲人摸象,直到现在他所窥见的也不过是它可怖本质的冰山一角。
真正的恐怖……始终未曾显露形迹。
然而
就算如此,将生命作薪柴燃烧的他也仍是弱势的一方。
并且相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在不知不觉之中,他被抓住了,某种无形无质,甚至无法察觉的力量将他禁锢在了半空之中,整个空间仿佛如琥珀一般凝固,然后……伴随着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暗翻腾涌动,漆黑的、如阴影一般的触手从那片宛若深渊一般的黑暗之中蜿蜒而出,如同靠近中毒将死猎物的蜘蛛,不急不缓的向少年所在的方位蠕动,触手如八爪鱼一般张开,将他更准确的说,是他所在的空间,紧紧勒住,并向下拉拽。
果然……没有逃避的余地了吗?
被冻结的空间内,艾米尤利塞斯眯起了眼。
他其实不是没有一战之力,初生之火熊熊燃烧之下的他拥有连他自己也难以揣度的可怕力量,或许没经过系统的训练他无法将之完美运用,可是……借由短剑暗血,借由这把先民斩破黑暗之剑,他能够将这股盘踞在他渺小身躯之内的恢弘伟力以简单粗暴的方式宣泄而出,化作将一切毁灭的终结之剑。
但,这一剑过后,他必将陷入虚弱。
初生之火毕竟不是火种,没有火种那无穷无尽的伟力,本质只是火种的映射的它,在力量上存在着极限,或许在对阵一般敌人时不会显露出什么问题,可一旦面对深渊之下那未来势必会毁灭整个赫姆提卡的究极恶物,这个短板将会异常显著尽管依然难以估算那对他而言注定是天文数字的极限,但他知道,作为初生之火的承载者,作为赫姆提卡城的大祭司,他天然的知道。
机会只有一次。
一剑过后,初生之火数千年来储蓄的能量将会耗尽,甚至就此沉寂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为了逃生而击破被冻结的空间?
抱歉啊,没有这份奢侈的余裕。
在琥珀化的空间之中,荣光者艰难的伸手摸了摸鼻子,而后脸上挤出一个有些僵硬的笑容,仿佛放弃了挣扎一般,在渐渐逼近黑暗的旅途中,静待时光的流逝。
近了、近了、更近了!
在近在咫尺的幽深之暗前,艾米下意识的握了握手上熊熊燃烧着的光焰之剑,但在短暂的犹疑之后,松开。
还没到时候。
他宽慰着自己,聆听着自身心脏强健有力的律动。
“噗通”、“噗通”、“噗通”!
与时钟的秒针严丝密合,少年心脏的跳动始终保持在一个极其稳定的节奏上,直到常世的法则发生更易,光怪陆离之物于世间显现,他才霍然舒出一口气。
然后挥剑。
如鲸吞吸水,周身升腾而起的火焰尽皆熄灭。
有那么一瞬间
艾米尤利塞斯甚至感受不到初生之火的存在!
但此刻的他根本没有时间为赫姆提卡的未来担忧,气力精神尽皆被抽离的空虚感让他不由一个踉跄,差一点站立不住以至于他毫不怀疑,要不是空间的凝固仍未完全消散,他甚至无法真正挥出这一剑!
好在世事没有如果。
燃烧着光与焰之剑斩落,光的洪流于顷刻间淹没一切。
然而……还不够。
远远不够。
曾经所向披靡的长剑第一次碰到了对手,伴随着剑势而生的辉煌剑光仿佛汹涌的大河撞上了河床上蛰伏的顽石,不管来势多么凶猛,多么澎湃,都无法使之动摇分毫,甚至自身反倒因此一分为二。
所以……给我力量,更多的力量!
意志坚硬如铁,少年漆黑的眸子中升腾起时断时续的火焰,不惜一切的决意压榨着血脉中的每一分可能,奔腾的血液在这一刻彻底沸腾,不知是否是错觉,恍惚之间他听见某处传来了枷锁崩裂的清脆响声,然后……有如江海般浩瀚的力量顺着心脏的脉搏汹涌而出,被他尽数灌入炽热的光焰之剑中。
于是,凛冽的剑光不再开叉,浓郁的黑暗在剑压之下渐渐退却。
细密的、难以窥见的暗红色裂纹在对抗的过程中不断显现,并终于抵达了一个临界点。
“咔擦”、“咔擦”、“咔擦”。
如坠地的鸡蛋一般,浓郁的黑暗轰然炸裂。
其后,在光与热的挟裹之下……
消融殆尽。
在这一刻
长眠于赫姆提卡之下,并将于未来将整个赫姆提卡埋葬的究极之兽,揭开了它神秘的面纱。
映入眼帘的是绿色、浓郁如墨汁一般的绿色、令人作呕的绿色!
不,或许用绿色来描述它太过无知也太过狭隘。
因为视网膜内呈现的光谱远远超出了人类所能理解,所能接受的范畴,视觉上看到的是某种是绿色而又非绿色的暧昧色彩,简单的用墨绿来形容它不是不可以,但总觉得有所疏漏,有所偏差,有种怪异的谬误感。
至于形体……则更加的难以令人接受。
如果说颜色这一概念只是单纯的难以用人类的言语来进行描述,那么具体的形貌则完全失去了描述的意义。
因为
他在这一刻所看到的,不过是一团如**物般粘稠涌动的绿色地狱。
并且无穷无尽。
是的,无穷无尽即便是以荣光者的目力,也看不到它的尽头,所能窥见的不过是浩瀚世界微不足道的一角。如人类在亘古岁月之前第一次抬头仰望天穹、仰望星空、仰望那神秘而不可知的宇宙虚空,他所能感受到的唯有震怖。
这样伟大的存在真的存在战而胜之的可能吗?
心底不是没有类似的想法生出,只是刚刚生出就被少年扼杀在了襁褓之中。
他的剑不需要迟疑,更不需要迷惘。
一往无前!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自觉的发出无意义的嘶吼,体内的凶性被彻底激发,力量、源源不断的力量自血脉中奔涌而出,而后被粗暴的灌入剑中。
于此,剑光暴涨!
于此,剑压咆哮!
艾米抡动长剑,仿佛抡动天际那一轮永恒不灭的曜日,又仿佛抡动自九天之上垂落的浩瀚银河。
即便是空无一物的虚空也为之震颤!
理所当然的,被封印在赫姆提卡之下的无可名状之物于半梦半醒间中醒来,浓郁的令人作呕的绿色海洋如混沌一般蠕动,仿佛人类头顶浓密长发一般疯狂生长的触手群魔乱舞,然后层层叠加在一起,迎向了这道空前璀璨的剑光。
向前、向前、向前!
少年踏步、踏步、踏步,步步进逼,步步向前!
而后顿足。
仿佛迎面撞上了铜墙铁壁,一往无前的势头于此戛然而止。
咬牙、咬牙、咬牙
艾米尤利塞斯心底没有多余的想法,只是赌气一般的咬紧牙关,任由殷红的血液顺着唇角淌落,任由瞳孔中的火焰熊熊燃烧。
不够,还不够,远远不够!
炽热的情感如此叫嚣,疯狂的向几近枯竭的身体索求着力量。
理所当然的得不到回应。
局势就此僵持。
在缺乏参照物的空无之中,少年对时间的流逝并无概念,哪怕意识在漫长的僵持中渐渐模糊,他昂扬的斗志也一点没有熄灭,漆黑的瞳仁中映照的依旧是那一簇熊熊燃烧的火焰。
只是与先前不同的是,火焰的颜色并非橘色,而是异质的银白。
阿娜之火。
意识中隐隐浮现出火焰的名字,但那没有意义。
因为
不管到底是怎样的力量,只要能战胜敌人便业已足够!
新添的力量在这一刻成为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胜负的天秤在这一刻向着荣光者希冀的方向渐渐的倾斜,一根根触手如同遭到电锯切割的钢筋一般,在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的同时,一点点被切开,一层层防御被突入。
直到最后,冷冽的剑光撕裂了所有的阻碍,直接劈砍在了它绿色的身躯之上。
而后,整片虚空开始摇曳!
吼!
无形的音波撼动整个世界,无可名状的巨兽吃痛的拱起脊梁,无数触须涌动。
恍惚之间,艾米仿佛看见了一只被数根锁链紧紧束缚着的,超乎想象巨大的章鱼脑袋向他咆哮嘶鸣。
随后
去他妈的!
于无声之中,他大声吼道。
银白的剑光就此落下,世界被浸染成一片灰白。
没来得及看到结果,力竭的少年失却了意识。
坠落,坠落……向永无止尽的深渊坠落。
然后坠入了梦中。
坠入了再次长眠不醒的克苏鲁的迷梦之中。
章一二三那兽自海上来
很多人会把赫姆提卡上层区、下层区、迷雾区的三层框架比作一个层层递增的同心圆,但实际上,用同心圆来描述它并不是那么准确在南部,弯曲不平的海岸线径直挖去了同心圆的一角,仿佛一个完美的烙饼烙饼被人直接啃上一口,这座古老的城市的残缺之美在地图上多少显得有那么点可悲而又可笑。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但不得不承认,南波湾在赫姆提卡发展的历程中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难以考究的先民世代姑且不论,在先古列王时代,渔业与海运是支撑这座城繁荣与昌盛的台柱,没有这个现在业已没落的港湾,赫姆提卡的经济文化以及居民生活水平起码要滑落一个档次。
当然,那也是一千年前的事。
对于现在生活在赫姆提卡的渔民来说,先祖们的荣耀不过是饭后的谈资,在酒馆甚至比不上哪怕一个铜币。
毕竟,自黑暗时代降临以来,火种庇护之外的区域早已沦为妖魔横行的死域,或许那些高高在上的荣光者大人们有自己一套办法,但他们这些普通人终老一生,也只能困守于这片狭隘的天地之中。
老洛夫正是其中一人。
只是和许多年轻的渔民不同,这位四十余岁的老男人早已失却了大海的浪漫他不是没有驾驭过海船冲出秩序的边界,也不是没有在迷雾笼罩的大海上迷失过航向,更有甚者,他和他那位荣光者朋友不止一次的遭遇过那令人谈之色变的海中巨兽,并搏杀过那蛰伏在海平面之下的嗜血妖魔。
在这片大海上,他是当之无愧的传奇!
然而再如何瑰丽的传奇也战胜不了时光,在功成身退之后,属于男人的热血已渐渐冷却,剩下的只是属于丈夫与父亲的责任与怯弱。
他老了。
他从不否认这一点,尽管曾与妖魔搏杀的身手在刻意的锻炼之下并没有太大的退步,但那份敢于与风暴相搏的精神却随着儿子日复一日的长大而渐渐消泯。
他老了,他的心老了。
南波湾位于赫姆提卡下层区,往外延伸数海里算是波澜不惊的近海区,更往外则是秩序力量暧昧而模糊的外海,那里有时风平浪静,有时却迷雾深锁,有时更是浊浪排空在保持着大海一向丰饶慷慨的同时,也出没着数不胜数的巨大海兽,以及对人类抱有无穷恶意的嗜血妖魔。
他曾经向往那片广袤无垠的宽广世界,只是在时间的打磨下,所有的豪言壮志都成为了回忆,那位在酒馆中被传唱的大洋之子业已在那场堪称永恒的冒险中死去,剩下的的只是被听着英雄传奇长大的年轻渔民们所鄙夷的胆小的洛夫。
但这样也不差,凭借着那位荣光者朋友的馈赠,以及自己精湛的技艺,不愁吃,不愁穿,他活的其实也挺自在的。
有时候他甚至会躺在海岸边,一边注视着天穹上浓厚的阴云,一边聆听着大海奏响的乐章。
幸福?或许吧。
至少他很知足有什么能比经历世间奇险瑰丽之后重归平淡更让人满足?大抵没有吧。
老洛夫眯着眼睛想了想,然后不知想到了什么,那张饱经风吹日晒的黝黑脸庞上浮现出一个爽朗的笑容,随后不再思考这个过于深奥的问题,从床上坐起,抬头望着眼前一望无际的黑暗。
睡过头了?
多少有点意外,老洛夫从一旁大衣的口袋中掏出一盒火柴,点亮一抹光明,然而还不等他借以点燃床头的油灯,微弱的火焰便在风中摇曳了一下,随后熄灭。
没有风
眉头不禁皱起,曾远赴外海,见识过那前所未有广阔天地的海上英雄隐隐生出不安。
但,也仅仅是不安罢了。
在秩序火种的辐射下,哪怕是高等妖魔这等杀人不眨眼的怪物,也只会沦为人类狩猎的对象,下层区就算发生了再大的危机,只要不是卷入三柱基石间的明争暗斗,以他的身手也足以应对。
只是……也不能简单排除最坏的可能。
洛夫想到,再次点燃火柴。
然后理所当然的,微黯黯的火光在黑暗中如同在火焰携裹下挣扎扭曲的人形一般,被无穷无止的黑暗吞没。
“至深之夜。”
他说,阴沉的面色完美的融入了深沉的夜色之中。
他不是没见过世面的无知者,尽管在广袤无垠的大洋上,秩序的边界总是暧昧不清,但……作为曾陪伴荣光者闯入外海深处,闯入那片光怪陆离的永恒黑暗中的勇敢者,他对至深之夜的存在并非像他的同行一般一无所知。
最起码他知道,这绝对是超出他能力范畴的大危机!
所以……逃吧。
他的目光没有丝毫的动摇,依旧相当冷静的分析着局势。
首先,要将视野重新纳入掌控。
在下层区中,真正了解至深之夜的人不多,很多人只是单纯的将之认为是吞噬光明与希望的永恒黑暗之地其实不然,至深之夜可怕归可怕,却并不是毫无光明与希望的死地,通常意义上的火焰或许会因此而熄灭,但经过炼金术士们处理过的火晶石依然可以带来光亮,而幸运的是,他的手上恰恰有一颗高等级的完成品。
火纹护符。
这是近二十年前陪伴他闯荡外海的护身符,也是一段跨越了各自阶层结下的友谊的见证。
即便是最为困苦时,洛夫也没想到自己会再一次的需要它。
然而在今天,它再一次的派上了用场!
