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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一口焚尸炉全文阅读

作者:李天强Le     我有一口焚尸炉txt下载     我有一口焚尸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我有一口焚尸炉全文阅读

1、焚尸古炉

    暗夜遮天,细雨清寒。

    陆人杰从一片浑噩的意识中缓缓睁眼醒来,发现自己竟匍匐在一团泥泞之中,漆黑的夜色里正飘着濛濛雨丝。

    “这是哪儿?”

    “我不是在救护车上么?”

    从泥泞中坐起,陆人杰揉着昏沉胀痛的太阳穴,心头泛起了无穷疑问。

    他是一名小说作者,迫于生计,近年来时常熬夜写文,今夜突发心脏疾病,刚被家人送上救护车便失去了意识,此刻乍然醒来,却没想到竟独自孤身躺在这雨夜泥泞中泡着,简直匪夷所思。

    疑惑的念头才刚生起,一股陌生记忆忽如汹涌潮水般呼啸而来,疯狂冲击融入陆人杰的脑海中。

    ……大离王朝,天运二十年。

    陆人杰,二十一岁,生母诞下他后便已病逝,父亲陆天明是驻陌阳县的一名普通缉魔吏,五年前在一场协助斩魔司高手围剿天水河妖的行动中也不幸殉职,他从此继承了父亲的差职过活……

    “大离?斩魔司?缉魔吏?河……河妖?怎么回事?我脑袋里怎么会突然冒出这么古怪的记忆来……难道是没抢救过来,穿……越了?”

    陆人杰一颗心顿时惊诧得咚咚猛跳,脑海里浮现出了一连串的问号。

    惊疑间,他赶紧伸手摸向腰间检查,果然摸到了一根颀长梆硬,因沾满淤泥而显得滑腻湿漉的制式刀鞘。

    接着双手互摸,发现自己现在这双手十指修长,刚硬如铁,手掌亦是宽大厚重,充满了他从未体验过的野蛮力量,且两手掌间和虎口处有一层常年持刀习武磨出的粗糙老茧。

    显然,这再不是他所熟悉的那一双细腻白嫩,娇弱无力的女朋友。

    确认无误,的确是穿越了。

    “……”

    陆人杰整颗心黯然一沉,跌入到了谷底,迷茫,慌乱。

    然而那股记忆狂潮却丝毫不顾忌他此刻的兴致感受,猛烈闯破脑海门户后便长驱直入。

    越来越多陌生惨白的记忆如潮沫般从不见光亮的阴暗流出。

    ……此世妖魔鬼怪横行于野,猖獗异常,历代朝廷便设有斩魔司衙门,与刑部竞争处理帝国境内一切涉及妖邪诡异的案件,而缉魔吏正是斩魔司辖下最为基层的差职,如同刑部衙门的捕快差役一般,遍布各个县府重镇。

    约莫一旬前开始,陌阳县城内陆续出现了三十余起孩童深夜失踪的离奇案件,缉魔吏与县衙捕快齐齐出动调查多日,都未能查出任何有用线索,双方只能不断加强夜巡防备。

    今夜,陆人杰拎着马灯在东城冒雨值班巡逻时,意外撞见一个戴着斗笠的鬼祟人影在街角悄然独行,他开口询问,对方竟一言不发地仓皇奔逃。

    他惊逃,他猛追。

    陆人杰自幼跟随父亲苦修武道,加之天资颇为不俗,虽然资源匮乏,但四个月前也已修到了九品启玄巅峰凝精境,精力充沛,体能强悍,斗笠人奔逃的速度快如脱兔,两步便轻松翻出城墙,却仍被他紧追得无处遁形,斗笠人别无他法,在逃入城郊一处密林后只得突地转身,亮出长剑与他搏命厮杀了起来。

    然而陆人杰强悍的不止腿力,手活亦是狠辣老练,早已将斩魔司传下的《伏魔刀意》第一重“赶尽杀绝刀意”练得炉火纯青,战斗仅在三招后便分出了胜负——他的长刀狠狠地透入了斗笠人的心窝子。

    不过让陆人杰没料想到的是,这家伙临死前竟狰狞怪笑数声,随后朝他啐出了一口极其腥臭的浓郁气息。

    贴面搏命的距离,陆人杰避之不及,只隐约浅吸了半口腥气,大脑便迅速昏沉起来,天旋地转地踉跄了十几步,最后一头栽倒在泥泞中,昏死了过去。

    记忆到此戛然而止,脑海里那股失控般胡乱涌动的狂潮也终于意兴阑珊的抽离,唯给陆人杰心底留下了一团迟迟无法平复的震惊。

    “原主如此生猛一武夫,竟被那贼人一口气给喷死了,这世界的喷子这么厉害的吗……”

    “妈的,简直倒了血霉,怎么会穿越到了如此危险的世界来……”

    “……唉,不过好歹是又捡了条命,还能再活一次,无论如何,都该想法子好好活下去才对……”

    陆人杰枯坐在泥泞中,接连长叹了数声,最终只得硬着头皮默默接受了眼前处境。

    他决定先按照原主的生活轨迹过下去,未来的人生路途后续再慢慢谋划。

    拿定主意,他起身来到了几步外,将掉落在泥泞中的马灯拾起,琉璃灯罩依然完整,抹干净泥污便有淡黄灯光散发出来。

    借着灯火,他在两丈外的黄荆树丛旁顺利找到了斗笠人的尸体。

    此刻对方已不再像之前那般挥剑要和他搏命,而是老老实实地躺着接受翻看检查,陆人杰这才终于看清对方的模样。

    这是个约莫十八九岁的少年男子,生得肤白如雪,眉眼精致,妩媚妖艳的轮廓不知胜过多少妙龄女子。

    之所以能确定对方是个男子,是因为陆人杰一双手上上下下检查得很细致——上路平坦不见峰峦,下路平川也无丘陵裂谷。

    “……竟是个男的……可惜了,还这么年轻,有这般精致娇美的容貌做什么不行,偏做个鬼鬼祟祟的夜行贼人,不配合检查就算了,还胆敢拔剑袭击治安官,可怪不得我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噗嗤一声闷响,陆人杰将佩刀从对方腔子里拔出,归入了刀鞘。

    他接着熟练地解下了腰间缠着的一条细长铜索将尸体捆好,准备将其拖回缉魔吏衙门细查,看看能不能确认这贼人的具体身份来历。

    这铜索是斩魔司给缉魔吏发放的制式法器,经由道门七曜宫的符师锻造,上面刻有道家符文,当靠近修为不足以掩藏自身气息的妖魔时自会焕发出青光,同时具有一定镇驱阴邪的道法。

    此刻少年已死,铜索捆缚其尸却仍毫无反应,足以说明对方并非妖物。

    “哇!”

    突然间,一旁密林里传来了一声短促可怖的鸦啼声,一道不明黑影猛地从林中扑棱蹿起,惊得拎着尸体还在低头好奇打量那张精致容貌的陆人杰心头一虚,身形剧烈一震,本能地松掉了手中铜索,赶紧按住腰间刀柄凝神戒备。

    然而,就在这高度凝神的刹那,他精神莫名一阵恍惚,眼前竟陡生出了一番奇诡异象来。

    他看见有无尽白骨在视野中哗啦滚动而过,转眼便铺出万里大地,砌成千丈高山,一条条紫红色的血河在白骨大地上蜿蜒奔腾,如万千龙蛇游地浩浩荡荡,撼魂慑魄……

    血河上弥漫起滚滚绯色雾障往天穹汇集,形成了一团团猩红色的巨大血云,千万道炽白闪电仿若雷霆巨树从上苍垂落下的无尽根须,扎破云层静止悬停在半空中。

    这每一道银索闪电的末端,皆都绞刑般缠首悬挂有一具干枯尸躯!

