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八十九领主II
没有虫鸣,没有鸟叫。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幽静美好的庄园之中,少年所能感受到的只有寂静,压抑到极点的寂静。
当踏入庭院之后,艾米便产生了极强的既视感尽管视线中除了郁郁葱葱的花草树木之外空无一物,但在这堪称诡异的寂静环绕下,他的警惕心仍不免拔升至最高就在几天前,同样是一片空无的寂静之中,他遭遇了迄今为止,除了黑巫师阿尔弗列德外最可怕的敌人。
无论是如山海般广阔的躯体,还是数以千万计的下位仆从种族,都让他深切的体会到了高等妖魔到底是多么恐怖的一种生物,或许是相性的原因,无论是刚刚遭遇的不死身杀人鬼,或是能够隐藏自身妖魔身份,进行龙人化觉醒的情报商人都不能给他类似的感觉,一种人类面对大地、山川、海洋、天空之类不可战胜之敌时的压迫感。
而现在,又一次步入这样寂静的场所,他的内心不禁躁动起来。
“米娅,我们先前在地底遭遇的那个怪物,是不是也是领主?”荣光者问道,心中却没有畏惧诚然,面对这类形体庞大到恐怖的妖魔,他的确缺乏应对手段,但下层区可不同于伊尔丹矿坑,环境上的差异就决定了这里孕育不出如此巨大,如此醒目的妖魔。
然而,在侧身望过去的一瞬间,他的脸上不禁变了神色。
如同被火焰烘烤的蜡像,少女回头看向他的侧脸开始融化,翡翠色的眸子顺着融化的面部淌落,牵扯出大片大片的恶心触须。
“怎么了?”她问道。
声音似乎从很远很远的地方飘来,模糊不清,时断时续。
“不……”强忍着恶心与反胃,荣光者回答道,“没什么。”
的确没什么,造成眼下情形的可能只有两种,一是持剑者在不知不觉之中已被某种怪物替换,或是遭到了腐化并堕落,而另一则是,眼前所见的一切都是他的幻觉,都是某种扭曲变形后的恶质画面。
至于这两种可能中的哪一种更接近真相,少年心中已有了定论。
悄然无息的将米娅置换,或是令她污染堕落?开什么玩笑,敌人如果有这份实力,下层区早就是米开朗基罗的一言堂,哪可能会有“三柱基石”的说法只要不发生极小概率事件,或者敌人不具备那些生僻、冷门到千奇百怪的能力,那么问题的根源肯定就出在他的身上。
要么是视野被什么东西影响了,要么是精神遭到了污染,只是现在不清楚的是,在少女的眼中,他是不是也变成了不可名状的某种怪物,如果是的话,考虑到她对妖魔的深恶痛绝,一剑朝他砍来的概率不小。
要早做打算。
于是,他张了张口:“米娅”
然而声音才刚刚出口就被呼啸的剑风所淹没,荣光者还来不及作出反应,凌冽的剑压几乎贴者他的鼻尖划过,然后……某种如果冻一般滑腻的东西顺着脸颊的两边花落,世界在之后一瞬间明亮了起来连带着面前的少女,也恢复了正常。
“这是?”
荣光者摸了摸自己的脸,询问出声。
“没见过的种类,”持剑者归剑入鞘,蹲下身捡起被劈成两半的残骸那是一团完全透明的胶状物,摸起来软软的、非常光滑,仿佛摸到了一团粘稠到一定程度的水,或是商人们出售给小朋友玩的上等软泥在确定了妖魔的正体后,她抬起头,用那双漂亮如翡翠的瞳仁注视着少年,“你看到了什么?”
“嘛,”艾米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避重就轻的说道,“它所具备的似乎是营造幻觉的能力。”
他总不能对一个漂亮的适龄女性说:对不起,在我眼里你变成了怪物吧?虽然感觉米娅不是会在意这个的女孩,但这么说出口总感觉有点不太合适。
“小心一点。”少女顿了顿,给出了建议,“要冷静。”
少年点头表示清楚,并跟上持剑者的脚步,一边小心的戒备着四周,一边向持剑者搜集情报:“你能感觉到敌人的具体位置吗?这地方虽然不大,但能藏人的地方可不少。”
持剑者摇了摇头。
“那么暂且就将面具定为假想敌,”艾米提议道,少女理所当然的没有拒绝,“作为皇帝米开朗基罗的左膀右臂,下层区的阴影之王,此刻他应该会停留在巨人保罗的府邸中我们先去那里看看情况,如果推测有误,再做打算,如何?”
“好。”
米娅没有反对,对缺乏目标的他们来说,这不失为一个值得尝试的方案。
“跟我来,”保罗的府邸不大,但庄园的占地面积可不小,再加上四通发达的小径与茂密的丛林,想要不走弯路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幸,少年对这里勉强还称得上熟悉,“小心两旁的草丛,以及头顶的树荫。”
他并没有选择最近的那条道路,而是最宽广,最安全的大道。
或许因为小心谨慎,也或许是此地的主人已经发现了他们,一路上他们并未再遭到妖魔的袭击,直至富丽堂皇的阁楼出现在面前,二人才不约而同停下脚步。
“就是这里了。”少年看向一旁的持剑者,或许体内的先民之血过于浓郁,他根本无法察觉高等妖魔的威压,因此,只能将索敌的希望寄托在一旁的少女身上,“能感觉到吗,高等妖魔的气息?”
“不好说。”米娅微微皱起好看的眉头,“像,又不像。”
“嗯……”无意义的发语词后,艾米短暂的停顿了一会儿,摊了摊手,“抱歉,没听明白。”
“不太像,”持剑者姣好的面容上浮现出疑惑的表情,“需要确认。”
“那么现在就去确认吧,”荣光者说道,一点也不温柔的踹开了虚掩着的房门,然后拉住了想要先一步打探情况的少女,“我先来。”
拥有死亡先兆能力的他,实在没那么厚的脸皮让别人来趟雷。
“小心。”
持剑者没有反对。
艾米尤利塞斯朝她点了点头后,小心翼翼的探入小半个身子。
没有危险。
并没有遭受突然袭击,也不存在什么陷阱,巨人保罗的府邸内,除了同样令人心悸的寂静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等等
并不是没有,处于神经高度紧绷状态下的少年,直到此时才察觉到了不妥从一进屋开始,就能闻到空气中淡淡的血腥气。
发生了什么?
他顺着气味的源头追索而去,然后……干涸的朱红血渍。
有一段时间了。
他想到,慢慢的躬下身子,打算掀开桌布,查看可能隐藏在下面的尸体。
伴随着桌布的掀开,出现在眼前的是……
一只眼睛?
退!
几乎是在看到这只眼睛的同一时间,荣光者猛地向后撤去,整张桌子被藏匿于桌底的怪物的活动下翻了个四脚朝天,出现在艾米面前的是一只有着有着四张面孔、六条手臂、三只腿的诡异人形怪物。
缝合怪。
少年在心底低语,这种妖魔在至深之夜乃至迷雾区都并不少见,有人认为这种将人类的肢体粗暴组合的怪物是食尸鬼的进阶,但更多的人对此嗤之以鼻,毕竟相对于种类繁多,实力参差不齐食尸鬼,只有力量还能称得上出色缝合怪比起作为一种进阶生物,更适合划分在食尸鬼这一大类的一个子纲。
“品味真差。”
实力上过于悬殊的差距让艾米还有心思评判制作者的糟糕品味,然而闲暇时间也到此为此了,有着四张面孔、六条手臂、三只腿的缝合怪的出现,仿佛吹响了妖魔集结的号角,密密麻麻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可怕妖魔们,从房间的各个角落中涌现,将踏入陷阱的猎物团团围住。
“米娅,”荣光者握紧了手中的剑,“帮我看住场子。”
妖魔的数量虽然不少,种类也繁多,可在不止一次斩杀过高等妖魔的少年眼中,它们还算不上麻烦,唯一要担心的是,令它们升华为妖魔的领主尽管没有任何的证据能够佐证他的观点,也不确定是否抱有恶意,但他以他的直觉起誓,有什么东西正在暗处窥视着他们。
为此,需要保持一个机动战力,以防万一。
摇了摇头,少年收敛了杂思聚集在巨人保罗府邸中的妖魔数量可不少,虽然离棘手还有相当一段距离,可也不是能掉以轻心的敌人要是碰上最开始碰到的那类未被记录,有着特殊能力的妖魔,大意之下,可就当真是哭都来不及了。
艾米尤利塞斯的嘴角勾勒出一个自嘲的笑容。
随后,剑光出鞘
三十七个呼吸之后,地上只余一地尸骸。
以及,一个少年。
章九十面具与保罗
“你又变强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当战斗暂告一段后,持剑者步入了这间遍地尸骸的厅房,眉头微不可查的抬起,随后发出了如是感叹艾米能够明显感受得到,与其说她是在称赞他的进步,不如说是在表达她的担忧。
没办法,这种不经由努力与汗水换来的拔升,怎么看都不是能让人安心的力量。
对此,即便是少年自己,也有着非常深刻的认知可是有认知不代表有解决的办法,并非他想借用无法掌握的力量,而是曾经属于他的力量、经验与技巧正在缓慢却不可阻挡的复苏,随着死亡次数的增多,他越来越能感受到,身体中潜藏着的“另一个自己”的存在,并且正在渐渐苏醒。
他正在越来越强,也在一点一点的变得不像自己。
现在的幅度算不上大,相对于实实在在的力量,精神上受到的影响也不是不可以接受,但凡事不能只看现在,必须将目光关注于更为久远的将来如果这种情况继续下去,或许终有一天,他将不再是他,而是另外一个有着艾米尤利塞斯之名的存在,是的,到最后他只能用存在这个暧昧的称呼来描述可能存在的另一个自己。
或许,这就是死亡先兆的代价也说不定。
想到这里,荣光者不由叹了口气:坦白的说,他并不抗拒死亡先兆的副作用,尤其在眼下这样动荡的时局,他需要力量,需要能够派上用场、改变局势的力量,而死亡先兆恰恰能给他这样的力量能够保护尤莉亚,能够改写赫姆提卡城走向覆灭命运的力量而他所需要做的只是,把握好死亡与自我的平衡,仅此而已。
这代价相比于他即将面临的命运实在太过微不足道,也实在太过廉价。
轻轻闭上眼睛,停顿三秒,而后睁开。
少年放弃了无所谓的思考。
接下来,该确定死者的身份了。
他回到被掀翻的桌子前,蹲下身子,将躺在地上的死者翻了个身子,随后不由微微一愣:死者的身份出乎他的预料,并不是保罗府邸的佣人或是执事,也不是他所熟悉的侍从官西蒙,而是一个不认识的风衣面具男。
等等!
面具……该不会是……
视线在青铜面具上微微停顿,艾米在短暂的迟疑之后,揭下了覆盖在死者脸上的金色面具,注视着那张全然陌生的面容。
眼前的是一个年岁在-四十至五十之间的中年男性,从只在眼角出现的几道皱纹来看,他保养的相当不错,或许年纪比他预估的要大上不少也说不定这么想着,少年靠的更近了一些,轻轻拉开了他的眼皮。
棕黄的瞳仁没有了任何的神光。
“已经死了有一段时间了。”视线略过他那泛起诡异深紫色的嘴唇,荣光者为他合上眼帘,“创口在背后,但从出血量来看不是致命伤,只能暂且假定,是中了某种致命的毒素。”
“时间,身份”持剑者的目光在地板的尸体上微微停驻,“确定?”
“很抱歉,并不能。”艾米摇了摇头,“是个没有印象的家伙,只能从仪容气质推断,这不是一个小人物。”
他顿了顿,脸上流露出苦涩的笑容:“或许就是面具本人也说不定。”
“哦。”对于面具这号人物,来自教团的少女没有太多的概念,只从少年言语中了解到对方似乎是个很厉害的人物,有不小的权势,以及不弱的力量,仅此而已。
他的死亡,于她而言,不过是秋日里凋零的一片落叶,微不足道。
“我可不是说笑,”荣光者正色道,“真的有可能是本人,尽管我对他的了解也只是来源于他人的述说,但从死者的衣物与仪容来看可不是随处可见的小人物,再加上他脸上的面具,以及特殊的死亡地点,很难不让人联想到那位下层区的阴影之王。”
“所以?”少女扬了扬眉头。
“我们,不,是我的推测有误。”少年坦率的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并提出了新的推断,“面具,可能也是受害者。”
“所以?”持剑者看着他的眼睛。
“呃……”
艾米一时词穷,的确,这没有什么意义,死者就算是面具又能怎样,缺乏情报来源的他们,还不是要探索面前的府邸,而不是的话,那对他们就更不会产生影响。
只能说……是他想多了?
也不尽然。
至少潜意识施加在他思维上的枷锁被打开了,开始思考面具以外的可能,并且如同当头泼下的一盆冷水般,浇灭了心底刚刚生出的骄傲与自满。
还真是多谢呢。
在心底轻轻呢喃道,荣光者抬起头,没有继续纠结这个问题:“大厅应该打扫干净了,但不排除还有漏网之鱼,一起行动比较安全。”
少女没有回绝,高等妖魔并非可以轻慢的敌手。
但二人的行动还没展开,情况却有了变化
沉闷的脚步声从楼道上方传来,几乎在少年与少女做好接敌准备的同时,一个高大的仿佛要将楼梯撑破的身影出现在了两人的面前。
“好久不见,”他相当自然的打着招呼,“艾米尤利塞斯。”
荣光者神色微变,漆黑的瞳仁骤然收缩,而后说出了不速之客的名字:“保罗。”
在下层区,保罗并非是一个多么高贵的名字,叫做保罗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但在所有被冠以这个称呼的人之中,只有一个能令艾米印象如此深刻,那就是现在他们所处的这间府邸的主人,皇帝米开朗基罗的左膀右臂,统御整个东区的魁梧者,有着巨人之称的粗糙男人。
“你没想到吧,”幽蓝的眸光在昏暗的大厅中稍显骇人,高大威猛的身躯如同山岳一般散发着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压迫感,“我从九重地狱回来了,不仅如此,还取得非同一般的力量。”
他活动着爆炸一般隆起的健壮肌肉,朝少年露出满嘴的犬牙。
“你看,即便是他,到头来也不免死在了我的手上。”
“他?”艾米看了眼地上的尸体,随后移开了目光,“他是谁?”
“面具。”巨人保罗狞笑着给出了答复,“叫什么下层区的阴影之王,还不是一下子就死了,在我的力量下,如同蚂蚁、如同臭虫一样被碾死了。”
“哦,”少年眨了眨眼睛,“是怎样超凡的力量。”
“你试试看就知道了。”在话音落下的同时,保罗那高大的身躯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奔驰起来,短短数十米的距离转转瞬即逝,飞扑而起的巨人已如肉山般倾盖而下,“哭吧,叫吧,然后死吧,你这小鬼!”
然后,咆哮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呼啸的剑风。
以及……磅礴的大雨。
嗯,血落如雨。
在满脸难以置信的神色下,巨人保罗被拦腰截断,猩红的鲜血四处飙射,将本就一片狼藉的大地浸染成一片触目惊心的红色。
“怎、怎么……可能?”
妖魔强大的生命力令他还能保持清醒的意识,只是认知上所产生的颠覆,却让这份难能可贵的清醒打了不少折扣:
“不可能的,我不可能会输的……不可能会死的”
荣光者可不想继续聆听败犬的哀鸣,对于这个曾经杀死过一次的家伙,他心中没有任何的怜悯,无视壮汉的哀求与咒骂,他直接一剑刺穿了他的心脏,再一次的赋予了他永恒的长眠。
“结束了。”
随后,少年转身看向身后归剑入鞘的持剑者,重复道:“已经结束了。”
“没有气息,”来自教团的少女没有否决,但太过轻易的胜利很容易让人产生一种不真实的虚幻感,“但,可疑。”
“什么可疑?”艾米问道。
“太弱了。”领主不一定有着强大的力量,可像刚刚那家伙一般羸弱的,简直前所未见,“而且……太简单也太轻易。”
“新生的妖魔领主嘛,”事实上,有这个疑惑的绝不止是米娅一人,荣光者也感觉到了微妙的不对劲,只是他不想在这个问题上深究下去,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推理或是追索之上,“总不可能一下子就能掌握自己的能力吧。”
“嗯……”简单的发语词过后,持剑者什么也没有说。
“其实我大概知道前因后果,”少年被她看的有些发虚,犹豫了一番,将他所知道的事情经过梳理了一番,“在巨人保罗丧命于我之手后,因为某种暂时无法知晓的原因复生成了高等妖魔,然后在妖魔本性的作用下他杀死了面具与庄园中的大多数人,并且打着寻找真凶的理由以不明目的行动着,直到我们来到这,终结了他罪恶的野心。”
这样,很多事情就可以解释了。
比如说情报商人威利曾告诉他,下层区的阴影之王将要坐镇东区,调查保罗之死,但结果却雷声大雨点小,除了西蒙与保罗上过一次门外就再没有任何动静、风声出来而如果以面具已死为条件进行推理,则完全说得通。
不,等等,或许有一点将成为疑点。
那就是巨人保罗与西蒙的登门拜访从刚才的对话来看,保罗还记得他这个杀人凶手,但……为什么那时候他没有趁机对他下手?甚至一直让他逍遥法外?
