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蛰伏少年(上)
1403年,永乐元年,改北平为顺天府称北京,恢复被建文帝削去的王爵。谷王改封长沙,宁王改封南昌。历时三年的靖难之役以永乐皇帝的完全胜利而告终,靖难之役的功臣们也一一得到了封赏。可就在这个功臣们欢天喜地,建文旧臣希望一切都烟消云散重新恢复平静的时候,一个男人带着另外一个女人跪在了他的妻子与儿子的面前。
王千军有点无语,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十年了,这十年来,王千军一直在做一个乖孩子,不让母亲操心的乖孩子。莫名其妙回到了过去,来到了大明朝,王千军知道自己回不去了,再也见不到自己的父母。但是,在悲伤过后,王千军必需面对一个现实,就是在这个世界的父母,同样是十月怀胎把他生下的母亲,还有小心翼翼抱着他一直傻笑地父亲。
即便是穿越的新生儿,对外面的世界也是好奇的。很快王千军就知道了自己所处的朝代,还有父母的身份。他的父亲,是燕王的贴身侍卫,亲兵。而他的母亲,是燕王妃的贴身侍女。而所谓的燕王,就是未来的永乐帝朱棣!
燕王起兵的时候,王千军才七岁。即便是知道了历史的结果,但王千军也无法保证出征在外的王丛云的安危。每次王丛云跟随燕王出征时,她的妻子燕梓都会抱着王千军目送大军出城,而当大军回城的时候,她也会早早地来到城墙上,希望早些看到夫君归来的身影。
在北平城最危急的时刻,燕梓甚至穿上盔甲,拿起长枪与弓箭,跟随徐王妃登上城墙,向攻城的官军射出弓弩,投掷瓦砾石块。数次血战死守后,终于是等到了燕王率大军回师北平,大败城外李景隆所指挥的官军。就是这一战,燕梓为了保护徐王妃身中两箭,依旧奋力格杀了一名官军校尉,那一天燕梓身上穿的血衣、血甲还保留着。
燕梓有护卫徐王妃之功,王丛云更有救驾的大功,而且不止一次。在攻打济南城之时,燕王被骗入城,结果坐骑被城门上的铁板砸死,是王丛云为燕王换上了新的战马,护送着燕王逃回军中。接下去在让燕军损失惨重的东昌之役中,王丛云更是护卫着燕王奋勇突围,数次救燕王出险境,历时三年的靖难之役打下来,王丛云脱去衣裳可见到那触目惊心的一身伤痕。
可偏偏,如此大的功劳,就算无法封侯可以换个高官厚禄、封妻荫子,却因为一个女人而全都失去了,还差点没了性命。看着老爸带着外面的女人跪在老妈面前的王千军,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好,他这个老爸,还真是爱美人不在江山。
燕梓很生气,她从来没有这么生气过。其实纳妾只是件小事,燕王登基后,也就是现在的永乐大帝,靖难之役的功臣们哪个不是欢天喜地,开衙建府,声色犬马的。这么多年了,自从被官军的弓箭伤了身体,燕梓就知道自己无法再生育了,王家不能就只有王千军这根独苗,燕梓也希望王丛云能够多纳几个小妾,让王家开枝散叶,甚至能有一个人能继承她的燕姓。可南京城的美女那么多,王丛云却偏偏选了个该被送进教坊司的犯官之女。
要知道,进了南京城的永乐皇帝已经杀红了眼,灭三族还算小的,方孝孺更被灭了十族,奸党名单上的人全部被杀,被牵连者数万人。可就在这个时候,王丛云竟然带着一个犯官之女亲自到永乐大帝面前求情,恳请皇上将眼前的这个女人赐给他做妾,这下可好,永乐帝对于这个跟随自己多年的亲兵可是动了雷霆大怒,更让燕梓生气的是,王丛云做这件事前根本就没找她商量过。
如果不是燕梓得到消息后赶紧去找徐皇后,那事情将不堪设想。最后永乐皇帝的怒火在徐皇后的规劝下暂时熄灭了,也想起战场上王丛云跟随他身边出生入死的种种,这才免去了王丛云的死罪,但却削去了王丛云的所有功勋,罚王丛云到五军都督府门前当个守门的老兵。最终也把犯官之女刘雪沁送给了王丛云。
为了一个女人,失去了所有的功勋,对其他人来说,那是绝对不值得的,甚至是一个天地的笑话,王家的王丛云在外人眼中就是一个傻子。可只有王丛云、燕梓还有王千军明白,王丛云是多么喜欢眼前这个女人,已经多少年没有其他女人让王丛云动心过了,在以前的日子里,不是燕梓不让王丛云纳妾,是王丛云眼中只有燕梓,不把其他女人看在眼里。
愤怒、伤心,还有嫉妒,这让燕梓久久说不出话来,地上的王丛云与刘雪沁也一直那么跪着,也不开口说话。王丛云知道这是自己欠妻子的,是自己的错,燕梓要打要罚他都认了。而刘雪沁也感激王丛云与燕梓救了她,如果不是王丛云与燕梓,刘雪沁早被发配到教坊司任人ling辱,连妓女都不如,活着就是受罪的生不如死的日子。
看着沉默的三个大人,王千军也不知道该怎么说。突然间,燕梓突然很难受地咳了起来,吓得王千军赶紧跑到她的背后又是拍背又是送水。王丛云也很紧张,这是燕梓在战斗中落下的老毛病了,天气一不好或者是一生气就会咳嗽个不停,严重的会咳出血来,接着就是连续躺上好几天。如果母亲倒下了,那事情可就大了,一直支撑着这个家的是母亲,父亲就只会打仗和对永乐帝忠心。
还好,燕梓只是咳嗽了一会,摸了摸王千军的小手示意她没事,可还是不说话,不说话就是不肯原谅地上跪着的这两个人。
对父亲的作为,王千军心里也生气,不可能不愤怒!三年靖难之役,王丛云长年出征在外,家里的一切都是燕梓操持的,母亲为了这个家劳心劳肺王千军都看在眼里。可多年的辛劳,现在却有被父亲出卖的消息,王千军是坚决站在燕梓这边。
可话又说回来,这并不是现代一夫一妻,男女平等的时代。这是在大明朝,在男尊女卑的封建时代。在这个时代,再贫苦的人都有纳妾的权力,三妻四妾很正常,奴仆丫鬟也只不过是主人的货物,可以进行合法的买卖。像王丛云这样的男人,可以为一个女人赌上荣华富贵,赌上自己的生命。现在有跪在妻子的面前请求原谅,已经是很难的了,真的很难的。
而且重要的是,王千军并不希望家里因为这件事而分裂。王千军希望有一个温馨的家,一个虽然有些小摩擦,但一家人却能够永远团结在一起的家。就像他在前世的现代世界里那样,一个并不富裕,父母有时候会为小事发生口角,但大部分时间却是其乐融融的家。
王千军看了看母亲燕梓,又看了看地上跪着的王丛云,还有他未来的小娘刘雪沁,王千军无奈地捏了捏鼻子,突然直接来到父亲的身边,猛然跪了下来。
家和万事兴!这就是王千军现在想要做的,一个人如何连自己的家都管不好,那他不管在外面有多风光,多厉害,回到家也不会开心,也不是一个成功者。王千军所要得到的其实很简单,只是一个温馨的家。
看到王千军突然跪下,燕梓很是心疼地问道:“傻儿子,你这是做什么?!”
犯错了就应该罚,王千军从小也没少挨燕梓的戒尺。可对于自己唯一的儿子,她还是无比疼爱的,绝对不会无故惩罚王千军,现在一家人连儿子都跪了下来,燕梓有点慌了。
慌的不仅只燕梓,王丛云也是。这个在战场上不知畏惧,不知痛苦,血洒疆场换来一身伤痕的汉子,对自己的儿子那是绝对的溺爱。好几次燕梓追着王千军打,都是从战场上回来的王丛云挺身而出,宁可妻子的戒尺落在自己身上,都不肯让王千军继续挨打。
“快起来,地上冷,你膝盖嫩,别跪着啊!”王丛云一边焦急地说着,一边用手去托王千军,可他的脚却依旧跪着,这样身体的平衡明显保持不住。刘雪沁赶紧护着王丛云的身体,一边护着一边小心地看着燕梓,而此时燕梓的心思都在王千军的身上。
王千军很强硬地跪在地上,膝盖感受到了地的坚硬与冰冷。王千军沉稳地说道:“世上没有父亲跪着,儿子在旁边看的道理。而且事情已经这样了,我长这么大,看了那么多书,也没有丈夫向妻子下跪的道理,我的母亲也不是河东狮。母亲,家和万事兴,只要我们一家人和和睦睦团结在一起,没什么难关过不去的。你就原谅父亲和小娘吧。”
王千军都这样说了,燕梓还能说什么?战场上一个什么都不怕的大老爷们,用针缝伤口的时候哼都不哼一声,连皇帝都赞叹他是硬汉的男人,如果让外人知道他对妻子下跪,恐怕会被人笑破大牙的。而且刘雪沁这个姑娘的身世也很可怜,京城内一直在传那些被发配教坊司的犯官之女的下场,死亡对那些人来说其实就是一种解脱。
不过燕梓并不认为永乐皇帝做错了什么,成败论英雄!如果输的是永乐大帝,输的是燕王,无论建文帝是多么的仁慈,北平城内也将成为一座鬼城,他们这些跟随燕王讨逆奸臣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看着跪着的丈夫、儿子,还有一边惶恐不安的刘雪沁,燕梓最后无奈地说道:“儿子长大了,道理一套一套的,可儿子的话也说的没错,家和万事兴,只要大家一条心,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只是,刘雪沁我必须要问你一件事!你要老实回答我,你恨皇帝吗?!”
第一章 蛰伏少年(中)
刘雪沁被燕梓这么一问,赶紧想要回答,可燕梓让她先不要说话:“你不要马上回答,我想听你的真心话。我这个相公,别看他为你失去了这么多,还差一点被皇上砍头,但他的心中却是永远忠于皇上,皇上要我们一家人的命,那也是一句话而已,我们一家人不会有任何反抗,因为我们都是跟随皇上从死人堆里杀出来的。可你不同,无论是你的出身还是你现在的处境,你不可能不恨皇上,但现在,你却要成为我们王家的人,这是最重要的。”
刘雪沁沉默了,燕梓已经把真心话都说了出来,并且准备迎接她进入这个家,这是一个很有胸襟的女人,刘雪沁突然觉得自己真的很该死,其实在被抄家的时候,就应该学着她的母亲自尽,而不是贪生怕死地恳求王丛云帮助她。
王丛云看着沉默的刘雪沁,抓了抓她的手,点了点头,这是让她要说出心里话。王千军也在一旁看着,刘雪沁可不是所谓的二奶,大明朝也没有所谓的二奶这个词,刘雪沁日后可是王家名正言顺的二夫人,他的小娘。至于有没有三夫人,王千军可就不知道了,那是以后的事。不过以王家目前的情况,想多一个伺候的仆人都难,一个看大门的老兵,每个月的俸禄全家人是否能吃饱都成问题。
所有人都在看着刘雪沁,刘雪沁终于是开口说道:“我恨,因为我失去了太多的亲人,可我恨又有什么用?!这一切都是命,我认命,因为我要活下去。是王大哥救了我,也是因为我王大哥失去了他应该得到的封赏,这是我欠王家的,一辈子都还不了的恩情。所以夫人,请你放心,以后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王家,就算让我当牛做马我也心甘情愿。我不敢奢望能成为王少爷的小娘,夫人请你就让我做一个丫鬟吧。”
刘雪沁不敢奢求能够成为王丛云的妾室,她的要求只想成为一个通房丫鬟,伺候王家一家就行了。可事情到了这一步,燕梓也不是那么小气的女人,对刘雪沁这个女人她有很深的同情感,至于正盯着她看的王丛云,燕梓内心的火还没消,外加把王千军跪地这一件事也算在了王丛云的头上。
燕梓站起来,亲自将刘雪沁扶了起来,说道:“都起来吧,家和万事兴,这比什么都好。妹妹,你以后就是我的妹妹,我因为伤了身体没办法再生育,所以王家开枝散叶的担子就交给你了。”
燕梓说着将自己手上的玉镯脱了下来,亲自给刘雪沁带上。这个玉镯可是徐皇后当年在北平城亲手赏赐给燕梓的,看到燕梓如此的宽宏大量,王丛云笑了,还很是鼓励地帮王千军拍掉膝盖和小腿上的灰尘。不过王千军可不认为母亲就这样算了,因此他赶紧向父亲打眼色,不过王丛云此时就只会傻笑。
看到王丛云那傻笑的样子,王千军也没办法再说什么,而硬是把玉镯套进刘雪沁手腕的燕梓也终于是抽出机会,找王丛云算账了。燕梓只是轻微地咳嗽了一声,王丛云赶紧笑着把脸转过去,担心燕梓的老毛病又犯了。
“你,吃晚饭马上带着包袱去五军都督府!皇上绕你不死,这是皇上与皇后对我们王家的恩情,你绝对不能忘记,就算是一个看门的老兵你也要好好干。从今天晚上算起,三个月里你就住在五军都督府,家里有我照应着,你也不用回来了。好好干,忠于职守地把五军都督府的大门守好!”
这就是燕梓对王丛云的惩罚,王千军真的想向他的母亲竖大拇指,这招够厉害。让刘雪沁进了家门,却让王丛云看得见,却吃不着,的确是够会折磨男人的。只是王丛云对此却一点反对意见都没有,还很是关心地说道:“燕子,你的身体不好,千万别太操劳了。雪沁,家里就拜托你了,我想你很快就会习惯家里的一切,以后大家就是一家人了。儿子啊,我不在家的日子,你可就是家里唯一的男人,一定要照顾好家里的娘亲而小娘。”
王丛云说完,几步就进了后屋,似乎忘了吃饭的事,开始整理东西了。看着王丛云那脸上依旧没有消失的微笑,燕梓无奈地摇了要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这正是燕梓喜欢王丛云的地方,想当初王丛云只是看了自己一眼就爱上了身为王妃贴身侍女的她,为此私闯王府后宫禁地,被徐王妃抓住当着众人的面脱去裤子实实地打了五十大板,结果打完了,屁股血肉模糊的王丛云还是笑着请徐王妃把他写的情书交到燕梓手上,一副打了板子还心甘情愿的傻瓜样。
那封情书现在还被燕梓收藏的,王千军看过一次,他的结论只有一个,狗屁不通。这封情书怎么看怎么便扭,读完三字经开始读论语的孩童都写得比王丛云好。可也正因为这样,徐王妃觉得王丛云是个实在人,跟燕王一商量就给两人做主主婚了。
王丛云的事情很快就在南京城里传开了,很多人把这当成了一个笑话,天大的笑话。谈论最激烈,嘲笑得最厉害的就是那些原本是官兵,后来倒戈燕王的官员,这些人喜欢把别人的失败当成安慰自己的笑话,以此来掩盖他们对建文帝的不忠。有嘲笑的人,也有帮忙的人,特别是原本跟随在燕王身边的亲兵,大家都是从一个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吃同一口锅的饭,睡同一个帐篷,你欠我一条命,我欠你一条命。如今这些人很多都成飞黄腾达了,每个人出点力,王家就这么迅速地安稳下来。
永乐帝登基,众多北方将士来到了南京城,皇宫在南京,那一群人也只能住在南京,各自找适合的房子。王千军住的地方本来只是一个租借的临时住所,想在封赏确定下来后再选个风水好的宅子住,结果现在搬不了,也买不起适合的房子,还好在王丛云一群兄弟的帮助下,这房子被王家买了下来。但即便是手头上有了一点兄弟们慷慨赠送的钱,燕梓依旧不愿意请仆人,因为这样的资助只是暂时的,接下去的日子都要靠自己。
三个月就快要过去了,天气也变得越来越冷,家里不打算买碳来取暖,从集市里买来了很多干柴火,只有十岁的王千军主动要求帮忙砍柴。明天王丛云就可以回家了,被燕梓发配到五军都督府的王丛云这三个月里,还真的没有踏进家门一步,就算有事也只是在门外让王千军帮忙传话,这相公、老爸当的,实在让人无语。可也因为这样,家里没什么大吵大闹的事,一家人简单、温馨最好。
天冷了,王千军已经穿上了棉衣,可砍了一堆木柴后,王千军干脆把上身的衣服都脱了,赤膊着举起斧头,对准竖立的木块狠狠地劈了下去。又劈了一堆木柴,不断有汗水从王千军的身上落到冰冷的土地上,这一身虽然幼小但却充满力量的肌肉正是王千军努力的结果,也是他想要的。
来到了冷兵器时代,又成了武将的儿子,所谓的弃武从文似乎成了一个笑话,因为事先知道了后续将要发生的很多历史大事,王千军就更加注重锻炼自己的身体还有学习这个时代的知识。无论如何,拥有一个强壮的体魄是一切成功的前提,也是自己日后拼搏的本钱。而且这个时代既没有电视也没有电脑,每天的功课完成后有大把的时间,可难道王千军要用这些时间去跟一群小屁孩们骑木马、玩泥巴?锻炼身体成了王千军最好打发时间的方法,虽然练武很辛苦,但也是苦中有乐。
十年,王千军整整忍了十年,当一个听话、勤奋,当然有的时候也会犯错的好孩子,如今十年时光已经过去了,也该是进行自己计划的时候。重活一次,来到了这个特殊多变的大明朝,王千军的最终目标只有一个:“登泰山而小天下!”。登上权力的最高峰,王千军就可以做很多事,很多很多改变未来的大事。
又一块木头被王千军劈成了两半,够半个月用的柴火都准备好了,但还不够。现在市场里的木柴便宜,如果到了冬天,那价格最起码要涨上一倍,燕梓不愿意多花费这样的一笔开销。
可当王千军准备再劈一块木柴的时候,就听身边有人高声说道:“千军,你在干什么?这么冷的天快把衣服穿上,小心风寒入体!”