    黄袍帝王,莲冠仙道,九头巨龙,青甲魔蛟,红毛罗刹……

    仿佛此世天地间曾存在过的一切有罪超凡能者,妖魔鬼怪现如今皆被悬尸于此,接受着此方炼狱的永恒审判!

    陆人杰被这突如其来的地狱场景震撼得呆住了。

    像这番气势恢宏,夸张逼真的浩大场面,他两世为人,也只曾在电影院的荧幕上看到过。

    他惊愕的目光缓缓移动,很快便看见在那无尽悬尸电绳之下,万里骨山血河之上,还凭空悬浮着一口巨大的紫红色炉鼎,鼎身上布满了诸多细微的不规则划痕,似是曾在岁月的长河里经历过无数次猛烈撞击。

    炉中央则是漂浮着一团幽凄森寒的湛蓝鬼火,正缓缓地无声飘摇,犹如一双厉鬼的恐怖双眼,在静静凝视着陆人杰。

    焚生灵尸骸,燃今生命运,夺此世机缘!

    对视鬼火的刹那,陆人杰恍然察觉脑海中竟不自控地凭白浮现出了这样一段意念来。

    他还来不及细思这句话的含义,一道生灵虚影已然凭空浮现在他眼前,接着径直掉落入了炉鼎内,幽森鬼火随即噗地猛燃起来,火舌无声吞吐,腾腾蹿升,转眼便将虚影彻底淹没吞噬。

    陆人杰诧异地发现,眼前这道被焚生灵虚影的面相长得妖艳邪魅,轮廓竟有八九分像是死在他刀下的那妩媚少男。

    只不过令他感到费解的是,这虚影却生着一双尖尖狐耳,双目赤红似血,瞳孔狭长邪异,瞳仁中有斑驳晶点闪烁,哪里是寻常人族,分明是个妖狐!

    这玩意儿……竟是妖物?

    可为何我用缉魔铜索捆他尸体却没有任何反应?

    一时间,陆人杰心头疑云迭起。

2、吞灵魔典

    古炉焚尸时,有滚滚白烟从炉中盘旋升起。

    一层层浓郁如轻纱薄幔的缥缈烟雾在陆人杰眼前扬动缭绕,顷刻间便将他裹挟入了一场奇诡的梦境中。

    人生如梦,陆人杰赫然发现,他此刻从这场幻梦中所经历的,正是这被焚妖狐的今生命运节点。

    一幕幕场景在他识海内飞速掠过……

    很快,他得知了此妖今生命运的一切关键历程,心头的疑惑也随之而解。

    妖男名叫苏白,是来自风灵宝洲的纯血狐族,化人形才不过短短三年时间,比之人族也就十七八岁的年龄。

    半年前不幸被一批搞风月生意的黑心商人雇佣修行强者潜入妖国偷偷绑架到了大离,运送路上他侥幸从一堆猫娘兔男中悄然逃脱,却因修行太低,无法掩藏自身妖气而不幸受到各地缉魔吏和散修的追杀,最后又侥幸被一来自血莲教的毒莲道人所救。

    世事难料,妖生无常,殊不知这毒莲老道竟也是个变态,救苏白全因馋他狐族化人形后的精致皮相,道人给苏白强灌了一颗蚀心蚁毒丹,每月若不定期服用解药便会蚁毒攻心,生不如死。

    这大肠包小肠反复无常的祸福变幻把狐妖幼小脆弱的心态彻底搞崩了,他终于低头认命,不再千方百计想法要逃回风灵宝洲,从此甘愿被道人使唤,玩弄于股掌之间,操控在锦榻之上。

    而他之所以能彻底隔绝周身妖气,全因毒莲道人给他穿了一件贴身符甲。

    陌阳县近来失踪孩童的案件便是这狐妖受毒莲老道指使所为。

    这妖狐天生就有一种特殊能力,能以妖音入梦,从而蛊惑他人心智。

    苏白虽然妖力低微,却也足以蛊惑年幼的孩童,这些日子来,他深夜在街头游荡施法,将这些孩子从睡梦中唤起,操控他们轻手轻脚打开门闩,神不知鬼不觉地悄然离了家门,这才未留下任何破门而入的线索痕迹……

    至于为何要在短时间内蛊走这么多孩童,苏白自己也不得而知,毒莲道人只告诉他这是教中护法派遣下来的紧急任务,一个月内,他主仆二人需得绑够一百个孩童稚子。

    这些日子来苏白在陌阳县作案,毒莲道人则是在附近六十里外的永安县作案,每隔两日,道人便会到南城十里外天水河畔废弃的一间昊神庙中和他接头,带走他拐来的孩童。

    近些日子由于缉魔吏衙门和县衙捕快不断加强夜巡,苏白自知修为太低,对于隐藏行踪没有十足把握,不敢贸然妄动。

    今日上午他到破庙和道人碰头时,因为已连续两次一无所获而被对方喷了个狗血淋头,说若是不能按时完成任务,接下来俩月的解毒丹别想得到,难受死他。

    被逼无奈,他今夜只得硬着头皮出门行动,却没想到再次触发了他的霉逼体质,他刚溜入城内,就在街头转角处撞见了一个拎着马灯冒雨夜巡的年轻缉魔吏,对他穷追不舍……

    狐妖死前吐出的那口气息乃是毒莲老道所授,炼精化毒咒,能在短时间内将自身精气的一部分化作蚀神毒障,一口喷出,闻者若无护佑神魂的灵丹奇术必定当场魂销命陨。

    若不是陆人杰赶尽杀绝的伏魔刀意练得炉火纯青,三招内便决出了生死,恐怕这狐妖最后还能寻得机会喷死陆人杰安稳逃掉。

    狐妖一生命运至此终结。

    陆人杰从幻梦中抽离出来,眼前焚尸炉中的火焰渐弱,袅袅烟雾也已散尽无踪,唯有一缕缕五彩斑斓闪烁着明亮火星子的骨灰余烬从炉中随着热流冲飞而出,在他周遭翻飞不断,仿若阳光下花丛中戏舞的一群彩蝶。

    万千枚灰烬落下,飘飞了片刻,便消散在了骨山血河间,消散作烟雾尘埃无影无踪,唯有其中一枚紫色余烬直飘飘地飞到了陆人杰眼前。

    他好奇地伸手摊掌接住,这缕紫色骨灰竟化作了一条线纹,如活蚓般在他掌心游走起来,眨眼便扭曲拼凑成了四个他前所未见的古奥字文,字意随即浮上他心头——吞灵魔典。

    这是魔族文字。

    朝食紫气,暮吞月华,阴炁邪煞,亦可炼化,意凝劳宫,采摄精华……

    大量晦涩古奥的法诀开始在陆人杰脑海中飞速浮现,如同烙印刻录,一股源自焚尸炉鼎的玄妙之力同时强迫着他将其领悟通透。

    这《吞灵魔典》乃是千余年前魔宗的天魔老祖所创,原是苏白今生各种命运可能中的一份潜在机缘,今夜他若没死在陆人杰刀下,未来便有一定气运几率寻得这份魔宗已失传千余年的无上典籍。

    谁料天意安排,现在这份莫大机缘竟阴差阳错被穿越来的陆人杰凭焚尸古炉给抽取夺走了……

    不知过了多久,陆人杰终将魔典彻底领悟完毕,融会贯通,眼前的炼狱世界这才随之烟消云散。

    “哇!——哇!——”

    他回过神来,头顶夜鸦嘶哑短促的哀鸣声穿出林间,融入夜色雨幕中飞速逃离,渐行渐远。

    哗啦!

    一声脆响,从他手中滑落的颀长铜索也在下一刻落地,惊溅起一滩泥水。

    陆人杰伫立在清寒夜雨中,缓缓收回了按在刀柄上的手,心头震撼不已。

    头顶惊窜出林的夜鸦和脚畔落地的铜索无不表明自己刚才焚尸悟典,偷窥狐妖命运幻梦的漫长经历仅发生在他精神恍惚的须臾刹那!