如果是其他人,或许能用身具重要任务,或是为了达成野心必须有所牺牲来解释,然而对保罗这个肌肉笨蛋来说,一切的道理都不如拳头实在,比起语言、利益交换等处理办法,他还是更相信拳头,更相信实打实的力量。
有仇不隔夜。
他绝对是那样的人,冷静、镇定、阴谋这些条条道道的东西从来与他无缘。
也不是不能用变成妖魔后性格大变来解释这个问题,但那样又会有新的问题出现,那就是……刚刚的、妖魔化之后的保罗,为何表现的和他记忆中那个肌肉笨蛋一般别无二致,简直像是拙劣的模仿、拙劣的复写。
并且整个事件链在逻辑上不自洽。
呃……
隐隐察觉到了什么的少年决定闭口不言。
这件事情,细思起来可供挖掘的地方实在太多太多。
还是就此打住吧。
现在可不是树敌的好时机。
“走吧,”想到这里,荣光者转身,“既然领主的气息已经从源头上消灭了,也没有必要停留在这了,时间宝贵。”
少女只是用那双清澈见底的翡翠色眸子注视着他,好一会儿后才点点头。
随后,巨人保罗的府邸又恢复了一片如死的寂静。
但仅仅在三分又三十秒后,压抑的氛围便被轻快的脚步声所打破。
身材高挑,体态婀娜的不速之客一边轻声哼着小曲,一边穿过庄园,穿过大厅,来到了巨人保罗的半截尸体前,像踢皮球一般踩着那满是络腮胡子的巨大头颅,而后附下身子,露出胸前若隐若现的一抹白腻:“还真当自己是一个死人了啊。”
她顿了顿,而后声音猛地拔高。
“我说”
“该起床了。”
章九十一所渴求之物
稍显尴尬的静默。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哈?哈?哈!”被晾在一旁的女人以相当夸张的方式表达了自己的不满,而后蹲下身子,姣好的面容与粗犷的络腮胡子几乎靠在了一起,简单粗暴的拉开只剩半截的尸体的眼帘,注视着那暗淡无光的棕色瞳仁,不无威胁意味的说道,“还是说,要我亲自去请你呢?格罗瑞娅女士。”
几乎在话音落下的同时,已死之人的眼中莫名的有了神采,一圈幽蓝的光晕先是出现在瞳孔的最中央,随后如璀璨银河一般炸裂,并在瞬间侵染了整个瞳仁。
“你是谁?”
他问,干瘪的嘴唇发出冰冷的声音。
“你猜?”来访者相当俏皮的眨了眨眼,“猜对了的话……”
刻意拉长的音调。
“也不会有奖励的哟!”
“骰子屋的作风还是一如既往的恶劣。”巨人保罗,或者是寄宿在巨人保罗躯体中的存在以肯定的口吻说道,幽蓝色的眸子中没有任何的起伏,平静的仿佛是一滩不会掀起涟漪的死水,“那么,请问您是七使徒中的哪一位?莅临于此有何贵干。”
“我是萨曼莎,”一边自报姓名,一边炫耀似得晃荡着身上穿着的白大褂,“如你所见,只不过刚好途径于此的一名医生。”
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一般,她忽的笑了起来,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当然,说是路过的美少女也没问题。”
而地上的死者,则理所当然的保持着沉默。
“米开朗基罗看来应该很爱你吧,女士。”自顾自的笑了好一阵子,萨曼莎收敛了脸上的笑容,相当有气场的抖了抖衣领,双手环抱在胸前,“如果没有这层原因在,恐怕战争的烽火早已点燃,要不了多长时间下层区只会剩下一个声音。”
“什么意思?”寄宿在巨人保罗尸体中的存在挑了挑眉。
“字面上的意思喽。”骰子屋的使徒摊了摊手,姣好的面容上浮现出暧昧不明的笑容,“人类真是非常伟大,也非常自私的一种生物,明明曾经所怀揣的梦想近在眼前,米开朗基罗却能克制住自己的野心与**,任由伊格纳缇将下层区、将他近三十年来的心血尽皆颠覆。”
“你到底想说些什么?”格罗瑞娅不知为何,这位三十年来一直以米开朗基罗妻子的身份而为人所知的阴影之王没来由的惶恐起来,她似乎触及到了一个她绝对不想了解,更不应接触的真相。
“米开朗基罗在与伊格纳缇合作。”以平静的口吻说出足以令世俗惊骇的话语,萨曼莎摆了摆手,“虽然没有证据,但两人明显有这份默契。”
“这不可能。”完全脱口而出的话语,说明了内心的动摇。
“没什么不可能的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有的,只是永恒的利益。”萨曼莎顿了顿,脸上浮现出意味莫名的笑容,“对于他们来说,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伊格纳缇在完成他的目标后不会插手米开朗基罗的统治,而米开朗基罗则不会阻伊格纳缇的行动。”
“但他可以得到什么?”格罗瑞娅,下层区的阴影之王敏锐的察觉到了骰子屋使徒刚刚这段话中的漏洞,“他什么也得不到。”
他,毫无疑问指代的是米开朗基罗。
“不,你弄错了一件事情。”萨曼莎相当微妙的停顿了一会儿,用侵略性极强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她,让下层区的阴影之王仿佛产生了一种错觉,一种对方目光掠过了眼前这具载体,将她浑身上下被看了个通透的错觉,“他并非一无所得,至少……他得到了你。”
“胡言乱语。”强硬的予以否定。
“看来他什么也没和你说啊,”骰子屋使徒那微妙的目光刺痛了格罗瑞娅的心,但她却无话可说,因为“既然如此的话,就从头给你解释一遍,伊格纳缇,这个自至深之夜归来的黑暗旅者,他的内心之中到底孕育着一只多么可怕的怪兽。”
清了清嗓子之后,萨曼莎继续说道:“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追求,有的人追求力量,有的人追求美色,有的人追求金钱,有的人追求权势,林林总总,不一而足,但这之中有一类人的追求最是崇高,也最是伟大,更最是……可怕在当下流行的骑士小说之中,他们往往会被称为救世主。”
说到这里,白大褂的女人不由冷笑出声:
“然而在真实的世界之中,又哪有什么救世主?他们的付出,他们的牺牲或许可能为一两个人带去希望与光明,但更大的可能……还是将世界拖入灾难的深渊。”
“所以”地上只剩半截尸体的死者忽然开口。
“伊格纳缇谋求的是一个美好的,富足的世界。”骰子屋的使徒叹了口气,“然而他却并不知晓这世界悲哀、绝望的本质,当他将心中的愿景与蓝图付诸行动,赫姆提卡的下层区毫无疑问将面临一场史无前例的大灾难,或许自迷雾区沦陷后,这座古老的城池将会失去拱卫它第二道城墙。”
“他到底想做些什么。”格罗瑞娅问道。
“很简单,”萨莎曼顿了顿,而后给出了答案,“他想要开门打开下层区与迷雾区的门,令二者融为一体。”
“他疯了!”即便是下层区的阴影之王,死境王国的真正主人,在这一刻也仍不免变了神色,“这是在玩火!”
“是啊,玩火。”骰子屋的使徒点了点头,“你比我更清楚迷雾区里面到底有多少高等妖魔在游荡,哪怕它们并非都如你一般能够巧妙的避开规则使用力量,但庞大的基数摆在那里,其中必然存在着足以颠覆米开朗基罗统治的可怕力量,一旦打开门后,这些无知性的怪物涌入城中,下层区该会怎样,你应该能够想象吧。”
格罗瑞娅没有说话,的确可以想象,那地狱一般的图卷。
“米开朗基罗没有理由成为他的帮凶,他是英雄,真真正正的英雄,他所渴望的,是构筑起真正的秩序,用律法而非暴力维系下层区的长治久安。”以一个妻子的身份,而非下属的身份,她用苍白无力的言语进行反驳,“他没有理由放任伊格纳缇那危险的行动,更没有理由与他联手。”
“不,你其实知道的,他有。”名为萨莎曼的白衣女子用满含悲悯的目光看着他,看着寄宿在巨人保罗身上的她,“人总是会变的比起成为所有人的英雄,他更想成为某一个人的英雄,即使那意味着背叛,背叛自己的理想,背叛自己的袍泽,背叛牺牲者那升入天上的灵,背叛三十年来所做的一切努力,他也在、所、不、惜。”
一字一顿。
“我……”格罗瑞娅此刻透过保罗发出的声音,不仅没有以前中气十足的感觉,反而充满了一种小女人的柔弱,“我,知道了。”
“很好。”骰子屋的使徒满意的点点头,“既然你知道了,那就赶快行动吧,阻止迷途者之家的行动,我就满怀期待的在此等待,等待好消息的传来吧”
然而她的话音在下一刻戛然而止。
“但那又怎样。”声音中蕴涵的“力量”猛然拔高,明明寄宿于死者之躯中的不过是一个女人的意志,但却有一种非比寻常的魄力,“人总是会变的,他是如此,我也是如此,请你注意现在在你面前的不是米开朗基罗的妻子格罗瑞娅,而是下层区的阴影之王面具。”
“人?”萨莎曼忽的轻笑出声,“你竟然说自己是人”
不过转瞬之间,姣好的面容已冷若冰霜。
“你这杀人的妖魔。”
“看来我们之间缺乏应有的尊重与信任。”格罗瑞娅,不,是下层区的阴影之王冰冷的予以还击,“况且,对于骰子屋来说,阻止伊格纳缇的行动应该算不上一件难事,七位使徒只要任意三位出手,应该就能弹走身上的灰尘一般将下层区犁清。”
“看来米开朗基罗知道的事情不少。”萨莎曼眯起眼,某种危险的气息弥漫在她身周,“既然如此,我也就实话告诉你吧做不到,上层区的事情闹得太大了,黑暗众卿们千不该万不该去打‘’的主意,如果说伊格纳缇只是在玩火的话,那么混沌教派的那些家伙,则是在动摇这个世界的根基。”
“听上去很严重。”面具随口附和着说道。
“没错,如果消息属实,一不小心,赫姆提卡将会真正沦为历史。”骰子屋的使徒叹了口气,“所以,对于伊格纳缇的行动,我们实在是无法分出精力去应对,更别说自至深之夜归来的黑暗旅者远比你们料想的要更难对付。”
“所以,你们打算怎么办。”下层区的阴影之王不无嘲讽的问道,“是扶持这一代的‘主角’,让他们秉持天定的命运,去将万恶的魔王讨伐吗?”
“要是真有‘主角’就好了。”萨莎曼摇了摇头,忽然低头看了她一眼,眼角浮现几缕笑意,“等等该不会你以为尤利塞斯那家伙是我们命定的‘主角’吧,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太好笑啦。”
她顿了顿:
“那一位,才不是什么勇者哩,他可是真真正正的魔王啊!”
即便如此,在危机时刻,谋求魔王的力量,对于弱小的人类,也是应有之理。
这一句话,直到最后,她也没有说出口。
因为……为了下层区的存续与发展,皇帝米开朗基罗还有存在下去的价值。
格罗瑞娅还不到死去的时候。
“命运”带来了这样的启示,作为使徒的他们唯有遵从。
章九十二再会
意外总是……接踵而至。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是艾米在前往叹息之墙路上,撞见面前的少年时自然而然生出的想法。
“你来做什么,”荣光者的目光在不速之客上微微停驻,漆黑的瞳仁之中没有太多情感的流露,只是以平静,甚至能称得上冷漠的声音说出了他的名字,“狄克。”
“没必要表现的那么疏离吧,”骰子屋的使徒摇了摇头,“好歹我们也有过一次合作,尽管中间是发生了一些不那么愉快的事,但无碍于大局不是吗?”
“或许是吧,”艾米随口应付道,他并不想将时间浪费在无意义的对话上,简单直接的挑明了主题,“说吧,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美少年微笑,连带着阳光也明媚了几分,“我只是想请您”
刻意的停顿。
“拯救世界。”
“拯救世界?”荣光者挑了挑眉头,尽管狄克的说法与他现在的行动不谋而合,但他仍不打算被对方牵着鼻子走,“很抱歉,我对成为救世主并不感兴趣况且,我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比如?”
“无可奉告。”艾米粗暴的终结了话题,然后迈开了脚步。
“如果没猜错的话,你是打算前往上层区吧。”然而骰子屋的使徒并不打算放弃,直接拦住了两人的去路,即便面对米娅那煞气逼人的银白大剑,也未后退一步,“可是现在通向上层区的道路已被锁死,即便你们真的能插上翅膀,或许寻觅到什么密道,想要穿越叹息之墙,也一定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让开。”荣光者没有回话,持剑者以冰冷的口吻开始了倒计时,“三”
“等等!”当“二”的报数响起,狄克慌忙的解释道,“我知道哪里能够让你们绕过叹息之墙的阻扰,直接前往上层区。”
“一!”
而这时,倒计时的报数戛然而止,十字大剑毫不留情的斩落。
然后,斩到了空处。
“喂喂喂”骰子屋的使徒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你还真下得了手啊,要知道这可是能绕过叹息之墙前往上层区的方法啊,你们难道不心动吗?”
“米娅,走。”
诚然,艾米对绕过叹息之墙直抵上层区的办法很感兴趣,但若是像上一次那样沦为骰子屋的高级打手,那就敬谢不敏,更何况他现在并非没有别的选择,倚靠短剑暗血之利,他足以开辟出一条道路尽管耗时耗力都颇巨,可再怎么都好过成为别人手头的提线木偶。
“看来不拿出点亏血本的重磅消息你们是不会好好听我说话,”被晾在一边的美少年叹了口气,捋了捋稍显缭乱的金色碎发,“艾米尤利塞斯,你以为使用淬火武器所需要付出的代价只是尤利塞斯之血?我告诉你,大错特错,你所付出的,不仅仅是你的荣光之血,更是你的本质。”
“本质?”少女停下了脚下的步伐。
“不要管他,”荣光者摇了摇头,他还真没感觉到有什么特别的,所要献祭的确只有体内的尤利塞斯之血,“只是胡话。”
“力量的使用必有代价。”狄克的声音渐渐平缓,“是什么让你产生了驾驭先民斩破黑暗黑暗混沌的利刃所需要付出的代价只是一点点、微不足道的血液的错觉?”
艾米脚下的步伐微微一滞。
“我说了,你所需付出的是你的本质。”骰子屋的使徒顿了顿,绿宝石一般晶莹亮丽的眸子映照出少年的身影,“血液是生命的货币,这并非抽象意义的本质,用更为通俗的语言来描述,是荣光者所传承的,先民之血每使用一次即便是先古列王也无法理解、无法揣度的神话之力,你体内的秩序本质都会弱上一分,到最后甚至可能会从荣光者的阶位上跌落,真正成为一个普通人。”
黑发黑眸的少年,终于停下他脚下的步伐。
“如果只是危言耸听,那么大可不必。”尤利塞斯家的长子回身,与那双翡翠绿色的眸子相对,“在看到能真正打动我的证据之前,你所说的每一个字我都不会信。”
“事先说明,我可没这本事去找一个现成的实例,”狄克摇了摇头,“但如果是相关的资料,我知道在哪里有。”
“哪里。”艾米问道,即便知道这可能是骰子屋的陷阱,他也做不到无动于衷。
“在你的记忆之中,”金发碧眸的美少年伸出手点了点自己的脑袋,“在将先民斩破黑暗的淬火武器传承给你的时候,你家族长辈应该交代过你吧,除非生死存亡之际,否则绝对不能揭开时光施加在它身上的封印。”
荣光者没有说话。
的确,直到今日他还记得父亲将暗血交给他时脸上那郑重的神情。
以及……那近乎不可理喻的苛刻限制。
绝对绝对不可以觊觎那凡人所不应理解、更不应使用的超凡之力。
“好的,”大约在二十个呼吸之后,艾米抬起头,漆黑的眸子幽深一片,“尽管不知道你是如何知晓荣光者间的隐秘,但你说服我了。”
“那么合作愉快?”狄克笑着伸出了手,然而荣光者却没有接受,只是一脸冷淡的看着他,简单直接的说道:“达成交易最基本的一点是诚信与公平,关于诚信我对你不做过多的指望,但最起码,你应该告诉我们,我们需要做些什么,又要面临哪些风险,以及该如何保障,你、或者骰子屋不会过河拆桥。”
“拯救”
“不要告诉我拯救世界,我一不相信你们骰子屋的情操,二不相信下层区发生的事会和世界末日联系起来。”黑发黑眸的少年打断了骰子屋使徒将要说出口的话语,“所以,不要敷衍我。”
“好吧,好吧,我认输,真是一个认真到过分的人呐。”金发碧眸的美少年举起了双手,“至于我需要你们做的事情其实很简单,那就是……进入奥巴代亚的内部,将伊格纳缇杀死。”
“伊格纳缇?”荣光者微微一愣,随后反应了过来,“你们要对旅者下手!”