不再年轻的英雄凭借记忆摸索着打开藏于床垫之下的锦盒,然后轻轻擦拭其上的灰尘。
于是,橘红的色泽显现,微胧的光芒驱散身周的黑暗。
“下午四点三十分。”
通过墙壁上的吊钟,洛夫确定了时间这个点的话,凯瑟应该会带着乔去收捡晾在渔场的小鱼干,也就是……他们会在海边。
男人棕色的瞳仁中掠过一抹阴霾。
尽管不清楚秩序火种现在到底处于怎样的状态之中,但至深之夜的降临毋庸置疑,而南波湾海岸线的边际无疑是远离秩序的边陲地带,若是海中的巨兽与妖魔发生暴动,凯瑟和乔无疑将会成为第一批牺牲者。
所以……
拳头不禁攥紧,胆小的洛夫在这一刻业已死去,曾向七海发起挑战的传奇英雄于此重获新生没有太多迟疑,借着火纹护符的柔和光芒,他随手从渔具中擎起一把精钢打制的鱼叉,大致颠了颠重量,然后迈开脚步。
他不是英雄,从来不是。
洛夫对酒馆传颂的英雄气概向来嗤之以鼻,他无比清楚的知道英雄洛夫只是那些年轻人们的一个精神寄托,只是游吟诗人们层层累加后的一个虚假形象,真实的他,其实从未向七海的霸主发起挑战,也没有与海底的可怖巨兽斗智斗勇,只是一个单纯的,陪伴着荣光者朋友向大洋深处发起探索的水手。
他的见识或许称得上广博,战斗技艺在下层区也能算得上出类拔萃,但了不起也就能应对几只普通的妖魔,碰上真正棘手点的,被无知无觉的杀死也不是多么难以置信的事情然而,就算如此,他也不打算退缩因为,他是英雄,并非是酒馆中传唱的征服七海的英雄,而是能够在混乱中保护凯瑟与乔的大英雄。
所以
“英雄洛夫,出击!”
他整理了整理衣领,以中气十足的话语说出儿子曾经的口头禅,然后没入黑暗。
很怀念啊……
浓郁的黑暗不仅没有击垮男人的意志,反倒令他的斗志更加昂扬二十年前,与他那位荣光者朋友展开的传奇旅途,正是在那一片黑暗中拉开了帷幕!
洛夫棕色的眸子越来越明亮,与各类妖魔争斗的记忆也如一幅幅画卷般自脑海中浮现,在抵达海滩时,沉睡在这具日渐年迈的躯体中的本能,已被尽数唤醒。
接下来,找到凯瑟与乔,将他们带走。
心底有了决断,男人借助黯淡的光芒搜寻着自身妻儿的存在。
不对劲
身经百战的英雄察觉到了不妥。
这里……太过安静了?
他眯起了眼,按理说,在这片绝对的黑暗之中,声音该十分嘈杂才对,就算因为某种原因不便发出声音,当发现了光源的临近,趋光本能会促使他们朝自己这边靠近,或是用呼救声唤起自己对他们的注意。
可是,直到现在,他的耳畔都只有海风吹拂浪涛的沙沙声。
属于人类或是鸟兽或是虫豸的声音始终没有传来,世界仿佛被可怕的静谧所笼罩,发不出哪怕一丁点儿声音。
与之相对的,是某种巨大的、没来由的恐惧攥紧了心头。
有什么东西……
有什么东西在这里。
对某种正在逼近的危机,或是别的什么东西,恐惧油然而生,而洛夫并未有自己的意志去克服这种令人骨髓发冷的恐惧,并非是无法克服,而仅仅是……他想借由生命体面对死亡的本能,去搜寻到可能存在于黑暗中的敌人。
“咔擦”、“咔嚓”、“咔嚓”。
他僵硬的转动头颅,柔和的光芒只映照出一抹一闪即逝的影子,以及地上的尸体。
是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中年男性,他半跪在地上,伸出一只手向前方抓去,仿佛希望就在眼前,只要再向前一步就能逃出生天,然而他的脖子却被扭成一个触目惊心的弧度,被迫偏转一百八十度的头颅可以清楚的看见他人生最后时刻流露出的情感那是恐惧,更是绝望,整个人与其说是在挣扎一番后被人以这幅姿态杀死,不如说是被刻意以这种充满凌虐色彩的方式杀死,然后像垃圾一般丢到了他的面前。
是想震慑他?还是单单想要欣赏他的恐惧?
洛夫不为所动的收回目光,怪物的残忍早在二十年前他便深有体会,现在只不过进一步加深了他的憎恶而已。
手上的鱼叉握紧,男人的目光四下巡弋。
找不到、找不到、还是找不到。
手心微微沁出冷汗,一个如此狡诈且危险的敌人潜伏在暗处,实在让人于心难安,洛夫在短暂的迟疑后决定铤而走险。
他收回巡视的目光,视线停驻在那具死相凄惨的尸体上,然后小心翼翼的靠近,用鱼叉挑着他翻了个面
就是现在!
视野根本没捕捉到敌人的临近,但长久以来养成的战斗本能让他在第一时间反身一记跳斩,精钢制成的鱼叉划破漫漫长夜,给予了身后悄然而至的敌人当头一棒。
“铿!”
乍然传出的金铁交加之音,令洛夫的心头微微一沉,但情感的波动对他接下来的动作并未产生影响,在身后形体相当类人的敌人尚未从当头一棒带来的眩晕感中挣脱之时,他一手撤下挂在脖子上的火纹护符,然后一个冲刺贴身,将收集秩序火种辐射的火晶石制成的护符直接贴在了它的胸口。
然后……大、放、光、明!
敌人的身体如同发了疯一般痉挛起来,男人并未生出丝毫的怜悯,抓住这个宝贵的机会,对准类人怪物鱼头上的两只猩红的眼睛猛地刺下,然后发出一声低沉的战吼,径直将它捅了个通透!
高大的身体轰然倒地,直到此时洛夫才稍有喘息之机。
坦白的说,他胜的并不光明,也不磊落,更不漂亮,但战斗本就是这样的,从不讲究任何的美感,只是最简单,也是最基本的……你死我活的暴力。
他轻轻叹了口气,正想要检查怪物的尸骸,但身后波浪不正常的涌动声,却令他悚然而惊。
于是,蓦然回头,柔和的光芒照亮了海平面,也照亮了自海中来的不速之客。
那是怪物,与刚刚死在他手上那只一模一样的怪物:它们的身体呈现一种灰暗的绿色,有着如鱼类一般的雪白肚皮,与光亮滑溜的肌肤,但背上有着带鳞的高脊,身形与人类相近,只是更为高大,更为凶猛,头部却更加接近鱼类,长着巨大、凸出的猩红眼球,脖颈的两旁可以看见腮,长长的手脚上可以看到蹼,时不时会在黑暗中发出某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尖锐、喑哑的声音。
“看来今天是逃不掉了。”
注视着它们的临近,男人不由苦笑出声。
没错,它们。
出海中汹涌而出的并非一只两只这样的怪物,而是成百上千,成千上万!
视线中整个浪潮、整个海面都被它们的浮于海面上的身体淹没所以,不用怀疑,死定了!
洛夫没有逃跑,因为没有意义。
而在这一刻,在这必死的一刻,他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了与他那位荣光者朋友初见时的对话:
“我说,尤利塞斯。”不过二十余岁的他,望向在海岸线上驻足的少年,“马上就要出海了,不下水来玩玩?之后出海了可就没有玩的余暇了。”
“我讨厌大海。”他还清晰的记得那个黑发黑眸的少年脸上冷淡的神色,“因为你永远不会想知道波澜不惊的海平面之下到底蛰伏着怎样的怪物,或许有一个崇尚混沌的文明也说不定呢。”
离死亡不过咫尺之遥的中年男性哑然失笑。
“你说的挺对的,”七海的英雄露出落寞的笑容,“可对大海……抱歉,我还是……讨厌不起来啊。”
随后,英雄落幕。
章一二四吹响反攻的号角
赫姆提卡城的火种……
熄灭了么?
米娅点燃了手中的燃素灯,曾经亲历过一次火种熄灭的少女,对眼前的黑暗并不陌生当然,也远远称不上熟悉。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赫姆提卡是特殊的。
正常来说,火种对高等妖魔有着非比寻常的吸引力,但在至深之夜降临的当下,失去火种庇护的赫姆提卡,对它们的吸引其实相当有限,虽然不排除对生者天然的憎恶促使它们对下层区发动了攻势,但这个数量……并不正常。
太多了。
单单不到半天的时间,就接连遭遇了数只高等妖魔,即便只是些无知性的疯狂者,若是单对单,她也仍处于压倒性的劣势之所以能在数次遭遇、数次生死厮杀后依然能相对完整的保有战力,原因其实非常简单。
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与怀有敌意者进行联合,换做是一天前的她,连迟疑都不会生出半分,会径直将这份可能性扼杀在襁褓之中。但现在的局势,已经恶劣到了不团结一切可团结的力量,整个下层区都将沦为高等妖魔们进行围猎的猎场,所有人……至少是所有普通人,都难逃一死。
这是少女所无法接受的,无论如何,她都不希望看到纳撒尼尔的悲剧在赫姆提卡重演。为此,哪怕与骰子屋那些居心叵测之人,与曾经身为敌人的人造妖魔,乃至与真正的妖魔联手,也在所不惜!
这是她的决意。
来自教团的持剑以剑拄地,在战斗的间隙稍稍放松有些酸麻的肌肉,调整着呼吸以及心跳的节奏。
算是忙里偷闲吧?
如果艾米尤利塞斯在这里大概会发出如是感慨,但米娅根本不会有“偷闲”这样懈怠的想法,她只是以应对接下来长时间、高强度的战斗出发,尽可能的舒缓各方面均已濒临红线的身体,让自己能在有限的时间中,尽可能将身体状态调整至巅峰。
但精神的困顿不可避免。
在缺乏刺激的情况下,哪怕少女的意志再如何的强韧,也不可避免的会因身体的疲倦而深陷困乏,只是……她不敢就此睡去,那位自称米开朗基罗的老人以他的行动力与号召力将最后的幸存者聚集于此,并成功说动了骰子屋与迷途者之家与她一同构筑这道最后的防线,然而纵使所有人都尽了最大的努力,也依旧无法抹平敌我之间悬殊的实力差距涌入下层区的高等妖魔实在太多太多,仅仅是她所负责的一面在短短半天时间就遭遇了五只高等妖魔,尽管它们因为缺乏知性而无法与先前遭遇的杀人鬼相提并论,但仍是极其棘手的敌人,极大的损耗了她的体力与精力。
“还能撑得住吗,米娅?”
在她的身侧,一身白袍的萨莎曼不无关切的问道。
“嗯,”来自同伴的问候让持剑者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再次强打起精神,苍蓝色的眸子看向那位骰子屋的使徒,是的,骰子屋的使徒事到如今再隐瞒下去没有任何意义,只会自缚手脚,因此这位假借医生之名接近她的成熟丽人,在见面的第一时间便坦诚了自己的身份,并邀请她加入米开朗基罗构筑的防线,“还成。”
言简意赅的答复。
萨莎曼的脸上并未浮现出惊讶的表情,对于少女的逞强,这位骰子屋的使徒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好的,我知道了但请量力而行,问题的根本在上层区,在火种的熄灭,如果那边的局势仍未得到改善,以你现在的精神状态,恐怕很难撑过高等妖魔的新一轮强攻。”
“我知道。”
米娅咬了咬嘴唇,任由其流下殷红的鲜血她现在所能做的,只是以痛苦来维系意识的清明,才能在这场看不到希望的战斗中继续坚持下去。
但即便如此,又能坚持多久?
少女并不知道答案,或者说知道,却拒绝承认。
因为真相有时实在太过残忍。
来了。
持剑者没有时间深究下去,从不远处传来并以极快速度逼近的压迫感令她收敛了杂思,将几乎与她同高的银白大剑从地上拔起,以翡翠绿色的眸子注视着远方,等待着敌人的到来。
然后,起风了。
道路两旁绿化带上的林荫一阵摇曳,被刻意搅动的狂乱之风,让不少负责警戒并协助防守的巡逻队成员下意识的用手护住了眼,从而错过了,错过了目睹夺去他们生命的死神的唯一机会。
那是一只通体青灰色的狰狞怪物,它的身体如同孩童一般蜷缩、佝偻在一起,隐约能看出人形,但身后那满是倒勾的巨大蝠翼,以及身下躁动不安摆动的蛇尾,还有那张如地狱恶鬼一般触目惊心的凶恶面容,让人只看一眼就知道,它是某种迥异于人类,并且绝对无法与人类共处的怪物。
高等妖魔。
没有任何的犹豫与彷徨,在巡逻队成员的鲜血洒溢而出之前,少女已然迎上了这只比她要高上半个身位的可怕怪物。
挥剑
势若千钧的一剑落下,持剑者激活了圣痕,强忍着身体的痛苦,再度将力量强化。
“轰!”
理所当然的,一剑之下,以杀人的妖魔为圆心的整片地面,沉陷!
但米娅脸上并未有丝毫笑意,依旧阴沉的可怕哪怕没有战斗意识,也缺乏相应的思考能力,可蛰伏在高等妖魔身体里的战斗本能却不同凡响,在生与死的一刹那间,蝠翼蛇尾的妖魔以利爪相对。
铿锵之声响彻云霄。
而后,赤红如血的瞳仁微微收缩。
疾走。
借由脉轮,它发动了它的天赋。
有那么一瞬,高等妖魔的身影从持剑者的视野中消失了,而当它再次出现之时,已然幽灵一般出现在了她的身后,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张开那张几成一百八十度角的血盆大嘴,腥臭的粘液顺着参差不齐的交错犬牙淌落,没有发出哪怕一丁点声响,如同最为狡猾的捕食者,对准少女的脑袋,一口咬落!
“咔擦”
在令人牙酸的碰撞声,蝠翼蛇尾的妖魔咬了个空。
然而米娅的情况却同样糟糕,尽管及时察觉到了来自身后的恶意,几乎是贴着一片腥风规避了敌人的这次攻击,但仓促的应对终究称不上万全,不仅令本就十分困乏的身体再次有了停摆的迹象,更失去了宝贵的先机。
趁此机会,妖魔步步紧逼。
本来在身体素质方面就比较吃亏的少女一退再退,虽然看起来只是在交锋中稍落下风,但只有她自己清楚,现在到底处于何等不利的状况之中。
并非如暴风雨中的一叶扁舟般随着高等妖魔的攻势风雨飘摇,久经战阵的持剑者纵使身心皆已困乏,可在死亡与责任的双重逼迫之下,短时间内仍不存在败亡的危险真正令她无法安心的,其实是敌人可能存在的增援在火种熄灭之后,因为某种不为人所知的原因,盘踞在迷雾区的高等妖魔们不仅没有离去,反倒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般,朝下层区蜂拥而来。
所以拖时间……她拖不起!