    这足以说明,焚尸炉存在的炼狱世界与现实相比,时间是彻底静止的!

    “焚尸骸,燃命运,夺机缘,没想到穿越过来还有这样古怪的阴间法宝傍身,好家伙……”

    短暂的震撼之后,陆人杰心头泛起了一阵狂喜。

    他现在作为斩魔司辖下的一员缉魔小吏,随时随地都可能如今夜这般与妖魔邪徒狭路相逢。

    在这弱肉强食的混乱世界,只有真切掌握在自己手里的修为实力才是最有效的护身符,原主修行天资不俗,但终究出身低微,能得到的修行资源极其有限,否则以这身体的天赋,也不至于今夜被这狐妖一口毒精秽气轻易喷死。

    不过如今自己有了这口焚尸炉鼎在身,接下来要想提升自保的术法手段可就简单多了!

    兴奋喜悦之余,陆人杰重新将目光投向了地上的尸体。

    “让我来看看这道门符甲是个什么宝贝……”

    他弯腰好奇地解开了狐妖胸前染着一片血与泥的衣襟,将马灯凑近细看,只见其雪腻白皙,锁骨毕显的肩头挂着两根细若无物的红绸丝带,丝带下连接的是一面绿绸打底,中心绣着一朵绯色莲花,四方镶着淡粉碎花边的棱形薄肚兜,小巧精致的衣裳仅有一角染有些许血污。

    此刻夜雨飘飘,灯火暧昧,晶莹的水珠不停跌落在这艳衣雪肤之上,竟别有一番诱惑媚态。

    陆人杰顿时看得五官紧皱,情不自禁地露出了一张公交车老人看手机的表情。

    算了,这宝贝过于风骚,捞手里自己也没法使用,还是物归原主的好……

    看罢。

    他将衣襟拉回原处,一把将狐妖软绵的尸体扛在肩头,拎着马灯踏步往县城赶回去。

    “可怜的狐妖,夜拐孩童终究不过是为了完成变态主人的任务罢了,归根结底,血莲教与那毒莲道人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这血莲教究竟是什么来头,原主记忆中竟从未听说过有这样一个教派,这帮邪魔为何突然要急着短时间内拐去这么多孩童?”

    “也不知道城内失踪的数十孩童有无性命之忧,生在这种乱世着实可怜,从不熬夜玩游戏刷抖阳短视频,老老实实做个早睡早起的乖宝宝,却在梦里被妖物操控着悄无声息地拐走了,这找谁说理去?”

    “我需得想法子把这消息呈报给刚叔,与衙门的同僚们合力把那毒莲道人逮住好好‘审讯’一番,但愿能寻到那些可怜孩童的下落……”

    路上,陆人杰在心中细细思忖起了这桩案情,心头不禁隐隐有些为失踪孩童的性命安危感到担忧。

    他虽才穿越而来,但两世为人的记忆融合绝非仅是冷漠旁观的信息读取,人之所以为人,全因情感二字。

    他承载了另一份完整的人生经历与记忆,心底对于生于斯长于斯的陌阳县亦有了几分自然的归属感。

    更何况这桩案件的受害者还是一群不谙世事的无辜孩童,自己虽不至于拼掉命不要去孤身破案救人,但于情于理,也绝不能彻底视若无睹,装聋作哑,该当尽力而为才对。

    “商人逐利绑妖做赚钱的皮囊娼妓,邪道好色迫妖作锦榻上的寝具奴隶,看来这世界不仅危险重重,而且变态异常,我得抓紧时间提升修为自保才行,否则说不定哪天这些变态的花肚兜就得从天而降,强加在我身上,迫我作奴……”

    细思极恐。

    陆人杰立即长舒口气,晃了晃脑袋,收起了所有杂乱思绪,转而将意念心神凝聚向周遭开阔的夜雨天地,尝试着初次催动了方才领悟的《吞灵魔典》。

    下一刻,他感受到了磅礴的天地灵气穿过雨幕夜色从四面八方往他涌动汇聚而来。

    这些温润的元灵之气浓郁若浆,瞬间将他紧紧包裹着,争相从他身体的每个毛孔窍穴涌入体内。

    一时间,陆人杰只觉如沐在暖阳中,竟全然察觉不到了一丝春夜冷雨的寒意。

    仅仅一刻钟后,他便感觉下肢各条经络和器官中产生了一股充盈憋胀,却又舒爽至极的颤栗感。

    他知道,这是下浊府诸条经脉中的精气华液已经凝满的表现。

    此世武道九品启玄分作三境。

    初境开脉,通过各种武学体术不断锤炼筋骨,亦或者是由至少达到八品炼精中期化血境的武者以武夫血气助力打破修者体内封堵诸窍血的先天壁膜,从而开启周身奇经灵脉。

    中境淬灵气,通过浸泡特定的药材灵浴,初步感知世间玄妙灵气的存在,继而再尝试着将这些浅薄的药材灵气慢慢淬取,诱引入经络灵脉中,让经脉逐渐适应外来灵气入体的存在,此境武者还无法将外界元灵长留体内为己所用,离开药浴不多时便会消散干净。

    而陆人杰现在所处的九品巅峰凝精境,便是进一步将导引入经脉的灵气长久凝聚存纳,逐渐同化成武者的人体精气,进一步滋养筋骨体魄,提升武夫的野蛮肉身机能。

    后续通过日积月累的凝精,将人体下浊府、中意府、上血府三处经脉府地悉数填满充实,直至彻底铺开一条供人体精元进行周天轮回的道途,便可晋升八品,开始炼精。

    两个月前,原主就曾估量过,按照自己的修行速度,至少需要两年时间的积累方能凝精圆满,这还是建立在他天资上佳的基础上。

    毕竟一贴药浴中蕴藏的灵气虽然不少,但人体每次所能吸纳转化的比例极其有限,两个时辰的时效一过,药浴灵气便会消散殆尽。

    武者若想提升修行速度只能不停更迭新的药浴,但这些药材价值不菲,尤其是其中最为重要的引灵液受到朝廷管控售卖,定价高昂,想要提升修行速度必须高度氪金。

    陆人杰的家境想要多泡灵浴是绝无可能的,他能有一定资源修行到如今地步也全因自己父亲是缉魔吏,他又接替做了缉魔吏,斩魔司总衙每月都会定期定量下发修行的药浴药材和引灵液。

    然而此刻,陆人杰按照《吞灵魔典》引动天地灵气的可怖速度,行坐皆可修行、日月精华阴炁邪煞荤素不忌的超高效率再次估计,自己恐怕只需努力数日时间便能将剩余两府填满。

    “这吞灵凝精的速度太快了……不愧是魔功宝典!”

    修炼了片刻,陆人杰忍不住在心底暗暗惊叹起来。

    他知道,此术虽名作魔功,但按照心法细节所述,天魔老祖当年开创此法时其实谋划极久,牺牲无数魔宗高手间谍的性命盗窃了诸多当世正道强者的独门心法绝学融合,又在其中加入了自己的独家领悟。

    并且为了躲避联合追杀他的正道强者,还加入了极高深的隐蔽气机精元动向的魔宗心法,自己接下来自是可以放心吞吸修行,不必担心暴露。

    眼下唯一让他有些感到忧虑的,是另一个问题。

    根据原主的记忆,后续要想成功晋升八品炼精的话,还需服用一样极重要的辅助丹药——天精丹。

    这丹药受到朝廷严格管控,登记在册的武道宗派每年可定量购买两次,而寻常散修武夫则需得向衙门报备申请购买,没银子打点人脉的等个一两年都是常态,私下交易的鬼市上自然也有,不过价格高昂,而且假货不少,质量无法保证。

    缉魔吏衙门倒是每两个月可根据需求通过前来派发修行资源的官差向总衙上报申请一次,但前后等下来怎么也得三个月左右去了。

    按照陆人杰此刻的凝精速度,多等三天他都感觉极度浪费和不安。

    因为凝精圆满之后便无法进一步提升修为实力,只能增加些无用体液,强健男性风姿罢了,破境质变才是唯一的出路!