“旅者的身份可不是护身符,”狄克摊了摊手,“他的精神意志在至深之夜的深处已遭受了不可逆的扭曲与污染,尽管依然抱有崇高的理想,但实现理想的手段已经发生了相当微妙的歪曲,他不仅不打算唤醒失落王城普罗米修斯的原始火种,更甚至他打算建立一个秩序与混沌和平共处的虚假世界。”
骰子屋的使徒翠绿的瞳仁中满是嘲讽。
“而下层区,正是他所选中的试验场。”
“好的,我知道了。”短暂的沉默后,艾米做出了抉择,“那么,我们该如何前往奥巴代亚。”
“前往奥巴代亚?”狄克摇了摇头,“你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那是在人类所无法观测的次元缝隙之中所生活的怪奇,单纯依靠物理手段而得不到接引的话,别说进入奥巴代亚的体内,就是发现它都做不到。”
“至深之夜深处的怪奇?”对于怪奇,荣光者并非一无所知,那是长久以来,人类对存在于世界上,人类所无法理解之物的代称。
“没错,伊格纳缇征服了这个怪奇,从而获得了驭使它的权利,借由这个生存在次元夹缝间的怪物,迷途者之家能够自由的在下层区乃至整个赫姆提卡进行传送。”骰子屋的美少年叹了口气,“说起来很多人或许不信,有着奥巴代亚与伊格纳缇的迷途者之家,其实反倒是三柱基石中最强的一柱,只是伊格纳缇一直专注于他的计划,长期以来蛰伏在米开朗基罗的阴影之下,这才让人生出了‘皇帝’至高无上的错觉。”
“进入正题。”艾米皱了皱眉头,“伊格纳缇到底想干些什么?”
“他想打开下层区与迷雾区的界限,构筑一个人类与妖魔和谐共处的世界。”狄克嗤笑出声,“这当然是做梦,任何一个有脑子的人都会知道这会对本就脆弱的人类社会造成多么可怕的冲击,一个处理不当,或许赫姆提卡在失去了迷雾区的拱卫之后,还会失去下层区这道最后的屏障。”
“没办法坐视不理。”持剑者表达了自己的意见。
“但我们该如何前往奥巴代亚。”荣光者没有否决的意思,无论这到底是不是骰子屋编织的谎言,在与黑暗旅者伊格纳缇见面后,一切都不再会是问题,“如果一切诚如你所说,那么我们根本不会有机会与伊格纳缇接触,更别说将他杀死。”
“这一点不用担心,”骰子屋既然敢对迷途者之家下手,自然不会毫无准备,“奥巴代亚并非无所不能的神圣,它之所以能够随时随地的转移迷途者之家的成员,其秘密就在这里。”
金发碧眸的美少年摊开了手,将手中一颗透明的、不起眼的小小圆珠展示给荣光者与持剑者,并解释道:“经过我们的研究确定,这是奥巴代亚身体的一部分,通过它奥巴代亚能够确定要转移对象的坐标,从而实现瞬间转移。”
“有个问题,”艾米忽然出言打断道,他伸手夹起圆珠,放在眼前仔细的打量着,而后提出了问题,“奥巴代亚,你所说的那个怪物,是活物吧。”
“没错。”简单明了的回答。
“那么你怎么能确定,我们在使用它进行转移的过程中,不会被它判定为敌人,然后被当垃圾一样扔进次元的缝隙之中?”荣光者直指问题的核心,“坦白的说,这个险我不打算冒。”
“没有风险。”狄克说道,“通过子体形成的是一个链接,一个通道,并不需要进行认证,奥巴代亚的本质也决定了它在进行传送的过程中无法有效的区分进入到它身体中的杂质。”
“所以,”他顿了顿,“我们要做的只是这样。”
而后捏碎圆珠。
下一刻,虚无之中翻腾起橘红色的火焰。
“不要反抗。”
留下这么一句话之后,骰子屋的使徒消失在了火焰之中。
紧随其后的是持剑者。
最后,当艾米放弃了抵抗之后,意识被一团温暖的火焰所包裹,所吞噬。
章九十三困难重重的开局
这里是……
荣光者睁开眼,视线掠过眼前稍显的青石砖墙壁,在道路两侧用火盆盛放的火焰上微微停驻,随后四下张望着,寻找着与他一道被传送进来的伙伴。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还好,成功了。”身后传来一个声音,艾米下意识的回身望去,刚好不好的看见骰子屋那个讨人厌的家伙跌跌撞撞的从地上爬起,一边摇晃着小脑袋,一边发出非常可疑的声音,“果然……技术部的那些家伙,就没有一个可靠的……”
什么叫“还好,成功了”?
荣光者的眉头不禁跳了跳,但终究没有发作。
“等等,尤利塞斯,你怎么醒的这么快。”刚刚还半醒不醒的美少年,一看到艾米那张阴沉的仿佛可以滴出水来的脸,立刻回过神来,匆匆解释道,“人类的精神在转移过程中会受到一定程度的影响,但一般来说除了短暂的昏厥以外不会有其它的后遗症,了不起也就头痛一阵子,不会碍事。”
“你之前说的话,我全听到了。”荣光者面无表情的说道,然后将视线从他身上挪开,驻留在如睡美人一般平躺着的金发少女身上,“她要什么时候才能醒?”
“三至五分钟吧。”狄克给出一个不那么准确的答案。
“没有一个准数吗?”艾米不由皱起了眉头,从眼前的情形来看,他们的传送应该成功了,现在他们所在的地方应该是被唤作奥巴代亚的怪奇的体内,下层区三柱基石之一的迷途者之家真正的本部当中,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这里都不是可以悠闲的等待伙伴醒来的地方。
“很抱歉,并没有,传送的后遗症因人而异,打个简单的比方,我们的世界是一个二维的平面,传送就是将这个平面折叠起来,直接在中间打个洞直达,这中间因为人类在空间感知性上存在的差异,排斥反应的表现千差万别,有的人可能就是眩晕一阵子,而有的人则有可能会陷入昏厥之中。”
“听起来米娅是后者。”荣光者直接忽略了那大段大段的说明性文字,听取了最后的结论,“那这么说,我们在短时间之内会失去一个主战力?”
“是这样没错。”骰子屋的使徒点了点头。
“好吧,还真是糟糕透顶的开局。”艾米感慨道,漆黑的瞳仁中看不出有哪怕一丝的畏缩,“不过既然事情的结果已无可更易,那么我们现在所要做的自然是将它可能造成的恶劣影响消弭到最低。”
“所以你打算怎么做?”狄克颇有兴趣的问道。
“在商议对策之前,”荣光者看向他,注视着那双如同绿宝石一般晶莹剔透的漂亮瞳仁,“我们首先要进行的是情报的收集与整理工作所以你觉得呢?骰子屋的使徒大人。”
“大人这个称谓我可不敢当。”金发碧眸的美少年摇了摇头,“但情报的话,我这里倒是能提供一点尽管迷途者之家依托奥巴代亚的特殊组织架构决定了它很难被渗透,但这么多年下来我们在这里还是有那么几个眼线,虽然受限于他们的等阶很难知道真正有价值的情报,可还是能搜集到一些很实用却并不敏感的信息”
他在这里稍稍缓了一口气。
“首先,最重要的一点奥巴代亚是活着的,它拥有自身的意志,迷途者之家坐落在它的体内,其各个部门是完全独立的,只有部长级人物才有权限在部门间自由的往来,并且最重要的一点是,这里根本就没有路线的概念,部长之所以能够进行跨部门的往来不在于他们知晓行进的路线,而仅仅在于,他们拥有权限。”
“什么意思?”艾米没太听明白。
“或许是我在表述上存在问题,”少年的翠绿的眸子转了转,随后说道,“你应该对奥巴代亚有一定认知了吧,它是一种人类无法接触到的,生活在次元与次元夹缝中的奇异生物,其在我们认知中的形象是一个巨大的城堡,迷途者之家的本部就坐落于此,但奥巴代亚并非一沉不变的死物,尽管它对外的显现是类似城堡的某种建筑,但究其本质是人类无法理解的怪奇,人类所熟知的常理很难直接套用在它的身上事实上,它内部的地形是以模板化组合的,每个基础单元格随时随地都可以进行移动,也就是说,如果不经由奥巴代亚同意,几乎不可能行进在正确的道路上。”
“我大概听明白了,大致是一种无规律的、无限变换的迷宫。”荣光者理解了他的意思,但正因为理解,反倒拿不定主意,“按你这么说,我们现在根本无法穿过奥巴代亚的迷宫,找到伊格纳缇。”
“没错。”
“那么你们骰子屋准备了怎样的应对措施?”艾米不自觉的皱起了眉头,不知道为什么,他心中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所以,我们找到了你啊。”骰子屋的使徒相当爽快的做出了回应。
“什么意思?”荣光者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很简单的意思。”狄克摊了摊手,“既然我们没办法解决这个问题,只有把它外包出去,让别人来解决了。”
“所以,你们找上了我?”艾米用相当危险的目光注视着眼前的少年,“连最基本的情况都没有就直接把我拉入了奥巴代亚的体内,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用通常的方式应该没办法离开这里吧。”
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哪怕用脚趾头想都能知道,骰子屋这个从骨子里烂掉的组织不会好心的给他准备后路。
“不要担心,我和你是利益共同体,你跑不掉,我也没办法走脱。”金发碧眸的美少年拍了拍他的肩膀,“如你先前所说的那般,既然事情的结果已无可更易,那么我们现在所要做的自然是将它可能造成的恶劣影响消弭到最低。”
“……”荣光者沉默。
放在腰际短剑旁的手握紧了又松开,松开了又握紧,如此反复了三次,才平复了心底的怒气。
“那么,面对这糟糕的局势,你有什么意见建议吗?”艾米长吁出一口气,换掉肺部积压的浊气,用平静而森寒的语气说出最后的称谓,“我亲爱的朋友。”
“如果你要说建议的话,我这边没有什么可建议的,但意见倒不是没有,不过你确定要听吗?”在荣光者冰冷瞳仁的注视下,狄克不无尴尬的摸了摸鼻子,“也不是什么好消息,那就是在奥巴代亚的内部,有检验来访者权限的相应手段,而我们几个都是通过子体强行介入的黑户……”
“你的意思是,我们被发现了。”艾米不禁以手扶额,屋漏偏逢隔夜雨,先民所言真是不虚,“但在一个本身就具备主观意志且能自由变化的迷宫之中,我们就算想逃,又能逃到哪里去?”
“要不,将他们正面击溃试试?”骰子屋的使徒给出了建议。
“如果其中没有杀人鬼这一级别的战力,我想应该不难做到。”这个提议简单、粗暴、可执行性强,然而与之相对的却有一个堪称致命的弱点,那就是……“战斗中我没办法兼顾昏迷中的米娅”
他顿了顿,而后毫不留情的说道:“对你,我不敢有丝毫大意。”
“那可就难办了。”金发碧眸的美少年流露出一副相当苦恼的神色,“奥巴代亚的城堡尽管面积很大,但若是触发相应的报警机制,通过可以自由变换位置的单元格,迷途者之家的快速反应部队能够在相当短的时间内完成战力的投放。”
“总感觉你嘴巴里就说不出好消息。”荣光者没好气的说。
“嘛,”狄克偏过头去,“毕竟找你来是来解决问题的,作为被雇佣的一方,你们有义务要解决雇主所面临的难题。”
“但你们强买强卖,并且刻意隐藏了所需要面对的危险。”艾米随口说道,他对骰子屋算是彻底的失去了信赖,“说起来,开局之所以会恶劣到这种境地,你至少要负一大半的责任。”
“这时候相互推诿没有任何意义。”骰子屋的使徒耸耸肩,对气急败坏的荣光者丝毫不以为意,“我们应当考虑的是,一些更加实际,更加迫在眉睫的问题。”
“比如说,”他看向不远处开始变化的墙体,以及吞吐出的数十位全副武装的铁甲战士,“来自迷途者之家的问候。”
“见鬼!”
尤利塞斯根本没有时间理会一旁的美少年,他的目光在那全副武装的铁甲战士身上微微停驻,随后摇了摇头:
开什么玩笑,这根本就不是铁甲!
这是动力驱动铠是实打实的违禁品,在物理法则被混沌侵蚀之后,蒸汽机在丧失其稳定性之后,变得更加的狂暴,更加的难以被束缚。
也就是说……比起先古列王时代,眼前的这些家伙,还要更加的可怕。
而更糟糕的是,他与这帮子铠甲疙瘩的相性可谓糟糕至极。
要是米娅没有昏迷该有多好。
荣光者不禁泛起这样的念头,并在下一刻警醒。
竟然已经如此的习惯于对方的存在了吗?如此的习惯于依靠对方的存在了吗?
他握住了手中的剑,随后
拔剑!
章九十四意外的助力
动力驱动铠。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它的全称为蒸汽动力驱动铠甲,是先古列王时代炼金术士们创造的战争机器在那个秩序空前繁盛的时代,骑士团追随在王旗之下巡视四野,守夜人守望漫漫长夜,戍守边疆,而动力驱动铠军团则负责维持腹地的稳定,正是得益于他们的付出与牺牲,才支撑起一个时代的盛世繁华。
尽管在先古列王时代流传至今的书籍之中,对动力驱动铠的战力并未花费笔墨进行描述,但在偶尔流传下来的只言片语中,身着动气驱动铠的战士时常被誉为凡人所能执掌的最高武力,复数的动力驱动铠战士合力甚至可以击败荣光之裔。
当然,复数在任何时候是一个极为暧昧模糊的量词。
可以是两三个,也说不定是要十来二十个,但不管怎么说,眼前的数量也超过了艾米所能应对的范畴通体四米高的钢铁巨人从墙壁中一个接着一个的被吐出,伴随着一阵“哐当”“哐当”的金属交错之声,这些通体亮白的金属人形一个个从地上站起,活动着那身钢筋铁骨,紧接着类似面具的面部覆甲打开,大量的蒸汽从中逸出,机器的预热完成,赤红色的光芒从机械义眼中吞吐而出。
来者不善。
艾米的心微微一沉,如果是平时的话,他才不想和这些金属疙瘩过招,但眼下这个情形,根本就不存在退缩的余地。
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目光掠过身后的美少年,在依旧昏迷不醒的少女身上微微停驻。
“照顾好她。”
荣光者并没有太多的时间可供浪费,一旦这些钢筋铁骨的大块头完成整备,以集团的形式发动攻势,他可没有把握能在乱局中保护好她。
所以,哪怕骰子屋的使徒不值得信任,他也没有第二种选择。
总不可能抱着她去冲阵吧?
那是作死。
决定生死的战场渐渐逼近,艾米收束了心中的杂思,漆黑的瞳仁幽深且纯粹,映照出面前一排排的钢铁巨人。
没有恐惧,没有畏缩,没有彷徨。
荣光者只是挥剑,简简单单的挥剑,短剑暗血于瞬间突破大气的束缚,红黑相间的剑身在高速运动下如同一道从天而降的红色流光,笨重的机体或许赋予了驾驶它的战士非同凡响的力量与速度,但在真正的高速战中,决定胜负生死的,只是那一瞬从眼底偷跑的时间。
没错,只是一瞬间。
名为艾米尤利塞斯的少年就穿越了七具蒸汽动力驱动铠甲,手中的短剑暗血干净利索的切开了其中四具,如果是血肉之躯的话,想必第一波的敌人已解决了大半,但钢铁造物的坚韧远远超乎了荣光者的预想,四具被切开的动力驱动铠之中,只有一具陷入战斗不能的境地,其余三具根本没有受到影响,依然贯彻着其驾驶者高昂的斗志。
“真麻烦。”
反身看了眼已反应过来的钢铁巨人们,荣光者活络活络了有些酸麻的手臂哪怕处于封印之中的短剑暗血仍保有传古级别的品质,斩钢断铁也从不是易事,更别说切开动力驱动铠那厚实的装甲这不止是一个技术活,更是一个力气活。
艾米一向不以气力见长,四具被它切开的动力驱动铠中,只有最开始那一具突破了装甲的保护,破坏了其中的驾驶系统,而另外三具受限于蓄力不足,只是切入了大约三分之二,看上去受创不轻,实际上根本就无伤根本,就少年呼出一口气的功夫,他们已然反应了过来,整齐划一的从背后抽出大约有四十公分粗的链锯大剑,然后伴随着金属扭曲变形的刺耳嘶鸣,钢铁巨人的背后齐齐隆起了一个如同驼峰一般的赤红疙瘩。
这是?
荣光者眯起眼。
“呜”
大量的白气从排气孔中排出,灼热的灰白之雾在通道中弥漫,背后生成的铁疙瘩赤红一片,如同在剧烈地壳运动中隐隐可见的岩浆流,又如同锻造炉里刚刚出炉的液化钢铁,只是看到,就足够令人生出危险之感。
里面的驾驶员真的是人类吗?