清楚无误的认识到这一点,并确定自己无法在短时间内予以敌人重创的少女,在这一刻心中已有了决断。
于是
“萨莎曼!”
无需过多的言语,两人在先前数次合作已然磨合出一定的默契,几乎在米娅话音落下的同一时间,骰子屋的女性使徒便知晓了她的意图,并毫不犹豫的悍然出手!
于是,从无到有,在显露敌意的一瞬间,她暴露在了高等妖魔的视野之内。
对这个突兀出现在它身旁的人类,蝠翼蛇尾的妖魔表现出了极大的警惕,为了应对这个近在咫尺的威胁,它甚至拼着硬吃持剑者的几记斩击,也要抽身回防然而……还是太迟了。
萨莎曼便如隐匿于暗中的毒蛇,当她显露形迹的那一刻,胜负生死业已揭晓。
鲜血飞溅。
萃毒的霜白长剑径直没入了高等妖魔的体内。
结束了。
又一次胜利了。
然而注视着欢呼的人群,米娅的眼中却没有收获胜利的欣喜,有的只是深深的疲倦。
这一次侥幸获胜?可下一次呢……
萨莎曼的能力是混淆敌人五感,借以全面隐匿自身的存在,因此若以她的强攻为幌子,再配上骰子屋特制的毒液,可以在关键时刻予以敌人最为致命的一击,先前一连数只高等妖魔都饮恨在她们简单粗暴的配合下,但少女从来不会如此天真的认为,仅凭这一招,可以扫荡所有高等妖魔。
在至深之夜的教团本部,已有无数持剑者用他们的生命告诫他们的后辈:
任何胆敢小觑高等妖魔的人,最后都死在了他们的傲慢之下。
傲慢
是人类的第一宗罪。
但即便如此,米娅也没有料到,在生命气息已然消逝之后,本应死去的妖魔却再一次的睁开了那双如铜铃一般猩红的大眼睛!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她下意识的提剑回护,但还是……太迟了。
利爪挥落。
放松了警惕的骰子屋使徒如破布娃娃一般倒飞出去,一连撞塌了数间民房后才去势稍止,没入一片瓦砾废墟之中,生死不知。
紧接着,重获新生的高等妖魔以饱含暴虐的视线将她锁定。
会死。
仅仅是微不足道的一个刹那,少女就确认了那个并不遥远的未来。
然后挥剑。
因为……失败与死亡从来不是放弃战斗的理由。
即便是死
她也不会松开握剑的手!
这就是她的觉悟,米娅风语者的觉悟!
然后
在不可思议的炫幻之中,她看见了光
黑暗的天幕被撕裂出一道巨大的豁口,如先古传说中众神殿堂一般恢宏浩大的古老之城,自云海彼端破空而来!
君临于此
章一二五旧日迷梦I
这里是……
赫姆提卡?
少年揉了揉自己的眉眼,身体如灌了铅一般沉重,意识昏昏沉沉浑浑噩噩,单单是睁开眼,看一眼这个浓重阴云笼罩下近乎全由黑白二色构成的古旧世界,就令他精疲力尽,如同醉酒者一般晃晃悠悠的险些栽倒在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真是太伤了。
好不容易找到街道旁的一个长椅,艾米连看也懒得多看一眼,便瘫睡其上。
合上眼帘。
尽管在那分不清是现实还是幻梦的世界中,他恍若斩破黑暗混沌的先民一般极尽璀璨辉煌,予以了那个难以描述其具体形貌的怪物沉重的一击,但这远远超越他所能抵达极限的恐怖力量,绝非毫无代价,无论是短剑暗血,还是初生之火,在借用它们力量的同时,都需支付高昂的代价,或是体内传承自先民的荣光之血,或是自身的生命力,更别说在当时那种状况下,初生之火与斩破黑暗之剑产生了奇妙的共鸣,所供给给他的力量不是简单的相加而是相乘……
那么,与力量相应的代价呢?
少年默然。
然后放弃了思考。
只是躺在长椅之上,在催人发醒的头痛中,尽量放空精神。
入睡。
时间就在不知不觉中流逝,不知过了多久,年轻的荣光者才如愿以偿的步入了没有苦痛与烦忧的乌有之乡。
借由睡梦缓解疲劳,任由时间抚平伤痛。
在黑白二色构筑出的灰色世界中,难得好好休息了一次的艾米尤利塞斯终于睁开了眼,然后以手轻轻按抚眉心尽管头痛得到了很大的缓解,也相对精神了不少,但他仍如宿醉初醒一般浑身酸痛,意识浑浊。
也是没办法的事。
揉了揉眉心后,少年认命的长舒出一口气。
说到底,调养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指望睡上一觉就能消泯伤患,还不如再做一个白日梦,起码这能够无痛苦的再调养上一段时间。
年轻的荣光者如是想到,然后起身。
视线在眼前的世界巡视一周后,不由微微低垂。
这里是赫姆提卡。
毫无疑问,无论街道的布局,还是林立其间的经典建筑,都可以佐证这一点。
然而……也不是赫姆提卡。
至少不是现实层面的赫姆提卡整个世界充满违和感的灰白色调姑且不论,单是耸立于眼前的赫菲斯托斯神庙,就让他知道,这里不可能是赫姆提卡,不可能是他所认识的那个赫姆提卡。
那么这里是什么地方?
不知道。
少年只能给出这个答案,他确实无从知晓现在身在何方,他的记忆只停留在他燃烧自我,向黑暗深渊之下那难以描述其具体形貌的可怖怪物挥动光焰之剑的那一刻,之后发生了什么
他通通没有印象!
所以……
尴尬了。
摸了摸鼻子,年轻的荣光者打算去赫菲斯托斯神庙碰碰运气。
虽然没有多少自觉,但他现在可是赫菲斯托斯神庙的大祭司,是整个赫姆提卡身份地位最尊崇的几个人之一,说不定在这间承载着火种的神庙中,他能够得到有助于突破目前僵局的情报。
然而,意外却在他朝神庙迈出脚步的一瞬间发生了。
恍若梦幻泡影,世界轰然崩塌
于是时空轮转,世界重构。
当迈出的脚步落下的那一刻,他已然跻身于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新世界。
这里是……
当看清浮现于眼前的场景,艾米愣了愣神,流露出某种杂糅了震惊、追忆、缅怀的复杂神色,并不由停驻了脚下的步伐。
汉森尔顿大道。
他、尤莉亚以及父亲母亲,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这里是家。
年轻的荣光者审视着周围熟悉而又陌生的街道,尽管在世界整体的灰暗色调之下,曾经称得上繁华的汉森尔顿大道此刻恍若遭到了岁月年轮的侵染,充满了一种不可思议的斑驳感,但或许正因如此,他才会停下脚下的步伐,游子归乡与近乡情怯两种难以自抑的情感杂糅在一起,他的心绪有若混杂了二十四种不同颜色的大染缸一般,连自己也不知道其中滋味到底如何。
只是,身体永远是坦诚的。
当少年回过神来时,他已然来到了自家的府邸之前。
“家啊……”
艾米低低的唔了一声,发出复杂难明的感慨。
然后沉默。
视线空洞着注视着横亘在他面前的漆黑大门,既没有向前,也没有后退,只是伸出手,然后略显突兀的悬停。
打开了……又怎样?
终究已经不在了。
落寞的叹息才刚刚传出,少年那尚未舒缓下来的眉宇就突然僵住。
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
年轻的荣光者回过头去,漆黑的瞳仁中浮现出接近者的身影。
那是一个**岁的幼小女孩,稍显婴儿肥的五官精致到不似人类,黑色的眸子熠熠生辉,一头银白的长发相当柔顺的垂落,一直披散到接近脚踝的地方,再搭配上那身与她完美相称的白色连衣裙,即便跻身于人潮之中,也充满了一种与现实相悖的异质感,仿佛于冬日里白雪精灵降临凡世,整个人被梦幻空灵的气息萦绕。
“尤莉亚。”
下意识的吐露出女孩的名字。
然后再一次的静默。
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艾米尤利塞斯皱起了眉头,毫无疑问,眼前这个尚且年幼的女孩,正是他的妹妹尤莉亚,然而……却不是现实中的尤莉亚,而是存在于过去的……大约四五年前的尤莉亚,并且,明明他就在门前,她的眼中却没有他。
也就是说,这里是过去,或者是在一定程度上呈现过去风貌的幻境。
会是陷阱吗?
少年不置可否,不能排除这种可能,但……感觉上不太像。
一来是太过刻意,二来此间的主人如果真的对他抱有恶意,他与长眠于赫姆提卡之下无尽黑暗中难以名状的混沌之兽决死后的那段空虚,应当是最合适的下手时机,就算有死亡先兆傍身,以那时糟糕的状态,也很难逃出一条生路。
所以,与尤莉亚接触试试看吧。
没猜错的话,应该单纯只是记忆的幻影。
艾米眯了眯眼,然后朝尚且年幼的女孩迈开脚步,然后穿插而过。
如同梦幻泡影般穿插而过。
没有实体?
不,只是他无法接触到而已。
了然的点了点头,年轻的荣光者基本确定了他无法直接对“历史”进行干涉这一事项,心中的警惕因此稍稍放开,这一方既证明了这里并非真实世界,又在另一方面佐证了幻境主人对他不抱有恶意。
毕竟……这个幻境是如此的粗制滥造。
他抿了抿嘴,嘴角隐隐勾勒出了一个弧度,随后跟上了尤莉亚的脚步,与记忆中尤利塞斯家唯一的一位女仆并肩而行。
她的名字是希亚,是位非常厉害的女仆,尤利塞斯家族虽然人丁稀薄到和普通的一家四口没多大区别,但府邸以及庭院所占据的面积却不小,能够独自一人将这里打理的井井有条,并在社交礼仪、纹章学、艺术及剑术等多个领域有相当的造诣,这样的人才怎么看也不像一个没落的荣光者家族所能留得住的。
现在想来,十有**与守夜人有关。
只是……让他有些拿不定主意,她显然与母亲更为熟悉,更为亲昵,尊卑观念也更为明确。
算了,也没必要多想下去。
摇了摇头,少年跟着两人进入府邸。
在餐厅的方桌上,他与已在记忆中存在感日渐淡薄的父母再次相逢。
位于方桌正中的,是一名黑发黑眸,外貌非常年轻的成年男性,从眉宇来看,与艾米相近的地方虽然不多,但显露在外的气质却如出一辙,当两人站在一起时,他们的关系无需赘言。
是父子。
雷欧尤利塞斯,是这个男人的名字。
而端坐在方桌左侧的,是一位看上去只有十**岁的年轻女性,岁月不仅没有在其姣好的面容上留下丝毫的痕迹,反倒让她的美丽得到了进一步的沉淀,银白的长发轻柔的披散在肩上,端庄的姿态与自然而然流露出妩媚的黑色瞳仁,让她初看上去既有少女的天真与妩媚,又有成熟女性的优雅与端庄。
理所当然,她是艾米的母亲,伊妮德尤利塞斯。
再一次看到音讯全无的父母,年轻的荣光者所感受到了除了久别重逢的喜悦,更多的是淡淡地惆怅与酸涩。
说到底,眼前这幕温馨的景色,不过是旧日的幻影。
现实中的两人,恐怕
少年及时的止住臆想,将注意力重新唤回。
“欢迎回来,尤莉亚。”艾米的父亲,雷欧尤利塞斯自然而然的流露出温柔的笑容,资深女儿控的特质在这一刻尽显无疑,“在学校里待的怎么样?和同学们相处的怎么样,有没有被老师欺负……”
冰冷温润的气质于一瞬间崩塌,接连不断的追问简直比话痨还话痨。
“好啦。”介于少女与妇人暧昧不清分界线上的伊妮德制止了丈夫仿佛永无止尽的追问,“问题一个一个来,你这样子让尤莉亚怎么回答再说了,现在是吃饭时间,请保持安静。”
于是,世界清静了。
“嗯。”
尚且年幼的女孩对此只是低低的应了一声,随后握着餐刀可爱而笨拙的切着牛排。
嗯,超可爱的。
资深女儿控和资深妹控在这一刻不约而同的点了点头。
但是……
一旁如空气一般透明的少年在感动于久违的温馨日常的同时,却又产生了深深的不谐感。
总感觉……好像遗忘了什么。
有哪里不对劲。
他的眉头不自觉的隆起,皱出一个弧度。
章一二六旧日迷梦II
到底忽略了什么?
场景越是温馨,艾米所感受到的违和感就越是强烈。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和同学们相处的怎样?”尤利塞斯的一家之主慢条斯理的切割着餐盘中的牛排,黑色的瞳仁在灯光的映照下折射出柔和的光芒,“第一次和那么多小朋友一起学习玩耍,还适应吗?”