    此世危险重重,他现今孑然一身,只有感受到自身实力在持续不停的提升,方能给他带来足够的安全感。

3、赤胆银鞭

    子时将尽。

    陆人杰回到了缉魔吏衙门。

    他一手拎着马灯,一手扶着肩头尸体,侧身支肘,顶开了微掩着的沉重大门,发现前堂内依然亮着两盏灯火,一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圆胖蓝衣少年正孤身一人坐在堂中央青木桌案后的椅子上,不停地摇头晃脑,昏昏欲睡。

    这小胖子名叫刘金龙,是本地缉魔吏衙门差首刘志刚的独子,近年来一直跟在刘志刚身侧开始修行武道,以及学着如何处理案子,陆人杰当初也是这样跟在他爹陆天明左右学过来的。

    “胖金龙!你怎么还在这里坐着?刚叔人呢?”

    陆人杰进入堂内,先将肩头尸体轻轻放下,接着上前咚地跺了跺脚,开口猝声问道,他知道,刘金龙还坐在前堂守着打瞌睡便说明刘志刚还在忙差事。

    少年吓得猛地一抖,瞬间从椅子上起立,双眸顿时清明无比,睡意已然全无。

    “……杰哥?你喝枪药了!深更半夜的,一惊一乍,差点把我吓出尿来!”

    惊醒的少年脸色煞白地瞪一眼正开怀大笑的陆人杰,一只手不停用力拍着胸脯,另一只手同时安抚着裤裆,他心有余悸地抱怨完,这才回答陆人杰道,

    “下午从玄京总衙突然来了俩斩魔卫,我跟着我爹一直陪着他们四处奔走办案子,他们三人现在还在内堂里面商量呢。”

    “玄京总衙?斩魔卫?县城又出什么大案子了?竟把斩魔卫惹来了?”陆人杰颇为惊诧地询问,他在固定辖区巡逻了一整天,并不知道衙门中发生了什么。

    “哪有什么其他的大案子,还不就是前几天那桩孩童失踪案……咦?这地上怎么还有个人睡着?”

    小胖子说着,突然发现了陆人杰身后地上匍匐着的狐妖尸体,他立即好奇的弯腰探头凑了过去。

    “是个死人,我刚杀的。”

    陆人杰知道刘金龙这孩子历练还不够,胆小怕尸体,城里一旦出现诡异命案便会被衙门里的缉魔吏骗去惊吓捉弄,他云淡风轻地说道,同时故意侧开了身,将地上整个尸体显露在了刘金龙面前。

    “我的娘咧!小爷最怕死人了!”

    小胖子果然惊得猛地一瞪眼,仿佛触电的肥鱼一般浑身乱颤着慌张缩到了椅子后,双手捂着眼睛怯惧地嚷嚷。

    陆人杰嘿嘿笑了两声,重新站回尸体前挡住,开口道,

    “我给你遮住了,你赶紧给我说一说总衙的斩魔卫怎么今天突然来咱们县城关心这案子了,不说清楚我就把这尸体放你面前来。”

    “……杰哥你等着,看我以后胆子大了报不报复回来。”

    椅子后,刘金龙从胖乎乎地指缝里仔细确定了陆人杰真把尸体挡住后这才浑身无力地爬起身,瘫坐回椅子上蜷缩成一团,咬牙切齿语气强硬地恐吓了一句,接着只得老老实实将自己今日跟在他爹身侧听来的消息悉数说了出来。

    陆人杰静静听着,逐渐弄清了斩魔卫今日突来的前因后果。

    原来,最近孩童离奇失踪的案件不仅在陌阳县一城爆发,玄京附近方圆百余里内的永安县,临水县,万平县等十余个京都附属县府重镇都有大量案例上报,有的是白日里走在街头突然失踪,有的是夜里被贼人破窗而入窃走,且截止目前,这些案子皆都未能查出幕后作案者是何人,失踪的孩童自是未能寻回。

    并且从第一例失踪案例出现至今,前后短短二十余天的时间,失踪孩童目前已累积多达六百余人!

    天子脚下,岂容这等祸民案件大量频发,当今圣上天运帝今日在早朝上已亲自过问了此案,与朝堂诸公商议后决定,将此案勾画作了一月后“赤胆银鞭”归属的政绩考核。

    赤胆银鞭……

    陆人杰对这四个字并不陌生,这鞭在当今大离朝的办案衙门中可以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自幼便时常听他爹和衙门众差吏聊起,乃是三百余年前大离开国皇帝高祖帝所设,在刑部与斩魔司衙门之间视重案要案的破案政绩每两年角逐出一位归属者。

    执银鞭者当为国尽赤胆之忠,有权随意主查侦办朝中一切案件,有权随意出入将相侯府提人审讯侦查办案,甚至在重大案件中情况紧急下,只要手握确凿证据,对于皇亲国戚王侯将相亦可动用先缉后奏之权!

    这鞭在大离朝就是一个巨大的“权”字象征,对于刑部和斩魔司这俩办案机构来说更是至高无上的荣耀和权威。

    高祖帝设此鞭的目的正是为了刺激刑部与斩魔司之间的办案竞争活力,给大离朝一片海晏河清。

    自从银鞭设立以来,刑部与斩魔司之间一直处于激烈的竞争较量之中,也各有执掌。

    一年前,斩魔司总衙不阿堂堂主柳惊雷执掌此鞭,按理来说需得明年夏季才该角逐下一任执鞭者,然而就在大约一个月前,元宵佳节后的第二日,柳惊雷竟被发现横尸在了玄京城内一条不起眼的臭水沟里!

    一个堂堂四品弑神境的武夫,放入江湖中那就是一条随时都能掀起腥风血雨的大鲨鱼,即使在藏龙卧虎的玄京城也是金字塔上层的一批高手。

    更别提他已任职斩魔司一堂之主八年之久,无论是查案还是实战,其履历皆都出类拔萃,鲜有人及,可就是这样一个老江湖,竟像条无人注意的流浪野狗般悄无声息的被人谋害了!

    陌阳县距离国都玄京不过百里地,又临着联通两地的重要水路天水河,关于掌鞭者暴毙的消息早已顺着来往船只商旅在周遭传得沸沸扬扬,案发后的第二日陆人杰便听说了。

    他还曾和衙门众同僚激烈讨论过凶手是武夫还是道修,亦或者是其他,不过此案后续进展如何再未有消息传出,众人的讨论也未得到证实。

    然而根据今日来的俩斩魔卫在与刘志刚的交谈中提到,斩魔司后续集结了诸多顶尖办案堂口联合侦办此案至今一月有余,竟是毫无进展!

    按高祖帝定下的规矩,赤胆银鞭不可长久无主,在掌鞭者出现意外身亡后的两个月内,斩魔司若能侦破其死因,将凶手绳之以法,便该由侦破此案的堂口继承此鞭,直至两年期满,而若未能查清掌鞭者死因,便须得与刑部按照这俩月期间的破案政绩来重新竞争。

    眼下距最终期限仅有二十余天时间,斩魔司方面却一无所获,天运帝自然是不得不着手为确定赤胆银鞭归属的第二条途径开始铺垫谋划。

    “来的那俩斩魔卫说,今日这消息一经传出,刑部那边就像一群闻到了屎臭味的饿狗一样,已接连派出了诸多查案好手前往各个大案发生地。

    而斩魔司方面由于实在丢不下这份脸,仍在集中力量侦办柳堂主死因一案,竞争孩童失踪案的重任,全落在了他们白虎堂众人的肩上。

    不过,他们今日下午火急火燎地赶到咱们衙门,先和我爹反复翻查了多遍近来的办案卷宗,又亲自走访了受害者家人,并细致观摩了一户户案发现场后,依旧是一无所获。”

    陆人杰听罢这些消息,再结合自己今夜斩狐妖所得信息,不禁陷入了沉思之中。

    先是赤胆银鞭掌鞭者诡异暴毙横尸街头,堂堂斩魔司却迟迟查不出线索,紧接着又爆发孩童失踪,短短二十余天竟已作案数百起,寻常势力哪有这份胆子和能力在玄京内外这般撒野?