看到王千军赤裸上身劈柴,刘雪沁很担心,这么冷的天,王千军也才十岁,要是感冒了可就麻烦了。大明朝没有感冒这一说法,风寒入体指的就是感冒。拿起王千军扔在一旁的衣服,刘雪沁一下就把衣服套在了王千军的身上。
第一章 蛰伏少年(下)
“小娘,没事啦。我现在全身都是汗,一点都不冷。”王千军边解释边擦去头上的汗水,听到王千军这么说,刘雪沁立刻就知道自己做错事了,赶紧又把强套在王千军身上的衣服拿开,但也从身上拿出了手帕,帮着王千军擦了擦身上的汗水。
前段时间天气还不冷,需要砍的柴也不多,刘雪沁每次只过来看下就走了。只是现在天气冷了,需要储存的柴火多了,这才闹了这么一出。身上的汗被擦得差不多了,刘雪沁的手帕一拧都是水,王千军又开始劈柴了。这劈柴的活可不好干,不仅全身是汗,干久了双臂和后背都会无比酸疼,两双手掌都是死皮。王千军突然很想手上能有一把电锯,那事情可就好办了,不管多少木柴刷刷几下就都搞定了。
终于,够一个月用的柴火都劈好了,王千军也松了一口气,先用粗麻布把身上的汗水擦干净,等下还要去擦药水。燕梓也认为砍柴可以帮助王千军锻炼身体,也让王千军学会一个男人该担当的事情。可王千军始终才十岁,身体还在发育,为此即便药水再贵,燕梓都会买来帮王千军擦遍全身。
看到王千军擦完汗水,刘雪沁赶紧把手上的衣服套在王千军身上,帮着王千军穿好衣服,就怕王千军受凉。等王千军穿好了衣服,刘雪沁才松了一口气。
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王千军调皮地问道:“小娘,明天父亲就回来了,想父亲了没有?”
明天就是三个月的最后期限,被赶出家门的王丛云终于是可以回来了,家里两个女人可是很想他的,只是都不肯说出口。特别是燕梓,这些日子时常站在门口向外看,可每次王丛云出现又都避而不见,而难得回家看看的王丛云也不敢进屋,就算有话对燕梓说也是通过王千军传话的,这样的父母让王千军真的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好。
被王千军这么一问,刘雪沁有点不好意思了,她还是黄花大闺女,也没跟王丛云圆房,突然被王千军这么一问,刘雪沁当然会害羞。不过刘雪沁现在可是王千军的小娘,有管教王千军的权力,十岁的小孩不乖就要打屁股!
“啪!”王千军的屁股被刘雪沁狠狠地来了一下,不过刘雪沁的力气小,王千军不感到疼。
刘雪沁拉下脸,让自己看起来有点生气的样子,说道:“小孩子家的,问这么多做什么?”
屁股被打了,虽然不疼,可吃亏了就要还回去,王千军继续笑着问道:“为什么小孩子家不该问?其实我更想知道,小娘什么时候帮我生个弟弟、妹妹,还有小孩子是怎么生下来的?!哈哈。”
王千军太调皮了,刘雪沁是真的又羞又怒,想要狠狠打王千军几下。不过人小鬼大的王千军早已快速地跑开,笑呵呵地跑进房里。
三个月时间相处下来,刘雪沁也渐渐知道王千军这个人人小鬼大,小脑子里似乎有很多东西。可是让刘雪沁感觉奇怪的是,王千军这个只有十岁大的小孩子似乎隐藏了很多事情,好像心里藏了很多小秘密,这一点燕梓也感觉到了,但却从来不问,因为对燕梓说,王千军不管变成什么样,都是她的亲生儿子,十月怀胎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既然燕梓这个当母亲的都不去管,刘雪沁这个当小娘的也就装作什么感觉都没有,跟着这个调皮孩子闹一闹就行了。
王丛云终于是回家了!长久在外的男人回来,一般都是会买些女人化妆的胭脂水粉啊或者是做衣服的丝绸棉布啊回家,用这些来讨女人的欢心。就算没什么钱,也会想办法让全身看起来很精神,很干净的样子进家门。可王丛云倒好,背着一筐木炭进的门,搞得全身上下都是碳灰,都快成黑人了。
看到王丛云这个样子回家,刘雪沁终于忍不住大哭了起来,一切都是因为她,因为她这个女人,王丛云才失去了荣华富贵,才要如此的辛苦。想当初,刘雪沁只是为了活命,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地哀求王丛云帮助她,那是她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当时的她根本就没想过会成功,但为了活下去,为了不被发配到教坊司,她不得不试一试!结果她成功了,但也因此害了王家一家人,这是她欠王家的。
刘雪沁哭了,燕梓却笑了。没什么过不去的坎,为了燕王,两人都从死人堆里爬了出去,与当年的苦相比,现在的不算什么。燕梓相信,只要一家人一条心,所有的苦难都会过去的,王家一定会拿回原本应该属于他们的东西。
“别哭了,妹子你去准备洗澡水,让相公好好地洗一洗吧。千军,还不去帮忙,小心别弄脏了!”在燕梓的吩咐下,刘雪沁去烧热水了,王千军则是一副很小心地跑去帮老爸,有这一筐木炭,省着点用度过这个冬天没问题,而且南京比起北京来,也暖和了很多。
三个月了,这是两个人在三个月后的第一次见面,但跟以前出征打仗比起来,三个月的时间不算长。两人就这样互相看着对方,王千军在一旁乖乖地不说话,就等着父母开口。
最终,燕梓先开口问道:“这三个月,过得好吗?”
而王丛云的回答就是:“好,只是有点想家了。”
不需要多说什么,也不需要什么拥抱,这些就够了。王丛云从靖难功臣变成一个五军都督府的看门老兵,虽然有很大的落差,但实际上的待遇也不错,战场上一起流血、流汗的兄弟帮了他很多,不仅让他在五军都督府有单独休息的房间,不用跟其他人睡大通铺,还在某些方面给了他很大的照顾。
虽然每个月的俸禄没办法增加,可比如每天的伙食,做衣服发的布料,还有现在需要烧的木炭,都是发双人份的。在五军都督府任职的兄弟,也会有事没事的拉过去一起喝酒吃肉,这日子跟普通老兵比,真的很不错。
在燕梓的特意安排下,王丛云由着刘雪沁伺候洗干净了身子,桌上的饭菜都准备好了,的确是够丰盛的,王千军可是三个月里都没见过这么丰盛的菜,酒已经在热水里烫着了,三个大人一起喝上一杯。王千军也想来上一口,不过被燕梓狠狠地在手掌上拍了一下,不到十八岁王千军不需碰酒。
吃着吃着,三个大人聊着聊着就聊到了王千军的身上,两个女人对王千军的评价都是王千军很懂事,很会帮忙,可就是有的时候皮了点,可孩子就是要皮点。然后燕梓说起了王千军的功课问题,以前都是王丛云教武,燕梓教文,因为刘雪沁也是官宦小姐,文的方面也能帮着教一点,可两个女人越发地发现,王千军学东西真的很快,她们两人都快被王千军问倒了,也是该给王千军找个先生了。
王家的未来都寄托在了王千军的身上,王千军又比别的孩子聪明,自然不能找普通的教书先生。可问题是,王家现在的情况也请不起好先生,王丛云和燕梓内心也看不起城内的名儒,这些所谓的名儒很多都是建文的旧臣,都是一群失败者,嘴上说得无比慷慨,最后又是那么的贪生怕死,真正能让王丛云与燕梓看得起的读书人,都已经随着方孝孺去了!
头疼,很头疼。刘雪沁本来想说点什么,可最后却没开口,她所能介绍的人,她自己也认为不合适。看着大人们头疼的样子,终于是把鸡腿啃完的王千军擦了擦手上跟嘴上的油脂,一只烤鸡就两根腿,一根王千军吃,一根王丛云吃,家里的两个女人只吃鸡翅膀。
擦干净了油脂,王千军又喝了几口汤,然后问道:“父亲、母亲,我可以自己选先生吗?”
一个十岁大的孩子要自己选先生,三个大人的第一个反应就是,王千军这个孩子还真是人小鬼大!可反过来想一想,众人现在也没有好的人选,那还不如听听王千军自己的意见。
燕梓笑着摸了摸王千军的头,问道:“傻孩子,你想拜谁为师?告诉娘亲,如果你说的人我们也认可,就算是砸锅卖铁我们也会帮你办到的。”
燕梓的话,也是王丛云的意思,一个好的先生,关系到孩子的一生。也许王丛云这辈子就这样了,日后最多混个校尉当当。可王千军不一样,他的路还很长。
大家都在等王千军的回答,不过王千军内心却很清楚,他要是把人选说出来,肯定会吓到所有人,可如果真的能够拜那个人为师,那他日后的路就会变得很好走,而且那人的一生所学,也是王千军十分感兴趣的,在这个时代真正能够当王千军老师的人!
第二章 拜师道衍(上)
“父亲、母亲,我想拜道衍大和尚为师!”王千军终于说出了自己内心最好的人选,也被三个大人吓得够呛,燕梓的手停在了王千军的头上,无法再继续***下去了。
道衍!一个让三个大人都惊呆的名字。道衍是谁?道衍有多可怕?!即便是一直身在南京的刘雪沁也听过这个和尚的法号,也知道他是燕王造反的第一号军师,一个出家人,不引导人向善,反而唆使燕王造反,并且还成功的帮助燕王得到了江山!这么一个人,对刘雪沁来说根本就不是什么和尚,而是一个妖魔!
靖难之役中,道衍经常留守北平,北平城名义上的掌控人是当年的燕王世子,也就是现在很可能被立为太子的大皇子。但实际上,真正掌管北平的人,是徐王妃,也是现在的徐皇后。燕梓即便是出嫁了,也经常在徐王妃的身边,也就很多次见到道衍这个和尚。道衍和尚给她的感觉只有一个,可怕!这个和尚,很聪明,有经天纬地之才,但是更可怕的是,这个和尚是为了造反才造反,他只想通过一次成功的造反来展示他的才华。
而王丛云这个厚实的汉子,他这个时候所想到的只有一个。他最看重的儿子,也是唯一的儿子,他为什么要拜道衍为师,他想要从道衍身上学什么?!南京城内所有人只要一提起道衍这个人,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道衍造反的能力,他那颠倒天地的可能才学。如果王千军想要学的是这个,那王丛云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
王丛云第一个清醒过来,放下酒杯,王丛云沉着声音问道:“千军,告诉我,你想从道衍和尚那里学什么?你知道道衍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吗?知道他现在的官位有多高吗?我和你母亲都跟他有点交情,也许你有可能成为他的徒弟,但你必须老实告诉我,你想跟道衍学什么?!”
看着严肃的父亲,王千军淘气地撇了撇嘴,他知道王丛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这是一个厚实的男人,他忠诚于永乐帝,真诚于朋友,爱护家人。可这个男人也有自己的地线,绝对不能碰触的底线,如果碰触到了底线,即便是唯一的儿子都不能原谅。
向着燕梓吐了吐舌头,不想让气氛这么的严肃,王千军这才回答道:“这么严肃干嘛?又不是要学大和尚造反的本事。天下已定,谁造反谁是傻子。其实我觉得,大和尚这个人很有本事,为皇上出谋划策只是用了他一生所学的一半而已,所以我想学他的另外一半本事,不是有句话这么说吗?郎中既能救人,也能害人!毒药可以用来杀人,也可以用来救人。难道拜道衍大和尚为师就一定要往坏的方向想,虽然他是一头病虎,但也有辅国之才。父亲、母亲、小娘,我有说错吗?”
没错,王千军没说错,三个大人的感觉只有一个,就是王千军这个十岁的娃伶牙俐齿的,像这样的孩子,不是成龙就是成虫,两个极端没有中庸之道。
为了显示父亲的威严,王丛云还是轻轻地拍了王千军一下脑袋,说道:“没错,可有这么跟父母说话的吗?一开始没有一点商量,吓大人好玩吗?!还有,造反这个词是你随便可以说的吗?!你这小子,现在要是不好好管教,以后还不知道什么样呢!燕子,你怎么看?”
造反这个词的确不能够乱说,无论永乐皇帝表面上说得多么的冠冕堂皇,可他始终都是一个靠造反夺得皇位的皇帝。而且永乐皇帝也明白,他给天下人树立了一个很坏的榜样,日后不知道有多少皇亲国戚,地方藩王学着永乐皇帝再来一次靖难之役,所以这位皇帝最忌讳听到别人讨论跟造反有关的所有事,而一个经常被造反挂在嘴边的人,也不会是一个成功者。
王丛云已经同意了王千军的要求,只是这个还要征询一下燕梓的意思,毕竟一直在教育王千军的是燕梓,家里的事也都是由燕梓操持的。只是燕梓那边还没开口回答,王千军就假哭地跑到燕梓的身边,撒娇道:“娘亲,父亲他打我,很疼。打头是会变傻的。我要是成傻子了,该怎么办?”
燕梓看着撒娇的孩子,实在无法跟刚才那个伶牙俐齿发表自己想法的孩子联系在一起,可不管这个孩子怎么变,他都是燕梓的亲生儿子,十月怀胎身上掉下来的肉。燕梓也拍了一下王千军的脑袋,笑着说道:“别装了,你爹要是真下重手,你现在就趴那了,哪里还有力气跑到我这来告状。打傻了也好,最起码不用那么操心,如果真的傻了,说不定多打几下就变聪明了。”
王千军的脑袋又挨了一下,不过依旧是很轻地拍打,这也是母亲对孩子的一种爱。不过王千军还闹不够,他几步就跑到刘雪沁的身边,摇着刘雪沁的手臂说道:“小娘,我爹妈都不疼我了,还打我,你可要给我做主啊!”