“嗯,男生们有点讨厌。”
漫不经心的回了一声,小尤莉亚继续笨拙的与牛排做斗争。
“咔擦”
伴随着一声脆响的传来,银制的餐刀在男人手上一不小心断成了两截。
“他们欺负你了?”雷欧尤利塞斯的脸上浮现出险恶的表情,但在妻子与女儿的注视下,表情渐渐柔和,视线飘忽的转移了话题,“嘛,这里餐具的质量真糟糕,要是切牛排的时候断在里面就不好办了。”
“咳咳。”伊妮德尴尬而又不失礼的打断了难以继续下去的话题。
“其实还好。”小尤莉亚的视线一直停驻在餐盘中的牛排上,荣光者那超人一等的超凡之力往往是在第二性征开始发育时渐渐显现,现在的她,只是一个拿牛排完全没有办法的,普通的女孩,“就是他们老喜欢拨弄我的头发,在抽屉里放毛毛虫、蜘蛛、还有死老鼠。”
“咔擦、咔擦、咔擦”
冰霜不受控制的餐桌上蔓延,然后在伊妮德的手边被截断。
“男生确实挺让人讨厌的得寸进尺,又自以为是。嗯,其实男人这种东西仔细想想也差不多。”银发的丽人异常温柔的看了自己丈夫一眼,而后收回目光,似是漫不经心的说道,“对待他们,永远只能有一个态度,那就是绝不姑息。”
“所以我把他们都揍了一顿,”小小只的尤莉亚对餐桌上的战争熟视无睹,只是以看阶级敌人的目光注视着眼前伤痕累累的牛排,“一个不落。”
尤莉亚有这么暴力么……
一旁的少年擦了擦额头上不存在的冷汗,连对脑海中突兀浮现阶级敌人这样违和感满满的词汇都没有丝毫在意,只是回忆着,记忆中与女孩相处的点滴。
说起来,他在几年前确实害过了一场大病,丢失了十一岁以前的大部分记忆。
但记忆的最初,与她相处的时候,她那如同炸毛的猫咪一般的表现,实在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或许身体健康的尤莉亚的性情的确与觉醒能力之后有很大的不同,毕竟,就算再怎么喜欢玩闹的女孩子,当身体为病弱所困扰之际,总是会向文静娇柔的方向发展不过话说起来,都揍了一顿……年幼时期的尤莉亚,或许是出乎预料的强势性格也说不定潜意识的,少年否决了暴力倾向这个偏负面的词汇。
“我家的尤莉亚最棒了。”同样心情复杂的,显然还有餐桌上尴笑的父亲大人。
“不过话说回来,尤莉亚你这样做有些太过简单粗暴了。”伊妮德搅拌着奶昔,脸上的笑容一如既往的温柔,“对待那些小男生,应该拉拢一批,打击一批,像用骨头吊着小狗一样,让他们任劳任怨的为你服务。”
“咳咳。”这次咳嗽的是餐桌正位上的父亲大人。
决定不让话题在这个危险的方向上继续下去的男人以一家之主的气势与威仪岔开了话题:“嗯……尤莉亚在学校里有没有比较合得来的朋友。”
“不存在。”言简意赅的回答。
“朋友可不是可有可无之物,没有朋友的人在学校往往会被排挤。”银发的丽人摇了摇头,“同性朋友可以提升你在学校中的话语权,而异性朋友则往往比同性朋友更靠得住,也能营造出受欢迎的错觉。”
“你妈妈说的不错,”雷欧尤利塞斯双手交叠撑住下巴,“虽然我并不希望你和那些毛都没长齐的小子走的太近,但朋友在人生中是必不可少的调味料,如果一个人没有朋友的话,就和牛排没有茄汁、红酒、孜然、黑胡椒一般索然无味,等等?亲爱的,你刚刚说什么……错觉?”
“受欢迎的错觉。”伊妮德平静的作答,“既然看不上他们,也不想被他们孤立,那就支配他们,让他们震怖你,敬畏你,成为你的奴仆。”
“总感觉你在非常微妙的地方经验丰富。”语气微妙的,雷欧说道。
“嗯,以前想要追上哥哥的脚步,成为统御整个赫姆提卡的女王,在学校里确实经历了不少,似乎也对小埃德加造成了一定的阴影。”似乎回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她的笑颜如明媚春天里的花朵一般绽放,“如果不是邂逅了你的话,或许我迟早会在权力的深渊中迷失吧所以,谢谢你,亲爱的。”
“与你邂逅也是我的幸运,伊妮德。”
先前冷冽的氛围于这一刻冰雪消融,两人的眸光就这样对视在了一起,彼此的瞳仁中映照出各自的身影。
“好羡慕。”小只的尤莉亚托着腮帮子看着自己的父母。
“没什么好羡慕的,”身为一家之主的男人笑了笑,“等尤莉亚长大了,也会找到属于自己的另一半,然后生出小小尤莉亚嗯,当然,你得让那个跟你一起回来的那小子先做好被我打死的准备。”
他的脸上再次浮现出险恶的笑容。
“所以尤莉亚不要这么孤僻,”伊妮德相当俏皮的吐了吐舌头,“不要什么都向你爸学习,这么暴力会没人要的哟。”
“要你管。”小只的尤莉亚嘟囔道,一边继续与餐盘中的牛排做斗争。
“不要我管也好,”母亲大人眯着眼睛,流露出如狐狸一般狡黠的微笑,“正好家里人太少了,再给你加个弟弟或者妹妹好不?”
“小孩子,”与母亲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女孩放下了手中的餐刀,挑了挑好看的眉头,一字一顿的说道,“麻烦。”
“不过,再多一个女儿也挺好的。”
艾米没有理会对面那个资深女儿控的发言,倒不是对自己再多一个更小的妹妹有什么不满,而是……他终于发现先前被他有意无意忽视的不谐之处,而且……不止一处。
其一,是颜色。
这个世界是基于黑白两种色调调制而出的拙劣画作,尽管基于调墨的深潜浓淡在颜色方面可以看出些微的差别,但与万紫千红的真实世界相比,简直就像一团团移动的墨渍,毫无美感可言。
但尤莉亚以及父亲母亲,乃至整个家都与外面的世界截然不同。
虽然画面有种透过老式胶卷读出的画面一般,透着昏黄的老旧色泽,但毫无疑问,他们的存在是真实不虚的,无论外貌还是性格,都最大程度的还原了他记忆中那个欢声笑语不断的温馨小家。
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变化?他不是很清楚,但想来应该与他有关,或许是他心底的思念为这个幻境提供了额外的力量来源,也或许是他的到来补全了一块失落的拼图,令幻境的某个机制得以运转起来……总之,应该与这段记忆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有着密切的关系。
但这只是其中之一,除了颜色之外,还有另外一个相当显眼的不谐之处。
那就是他的形貌。
在来到这个幻梦一般的世界之后,他先是力量过度透支,浑浑噩噩的街道的长椅上睡了一觉,随后在前往赫菲斯托斯神庙的途中意外的进行了时空的穿梭,场景的交替,来到了汉森尔顿大道,在身体本能的牵引下回到了家中,回到了尤莉亚以及父亲母亲的身边。
所以,他忽视了一个问题。
那就是他的形貌
不再是那个勉强能称得上清秀的少年模样,而是……更小一点的,十岁、十一岁的小孩的模样。
身体缩水了,连带衣物一起。
似乎是带入这个幻境中的自己了?但如果是这样的话,也说不过去。
毕竟如果是代入的话,他应该代入的是尤莉亚哥哥的角色,无论如何也不会出现如同空气一般与常人无法接触的现象,缺少了他的四口之家也根本无法展开一场衔接如此完美,不容第四人插足的对话。
疑点重重。
一家三口中容不下他的存在。
或许是因为这本就是一个粗制滥造的幻境,也不能排除现在这个时间点正巧是害他差点死掉的那场大病爆发的时间点,更说不定是他只是以幻境中这个时间段的他的形貌显现,并没有挤掉这个世界的他的存在在他不知道的某个地方,或许还有另一个艾米尤利塞斯,另一个更加年幼的艾米尤利塞斯,在合情合理的过着自己的生活。
但不管具体有着怎样的原因,他都成了多余的那个人,不存在的那个人。
这种心情有些微妙,微妙的苦涩,微妙的酸楚,微妙的不甘,但即便如此,他也仍是开心的、仍是雀跃的,因为哪怕是一场幻梦,也是旧日之景的重现,也是那段从指尖悄然流逝并一去不复返的美好时光。
所以,只要微笑就好。
以复杂的心情,少年以第三者的视角,重温这场旧日迷梦。
然后转身。
离开。
既然是梦,就终有醒来的一天,与其执着于虚幻的过去,不如将目光放远将来。
父亲母亲音讯全无。
妹妹尤莉亚选择了自己的道路。
曾经圆满的家庭如同摔落在地的镜子一般支离破碎,但……那又如何?
人,终究不能停下自己的脚步。
人,终究只能向前。
年轻的荣光者不打算流连于旧日的迷梦之中,所以……是时候离开了。
他可从来没有忘记。
在这场幻梦之外,还有一个赫姆提卡在等待他拯救。
他,是艾米尤利塞斯。
更是赫姆提卡的大祭司。
他想要从黑暗中拯救至高之塔上的尤莉亚。
更想要将整个赫姆提卡的黑暗驱散。
所以,无论如何,也不能停下脚下的步伐。
所以,无论如何,都必须前进。
这便是艾米尤利塞斯的决意,并不崇高,也并不艰深的决意。
章一二七黑铁、白银与黄金之城
光辉自天幕之上洒落。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与之一同洒落的还有阴影,将包括迷雾区在内大半个赫姆提卡笼罩在内的阴影。
那是一座城市。
如曜日一般高悬于天际的城市。
通体由黄金堆砌,哪怕面对至深之夜的侵蚀,也依然大放光明的城市。
黄金之城。
先民曾对它冠以如是称呼。
当这轮如小太阳一般恢弘的城市于赫姆提卡上空浮现之际,如同黎明划破长夜,即便是吞噬光明、扭曲秩序的至深之夜,在这至高至上的纯粹之光面前也不得不退却,尚未来得及撤离的妖魔,如同一根根被点燃的火炬,在光焰下发出绝望的哀嚎,最后留下的只是一地的余烬。
而这,仅仅是变化的开端。
在赫姆提卡的天空大放光明之际,南海岸的平静的海面也随之咆哮奔腾。
漩涡、漩涡、漩涡
整个大海如同一锅被搅拌的粥一般浑浊混沌!
然后
轰隆!轰隆!轰隆!
伴随着万千道瀑布奔流与怒号
一座城市自海平面之下升腾而起!
那是一座斑驳的古城,绿色的苔藓遍布其上,在久远的过去,它是先民们的居所,亦是赫姆提卡城的伴生之影,更是封印了自混沌大源流出的伟大之物的终极囚笼,它的名字是拉莱耶,是长眠于深海之中,深陷于永恒迷梦之中的拉莱耶之城。
而在更古老的世代,它还拥有另一个名字。
白银之城。
黄金、白银、黑铁
此即为,三连城。
赫姆提卡曾被冠以三连城之名,尽管在历史的长河之中经历了层层遮掩,但对很多有心人来说,这不是秘密。
只是,很少有人知道,赫姆提卡是三连城,但那座流传于先民世代的传说之城却不是赫姆提卡真要较真的话,如同军事要塞一般耸立于大地之上的赫姆提卡只是三连城中的一座。
黑铁之城。
三连城可不是以叹息之墙分隔的上层区、下层区与迷雾区,曾于黑暗混沌之中开辟秩序疆域,点明之火的初代先民,怎么可能会留下如此小家子气的手笔?
三连城,是三座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城池。
依据先民遗留下的不可考的神话,那是堆砌满黄金、白银与黑铁的三座城池,是永恒不破的究极之城。
作为赫姆提卡城的城主,世代保守着这一秘密的高尔斯沃西家族的族长,杜克高尔斯沃西理所当然的知道这一隐秘,但直到他真正揭开这张不到最后关头不得揭开的底牌,唤醒黄金之城与白银之城后,他才在这翻天覆地、翻江倒海的浩大声势之下,对三连城有了一个初步的、不太清晰的了解。
毫无疑问,那是远超想象的强大。
即便是曾只差一点就将赫姆提卡淹没的海中巨兽利维坦,于这一刻再度显现,恐怕在永恒不破的三连城面前也只会折戟。
但是
银发黑眸的荣光者眼中掠过一抹阴霾,三连城所能抵御的只有来自外部的灾祸。可赫姆提卡真正的忧患,并不在那些感受到召唤的混沌妖魔与旧日眷属,而在于火种的熄灭,以及在火种熄灭之后渐渐复苏的旧日支配者。
那是连具备开创世界之能的先民也倍感棘手的可怖敌手。
更是秩序疆域存在的基石。
一旦失去火种的压制,整个赫姆提卡、乃至整个三连城都将被拖入它永恒不醒的迷梦之中,而届时
无人生还。
所以,哪怕三连城再如何恢弘,再如何的浩大,在此时也没有了任何意义。
先民遗留下的终极防御手段,或许可以抵御伴随着混沌浪潮而显现于秩序世界的究极恶兽,然而面对那些曾与先民征战的旧日支配者,却未免力不从心。
毕竟,所谓的旧日支配者,指代的是先于世界开辟,源自混沌大源的伟大存在,们存在本身就象征着盲目痴愚的混沌意志,们存在本身就是对黑暗混沌的终极诠释,不要说战斗,凡人仅仅是直视着们扭曲的、混乱的形貌,就会被混沌同化,只是于不经意间聆听到们的低语,就足以招致疯狂。
们与人类,与荣光者,与持剑者,与高等妖魔,与天选之人
完完全全不是一个层面的东西。
们对人类有恶意吗?
答案或许会出乎绝大多数人的预料,们对人类没有恶意,们想要毁灭的从来不是人类,而仅仅是先民于黑暗空无之中开辟的秩序疆域。
人类只不过是恰巧生活在这片区域内,无关紧要的小蚂蚁。
但纵使是蚂蚁,也有追求生存的权力。
哪怕是先于世界开辟便业已存在的上古之神,也无权剥夺!
胸腔中有一团火焰在燃烧,然而杜克高尔斯沃西的神色却异乎寻常的冰冷,他收回视线,随后在赫姆提卡的中央广场之上,以漆黑的瞳仁巡视一周,发出了如钢铁一般强硬且冰冷的声音:
“我知道大家在想些什么,”他的声音不大,却足以唤回荣光者们的注意力,“这是三连城,先民赋予赫姆提卡的最后也是最强的一道防御。”
先民这两个在荣光者心中本就具备非同一般的魔力,杜克高尔斯沃西仅仅是简单一句话,便将镇定剂注入了所有人的心中,令整个会场一片静默。
“但是即便如此,赫姆提卡也难逃一死。”话锋一转,没有温言希望,更不存在拐弯抹角,赫姆提卡的城主大人直接揭开了血淋淋的真相,“赫姆提卡的火种已然熄灭,深海之下的混沌爪牙此刻正蠢蠢欲动,曾与先民征战的上古之神在无尽的深渊中窥视着我们。”
他顿了顿,如剃刀般锋利的眸光扫视全场。
“恕我直言,这是场必败的战争,我看不见任何胜利的希望,赫姆提卡已不存在被救赎的可能。”他的话语如同一把把锋利的刀子,径直插入与会者的胸口,令所有人都在苦闷中发不出声来,“然而等待我们的并非世界的终焉,也绝非必将到来的死之命运,我们肩上所背负的除了荣光,还有希望。”
漫长的沉默,仿佛在等待着什么,又仿佛在酝酿着什么。
杜克以那双如夜幕般深沉的眸子与会场上的一双双眼睛交错。
而后,他说道,一字一顿:
“杀出去。”
“杀出去从赫姆提卡中杀出一条血路,从至深之夜中杀出一条血路,无需犹豫亦无需彷徨,我们的目标是神圣之城汉莫拉比。”
“若是混沌教派拦道,杀!”