    这血莲教的来历绝不简单!

    陆人杰心头此刻甚至忍不住猜想,掌鞭者的身亡或许也是其所为。

    几百个孩童,一个月的期限……

    这教中该不会是某个大佬高手在击杀掌鞭者时受了重创,需要迅速收集几百个孩童拿去修补伤势,才会因此紧接着爆发出眼下这桩孩童被拐案?

    毕竟血莲这俩字听起来就极邪门,教内若有人修行这类用孩童血躯疗伤的天诛地灭的邪术也不稀奇……

    猜想到这里,陆人杰只觉惊悚得背脊发麻……

    一旁椅子上,刘金龙眼珠子鬼灵精怪地一转,瞥了怔怔出神的陆人杰一眼,又继续补充道,

    “他们还说,他们堂主是个酒疯子暴力狂,脾气很不好,今日出发时给他二人下了严令,

    说若是能查出些对破案有用的线索来,记录功勋与修行丹药这些奖励任由选择,

    但若是督查不出些线索来,回头必定将他二人狠狠揍一顿,然后贬为可怜的巡街缉魔吏,去喝冷风玩铜索,

    所以他们吓得晚饭都没吃,现在都还和我爹在后面商量后续如何破案,害得我也跟着奔波受累大半天……”

    可怜的巡街缉魔吏,喝冷风,玩铜索……

    思索中,陆人杰蓦地感觉这句话有些扎耳。

    他怀疑胖金龙在掺私货,故意加了这句话来嘲讽自己,这小子虽然平时经常被众人戏耍,但其实他捉弄人的坏心眼更多,就连他亲爹都被他在茶盏里放过一大把蜘蛛蛋,这是个吃百家拳长大的夯货。

    但他现在并没有心思教育对方,因为另一句话更加引起了他的注意——查出线索来,功勋与修行丹药随意选择……

    虽说这是对俩斩魔卫督查的承诺,但自己接下来若是在此案中尽量好好表现一番,多留下些不可抹去的突出贡献,后续即使得不到白虎堂主的直接奖励,但要通过俩斩魔卫走捷径尽快得到一颗天精丹岂非是易如反掌?

    毕竟人家可是玄京总衙的斩魔卫,这玩意儿对他们来说并不稀奇!

    念头至此,陆人杰略显激动地看了眼身后地上的狐妖尸体,立即回头对刘金龙正色道,

    “你小子别在这儿阴阳怪气的损我了,赶紧进去通报刚叔,我现在就要见他们!”

4、献计

    缉魔吏后议事堂。

    阵阵清冷的雨风时而袭入堂内,搅得墙壁上数盏昏黄的灯火晃动不安。

    三个愁眉苦脸的男子围坐在堂中的一张青木桌案旁,沉默无言,神色凝重,桌案上是一沓已翻得无比狼藉的卷宗文牒。

    左右两侧对坐着的两个青年男子皆身穿整洁绸面玄青制服,胸前制服上有血色锦线刺绣着的斩魔二字,字迹一笔一划皆锋锐无匹,杀意袭人,仿佛数十柄斩魔无数已彻底被鲜血染透的各形利刃拼凑摆放在一起,让人不敢过多直视。

    他们正是来自玄京斩魔司总衙白虎堂的斩魔卫。

    左侧那位虎背熊腰,方面阔耳,豹眼环须,这面相便透露着一股不怒自威的驱魔杀意,此人名叫朱丝侯。

    他对面那位身形精瘦,五官中有四官平平无奇,唯独眼睛鹤立鸡群,双眼狭小,咪得几乎快要严丝合缝起来,看去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这人名叫张德帅。

    上侧那位生得矮壮憨厚,身穿已浆洗得微微泛白的粗布缉魔吏制服,四十出头模样的中年男人则正是本地缉魔吏衙门的差首刘志刚。

    “两位大人,卑职突然想起来,听说儒家书院好像有一种画术修者,叫做画原师?他们神通广大,能复原一些未曾见过已经发生的场景,若是能请来一位,此案必能破解啊!”

    沉默中,刘志刚脑海内灵光一闪,突然想到了什么,他双目放光地看向两位斩魔卫开口说道。

    一旁,朱丝侯摸着下巴上的络腮胡须,摇头苦笑着轻叹一声回道,

    “画原师?有是有,但这门术法极看天赋,修的人很少,安国书院里就两个人在修行,据说一个外出采风历练至今已经有十多年没回玄京了,另一个半个月前就被请去协助侦办柳堂主遇害的案件了。”

    “画原师若真有那么厉害,柳堂主那件案子也不会至今还没有眉目……”

    张德帅抬头,用两条无法被窥见眼神的缝隙看向刘志刚,淡淡补了一句。

    “……”

    刘志刚眼中才亮起的希望之光瞬间熄灭,低头重新陷入了沉默,只觉焦头烂额。

    他已做了二十三年缉魔吏,很清楚总衙堂主今日既给前来督查的俩斩魔卫下了严令,便意味着他也成了同一条船上的蚱蜢。

    毕竟案子发生在他的辖区,若是始终没有眉目,事后他必定同样受罚,鉴于他已是基层缉魔吏没有再往下贬的余地,后续很可能会被革职处理……

    “爹!杰哥他刚刚巡逻回来了,正在外堂候着,说要请求见你。”

    突然间,一个圆滚滚的胖少年快步穿过雨廊,神色匆匆地前来禀报道。

    “陆人杰?子时都还未过完,这小子不好好值班巡逻跑回衙门来找我干嘛?”刘志刚抬头皱眉看一眼自家儿子,纳闷地问道。

    “杰哥说他夜里巡逻时斩杀了一只妖物,妖物死前经过他严刑审问,得知对方正是前些日子拐走城里孩童的直接作案凶手,并且他还从妖物口里审讯出了一些这案子的其余线索,听我说了你和俩位斩魔卫督查恰好在后堂商议这个案子,便让我赶紧来通报……”

    ……妖物?

    拐走孩童的凶手?

    其余线索?

    消息来得太过突然,屋子里失落迷茫了大半日的三人闻言猛地从座椅上弹起来,一时间却又伫立在原地面面相觑着一动不动,他们似乎都在怀疑自己的耳朵有没有听错,迫切想从对方那里得到证实。

    突地,张德帅猛地探身伸手,用力扯了一把朱丝侯的络腮胡。

    “啊呀!老张你干嘛?痛死老子咧!”

    面相凶狠的猛男朱丝侯痛得掩面声音尖细地叫了一声,豹眼怒瞪,倒吸着凉气斥骂。

    “你感觉痛?那说明这不是梦!我还以为是今日办案压力太大,加上奔波劳累,我坐在这里睡着了,是在做美梦……”

    张德帅看着手里拔下的一撮刚硬如细针的黑毛,咧嘴喜道,说完便立刻扭头对门口的胖小子招手吩咐道,

    “速叫此人进来!”

    “对了,刘差首,你手下这姓陆的差吏是否可靠?”

    门口的小胖子甫一转身离去,张德帅便迫不及待地询问一旁怔怔出神的刘志刚,朱丝侯也扭头看了过来。

    突地得知自己极为可靠的一员手下带来这般消息,刘志刚的脸上因过于激动喜悦已泛起了一抹潮红,他回过神来,立刻拍着胸脯向两人保证道,

    “俩位差爷尽管把心放在肚子里,陆人杰的爹本就是我衙门中的缉魔吏,这小子是我亲眼看着长大的,为人忠厚老实,办案勤恳,修行天资亦是不俗,斩魔司传下来的《伏魔刀意》咱们衙门中就数他练得最炉火纯青!