艾米不禁在脑海中掠过这样的怀疑,就算是意志坚逾钢铁的战士,也无法在这等高温下保有意识。
但怀疑终归是怀疑,在战斗中他可没有分神的习惯,当有着赤红双眸的钢铁怪物们开始行动之时,他摈弃了心底的杂思,如同一个最为精准的战斗机器一般,利用形体上的优势,游走于刀光剑影之中,近十具高大的金属人形,如同被老鼠戏耍的猫一般,笨拙的追逐着他的脚步,时不时还会因为过于狭小的空间而碰撞在一起,滚作一团,运气最高的一次还刚好不好的碰到了裸露在外的赤红燃烧炉,引发了一场惊天动地的爆炸,将好不容易收拢起的包围圈再一次打破,炸出一个巨大的豁口。
理所当然的,荣光者从中抽身而出。
要是真的只有这几具就好了注视着渐渐扩散的雾霭,少年心中不禁掠过这样的念头,一开始出现在他面前的动力驱动铠只有七具,其中一具一上来就被他一剑切开了装甲,破坏了内部的驱动系统或控制系统,还有两具则在刚刚那轮追逐之中碰撞在了一起,点燃了一团醒目的焰火。
如果敌人的总数是固定的话,或许单单他一个人就足以将这只小队送葬于此,但可惜的是,迷途者之家的增援……源源不断。
一个接着一个的金属人形被墙壁吞吐而出,然后一双接着一双的赤色瞳仁被点亮,在先前那不过数分钟的交锋中,转移过来的蒸汽动力驱动铠甲已经超过了两位数二十二具,这是一个准数,令人难堪的准数。
完全否定了荣光者刚刚所做的努力。
正因为意识到了这一点,艾米选择了退却。
与伊尔丹矿坑中那无可名状的混沌恶物一样,被钢铁铠甲所保护的动力驱动铠与他的相性极差,暗血的确是一把不可多得的优质武器,可短剑天生的局限性导致缺乏进攻性能力的荣光者在面对体积巨大或装甲厚实的敌人时表现的总是不尽如人意,很多时候不是找不到下手的机会,而是很难对敌人产生真正的威胁。
俗称,不破防。
记忆中对这类情形有一个通俗易懂的称谓,但却没有具体的解决办法,面对越来越多的动力驱动铠,他不打算继续以身冒险,因此撤退无疑是此刻不得不做出的选择但与此同时,另一个无法解决的难题又摆在了他的眼前。
该如何摆脱敌人的追击?
在能够自由操纵体内单元格的怪奇奥巴代亚注视下,他们根本没办法利用地形摆脱追兵不说,就算是生死存亡之际他们爆发出了非同一般的极速,也没办法阻止奥巴代亚对动力驱动铠进行转移。
也就是说,跑不掉。
但起码也要先跑了再说
路都是人走出来的,当找不到路的时候,不要慌张,不要绝望,只要朝向前方,迈开脚步,长剑终将斩开荆棘,鲜血终会淌红道路,或许无法抵达最终的彼岸,但只要不放弃,终有一天,世界将不会被绝望的阴云所笼罩。
有人是这么告诉他的。
只是,会是谁呢?隐隐约约间,是一个很熟悉。非常熟悉,且绝对不能忘记的人。
可惜……关于她的记忆已点滴不存。
现在也不是回忆的时候。
荣光者强迫自己忘却突兀浮现于心底的影子,专注于现实比重新整备的动力驱动铠们更快,他先一步的回到了狄克与米娅的所在。
“还真是狼狈啊”骰子屋的使徒起身,嘴角微微翘起,然而脸上罕见的没有夹杂任何笑意,“看样子你拿它们并没有什么好的办法。”
对此,艾米尤利塞斯只有沉默。
他总不可能现在就揭开短剑暗血的封印,然后莽上一波?
那有什么意义。
“走吧,”稍稍缓了口气,他说,弯下腰将少女驼起,背在身后,“这里不是久留之地。”
“但我们能逃到哪里去呢?”狄克叹了口气,没有迈开脚步。
“我不知道,”荣光者摇了摇头,如果实在没有办法的话,他会考虑将暗血的封印揭开,然后莽上一波,“但只要活着,终归能够看到希望。”
“希望如此。”金发碧眸的美少年没有反驳,只是低下了头,如同稻穗一般金黄的碎发遮住了他的眼睑,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但比起被它们追的狼狈逃窜,还是将它们歼灭,更符合我的美学。”
“所以”
“不要浪费我给你创造的机会。”
什么意思?
还没等艾米反应过来,骰子屋的使徒已经用行动表达了他的意志。
“你们,给我静止。”
嘴唇微微开阖,至高无上的谕令自口中吐出,然后……时间仿佛停止了流动,数十具如万马奔腾一般汹涌而来的动力驱动铠猛地停止了行动,惯性这一常量仿佛被从世界上抹去,相当诡异的停留在狄克“静止”一词出口的一刻。
“这是?”
尤利塞斯家的少年瞪大了眼睛
能力!?
章九十五奥巴代亚之名
坦白的说,荣光者在下层区已经收到了太多的惊喜……或者惊吓。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先不说传言中足以匹敌大持剑者的高等妖魔,如同雨后的春笋一般一茬接着一茬的冒出,单就说穿越至深之夜的黑暗旅者伊格纳缇与仿佛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能插一手的骰子屋,就足够令他认识到世界的广大。
而现在,狄克所揭开的底牌,却仍然令他心惊不已。
是生来肩负荣光的荣光之裔或是植入圣痕的持剑者?还是伪装成人类的高等妖魔,或者是类似于上层区传言中需要复数的荣光者、持剑者才能匹敌的“天灾化身”?艾米尤利塞斯并不知晓骰子屋使徒的本质,但这并不妨碍他对美少年所展露的能力进行粗略的评估。
是“言灵”,或者类似“言灵”的某种能力。
当然,也不排除是用气压控制之类能够短时间内控制所有动力驱动铠的禁锢类能力伪装成言灵混淆视听。
只是现在所能获得的情报太少,并且也不是探寻对方能力本质的时候艾米尤利塞斯从来没有忘记,迷途者之家的动力驱动铠仍然在一旁虎视眈眈。
“狄克,”荣光者注视着苦苦坚持的金发美少年,从他的神情以及额头上沁出的豆大汗珠来看,他承担了相当重的负荷,情况不容乐观,“还能坚持多久?”
骰子屋的使徒没有回答,只是摇了摇头,伸出了三根手指。
如果是三秒的话,根本就没必要强撑。
也就是说,是三十个呼吸,或者三分钟?当然,如果有三十分钟会更好,但现在天色尚早,还是不要做白日梦比较好。
艾米想到,默默的深吸一口气,将少女从背上放下,拔出其负于背后的双手大剑,随手颠了颠,感受着那份沉甸甸的份量。
然后在下一刻,破败的黑色风衣已如雨燕的翅膀一般展开,呼啸的风声已被他轻而易举的甩至身后既然无法确定具体是三十个呼吸还是三分钟的时间,那么现在所能做的只有充分利用从指间淌过的点滴时间。
少年开始了疾驰。
他比米娅要高上小半个头,几乎与持剑者齐高的双手大剑,对他同样来说是一个大家伙,不过幸运的是,或许得益于每一个男性生来就具备的战斗本能,他与这种从未接触过的重兵器的相性比他预想的要高得多,抡动起来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滞涩感,流畅的仿佛就像手臂的延伸,自然的就像本就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横劈,竖斩
在短短数秒的时间之内,如砍瓜切菜一般的,荣光者连续砍倒了数具动力驱动铠。
教团的银白十字剑确实是个好东西,品质丝毫不低于市面上流通的传古兵器,重量也恰到好处,既不会因为太过沉重而影响挥舞,也不会因为太过轻巧而失去了重武器本应具备的劈砍能力,对付这群钢铁疙瘩的效果比短剑暗血要好上不止一个档次,如果不是在下手的时候需要特意避开动力炉所在的位置,说不定他清扫的速度还会比现在快上几分。
没错,艾米非常确定,这群钢铁怪物背后隆起的如驼峰一般的动力炉并非它们的弱点,甚至恰恰相反,这是它们所携带的最强武器一旦引爆它,其有效杀伤半径高达十五米,十五米之内的一切人或物最终只会剩下一团看不出原型的金属残骸,以及地上触目惊心的半球形的大坑。
蒸汽动力之所以在先古列王时代结束后逐渐退出历史的舞台,正在于黑暗混沌的侵蚀已深入法则面,令人类所熟知的客观规律发生了相当微妙的扭曲,蒸汽机变得极端的狂暴不稳定,哪怕一丝一毫的意外,都可能酿成一场惨绝人寰的惨剧虽然在数百年的改进下比起黑暗降临之初已有了不小的改善,但其不稳定的狂暴本质依然如旧也就是说,只要稍不小心,在与它战斗时就会触发一场自杀性爆炸,将周遭的敌友尽皆卷入,赐予平等的毁灭。
真是糟糕透顶的设计!
艾米尤利塞斯对这种反人类的设计表示强烈的愤慨。
至于他为什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荣光者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毕竟……活生生被气化的感觉可一点不好受。
算是少年体验过的最糟糕的几种死法之一,嗯,别问另外几种死法是什么。
甩甩头把脑海中糟糕的念头暂且抛之脑外,艾米继续针对被束缚着的动力驱动铠展开屠戮,并在挥动大剑的同时,于心底计算着时间。
三十秒已过,最开始那二十来具钢铁甲胄只剩下寥寥数具,并且骰子屋的使徒仍然维持着对它们的束缚听上去似乎大势已定,可实际上却……大、错、特、错!
没错,最初一波的敌人基本上已被打残了,但在已将主场优势发挥到淋漓尽致的敌人面前,他们的抵抗毫无意义就在那几十次呼吸的时间,又一批次的动力驱动铠抵达了战场,并完成了预热。
不多,只有十二三个而已,还没到不可战胜的程度。
可问题是……敌人的增援还远远没到尽头啊!
见鬼!
荣光者算是体验到了,个体的战力在集体的力量面前是多么的软弱无力。
但那又怎样?终归是要战斗下去。
实在不行的话,也只有解开暗血的封印了。
艾米尤利塞斯并非没有觉悟,只不过他不想让自己的觉悟如此的廉价,先民用以斩破黑暗混沌的光焰之剑的确拥有超越人类所能认知极限的神秘之力,但少年很清楚,这份力量不属于他自己,仅仅是凭借体内的先民之血借用的力量,如果只是一味的倚靠于此,他只会成为力量的奴隶,丧失成长的潜力。
可眼下的情况,似乎也到了必须揭开底牌的决死之刻,由不得他继续犹豫下去。
一边躲闪着钢铁巨人们的斩击,一边艰难的进行着一场并不艰难的抉择如果没有意外发生的话,荣光者大约在三到五个呼吸之后就会摈弃心底的犹豫与彷徨,低声念出解封的密匙,唤醒在漫长时光下业已锈蚀的光焰之剑。
但偏偏在这个时候,意外发生了。
在动力驱动铠的包围之中,少年一次凌厉的反击,将其中一具钢铁巨人径直削成了上下两半,位于其中的驾驶员刚好不好的被拦腰斩断可是却没有鲜血飙出,艾米尤利塞斯所见的,只是一团触目惊心的火焰。
一条活生生的生命就这么消失了。
不,或许活生生这个词,本来就不应该用在“它”的身上。
荣光者亲眼所见,驾驶着动力驱动铠的战士在被杀死之后化作了一团火焰,一团与将他们送入奥巴代亚体内一般无二的火焰。
注意,是化作了火焰,而非被火焰所吞噬。
少年无比的确信这一点。
也就是说,打从一开始,他们的敌人就不是迷途者之家,而仅仅是奥巴代亚。
火焰之恶魔,奥巴代亚。
既然敌人的正体确定了,那么接下来该确定的是我方的底牌了。
艾米尤利塞斯如同一只小老鼠一般躲避着成群巨人的踩踏,虽然算不上狼狈,但过程绝对惊险就算如此,他也没有闲着,分出一小部分精神扯开嗓子与战场外的美少年展开了一场对话。
“狄克,回答我。”他的声音在大地与钢铁的轰鸣声中时断时续,显然,无比混乱的局面并不适合喊话,“你的能力是不是言灵?”
不等骰子屋的使徒给出答复,他继续喊道:“注意,这很重要!”
“不,”短暂的停顿后,金发碧眸的美少年给出了答复,“并非通常意义上的言灵,而是与之相类的绝对命令。”
“那么,告诉我。”过了好一阵子,艾米才腾出少许精力进行第二轮的问话,其中当然少不了火光与爆炸的伴奏,“限制你能力的因素是什么,数量,还是称谓,抑或两者都有。”
“是行动的主语,与被约束对象的数量。”骰子屋的使徒仿佛猜到了荣光者的打算,所作出的回答相当的精准,“当然,还有其它限制性的因素,比如一次只能使用一个命令,在命令生效期间,我的任何言语都会被视为结束命令的终止符。”
“很好,”艾米尤利塞斯大声喊道,“那么你能对奥巴代亚下达命令吗?”
“我需要用视线捕捉它的存在,如果是对我们身边的墙壁、地砖这样抽象概念上的躯体发出指令,我能力所能产生的效用会非常低微。”狄克摇了摇头,“并且,即便让奥巴代亚臣服于我,我们也还是要面对这群钢铁怪物作为征服了奥巴代亚的恶魔之主,伊格纳缇所具备的权限尚在奥巴代亚之上。”
“暂时别管这么多,”随着又一批动力驱动铠加入了战局,荣光者的情况越加的不妙了起来,“总之,听我说眼前这些铁疙瘩全部都是奥巴代亚的分身,以它们为基础对奥巴代亚发出命令,或许能行。”
稍稍晚了一阵子,少年那句“拜托你了”才从爆炸声中传来。
“啊啦,被拜托了,真没有办法啊。”线索已全被理清,骰子屋的使徒也舒缓了紧绷的心情,而后用那双如绿宝石一般晶莹剔透的大眼睛注视着不远处的动力驱动铠们,以低沉而平缓的话语下达了“绝对命令”。
“奥巴代亚,臣服于我!”
无形的声波四散开去,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陷入了停滞,所有的钢铁巨人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一般停下了手头的动作,然后
整齐划一的跪下。
“向您致敬,我的主人。”
金属化的声音,从每一具动力驱动铠中传出,而它们的正前方,稍显袖珍的美少年却以居高临下的目光审视着它们,并微微点头致意。
于此,危机消弭。
于此,胜负逆转。
章九十六不负所待
灵魂与**仿佛被剥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持剑者感受着圣痕带来的灼热感,艰难的睁开眼。
这里是……哪?
视线有些晃悠,身体完全使不上力,前所未有的虚弱感令她不禁想起了十年前的漫漫长夜那是火种熄灭的第三年头,生来背负荣光的荣光之裔早已流尽了最后一滴先民之血,曾经予以光明与希望的伊格纳缇伍兹大教堂也沦为了妖魔滋生的魔窟,整个纳撒尼尔到处都是死者游荡的残骸
世界,无可避免的走入了终焉。
至少对两个女孩来说,纳撒尼尔就是她们的整个世界。
曾经会亲昵的用那张满是胡渣子的脸庞摩挲着她们下巴的父亲大人为了保护她们而死在了通向教堂的最后一段路上,而当神圣之光在漫无止尽的黑暗侵蚀下渐渐黯淡,疯狂的妖魔们开始突入教堂后,主教大人与骑士大人们则为了保护大家,用血肉之躯硬生生的阻挡住了嗜血妖魔的第一波冲击,更忘不了,为了令她们能从那长着三个畸形头颅时刻从那张血盆大嘴淌落湿哒哒粘液的怪犬追捕下逃脱,从来没有接触过战斗训练的母亲一边推开她们,一边转身迎向那狰狞妖魔的那一刻。
她们逃出来了,连她们自己也不知道她们是如何从妖魔的包围中逃了出来。
然后……生存了下去。
尽管名为生存,但其实只是姐姐在养活她。
直至今日,米娅都清楚的记得那份无力感眼睁睁的看着父母亲人死在眼中,在姐姐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伤了风寒,发烧发到意识模糊,一直依赖着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姐姐,理所当然的享受姐姐带来食物、水……以及温暖。
真是太不堪了。
真是太令人厌恶了。
持剑者的意识渐渐清晰,她挣扎的想要重新站起,但虚弱的身体却让她的力道多少有些不足,在短暂的撑起之后酥软无力的倚靠在了少年的背上,全身上下一片冰冷,唯有圣痕所在的部分传来惊人的灼热感。
“怎么了?”黑发黑眸的少年回过头。
“不,没什么。”短暂的沉默之后,来自教团的少女以一贯冰冷的声音作答,“还有,放我下来。”
“没关系么。”荣光者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随后不知为何说道,“请放心,我没有占你便宜的意思。”
“没关系。”金发碧眸的少女回答道,然后抬起头,翡翠绿色的瞳仁中映照出少年那漆黑的有些发亮的眸子,“放我下来。”
“好。”
既然对方坚持,艾米尤利塞斯自然不会做恶人,只是出于对并肩作战过的伙伴的照顾,他并没直接松开手,而是慢慢蹲下身子,将少女从背上放下。
“谢谢。”
持剑者的脸上并没有太多情感的流露,要说有的话,也是倔强,永不服输的倔强,明明身体虚弱的不行,却一次又一次挣扎着从地上站起。
“没必要这么为难自己。”荣光者自认不是软弱之辈,然而看到少女颤颤巍巍站起后还没走几步又再次跌倒的狼狈模样,心中的柔软也不可思议的被触动了,“有些事情是没办法用毅力与根性克服的,你需要的是静养。”
“没必要。”
然而持剑者只是如此直接、简单的予以了回绝。
明明翡翠绿色的眸子是如此的清澈、宁静,但少年却在她的眸中仿佛看到了一团熊熊燃烧着的火焰,看到了那绝不退缩,绝不妥协的坚持。
于是,在微不可查的一声叹息中,荣光者选择了放弃。
并非无法强硬的扭转她的行动,也不曾对她自我伤害的行为表示赞同,更没有理解她这么做的因由,名为艾米尤利塞斯的少年只是单纯的尊重她,尊重名为米娅的少女的选择,仅此而已。
“情况。”伴随着时间的流逝,持剑者的虚弱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退去,她一边以警惕的目光扫视周遭的环境,一边将注意力投注于坐在位于排头的钢铁巨人左肩上的小小少年,“他,怎么回事?”