一个调皮撒娇的小男孩,可实际上却拥有了不同于寻常孩子的智慧,刘雪沁突然有点嫉妒燕梓了,有这么好的一个儿子。可听到王千军小娘叫得那个甜,她又是无比的欣慰,最起码这个孩子并不排斥她,把她当家里人。刘雪沁没说什么,就轻轻得***着王千军的小脑袋,这样就够了。
最后,燕梓拍板说道:“那好,丛云,你就带咱们儿子去见道衍大师吧。至于道衍大师收不收他,那就要看咱们儿子的命了。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儿子以后要走的路,看来并不是我们所能做主的。”
燕梓看得很远,如果道衍不收王千军为弟子,那一切就会变得很平常,王千军也只能走武将军功这条路。可如果道衍收下王千军做徒弟,作为永乐帝最信任也是最忌讳的军师,王千军师从道衍后,日后将会走上一条他的父母无法预测的道路。但不管怎么样,王千军始终都是他们的孩子,王家未来的顶梁柱。
事情就这么定下了,不过这事可不是王丛云直接带着王千军上门拜访,要求道衍和尚收王千军为徒这么简单。道衍和尚怎么说都是南京城里的风云人物,虽然恶名在外,可想通过道衍的关系,亲近永乐皇帝,谋求高位的官员也不少,每天要求见道衍和尚的名帖那是数不胜数,王丛云要带王千军去见道衍和尚,也要先送上名帖,再等待主人的回复。
还好,王丛云跟道衍和尚也有点交情,他的名字道衍和尚也知道,也记在心里。认真算起来,王丛云也救过道衍和尚一次,但那并不算是真正的救命之恩。不过王丛云这次,不仅要递上自己的名帖,还要王千军自己写封信,然后跟求见的名帖一起递上去,这也是对王千军的一种考验。
王千军也没多思考,提笔在信上刷刷几下,无比飞快地写完了,结果王丛云拿起来一看,有点头晕。王千军在信上问道衍大和尚累了吗?然后自问自答说他觉得道衍大和尚累了,虽然道衍大和尚已经完成了自己梦寐以求的心愿,但是太多的杀戮让道衍累了。可虽然累了,但道衍却依旧觉得不够,他那经天纬地之才还没有充分的发挥出来,所以道衍继续在他所厌烦的官场上经营着。
最后,王千军谈到了道衍那一生绝学到底要教给谁。他直接说道衍需要一个学生,一个真正继承他全部所学的学生。王千军更是十分狂妄地断言,无论是皇子皇孙,还是大官子弟,或者是跟随道衍的和尚,除了王千军之外都无法继承道衍一生所学。而在信的最后,王千军突然写了这么一句:“谁知大明百年后?”
就这么一句,让王丛云陷入了深深地沉思,王千军写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写上这句话?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王丛云想不明白,但他也没问。至于信上的其他内容,王丛云可以理解,非常人非常事,王千军不是普通人,道衍和尚更不是普通人,用普通的方式没用,也许这封信再加上以往的交情,道衍和尚愿意见王千军一面。
只是,如果道衍和尚真的收王千军为弟子,那王千军日后又会走上一条什么样的路。将名帖和信收好,王丛云让王千军站到他的面前,两双大小眼睛互相看着对方,不能逃避对方的眼神。
王丛云问道:“千军,你老实告诉我,你会做一个忠臣吗?”
王千军笑着点了点头,然后说道:“真忠臣,把权压奸臣。父亲,我这样说对吗?!”
王丛云无法回答,王千军所说的忠并不是愚忠,是另外一套说辞,另外一种说法,王丛云以前没有考虑过的。王丛云无法回答,他离开了,带着自己的名帖和王千军所写的信去拜访道衍!
第二章 拜师道衍(中)
道衍,字斯道,自号逃虚子。苏州人。通儒、道、佛诸家之学,善诗文。与文学家宋濂、高启等交友,又从灵应宫道士席应真习道家《易经》、方术及兵家之学。二十三年于径山从遇庵大师潜心于内外典籍之学,成为当时较有名望的高僧。但始终未曾放弃成就大业的抱负,追求功利,仰慕元初僧人出身的开国功臣刘秉忠,欲成开国建业之功。
道衍北上参学时,游到河洛,在嵩山遇到著名相士袁珙,袁珙见他身为佛子,却隐含杀气,笑着告诉他:“你真是个奇怪的和尚,三角眼,形如病虎,有嗜杀之相,更有辅国之才,望君珍重。”道衍很赞赏对自己的评价,于是,二人结为最好的朋友。
洪武十五年,朱元璋选高僧侍诸王,为已故马皇后诵经荐福。道衍以荐入选,随燕王朱棣至北平住持大庆寿寺。从此经常出入燕王府,参与夺位密谋,成为燕王的重要谋士。燕王“靖难”称兵前,他曾推荐相士袁珙以占卜等方式,并通过对当时政治、军事形势分析,促使燕王朱棣坚定信心;又于王府后苑训练军士,打制军器,作好军事准备;建文元年六月起兵前夕,计擒北平布政使张昺、都指挥使谢贵。靖难之役中,他留守北平。十月,辅佐燕王世子率万人固守北平,击溃朝廷数十万北伐之师。此后,仍多赞谋帷幄,终使燕王夺得皇位。永乐称帝后,初授官僧录司左善世,永乐二年再授为太子少师,复其姓,赐名广孝。晚年,姚广孝既厌惧官场争斗的凶险,又不甘心放弃毕生事业的追求,故虽然受官,却未改变僧人身份,主要承担太子、太孙的辅导讲读,及主持《永乐大典》、《明太祖实录》等书的修纂。
永乐元年,皇帝还没有册立太子,因为有两个人选无法确定,这不仅是皇家的私事,也是大臣们日后飞黄腾达的大事。站对位置了,那就是从龙之臣,跟现在的皇帝还有未来的皇帝都有了好交情,都是功臣。可如果站错了位置,就算现在的皇帝无所谓,未来的皇帝可就会一辈子记恨在心里,没前途是小事,就怕一个罪名下来,家破人亡!
朝廷如今在立谁为太子这件事上分成了两派,一派就是支持原燕王世子,认为当年的世子就应该被立为太子,长幼有序、立长立嫡子。支持大皇子的人,除了当年留守北平城的文官外,还有众多的建文旧臣。无法靠军功来获得功勋的众文官,都希望能够通过支持大皇子成为太子来达到更上一层楼的目的。
而大皇子的最大竞争者就是二皇子朱高煦,靖难之役中跟随永乐帝南征北战,永乐帝最喜欢的儿子。其实很多人都知道,永乐帝并不喜欢他的长子,因为永乐皇帝觉得长子一点都不像他,大皇子身体有疾,又很胖,眼睛还有问题,总之永乐帝怎么看怎么不顺眼。至于大皇子一直被人宣扬和称赞的宽厚、仁慈,在永乐皇帝眼中,不过是无用的妇人之仁而已。
因为靖难之役中,二皇子朱高煦跟随永乐帝出征在外,跟靖难之役的功臣们有着很深厚的交情,大部分的靖难功臣都支持二皇子朱高煦。毕竟是一起打仗,一起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兄弟、战友。靖难之役的功臣们想通过支持二皇子朱高煦来获得更多的权势与富贵。
可是,立长立嫡这个千百年的传统又岂是那么容易打破的,燕王起兵之时,也一直宣称自己是马皇后之子,洪武皇帝的嫡子。当年的燕王登基成了永乐帝,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还要忙着稳固江山。而靖难之役的功勋们也都忙着开衙建府、置办家产、纳妾讨小,立太子之事也就暂时被搁置在一边。
但是,这并不代表下面的暗流就停止了,高高在上的人暂时不出面,下面的小官们就更要抓住机会。道衍和尚是永乐皇帝最信任的军师,立太子之事倘若有了他的支持,任何一方都将有很大的胜算。因此,道衍和尚的府邸大门前,又再次聚集了一群求见的官员。
为了日后的荣华富贵,道衍一天不见,他们就在外面等一天,坚持每天都来,一定要等到此家的管家邀请自己进去为止。也就在今天,王丛云一家人等待了十天,终于是得到了道衍和尚的回复,道衍和尚愿意见王丛云与王千军一面。
在道衍府的门口,任何一名官员的品级都比王丛云这个看大门的老兵要高,为了显示自己的身份,这些官员都是把官服穿在身上,在门口等待的。而前来拜访的王丛云则穿上了平民的衣服,王千军也穿得很朴素,原本燕梓还想让王千军穿上新衣服,可王千军拒绝了,他对燕梓说道:“真诚以待。母亲,我家的情况道衍大和尚肯定了解,我们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当道衍府的大门打开,管家领着王家父子二人进府的时候,门外的官员都很好奇,都在议论刚才走进道衍府的父子是谁?!结果很快就有人认出了王丛云,三个月前王丛云也是南京城的知名人物,自然还有人记得他的名字,也有人知道他现在的身份。一个看守五军都督府大门的老兵进了道衍和尚的府邸,而他们这些官阶比王丛云都高的人却要在外面苦等,这叫什么事!内心嫉妒与怨恨的官员们不敢得罪道衍,却一个个说起了王丛云的坏话,说多了连王丛云以前做的事都念叨上了,可很快就有人想到王丛云的出身,赶紧不说话了。
有些官员不说话了,有些官员却越说越来劲,结果他们所说的、所讨论的都被身边的人记在心里。要搬倒一个人其实挺简单的,只需要利用那个人所说的某一句话,王丛云怎么说也是靖难之役的功臣,永乐帝当年的亲兵,他认识的很多人里也都是靖难之役的功臣。
外面怎么闹,怎么折腾,王丛云不在乎,王千军就更不在乎了,对王千军来说,谁会去在意脚下的蚂蚁,他现在要面对的是一头病虎,会杀人的病虎!
“三角眼,形如病虎,有嗜杀之相!”这的确是对道衍和尚最好的形容,即便不是在战场上冲锋陷阵,王千军也觉得道衍和尚身上的杀气比王丛云这个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老兵大,而且道衍和尚现在正盯着自己,一副要吞了王千军的意思,结果王千军笑了。
王千军笑了,他并不是因为害怕而故意笑,是真的很开心地笑。有这样的一个人当自己的老师,的确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这当然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而看到王千军开心地笑容,道衍身边坐着的另外一个人却放下了手中的茶杯,不断地盯着王千军的脸看。
王丛云这个时候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已经跟道衍和尚打了招呼,道衍和尚也依旧记得他。可接下去的事情,王丛云实在无能为力,他只能把一切都交给王千军。至于道衍身边的另外一个人,王丛云也知道那人的身份,他就更不敢说话了。
一个十岁的小孩,感受到自己的杀意却笑了,道衍和尚也感觉到身边挚友对这个孩子有了兴趣,他也就不再吓孩子了,他也笑了。
“小子在笑什么?难道你觉得我很可笑吗?难道贫僧一点都不可怕吗?”
道衍终于是开口询问王千军了,王千军这时候也收起了笑容,很规矩地向道衍一拜,然后说道:“大和尚好,素闻大和尚的威名,如今终于见到了大和尚本人,小子当然很开心。至于大和尚有多可怕,小子想天下人都知道,不过大和尚的威严并不是那病虎般的容貌,还有那噬人的杀气,而是大和尚肚子里的经天纬地之才!”
被王千军这么一夸,道衍把目光转到王丛云的身上,可很快道衍又把目光折回到王千军的身上,王丛云是个什么样的人,道衍很明白,而王丛云的妻子燕梓,道衍也见过,王千军这个十岁小孩的话,不大可能是这对夫妻教的。如果这些话都是王千军自己想出来的,那么这个孩子的确不简单。
道衍很快就又问道:“小子,我手上的这封信可是你亲笔所写?”
那是王千军写给道衍的信,王千军仔细地看了一眼,点头说道:“是的。大和尚是否觉得我的字不好看?那实在是让大和尚见笑了,只是对我来说,刻苦练字的时间还不如多读些书,多听一些外面发生的事情。”
对于王千军的回答,道衍有些认同的点了点头,原本王丛云以为道衍和尚准备问一些信上的事。可道衍突然把信收了起来,问道:“那小子,我问你。你觉得当今两位皇子,谁该被立为太子?!”
第二章 拜师道衍(下)
道衍和尚把玩笑开大了,册立储君这样大事,竟然询问上了一个十岁的孩子。这下连他身边的朋友都皱起了眉头,王丛云更是急着说道:“大师,此事事关江山社稷,岂可听信一个十岁孩童胡言乱语。大师换个问题吧,如果大师实在不愿收小儿为徒,我父子二人马上离开?!”
按照历史的进程,永乐二年才会册立太子,算下时间也不是太长。对于知道历史答案的王千军,这个问题并不是太难,可难的是要如何说出口?难道要直接告诉道衍,他知道历史的结果,大皇子朱高炽会被册立为太子,还有接下去会发生的所有历史大事!如果王千军真这么做,那他的结果只有一个,被当成妖孽拉出去烧死,而且动手的不会是别人,很有可能就是一直疼爱他的父亲。而且王千军也不知道,他这只来到古代的蝴蝶,到底会给历史带来多大的变化,在羽翼未丰之前,他还是低调比较好。
道衍并不理会王丛云的请求,他继续看着王千军,继续说道:“怎么了?如此大事,你这小子不知道吗?”
王千军点了点头,然后对着父亲笑了笑,让父亲不要担心,他才回答道:“知道,当然知道。大皇子,文者。二皇子,武者!大和尚让我说,我肯定要回答,只是大和尚也要答应我的要求,我接下去所说,绝对不可外传。如果我的话外传,那也只是小子一人之事,一个小孩的胡言乱语,与我父母无关!”
王丛云听到王千军这么一说,他更加的担忧了,祸从口出!只需要说错一句话,那可就要掉脑袋了。但事情到了这一步,王丛云发现他已经无法阻止什么了,只能把一切都交到儿子手上!
道衍点了点头,眼前的十岁小娃虽然狂妄,但却很有孝道,孝顺是一切的基础,对父母孝顺才会对师尊尊敬。所以道衍说道:“这一点,贫僧可以保证。而且幼子的稚嫩之言,又有谁会放在心上,好好说一说吧,需要给你时间考虑一下吗?”
王千军摇了摇头,回答道:“不需要!我现在就可以回答。其实这件事以大和尚之才,要想通是很容易的,可惜大和尚身在局中,有太多的人情、利益牵连,这才让大和尚很是烦恼。小子我认为,儿子的性格很多都像父亲,不知道这个大和尚是否认可?!”
道衍点了点头,算是认可王千军的说法。因此王千军继续说下去,他说道:“虽然有很多父亲一直在说,自己的孩子长得不像自己,但那只是因为孩子只继承了父亲的一部分,也是父亲所感受不到的自己的另外一面,极少有孩子能够继承父亲的全部。小子在这里说句犯忌的话,无论是大皇子还是二皇子,他们都很像皇上,但不同的是,大皇子所继承的是皇上的文,而二皇子继承的是皇上的武。大皇子继承皇上的善要多一些,而二皇子继承皇上的恶则要多一些。所以小子觉得,皇上应该立大皇子为太子!”
很独特的思考方式,其中的话也不需要王千军多做解释,三个大人自然会理解王千军话中的文武、善恶。虽然一个十岁的孩子说错这样的话很让人惊奇,但也符合他局外人的一种看法。但是光是这样的看法并不能说服道衍收王千军为徒,道衍继续问道:“小子,可你知道,这个世道并不是善恶对错那么简单,身处高位的皇者,并不需要他是一个好人,一个善人。如果老天真的保佑好人、善人的话,贫僧我早已没了吃饭的家伙。”
道衍的话越说越让王丛云害怕,也只有道衍敢说出这样的话。其实靖难之役的功臣们都知道,建文帝是一个好皇帝,是一个善良的皇帝,也是一个文治皇帝。可惜,建文帝碰上了一个武治超群的永乐帝,所以建文帝败了!胜者为王、败则为寇,所以建文帝成了一个被奸臣蒙蔽的皇帝,但真实的情况大臣们心里都清楚。
可这样的话,没人敢说出口。道衍的意思是在告诉王千军,如果世上的事只有善恶那么简单,那他这个怂恿燕王造反的人,他早已人头落地,株灭三族了。
王千军用点头来告诉大人,他知道道衍的意思,他继续说道:“没错,这世上只以成败论英雄,善恶对错只是胜者的口号。但是,小子阅读众多的兵书,也阅读了很多历史书籍,发现了一个很简单的道理,那就是文王之后是武王,文帝之后是武帝,武帝之后又是文帝,就如同道家的阴阳一般,阴阳、阴阳循环不息。如今天下已定,靖难之役让无数人家破人亡,无论是南兵还是北兵都死伤惨重,百姓们不希望再乱下去,他们只想安稳的过日子。只是,如今大明朝国内虽平,可边患不止,以皇上的武勇,一旦边境有事,所派将帅又平边不利的话,一定会再次策马扬鞭,亲征北方,到时又是一场大战!可是,打仗并不是靠计谋、武勇就可以取胜的,打仗打的是兵马钱粮,偏偏一场靖难之役就让南北两地乱了三年,天下的物资、人才并不是源源不断的,经过了长时间的消耗,必须给天下百姓一个休养生息的机会。所以小子认为,百姓日后需要的是一个文治皇帝,而不是一个武治皇帝,因为百姓需要休养生息,大明皇朝也需要休养生息!”