“若是高等妖魔阻路,杀!”
“诸位,这是战争,自先民斩破黑暗混沌延续至今的战争,秩序与混沌的战争。”
“你,我,以及我们之中的每一个人,都没有退路,我们所能做的只是从遍地的荆棘之中开辟出一条道路。”
“然后向前。”
“或许此行困难重重,或许此行尸骸累累,或许我们在座的所有人都将埋骨异地他乡,但我问你们你们怕了吗!”
短暂的静默。
然后整齐划一的答复响彻云霄。
“没有!”
“没有吗……”杜克的声音忽然低沉了下去,但在下一刻忽然拔高,“或许吧,可我很怕,即便是此刻,我内心的恐惧也挥之不去我畏惧曾于旧日支配黑暗混沌的上古之神无边的神力,也畏惧于前途未卜的层层迷雾,更畏惧的是……我不能带领你们于至深之夜中开辟前路,不能带领你们抵达汉莫拉比!”
“但我别无选择。”
“留在这里唯有一死。”
“赫姆提卡的火焰可以熄灭,可荣光者的精神却决不能在此断绝。”他的声音再一次的拔高,“所以回答我你们想要的是放下手中的刀兵,坦率的迎接注将到来的死亡,还是随我一道,在漫漫长夜中高举火炬,在遍地的荆棘之中,于未卜的前途之中,以铁与血,以鲜血与荣光,杀出一条血路。”
“回答我!”
上千名荣光者以不同的言语表达出了相近的情感,然后……在现场压抑而激昂的氛围之中渐渐统一在了同一的口号之下。
“我们是荣光者!”
如山呼,如海啸,更如一波盖过一波的浪潮。
无需赘言,仅仅是“荣光者”这个称谓就足以说明他们的态度。
“很好。”然而杜克高尔斯沃西的神色没有任何的波动,他只是看着他们,看着他们,直到所有人都恢复了冷静,直到会场再一次的恢复了平静,他才以古井无波的声音说道,“诸位,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被封印在赫姆提卡之下的旧日支配者随时可能在幻梦中将我们拖拽入长眠不醒的永恒梦境中,所以,我留给你们准备的时间只有半个小时,半个小时之后在这里集合。”
“然后启程”
没必要再讨论物资的搜集与整理,早在集会开始前,议会便开始着手这一项工作。
也没必要整合队伍,调整各家族的利益,这方面的事宜,在他昏迷不醒之际便已商榷完成,在生死存亡的高压之下初步达成了共识。
更没必要整合队伍,因为队伍的编成在每年的应急预案中都有安排。
这个世界……并不是少了谁便无法运转。
就算再如何高贵,再如何伟大的人,相较于整个社会,整个文明也是那么的微不足道。
所以,趁这最后半个小时,他打算见一个人,见一个必须去见的人。
他的名字是布兰登,是教团赫姆提卡分部的牧首。
同时,也是一位大持剑者。
教团在赫姆提卡隐藏着的,第四位大持剑者。
章一二八与潘多拉的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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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用游荡这个词有些不太合适,但年轻的荣光者绝不承认,他在这个拙劣的幻境中迷失了方向。
据他观察,这个世界,姑且用世界来称呼吧,是由一连串难以计数的气泡组成,所有气泡都是相互独立的一个小世界,并且所处于时间轴上的位置各不相同,近一点的可能在三两年前,远一点的甚至可以追溯到先古列王时代初期,总而言之,是一系列无序排布的,意味不明的微型世界。
然而不管是哪个世界,他都找不到离开的道路。
也不是没想过在这里直接揭开短剑暗血的封印,让先民斩破黑暗混沌的光与焰之剑再现人世,可惜的是……不知道是先前与长眠于赫姆提卡无尽深渊之底的那位可怖存在的交手耗尽了它的力量,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它如同一个沉睡不醒的睡美人一般,无论如何都无法唤醒它真正的姿态。
所以只能放弃。
但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办法?
暴力破局?嘛……死亡先兆虽然赋予了他无论面对怎样的强敌都能强行五五开的无限可能性,但破坏力一向是他的短板在无法点燃初生之火或是唤醒短剑暗血的情况下,他所能造成最大限度的破坏力也不过是一剑将一块钢铁或是大石头一分为二,指望他能暴力突破幻境,还是醒醒吧,别白日做梦了。
那么也只能深入挖掘这个世界的本质。
尽管不确定探寻这个时间胶囊一样的世界的本质对他的脱出有没有帮助,但在没有切实可行的办法之前,这确实是唯一一条看上去能够行得通的办法。
当然,也只是看上去。
实际上哪怕走访了数十个位于不同时间点的气泡世界,他对这些世界形成的原因以及存在的价值仍然一无所知,更别说透过纷繁的现象直抵本质。
好在,也不是没有收获。
呃……或许用收获来形容貌似有点不太妥当?
年轻的荣光者在公园前的大树后停下了脚步,小心的将身体潜藏在修剪好的小树林中,透过树叶间的空隙,打量着在空无一人的公园中荡着秋千的小小女孩。
潘多拉。
那是她的名字。
在记忆的深处似乎与先民遗留下的、难以追溯源头的神话传说有关,是神明创生出的完美人类,有一个给人类带来灾祸的魔盒,虽然不认为她的名字与神话中那个带来灾祸的女人同名仅仅是巧合,但其中到底有怎样的寓意,他仍不甚明了。
他所知道的只是……
这个以幼小女孩显现于人世间的可怕存在,拥有以一人之力匹敌一城的恐怖力量。
她很强,非常非常的强,算是他所见过的最强大的人类,并且没有之一唯一能凌驾于她之上的,似乎只有点燃初生之火并唤醒斩破黑暗之剑的他,以及在赫姆提卡之下无尽深渊之中长眠的那个难以名状的混沌恶物。
在初生之火几近熄灭,斩破黑暗之剑无法动用的情况下,就算一百个他,恐怕也只是给她送菜,根本无法对她造成哪怕一丁点的妨碍。
理所当然,是绝对不应遭遇之敌。
但艾米并未选择就此退却,原因其实并不复杂这一刻的他已无路可走。
或许这里对他来说是死地,是绝境,但对潘多拉来说,却绝不是如此,作为能够将拥有复数能力并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借用火种力量的神庙大祭司击败,并将在荣光者心目中几近神化的火种掐灭的可怕存在,她的力量非同小可直到现在他都还记得,黑暗在她面前仿佛像迎来了它们的君主一般向两侧散去的场景。
如果是她的话,或许可以,或许可以强行突破这个世界。
而他所要做的,仅仅是冒一点微不足道的风险,跟着她,跟在她身后。
然后等待着她打开那扇通往现实的大门。
只是多少有些出乎他的预料,名为潘多拉的小小女孩似乎对是否能够回归现实世界并不在意,只是一边荡着秋千,一边哼着某种节奏明快的小曲,偶尔也会停下来,望着天际那轮明月愣愣出神。
她仿佛永远不会疲倦,也永远不会感到厌倦,就这么在秋千上荡了整整一夜。
并且脸上始终挂着笑容。
天真无邪的笑容。
直到如同儿童手上劣质涂鸦画一般的白色曜日从东边升起之际,她才恋恋不舍的从秋千之上一跃而下,然后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公园。
整整等候了一夜的艾米,自然不会放任机会自指尖流逝。
于是,他悄悄的跟随在了她的身后。
女孩似乎漫无目的,一下被树上的蝉鸣吸引,一下又去追逐路上的蝴蝶,漫无目的的在仅以黑白两种色调编织的拙劣幻境之中随波逐流,如同一个从山野中第一次进入俗世的孩子一般,对身边的一切都抱有异常浓郁的好奇心。
只是让他稍稍有点在意的是,她的好奇并不会因了解而减退一路上,她至少追了十三次蝴蝶,至少跑去观察了七次蝉鸣,至少有三十一次对糖果产生了浓郁的兴趣,并且每次都如同第一次下水的猫一般,小心翼翼的撕开外面的包装纸,然后用粉嫩的舌尖轻轻舔抵着,脸上浮现出简单易懂的幸福。
似乎是记忆出了问题?
少年不是很能确定,毕竟他对潘多拉的了解除了米娅以及埃德加的只言片语外,近乎一无所知。
所以,有进一步观察了解的必要。
年轻的荣光者打算与这位即便在黑暗众卿中有着特殊地位的小小女孩展开接触,并非他忘记了切身体会过的腰斩之痛与杀死埃德加、熄灭赫姆提卡火种的仇恨,而仅仅是因为……有尝试的必要。
他已经不是会被愤恨主宰内心的孩子,当从埃德加手中接过大祭司的权柄,传承了赫姆提卡的初火后,他仿佛于一夜长大,于一夜明悟了责任与担当。
作为赫姆提卡城的大祭司,令火种重新燃起是他的使命,他不能在这空幻的梦境原地踏步,更不能在这片奇诡的泡泡世界之中迷失方向。
必须向前。
哪怕与仇敌携手。
眯了眯眼,少年心中有了决断,于是不躲也不闪,就这么来到了她的身边,然后伸手拦住了她的去路。
“潘多拉。”他说出了她的名字,漆黑的眸子中唯有冷彻。
然后,出乎预料的,曾亲口说过要让他成为她的东西的小小女孩只是歪了歪可爱的小脑袋,眨巴着那双水灵灵的眼睛,没有说话。
只是看着他,像看着一个突然闯入她的世界的陌生人。
有些好奇,有些羞涩,更有些……胆怯?
开玩笑也要有个限度,尽管对她人格上的异质隐隐有所猜测,但当这位隐隐在黑暗众卿之中处于中心地位,杀死了埃德加,熄灭了赫姆提卡火种,一路都以近乎不可战胜完美的姿态碾压而来的幼小女孩在他面前流露出种种本不应该出现在她脸上的天真神情之际,他动摇了。
这个女孩,与他先前所见的那位黑暗众卿,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该不会是存在于这段历史之中的……尚未成为黑暗众卿之时的潘多拉吧?
于是,怀揣着疑惑与不解,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问道:“你是潘多拉吗?”
这个名字仿佛有某种奇异的魔力,令年幼的少女没来由的对面前这个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少年生出了信任,在短暂的静默之后,她用力的点了点头。
“你不记得我了吗?”得到肯定答复的艾米心中的疑惑并未减少,他依旧以谨慎的态度,小心的解读着她肢体上的动作,以及面部细微变化的神色,试图通过这些看上去不甚起眼的细节,推导出可能存在的真相。
“没见过的大哥哥。”清脆可人的声音有如银铃一般悦耳。
看来是历史片段中的潘多拉,不然肯定能认出他,虽然身体的年龄缩水了四五年,但他在这四五年中形貌上的变化远远称不上剧烈,不要说他没有对身份做任何遮掩,就算有,也瞒不过任何人。
也就是……她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
年轻的荣光者想到。
或许黑暗众卿的过往非常值得探究,但很抱歉,他现在没这个时间更没这个心情。
是时候离开了。
没有任何迟疑,少年转身,迈开脚步。
然而,衣襟却被抓住了,被本不应该能抓住他的历史中的人物,抓住了。
年轻的荣光者眯起了眼,下意识的回过头去,心底有那么一瞬涌现出杀机,但只不过转眼间便被他压下。
没必要。
没必要让一个还一无所知的小女孩承担这份罪孽。
哪怕她同样是潘多拉。
“有事?”即便他清楚的知道这一点,他也仍然无法遏制当然也没必要遏制对她的恶感,因此声音出乎预料的冰冷。
“我迷路了。”似乎是受到了惊吓,潘多拉的身体下意识的往后缩了缩,但依然用那双水灵灵的眼睛注视着她,怯生生的开口,“大哥哥,你能不能帮我找一个人?”
不可思议的,艾米的心柔软了下来。
这孩子……或许是找不到爸爸妈妈了吧……
不知为何,他想到了他的妹妹。
而后,心绪复杂的少年轻轻的叹了口气:“你想要找谁?”
名为潘多拉的小小女孩说出一个名字,在听到名字的一瞬间,艾米的瞳孔不禁微微一缩,连带着心脏也跳慢了一拍。
“艾米尤利塞斯。”
拉着他的手,以楚楚可怜姿态凝视着他的女孩说出了本不应说出口的名字。
章一二九隐隐浮现的命运枷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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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女孩口中吐露的名字让少年即将落下的脚步悬停在了半空,然后僵硬的转过头,目光与那双如黑洞一般漆黑深邃的眸子对在了一起。
被抓住了啊。
果然……还是要死上一次。
在经过一开始被识破身份引发的紧张后,年轻的荣光者很快就放宽了心态本来他就没想隐瞒自己,也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只是在与小小女孩的重逢过程中因为太过跌宕的起伏,而忘却了初心。
大意了。
如此点评着自身的失态,艾米的心境恢复了平静:“有什么事吗?”
“艾米尤利塞斯逃走了,我找不到他了。”潘多拉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襟,然后仰起头凝视着他,眼眶中打着转的晶莹泪花总是不经意的触及人心底的柔软,软糯的声音总是在不经意的叩响每个人的心扉,“能帮帮我吗?。”
“呃……”意味不明的发语词,少年并非被她的表象所蒙蔽,之所以表现出这么一副沉吟的姿态,很大原因在于他对自己之前的判断产生了迟疑这个以潘多拉为名的小只女孩,真的识破了他那算不上伪装的伪装吗?