“这里是奥巴代亚的内部空间。”荣光者解释道,“你在转移过来的第一时间陷入了昏迷,我和骰子屋的那个家伙则与迷途者之家的快速反应部队展开了交锋,多少有些侥幸,他夺取了奥巴代亚的部分控制权。”
“然后?”相当符合持剑者作风的发言。
“像没头的苍蝇一般到处打转。”少年耸了耸肩,“最高控制权依旧在伊格纳缇手中,他拥有更易道路的权限,我们现在只能赌,赌他并没有发现这场入侵。”
“不靠谱。”简单明了的评价。
艾米摊了摊手,事实上他同样认为这很不靠谱,但现在主动权掌握在将奥巴代亚奴役的使徒手中,在没有更好的选择的情况下,不如按照对方的步调来行事。
“还有,”米娅顿了顿,“他的能力。”
没有指明他具体指代的是谁,但在眼下的情形,其实不言而喻。
“命令”少年尽可能不带入自身的主观判断,骰子屋的狄克不值得信任,这一点在先前已得到了证实,“可以通过言语禁锢或压制复数最大出力可以压制荣光者超凡体魄的动力驱动铠,并在达成了某种条件之后,能够将奥巴代亚奴役。”
“很可怕的能力。”持剑者评价道,然后摇了摇头,“听着,艾米请千万谨记,不要暴露你的真名,因为名字其存在本身,就有着力量。”
“你的意思是,他必须获取名字才能进行奴役?”荣光者意识到了这种可能。
然而少女再次摇头。
“不能确定。”
“但这里还有一个说不过去的地方,”少年皱起眉头,米娅说的的确有一定道理,但仍然有无法解释的地方,“在伊尔丹矿坑的时候,他为什么不对你我发动能力,让我们自相残杀?”
“米娅,不是我的真名。”来自教团的持剑者看了他一眼,随后说道,“而那时的你,还没办法成为我的对手。”
“有道理。”对于持剑者的话语,荣光者并没有反驳,而是切切实实的给出了一种可能性,在不知道死亡先兆的情况下,的确没有人会相信他拥有打败少女的可能,“那有什么建议吗?针对这项能力。”
出乎少年的意料,米娅只是看着他,没有说话。
大约十二个呼吸后,清冷的声音才再次传来。
“抱歉,尤利塞斯。”翡翠绿色的瞳仁之中罕见的带有几分歉意,金发碧眸的少女很认真的看着他,说道,“从现在开始,我无法将后背托付予你。”
“没必要道歉。”要说心中没有苦涩、被背叛的感觉,那是骗人的,但知道前因后果,并且明白持剑者认真性子的少年,理解她这么说的理由,“直接说出来或许也好,我应该还是能信任你吧。”
连荣光者自己也很难描绘出他此刻的五味陈杂。
“如果你还愿意,”这么说着,如同冰雪消融,又如雪地莲花绽放,少女展颜露出笑容,“不负所待。”
不负所待啊。
艾米尤利塞斯沉默,单从这句话中,他便感受到了持剑者对他的信任。这份信任是如此的让人感到温暖,也是如此的让人感到……沉重。
没错,沉重。
因为他做不到。
直到现在,他也无法完全信任面前的少女,不仅能力的本质,还是他身份的疑云,他都没有办法说出口,只是默默的藏于心底,不与任何人分享。
所以
对不起。
他张了张嘴,想要讲这句付诸于口,然而,到了这一刻,却怎么也没办法说出口。
直到道路迎来了终点。
那是一扇门,漆黑的、有着繁复花纹的大门。
而在门前,充当看门人的,是一位荣光者相当熟悉的年轻人。
情报商人威利(威尔逊)。
或许他的真名不叫威利,但在没有更多情报前,将他称呼为威利也没毛病。
“又见面了,艾米尤利塞斯,米娅风语者,以及骰子屋的使徒狄克。”其真身乃是妖魔的情报商人没有丝毫芥蒂的与他们打着招呼,一个一个的叫出他们的名字,而后话锋一转,“欢迎你们来到迷途者之家。”
“看上去你对我们的到来并不感到意味。”此情此景多少有些诡异,至少荣光者不认为那个狡猾的情报商人威利会自陷于如此的绝境,“是什么给了你自信呢?奥巴代亚还是伊格纳缇?”
“言语是无法动摇我的决心的,艾米。”曾经的情报商人摇了摇头,在双方的战斗彻底引爆前说道,“我来这里,并非与你们为敌,只是做一个代伊格纳缇做一个邀请,邀请你前往门后一叙。”
“那他们呢?”少年问道,尽管他心中已隐隐猜到了答案。
“将会成为迷途者之家的客人,”威利平静的看着他,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正如你所料的那样,拥有资格的人只有一个。”
“再加一个不行吗?”荣光者试探性的问道。
“这里可不是菜市场,谢绝讨价还价。”情报商人嘴角浮现出一个笑容,而后说出了他的名字,“艾米尤利塞斯。”
“看样子协商破裂了?”黑发黑眸的少年抬了抬眉头。
“没错,”威利拍了拍手,世界不,是整个空间,是奥巴代亚的身体忽然躁动了起来,大地剧烈的颤抖,墙体开始出现龟裂,然后被狄克控制的动力驱动铠猛地挣脱了骰子屋使徒的奴役,反手一把将金发碧眸的美少年抓入掌中,“如果你能够付得起决裂的代价的话。”
伴随着他声音的落下,大量的蒸汽从成列的钢铁铠甲中排出。
一双双赤红的瞳仁在灼热的烟雾中亮起。
虎视眈眈。
莫名的,脑海中冒出了一个陌生,却能够将眼前情形完美概括的词汇。
随后,在稍显漫长的缄默中,荣光者说出了自己的答案。
“我愿意。”
章九十七再见伊格纳缇
幽深黑暗的背后,是极尽的光明。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荣光者伸手遮住微微刺目的亮白色光芒,视线掠过一望无际的纯白空间,最终在一处不起眼的小小黑点上微微停驻,然后迈开脚步。
少年脚下的步伐并不快,但与纯白画布上与异物的距离却以不可思议的快速缩短,一开始只是一个毫不起眼的黑点,三五步之后,浮现在眼前的是一个模糊的、朦胧的人影,又几步之后,老人那满是斑驳皱纹的阴森面容已浮现在面前。
“伊格纳缇先生,”艾米尤利塞斯停下脚步,脸上没有流露丝毫的敌意,只是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苍茫大海一般平静肃穆,“好久不见。”
“明明只过了几天,”妖魔化的面容上挤出一个扭曲、狰狞却意外给人一种和善感的诡异笑容,“时间却在你的身上留下了如此清晰的刻痕,有时候真让人不禁感慨,年轻本身就是年轻人最大的资本。”
“不,”明明大敌当前,少年却丝毫没有与之较量的意图,只是一本正经的摇了摇头,以低沉而有力的声音表述了自己的观点,“我认为应该是活着才对。”
“也是。”不知想起了什么,老人流露出追忆的神色,随后幽幽的叹了口气,“死了就什么都不会剩下了。”
荣光者抿了抿嘴唇,抬起眼,漆黑的眸子如同宝石一般熠熠生辉:“那么,你现在考虑的是……要留下些什么吗?”
“嗯,”满是皱纹的青紫色面容在纯白世界映衬下有一种阴沉的肃穆感,自黑暗中归来的旅者点了点头,从容不迫的说道,“人越是衰老,越是临近死亡,就越会害怕那无所不在的黑暗与混沌,越想要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些什么。”
“哪怕是骂名?”艾米尤利塞斯挑了挑眉。
老人看着他,用如同黑暗中择人而噬猛兽一般泛着幽绿光泽的眸子注视着他,注视着少年漆黑瞳仁中自己的倒影然后停顿了两到三个呼吸,以平静到甚至没有泛起哪怕一丝漪涟的口吻给出了答复:“哪怕是骂名。”
荣光者沉默。
而妖魔化的旅者对此却一无所察,只是自顾自的说道:“无论是骂名也好,罪孽也罢,如果真的能在燃尽前彻底的发挥自己的余热,我并不在意会在历史的进程中充当一个怎样的角色。”
“听上去挺很高尚。”艾米说道,语气中却没有暖意。
“只是卑劣者的通行证。”老人叹了口气,“人总是会为自己的行为找很多理由、借口,使不正当的事情正当化,即便是到了我这般年纪也无法免俗,总想给自己的疯狂行径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哪怕那对许多人来说这既不公平,也不正义。”
“那么你用来掩饰你卑劣行径的高尚借口是?”荣光者看着他,没有移开视线,漆黑的眸子中有某种东西正在涌动,“难不成你打算将诸如‘这个十恶不赦的男人打开了下层区与迷雾区的屏障,令数以千万计的人类在惶惶中死去,大半个赫姆提卡沦为人间地狱’这样的话,当做墓志铭?”
“如果你打算这样做,”自黑暗归来的旅者摊了摊手,“我并不介意。”
“看来你是真的疯了。”少年没有掩饰自己眼中的失望,尽管没有英雄情结,也谈不上多么信任,但他在最初的确将他视为一位可以有限度依靠的前辈,“如骰子屋所说的那般,妖魔化的侵蚀,扭曲了你对常世的认知。”
“妖魔化?”然而,老人对此只是嗤笑,“那不过是在混沌侵蚀下,人类所产生的适应性进化真要说的话,我早在踏足至深之夜的黑区,在那绝对的禁忌之中窥见了世界的真相之后,我就已经疯了,彻彻底底的疯了。”
“世界的真相,”艾米不自觉的顿了顿,明明只是狂人的梦呓,明明不过是疯子的呢喃,但不可思议的,一种如同在沙漠中跋涉三天三夜,滴水未进的旅人在抬头的一瞬间陡然发现绿洲的渴望感与欣喜感油然而生,“到底是什么!”
自至深之夜深处归来的旅者颇有些意外的抬了抬眼睑:“你想要知道?”
“没错。”荣光者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欲求。
“可惜……我不能告诉你。”苍老的面孔上并未有太多情感的流露,碧色的瞳仁中也看不出喜怒,他只是以一如既往的低沉语调说道,“告诉谁都可以,但唯独不能告诉你那会毁了你的,尤利塞斯。”
他摇了摇头:“哪怕只是可能,这个风险我不敢,也不能冒对这个满目疮痍的世界,你比你想象的要更加的重要。”
“是吗?”荣光者攥紧拳心,而后松开,“因为尤利塞斯?”
他的声音相当的坦然。
“如果你这么认为的话。”迷途的旅者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然而就在这种暧昧不清的氛围之中,少年似乎得到了谜题的答案。
“我知道了。”他说,漆黑的瞳仁隐藏在细碎发下,看不真切,“那么重新回到正题即便已经知道了答案,我还想再问你一次,你真的打算打开下层区与迷雾区的屏障,将那些在迷雾中游曳、时刻渴望着新鲜血肉的高等妖魔们放入下层区,让鲜血与杀戮在寂静的夜下奏起凯旋的高歌?”
“没错。”连一丁点的犹豫与迟疑都不存在。
“理由应该也不需要再问了,”第二次从老人口中得到确切答案的艾米尤利塞斯没有继续问下去,他只是深深的看着面前的老人,妖魔化的老人,“那么,在最后你还有什么想要说的吗?”
“很遗憾,”旅者摇了摇头,瞳仁中丝毫不见遗憾,“没有。”
几乎在话音落下的同时,荣光者开始了疾驰
如风,如光,又如电,短短数米的距离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便已消散殆尽,红黑交织的短剑如同一道长虹般划破长空,斩钢断铁的璀璨剑芒几已贴上了老人那双早已浑浊的碧色双眸。
然后
虽然被冠以然后这个衔接,但其实不过是一切发生之始的零点零一二秒之后。
形容枯槁的黑暗旅者伸出了那有若干尸般干瘪,并且布满了异化鳞片的手,在千钧一发之际,径直抓住了即将洞穿他大脑的一剑。
腥臭之气弥漫。
浓郁的近乎粘稠,红得有些发黑的鲜血自剑锋的两侧淌落。
“贫弱。”
简单明了的做出评价,五指蜷缩,屈握成拳,半边身子向前倾斜,没有任何花哨,一记直拳直击面门。
快,只是单纯的快!
艾米的眼前掠过一片残影,还不等他为黑暗旅者的体魄感到惊讶,拳压掀起的狂乱之风已将碎发吹散。
避不开
只是一瞬间,少年就做出了判断,在大脑来得及做出反应之前,身体已先一步做出了应对。
五指虚张如网。
然后,恍若天地冲撞。
骨骼发生清脆的错位声,荣光者一退再退一直退到第三步,才初步稳住身形,但预料中的僵持并没有到来,只是微不足道的一顿之后,少年同时松开了握剑的右手与握拳的左手,然后没有任何征兆的,身体如铁板一般直挺挺倒下。
下一刻,大气被拦腰截断。
如同剃刀一般锋利的一记横扫。
即便在战斗中有着近乎作弊的直觉,艾米躲闪的也相当勉强,过于突兀的动作完全打破了身体的自我防护机制,后背传来的震荡让他不禁生出五脏六腑都在移位的错乱感然而,这并不是就此放弃的理由。
反手一撑,腰部猛一发力,荣光者已然从地上拔起。
然后
退!一退再退!
以退缩争取左手恢复战力的时间,以退缩打乱敌人对节奏的把控。
这是战略性转进。
少年眯起眼,视线不敢离开面前这位自黑暗归来的旅者哪怕一刻。
但对方并没有动弹。
更准确的说,是没有展开追击。
“咔嚓、咔嚓”伴随着骨骼交错的脆鸣,面容如妖魔一般可憎的老人只是活络着一身有些松散的筋骨,在抬起手看了眼切入小半手掌的短剑后,摇了摇头,将它从血肉中拔出,随手丢在了地上。
“不错的饭后消食运动。”他评价道,狰狞的面容上浮现出莫测的笑容,“已经很久没有像今天这样开心了果然,太久不运动,人就会像机器一般生锈。”
艾米尤利塞斯没有回话,甚至连盯死他的目光也没有丝毫松懈。
敌强我弱。
这是非常明显的事实,身为弱者的他,可从来没有强者的余裕。
他只是一边以目光锁定面前的大敌,一边让左手重复着握拳而后舒张,舒张而后握拳的动作,将错位的骨骼复归于原处,静静的等待着身体的恢复,等待着自身状态的回复。
“怎么了?就这样就害怕了?胆寒了?”在堪称漫长的等待中,自至深之夜归来的年迈旅者从始至终没有移动过哪怕一次步伐,只是用那双碧绿的眸子注视着眼前那如受惊兔子一般小心谨慎的少年,相当从容的调笑道,“要知道时间可是站在我这一边,如果不能及时将我这个大魔王攻克,那么等待下层区只有……”
他顿了顿:“鲜血与杀戮。”
“尽管不知道理由,但看起来你相当渴望着与我战斗啊。”在短暂的沉默后,荣光者抬起头,漆黑的瞳仁有若黑暗本身一般深邃,“不过这样也好,就让我们继续先前未完的战斗吧。”
他的嘴角咧出一个笑容,而后说出了老人的名字。
“伊格纳缇”
章九十八死亡本身即是弱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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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皆不在人生盛年的男人谁也没有躲闪,谁也没有退让,如同先古列王时代两辆位于同一轨道上相对而行的蒸汽列车一般,在刹车阀和紧急制动装置失效后,义无反顾的撞击在了一起。
在随之传来的大气爆鸣声中,在如爆竹一般接连响起的骨骼错位声中,在时不时传来的闷哼声中,拳对拳、脚对脚,甚至连头本身都能成为进攻的武器。这一场并不漫长的战斗简单而激烈,接近零距离的近身短打没有留给任何人迟疑或彷徨的机会,一切的抉择只在刹那间发生,并在刹那间结束。
毫无疑问,这种放弃思考的直觉式战斗对艾米更为有利。
但有利也只是相对而言。
当气力暂时耗尽的两人不约而同的分开之后,荣光者更是确定了这一点没有意外,他的伤势比老人要重,而且不是一星半点左臂上的肩胛骨被打的错了位,一只手像软体动物一般完全无力化的拉耸着,拳头上更是触目惊心的一片淋漓鲜血,甚至裸露出了森然的白骨。
而对面年迈旅者的情况比他要好上不少,尽管那身粗制滥造的破旧麻衣已在先前的战斗中化作了漫天的碎屑,裸露出他那被青紫色侵占了大半的、触目惊心的伤疤与健硕的肌肉块一般显眼的上半身,但在皮肤下若隐若现的鳞片的保护下,身上虽然有不少地方存在着淤青,却无碍于战斗。
“还真是敏锐的战斗直觉,”老人拍了拍还挂在身上的少许碎布片,声音虽然低沉而喑哑,可不难听出几分游刃有余的悠然,甚至如果不是可以看见他胸脯并不平静的起伏,少年会下意识的认为这场战斗对他而言,真的就如他先前所说的那般,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热身运动,“现在的年轻人越来越厉害了,看来不服老不行了。”
艾米抿了抿嘴,没有答话。
默默的伸手抹去唇边溢出的猩红,而后捂住左臂的肩胛骨,用力一正。
“唔”
咬紧的唇间只挤出了一声混杂着痛苦的低吟。
“还要继续吗?”年迈的旅者摊开手,被皱纹密布的面庞上浮现出一抹笑意,“你应当知道,单凭现在的你,根本无法成为我的对手。”
荣光者依旧没有回话,只是一边以审慎的目光注视着他,一边慢慢伏低身子,从地上捡起那把带血的短剑。
“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惊喜,”对此,老人只是耸耸肩,并没有太过在意,“但就算拥有了趁手的武器,又能怎样?在之前的交手中,你应该有所察觉,横亘于你我之间的鸿沟,不可逾越。”
没错。
的确是相当巨大的差距,无论是力量、经验、速度还是反应,能够从至深之夜杀出一条血路的老人都表现的无可挑剔,在不考虑能力相性的情况下,与他来一场你死我活的生死之战,不要说胜利,就连生还的可能都微乎及微尽管所表现的不是压倒性的强大,却是相当程度上无死角的强大。
“审时度势也是荣光者需要具备的素质。”伊格纳缇说道,从始至终他都没有主动发起进攻,仿佛所面对的不是生死相向的敌人,而是需要谆谆教导的后辈子侄,“不要妄图战胜你所战胜不了的敌人。”
少年的嘴角微微勾勒起一个弧度,然后以行动作出了答复。
疾驰!