    他才做了五年缉魔吏,便屡立功劳,三年前才十八岁时便孤身到东阳山斩杀过一窝祸害挖药人的老鼠精,所以这些日子我才派他夜以继日的在外巡逻防范,他此刻突然回衙门带来这消息,那必定是真的!”

    话音刚落,便见一个身形挺拔,眉目俊朗,周身缉魔吏差服沾着团团淤泥污渍,却丝毫不掩其潇洒倜傥之姿的青年男子已脚步轻快地穿过雨廊走了进来。

    他肩头果然扛着一具尸体,但看去明显是人族尸身。

    “卑职陆人杰见过二位总衙上差。”

    陆人杰将肩头尸体放在地上,拱手对俩斩魔卫施礼道,接着又朝刘志刚点头打过招呼。

    三人此刻一心都在那所谓的妖物尸体上,只不经意地颔了颔首,便迫不及待地凑过去围观检查尸体了,

    “你说这女子是妖物?为何缉魔铜索捆在她尸身上却毫无反应?”

    朱丝侯只看了一眼陆人杰带来的所谓妖物尸体,便发现大不对劲,急忙回首质问陆人杰。

    “大人你误会了,此妖并非女子,不信你细摸,至于铜索为何没有反应,大人可解开他的衣襟细看,答案就藏在他衣内。”陆人杰笑着,对这个面相凶狠的络腮男卖了个关子。

    “如此容貌,你竟说她是……男的?”

    朱丝侯嘴里喃喃着,脸上明显写着我不信三个字。

    其余二人则是将信将疑的神色,说完,朱丝侯随即果断伸手,径直检查下路。

    “果然是个男的……”

    朱丝侯神色一闪,豹眼微瞪,嘴里啥也没说,手往上移,一把扯开了尸体的衣襟。

    下一刻,地上围尸而蹲探头探脑的三人顿时往后缩了缩脖子,不约而同地露出了同款公交车老人表情。

    陆人杰在一旁看得咧了咧嘴,无声地窃笑。

    “什么玩意儿啊……男子身竟穿着女子的肚兜装束……咦?不对!这不是普通肚兜!是隔绝妖气的道门符甲!”

    朱丝侯绷不住了,嘴里开始骂骂咧咧,但手却迟迟未松掉那轻薄精美的内衣,他单手拇指轻抚摩挲着那朵半染心血的绯色牡丹,下一刻便细心的发现,在这肚兜样式的丝滑薄绸布上,竟还有一层绵密繁复的朱色符文打底,显然自己手中握着的这是一件小巧符甲。

    “让我看看!”

    张德帅神色大喜,紧闭着的两条眼缝罕见地睁开了几分,露出两抹放光的眼珠,刚刚后缩开的脑袋迅速前探,他迅捷伸手一把将朱丝侯手里的肚兜符甲夺走,猛地用力粗暴撕扯。

    嗤啦!

    一声脆响,尸肩上两根极具诱惑的细带应声断裂。

    “符甲”甫一离开尸体,堂内顿时一阵清冷入骨的妖气涌动开来,周遭摆放的灯火在阵阵妖风中噗地熄灭了两盏,桌案上剩下唯一的一盏被陆人杰及时伸手护住。

    极度昏暗的光线下,地上容颜精致的尸体在肉眼可见地缩骨变化,迅速生出染血的雪色皮毛,化成了狐妖原形,捆缚在它身上的铜索也开始散发着阵阵清光,整个后堂顿时显得阴气森森。

    “好纯的妖……气……这……狐妖恐怕是来自风灵宝洲的纯血妖族!”

    朱丝侯惊愕地看一眼面前的张德帅,喉咙里磕碰地挤出这样一句话来。

    “难道最近玄京内外接连出现的数桩大案,俱是风灵宝洲的妖国在暗中谋划?那柳堂主突然遇害身亡便也说得通了!”

    张德帅凝视着手里的肚兜,若有所思道。

    不愧是来自总衙的斩魔卫,单凭这尸身未散尽的妖气便迅速准确判断出了狐妖的血统出身,一旁,陆人杰在心里暗暗惊叹。

    “原来如此!此妖竟拥有道门符甲这等宝物贴身!难怪三十余处案发现场,皆没有丝毫妖气!”

    这时,一直沉默的刘志刚心头绷着的最后一根弦终于彻底松掉,他长舒一口气缓缓说道。

    方才听报说是妖物作案时他便有些疑惑,若三十余个案子俱是妖物亲手犯下,而自己却未能及时在城内勘察出妖气,那后续上报到总衙便得定他缉魔吏衙门一个严重疏忽的大罪,牵连的可是整个衙门差吏。

    直到此刻眼看着道门“符甲”撕掉后,狐妖尸体露出原形,他心中忧虑的重担才终于卸下,这样一来,可怪不得他缉魔吏衙门办案不力,只能怪此妖装备过于精良。

    说完,刘志刚立即起身扭头对陆人杰吩咐道,

    “小杰!你赶紧过来给这俩位斩魔卫上差如实细说一番夜巡斩妖的经过!”

    “就是!这位陆差吏你赶紧跟我等细说一番!”

    地上蹲着的张德帅将目光从肚兜上撤离,站起身看向陆人杰,神色激动地说道。

    一旁的朱丝侯还想伸手将肚兜接过去进一步近距离观摩,但张德帅眼疾手快,已先一步以不经意之姿将其揣入了胸前衣内,看其谨慎态度似是为了保护重要证物。

    陆人杰此刻已将熄灭的灯盏重新点燃,堂内顿时重新恢复了敞亮,他点了点头,

    “诸位先请坐下喝口茶水缓一缓,听卑职细细道来。”

    接着众人围坐在桌案旁,全神贯注地听陆人杰讲诉了他夜巡遇妖,追妖,降妖,审妖的经历。

    狐妖来历,血莲教,毒莲道人以及狐妖用天赋神通入梦不留线索地蛊惑走孩童的案件信息皆被他以从狐妖口里审问得知的由头和盘托出。

    回来的路上陆人杰就已谋划好了这番说辞,他原本是准备将其告知刘志刚,好计划下一步动员缉魔吏衙门力量缉拿毒莲道人审讯,解救那三十余失踪孩童。

    堂内众人并没有质疑陆人杰的动机,况且这妖物的尸体,遮蔽妖气的符甲两件确凿证据已呈现在大家面前,自然将他的话全都信以为真。

    “我推测错了?这狐妖竟不是受风灵宝洲妖国指使所为?”

    听罢,张德帅不禁咂舌说道,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但实际陆人杰这番话是说得通的,大离的确有很多风月场所奴养有妖族妓子。

    譬如玄京城内他们斩魔卫经常光顾的昨夜楼中便有一间消费高昂的御妖雅阁。

    通常这些妖妓都需得经过官府登录在册,并且会定期差遣道修来拔除妖气,清理妖脉,这些妖姬除了皮囊有着过人之处,实际已并无半点妖力,与人有利无害。

    所以广受诸多文人雅士的青睐好评,同时也给官府方面创造了不菲的特许税收。

    买卖多了,自然便催生出了诸多铤而走险不远万里前去风灵宝洲捞金猎妖的商队。

    “血莲教?老朱你可听说过这么个教派?”张德帅说完,立即凝眉转头问朱丝侯。

    “不曾听说过,这兴许是什么新冒出的无名邪派,我大离乃九州人族最大皇朝,玄京又是国都重地,林子大了最易吸引这些无名野鸟来筑窝,若真有这么个教派,咱们出手给它一窝端了便是!”