王千军也不敢提永乐帝生前如何,他就说永乐帝死后会怎么样。永乐皇帝这个人,历史上争议极大,但是有一点,那就是永乐皇帝打定主意要做的事,任何人都不能阻止。阻止他决定大事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沉默,三个大人都沉默了,他们在思考,思考王千军的话!在立储这件事上,这三位大人都是局内人,首先考虑的也都是各自的利益。无论是道衍,还是王丛云,还有那位王千军不认识的客人,他们在立谁为太子这件事上,必须先考虑清楚,支持谁对自己有利,即便不是为了权势,也要为了日后可以善终!
可王千军所考虑的出发点,却是大明朝日后的发展。考虑的是当永乐帝驾崩之后,大明朝的时局还有天下百姓所需要的。没有一个君王追求得到长生不老,强如秦始皇也办不到。立太子就是为了在皇帝驾崩之后可以接掌国事,使国家不会出现大的动荡。永乐帝是什么样的人,在座的三个大人都清楚,非常的情况。而北方边境的蒙元残部也一直是明朝的大敌,一旦北方边境发生大战,明军又初战不利的话,三人都可以肯定,到了那时永乐皇帝肯定会再批战袍。因为永乐帝在军事上只信任自己,就相信他一个人,相信他是战无不胜的大明军神!而皇帝亲征,可不是普通将军出征那么简单,北方的蒙元残部也不是轻易可以战胜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道衍笑了,笑得很大声,也笑得很开心。王千军说的这些话,绝对不是王丛云和燕梓可以想得出来的,南京城内有如此远大见识者,不出几人。所以道衍断定,这一切都是王千军这个孩子自己想到的,眼前的这个孩子,也的确可以继承自己所学,甚至可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王丛云,你生了一个天才,真的。恭喜你。只是,有些事,还是三天之后再说吧!”可道衍还没笑完,身边的人却突然反客为主,帮道衍做出了这样的一个决定!
这让还在大笑的道衍停止了笑声,转头看向身边的好友。是他在收徒弟,跟好友又没关系,多年的好友为什么要这样做?!突然之间,道衍的神情变得很严肃,王丛云也是一样。因为王丛云知道这人的身份,他的内心开始害怕了。
“好吧。王丛云,三天之后再带你儿千军前来。我会吩咐管家亲自驾车去接的,如此好的苗子,我真的很喜欢。”
有了道衍的承诺,王丛云没有再说什么,带着王千军就离开了。不知道道衍身边客人是谁,王千军也没有多话,跟着父亲离开了道衍的府上,而且走的还是后门。
两父子出了门,走上一段路后,王千军终于忍不住问道:“父亲,道衍大和尚身边的客人是谁?!”
第三章 林中稚虎(上)
“袁珙!”提到这个人的名字,王丛云很是不安。袁珙这个人并没有太大的权势,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但他有一项绝学连当今天子都赞叹不已,也令很多人害怕,那就是相人之术!王丛云现在最怕的是,袁珙从王千军的脸上相出了什么!
袁珙字廷玉,宁波人,号柳庄居士。少年时游海外洛伽山,遇到一位叫别古崖的僧人,授以相人之术,以视人之形状气色,参考其所生年月以断吉凶,所相的士大夫数十百人,其死生祸福,迟速大小,并刻时日,无不奇中。道衍北上参学,游到河洛,在嵩山遇到袁珙,袁珙见他身为佛子,却隐含杀气,笑着告诉他:“你真是个奇怪的和尚,三角眼,形如病虎,有嗜杀之相,更有辅国之才,望君珍重。”
后来道衍将袁珙推荐给燕王朱棣。朱棣召袁珙入北京,而自己和九个替身卫士在街上混杂饮酒。袁珙一见立即跪倒,说:“殿下为什么这样轻视自己?”燕王乃起而入宫。
袁珙省视着燕王说:“龙行虎步,日骨插天,太平天子之相。年四十,长须过肚,可登大宝。”此话更加坚定了燕王发动靖难之役的决心,在历时三年的靖难之役,袁珙成为了永乐帝的第二号军师,仅次于道衍之下。
又碰到一个永乐朝的奇人,王千军不仅不害怕,还很高兴地笑了。只是王丛云脸上担忧的神情让王千军不得不劝慰道:“父亲,这样不好吗?!最起码在明相士袁珙眼中,你儿子并不是普通人。三天之后,一切就知分晓了。”
王丛云现在也想不出什么办法,只能对儿子笑一笑,让儿子不用担心他。其他的,先回家再说,家里的两个女人都比他聪明,三个大人好好商量一下。
王丛云与王千军父子离开后,道衍坐在了太师椅上,一口将放凉的茶喝完后,才向袁珙问道:“这么多年的朋友,有什么话直说吧。你从那小子的脸上看出了什么?!”
袁珙并没有马上回答道衍的问题,而是看了看外面的两名仆人,道衍一挥手说道:“没有我的吩咐,五十步以内不许有任何人出现。今天不再见客!”
道衍的一声命令,所有仆人快速地离开了,并在大门外挂上了不见客的牌子。等仆人们都忙完了,道衍才说道:“这样可以了吗?有什么话直说吧!”
袁珙这才开口说道:“还记得我初次见你给的批言吗?”
道衍点了点头,回答道:“当然记得。目三角,形如病虎,性必嗜杀,刘秉忠流也。正是你这句话,更加坚定了我的决心,走上这条血腥的迎王之路!那你给王千军的批言是什么?!”
“林中稚虎忙嬉戏,百兽亦知日后王。此子虽然年纪尚轻,可虎相已成!”说到这,道衍没有再多说什么。两人是多年至交,所谓的虎相并不是民间常说的“虎儿”那么简单!
道衍笑了,笑得更加地开心,他说道:“哈哈,哈哈!又是一头老虎,还不是病虎,是一头正在成长的稚嫩幼虎,这样不好吗?!病虎的徒弟将来也是一头老虎,这样才可以继承我一生所学,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对于道衍开心的笑声,袁珙摇了摇头,担忧地说道:“除了当今圣上,他是我所见命格最尊贵的人,甚至超过了大皇子!虎者,霸也!你只是一头病虎,三年靖难之役,就造成了那么多的杀孽!这虽然是天意,但也是天下苍生的劫难。而他,我只看到将来会有多缕情丝缠绕于身,却没有看见其他的制约。我担心,担心此子倘若真的继承你一生所学,日后长大了,会做出什么事来!”
霸者,这就是袁珙所看的,也是他所担心的。三年的靖难之役,是天意,但也造成了无数的杀孽,多少人为了这场皇位之争家破人亡,甚至被株连十族,袁珙在为天下苍生担忧!
“成皇之路是血腥的,即便是天意,一路走来也是无数的鲜血与尸骨,但这也是无法避免的。我知道你在担忧什么,可既然他只是头老虎,一个霸者,以当今圣上之战龙命格,又何惧一头小虎。我相信在我的教导之下,他日后一定会成为大明朝的擎天保驾之臣!在我眼中,庸臣皆是鸡犬牛羊之辈,大明朝需要一个虎臣!”
道衍很有自信,可袁珙却不这么想,他继续说道:“当今圣上,的确是无人能够左右之皇。可圣上如今正值壮年,而他才十岁。十年之后,圣上已老,稚虎也才刚刚冠礼成年。我所担心的并不是当今圣上,而是圣上百年之后!大皇子与皇长孙之命格皆不如此子!”
听到袁珙如此的分析,道衍沉思不语,命格之说,可信可不信,偏偏他这位挚友,无一不中!
过了一会,道衍再次开口说道:“王丛云与燕梓两人,都是身受皇上与皇后大恩之人,也都是忠心耿耿之辈,我想他们两人教出来的儿子,应该也是忠臣!”
袁珙再次摇头,说道:“老朋友,你动心了,因为你害怕你这一生所学无人能够继承。可你也别忘了,当年的曹操也是忠臣之后,起兵时也是一心忠于大汉。只是,像我等这些权力之上的人,很多事都是无法自行做主的,因为有很多人在背后推着我们向前。”
“那你的意思,是要毁去此子了!”一再听到袁珙的糟糕判断,道衍这头病虎忠于动怒了!
可袁珙依旧是摇头,说道:“一切还没有定数,因为他现在也只是头在林中嬉戏的稚虎,天还在看。我也希望这都是我杞人忧天,倘若他忠心于大明朝,一生不变的话。这是大明之福,也是天下苍生之福。我可以预见,继承你一生所学的他,将会成为大明朝的中流砥柱,大明第一能臣。可也因为他还小,我才无法看到更远之事,我突然有种感觉,老天爷跟我开了一个玩笑,一个很大的玩笑!”
袁珙不再说话了,道衍有些颓废地坐在太师椅上,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决断了!满腹经纶,经天纬地之才他,只不过用了半生所学便辅佐燕王登基成功,从建文帝的手上夺来了江山。只是野心勃勃的他见证了战争的残酷,还有成皇之路的血腥,他累了。可就这样让他一生所学全都随着自己深埋黄土,回到佛主的身边,道衍不甘心,像王千军这样学生,百年也难得一人啊!
但是,袁珙的话也在警告着道衍,王千军此人,既可成为千古能臣,也可成为曹操!倘若王千军真成为曹操,那将是大明之祸,也是天下苍生之祸!
“三天之后,我会再考一次。倘若他心中有大明朝,愿意做一忠臣,你我便合力为其织一张大网,使他在日后有所牵挂,成为大明第一能臣,名臣。可倘若他自小便有不臣之心,贫僧将再开杀戒,还请佛主原谅!”
自从永乐帝株连了方孝孺后,道衍便在佛主面前起誓,此生不再开杀戒。只是,这一次,他不得不做出这样的决定。皇朝安稳,天下百姓才可以休养生息,大明朝不能再乱了。
见到病虎杀性再起,袁珙摇了摇头说道:“天意难测!此子出生我竟然没有一点发觉,天象也没有一点变化,彷如虚无中突然出现一人,实在是古怪。所以,老朋友,就算你想杀他,也未必可以。如果他真是上天为我大明而派来的,那也是我大明之福!如果真是那样,就让我们这两把老骨头好好帮他谋划一番吧。哈哈!”
袁珙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即便是他也无法看透天意。可有一点,袁珙知道,原本看透世间的两人突然又发现了好玩的事情,又让他们那颗原本的平静的心再次激动。
道衍此时,既要往最坏的情况去想,也要往最好的结果去想。心乱的他,终于是忍不住,双手合十念起了佛经。只是,当道衍闭上眼时,他所见的都是这三年靖难之役的种种杀戮,无论是胜利者,还是失败者,无一不是家破人亡,无一不是累累白骨。
其实道衍已经知道,他做错了,当年的他做错了。只是为了一展所长,只是为了自己的野心,他造就了一个永乐帝,也造成了无数惨剧。可后悔之后,他又能做什么?他还能做什么?施展抱负之后,他得到的只有空虚与寂寞,佛主对他的惩罚还没有结束,只是开始而已。
看着老朋友满头大汗地诵念佛经,袁珙悄声地离开了。这是道衍的心魔,别人帮不了他,只能靠道衍自己的意志。袁珙的内心何尝不是一样矛盾,他们都得到了多年所梦想的权势、财富,可得到之后却是如此的纠结,他们都知道自己做错了,可错了又能怎么样?!天意如此,天意难测!
第三章 林中稚虎(中)
王千军当然不知道衍跟袁珙说了什么,回到家后他也没多想什么,想再多也没用,那还不如抓紧时间,撒娇一下。回到家中,王千军就下就跑到了母亲的怀里,抱住母亲撒娇。母亲的怀抱,永远是孩子最温馨的地方,什么男子汉,什么长不大的孩子,都跟王千军没关系,他现在就是个孩子,安稳地抱住母亲,在母亲的怀里撒娇最舒服。
摸摸儿子的头,燕梓不知道具体怎么样了,有些担心地问道:“怎么样了?”
刘雪沁也在旁边等消息,可与王千军轻松地笑容不同,王丛云可笑不出来,他回答道:“道衍大师很欣赏千军,连我都没想到千军会说出那样的话来。只是,那时袁珙大人也在,袁珙大人有话要说,道衍大师让我们三天之后再去,他会让管家亲自来接我们。”
袁珙也在,燕梓跟刘雪沁都很震惊。如今在南京城内,希望袁珙能为其相面点拨一二的达官显贵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靖难之役的功臣们,无一不把袁珙奉为上宾。只是,与道衍一样,当永乐皇帝登基后,袁珙也是越来越低调。
三天之后,也就是说,袁珙从王千军这张稚嫩却自信的脸上看到了一些不能对别人说的东西,到底是福是祸,也就只有道衍跟袁珙两个人知道。
三个大人都沉默了,可王千军却依旧没心没肺地玩弄着母亲的鬓角长发,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发现儿子太过冷静,燕梓拍了一下王千军的屁股,问道:“千军,你怎么想?!是你说要拜道衍大师为师的,现在碰到这样的事,你有什么想法?!”
王千军松开了母亲鬓角的长发,一点都不在乎三个大人焦虑的表情,直接说了这么一句:“这三天我就玩,其他的时候都不做,连玩三天。可以吗?娘亲,可以吗?!”
王千军在撒娇,摇着燕梓的手臂在撒娇。刘雪沁实在有点不适应王千军这种时而成熟,时而幼稚的变化。王丛云真的被儿子气到了,大人都在关心他,事情也是他惹出来的,可他现在却是一副只想玩的模样。如果不是王千军就在燕梓的怀里,王丛云找就冲过来,抓起王千军,扒下他的裤子,打屁股了!
燕梓也是一阵无语,可看着儿子那幼稚却充满自信地笑容,燕梓终于明了王千军的意思了。这个时候,无论三个大人如何讨论,都是没用的。那还不如放弃一切,一家人好好享受天伦之乐。如果王千军在道衍收为弟子,那王千军也就没有玩的机会了,在家的时间也会变得很少。
“相公,你去请三天假,这三天就让我们一家人好好聚聚,享受一下天伦之乐,其他的事,三天后再说!但无论发生什么事,千军都是我们的儿子,我们最自豪的儿子。”
燕梓都这样说了,王丛云也就点头答应了。自从听到儿子在道衍面前说的那一番话,王丛云就知道,他的这个儿子并非池中物,也不是他说能管教的。似乎是上天将一颗星宿托生在自己家中,既然如此,那就把一切都看开了。不过有一点,那是王丛云与燕梓的底线,那就是对大明朝的忠诚,这是王千军绝对不能碰触的。如果王千军犯了,这对夫妻即便是同归于尽,也要大义灭亲!