破烂不堪的风衣在身后狂风的吹拂下高高扬起,漆黑的瞳仁中充斥着一往无前的决意,年轻的荣光者明显吸取了第一次交手将气力用老的教训,没有一味的猪突猛进,反倒如暴风雨中肆意遨游的雨燕一般,围绕着黑暗旅者这座巍峨大山,展开一轮接着一轮,仿佛无休无止的强攻。
然而,在既短暂又漫长的僵持之下,老人却以娴熟的技艺,敏锐的判断告诉了他:
你的努力毫无价值!
不管攻击来自多么刁钻的角度,不管将意图隐藏的多么隐蔽,在曾经穿越过至深之夜的旅者面前,都只是些可笑的无用伎俩,他甚至没有进行过多少次招架,单单依靠躲闪就让少年的攻势一次又一次的无功而返。
但艾米并没有放弃。
因为,这只是用以麻痹敌人的佯攻。
真正的杀手锏,绝不会如此轻易的现于人前于少年而言,底牌掀开的那一刻,将是胜负揭晓的那一刻!
所以,这是一场将生死放置于天秤之上的豪赌,只有他有资格挥霍赌本的无败之局!
荣光者如同最为老练的猎人一般静静等待着,等待着猎物自然而然的落入罗网中,他不打算施以阴谋诡计以他的阅历还施展不出足以蒙蔽在穿越过至深之夜,经历过接近百年岁月的老人。
他所能做的只是等待,只是堂堂正正的将之击败。
没错,不是空话,更不是笑话。
他的确是这么打算的在前一轮的近身战中,他并非除了一身伤痕外一无所获,至少他发现了伊格纳缇的两个弱点,两个足以致命的弱点。
其中一个,是耐力。
人类的体能是有限的,哪怕生来背负荣光的荣光之裔,也不是无所不能的永动机,终究会有其极限存在。从刚刚那场近身搏杀来看,身体状态已从巅峰滑落的老人,体力远不如他这样的年轻人充沛。
而这,正是胜机所在。
但具体该如何把握这可能转瞬即逝的胜机,又是另外一个问题,一个摆在他面前亟待解决的问题。
因为
或许因为体力渐渐跟不上损耗,也或许单纯是为他精心准备的陷阱,伊格纳缇脚下的步伐出现了些微的滞纳,身体的移动也不如最初那般灵活。
上还是不上?
没有犹豫,没有时间可供犹豫。
于电光火石的一刹那,荣光者便做出了抉择如同看见了火光的飞蛾一般,他放弃了心中最后一丝迷惘。
突入!
积聚已久的气势于顷刻之间尽数爆发,如同呼啸山林择人而噬的猛虎初下山林,又有若神话传说中呼风唤雨的龙蛇归于大海,少年的精气神于瞬间攀升至顶点,大半个身子前倾,没有防御,没有躲闪,甚至连变招的余地也没有留下,单手握住红黑相间的短剑,径直朝敌人的怀中撞去!
换在平常,这是绝对有来无回的一击,但在现在,却是他唯一的致胜之机。
至于依靠耐力上的优势拖延下去?
别开玩笑了!艾米要的不是一个不胜不败的均势,而是胜利,彻彻底底的胜利!将敌人击倒在地,让敌人再起不能的胜利!诚然,耐力上的优势确实存在,可这种显而易见的弱点难道伊格纳缇自己就不会有哪怕一丝一毫的自觉吗?不是他要刻意抬高敌人,而是能够以一人之力横穿至深之夜的旅者,再怎么高看也不为过。
说不定,体力上的弱点,还是老人特意显露给他看的。
但哪怕是伪装出的弱点,也是弱点,荣光者需要的其实仅仅只是一个机会,一个能够一击必杀的机会。
而现在,机会离他不过咫尺。
是生是死,是胜是负,将会在这一刻揭晓!
于是,出剑
此刻二人的距离绝不超过三米,算上臂展与剑身的长度更是只有一米左右,这点距离对于身体素质远超常人的荣光之裔几乎不存在,留给自黑暗归来的旅者伊格纳缇反应的时间更是寥寥,零点零几秒?不,即便连零点零一秒对他来说都太过奢侈,留给他的只是不经大脑的本能反应。
他抬起左手,准备一掌猛地拍向荣光者的脑门。
但主宰身体的终究是理智而非本能,终于反应过来的老人动作猛地一僵,就这么错失了将少年一举击杀的大好机会,直到剑锋临近,才堪堪伸出右手,打算如最初一般将短剑暗血抓握入手,消弭这场危机。
然而,早就在这上面吃过亏的艾米哪会给他这个机会?
因为肩胛骨错过位的左手猛地一甩,直接与老人的右手撞击在了一起,让伊格纳缇的动作慢上了半拍,红黑相间的短剑最终无可阻挡的刺入了敌人的心窝。
结束了
荣光者想到,然而还不等他长舒一口气,剑身传来的反馈却让他不禁皱起眉头。
刺……刺不进去!?
怎么可能?
尽管心头的疑惑与头顶的阴霾一般多,但少年没有因此而产生丝毫的迟疑,他在杂思刚刚泛起的一瞬间便放空了精神,将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了握剑的右手上,而后瞳孔猛地收缩
全身的力道落在了空处!
什么东西……有什么东西缠在了他的四肢上,将他向后拖拽。
这是?
失去致胜良机的艾米猛地回过头去,然后看见了……红色的丝线?
不,那并不是丝线!
在短暂的停顿之后,荣光者否定了自己的第一判断,而后从地上蜿蜒蔓延的类似活物的某种东西上判明了它的正身。
那是……血。
先前战斗中,伊格纳缇所洒落的血液。
这是早就布好的一个局。
失策了。
少年下意识的看向不远处的胜利者。
“不得不说你真是给了我一个非常大的惊喜,”穿越过至深之夜的旅者松开搭在左胸腔上的手,露出被剑所刺穿的切口,然而诡异的是,创口处竟然没有淌落哪怕一滴血液,“差一点就真的要被你杀死了。”
他顿了顿,而后脸上重新浮现出笑容,狰狞的、足以令小孩止啼的和善笑容。
“艾米尤利塞斯。”
章九十九残酷世界的一角真实
“你似乎笃定我不会杀你?”
年迈的旅者似乎并不在意刚刚的生死一线,在进行简单的处理后,根本没有朝左胸腔的创口上看过哪怕一眼,只是将双手负于身后,围绕着被如蛛丝一般的血线吊起的荣光者踱着步,碧绿的眸子中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光芒。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并非笃定,”明明身为战败者,明明只是一个任人宰割的阶下囚,但艾米的神情非常的自然,纯黑的眸子中不见忍辱负重的不甘,更不见卑躬屈膝的献媚,有的只有平静,如冬日镜湖一般冷彻的平静,“我只是在赌你不会杀我的可能性。”
“如果你赌输了呢?”
“一死而已。”
“你还真是不拿你的生命当一回事。”简短的问答结束后,伊格纳缇那张如妖魔一般狰狞的面容上不禁流露出掺杂着欣赏与苦涩的笑容,“如果你不姓尤利塞斯,我会给你刚刚的回答九十分,但可惜……你还偏偏就是尤利塞斯,先民于汉莫拉比所立法典的最后基石。”
“神圣之城汉莫拉比,”对此少年并没有太过意外,不过言语中难免杂糅着几分自然流露的感慨,“果然,尤利塞斯这个姓氏比我想象还要更有来头。”
“没错,比你想象的更有来头。”老人以碧绿的眸光扫了他一眼,在轻咳几声后,他摇了摇头,以低沉平缓的语调展开了述说,“戍守永夜长城的守夜人军团想必你并不陌生。”
艾米点了点头,没有回话。
“守夜人的理念尽管听起来崇高,但其实并不是一个好差事,通常只有那些走投无路的亡命徒才会选择放弃秩序疆域所拥有的一切,投身于时刻都会遭遇混沌侵蚀的永夜长城。”伊格纳缇轻轻叹了口气,“然而作为人类抵御盲目痴愚混沌的第一道也是最重要的一道防线,守夜人军团的重要性丝毫不逊色于追随在王旗之下巡视四野的骑士团,是秩序世界内一支无可或缺的重要力量。”
他顿了顿:
“像这样一支力量,谁能放心的交给亡命徒来掌控尤其是无名者之雾出现后,王都普罗米修斯对四境之野的掌控已下降至冰点,甚至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守夜人军团的军团长,就是边疆地带的无冕之王。”
“然后?”
“为了确保这支力量不至于失控,守夜人军团迎来了他们的主人,真正的主人。”老人用略使人毛骨悚然的目光注视着他,注视着面前的黑发少年,“他们分别是菲茨杰拉德、格莱斯顿……与尤利塞斯。”
“但归根结底,只是荣光者的一支而已。”艾米对家族过往的辉煌无动于衷,“根本上升不到‘不能死’的地步。”
“你要知道,这个世界……说大,的确很大,赫姆提卡不过是秩序疆域的一角,而秩序疆域又不过是盲目痴愚的混沌中微不足道的一角。”伊格纳缇不无感叹的说道,话锋就此一转,“但说小其实也很小,教团、骑士团、混沌教派以及孕育众多无可名状之物的黑山羊之母,其实说起来总共也就是这几方势力。”
“其中骑士团和教团都是秩序侧,尽管双方的利益、宗旨存在无可弥合的矛盾,但在黑暗混沌步步紧逼的步伐前,合作是他们的常态。”老人轻轻阖上双目,“然而即便如此,也不过苟延残喘而已难以计数的高等妖魔,在一般荣光者看来根本无法战胜的黑暗众卿,以及仅仅是其存在本身的投影就造就了至深之夜的黑山羊之母,任何一方都足以令荣光者们疲于应对,任意两方联手,就足以将绝大多数依靠火种苟延残喘的城市送入名为死亡的终焉。”
“但他们,不更准确的说,是混沌教派根本没有这样做。”在短暂的停顿之后,图穷匕见,“你知道原因吗?”
“因为尤利塞斯?”以肯定的口吻,艾米给出了答复。
“有这一部分的原因,但究其根本绕不开汉莫拉比。”伊格纳缇叹了口气,“汉莫拉比之所以会被冠以神圣这个有着不同寻常寓意的前缀,仅仅在于它曾经诞生过一部伟大的法典,那便是汉莫拉比法典,这部人类历史上第一部也是唯一一部的法典,所书写的不仅是存世千年,始终不曾动摇的铁律,更是整个人类的命运。”
“从选王制度,到骑士团的组建,再到守夜人军团的兴起……主宰第二个千年的一切大事记都能从中窥见蛛丝马迹。”老人的声音不,不仅仅是声音,连带着那重新佝偻下去的身躯也随之颤抖起来,“但这并不是预言,而是早就被规划好的命运无解的命运。”
“你是什么意思。”少年不禁眯起眼。
“你我,乃至整个秩序疆域的命运早在那一刻便业已注定。”伊格纳缇的声音隐含疯狂,青色的经络在青紫色的皮肤上显现,碧绿的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中凸出,扭曲变形的形貌上甚至根本找不到几处生而为人的痕迹,“在法典的扉页上以鎏金的文字这样写道第三个千年,世界失却了光。”
“听上去像骑士小说中的桥段。”艾米摇了摇头,并非他固执的不愿意接受现实,而是老人的这套说法中有太多难以解释的地方,而其中最令人生疑的,则是汉莫拉比的神圣法典,“第三个千年,世界失却了光如果这是谎言的话,想必是我所听到过的最拙劣的谎言,汉莫拉比的神圣法典在俗世中流传广泛,但我却从未见到任何一个版本的扉页上撰写过此类话语。”
“你有一个误区。”面对少年的质疑,明显陷于疯狂的伊格纳缇并未显露丝毫的恼怒,他只是用那双浑浊的碧绿眸子注视着面前年轻的荣光者,“汉莫拉比神圣法典的原典,从未在世俗流传那是先民们立下的约,框定世间秩序的命运石板,世俗所流传的法典,不过是荣光者根据所获得的天启,拟定下的成文法而已,真正的原典,除了早已隐没的先民以外,无人知晓。”
“漏洞百出。”艾米并未因老人的话语产生动摇,“既然除了早已隐没的先民外,没有人知晓真正的原典,那么汉莫拉比的神圣法典到底是如何述诸文字,如何流传下来的?你又是如何知晓,在汉莫拉比法典的扉页之上,铭刻有‘第三个千年,世界失却了光’这句预言?”
“你应当知道,当盲目痴愚的混沌显化于秩序世界,无形无质的不可名状之物将拥有具体的形体,以及……它的名字。”伊格纳缇顿了顿,“无论是曾差点淹没赫姆提卡的海中巨兽利维坦,还是将王都普罗米修斯拖入永恒黑暗的终焉之兽六六六,当它们降临于世的瞬间,其名讳便会响彻整个世界而汉莫拉比法典的诞生,同样如此当先民在其上立约,它就成为了名符其实的命运之书,其存在自然会被世人所知晓,所传述当然,这也是汉谟拉比法典会流传有如此之多版本的原因所在。”
“既然除先民以外没有人见过汉莫拉比的原典,”少年不置可否,漆黑的眸子如同下层区被迷雾笼罩的夜晚一般幽深晦涩,“那么,你是从何处知晓,那既不艰深,也不晦涩的预言?。”
“从何处?你应该已经猜到了问题的答案,只是那个猜测太过离奇,以至于你下意识的就否认了这种可能。”老人狰狞的神情忽然舒缓了下来,语调也不可思议的轻柔了起来,“没错,正如你想的那样,我曾经遇到过先民还活着的先民。”
“说的好像先民都死了一样。”艾米冷笑着进行反讽。
然而,出乎预料的,伊格纳缇没有回话。
他只是阴沉着一张仿佛可以滴出水来的脸,抿起青紫色的嘴唇,出神的望着空无一物的远方,大约三四十个呼吸后才慢慢回过神来,以低沉喑哑的声音说道:“没错,大部分,并且是绝大部分先民都已经死了。”
还不等少年吸收这句话中蕴涵的巨大信息量,老人忽然抬起了头,森然的绿色眸子中掠过一抹意味难明的情感:“其实说起来,你,以及绝大多数荣光者都应该见过他们至少也应当感受过他们的存在。”
“你这是什么意思?”
尽管穿越了至深之夜的旅者没有言明,但不知为何,如蟒蛇渐渐缠绕于身的窒息感扑面而来,无可阻挡的占据了艾米的心灵。
“没什么特别的意思。”伊格纳缇有气无力的摇了摇头,苍老之态完全无法自抑的呈现于脸上,“只是想告诉你真相,这个世界残酷真相微不足道的一角。”
瞥见年轻荣光者脸上紧张的神情,他不由轻笑出声:“放心以你那无惧生死的态度,区区一点无关紧要的边角料,想必还无法使你彻底崩溃。”
艾米沉默。
彻底崩溃
这话听起来怎么都无法不让人放心,但与此同时……伊格纳缇所谓的真相,对一直渴望挣脱身上所背负的命运枷锁的他,有着无与伦比的诱惑力。
所以,他只是沉默,也唯有沉默。
“看来你已经准备好了,”老人收敛了脸上的笑容,即便是那张狰狞的妖魔化面孔在这一刻也有一种神圣的肃穆感,“当先民自愿选择死亡后,神圣之焰将会把他们的残躯点燃,并从中诞生一朵无源之火而后世的我们,则将这朵永不燃尽的火焰,冠以火种之称。”
“换而言之,火种即是先民燃烧殆尽的残骸,即是他们留存于世的最后痕迹,我们在先民的尸骸之上建立起了秩序与文明。”
“即使业已死去,他们仍然以另外一种形式活在我们的身边,庇护着我们。”
“但现在”
他顿了顿,视线再次在少年身上停驻,而后说出了剩下的话语。
“长夜已至,而火种……”
“将熄。”
章一百破灭的谈判
“火种即是先民?”