    朱丝侯摇了摇头回答,说完接着看向陆人杰不解地问道,

    “按你所说,你既已制服了此妖,它也被你用刀尖顶着心口招供了这么多信息,你为何不用缉魔铜索将它捆缚活捉回来,反而一刀把它杀了?”

    这面相凶狠的猛男心思还挺细,幸好自己早已谋划好了所有说辞……

    听到质疑,陆人杰露出一脸劫后余生,心有余悸地表情感慨一声,开口回道,

    “上差不知,我在打斗中丢失了铜索,后面才寻回来的,所以制服它后未能及时将其捆缚,此妖颇为狡诈,招供完后误以为已彻底取得了我的信任,竟想趁着我思索它招供的信息时夺刀反杀,我自幼便跟随家父修行《伏魔刀意》第一重赶尽杀绝,所以感觉到杀机袭来时便下意识地给了它一刀痛快的。”

    “原来如此……”

    朱丝侯和张德帅点着头相视一眼,异口同声,他们也曾修行过伏魔刀意,自是清楚赶尽杀绝这一重修的便是不能心慈手软,一旦察觉到了丝毫危机便需当机立断,决不能手下留情,否则死的便是自己。

    这时,一旁的刘志刚颇为关心地开口问,

    “敢问二位督查,我等手里现既已掌握了如此重要的案件线索,不知能否上报总衙,交给白虎堂堂主亲自前来细查?”

    朱丝侯凝眉略微思索道,

    “虽然这位陆差吏从那妖物口里得到了如此多信息,但眼下来看,这都是狐妖临死前的片面之词,需知妖物狡诈异常,其言难辨真伪,谁知道它是不是在遭遇危机时胡乱编造出来迷惑陆差吏注意力,只为最后那夺刀反击一刻铺垫的谎话。

    加之陆差吏又未能留下妖物活口作证,恐怕我等还需得想法子将这些信息进一步证实后,方能呈报给堂主请她前来定夺。”

    “老朱,恕我不敢苟同你的观点!你看此符甲做工如此精巧,底层的符纹阵图尤其繁复,而且还能将狐妖死后的气息严密护住丝毫不泄,维持人形长久不变,这必是出自修为不浅的符器师之手!

    妖物虽死,但单单是这宝贝和狐妖的尸体,也已足够令堂主她重视了!”

    一旁,张德帅立即从怀里摸出肚兜扬了扬,严肃地反驳。

    “老张你的意思是,咱们今夜便拿这尸体和符甲回总衙复命?

    可这案子如今总衙内只有我白虎堂在负责,所有人手下午已被堂主分派到各处案发地去了,你我二人离开得匆忙,并无他们的确切位置消息,即使连夜赶回总衙,一时半会儿恐也难以将这消息传达给堂主,难不成要去超然台惊动司台大人?你敢去吗?”

    “……去超然台惊动司台大人我倒是没那胆子,但是你莫忘了?我们手里有虎啸焰火啊!只需一箭焰火,今夜便可召集堂主前来此地!”

    “你也忘了?冲天的虎啸焰火堂主和白虎堂的其他兄弟能看到,暗处的贼人岂能作瞎?

    咱们即便及时地把信息呈报给了堂主,但也已打草惊蛇,他们岂能不提防留意,从而藏得更深?

    此案有多重要你又不是不清楚,今夜好不容易天降好运,让这位陆差吏为我等带来这份线索,贸然打草惊蛇,即使把堂主她召来了,后续若是捞不出线索来,咱们立功不成,恐还得被堂主戳着脑门痛斥一顿!连贬去干喝冷风,玩铜索的巡街缉魔吏的机会恐怕都得不到!”

    喝冷风,玩铜索的巡街缉魔吏……

    一旁正端着茶盏喝水的陆人杰心头怔了一怔,差点呛到。

    方才胖金龙那小子竟不是自己掺的私货,这俩斩魔卫还真说过这种话?

    我这种底层巡街的治安官就这么受人瞧不起吗……

    果然,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出走,无论哪个世界,还是得往上奋斗才行。

    张德帅听到这句话,面皮也是猛然一抽,眉头顿时紧锁,脑海里也不禁浮现出了被堂主那酒疯子暴力狂戳着脑门侮辱痛骂的场景。

    在白虎堂,这是所有斩魔卫都会拼命规避的梦魇场面,他终于被搭档说服了,认同地点点头,一边将肚兜重新缓缓揣进胸前藏好,一边道,

    “……你说得也是,看来的确还需详细从长计议一番,不能轻易给了堂主她戳咱们脑门的机会……”

    “两位上差,实不相瞒,其实卑职这里倒是琢磨了一计,既能不打草惊蛇,又能进一步证实狐妖所说的信息真伪……”

    这时,陆人杰放下手里的青花瓷盏,适时地插口。

5、伏击

    此话一出,堂内三道如饥似渴得仿佛快要淌出水来的目光立刻齐刷刷地朝着陆人杰投来。

    “哦?你小子这肉葫芦里还有什么硬豆子?赶紧全倒出来,别在本差面前藏着掖着!”

    张德帅忙不迭开口,以命令的口吻说道。

    陆人杰点了点头,他食指轻敲着桌面,一副运筹帷幄,成竹在胸的从容自信之姿开口道,

    “二位有所不知,卑职回来时其实也是翻的城墙,避开了县衙的城门卒,且特意走的偏僻巷道,一路并未遇见过任何巡逻,此刻整个陌阳县就咱们堂内几人知晓我巡逻时斩杀了一只邪祟狐妖,

    接下来我等只需将这消息好好捂住,不从衙门传了出去,待两日后到城外那废弃的昊神庙附近设伏等待,届时若真有什么毒莲道人出现来与狐妖接头,自能证明这信息非虚,咱们也能当场锁定住一位此案涉及的关键人物……”

    “啧!好主意啊!我今日忙活了一整天,脑子忙糊涂了,竟没想到这个法子!老张你怎么看?”

    听陆人杰说罢,朱丝侯眼神蓦地一亮,仿若醍醐灌顶,他猛地一拍脑门,嘴里啧地发出一声惊叹,转头看向张德帅询问意见。

    这小吏好细的心思……

    追缉妖物时跟着翻墙便也算了,正常人回城时哪也会翻墙躲避守门卒?

    他还特意走偏僻小巷避开了所有夜巡的街道?这必定是刚杀了妖物心中便已盘算谋划好了接下来要掩人耳目,防止消息走漏,只待两日后去伏击毒莲道人证实狐妖供词的周密计划!

    这个年轻人的头脑,不简单!

    张德帅心头默默惊叹着,忍不住多打量了陆人杰几眼,才开口点头赞同道,

    “诚然,陆差吏心细如针,此计谋划得甚好。”

    “嘿嘿!好!那咱们就依此计行事!小杰你小子好样的啊!今晚倒是帮了刚叔和俩位上差一个大忙!后续这案子若能顺利破解,你小子当居首功!少不了奖赏!”