存疑。
十一岁的他虽然与现在的他在身高、体重等方面有很大的区分,但形貌发生的改变远远称不上剧烈,只要不是真的脸盲或是眼瞎,应该不存在误认的情况。
只是……潘多拉对他的态度,很值得深思。
在武力上占据绝对优势的黑暗众卿,为什么不直接揭露他的身份,反而要和他在这蹩脚的幻境之中玩一场过家家的游戏?
这没有道理。
更说不通。
所以,一定有什么被他忽视了。
要么是他自身有什么值得潘多拉放下身段扯一场拙劣谎言也要利用的特殊之处,要么则是……她真的因为视力问题或是记忆的问题眼瞎没认出来。
很难确定眼下发生在他身上的到底是哪一种情况。
既然如此
不要急,慢慢来。
心底有了决断,艾米不再沉吟,他以相当平静的声音说道:“很抱歉,艾米尤利塞斯这个名字,我从来都没有听过,你或许可以问问其他人。”
他在试探,试探潘多拉的反应。
“其他人,”只到十一岁少年小腹的女孩环视一周,一本正经的给出了答复,“这里没有其他人。”
“没有其他人?”也对,幻境中的人不过是伪物而已,在黑暗众卿更高层级的视野中或许真不能被当作人看,只是……既然潘多拉知道这里不过是一个拙劣的幻境,又怎么不会对他这个特殊的、活生生的人产生应有的警惕?
是另有所图么。
年轻的荣光者眯了眯眼:“不可能,这里是第三林荫大道,是赫姆提卡最繁华的地段之一你看,这边不是有一个制服大姐姐走过去了?她身上穿的是执法队的制服,如果要找爸爸妈妈或是哥哥姐姐可以到她那边报备,说不定她能提供不小的帮助。”
“不过是梦境之中的虚假生命,”在少年面前,潘多拉毫无心机的道出了幻境之人的实质,“与提线的木偶没有任何区别。”
“梦境中的虚假生命?”也就是说,这是梦?艾米想到,心中的疑惑却不减反增,如果这真是梦的话,那么是谁的梦?他或者她或者或者它为什么会梦见赫姆提卡的旧日之景?并且会将之构造的如此真实细致?
“既然他们是虚假的,那么我是什么?”
与此同时,荣光者没有忘记隐藏身份,装出一副惊疑不定的样子,然后伸出颤颤巍巍的右手,指了指了自己。
“是……是人类。”这么说着的女孩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眨了眨眼,而后靠近他的身体,小巧白皙的鼻翼微微耸动,“奇怪,和那个自称艾米尤利塞斯的人一样,明明感知不到他的存在,却能够看见他的形貌、听见他的声音、嗅到他的气味、触摸到他的身体。”
“你感知不到我的存在?怎么可能。”艾米挑了桃眉,这确实是非常重要的一个情报,只是还不能就此排除潘多拉说谎的可能,“能看到、能听到、能摸到、能闻到怎么会感知不到我的存在?”
他刻意混淆了感知与感官感知的概念。
荣光者的感知与普通人的感知不同,除了基本的五感之外,他们往往还拥有一些异于常人的感知,比如他能够通过死亡先兆在一定程度上获得未来视,比如尤莉亚可以通过真理之眸看透世界的运转法理,又比如埃德加以及历任大祭司都可以感知一定范围内荣光之裔的临近。
潘多拉说不定也有类似的,有别于、并且更甚于五感的感知方式。
但那又怎样?他没必要迁就他的敌人,他所要做的只是通过对话的开展,从面前这个完美的不似人类的女孩口中获得情报。
“很奇怪。”似是自言自语,又似在回答艾米先前提出的问题,潘多拉忽然说道。
“有什么奇怪?”少年追问道。
“有些太过于平静了,”小小的女孩儿摇了摇头,没有延续先前的话题,“在失去火种的制衡后,长眠于赫姆提卡之下的克苏鲁本该进入苏醒前的躁动期,那无疑是的呢喃与梦呓将毫不留情的爆发,将整个赫姆提卡一同吞噬入永恒黑暗之中但现在,的梦境有些平静的过头了,看不出一点即将苏醒的迹象。”
克苏鲁……
艾米对这个名字有印象,在被潘多拉腰斩后,他坠入了一个奇异的黑暗梦境,在那里他看到了一串不认识却能读出的字符,然后读出,被沉眠在封印之门背后的可怕怪物拖入了一片稀奇古怪的世界。
而那导致他身陷于此的原因正在于他所解读出的那句咒文:
“在永恒的府邸拉莱耶中,长眠的克苏鲁候汝入梦”
等等、候汝入梦?
少年隐隐到抓住了这个幻境的本质这是长眠不醒的克苏鲁的迷梦,这位在漫长岁月前就被镇压于赫姆提卡之下的可怖存在,不仅拥有足够创造出难以计数的泡泡世界的伟大力量,更是至少可追溯到一切皆不可考的先民世代的上古邪物,完美的符合了可能存在的梦境制造者的条件。
但真的会是么?
年轻的荣光者不置可否,因为这个问题一点都不重要,无论是或不是,于现状都于事无补,他需要的是离开这里的方法,而不是云里雾里、似是而非的所谓真相。
不过话说回来,那个难以揣度的怪物,竟然在无意识的躁动期都具备摧毁赫姆提卡的可能真让人意外。
不过更让人意外的还是,他竟然拥有足够将之重创的力量。
明明正常状态下连一个普通的黑暗众卿都打不过,结果在逼不得已的情况下直接跳跃了不知道多少个量级,驾驭着连回想都会不由自主生出心悸感的可怕力量,以燃烧自我的超然姿态,予以了那个似乎有着克苏鲁之名的上古邪物重创哪怕那时依然处于被封印中并不完全的状态,哪怕他将自己所能燃烧的一切都当做薪柴奉上,整个过程以及过程所导致的结果都充满了一种幻梦一般的不真实感。
虽然从某种意义来说的确是在做梦没错……
但该怎么说呢?一切都来的太过容易,也太过凑巧了。
尽管不知道这个克苏鲁是什么来头,可无论是死亡先兆中那单单是存在便将赫姆提卡毁灭的末日画卷,还是隐隐指向开创秩序疆域的先民所设置的层层封印,都不难推断出,它,或者是,是某种超越人类认知的伟大存在。
然而,却被他所重创了。
因为不知什么原因出现在上层区,还恰巧是在赫菲斯托斯神庙,又刚好碰上了前来灭火的黑暗众卿,于是理所当然的传承了初生之火,接着在走投无路之下被迫进入克苏鲁的长眠之所,然后像三流骑士小说中的主人公一般牺牲自己,点燃光明,将被封印的混沌恶物再一次的重创。
仿佛背后有一双无形的推手一般,一切都太过套路了。
而最让他起疑的,还是初生之火以及短剑暗血在那一战中的异常,如果说前面经历的那些事还能单纯的用巧合来解释或掩饰,那么与克苏鲁的遭遇与对战,则充满了疑云先不说在惨遭腰斩之后他为什么会坠入梦境之中,也不说那些明明不认识的文字他为什么能够毫不费力的读出,单单是最后依靠牺牲的觉悟使他获得了最后的胜利这一点就让他感觉相当可笑。
如果依靠牺牲的觉悟能拯救这个世界,那么早几百年黑暗的时代便业已结束。
毕竟……这个世界可从来不缺勇于牺牲之崇高之人。
可惜的是,现实不是小说,它冰冷、残酷且从不浪漫,将荣光之血当做柴薪燃烧确实能够换取相当的力量,只是……无论意志再如何坚定,无论精神再如何崇高,无论自我的牺牲进行的再如何彻底,人类那渺小的本质都决定了,单靠自身绝对绝对无法战胜那个有若自混沌中流出的无可名状之物。
生命树上的阶梯决定了二者本质上的差距。
所以,他感到了不安。
再一次的在命运施加于其身的枷锁之上,感到了不安。
章一三零离开的办法
然而,不等他因不安生出焦躁,一旁的潘多拉已察觉了他的不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大哥哥?”
她小心的后退一步,拉了拉少年的衣袖。
“抱歉,有点走神了。”女孩清脆悦耳的声音令艾米从迷思中豁然惊醒,随后心情多少有些微妙的朝她摆了摆手如果不是亲眼见过她以极其凶残的手法给埃德加开膛破肚,并且自己曾经被拦腰截断过,他还真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有几分柔弱、几分胆怯的年幼女孩,会是熄灭火种,将整个赫姆提卡推入黑暗深渊的罪魁祸首。
“克苏鲁这个名字似乎有种特殊的魔力,在听到的时候总是不经意的沉沦其中。”
他一本正经的扯着谎,虽然也不全是谎言,克苏鲁这个名字本身就带有一种亵渎人智的发音,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脑海中总是可以隐约听见一阵若有若无的低语声,令人毛骨悚然神昏智沉的低语声。
“所以,我对很感兴趣,能告诉我一些关于的事情吗?”
这并非只是转移潘多拉视线的说头,而是事实,尽管前面的原因只是半真半假的随口胡诌,但他对被先民封印于赫姆提卡之下的混沌恶物确实有相当的兴趣毕竟一来他现在正处于的迷梦之中,二来……了解这位被命运借由他之手重创的可怖存在,说不定能帮助他窥见隐于幕后的黑手,
当然,不抱太大希望就是。
“大哥哥想要知道克苏鲁啊,”小只的女孩眨了眨眼,低头沉思了大约三五秒钟,才重新抬起,一双眸子如同黑珍珠一般明亮透彻,“那可不是什么好东西,是先于先民支配这一世界的旧日支配者,在传说中是由盲目痴愚的混沌大源流出的上古之神,被先民击败后封印在了拉莱耶之城,成为了秩序疆域的基石之一。”
“拉莱耶。”艾米咀嚼着这个称不上熟悉的词汇,“只是……这与赫姆提卡又有什么关系?我可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拉莱耶就是赫姆提卡,至少与赫姆提卡密切相关。”潘多拉似乎不具备保密的意识,也对,不管从外表还是心智上来说,比起黑巫师阿尔弗列德这样有着自己独特人生观、价值观并且性格扭曲的怪物,她更接近于不谙世事的孩子,并且还是其中特别熊,特别有战斗力的那一种,“不然,即便是旧日支配者这般伟大的存在,也无法将的触须延伸至此。”
“你之前似乎提到过,他们只是梦境的虚假生命。”荣光者的目光在往来的人潮上微微停驻,随后再一次的看向身侧的女孩,“也就是说我们现在所处的并非是真实存在的物质世界,而是克苏鲁的迷梦之中?”
“大哥哥直到现在才知道吗?”她瞪大了眼睛。
“嗯,我只是眼睛一闭就来到这里了,然后迷了路。”谎言与真实之间的分界线从来都暧昧不清,虽然艾米没有说真话,但这也不能简单的定义为假话事实上,他还真是眼睛一闭就来到了这个梦境,只是借由语境的歧义让人忽视了“眼睛一闭”这一描述性语言所代表的具体情境,“如果不是你的话,或许我还会在这不明所以的打转,谢谢你。”
为了突出真实性,他甚至还像大男孩一般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脸。
可惜的是,完全做了无用功。
年幼的女孩根本没有理会他那套精心准备的说辞,完美到不真实的面容上绽放出一个笑容:“所以”
“帮我找到艾米尤利塞斯吧!”
荣光者沉默。
“但我没有头绪,”短暂的停顿后,他轻轻叹了口气,“连他长什么样子,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没关系,”潘多拉摇了摇头,“我知道他长什么样。”
“不,我的意思是,”少年顿了顿,组织着语言,“我可能没办法帮上忙。”
“这样啊……”小小的女孩咬着指甲,好看的眉头微微弓起,五六个呼吸后才下了决心,小声、别扭的说道,“其实……其实……我有点怕……”
“有点怕?”对艾米来说,这确实是出乎意料的答案。
“嗯,”小心的抬头看了他一眼,尚且年幼的女孩咬了咬嘴唇,“陌生人比较多,我有点害怕在她们的记忆中,他们老是会无缘无故欺负人。”
“她们?”年轻的荣光者敏锐的注意到了潘多拉无意间吐露的人称代词,“她们的记忆?她们是谁?”
“她们?”小小的女孩眨了眨眼,“她们就是她们啊!”
她们就是她们?
近乎无理取闹的回答令艾米一时无言,但他也清楚,或许这在潘多拉的认知中,是与人被杀就会死一般,是理所当然、不需要解释的问题,是常识中的常识。
“好吧,我大概知道你的意思了。”
这个问题暂且搁置,说到底,即便潘多拉并未认出他,他们之间的关系也不过是萍水相逢,不适合探讨太过深入的话题,毕竟……作为弱者,无论如何都应当谨记自己身为弱者的事实,不应骄奢,更不应放纵。
“但请放心,赫姆提卡民风敦厚质朴,热情好客。”
最后,他只能这么推脱。
尚且年幼的女孩没有说话,只是拉着他的衣袖,如同小狗一般可怜巴巴的望着他。
说不出拒绝的话啊……
艾米在心底叹息一声,他拿这种小女孩最没辙了,在眼眶里打转的晶莹泪花如同一把匕首般直击心脏,只是……于情于理,他都不可能答应潘多拉的请求。
因为,他们是敌人。
不死不休或许没这个资格,但绝对是势不两立的敌人。
所以
他不打算答应潘多拉的请求,只把这当作一场交易,或者说欺骗。
“好吧……真拿你没办法。”年轻的荣光者拍了拍她的头,“但事先申明,我只能陪你一段时间,之后我要去找离开这里的方法。”
“为什么要离开呢?”女孩歪了歪头,露出疑惑不解的神情。
“因为有必须要做的事情。”少年相当微妙的停顿一会儿,“对了,你知道该怎么离开这里吗?”