伊格纳缇的这套说辞称得上离经叛道,但艾米尤利塞斯却并不在意,与其它的荣光者不同,他并没有将先民视作无所不能的神明,一直用审慎并饱含探究的目光打量着这群哪怕最古老最神秘的典籍中也罕见记载的创世之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理由。”
“没有理由。”老人摇了摇头,“先民并不想留下他们存在于世的痕迹。这不止是你我,更是很多人的共识,这不需要什么深奥的推断,也没必要去找寻那早就在时光的长河中的证据因为先民的隐没,正可以说明他们的态度,他们创造了世界,编织了命运,却将选择的权力交给了我们。”
“什么意思?”少年挑了挑眉头,“选择的权力是什么?”
“选择的权力?那是自由的意志。”穿越了至深之夜的旅者轻轻叹了口气,“我一路走来,其实遇到过很多很多,各式各样的人,其中有的人在知道真相后直接淹没在了那歇斯底里的疯嚣中,连自我也无法保持;也有的人无法接受这残酷的一切,毅然决然的投身于那盲目痴愚的黑暗混沌之中,更有的人固执的不肯接受事实,在绝望中树立起心之壁垒,盲目的拒绝着外界的一切,最终在至深之夜中渐行渐远,直至再没有人看到他。”
“这能说明什么?”
“起码能说明,我们并非是受命运摆布的傀儡。”老人摇了摇头,“我们能够以自己的意志,决定前进的方向,无论那通向的是毁灭,还是救赎。”
“哦。”少年低低的应了一声,嗤笑着问道,“那么你的选择是……创造一个人类与妖魔和谐共处的新世界?”
“是的,”伊格纳缇眯了眯眼,皱纹多到可以夹豆子的苍老面容上反倒露出了笑容,“听你这么说我就安心了,你果然还对世界的真相一无所知,还保持着那简单纯粹的……愚者的幸福。”
“什么意思?”无论是谁?被冠以愚者的称呼都不会感到高兴。
“没什么特别的意思。”老人显然不打算就先前的话题展开论述,相当生硬的转换了话题,“有些事情,你到了应该知道的时候。”
艾米没有说话,只是注视着他,注视着那对浑浊的碧色瞳仁。
“戍守长夜,是守夜人的职责。”伊格纳缇对少年的目光视而不见,“而在汉莫拉比的神圣法典的所框定的命运中,只要守夜人的血脉不曾断绝,那么黑暗的时代就不会真正的降临。”
“黑暗的时代,”被无视的艾米冷笑,想要耸耸肩表示不满,但被血线束缚的身体无法做出这样的动作,因此看起来只是如蠕虫一般蠕动了几下,“现在不就是吗?”
“不,并不是。”老人摇了摇头,“至少我们还有……火种。”
“先民的遗泽么……你竟然会信这一套。”少年内心中其实并没有完全否决伊格纳缇所展示的那份可能性,但嘴上可没有半点留情,“按你的说法,只要菲茨杰拉德、格莱斯顿与尤利塞斯的血脉不曾断绝,火种就将继续燃烧下去,就将一如既往的庇护着人类?火种熄灭的那一日根本就不会到来?”
“不,单单只是尤利塞斯。”老人纠正道,“况且,你应当也注意到了吧,哪怕没有命运的干涉,火种也在日渐衰弱而终有一日,秩序将重归混沌,所谓的文明不过是海滩落潮时用沙子垒砌的小小城堡,当混沌的浪潮顺应天时席卷而来,所有的一切不过是注将毁灭的浮华泡影。”
“为什么?”
“你是问什么为什么?毁灭没有理由,秩序的消亡也不存在什么为什么。但假使想要了解的是尤利塞斯的血脉,守夜人的血脉,那么我恰恰知道部分答案。”伊格纳缇用喑哑的声音说道,“与尤利塞斯不同,菲茨杰拉德和格莱斯顿这两支血脉随着永夜长城一同埋葬在了混沌的浪潮下。”
“那我的先祖大人是如何幸免于难?”
短暂的沉默后,艾米继续追问道,尽管他最初的目的与尤利塞斯无关,但面对显然想岔开话题的黑暗旅者,他并没有特别好的办法,只能将错就错下去,顺便了解下他与尤莉亚所继承的这个姓氏过往的辉煌。
“他预见到了混沌浪潮的的爆发,只是没有想到会是如此之快,如此之突然,如此之猛烈,还没等他来得及说服守夜人军团的另外两位巨头,永夜长城就沦陷在了无比深沉的黑暗之中。”老人顿了顿话锋,随后说道,“所幸,对未来有所预料的他在一切走向无可挽回的终结前,送出了自己的血裔也就是你们的先祖,最后的尤利塞斯,也是最后的守夜人。”
“听上去我生来就肩负着神圣的使命。”少年冷笑道。
“没错,”伊格纳缇点头,“你必须活着,无论世界再怎么残酷,无论求生再如何艰难,你都必须要活着,要坚强的活下去。
“还真是卑微的使命。”艾米脸上的冷意越发的浓重,漆黑的双眸在周遭纯白的映衬下越发的幽深,“但如果我说‘不’呢?”
短暂的沉默后,老人抬起了头:“原因?”
“没什么原因,”少年脸上绽放出笑容,“仅仅是在赌,赌命而已。”
“该夸奖你勇气可嘉,还是该称赞你愚不可及?”伊格纳缇嘴角微微翘起一个冰冷的弧度,“如果你认为你能够用死亡来威胁我,那就大错特错了我来到赫姆提卡已经有三十个年头,说起来你们其实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艾米尤利塞斯,你或许还有那么几分无所谓的善心,但归根结底,你绝不是一个勇于牺牲的人,至少,你绝不会为了下层区而牺牲自己宝贵的生命。”
“看样子你对我了解的挺深的嘛,”艾米无所谓的笑了笑,明明他现在的所面临的情形与阶下囚没有任何区别,但却不可思议的将话语的主动权纳入囊中,“只是……如果将下层区换成是尤莉亚,你觉得我有没有自我牺牲勇气。”
“你的意思是?”罕见的,旅者做出了让步。
“潘多拉”少年说出从米娅那里听到的名字,然后不出所料的看到了老人那微变的神色,“果然,你知道这个名字,既然如此,你也应该知道,上层区哪怕是教团的至高之塔也已经不再安全。”
“所以,”伊格纳缇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你要去送死?”
“看来我们是谈不妥咯?”艾米的神情也冷了下来,“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可一点不介意鱼死网破。”
“鱼死网破?”老人饶有兴趣的抬了抬眉头,“这个描述用得好,很有乡土气息,但你不要太天真我丝毫不怀疑你保护尤莉亚的决心,可惜的是,恰恰因为我知道这一点,我才确定你不会鱼死网破。”
他顿了顿:“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你放不下放不下你的妹妹。”
“你错了,并且错的离谱。”少年眯起眼,“如果是尚未从你那里知晓尤利塞斯这个姓氏所肩负的神圣使命的我,或许还放不下她,但既然知道你不会放任尤利塞斯一族血脉断绝后,我还能有什么放不下?”
伊格纳缇沉默,而后摊了摊手:“看来我真是自作自受。”
“也不能这么说,”艾米没有进一步制造矛盾,反倒给老人准备了台阶,“就我个人而言,对你非常的感谢。”
“不用对我表示感谢。”伊格纳缇狰狞的面容之上忽然浮现出笑容,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因为我根本不打算接受你的威胁的确,从动机来说你存在自我牺牲的可能,但在现在这个情形下,你拿什么自我牺牲,你要怎么才能……自、寻、死、路?”
“真是的,”少年叹了口气,“被你拿捏到痛脚了。”
四肢被束缚的他,正常而言确实没办法自杀,确实没办法将威胁付诸行动。
但。
有时候死亡,并不需要讲究什么道理。
作为冥河摆渡人的常客,死神的座上宾,艾米尤利塞斯比任何人更能够理解死亡或许在黑暗旅者伊格纳缇看来,已处于层层束缚下的荣光者根本没办法终结自己的生命,但实际上……杀死自己对少年而言,并不存在难度。
没错,只需要回忆。
将已经能够理解的死亡,再一次回放。
首先要做的是放空精神
随后,减慢心脏的脉搏
再然后,停滞血液的流动
轻车驾熟的,少年一点一点复制着死亡的要素,让自己的状态越来越贴近于死亡。
然后,悄然无息的,他失去了声息。
他死了。
章一百零一旅者的决意
艾米尤利塞斯死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简简单单,没有任何先兆的死了年迈的旅者挑了挑眉头,哪怕见多识广如他,在确定少年死亡的这一刻仍不免被巨大无比的惊诧感与荒谬感所笼罩。
他怎么会,怎么能如此轻易的结束自己的生命?
死亡。
其实对荣光者,尤其是生命接近尽头的老年荣光者来说,并不是一件多么值得畏惧的事情,为了达成心中的理想与信念,别说是自己那有若风中残烛的生命,就算是数以万计的无辜者,他也可以脏了手,黑了心,将他们作为与命运豪赌的筹码,一股脑的推至荷官面前,等待最终审判的降临。
但不畏惧死亡的到来,并不表示不贪恋生活的美好。
因为,活着本就是一切可能性的前提,本就是世间所被应允的最大奇迹。
然而名为艾米尤利塞斯的少年却在此悄然无息的死去,违背一切常理的死去,尽管身体上找不到任何的创口,但如同破布娃娃一般任人摆布的身体之中,除了依然尚存的少许温热外,找不到任何生命体征的残留。
他死了。
完全没有任何意义的,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愚蠢。”
在漫长的缄默过后,老人唇间溢出冰冷的言语然而即便如此,他也不得不承认少年以自身生命为代价发出的这一击,确确实实的刺中了他的软肋,刺入了他的心窝。
尤利塞斯不能死。
作为守夜人流传于世的最后一支血脉,他们的存在可以说是维持秩序世界稳定不可或缺的基石,在人类尚未做好迎接黑暗混沌的最后准备前,他们绝对不被允许死亡,守夜人的血脉一旦消亡,那么框定命运的汉莫拉比法典将彻底失去效力,如同教团神话中被有翼之民吹响的象征终焉的号角一般,星落于地上的国终将毁灭,世界终将灭亡。
说到底,秩序不过浮华泡影,唯有混沌亘古长存。
伊格纳缇叹了口气,他终归是秩序的子民,他终归是爱着这个满目疮痍的世界,在漫长的人生旅途之中,他见过用手头唯一一块黑面包喂养素不相识且注将死去的婴儿的小乞丐,见过饥荒中面黄肌瘦的母亲在灶台前悄然割下的自己的股间肉,为嗷嗷待哺的孩子们准备难得的肉羹,也见过高山之城那鬓角霜白的老人,为了减轻生存的压力而离开了那并不温暖却很温馨的家庭,独自一人在皑皑的白雪中流浪,做着一场场永远不可能收获成功的狩猎……
即便已然看过了世事的变迁,他也仍无法忘却那充盈于心间的感动。
或许这就是人性。
也是他仍然还是人类的证明。
再一次的叹了口气,曾经穿越至深之夜的旅者心中已再没有了迷茫或许这个决定谈不上理智,也很可能会使先前的努力前功尽弃,更甚至会招惹到潘多拉这位屹立于整个秩序世界最顶峰,即便是骑士团的那些位天选之人也无法与之抗衡的此世最强,但就个人来说,他无怨无悔。
无论是打破下层区和迷雾区的藩篱也好,还是豁出性命参与上层区的乱局也罢,身体已在至深之夜的侵蚀下沦为半人半妖魔的怪物的老人,对这个用谎言编织的、被绝望阴云笼罩的世界,自始至终都爱得深沉。
现在,看起来……已经到了不得不做出抉择的时候。
如此想到,伊格纳缇解除了自己的能力,作为已将血脉挖掘到了极致的旅者,在无可计数的战斗之中,他对超凡之力的运用精细到无可挑剔,几乎是心念一动,起着束缚作用的血色丝线便如真正的活物一般从少年身上褪下,而后汇聚在一起,像蛇一般蜿蜒曲折的的前行,顺着裤腿攀援上老人的身体,朝着左胸腔上触目惊心的创口中涌去,然后凝固,然后结疤,然后……什么都没剩下。
而从始至终,老人的神色都非常平静。
毕竟,这正是他的能力,陪伴他走过九十七年人生,曾无数次救过他性命的能力。
血液操控。
其实并不是多么奇诡或是强大的能力,只是……在无休止的战斗之中,伊格纳缇早已将自身的血脉发掘到了极限,不仅能够自由操控体内的血液进行塑形,还可以在关键时刻赋予其种种特性,诸如坚固,诸如强韧,诸如凝固,只要是他所能够认知、所能够理解的特性,他都能够借由他的血液再现。
先前与艾米尤利塞斯展开的战斗,还是以指导的意味居多,虽然那个敢于将生命置于轮盘上进行豪赌的那个少年给了他不少惊喜,甚至真真正正利用他的大意差一点将这具年迈不堪的身体杀死,但可惜的是,实力上的差距切实存在,连能力的冰山一角都没有逼出,胜负生死便业已落定。
只是多少有些惋惜,仅以少年在刚刚所展现的资质,就完全有资格参与骑士团的选拔,并有不小的几率能在那里斩获骑士之名。
只是……终归是死了。
而死人,不会有任何价值。
最后看了一眼地上渐渐冰冷的尸体,伊格纳缇移开了目光,比起为少年的死而哀痛而后悔,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那就是……与他的半身重新融为一体。
毕竟
赫姆提卡可不是边陲小城,作为秩序疆域最古老的一批城市,它的底蕴必定超乎想象的深厚,而作为黑暗众卿中的最强者,曾经以一人之力将一座城市化为废墟的潘多拉无疑也是规格外的存在,若不是以最巅峰的状态遭遇,恐怕他在这个级别的怪物面前根本就不会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不,即便重返巅峰,说不定也是一样。
老人的眸光稍显黯淡,但其中的坚定并未有丝毫的褪色。
尤利塞斯对整个秩序世界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一旦当守夜人最后的血脉断绝,遵循汉莫拉比所拟定的神圣法典,秩序的火种将彻底熄灭,整个世界都将为至深之夜笼罩,一切的一切都将奏响命定的终曲。
所以,无论如何尤利塞斯都不能死。
为此哪怕是他花费人生最后三十年时间所拟定的计划也可以放弃,为此哪怕必须面对黑暗众卿的威胁也在所不惜这可不是危言耸听,他有充足的理由怀疑,地位尊崇的灾祸之女潘多拉之所以莅临赫姆提卡,就是为了断绝尤利塞斯的血脉因为只有铭刻在命运石板上的名字,才足以吸引这位隐隐凌驾于天选之人之上的高贵者的目光。
尤莉亚,尤莉亚尤利塞斯会非常的危险。
老人正是确定这一点,才阻止少年前往上层区营救他的妹妹而之所以选择放弃目盲女孩的另一个原因,则在于……从繁衍后代的角度,女性与男性相比天然就居于劣势地位,这点放在生育力低下的荣光之裔身上尤为明显。
但现在,伊格纳缇没有余地进行选择,他必须尽自己最大的力量,保全尤利塞斯最后的血脉,他已经不存任何退路,哪怕前方是一眼看不尽的荆棘丛林,哪怕前方是根本无法逾越的悬崖峭壁,所能做的也只有向前。
不向前就没有方向,不向前就没有出路,没有太过艰深的理由或借口,老人所能用以说服自己的,只有这个简单而朴素的道理。
然后,曾经穿越黑暗的旅者时隔三十年之后再一次的迈开了脚步。
而同一时间,地上渐渐失去温度的尸体微微蜷曲手指。
少年……睁开了眼。
不远处,老人的步伐不由一滞。
章一百零二脆弱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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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因为大脑供氧不足的缘故,还是血流不畅的原因,眼中浮现的是一片灰白的世界,隐约还能看见某种如蝌蚪一般难以名状的东西在四处游曳因为不清楚那是否是活物,他只能以东西这个模糊的概念来指代,而还不等他渐渐清醒的意识产生好奇,视界便重新恢复了鲜艳与明亮。
头有点晕。
似乎是先前假死的后遗症,艾米浑身上下都没有哪怕一点气力,在尝试了好几次之后,才勉强从地上爬起,然后放弃一般的半坐在地,不慌不忙的抬起头,与老人那双碧绿的眸子相对。
“还不动手吗?”
他问道,漆黑的眸光没有任何波动。
“没有必要。”伊格纳缇说道,虽然是居高临下的俯视着面前的少年,但脸上却没有哪怕丝毫的倨傲,“你已经用行动证明,你拥有选择的权利。”
“那么?”荣光者了然的点点头,伴随着血液的重新流动,他那苍白过分的脸颊上也渐渐有了血色,“终止你的邪恶计划,然后交出奥巴代亚的控制权。”
“艾米尤利塞斯,”老人的嘴角微微勾勒出一个弧度,声音低沉而喑哑,“你似乎弄错了一件事情,你所拥有的只是选择的权利,想要凭借此和我坐在谈判桌上,以言语一决胜负?弱小如你,最好不要抱着不切实际的天真。”
“看来我们之间是没法谈拢喽?”