三天时间,王千军整整玩了三天,只可惜这不是在现代,没有电脑游戏,没有街机游戏,也没有足球、篮球可以玩。更糟糕的是,王千军是在一个武将家庭出生,能够玩的也就那么几样,骑马、射箭。不过这骑马、射箭可是现代很难玩到的贵族游戏。三天时间,王千军在五十步之内可以站着射中箭靶的红心,就是骑射惨了点,十箭里只有两箭可以射中箭靶,而且都是勉强射中的。
这根本不是在玩,是在学习骑马、射箭。对于父亲的安排,王千军有点无语,可也玩得很开心。当王千军拿到为自己专门做的弓箭时,他开心极了。这是来到这个世上,属于他一个人的第一件武器,可以伤人甚至是杀人的武器。很多男孩子都喜欢玩具枪,而在这个没有玩具枪的时代,王千军有属于他自己的弓箭,真实的弓箭。
玩了三天,王千军开始期待,期待长大之后的狩猎,骑在高大的马上去射杀逃跑的猎物,获取自己的战利品。更在永乐北征鞑靼之时,穿上盔甲,跨上战马,跟随永乐帝北征。在那宽广的草原上,去征战,去杀戮!正如唐朝诗人李贺所写的《南园》: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
第三天的最后一个晚上,王千军泡完药水澡就早早的睡下了。这天晚上,燕梓让刘雪沁陪王丛云,她自己一个人在王千军睡下后,悄悄地来到儿子的床边,***着儿子熟睡小脸,燕梓突然流下了眼泪。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王千军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也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儿子。
可现在,孩子长大了,虽然王千军只有十岁,可在燕梓的眼中,她的儿子长大了,翅膀硬了的小鹰就要展翅高飞了。孩子大了,就要离开父母的怀抱,无论明天的结果如何,王千军都将一个人在天空中展翅翱翔。这是身为母亲的骄傲,但也是让母亲悲伤的一件事。
王千军的睡相很不好,才一个转身就把被子踢开了。燕梓轻轻一笑,帮王千军盖好被子。结果被子才刚盖上,王千军又是一脚,又踢开了。这下燕梓可有点生气了,捏了捏儿子的小脸,再次帮王千军把被子盖上。这次王千军可就没有再踢被子了,燕梓也就这样在王千军的床边坐了一整夜。
第四天一大早,王千军起来的第一眼就看到了帮助他来到这个世界的母亲。燕梓坐在床边打着瞌睡,王千军不愿吵醒她,就这么抓着母亲的手,一直到父亲进了屋,王千军才从床上起来。
道衍的管家已经来了,亲自驾着马车来到王家门口,来接王千军。情况发生了变化,道衍的亲笔信上写得很清楚,只要求见王千军一个人,王丛云不能跟随。道衍的管家有些着急,一再催促王丛云快点让王千军上马车,可王千军连早饭都没有吃,这让他很为难。
“让他在外面等着。我们是客人,就必须给予客人必要的尊敬。我总不能就这个样子去见道衍大和尚吧?!爹妈,咱们先吃早饭吧,小娘也一起,一家人吃完这顿早饭。”
没有一点商量,王千军很是平常地吃着一家人这顿比较特殊的早饭,外面道衍的管家催促了好几次,可都被王千军用相同的理由打发了。看到王千军如此强硬的态度,管家内心再生气也没有再说什么。虽然他是道衍的管家,可道衍有太多的秘密他这个当管家的都不知道,有些事还是不要做得太过分比较好了。
可无论他这个管家怎么想,都想不出道衍重视这一家人的理由。一个为了女人被皇帝收回所有功勋的靖难之役功臣有什么好在乎,只是一个笑话而已。南京城那么多官员都想求见他的主人一面,可偏偏姓王的这一家,主人派他来接还这个样子,要是因为迟到让道衍生气,那就更好了。
管家坐在马车上一直等到王千军出门,一家人都出来为王千军送行,那是父母对孩子孤身出门的担忧。可王千军却没有一点停留,几步就跳上了马车,然后对管家说道:“管家,可以走了。快一点哦,我想道衍大和尚已经有些着急了。”
只是管家并没有按照王千军的话去做,而是慢慢挥起鞭子,慢慢地驾着马车离开。当马车消失在巷口时,王丛云摇了摇头,搂着燕梓的肩膀进了屋。刘雪沁先将王家的大门关上,接着小步快走,跟着前面两人的脚步,保持着两步距离一直跟着。
道衍府上,道衍的确是等了王千军很久。管家带着王千军进屋,刚想说上几句,道衍就让他离开了,还不允许家里的其他人靠近。袁珙今天并不在这里,在道衍的身边是一个高大的胖和尚,一个肚子大大的胖和尚。王千军第一眼就对这个胖和尚很感兴趣,不仅是因为他那巨大的肚子,那一身可怕的肌肉,还有脸上那憨厚的笑容。一脸横肉的他,笑起来感觉油就要从脸上流下来。
“他是贫僧佛家的弟子,法号了空。”道衍并没有因为王千军的晚来而生气,首先介绍了他身边和尚的身份,一个笑起来一脸憨厚,可却孔武有力的强壮胖和尚。
第三章 林中稚虎(下)
“王公子你好。”了空很和气地跟王千军打了声招呼,可没想到王千军却几步跑到他的身边,先是捏了捏他腰上的肉,接着又摆弄起了空和尚那粗大的胳膊。
了空腰上的肉很硬,那可不是肥肉,全是硬的捏不动的肌肉。王千军摆弄着了空的右臂,让他将手臂抬起,了空明白王千军的意思,很乐意地抬起右臂,小手臂向上弯曲,显现出手臂上的强壮肌肉。王千军如同猴子般直接吊在了了空的手臂上,双脚直接离地。
“好了,别闹了!”看到王千军如此的玩闹,原本内心严肃的道衍一阵的无力感,眼前的这个人,还是个孩子。可自己此时,却有杀他的心。道衍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既害怕王千军,又渴求着这个孩子能成为他的弟子。
道衍发话了,王千军也就从了空的手臂上下来。了空此时也不明白,为什么他的师父要他在关键时刻,杀了这么一个调皮可爱的孩子。
可让道衍和了空两人没想到的是,王千军走回到道衍身边时,开口却是一句:“大和尚,了空和尚是你佛心的寄托吗?!”
就这一句话,让两人的心在瞬间绷紧,因为王千军说得一点都没错,了空和尚正是道衍和尚佛心的寄托,也是他佛法的继承者。眼前的这个孩子,并不是表面上的那么简单!
道衍点了点头回答道:“没错,小子猜得很对。既然你问了贫僧,那贫僧也想问你一句,你怎么看忠这个字?”
道衍的语气很轻松,也只有在轻松的心情下,王千军才能说出真心话。只是在道衍轻松的语气下,内心却压抑着巨大的杀意。三岁看大,十岁看老。有些事并不需要时间来证明对错,都是注定的。
被道衍这么问,王千军突然笑了,因为这个问题真的是太好笑了。道衍这个鼓动燕王造反的野心家,他竟然在问王千军什么是忠?!这当然很好笑。只是,当王千军开心大笑的时候,王千军也感受到另外两个大人身上的杀意,所以他很快就不笑了。
“大和尚,你老了,也变善良了。只是,病虎始终是老虎,还是会吃人的。好啦,我不笑了,只是还是有点忍不住,但我也理解你对大明朝的忠诚,对皇上的忠心。不过你问我的忠,是只会愚忠的谗臣还是真正的忠臣?!”
愚忠的谗臣与真正的忠臣,道衍有点不明白王千军的意思。什么是愚忠道衍懂,可什么是真正的忠臣,他不明白。也不明白什么是愚忠的谗臣。
“你笑得很对,因为我的确是一个造反的阴谋家。无论史书被如何修改,天下百姓也只会记得我道衍是如何煽动皇上夺取建文帝江山的,这是改不了的。可你能告诉我,什么叫愚忠的谗臣,什么叫真正的忠臣吗?!”
道衍这是在向王千军求教,连了空和尚都发现,他们两个大人反而被王千军这个十岁的小孩牵着鼻子走。而这个孩子,刚才还如同好奇的孩童一般,对自己这一身的肌肉很好奇,将自己当成一个好玩的玩具,这落差实在太大了。
王千军吐了吐舌头,故意转了一下身,脸上原本嬉笑的神情消失了,换成了另外一副无比严肃的表情。王千军说道:“昏君也有忠臣,暴君纣王也有忠臣比干,何不食肉糜的晋惠帝也有他的忠臣,但即便是比干也只是一个愚忠的臣子而已!在我看来,只说不做就是馋臣,将一切的希望都寄托在君王的身上,没有任何作为,只会表达所谓的忠心,甚至以谏言皇帝而被处死为光荣的人,都是馋臣!真忠臣,把权压奸臣!倘若岳飞可以坚持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个道理,南宋就不是史书上的南宋,倘若盛庸、铁铉、还有驸马梅殷可以压制不懂兵的李景隆、齐泰、黄子澄,将军权抓在手上全力与燕军作战的话,靖难之役的胜负就难料了!所以在我看来,真忠臣把权压奸臣!一个真正忠臣,不仅要忠于皇帝,更要忠于国家,忠于天下万民!”
狂言、妖言、也是野心家的借口!如果王千军这些话被其他人听到,那王千军就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人头落地。了空和尚听完王千军的话后,整个人马上变了,他在等待道衍的命令,如此乱臣贼子的言论,了空觉得道衍一定会杀了王千军。
可是,让了空想不到的是,道衍笑了,而且笑得很大声!他没有让了空动手,而是把手放在了王千军的头上,了空以为道衍要亲自动手,可道衍却只是摸了摸王千军的头,如同一个长辈正在疼爱他的后备一样,甚至有一种父子的感觉。
道衍没有杀王千军,因为他是道衍,离经叛道的道衍,昔日煽动燕王造反的野心家,阴谋者。所以他更加理解王千军话中的意思,熟读史书的他也明了历代忠臣的可悲、可笑。将一切的希望都寄托在了无能的昏君之上,用自己悲壮的死亡来为腐朽溃败的王朝陪葬,将一切的错都归咎在奸臣的身上。这些人不是没有想过,把权压倒奸臣!将昏君的权力抓在自己的手上,匡扶社稷于危难之中。只是他们不敢!因为他们这样做,在后世人的眼中,他们就不再是忠臣,而是权臣,甚至成了新的奸臣。只顾身前身后名的忠臣们,又有谁去关心那些在战乱中受苦的百姓,关心被外族奴役的汉族,关心被新的统治者斩尽杀绝的前朝皇室!
只是,道衍也很清楚,王千军的这些话往往都是历代权臣、奸臣的借口。所以他还要问,还想知道更多王千军的想法。而此时的王千军,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也想把自己内心的所有想法说给道衍听。因为在这个时代,王千军是一个孤独者,很多事情,很多感受,都不能说给其他人听。
“可是,孩子,你知道吗?你的言论,往往是权臣、奸臣的言论。而且无论你做了什么,后世都会骂你是权臣,是奸臣。更重要的是,当今皇上并不是昏君,大皇子与皇长孙也是可造之材!”
道衍已经决定支持大皇子成为太子,正是王千军在三天前的建议坚定了他的决心,袁珙也是一样。只是,这就说到了一个关键,当今皇上的确不是昏君,大皇子也是仁爱之人,皇长孙的资质也是永乐帝看重和认可的。既然当朝不会有昏君出现,那王千军的真忠臣一说,也就成了权臣与奸臣的借口。
如果王千军是这个世界的人,并不是从现在穿越而来,他也说不出这样的道理,也看不到大明朝一直隐藏的暗疾。可正是因为他来自现代,所以王千军才看得那么清楚!王千军想要改变很多失望与无奈,尽他的全力去改变。可是,这条路可以走多远,王千军不知道。小鹰还没有真正展翅翱翔天际,也许一场大风刮来,小鹰就会折翅。即便是林中的稚虎,也有可能丧命在其他成年野兽的利爪之下。
“知道啊,当今皇上即便不是千古一帝,也是五百年难得一出的圣君。大皇子仁爱,皇长孙聪慧,都不是昏君。只是大和尚你忘了,忘了我写给你的信上,最后提到的吗?人无近忧,必有远虑!”王千军还没有改变对道衍的称呼,因为还不是时候,他最想对道衍的称呼是老师,大和尚已经是一个很大的尊称了。
“谁知大明百年后?是这句吗?你指的是什么?”道衍之前对这句其实并不在意,一个皇朝的兴衰,似乎都是天注定的。而且道衍也不觉得大明现在的制度有什么不对。只是,王千军的出现,他那离经叛道的思想让道衍猛然之间有所顿悟,却又无比的模糊。
“我想说,可是我说了那么多,口很渴,想坐下休息一下,可以吗?”王千军始终是个十岁的孩子,身体和精神上都不算成熟,即便灵魂是个成年人,可身体和精神也会疲惫。
只是,王千军刚才所言,所阐述的,怎么看都不像一个孩子,让两个和尚都忘了他只是一个孩子。现在,王千军喊累了,这才让两个和尚想到,他还只是一个孩子。
道衍笑了,笑得很轻松,他说道:“好的,好的,休息一下,喝点酸梅汤,了空亲自煮的酸梅汤。孩子你可要知道,了空不仅继承了我的佛家修为,也有着一手好厨艺。唯一令贫僧不满的就是,他总是守不住酒戒,还经常开荤戒!”
被道衍当场揭短,了空和尚有点害羞,赶紧辩解道:“师父,不是有这么一句话吗?酒肉穿肠过,佛主心中留。只要我心中有佛,佛在我心中就够了。呵呵,我现在就去把煮好的酸梅汤拿出来。”
第四章 稚嫩狂言(上)
一碗煮好的酸梅汤放在了王千军的面前,喝上一小口,甜甜的,也不是很甜;入口后又是一阵酸酸的感觉,酸甜适中,喝起来很顺口,王千军一口气就喝了大半碗,这才把碗放下,问道:“真好喝。还有吗?我还想再要一碗?!”
对于王千军的要求,了空和尚很爽快地答应,又去拿了一碗酸梅汤过来。对厨艺高超的人来说,看着别人享受自己亲手做出的美食,并且赞不绝口,也是一种自豪和享受。
只是,道衍也从这件事上看出了王千军的一点坏习惯,所以他说道:“为什么不等你碗里的喝完再要?!这样不好,很不好。人不能太贪心,也不能过于分心,先将手头上的事完成,再考虑下一件事,这样才能做到事事如意,瞻前顾后的做法不好!”
喝完了碗里的酸梅汤,王千军接过了空和尚新送来的一碗,又喝了一小口,这才回答道:“可我一定可以喝完手里的这碗,如果喝完了再要,不就要中断这美味的享受吗?因为现在这一碗我喝不快,所以我可以慢慢喝,也不需要再叫了。”
道衍这次坐到了椅子上,摇了摇头说道:“世事难料,也许你认为你一定可以将手上的那碗喝完,可如果你突然喝不下了,或者贫僧不允许你喝了,你该怎么办?!如此一来,你既喝不完你手上的那碗,又接不下了空送来的这碗,你该怎么办?!”
被道衍这么问,纠缠起来很麻烦的。辩论起来的话,一天一夜都不够。王千军也只能再喝上一口,回答道:“我不知道,所以我才需要一个老师,不是吗?!”
道衍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对。那么你现在休息够了吗?可以继续我们刚才的话题,你认为大明百年之后会发生什么?!”
道衍有些着急了,王千军还觉得自己休息不够。可又不能直接拒绝,他只能假装考虑的样子,小声地说道:“这要从哪里说起呢?这要从哪里说起呢?怎么说呢?”
想着想着,王千军也开始烦恼了,因为要说的很多,也很杂乱。后世对明朝的批判有很多,可以写上一本百万字的书。可是,争论也很大,王千军也记不住。感觉就像是一团缠紧的丝线放在眼前,王千军不知道该从哪里整理。
道衍在等待,给王千军考虑的时间,他感觉这个问题是一个十岁的孩子太难了。可问题却是王千军自己提的,也就要王千军自己来说。其实道衍也很明白王千军现在的感受,这种感觉他也有,明明已经看清楚了一些东西,想到了一些道理,可真要把这些都整理出来,又感觉是在云里雾里。
考虑了很久,了空也在一边看着。不过现在的他只需要坐在那里,听着就行。王千军终于是大声开口说道:“首先是赋税。大明朝的赋税太过杂乱,而且也主要依靠人头税跟田亩赋税。本朝开国以来,一直都是以农为本,不是说以农为本不好,因为中华大地的农民很多,男耕女织是汉人的传统。可是,人口是可以不断增加的,而土地是有限的,朝廷的赋税来源太过简单,种类也太过杂乱。一旦有大规模的战事发生,急缺物资军饷的朝廷只能将所有的负担都压在普通的农民身上,而赋税太重,征收混乱的结果只会逼着广大的农户破产!也因为土地是有限的,又是以农为本,土地兼并这个老问题很快就会冒出来,到时候又是一笔烂帐,失去了土地的众多贫农,势必成为大明朝廷最头疼的问题。大和尚,我这样说没错吧?”