“知道啊。”潘多拉点点头,“而且很简单,只要把这个世界毁灭,察觉到异物存在的旧日支配者将会本能的将我们排斥。”
“你确定是排斥而不是捕获么?”艾米挑了挑眉,尽管毁灭赫姆提卡,哪怕仅仅是存在梦境中的赫姆提卡也让他心里多少有点不舒服,但真正令他难以接受的还是……会牵扯到那被冠以旧日支配者之名的可怕存在。
不谈刚刚在头顶上来了一剑的新仇,就算没有这档事,在发现他坠入梦境的第一时间,就对他表露出了昭然若揭的恶意。
将性命寄托在身上,于心难安。
“人类与旧日支配者并非同格的存在,”潘多拉沉默了老长一段时间,似乎是在组织着言语,“我们相对于,就相当于身上掉落的一粒灰尘,根本微不足道,所以不用担心拉莱耶之主的存在。”
“希望如此。”艾米最后也只能自我安慰。
说到底,他没有退缩的余地哪怕前面等待他的是黑暗众卿精心编织的陷阱,哪怕前面等待他的是长眠于此上古邪物张开的血盆大嘴,他也必须要闯上一闯。
因为,留给他,留给赫姆提卡的时间已然不多。
黑暗,随时会将一切吞噬殆尽。
章一三一往昔的倒影
“艾米“
低声念出少年的名字,位于无尽梦境之海之上的银发少女低垂眉宇,然后自然而然的融入了二万三千一百二十个存在着尤莉亚尤利塞斯这一个体的梦境之中,替换了其中只会被动跟随时光演化的原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化身千万的感觉略显新奇,但也仅此而已。
对她造成的冲击甚至不如见到已逝的父母,重新经历那些令人追缅的往事如果不是艾米那家伙被卷入了旧日支配者的幻梦,如果不是赫姆提卡危在旦夕,恐怕她会难以自抑的沉沦在这些如珍珠一般美好的回忆中。
但终究没有如果,无论愿或者不愿,她所能选择的只有向前。
于是,二万三千一百二十个存在于梦境之中的尤莉亚尤利塞斯脱离了时光应有的轨迹,如同一个个不存在的幽灵一般,在一个个梦境世界中,在密集的人潮中,搜寻着少年的踪迹。
然而……一无所获,艾米并未存在于这二万三千一百二十个梦境之中。
银发的少女确定了这一点。
恬静的面容上没有表情的起伏波动,对于这一事实,她所能做的只有接受,并且等待。
即便强大如完全继承了尤利塞斯之血的她,在旧日支配者无意识的幻梦之中,也并不能为所欲为,必须要遵循那冥冥中存在着的约束。
她……不能存在于不存在她的梦境。
或许能依靠拨弄法则之弦暂时的突破这一桎梏,但在诞生于原初混沌之中的旧日支配者面前牵动秩序法则,无疑会刺激长眠于赫姆提卡之下的拉莱耶之主,并令进一步的复苏,届时那躁动不安的梦境将会将残存的所有人一同吞没,就算是她或者潘多拉,恐怕都难以逃脱。
所以,暂且等待吧。
尤莉亚并不担心艾米的安全,对于少年的特异性,拥有真理之瞳的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如果说先民订立的《汉谟拉比法典》在每一个人身上都留下了命运的痕迹,那么艾米将是那唯一的例外。
他不存在命运。
并且整个人的存在就如同空气一般,明明存在着,却在视界中无法感知。
不,即便是空气也不会如此透明,早在先民于混沌中订立秩序法则之时,作为人类存在的基石,空气便被赋予了相应的要素,虽然不具备造物主权柄的她感知起来相当模糊,但全力全开之下,依然可以施加相应的影响,而艾米则截然不同,仿佛身处在另一条境界之上,与赫姆提卡,与整个世界都格格不入。
在她看来,他甚至比赫姆提卡之下的旧日支配者还要异常。
尽管被冠以无可名状这一称谓,但在秩序的束缚之下,那自混沌大源中流出的上古之神依旧有着具体的、可被理解的形体,只是对于常人来说,单是看一眼那被拘束在秩序表象下的混沌本质就足以招致最深的疯狂。
而艾米则截然不同,在普通人眼中他似乎只是一个普通的荣光者,但在越是强大,越是理解世界本质的人眼中,他的存在就越是异常,越是难以理解仿佛某种伪装成人类的非人之物一般,即便是她,在与他接触的时候,也时常会生出这样不可理喻的想法她所听到的、所触碰到的、所感受到的那个温柔可靠的少年,真的存在吗?真的是艾米吗?
在因能力的负荷逐渐失去正常人的视界后,这一点表现的尤为显著。
但这对银发的少女只是微不足道的小困扰,因为,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之中,她早已确定自身对少年的感情,没有虚假。
既然如此,那就没有什么可犹豫的。
尤莉亚尤利塞斯从来不是扭捏之人。
作为对艾米最了解的人,在理智上她不认为特异性更甚于旧日支配者的少年会因此而陷入危险之中,只是在情感上,她仍然做不到袖手旁观,仍然会不自觉的为他生出担忧。
所以,在见埃德加高尔斯沃西这位素未谋面的舅舅最后一面之后,她同样进入了旧日迷梦之中。
出乎她的预料,这位长眠于赫姆提卡之下的旧日支配者的梦境超乎想象的平静,根本看不出失去火种抑制后的反弹,平静的仿佛像陷入深度睡眠中的人一样,只要没有一定程度之上的刺激,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都不会成为影响赫姆提卡的大麻烦。
以常理来说,这说不通。
不过作为混沌大源中流出的上古之神,本身就不是什么可以讲道理的东西,出现这种意料外的情况情有可原。
只是稍稍令她感到棘手的是,艾米竟然不存在于她所存在的二万三千一百二十个梦境世界,也就是说,他超出了旧日支配者的限制,在混沌的历史中潜到了更深处这可称不上什么好事,诚然,旧日迷梦如同一个无穷无尽的海洋一般存在着无数个梦境泡泡,但无穷无尽在这里只是一个泛指,宽泛的形容人类无法穷举的一个大数,并非真正意义上的无限。
其中越是临近现代的时间点的梦境离那混沌本质就越是遥远,而越是顺着时光长河向下深潜,就越是接近旧日支配者那混沌思想的本质,就越容易受到混沌的侵蚀与污染如果追溯到先古列王时代前的先民世代,基本上可以视为进入了旧日支配者的思想深处,无时无刻都要受到来自混沌大源的直接污染。
这种程度的污染,即便是拥有火焰的她,也难以承受。
如果说单单只是污染的话,时间不长她同样可以忍受,对艾米更不是问题,但真正的危险并非来自思想上的污染,而是来自旧日支配者本身进入梦境世界本身就相当于进入那几乎等同于盲目痴愚的混沌化身的精神世界,只是受限于拉莱耶封印的存在以及的沉睡,危险被降至了最低,可一旦深入梦境的最底层,将不可避免的刺激到那永恒长眠的旧日之主,然后被迫直面这个精神世界的主宰者。
那是未曾掌控造物主权限的先民,也不敢轻言胜利的可怖存在。
幸运的是,从平静的梦境世界来看,艾米似乎没有潜入最底层的梦境泡沫,没有触及那条绝对不能触及的红线。
这就是她还能耐心等待的原因所在。
只要艾米有离开这个旧日迷梦的打算,同时监视着二万三千一百二十个个最浅层的梦境世界的尤莉亚,就有把握能在万千世界中找到他的存在,并带他离开。
只是……意外在这时再一次发生了。
在尤莉亚的感应中,位于她所在的梦境的下方,大约据她所能抵达的最深处还要往上追溯十年左右的梦境世界,如同泡泡一般……破碎了。
是艾米?还是潘多拉?
在整个赫姆提卡,有资格介入旧日支配者这一层面的存在,除了她以及隐隐存在于赫姆提卡某处的监察者之外,只有这两人。
只是到底是谁,她还不能确定。
潘多拉的概率显然更大一些,毕竟在她的印象中,艾米从来不以破坏力见长破坏一整个世界?哪怕是一个气泡般脆弱的梦境世界,对他来说难度也未免太大。
但有确认的必要。
于是,思感从二万三千一百二十个个梦境世界的“自己”身上抽离,意识飘荡出气泡一般的梦境世界,向下潜行,在如烟花一般璀璨落幕的梦境之外驻足,以更高的维度俯视着眼前这片瑰丽壮美的梦境海洋。
同样俯视着屹立于梦境之海更深处的小小女孩。
“潘多拉”
银发的少女说出了面前以年幼女孩之姿显现的黑暗众卿的名字。
“你是……”小小的女孩儿抬头注视着位于无穷梦境之海上方的少女,读取着沉浸于无穷无尽名为自我深渊中存在的记忆,然后天真无邪的眼神被暴虐与杀机侵染,旧的人格作为力量的薪柴燃烧,新的人格作为力量的驾驭者诞生,并在极短的时间之内统合了过往难以计数的人格关于战斗的经验,“尤利塞斯。”
尤利塞斯,这是姓,也是名。
眼前的少女无疑是继承了尤利塞斯之血,继承了尤利塞斯资格的天选之人。
是真正的强敌。
“这里可不是适合交手的地方,”尽管一直想把这个对艾米抱有不一般兴趣,并且将艾米腰斩过的家伙胖揍一顿,但尤莉亚清楚的知道,在旧日支配者的精神世界中展开战斗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依照汉莫拉比订立的神圣盟约,作为四柱之一,长眠于此的拉莱耶之主是绝对不能触及的禁忌。”
潘多拉没有说话,作为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新生儿,尽管如同填鸭一般被灌输了大量的常识以及战斗的经验与手段,但缺乏社会交往能力的她根本无法理解少女的言语并做出相应的回应。
所以,她只是沉默
在打开潘多拉的盒子前,杜克高尔斯沃西并不知道,盒子存在本身便是混沌教派为潘多拉这一生体兵器所设置的保险,一旦七罪的枷锁破碎,凭依在她的身上,作为“人”的潘多拉将会彻底死去,每一次动用力量都会导致现有人格的毁灭,尽管新的人格会循环往复的不断诞生,但缺乏社会性积累的她们,就算拥有再多的知识也与幼儿无异。
“告诉我,艾米尤利塞斯在哪?”
尤莉亚同样不知道混沌教派的隐秘,但她也没兴趣知道,她真正在意的只有那个比她稍稍年长的少年。
“艾米尤利塞斯?”机械刻板无起伏的声音,新生的人格检索着过往的记忆,而后微微隆起好看的眉头,“我在寻找他,他是……我的东西。”
“看来我们谈不来了。”银发的少女轻轻的叹了口气,“果然啊,就算触犯禁忌,也还是想在这里和你打上一场。”
但她终于忍住了,因为……没有必要。
通过在他身上留有的标志,尤莉亚得以确定了他的位置。
年轻的荣光者在这一刻已经回归了现实世界。
“真是让人不省心的家伙。”
如此说着,纷争的火种就此熄灭。
章一三二会盟
松弛的皮肤,满是皱纹的面容,藏于深深夹缝中的小眼睛,眼前这位老人,普通的不能再普通。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然而
杜克高尔斯沃西并未因此而生出丝毫懈怠,作为统御赫姆提卡之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眼前这个看似羸弱的老人的危险性。
荣光者学院的武技训导官。
奥尼恩斯家族现任家主的叔父。
曾向至深之夜发起挑战的旅者。
以及……教团赫姆提卡分部的牧首大人。
无论哪一个身份都不容小觑,作为有资格对下一代进行教导的武技训导官,他的个人武力在离开赫姆提卡之前就得到了绝大多数人的承认,在向至深之夜发起挑战并活着回到这座生养他的城市后,他的强大更是毋庸置疑,而奥尼恩斯这个显赫的姓氏,则确保了这位投入了教团怀抱的先辈在赫姆提卡荣光者圈子中的隐形话语权,至于充当压轴的最后一个身份,理所当然的有着与之相匹配的重量。
那是名为权势的重量。
牧首,代主放牧众生。
顾名思义,是赫姆提卡教团的最高首领,在教团本部的阶层仅在寥寥数人之下,与有资格位列圣餐的红衣大主教平级,是当之无愧的实权人物!
若是被第三者看到他们之间的会面,哪怕两人所在的不过是一间满是蛛丝与灰尘的民房,哪怕两人所坐的不过是两张烂木椅子,哪怕横亘在两人之间的不过是一张普通得不能再不普通实木四方桌,这幅破落场景也足够被当做历史画卷被后人铭记……如果赫姆提卡的历史,没在这里走向终结。
不存任何夸张,因为他们两人所具备的重量,足以使任何人注目。
一方是赫姆提卡荣光者的无冕之王,在旧日支配者复苏之后,荣光之裔面临生死存亡的重大抉择之际,各个荣光者家族均有出席,代表着怎个赫姆提卡利益的议会,已经无力制擎这位有着独特个人魅力并享有崇高声望的城主大人;而另一方则是赫姆提卡教团失踪已久的牧首大人,三位……不,现在是两位大持剑者直接对他负责,手下更握有三百位身经百战的持剑者,或许在数量以及底蕴上相较荣光者失色不少,但也堪称与荣光者相对的,赫姆提卡秩序侧的另一极。
他们两人的会见,哪怕不那么正式,也足够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因为这象征着赫姆提卡的持剑者与荣光者的联合,象征着赫姆提卡秩序侧的整合。
但与那过于沉重的意义相比,两人的谈话却不那么庄重,甚至有那么几分随性杜克高尔斯沃西,这位赫姆提卡的城主大人将双手交叠在桌上,漆黑的瞳仁中看不出太多的波动,只是以平静的称得上没有起伏的声音说出来面前老人的名字,于他而言或许已不那么重要的名字。
“布兰登奥尼恩斯。”
对此,老人的神色一直如冬日的镜湖一般平静:“欢迎。”
“我该说一声谢谢款待吗?”杜克高尔斯沃西环视一周,视线最终驻留在面前的老人身上,“不过,在来这里之前还真没想到,奥尼恩斯家族赫赫有名的放荡子,在皈依教团之后竟然会成为一名真正的苦修士,不知道是至深之夜真的能从根本上改变一个人,还是教团的教义真的具备蛊惑人心的魔力?”