“似乎是的。”
简短的对话后,二人之间的氛围重归险恶。
然后,率先打破沉寂的,是拍打风衣的声音丝毫没有避讳离他不过咫尺的伊格纳缇,少年清理着破败风衣上的灰尘,好一会儿后才重新看向眼前的老人,随手将手中的短剑耍了个剑花。
“我要上了”
如此说着,艾米已如离弦之箭般疾驰而出。
但仅仅在下一刻,他突进的势头便已戛然而止面前深不可测的老人没有躲闪,没有招架,甚至连脚下的步伐也没有挪动一下,只是看着他,以令人发寒的平静眸光看着他,然后……左胸前的血痂破裂,深红的血液从幽深不可知的空洞中溢出,化作了一条条飘荡在空中的触须,仿佛发现尸体的鬣狗,又仿佛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般,朝少年蜂拥而来。
躲,躲不开。
挡,挡不住。
艾米所能做的只有后撤,在挥剑斩开几根临近身侧的触须后,于不远处站定脚步。
“操纵血液的能力?”他挑了挑眉头,目光在仿佛与老人融为一体的血色触须上微微停驻,随后摇头,“不,绝对不是单纯的血液操控。”
如果只是单纯的对流体展开操控,绝对无法产生如先前那般可怕的拉拽力与控制力,更别说形成眼前这一幅令人毛骨悚然的图卷。
必须要谨慎以对。
但谨慎以对并不意味着裹足不前,在缺乏相应情报的情况下,一味沉浸于空洞的思考中无益于问题的解决,想真正洞悉敌人能力本质,扭转所面临的不利局势,不抱着豁出性命的觉悟,根本无济于事。
于是,少年迈开脚下的步伐。
一步,两步,三步,他的步伐很轻,也很慢。
在经过先前几次交手,他已经认识到了自身与伊格纳缇所存在的巨大差距,那是即便死亡先兆也无法抹平的巨大鸿沟,除非能够洞悉对方能力的本质,并且刚好具备克制的手段,单凭他一人几乎不存在将他杀死的可能可这不是就此放弃的理由连死都没死上几次,就说绝望、说放弃,没有任何意义!
既然存在战胜对方的可能,少年就不打算退缩。
向前,出剑!
仅仅踏入老人所圈定的攻击地带一步,如同柳絮般飘荡在风中的触须便发动了攻击一、二、三、四,短短的一刹那最前端的四根触须从沉眠中唤醒,仿佛具备了人类的智慧,娴熟的运用着各种剑术的要诀,相互配合着压缩着艾米的躲闪空间,一时间荣光者仿佛陷入了三五名持剑好手的包围之中,脱身不能。
但也仅此而已。
战斗本身就是情报的搜集,低烈度的战斗更符合他的预期,尽管能屈能伸能弯能直的触须能做到许多人类无法做到的动作,能从各个平时意想不到的角度发起攻击,可本质只是能力产物的它们,同样存在着致命的弱点。
那就是转换。
伊格纳缇并没有刻意隐瞒自身的能力,他所操纵的血线在进行动作的周转与衔接时会有非常明显的卡顿,或许对于数以百十计的血色触须而言,这仅仅无关紧要的小瑕疵。然而现在参与围攻的,不过只是寥寥数根,掌握了它们的弱点之后,只需抓住性质变化的一瞬间,就足以将它们尽数斩断。
艾米这样想到,但并没有付诸实践。
还有继续观察下去的必要。
尽管不排除老人藏拙的可能,但就目前所搜集的情报来看,曾经穿越过至深之夜的旅者所具备操纵血液的能力,他不仅可以将身体内的血液或是流体如指臂使,更能赋予他的血液某种特殊的性质比如坚固,如果他的猜测没错,触须之所以能和他的短剑硬碰硬,以及先前之所以没有一剑穿心的根源都在这在那个瞬间,伊格纳缇将自身的血液赋予了坚固的性质。
无论从何种角度来看,这都是非常棘手的能力。
然而棘手归棘手,单就目前表露出的特质来看,还远远没到无敌的程度,它有一个相当显眼的弱点,那就是无法同时赋予其所操控血液复数的特性无论是刻意编织出的陷阱,还是没办法弥补的破绽,形如触须的血色丝线在进行动作的周转与衔接时存在非常明显的卡顿,是无可辩驳的事实,具备尝试的价值。
那么……要不要根据已知的情报先冲杀一波,试一试深浅?
少年眯起眼。
一路稳扎稳打的推进,消弭他的警惕心,然后突然爆发?这办法理论上可行,实际上难度却不小,一来不确定不能同时赋予血液复数特性是不是伊格纳缇特意放出混淆视线的烟雾弹,二来单单是稳扎稳打突破到老人身侧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别说还要不引起他的警惕对曾经只身闯荡过至深之夜的旅者,他不敢有丝毫的轻视,也不认为自己的小算盘能轻易瞒过对方。
但……他也没打算用阴谋诡计取胜,荣光者的战斗自然离不开对自身能力的运用。
所以抱歉了,下一次一定杀死你。
伊格纳缇。
没有任何犹豫,原本与触须僵持不下的艾米骤然提速。
没有给老人任何反应的时间,在触须一连串猛烈的攻势之中抓住了性质转换的那个瞬间,凛冽的剑光轻而易举的将数根血线切断,被切断的部分没有任何挣扎反抗的洒落在地,而与源头紧密相连的部分则顺势回卷,重新回归伊格纳缇身侧,成为了那密密麻麻触须之中毫不起眼的一员。
“有趣。”
少年看了眼地上的血迹,说道。
然后踏步向前!
“真不知道是该称赞你的顽强,还是批判你的愚蠢。”对此,妖魔化的旅者丝毫没有感到意外,面对来势汹汹的荣光者,他只是抬起了手,一根根触须如标枪一般绷直了形体,“如果你的依仗仅仅是我不会将你杀死,那么很不幸的告诉你我改主意了,不知进退的愚者没有资格秉持荣光之血。”
话音落下的一瞬间,数十道乃至上百道血枪攒射而出。
或许就数量上来说,以两位数、三位数这样简单的量词来进行描述很难让人产生真正的实感,但从艾米的角度不加修饰的直接描述,或许更能让人体会到死亡危机扑面而来的窒息感没错,窒息,在铺天盖地的血之标枪笼罩下,少年所能感到的只有窒息除此之外,大概只有死神如影随形的紧迫。
会死,会被杀。
千锤百炼的死亡感知敏锐的察觉到了其中蕴含的危机,然而有时候危险并不是单单靠察觉便能规避的,面对那将所有藏身之处尽数锁死的浩大攻势,艾米尤利塞斯脚下的步伐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停滞,在千钧一发的紧要关头,他根本没有生出任何规避或是躲闪的念头,他只是向前,只是向前!
挥剑
一根根被赋予了坚固特性的血之枪如辰星坠落,纯白无瑕的大地转瞬间便已支离破碎,在飘荡的烟尘之中,被数根标枪插了个通透的荣光者毅然决然的向前,携裹着一身血腥,以一往无前的气势突破了最后的阻碍,漆黑的眸子在亮白的世界之中是那么的清澈平静,手中的短剑更是闪耀着动人心魄的致命寒芒。
但在下一刻,时间仿佛被凝固在了炼金术士的留影晶石中。
即便仅仅距离伊格纳缇不过数米之遥,少年也不得不停下了前进的步伐,如同大理石雕塑一般维持着这个尴尬的动作,一动也不能动。
他被锁死了。
被贯穿身体的血色长枪所化作的荆棘之环锁死了。
“你似乎忘记了,”老人朝他走来,神色之中并没有对失败者的冷嘲热讽,“我可以随时随地将血液的性质进行转换。”
“是的,忘记了啊。”被束缚的艾米抬起头,黑色的眸子如同夜晚的星空一般深邃而空无,嘴角微微勾勒起一个弧度,“这真是不应该犯下的错误,也是最为致命的错误,尽管您可能没办法保有记忆,但无论如何我都想对一直如此照顾我的您说上一声,谢谢。”
他顿了顿,收起了那难得的笑容。
“还有再见”
然后,丝毫不顾及体内的荆棘枷锁,蛮横的驱使着身体。
还不等伊格纳缇反应过来,伴随着血肉搅动声音的传来,内脏被完全破坏的荣光者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他死了。
章一百零叁终将落下的帷幕
眩晕、恶心
当然只持续了微不足道的一瞬间,艾米尤利塞斯不动声色抹去了唇边满溢的鲜血,随后抬起头,视线在不远处的老人以及身侧那不断翻腾照耀的红色触须丛上停驻,随后重新摆正姿态,握紧了手中的短剑。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我要上了!”
以漫不经心的口吻说道,少年大步向前。
一步,两步,三步,他的脚步并不轻,也不慢,不过是数次呼吸的功夫,他已然来到了伊格纳缇所设置的防御圈外,下意识的在此微微停驻,嘴角不自觉浮现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然后
踏步!
一根、两根、三根、四根触须如期而至,艾米根本没有和它们多做纠缠,在侧身闪过那早就预判好的攻击轨迹后,一直被压抑着的战斗热情如火山一般喷薄而出,在强劲的风压下,黑色的风衣如雨燕一般展翅翱翔。
快、快、快、还要更快!
在一瞬间将自己的速度压榨到极限,少年如同一道黑色的流光划破长空。
太快了!这场变故,乃至这一切来的都太过突然,仿佛烦人的小猫咪在眨眼间变成了呼啸山林的猛虎,即便以伊格纳缇之机变,在不危机尤利塞斯性命的原则下,一时间竟也没有更好的应对方式,只是保持着不动如山的态势,身周成百上千道血色触须如同活了过来一般,蜂拥着向艾米涌来。
机会!
早已在前一次死亡先兆中知晓老人血液操控的弱点的少年,并没有生出哪怕一丝一毫的退意,面对近在眼前的血色触须,漆黑的瞳仁中没有泛起任何的漪涟。
挥剑!
也只是挥剑!
一、二、三、四、五连艾米自己都记不起在刚刚那一瞬间挥出了多少剑,也并不清楚到底有多少根来不及性质变化的触须被他斩断,他只知道的是,在那短暂的遭遇后,他已经突破了触须形成的封锁,来到了伊格纳缇的面前,来到了全身已然妖魔化的黑暗旅者面前。
刺!
一剑光寒。
蓄势以待的老人脸上并未流露出太多的意外,尽管年轻荣光者的表现已远远超乎了他的意料,但战斗就是战斗,厮杀就是厮杀,任何形式任何原因的失神都可能招致死神的眷顾,稍有差池,其结果很可能将会是毁灭性的。
所以,没有大意,他抓住了少年刺出的一剑。
然后鲜血飙飞。
妖魔化的狰狞面容上不存在情感的波动,连眉头都没有抬起哪怕一下,自黑暗中归来的旅者在表皮被划破的第一时间发动了自己的能力。
坚固。
血液被赋予了这个特性,伴随着火星翻腾而起以及焦臭气息的传来,在短剑的剑尖离胸腔不到三公分的距离上,死神终于止步。
还真是越来越难缠了。
伊格纳缇想到,然后看向与他不过数十公分之遥的尤利塞斯。
“果然,我们之间存在着无法逾越的鸿沟。”
少年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注视,嘴角微微咧开,一缕猩红从唇边溢出。
明明承认了差距,但无数次出生入死养成的战斗直感却让他没来由的感到不安为什么,为什么察觉到彼此的差距却没有感到失落绝望,为什么,为什么嘴角会忽然溢出鲜红的血液?
“不付出代价就无法逾越的鸿沟。”
退!
老人隐隐生出退意,但不等他展开行动,艾米已欺身近前。
“维斯特亚梭林”
纯粹之光在手上绽放,光与焰之剑点燃了视界。
这是……
在被光焰吞噬的最后一个瞬间,伊格纳缇终于意识到了少年的杀手锏是什么,所需要付出的代价又到底是什么。
斩破黑暗之剑。
几乎是意识生出的同一时间,血肉分离、躯干燃烧的痛苦施加其身。
再然后,血肉被剖开,心脏被洞穿,神圣的光焰在体内升腾,即便曾只身一人穿越至深之夜的旅者拥有非同寻常的精神意志,在这绝非人类所能忍耐的痛苦面前,其面容仍不免扭曲变形,不自觉乃至无知觉的睁大了双眼,金色的、璀璨的、夺目的光芒从口中、从鼻中、从耳中、从眼中满溢而出。
看上去仿佛连灵魂都在光辉之下绝望的挣扎。
不知为何,艾米忽然觉得这幅场景有些熟悉的让人感到可怕,黑色眼轱辘子转了转,出于某种难以说清道明的情感,他没有继续折磨这个多少对他抱有善意的老人,终止了对手上这把光与焰之剑供血,然后将短剑暗血从伊格纳缇的左胸腔中拔出。
鲜血汩汩流出,没有结痂。
“还活着吗?”少年问道。
“为什么不杀了我,”好一会儿后,伊格纳缇才拉耸着干瘪的眼皮,用仿佛漏了风的声音说道,“无谓的怜悯这可不是弱者应该具备的情感。”
“或许吧。”年轻的荣光者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摇了摇头,连他自己也不清楚当时他为何会生出恻隐之心,不过……倒也不是没有搪塞过去的理由,“因为我并不信任骰子屋对了,你对他们了解多少?”
“无须在意他们,”老人想要摇头,但如今这幅千疮百孔的躯体连这样简单的动作也无法承载,只能发出一声闷哼,“他们只是监察者伸出的触须。”
“监察者?”艾米重复着这个名字。
“汉莫拉比法典是先民所立下的约,是铭刻在石板上的命运,但俗世的命运无法对造物主产生束缚。”过长的对话让本就虚弱不堪的老人不禁咳嗽起来,好一会儿之后才调理好身体的状态,相当勉强的开口,“于是,为了保证所共同立下的约定不被破坏,既定的命运不被干涉,就需要监察者、仲裁者存在与之相对的,他们也被严格限定了对现世的干涉。”
“那么骰子屋?”少年继续追问。
“是规则外的产物,”伊格纳缇咧了咧嘴,似乎想笑,却因为牵扯到伤口而发出一声闷哼,“你知道的,在赌博的时候,谁都想要出一手老千,而这一点即便是那些高高在上的存在们也不能免俗。”
“有点意思。”
艾米不禁感慨道,联系到隐约能够感受到的命运枷锁,他心底对自己身上的诡异有了猜测:很有可能,他是与骰子屋幕后主宰类似存在所制造的规则外产物,也是棋手们手上的一枚棋子。
而骰子屋之所以会刁难他,要么是打算不断的刺激他让他加速成长,要么则是打算在棋子真正派上用场前将它移出棋盘。
这样……一切就清楚多了。
他隐隐感受到了命运的脉搏,接下来所要做的,是扼住它的咽喉!
“还有什么要问的吗?”老人惨白的脸上没有任何情感的流露,“留给我这具身躯的时间,已然不多。”
“你快要死了啊。”不知出于何种因由,少年半是感叹的说道。
“没错,这具身躯就快要撑不住了。”对此,穿越大半个至深之夜来到赫姆提卡的旅者却没有太多的感慨,“虽然多少有些不甘心,但仔细想想这个结果也挺不错的,强加于人的从来不是虚无缥缈的命运,而是僭越个人意志的傲慢在这场战斗中,傲慢的人是我,所以在这里倒下的也是我我的败亡,或许打从一开始便业已注定。”
艾米瘪瘪嘴,对老人宿命论的观点并不苟同,只是笑了笑,半开玩笑的说道:“那是因为你挡住我的道了,老家伙。”
“真是傲慢无礼的年轻人,”伊格纳缇眨了眨眼睛,“不过,我倒是并不讨厌说真的,你没有什么想要问的吗?作为即将被扫入历史垃圾堆的老头子,我能继续呼吸这清新空气的时间可所剩无几。”
“很抱歉,没有。”少年心底并非没有疑问,而是他莫名的知道,从老人这里他无法得到更多的真相,毕竟……老人的身份与他没有太多差别,都是命运棋盘上微不足道的棋子,“我现在只需要你帮一个小忙帮我开辟通往上层区的道路。”
“做不到。”干净利落的拒绝。
“什么意思?”年轻的荣光者挑了挑眉头,语气在一瞬间降至冰点。
“做不到就是做不到,”伊格纳缇艰难的抬起头,看着他,看着他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先民的用以斩破黑暗混沌的长剑,足以消弭除秩序以外的一切力量,其中自然包括与怪奇的契约。”
“你的意思是?”脸色越加的阴沉。
“奥巴代亚要么已经自由了,要么则拥有了新的主人。”老人的声音渐渐低落,但还是用最后的气力说道,“比如说……与你一道进来的那位同伴。”
几乎在话音落下的同一时间,他闭上了眼,永远的、再也不会睁开的闭上了眼。
艾米的眼睫毛微不可查的抖动了一下,随后移开了目光,视线在只余下一个黑点的漆黑之门上停驻,以低沉的口吻说出了不知是敌是友者的名字:
“狄克。”
然后,世界失却了光。
仅仅一个微不足道的刹那,纯白的世界便泯灭在了时空的乱流之中,而与之一同被埋葬的,还有深陷其中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