道衍点了点头,王千军提一个开头,他就想到了。但他也有疑虑,所以他说道:“也对,但你的意思,不会是学宋朝,以商业为本吧?宋朝的藏富于民的确是个好办法,可宋朝的积弱你也看到了,更重要的是,你的这种说法,过不了儒家那群人这关。”
见道衍认同自己,王千军很开心,跟道衍这样的聪明人,阴谋家谈话就是简单。如果是个尊重儒家的书呆子,那结果只有一个,书呆子挽起袖子,一边大骂王千军是妖孽,一边扑过来想掐死王千军。
“宋朝的商业的确非常发达,可为什么一定要把事情想得那么极端。管仲强国也是将士农工商分得清清楚楚,各司其职,单独向一方面倾倒都不好,我只是不喜欢完全以农为本,压制其他可以强国的方式罢了。这也只是我想到的第一点,第二点就是大明朝的边境安危。如今的大明朝,北有蒙元残部,东、南有倭寇,西南有各众多夷族,虽然现在表面上天下太平,可威胁却无时无刻不在,特别是北方的蒙元残部,随时都可能在边境上爆发一场大战。而一旦爆发大战,以我大明朝如今的军力、国力,还有永乐帝的善战,肯定可以打败鞑靼,但也要付出极大的代价。两国之战,拼的是兵马钱粮,这也就回到了我之前所说的,天下百姓到时又要承担极大的赋税,一旦发生民乱,或者是邪教煽动叛乱,朝廷又要派出军队围剿,一番杀戮过后,土地荒芜,人口凋零,朝廷还要花费银两与粮食抚恤,到时朝廷要从别的地方征收高额的赋税与粮食,如此持续下去,虽然不会动摇国本,可对地方上的破坏实在太大。而且草原不比中原,大明以现在的军力可以打败鞑靼,可却无法将鞑靼彻底消灭,只需要给草原上的蒙元残部四十年的时间,他们又可以拉起十几万的草原骑兵,继续向中原进攻,想要重新占据中原大地。如果无法彻底解决广大草原的蒙元残部,草原上的鞑靼与瓦拉将成为大明朝永远的劲敌。”
中原农耕文明最大的敌人就是草原上的游牧文明,中原与草原几千年来征战不断,也一直是中原皇朝最头疼的问题。而好战必亡这个道理很多人也都知道,所以王千军这一次提到的问题只是个老问题,关键是怎么解决!
因此,道衍只问:“那你有什么新想法吗?!”
王千军点了点头,回答道:“如果明朝大军可以击败蒙元残部的主力,虽然无法占领草原,却可以安抚蒙古各部,因为草原上是由各个部族所组成的。大明朝承认蒙古的黄金血脉,并且将投降的各部落安顿在不同的草原上,将各部落的草场划分清楚,并颁布册封的诏书,并且与众部落王爷盟誓,谁敢侵吞其他部族的草场,所有部族可共伐之!需要的时候,大明也可派出军队协助。也就是分而治之,以元制元这个道理。”
“好!”这就是道衍的回应,道衍更是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表示认同。
但他还说道:“不过这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大明的军队能够深入草原,击败鞑靼与瓦拉主力!千百年了,中原汉族的军队都没有太过深入过草原,本朝开国之初也只是在草原边缘作战,大汉远征匈奴似乎成了一个很遥远的故事,你认为会发生这样的事吗?!”
王千军很肯定地点头说道:“会的!因为当今的皇帝是永乐帝!当年亲征过蒙元残部,马上打江山的永乐帝。”
永乐皇帝是什么样的皇帝,道衍最清楚,也最了解。永乐帝绝对不是一个被动防守,被蒙元残部压着打的皇帝。别人占他一寸,他就要回对方一尺!
“恩,你说得很对。还有其他的吗?你只说了两件事,再说一件吧!”道衍认可了王千军,但还要听更多的。
说了这么多,王千军口又渴了,还有大半碗的酸梅汤没喝,喝上一口,喘上口气,王千军突然犹豫了,因为他不知道接下去想到的事情该不该说,道衍虽然是个和尚,学的是佛家和道家的学说,可也是个读书人。而这个世界的读书人,绝对大部分都是崇尚儒家的!
可不说,王千军又忍不住,也就得不到道衍的支持。王千军未来要做的一件大事,必须得到道衍的支持才可以。所以王千军咬着牙说道:“还有一件事,很重要,非常重要!跟整个汉族的未来有关系,如果不解决这件事,汉族的血性,我大明朝的血性都会被逐渐磨灭,那就是……那就是……”
“是什么?!”王千军还没有说出口,道衍又多问了一句!
再次被道衍询问,王千军直接从椅子上坐了起来,阴沉着脸说道:“是程朱理学!存天理,灭人欲这句话,根本就是屁话!儒家学说可以治民,但不能用来治国。宋朝军事上的无能,不仅跟制度跟皇帝有关,更跟宋朝发达的理学有关!”
第四章 稚嫩狂言(中)
说完这句,王千军直视道衍,道衍的眼光很锐利,而一旁的了空更是惊呆了。一个十岁的孩子,竟然有如此离经叛道,甚至可以说是癫狂的认知!如果此子真成为道衍的关门弟子,在道衍的安排下,不知道日后王千军会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来。
“儒家可治民,但不可治国!那你是支持法家学说了?但是你要知道,大明立国至今,用的一直是外儒内法,以儒家学说安抚人心,用严刑峻法来整治恶徒!虽然我也不喜欢朱程理学,更讨厌朱熹这个人。但当今天下,最少有一半的读书人学的是朱程理学!”
道衍这是在提醒王千军,想要用法家思想来抗衡儒家思想,很难!几乎不可能成功。因为法家思想一直受到天下读书人的反对,原因很简单,儒家思想一直在拔高士人的地位,而法家思想却一直在打压士人。
有了这个认同,王千军继续说道:“法家,以法治国,并没有错。只是,很难得到天下士人的支持,因为很简单,多年的独尊儒家一直在遵从士人,给了士人太多的利益,而士人们也就更加的遵从理学。可是,在我眼中,如果放任朱理学说成为圣言,那结果只有一个,士人将品德当成了至高无上的一切来崇拜,遍地都是沽名钓誉之徒。而我汉族手中的利剑也会慢慢被疯癫的理学家们不断破坏,最终导致利剑折断,汉族再无血性。而血性尽丧的结果只有一个,战败!汉人皇朝的崩溃,异族皇朝的再度兴起。大和尚,我们不妨想一想,百年之后,一群只追求虚名,以道德最高准则的官员,将所有反对他们的人视作道德沦丧之徒,朝廷不再关注民生疾苦,关注的却是党派之间的争斗。这群追求虚名到极点的官员,联合起来打击所有跟他们意见相左的人,反对一切反对者提出的政策,无论此政策是好是坏,他们只为反对而反对。而因为道德的至高无上,士人的无比尊贵,天下间都是为了获取功名的读书人,文官的地位远超武将,甚至用文官统兵,那样的结果,将是何等的惨烈,最终还是走了宋朝的老路!”
王千军说的这些道衍都明了了,只是他还要告诉王千军:“孩子,你如果真想改变独尊儒术,改变朱程理学的话,你等于是在跟全天下的士人作对!那是连皇帝都不敢尝试的,而且你也过不了当今皇上这一关。无论如何解释,当今皇上的皇位都是抢来的,天下人的嘴是堵不住的,特别是那些士人。所以,皇上必须要以独尊儒术,支持朱程理学的方式来讨好天下的读书人,让天下的士人为朝廷效命,这样才可以稳固江山。你要知道,任何被皇上视为是绊脚石的人,最终的结果只有一个,而且皇上一旦认定了某件事情就很难被说服。如果你真的想以天下儒家为敌,改变儒家一家独大的局势,那你就必须做好与天下人为敌的准备,而天下人之中,就包括了身为九五之尊的皇帝!”
道衍的担忧王千军当然知道,即便是永乐帝,一面杀戮反对他的士人同时,一面还要想办法安抚士人。因为士人这个阶级,即便是在未来依旧存在,这是一个是非对错已经说不清楚,却又必然存在,对统治无比重要的阶级。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无论道德如何被崇尚,利益才是最让天下人动心的东西。我相信当今圣上是一位很有魄力的皇帝,当北方战事一起,朝廷缺乏粮饷的、各地民变不断的时候,一定会接受既然增加粮饷,又不会让地方动荡的建议。而只要开了一个头,无孔不入的商人们就会让朝廷内的很多官员成为他们的合作者。当生意越做越大的时候,朱程理学的那些腐儒肯定会站出来,不顾一切地反对商业的发展。到那个时候,皇上不会再站在他们一边,一部分的士人也将成为商业发展的支持者,因为这关乎很多人的利益。更何况,儒家也不光只有朱程理学这一派,孔子死后,儒家分为八派,并不是所有儒生都支持朱理学说,只是一直不成势而已。从汉武独尊儒术开始,儒家的思想一直在改变,无论是哪家学派,还是什么思想,最终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便于皇者的统治。只要手上有足够的权势,即便是让孔家子弟,甚至是朱家子弟跳出来,大声反对朱程理学也不是什么难事!”
权力并不是万能的,但却可以做很多事,改变很多事,甚至超越了金钱的存在。而利益更是权力所争夺的,王千军说到这,似乎看到了未来的很多事原来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似乎真的很容易,将一切玩弄于鼓掌之中。
“小子,做梦的话,还不到时候!”看到王千军小脸上浮现的骄傲神色,道衍给了王千军一个当头棒喝,不仅大声叫他小子,更对着王千军的脑袋狠狠来了一下。
王千军有些委屈地***着被打中的地方,道衍这下真的很疼。穿越重生,当了十年的小孩,王千军也不知道自己是大人还是小孩了。只是,当他可以忘记一切烦恼,扮演一个天真小孩的时候,真的很轻松,很自在。既然如此,那就再次好享受一下新的孩童时光,光装嫩的时候就装嫩好了。
道衍继续说道:“权势人人都想要,就算是不识字的老农,也期盼着自己可以当官的一天。只是权力这条路上,倒下的人实在是太多了,甚至有些人才刚起步就被后面的人踩在脚下。战场上,士兵们踩着同伴与敌人的尸体向前冲。官场上,官员们同样踩着其他人的尸体往上爬,甚至还停下来,故意将后面的爬上来的人踹下去。在战场上,士兵们相信着自己的同伴,相信他们的统帅。可在官场上,不仅自己的上司,身边的同僚不能信任,什么同学、同乡,甚至是兄弟、父子都不能相信。这一点你必须清楚,也要时刻牢记在心。在你这对小翅膀还没有长硬之前,今天你说的一切都要藏在心里,不能再告诉其他人,甚至是你的父母!”
道衍的劝告王千军都听到了,也都放在了心上。他已经不需要再多说什么了,道衍的决定他也猜到了。所以王千军故意问道:“知道了,可是,我现在还要继续叫你大和尚吗?”
“你说呢?!其实大和尚这个称呼挺好的,如果你不愿意,就继续这么称呼贫僧好了。贫僧现在在算,北方之事要多久才会发生!大明朝需要休整,在洪武年间被打败的蒙元残部也需要休整。最长十年时间,最快五年时间!够了,够了,贫僧想以你的资质,即便只有五年时间也可以继承贫僧的六成所学,你是佛主对我道衍最大的考验,也是最大的仁慈。”
道衍不愧是当今第一阴谋家,王千军是因为偷看了历史的剧本,这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可光靠着王千军的模糊说法,还有现今的局势,道衍就已经猜出了未来的大概,王千军很开心能拜道衍为师。
没有一丝迟疑,王千军跪在了道衍的面前,大声地说道:“老师在上,请受学生三拜!”
王千军说完,跪在地上连磕了三下。三下过后,道衍很是开心地将王千军从地上扶起,用力地点着头说道:“王千军!王,霸者。千军,千军万马也。你的父母希望你日后可以统帅千军万马,拜将封侯!只是,当他们为你取这名字的时候又何曾想到,当年的燕王会成为今天的永乐帝,而你这个小人精会成为我道衍的关门弟子。靖难之役的杀戮,南京城破的杀孽,天下人对我道衍的咒骂,如同一盆盆凉水浇熄了我心中的熊熊大火。我以为,心中的那团火不会再烧起来了,就这样了却残生。可是,是上天,是佛主把你送到了我的面前。孩子,是你点燃了我心中的火,一团可以蔓延天下的火。哈哈!哈哈!哈哈哈!”
野心家,阴谋家,这才是真正的道衍,只是胜利之后的空虚让道衍内心的野心之火熄灭了。而现在,这团火再次被点燃,道衍眼中那兴奋的火光在告诉王千军,他这个野心家、阴谋家又回来了,又有了新的目标,而这个目标就是王千军!
道衍收了一个可以继承他一生所学的徒弟,一胖的了空也很高兴。他只是一个出家人,一个贪吃的胖和尚。他的佛性足够继承道衍的佛心,却无法继承道衍的全部,所以他真的很高兴道衍有王千军这样的关门弟子。
了空说道:“师父,中午我亲自下厨,做一顿丰盛的斋菜,让小师弟尝下我的手艺。呵呵。”
开心的道衍点了点头,了空的斋菜手艺的确没话说。可就在这个时候,管家突然在外面大声地喊道:“大人!大学士解缙解大人,淇国公丘福丘大人登门拜访。小的实在拦不住!解大人的轿子,丘大人的战马都在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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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稚嫩狂言(下)
解缙,明朝第一位内阁辅,永乐朝第一才子,也是《永乐大典》的总纂修,更是当朝文官的领袖,大皇子的坚定支持者。可惜,这位才高八斗,文曲星降世的聪明人,日后却因为他的恃才傲物与政治上的幼稚行为被杀,但这都是以后会生的事情,现在的解缙可是南京城内了不起的人物。
而淇国公丘福,更是比解缙还要了不起的人物。丘福,濠州人,行伍出身,在燕王藩邸奉事。积多年功劳,被授为燕山中护卫千户。靖难之役中,丘福与朱能、张玉一起率先攻夺九门。大战真定,突入子城。战于白沟河,他率劲卒直捣敌军中坚。夹河、沧州、灵璧诸场大战,丘福都为前锋。盛庸军扼守淮河,数千艘战舰排列淮河岸边。丘福与朱能率领数百人,西行二十里,从上游悄悄渡过淮河,突然进逼南军。盛庸大惊而逃,燕军夺取全部战舰,使大军得以渡河。
丘福堪称燕军第一猛将,同时也是仅次于战死的张玉为靖难第一功臣。燕王登基后,授为丘福为奉天靖难推诚宣力武臣,特进荣禄大夫、右柱国、中军都督府左都督,封为淇国公,食禄二千五百石,并被授予世袭凭证,永乐帝下令商议诸功臣的封赏,及第次奉命议政,丘福均排在位。
这位淇国公,身为天子近臣,靖难功臣,解缙这个文官当然惹不起。但要命的是,丘福与二皇子朱高煦关系极好,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生死兄弟,也就全力支持二皇子被立为太子。如今文武两位领袖人物一同登门拜访,其目的再明显不过了,就是要逼这道衍表态!
一文一武,即便是道衍这位永乐帝的造反同志,兼知己朋友也不能随便得罪。道衍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出了愁眉外,还有那淡淡地杀机!可是,这两位客人道衍必须见!
可要怎么见?!这是个问题。如果见了其中一人,不管跟那人说了些什么,到了明天就会变成道衍与解缙或者是丘福会面,准备支持谁为太子。道衍的内心已经打定主意支持大皇子,可绝对不是用这样的方式来支持,因为这样做的结果只有一个,让永乐帝愤怒,让事情变得更加复杂。
“千军,你认为为师要如何见这两位贵客?这两人可不是为师能够得罪的!”道衍这是在考王千军,他的内心已经有了定案。
王千军歪了下头,很轻松地回答道:“两个一起见,有什么话,让这两人当面说好了。反正说没几句,估计就当面吵起来了。一个恃才傲物,一个意气用事,不吵才怪。让他们吵,老师就只要听,最后被逼得没办法,那就什么都不说,送客好了!”