“两者都有吧。”教团驻赫姆提卡的牧首出乎预料的坦白道,对蛊惑人心的教义这一偏贬义的形容不置可否,“在确定了这个世界的残酷本性之后,没有人不会憧憬着那流着奶与蜜的应许之地。”
他顿了顿,如岩浆一般流动着的暗金色瞳仁停驻在面前荣光者的身上。
“但那应该与你无关吧……杜克高尔斯沃西。”
“我不打算深究你的过去,无论你在至深之夜中发现了什么,无论你在教团中得到了什么,都与我无关。”银发的荣光者五指交叠,用手背托住下巴,黑色的眸子在火晶石的折射下仿佛攒动着一团火焰,“我之所以来找你,只是为了那即将于赫姆提卡之下复苏的旧日支配者我需要你、需要教团的力量。”
“黄金之城。”布兰登的神色并未有任何的变化,他只是指了指高悬于天际的浮空城,“有那个在,你们已经立身于不败之地,赫姆提卡之下的封印并未遭到破坏,如果单单是失去火种的压制,凭借先古神话中不破的三连城,荣光者应该有面对任何敌人的资本与底气。”
“但那不包括旧日支配者,”杜克摇了摇头,“三连城是为外敌准备的防御体系,对那位长眠于此的拉莱耶之主的影响只能称得上寥寥在火种熄灭的那一刻,你应该也梦见了吧,梦见了那本不应存在于世的,无定型的存在正如拉莱耶之城终将沉入幽深不可知的大洋之底,赫姆提卡也终究要陷入永远被疯嚣与癫狂所支配的迷梦之中。”
归于主的怀抱的荣光者沉默。
“先前那场侵蚀并非一切的结束,”杜克高尔斯沃西既在补充,也在说明,“随着那位自混沌大源中流出的上古之神的复苏,将那光怪陆离的梦境将会如同延伸而出的触须一般,将整个赫姆提卡乃至于整个三连城一同吞没。”
教团的牧首挑了挑眉:“既然如此的话,为什么不通过黄金之城离开这里哪怕受限于三连城联结的本质,至少也能够通过黄金之城进行暂时转移,说到底,浮空之城就是为此而存在的。”
“理论上是如此,”赫姆提卡的城主低低的叹了口气,“但操纵这座只存在于历史倒影中的古老城池的技术长久以来都只在祭司阶层留存,非常可惜的是,赫菲斯托斯神庙已随着火种的熄灭而一道成为了历史。”
“这么说,三连城的防御体系只是一个摆设。”这个堪称荒谬的结论令一直以来都相当平静的牧首流露出了惊诧的神色,但很快他便平复了脸上的异色,“既然如此,你来此的目的已相当明晰。”
“没错,寻求合作。”
杜克并不打算隐瞒,因为没有必要,尽管荣光者与教团在诸多问题上存在的分歧,因为利益的冲突也一直不对付,但却始终处于同一个立场之上,在秩序与混沌的永恒圣战中,是天然的盟友。
“听上去我似乎没有拒绝的理由。”老人以食指指节敲击着实木桌面,似乎在非常认真的思考着这次合作的可行性,然而在最后,他却出乎预料的岔开了话题,“但在回答你的问题之前,我同样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请问。”
“对于下层区的那些幸存者,你打算怎么处理。”教团的牧首看着他,以那双如同流动着的岩浆一般灼人的暗金色眸子打量着他,“在火种熄灭之后,他们应该是赫姆提卡最后一批遗民了。”
“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可没有背负起他们生命的觉悟,更不打算成为他们的救世主。”赫姆提卡城的城主大人寸步不让的迎上老人的目光,言语之中不存温情,“这个世上从来没有救世主,也不需要救世主,世界的命运,从来掌握在我们每一个人手中,注意是每一个人手中。”
“意料之外的回答,”教团的牧首坦言,也丝毫没有隐藏他的好奇,“但你还没有回答我,你打算如何处理他们放任他们自生自灭?”
“当然不是。”杜克高尔斯沃西说道,语气平静,“我是赫姆提卡的城主。”
简单的话语之中蕴涵着并不简单的魄力。
这是担当,更是责任。
在这份听起来不像豪言壮语的豪言壮语面前,布兰登奥尼恩斯选择了沉默,并非是失却了言语,而仅仅是选择了观众这一身份,将舞台交还给了主角。
“我会给他们机会,挣扎求生的机会动力驱动铠,火铳,刀剑,以及一个相对安全的位置。”银发的荣光微微垂落眼睑,修长的睫毛遮住了漆黑的眼睑,“但仅此而已,生存的机会需要他们自己去把握,无论是跟上冲锋的队伍,还是面对突入其中的妖魔,他们所能依靠的终归只有自己。”
“听上去有些残酷。”教团的牧首评述道。
“但在这个世界上,”杜克高尔斯沃西摇了摇头,“谁活得不残酷。”
“也是。”
伴随着老人的点头,两人达成了共识。
接下来……差不多该商榷具体的合作事项了如果不是旧日支配者的逼迫,这必定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拉锯战,但在眼下,双方都没有时间在意那些边边角角的蝇头小利以及得失,只是围绕着包括指挥权在内的最为根本的几个问题展开了交锋,并且……直到最后也没有得出一套令双方都满意的方案。
因为
在那之前,两位分别统御赫姆提卡荣光者与持剑者的巨头几乎同时变了神色。
然后起身。
自涡流中心浮现的水中之城拉莱耶,三连城之中的白银之城。
突破!
章一三三意料之外的重逢
头有些晕。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艾米晃了晃脑袋,模糊的视界在眼前渐渐重合,最后定格。
“回来了啊。”
除了黑暗之外空无一物的环境在这时反而给了他一种奇妙的安心感,或者说实在感但稍稍晚了一些,疑惑油然而生。
这里……真的是现实世界吗?
荣光者的怀疑并非全无因由,最令人生疑的一点不是其它,而是他的身体状况。
完好无损。
在坠入梦境之前,被潘多拉拦腰斩断的创口消失了,肩胛骨的错位也了无痕迹。
这不现实。
于是他理所当然的想到了多重幻境这一可能。
假如将梦境世界当做第一层幻境的话,那么眼前这个现实世界显然是与之环环相扣的第二层幻境人类在思维上存在着固有的惯性,在拆穿了那极其明显,并且漏洞百出的第一层幻境后,处于胜利中的人很容易对潜在风险视而不见,在不知不觉中坠入那精心编织的第二层幻境之中。
从这出发,可以完美解释他所遭遇的一切。
但……总感觉有哪里不对。
潘多拉
如同一颗流星划过夜幕,又如同一簇火花点亮长夜,他猛地察觉了名为真相的拼图之中的不谐之处。
尽管相处的时间非常短暂,但潘多拉给他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不管怎么看,这个角色都不像凭空捏造、被幻境的编制者操弄在手中的提线人偶,而是有血有肉的真实人物。
而且……
荣光者低垂下眼帘,漆黑的眸子与周围的黑暗几乎融为一体。
凡人真的可以将赫姆提卡数千年的历史上下贯通,创造出那般广博浩大且细腻的瑰丽世界?
答案非常明显,不可能。
那么……没必要将时间花费在无谓的思考之上。
确定了这一点之后,艾米暂且放下了因身体的完好而生出的迷思,收敛了那发散开去的杂念,通过呼吸的节奏重新将自己的状态调整至临战,然后从怀中掏出一块纯净的火晶石,摩挲,点燃。
微弱的火光照亮前路,少年通过地标确定了现在所处的位置。
多少有点微妙
这里是……汉森尔顿大道。
漆黑的眸光掠过周围的地标性建筑,荣光者的神色没有丝毫的变化,脚下的步伐也没有丝毫的踌躇,他对那些在黑暗中显得熟悉而又陌生的景观视而不见,只是固执的朝着至高之塔的方向前进、前进着。
只是……少年却并不像他所表露出的那么平静。
甚至恰恰相反,他非常的焦虑。
火种业已熄灭,赫姆提卡在不知不觉间已沦为一座死寂之城,在这座城市中先不说有没有幸存者,就算有……尤莉亚还活着吗?
不清楚、不知道、一切皆是未知之数。
直到这一刻艾米才知道,他原来是讨厌未知,讨厌不确定的因素。
好在汉森尔顿大道离至高之塔的距离并不远,之间相隔只有不到两个街道,以荣光者的脚程,就算没有刻意提速,花上几十分钟的时间也足以在两边往返几趟,更别说以提速后的速度了恐怕不等分针的指针走上几个格子,他便已经抵达了教团那座高耸入云端的高塔之前。
但是
计划永远也赶不上变化。
在前往至高之塔的路上,在昏暗的火焰照耀下,他与某人不期而遇。
“艾米尤利塞斯。”
年轻的荣光者抬头看着面前这位仿佛见了鬼一般的银发友人,没有太多避讳的皱起了眉头:“就算是预料之外的久别重逢,你也不至于感动到这个地步吧?”
他的视线扫过那比起惊喜更像是惊吓的面容,而后说出了对方的名字。
“约书亚奥尼恩斯。”
“感动?才不是”银发赤瞳的荣光者比艾米稍稍年长一些,处于介于青年与少年之间的暧昧时间段,“我只是受到了惊吓罢了。”
“看来你的胆量有待提高。”黑发黑眸的少年一边撇着嘴一边摇着头。
“你这家伙,”奥尼恩斯家的继承人跨步向前,一把抓住了面前友人的衣襟,“还好意思说我是谁一声不吭的就死在了阿尔弗列德的手上?害得我像一个傻瓜一样白白生出了那么多无所谓的觉悟,你这个……蠢货!”
“原来如此,”通过刚刚的对话,艾米算是理清了前因后果,对先前的出言相讽多少生出几分愧疚,但在此刻他所唯一能说出口的不过是一句“谢谢”,一句微不足道的“谢谢”。
“话说……你是怎么活过来的。”情绪稍稍缓和的约书亚松开了少年的衣襟,然后上上下下的将他打量了一番,“别说,你小子现在也有那么几分战士的风范了。”
“嘛”拉长的语调,艾米组织着措辞,但思来想去,怎么也无法将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简要概括的少年最终只能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总之,发生了不少事。”
“也是,不是三言两语所能概括清的。”约书亚理解的点点头,发生在上层区的这一切又何尝不是如此。
“听上去你也经历了不少。”少年颇为感慨的说道。
“是啊,谁不是啊。”低声附和一句,约书亚奥尼恩斯忽然不再说话,反而用那双如火焰一般耀眼的赤色瞳仁注视着他,“艾米,我这里有一个坏消息,请你务必要做好心理准备。”
“说吧。”
任谁听到这么一句话,心底都会生出不祥的预感,艾米自是不会例外他微微隆起眉头,以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一般平静的声音咬出简短的字词。
“我刚从至高之塔回来,”约书亚以尽可能平缓的声音叙述,仿佛希望通过他的声音来安抚友人那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口一般炽热的情感,“尤莉亚她……”
然而,几乎在这个名字吐露的同一时间,冰冷如军刀的杀机已然勃发。
“冷静,要冷静。”隐约间记起这位友人曾半开玩笑的谈起“妹控毁灭世界”这种莫名其妙的论调的约书亚,不知为何对面前的这幅画面有一种非常强烈的即视感,“不要让冲动与怒火主宰你的心智。”
“我很冷静,约书亚。”少年以迥异以往的冰冷声线说道,漆黑的眸子中隐隐浮现出某物模糊不清的虚影,“所以,告诉我,尤莉亚到底怎么了?”
“其实没什么,”银发赤瞳的荣光者摇了摇头,他可不打算火上浇油,虽然不知道艾米这家伙在这段时间到底经历了什么,但单凭这份凛然的杀机,就足以令他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只是至高之塔中的所有人都消失了,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什么都没有剩下。”
“持剑者与大持剑者?”艾米挑了挑眉。
“他们同样下落不明。”约书亚安慰道,“所以不要担心,在整个教团都失去踪迹的当下,尤莉亚发生意外的可能性不大。”
“那样就好,”艾米叹了口气,“你以为我会这么说吗?”
“唉?”对他的性格颇为熟悉友人故作惊叹道,“难道你不会这样说吗?”
“我可从不喜欢将一切寄托在虚无缥缈的命运上……不,或许命运这东西本身就不虚无缥缈。”黑发黑眸的少年说着一些意味不明的话语,至少是在其他人听起来意味不明的话语,“所以,一句简简单单的可能性不大可无法将我打发我要、不,是我会查明真相至少要确定尤莉亚是不是处于危险之中。”
“你打算怎么做?”约书亚问道。
“我打算唤醒赫姆提卡的火种。”艾米下意识的捂了捂胸口,在那里,初生之火正微弱到近乎无法察觉的跃动着,“只是时机还不够成熟。”
是的,时机不成熟。
如同人自然而然的能感应到冷暖一般,他在此刻也能感受到初生之火的状态。
它很虚弱。
它需要休养,更需要进食。
而所谓的食物……他将视线从友人身上移开,然后微不可查的在心底叹息一声:不出预料的话,应该是荣光者或者说荣光者体内的秩序之血。
献祭。
当他意识到这一点之后,这个不算陌生的词汇便浮上了心头。
他需要一个稳定的环境,来举行一场浩大的仪式,如果所有的祭品都能有约书亚的品质,大概只需要十到二十个便能令初生之火重新燃起,便能够将火种从那堆无火之余烬中唤醒。
但……真的要这么做吗?真的只有依靠牺牲才能拯救这个悲惨的世界吗?
少年的心中仍存犹疑。
“唤醒赫姆提卡的火种,”约书亚没有察觉友人心中的犹豫与挣扎,他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别开玩笑了,大祭司已经不在了,赫菲斯托斯神庙也已经不在了,赫姆提卡已经没救了。”
“但我还在。”艾米低声说道。
“是啊,你还在,我也在。”银发赤瞳的荣光者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只要我们还活着,就还有希望所以,别把自己逼得太紧。”
“不,你理解错了我的意思。”艾米尤利塞斯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看着面前友人,低声说道,“我……大概是不同的,因为埃德加大人已将传承火种的职责交托给了我。”
“你说什么?”约书亚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火种的传承仍未断绝,”少年伸手捂住自己的左胸腔,感受着体内燃烧着的初生之火,而后抬头,“我现在是赫菲斯托斯神庙的大祭司。”
“不开玩笑?”约书亚皱了皱眉头。
“不开玩笑。”艾米重复道。
“你这家伙”银发赤瞳的荣光者不禁动容,如同在漫漫长夜中见到了第一缕黎明之光一般,他的脸上浮现出混杂着惊讶与雀跃的复杂表情,随后用力的拍了拍少年的肩膀,似乎还有话想说,但在下一刻,雄浑嘹亮的号角声响彻了整个赫姆提卡,刚刚浮现在脸上的欢呼与雀跃之情也随之冻结。
发生什么了?
艾米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但也只是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而已。
这是
不过数次呼吸之间,年轻的荣光者便回想起了刚刚响起的号角到底意味着什么。
那是……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