这就是王千军的办法,也是道衍的打算。道衍这是在考王千军的应变能力,因为这世上并没有真正的料事如神,只有不断的判断与不同的计谋。无论是战场还是官场,都要学会随机应变。
“正合我意!了空,送千军回去。告诉他的父母,千军这个关门子弟我收下了。但也要跟他们说句抱歉,因为我希望千军可以常伴在我身边,让我时刻教导。还有一件事就是帮我通知袁珙,就说王千军这头稚虎贫僧这头病虎收下了,病虎又开始巡山了,哈哈!”
“都记下了,师父。小师弟跟我来吧。”了空牵住了王千军的手,准备带着王千军从后门离开。
可王千军还有话要问,两只脚原地不动地问道:“老师,什么是稚虎,是袁珙先生对我的批语吗?!病虎当然指的是老师。”
道衍点了点头,回答道:“林中稚虎忙嬉戏,百兽亦知日后王。这就是袁珙对你的批语,你这头聪明的小老虎,以后也是会吃人的。呵呵,快去吧!”
“嗯,知道了。只是师父,老虎不吃人,那还是老虎吗?!真龙天子也要踩着无数人的尸骨才能坐上皇位,天下尽是人吃人,踩着别人往上爬,总比被人踩在脚下好,这就是我的觉悟。师父,我们走了。”
王千军在了空的带领下走了,道衍如同一座大佛,静静欢迎着两位贵客的出现。走出了道衍的宅子,王千军转头看了一眼,问道:“了空师兄,你是否觉得我刚才说的话很残忍?!”
对了空这个师兄,王千军很不了解,正好在这个时候了解一下。两人并没有坐马车,慢慢走在去王千军家的路上。
“尘世如此,奈何,奈何?!如果你愿意,你也可以把你的佛心寄托在我这边,这样你就可以专心去做你的大事。”这就是了空的回答。所谓的佛心寄托,只不过是一种自欺欺人的办法,把善寄托给别人,自己只留下恶,这是对敌人的残忍,也是对自己的残忍。
可是,如果不这样做,内心的煎熬就会无比难受,做起大事来也会有所牵绊。成大事者,无一不是心狠手辣者,什么仁者无敌,那都是用来欺骗世间百姓的。成王之路,没有不血腥的。要成大事,肯定会有牺牲。
“不用了。我喜欢面对,也喜欢自己折磨自己。因为这是我的动力,该我面对的,我一定会面对。不过了空师兄,看你这么有力气,应该会武功吧?!”这么壮的和尚,不会武功才是怪事。
“会啊!我原本是天台宗的小沙弥,后来被送到少林寺学武,学成之后先回浙江天台山国清寺住了一阵,后来就跟着现在的道衍师父。”了空真是个实在的和尚,王千军只是问他有没有武功,他连自己的出生都交代了。大部分的和尚并不专注于哪一派,哪一宗,哪一间寺庙,道衍也是先学习天台宗,后研习密宗瑜珈三密。二十岁后又学禅宗。道衍一生,最少也换过三间寺庙。
路边的摊贩这个时候都出来了,很热闹,到处都是做小生意的小摊贩。靖难之役让北平与南京两城损失了无数壮丁,人口锐减,伤口还没有愈合。但是,小老百姓们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怎么说现在天下已经太平了,也就可以安心做生意了。有生意做,也就可以养活一家子了。
王千军停在路边的一摊子里,摊子上卖的是面人。王千军现在正盯着一头小老虎看,王千军没有要求什么,了空也没说什么,掏出了身上的铜钱,帮王千军买下了那头小老虎,递到了王千军的手上。
拿着面捏的小老虎,王千军很喜欢。他并不是孩子,觉得这样的老虎很新奇,他喜欢的是捏面人这种艺术。在现代,面人这种经历了千年的民俗艺术都要失传了。王千军还记得,在前世那个广阔的城市里,唯一一家卖面人的摊子,只有一个胡子花白的老人在做,当这个老人离世后,这座城市再也买不到面人了。
玩耍着手上的小老虎,王千军说道:“谢谢,师兄你是个好人。只是,如果师父刚才让你杀我,你会动手吗?!少林武僧,除魔卫道!师父和你身上的杀气我都感受了,虽然不是那么强烈,可我都感受到了。我真的好奇,师父为什么会想杀我,是因为袁珙先生的批语吗?”
王千军突然这么一问,了空猛然停下了脚步,很是尴尬地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可他最后还是说道:“这是师父的命令,如果师父在那个时候让我动手,我会动手的。对师父来说,一头稚嫩的幼虎,有着无限的前途,也有着无限的忧虑。但师父最后还是收下了你。小师弟,请你不要怪师父好吗?”
原来自己刚才正处于生死之间,这也许是一种考验吧。可就在王千军摇着头像要回答说他不介意的时候,就听身边有人大声提醒道:“小心,快躲开!”
只是一瞬间,了空赶紧抱着王千军闪到了路边,一个人正在街上逃窜,四名鲜衣怒马的骑士在街道上纵马狂追,如果不是旁人的提醒,了空与王千军很可能被这四名骑士撞倒。被狂奔的马撞倒,其威力几乎等同被飞的摩托车撞倒,一个不好就是残废甚至是死亡。
王千军很气愤,可了空却什么都没有说,甚至向王千军摇头示意。也就在人群众多的大街上,鲜衣怒马的骑士竟然敢当街射箭,一箭命中了逃跑之人的大腿,四人终于是抓到了他们想要抓的人。
“锦衣卫抓捕逆贼余党!”抓到了人,可围观的人也不少,四人马上喊出了他们的身份,街上的人也一下就散开了!
“建文余孽吗?!”王千军小声地问了一句。
了空点了点头,什么都没说,抱着王千军就走了。可在了空怀里的王千军又问了一句:“师兄,你会水吗?”
“会啊!怎么了?”了空不明白,王千军为什么要问他会不会游泳。
“那就好,呵呵。”王千军就这样神秘一笑,什么都没再说了。
第五章 永乐二年(上)
永乐二年,永乐帝立长子朱高炽为太子,封二子朱高煦为汉王,封三子朱高燧为赵王。立储之争就这样暂时平息了,但南京城内的大小官员都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而已,因为汉王依旧是永乐帝最喜欢的皇子,而靖难的功勋们依旧是支持汉王的。
在立朱高炽这件事上,解缙可以说是*第一功臣,风光无限的他为大皇子立为太子取了功。在功勋大臣全力支持汉王,*一派受到强烈打压的时候,永乐帝询问了解缙该立谁为太子,结果解缙回答:“世子仁厚,应该立为太子。”
可是永乐帝并没有这样被说服,因为皇上真的不喜欢他的长子。可解缙又多说了一句,他再拜道:“好圣孙!”
永乐帝不喜欢他的大儿子,可喜欢他的皇长孙,立太子为继承人,不仅要看皇子自身的能力,更要看下下一代如何。这样才可以保证皇朝三世的稳定。至于再下去的事,永乐帝也看不到了,也没办法去干涉。
可是,永乐帝虽然动心了,却没有马上封朱高炽为太子。他还有所犹豫,也就在这个时候,有一位大臣进献了一幅画给永乐帝,画中一头老虎带着一群幼虎,父子相亲一副其乐融融的样子。永乐帝很喜欢这幅画,解缙也跟在永乐帝的身边,他抓住了这个机会,拿起笔在这幅画上题了一诗:“虎为百兽尊,谁敢触其怒。唯有父子情,一步一回顾。”
一并不是很工整的诗,却深深地打动了永乐帝。二皇子朱高煦是永乐帝疼爱的儿子,可大皇子朱高炽也是他的儿子,都是亲自抚养长大的儿子,都是同一个母亲所生。也就在这一刻,永乐帝做出了最后的决定,立皇长子朱高炽为太子。
为了感谢解缙的功劳,太子亲自到解缙府上道谢,风光无限的解缙也就这样成了*的第一功臣。但是解缙不知道的是,他的风光无限,他的胜券在握都被两个人看在眼中,其中一人更是将他恨之入骨。这两个人就是永乐帝与汉王!
兴高采烈的*众官员此时也忘记了一个人的功劳,正是因为这个人的存在永乐帝才犹豫不决,没有下狠心立二皇子为太子。在征求解缙的意见之前,永乐帝先征求的是靖难功勋们的意见,这些功勋们才是永乐帝说信任的,为他出生入死的好臣子。
绝大部分的功勋大臣都支持二皇子朱高煦,他们也不喜欢大皇子朱高炽。可偏偏功勋中有一个人反对,这个人叫金忠,时任兵部尚书的金忠。可一个二品官跟公侯勋贵们相比,实在是差太多了!但是,在金忠的后面还有一个人,那个人证是道衍,金忠也是道衍在靖难之役中向永乐帝推荐的。
金忠的表态,正是道衍的表态,永乐帝不得不重视。但是诡异的是,道衍一直没有直接表明支持朱高炽为太子,所以太子一党当然是多加猜测,毕竟多一个人来分功劳对大家都没好处。其实道衍很清楚,只是傻瓜才风光地站在明处,立储之争这场血腥的争夺才刚开始而已。
永乐二年,王丛云家并没有因为王千军被道衍收为关门弟子而出现什么大的改变,这件事王家也没有炫耀过,甚至认为越少人知道越好。王丛云每天依旧去五军都督府站岗,做他该做的事情。而他的那些靖难之役的好兄弟们,也时不时地接济和照顾一下他们落难的小兄弟,有空就一起喝上几杯。
但是,即便是这样,王家的每一笔开销都要精打细算,燕梓与刘雪沁两人,一个织布,一个抄书,靠自己的劳动来补贴家用。王丛云每个月的俸禄,都要用来回请。就算自家再困难,也不能都是别人请,总用回请一两次,这不是什么面子问题,而是一个男子汉的骨气。只会吃人家的,赖人家的,用种种困难当借口,这算什么男子汉。
也就是在这一年,永乐帝开始了新一轮的秋后算账,对前朝建文余党的清算。其中受到最严重打击的正是靖难之役中南军的两任统帅。御史陈瑛参耿炳文“衣服器皿有龙凤饰,玉带用红鞓,僭妄不道”,永乐帝为此大怒,下令籍没耿家,七十岁的老将耿炳文不愿受辱,上吊自杀!
接倒霉的就是在靖难之役中为永乐帝立下大功,将百万南兵送给永乐帝的新一代“赵括”,曹国公李景隆。参倒这位曹国公的正是前一次参倒耿炳文,升官得赏的陈瑛。副都御史陈瑛等告曹国公李景隆“在家坐受阁人伏谒如君臣礼,大不道;增枝(景隆子)多立庄田,蓄童仆成千,意叵测。”
永乐帝再次大怒,李家被籍没,李景隆下狱。后削爵。让王千军觉得好笑的是,这位曹国公也想学着耿炳文自尽,却在狱中绝食十日不死,也真难为这位大人物了。当年燕军兵临南京时,正是这位曹国公和谷王率先打开金川门降燕,导致九门皆降,建文帝失踪。
其实永乐朝的靖难功臣们都应该好好感谢这位曹国公,最初当永乐帝知道是李景隆的领兵时,就说他有五败,“军纪不明,威令不行,一也;北平严寒,南卒柔脆,不能犯霜冒雪,二也;士无嬴粮,马无宿藁,不量险易而深入,三也;寡谋而骄,色厉而馁,智勇俱无,四也;刚愎自用,不听忠直,专喜佞谀,部曲离心,五也。”
正是因为这位身份尊贵,身为朱棣表侄的皇亲国戚,因为他的无能与纸上谈兵,导致燕军前后两次击溃百万南兵,让原本只有上万人马的靖难军不断壮大,最终获得了最后的胜利。也许正是因为这样,永乐帝最终没有杀李景隆,而是将李家全家迁徒他处,留了下李景隆一命。
因为揭耿炳文有功,陈瑛从御史升为副都御史。接着又参倒了李景隆,陈瑛被升为都御史。连参两位建文旧党不断高升的他似乎揭上瘾了,在李景隆全家被籍没的不久,身为都御史陈瑛再次向永乐帝报告,荣国公梅殷“蓄养亡命”,“诅咒”永乐帝,对于陈瑛的这一报告,永乐帝只说了一句:“朕自处之。”
夜了,南京城各门关闭,很多街上除了巡逻的兵丁外,普通百姓都已回家早早休息了。袁珙坐在去道衍府的马车上,正在思考要如何安慰他的这位老朋友,还有就是要如何帮王千军这个道衍新收的关门弟子安排日后之事。既然道衍决定了收王千军为弟子,那袁珙当然是全部支持他的老朋友,尽两人之力为大明朝培养一位栋梁虎臣。只是,对于最近朝廷生的很多大事,袁珙很是担忧。
永乐帝是一个把心思藏得很深的君王,一些事永乐帝不会当场作,他会忍耐,等待机会,就比如耿炳文与李景隆这个人,永乐帝一直拖到现在才收拾这两位建文余孽。可笑那陈瑛还一直沾沾自喜,认为自己是为朝廷扫除奸佞的功臣,其实他也只不过是永乐帝手上的一枚棋子罢了,因为永乐帝需要借口,也需要一个让建文旧臣恨的人,让建文旧臣不会将矛头全都指向永乐帝。
如今,耿炳文与李景隆都倒台了,那么接下去就是那位痴情的驸马了,宁国公主可以说是在皇室中与永乐帝最亲近的皇室了,永乐帝也十分尊敬他的这位二妹。可是,亲情并不能战胜权力,权力才是最重要的。可如果永乐帝真下手了,那这段亲情也就彻底断了。
永乐帝富有四海,可从面相看却是一位缺乏亲情的皇帝,他是孤单的九五之尊,他将一一是去他所重视的亲情。是去了亲情,对一个人的打击和影响是极大的,袁珙也不愿意见到一位暴虐的皇帝,那不是天下之福,不是大明之福。可是,唯一可以锁住永乐帝暴虐之心的枷锁却是那么的少,并且有不断脱落的迹象。
袁珙的苦恼,也只能跟道衍商量,可偏偏此时道衍的内心也很痛苦,之前生的一件事情对他的老朋友打击实在是太大了。袁珙无奈地吐了一口气,平民百姓都在羡慕达官显贵的富贵生活,可谁又知道,这些达官显贵之中有很多羡慕平民百姓的简单。
马车距离道衍府上还有一段距离,就在这个时候,马车突然停下了。因为前面有一个小女孩子拦住了马车,身材瘦弱,看起来还不到十岁的一个小女孩拦住了袁珙的马车,对着马车用尽自己最后的声音问道:“请问,马车上是袁珙先生吗?!”
赶车的马夫怒斥道:“去去,哪里来的小娃儿,快点闪开,不要挡了我家大人的路。”
可小女孩依旧倔强地说道:“我姓李,名虎涵。只求袁珙先生见我一面,看看我的面相。如果袁珙先生不见,我只能死在此地!”
小女孩并不是在说笑,她从身上拔出了一把锋利的匕,抵住自己的脖子,跪在地上。
第五章 永乐二年(中)
马夫也不是狠心的人,身为仆人,当然一切要以主人为重,不能为了一个小女孩耽搁行程。可是,现在一个小女孩以死相逼,马夫实在做不了主,只能向车内的主人询问道:“大人,有个孩子跪在车外,她正用匕首架着自己的脖子,小的实在做不了主。”
事出有因,袁珙并不带车夫,他对伺候他的下人一向不错,因为袁珙相信世间的一切都是由因缘组成,是因缘让他碰到了道衍,也是因缘让他成了永乐帝的靖难功臣,更是因缘让这些下人来到了他的身边,今天突然出现的小女孩,也是两人的缘份。
“李虎涵?!为什么要拦下我的车架,先把匕首放下!你还是个孩子,有人逼你来找我吗?”袁珙看了看四周,很冷清的街道,这条路是他经常去道衍府上走的,就是因为僻静才走这一条路。一个小女孩突然拦住了马车,还叫出了他的名字,这的确有点古怪,但袁珙对自己的安全还是很有信心的,南京城里暂时没人想动他。
李虎涵倔强地看着袁珙,并没有把匕首放下来,而是说道:“我是寅年寅月寅日寅时出生的,所以名字才带了一个虎字。没有人逼我来,我在这里已经等你袁珙先生你三天了,只求能见上你一面!求你,看看我的面相,如果我只是个普通人,我不会再逃了,可如果我不是普通人,求先生赏一条明路!”
匕首还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寅代表着十二生肖的虎,也就是说,李虎涵是虎年虎月虎日虎时出生的孩子。这样的命格,如果是男孩的话,虽然煞气重,但也可以有一番作为。可如果是女孩,那就不怎么好了,更糟糕的是,小女孩的名字里还有一个虎字,煞上加煞!
“擦干你的脸。把灯拿过来。”能相见,就是缘分。虽然不知道小女孩的话是真是假,隐藏了什么,但袁珙对李虎涵的这种命格很感兴趣。
李虎涵终于是放下了手中锋利的匕首,因为她要先把脸擦干净。这三天来,她就是靠着这把匕首还有刚吃完的三个馒头坚持到现在的。她一直等的就是袁珙的到来,她不相信,自己就是别人口中的灾星,她明明就比其他人都聪明,也比其他人都努力,可老天爷为什么要这样对她。现在好了,家没了,连她最后的栖身之所都失去了,她不愿意继续向命运低头,所以她要赌一把。
的确是一把锋利的匕首,黑暗中闪着寒光,匕首的柄是银做的,这把匕首价格不菲。可袁珙李虎涵身上穿的衣服却很普通,无论是从脸色还是小手上观察,都不像是富贵人家的小姐。当李虎涵擦干净脸上的赃物时,袁珙借着灯笼的光亮看清楚了李虎涵的小脸,阅人无数的他第一个感觉就是,这个孩子,长大了一定是一个很漂亮很聪明的女孩,只可惜身上的煞气太重了。
“你是寅年寅月寅日寅时出生的?你的出生并没有为你的母亲带来福气,反而给她带来了灾祸,虎在十二生肖中排行第三,所以你三岁丧母!三岁丧母后,你虽然衣食无忧,可也孤苦无依,因为没有一个人愿意对你好,你身边的人都对你不好,甚至是你的父亲。一头失去母虎的幼虎,看来一切都是天意,又是一头小老虎,只可惜以你的面相,绝不可成为他人之妻,否则你的丈夫必死以非命!李虎涵,你是否出生于大富大贵之家?!”
又是一头小老虎,一切都在因果循环之中,袁珙认为李虎涵的出现并不是巧合,是上天送给他的礼物,一头孤苦无依,穷途末路的小母虎,一头失去了母虎保护,受尽苦难的小母虎。
听完袁珙说的话,李虎涵双手着地,她在哭泣。以前她一直不相信是自己克死了她的母亲,结果一切都是真的,是她害死了她的母亲,这一切都是命!
可是,现在哭泣又有什么用?!李虎涵很快就擦干净了眼泪,扬起头来回答道:“先生说的一点都没错,我的确是三岁丧母!我的确是出生于大富大贵之家,我的父亲是李景隆!只是可悲的是,我的母亲只是一个花一两银子买来的丫鬟,酒后*****的父亲让娘怀了我,可自从我出生却没有见过我一面,我也只得到了一个姓氏和一个名字,并没有记入李家的族谱内,我只不过是李府的一个下人生的女儿,一个未来的下人。现在李家倒了,没人顾得上我,也没愿意照顾我,我逃了出来。袁珙先生,你次前往道衍大师所走的路城内有很多人知道,我也是偷听到才知道可以在这里碰到袁珙先生的!求先生指条明路。”
李景隆的女儿,还真是有意思。在富贵人家,老来得子并不算什么大事,家里的丫鬟只要主人需要,随时都可以侍寝。酒后*****,老人家也很有冲劲,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袁珙此时突然想到一件事,一件很好玩的事。可在他做出这个决定之前,还要先问一个问题。袁珙问道:“李家被籍没,你恨吗?”
李虎涵很坚定地摇了摇头,回答道:“不恨!因为对那个家,我没有爱。可是,我要证明自己,证明自己非一般人,我比同龄的人都聪明,我不应该就这样在悲惨中度过我的一生。我知道,全天下的人都在笑话我的父亲,那个不认我的父亲,笑话他是大明的‘赵括’,甚至连‘赵括’都不如,因为赵括为了赵国战死在了沙场上,而我的父亲,却成了建文帝的叛徒,背叛了最信任他的建文帝。可是,他是我的父亲,虽然他不认我,可我也要感谢他将我养到这么大,让我衣食无忧,让我有偷偷识字读书的机会!所以,如果我还可以活下去,我只想证明一件事,我李虎涵不是一个只会祸害别人的妖孽,我身上流的李家血脉绝对不是笑话,不是庸才!”
又一个早熟孩子,可与王千军相比,李虎涵的yu望很简单,本身也比较单纯。但这个孩子有王千军所没有的一种气魄,破釜沉舟的气魄。如果袁珙不见李虎涵,李虎涵绝对会死在马车前,她有这个勇气与决心。
“起来吧孩子,如果你真的无家可去,我可以带你去一个地方,带你见一个人。我觉得,你在那个人的身边一定会有证明自己的机会。只是我对你的忠告只有一句话,那就是永远别人抢你得不到的东西。上车吧。”
袁珙收下了李虎涵,但他可不是要把李虎涵收在身边,学那些喜好幼女的达官显贵们将可爱的小女孩养在身边,他可没这种兴趣,也想多活几年,做这种事会折阳寿的。袁珙有自己的打算,他准备把两头小老虎弄在一起。错了,应该是一头大老虎,身边再跟着两头小老虎。如此一来,等一公一母两头小老虎长大了,在一起了,一定会发生很多有趣的事情。
李虎涵就这样上了袁珙的马车,不过上车前她有将地上的匕首捡起来,依旧贴身放好。现在的她还不信任任何人,即便是袁珙也是一样。出生李家这个原本的豪门,李虎涵见过和听过太过达官显贵的龌龊事,身上的匕首是她最后的防线,也是李家留给她的唯一一件东西,匕首上刻有李虎涵的名字。
此时的李虎涵正在思考,如果袁珙跟某些达官显贵一样,只不过是想把自己留在身边作为一个玩物,让她也只会勉强接受,因为这是她继续留在南京城安身立命,也是她获取知识唯一机会,她眼前唯一可以走的一条路。为了改变自己的命运,会了证明自己的存在,李虎涵愿意付出代价。但是袁珙内心的打算,却是李虎涵永远都猜不到的。
而这个时候,王千军正跟了空坐在道衍家的院子里,两人都在为师父的心烦事而头疼,却想不出劝说的办法。整件事对道衍的打击太大了,道衍这个时候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中,一个人坐禅,不准任何人打扰他。即便是他最疼爱的两个徒弟,也都只能在外面守着。
“小师弟,你脑子比我机灵,你说师父现在在想什么?!我们能做些什么吗?师父今天还是没有进餐!”了空实在是不知道要如何安慰道衍,他只能向王千军求助。
王千军叹了一口气,有因必有果,佛家讲究的正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为了一展抱负的道衍成功辅佐燕王登基成为永乐帝,可现在,报应来了。
“等袁珙先生来了再说吧。师父有自己的想法,他毕竟是我们的师父,天下闻名的凶僧!对了大师兄,你真的可以在大寒冷的冬天下水救人吗?”
王千军又提到了这件事,以前先是问自己是否会水,现在又问到了冬天能否下水,还问了好几次,了空实在不明白王千军想做什么,他只能再次肯定地回答道:“绝对没有问题。不然小师弟,等到了今年的冬季,你跳到冰冷的江水里,看我能否把你就起来!”
第五章 永乐二年(下)
“我可不干!一不小心伤风了,别提多难受了!师兄一定是被我问烦了,呵呵。只是,这件事,真的很重要,因为我打算救一个人,但不是现在。只要师兄冬季能下水救人,其他的都没问题!”
王千军到底在想什么,神神秘秘的。但了空早就习惯了,在了空的眼中,王千军与道衍一样,都是做大事的人。了空只需要等待,等到需要他的那一刻!因此,了空和尚补充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小师弟要救的肯定是重要的人。到时候只需要小师弟一句话,我有一袋北方烈酒足以!”
王千军这下放心了,北方烈酒简单,可关键是那个人救了之后,要怎么办!那可是一步险棋,可却是王千军决定要冒险做的事,因为如果救下了这个人,就证明王千军这只蝴蝶可以振动整个历史!同时,也可以让一个人有所改变。
永乐二年,永乐帝任命道衍为太子少师,并复其姓姚,赐名广孝。明朝设有三师(太师、太傅、太保),三孤(少师,少傅、少保),为明朝中央最高级官职。太子三孤为正二品,虽然是一种虚职,可却是皇帝对大臣的一种尊重与敬意,这也是道衍当年所梦寐以求的官职。
只是,恢复姓氏不再出家的姚广孝却发现,他并没有因为这个尊贵的官衔而得到什么,反而是失去了更多。永乐二年八月,姚广孝回乡省亲访友,原本是一件衣锦还乡的高兴事,地方上的官员士绅也无不热情欢迎,想讨好这位当朝少师。可是父母已亡的姚广孝兴冲冲地去见他的亲姐姐,唯一的还健在的姐姐时,他的姐姐却闭门不见他!无论姚广孝如何恳求都没有任何回应。
没有办法,姚广孝只好去见青年时的好友王宾,怎么说当年的好朋友也会见自己一面吧。可结果王宾也不愿意见他,只是让人带了两句话给他:“和尚误矣!和尚误矣!”
众叛亲离,这就是佛主对道衍的报应。众叛亲离的姚广孝就这样回到了南京城,关起门来谁都不见,什么话也不说,单独一个人在房间中坐禅。姚广孝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是上天让他成就了永乐帝,也是上天让他得偿所愿,得到了他一生所追求的东西。可老天爷给你一件东西的同时,又要拿走你另外一件东西,老天爷是公平的,佛主也是公平的。自己种下的因,就要吞下自己得到的果。
王千军只能选择等待,他知道他所拜的这个老师并不是那么容易被打倒的,也知道他的这位老师有多坚强。除了要教导自己这个关门弟子外,姚广孝还有两个非常出名的学生,一个就是郑和,他的菩萨戒弟子。另外一个就是当朝皇长孙,也是未来的明宣宗朱瞻基!
袁珙到了,王千军与了空和尚亲自将袁珙迎接入门,对于袁珙身边出现的小女孩,两人都不在意。此时他们两人所关心的是,袁珙这位道衍的知己,是否能够将道衍从房间里劝出来,减少道衍参禅的时间。
袁珙进府后开口第一句就问道:“他还在坐禅吗?”
王千军默默地点了点头,回答道:“是的。”
了空和尚补充道:“师父已经断食两天了!”
听到这样的回答,袁珙也只能无奈叹气道:“和尚还没有想通吗?其实他早就该想通了。站在权力的高峰,怎么可能没有寒意,山越高,风越大,越冷。只是,有些事光靠想是没用的,我去看看和尚。千军,你拜了和尚为师,我还没送过你什么。她叫李虎涵,从今天开始就是你的贴身丫鬟,你也大了,需要身边有一个照顾你的人,呵呵。”
说完这句,袁珙就把李虎涵留在了王千军身边,两个小孩都不知道袁珙是什么意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袁珙在了空的陪伴下,直接进了道衍的坐禅的屋子,这个时候也就只有两个人能进道衍和尚的屋子,一个是袁珙,另外一个就是永乐帝。
沉默了一会,王千军也不多说什么,一伸手拉住李虎涵,两人来到了前厅灯光明亮的地方,王千军要好好观察一下袁珙送他的这个贴身小丫鬟。在这个时代,丫鬟就是奴仆,可以买卖的货物,送来送去很正常。对大户人家的少爷来说,小时候身边有一个贴身丫鬟伺候着,女人比较细心可以照顾生活。需要的时候,也可以成为少爷的第一个女人,总比让少爷在外面碰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
但与普通的丫鬟相比,贴身丫鬟其实也还不错。最起码,是从小跟少爷一起长大的人,不需要干什么粗活累活,少爷吃什么,贴身丫鬟也吃什么。长大了,等少爷成婚了,很可能成为少爷的小妾,过上衣食无忧,有人伺候的日子。如果正妻无子的,而贴身丫鬟生下长子的话,那就是母凭子贵了。
只是,王千军怎么看,都不觉得眼前的这个小丫头是个听话的贴身丫鬟。李虎涵现在给王千军的感觉只有一个,那就是这个小丫头随时可能扑过来咬人,她防备着所有人,也包括袁珙。还真是个有趣的小丫头,王千军笑了笑,看李虎涵一脸冻坏、饿坏的模样,王千军先让仆人去拿些糕点与热茶来。
这里是道衍的府上,王千军是道衍的关门弟子,就算是道衍家的管家也要听他的。热茶和糕点很快被送了上来,其实这些都是为道衍和了空准备的,道衍一直没有进食,府上所有的人都在等着。至于了空,这个胖和尚喜欢做好吃的,也吃得多,厨房里有很多他做好的糕点,什么时候想吃了就去拿。
糕点、热茶,都放在了桌上,王千军也不说什么,只是示意眼前这个充满戒备的小丫头先吃东西。有东西吃了,小丫头也没多说什么,该吃的吃,该喝的喝,她也饿坏了。等一杯热茶喝完了,一半的糕点被消灭了,李虎涵这才开口问道:“袁珙先生为什么要把我送给你?!你是什么人?!”
“王千军!王丛云的儿子,也是道衍师父的关门弟子。袁珙先生为什么要把你送给我当贴身丫鬟,我也不明白。可既然他送了,我也就收下了,因为没有拒绝的理由。你很特别,有什么故事吗?!”王千军肚子也有点饿了,拿起一块糕点一口放进嘴里,了空和尚的手艺没话说。
“王丛云?!就是那个不爱功名爱美女的王丛云吗?!你是他的儿子,可你怎么会成为道衍大师的关门弟子?!”
王丛云这个名字,还有永乐元年闹出的事还真是整个南京城都知道了,李虎涵也知道了。王千军还有什么可解释的,别人知道就知道好了,他们一家人过得开开心心的,别人怎么说都没王家没关系。再说了,王家失去的东西,王千军有自信可以连本带利的拿回来,甚至更多!
“没错,那个爱美人不爱荣华富贵的王丛云就是我的父亲,至于我为什么会成为师父的关门弟子,需要解释吗?你还没说你是怎么被袁珙先生收留的!我怎么看,你都不像是那种街上插草卖身的小丫鬟,告诉我你的身世。我总不能连自己的贴身丫鬟是什么出身都不清楚吧?!”
王千军的反问,一切是那么的理所当然。李虎涵沉默了一会,最终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了王千军的面前,说道:“是我李景隆之女,但因为母亲身份卑微,所以没有被记入族谱。李家倒了,我拦住了袁珙先生的马车,是袁珙先生收留了我。既然袁珙先生把我送给你,请少爷受奴婢一拜!”
李虎涵话一说完就跪在了王千军的面前,王千军没有阻止,任由李虎涵在地上向他跪拜了一下,等主仆之理成了之后,王千军才笑呵呵地将李虎涵扶了起来,说道:“袁珙先生的好意,我还真不知道要如何感谢,以后你就跟在我的身边,老师教导我的时候也是一样。不过我不喜欢自己身边的丫鬟总是一副不相信任何人的样子,我喜欢脸上有笑容的小丫头,所以你要学会微笑。来,给本少爷笑一个!”
类似开玩笑的几句话,却让李虎涵的内心无法平静,王千军话里的意思她当然明白,王千军给了她向道衍和尚学习知识的机会。这是京城多少达官显贵梦寐以求的事情,如今却这么轻易地放在了自己的面前,李虎涵怎么能不开心,怎么能不笑。不过李虎涵此时并没有小看她认的这个少爷,无论王千军在她的面前是如何的嬉皮笑脸,可要一个能够成为道衍和尚关门弟子的人,又岂会是简单的人物。
最后,李虎涵在王千军的面前展现了她的笑容,同时也让王千军看到了她嘴里的那两颗小虎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