    见两位斩魔卫皆都赞同后,一旁的刘志刚这才终于拍着陆人杰的肩膀,脸上露出了与有荣焉的笑意开口称赞道。

    “刚叔过奖了,这是小侄应尽的分内职责。”

    陆人杰谦逊地笑着回了一句,同时暗暗留意着另外俩斩魔卫,他知道,从这二人的神情反应来看,自己显然已给对方留下了不浅的初次印象。

    接下来两日,陆人杰未再去街头巡逻,而是按照计划待在衙门中听从俩斩魔卫的差遣与选定的另外四个缉魔吏演练商议伏击围捕的相关事宜。

    这期间他得知,俩斩魔卫均是八品炼精中期化血境的高手,演练合击时施展出的武夫血气很是霸道,引得已在八品初期化力境停滞了七年的刘志刚和一众差吏惊羡不已。

    陆人杰心头倒是并不如何艳羡,他清楚,后续自己如果能顺利得到天精丹的话,不出俩月他就能达到甚至可能超越这般境界。

    《吞灵魔典》的修行也并未停下,他只要有空便会暗暗开吸,毕竟这功法施展简易,站着坐着,躺着趴着,只要自己心念不乱,精神集中都能吞吸。

    短短两日,他便明显察觉到体内凝聚的精气华液又增盈了一大截,中意府已充填了一小半,温养着肺腑与周身经络骨骼,舒爽无比,日益旺盛的精力使得他这两日仅睡了三个时辰便已觉足够。

    这期间,陌阳县城街头又出了一件命案,一个扒手在街头摸包窃银时被旁人发现点破,失主将其揪住要求归还被窃银两,扒手拒不承认,甚至恼羞成怒的拔出匕首比划恐吓点破他的路人,要挟对方为他澄清,结果被几个江湖客围殴致死。

    这具尸体因无亲友认领收尸,最后是县府衙门派捕快处理走的,陆人杰听说后便寻了个休息的机会溜去那边简单围观了几眼(悄悄偷摸了好一会儿)。

    他目的是为了继续深入探索一番焚尸古炉的使用规律,结果炼狱世界却并未如愿浮现。

    他因此推测,很可能是只有死于自己手中的生灵尸骸才能激活焚尸古炉。

    如此一来,陆人杰便更加坚定了日后要长久留在缉魔吏衙门甚至是好好往上发展争取进入玄京总衙做斩魔卫的决心。

    毕竟以缉魔吏或是斩魔卫这重公门之人的身份斩杀妖魔邪徒那自是名正言顺,而且没有多大的后顾之忧,单挑不过还有诸多同僚可以仰仗一起群殴,自己则只需寻机会补刀抢下人头便有骨灰机缘可以夺取。

    假使自己刀下沾血染命太多结下了什么仇怨,对方首先记恨寻仇的必然是斩魔司这三个字,即便有人特意指名道姓寻到了他陆人杰头上,自己若是难以周旋,也可依托背后斩魔司的强横势力摆平。

    ——

    转眼,时间到了两日后。

    晨光熹微,薄雾迷蒙。

    陌阳县城郊荒无人烟的一条泥泞小道上,埋头快步行走着八个头戴草笠,身背竹篓,手持挖锄镰刀的灰衣男子,这是陌阳县附近典型的挖药人装束。

    因为不清楚血莲教在城内是否另有耳目探子潜藏,陆人杰一行人为了减少纰漏,才决定乔装一番掩人耳目。

    他们分散出行,在南城外碰头汇聚后,便直入仅有当地人熟悉的一条偏僻野径,快速斜插向那处废弃的昊神古庙。

    十余里的山路行程,对于这几个体能蛮横的武夫来说,不过是两刻钟不到的功夫。

    渐渐地,天光已然明亮,一轮历经数日春雨冲洗过的温吞红日冲破茫茫雾霭,从东方缓缓浮现,舒适的春阳如滋润奶露般暖洋洋地洒向大地。

    “两位上差请看,那就是已经废弃的昊神庙,咱们在这山坡上居高临下,窥伺伏等再好不过了。”

    一行人最终悄然驻步在一处山坡上的茅草丛中,阵阵清凉湿润的晨风拂过山岗,一丛丛半人多高,枯黄中夹杂着清脆嫩绿的茂密野茅如波浪般迎风摆动,春露从其上簌簌滴落,刘志刚走在前面,他半蹲下身,一手抹去脸上的露汁,一手指着山坡下小声说道。

    两位斩魔卫探身往前,目光顺着刘志刚的指向穿过野茅丛看去。

    只见一座半隐藏在茂密荒草丛内的青瓦古庙就坐落在这山坡下右侧不远处的谷地深处。

    山坡左侧谷口则是一条开阔官道,官道另一侧不远,是与之平行滚滚东去,一眼望不到边的大离重要水路命脉——天水河。

    此刻旭日初升,河面上春风拂动着一团团朦胧如轻纱般的雾霭,无数弘舸巨舰,渔舟游舫正碾碎粼粼波光,撞破层层雾障,缓缓地行驶向两端,大河沿岸此起彼伏地飘荡着阵阵船夫号子。

    “的确,这里视野颇好,又有茂密茅草丛掩身,咱们就在此守株待兔。”张德帅微微眯眼,点头轻道。

    其余几人未开口言语,当即按照计划的那般扔掉锄头镰刀,从背篓里摸出佩刀,就地匿息潜伏起来。

    众人一直待到天地间的春雾散尽,身侧茅草上的露汁干却,地底泛起阵阵潮热,都未见什么人前往山谷里那处废弃古庙。

    这期间官道上来往过不少车马,但只有一位赶路的年轻少妇从停靠马车内下来,钻入山坡下的荒草丛内小解过。

    众人目送春色离去后,时间继续百无聊赖地流逝。

    转眼午时已尽,官道上赶路的车马已无多时,一辆牛车忽地从远处弯道出现,缓缓驶来,最后停靠在了山谷口。

    扬鞭驾车的是一位身形佝偻,须发苍白的瘦弱老者。

    毒莲道人!

    因为曾在狐妖的命运幻梦中大量目睹,陆人杰瞧见这人面相的瞬间,便识出了对方的身份。

    不过显然这家伙今日也已经过一番乔装改扮,甚至就连身形也古怪地缩小了一大截,只有面部轮廓没有易容,否则陆人杰也没把握识别出。

    就当他心头泛起喜色时,很快又从牛车后高大的车厢里推门出现了另外一名衣着蓝衣道袍,腰间悬剑,身姿笔挺的老者。

    两相比较,后者倒是更像一位大人物。

    “那狐妖招供的果然是真的!这蓝衣服应当就是毒莲道人了……”

    这时,伏着的朱丝侯用极低的嗓音欣喜道。

    陆人杰霎时喜意全无,心头猛然一紧,暗道不好。

    根据那夜窥探的狐妖命运,前几次都是这老东西独自一人出现在古庙里与狐妖接头,并不曾有过第三人来打头阵,而且也并不是眼下这副焉哒哒不起眼的矮小可怜老头模样。

    看他此刻这身形,明显是缩骨乔装了……

    “注意看我指挥!等这道人进山谷到了山坡下距离咱们最近时再冲!”

    前方猫腰蹲伏的张德帅见状也激动得微微颤栗起来,他轻声说道,同时悄悄举起了左手,准备随时下令众人冲下山坡。

    官道旁,牛车上下来的蓝衣道人先扭头警惕地四顾了一番,接着一言不发,扶着腰间的剑柄迈步径直走入了草丛野径,朝着山坳深处的破庙方向快步而去,距离这片山坡越来越近。

    真正的毒莲道人则是一脸憨态老实地坐在牛车上。

    茅草地里,埋伏大半日的几条大汉一时间神经紧绷,手里紧握长刀与铜索,个个弓背如猫,汗毛倒立,专注地等待着对方靠近山坡正下方,好伺机扑出。

    哗啦!

    呛啷!

    正当陆人杰脑海中在飞速思索着该如何引导众人别忽略了那老车夫时,场间变故陡生。

    对面山坳茂密的茅草丛里突然传来一阵剧烈晃动,三条衣着浅朱色差服,头戴圆顶差帽的人影如野鹰般猛地蹿出,径直朝着进入山谷的蓝衣道人飞扑而去。

    半空中三柄长刀飞速出鞘的声音尖锐刺耳,仿若三道鹰唳,在山谷中清脆回响。

    “刑部狗贼?找死!”

    迈步快走着的蓝衣道人惊得身形猛地一僵,扭头看见三道拖刀飞扑来的朱衣官差,知道已来不及逃退,立刻爆喝一声,丝毫不怯地拔剑迎敌。

    片刻间,山坡下的草丛里已经乱战成了一团,当头春阳映照着飞速晃动的刀光剑影,无数草茎在空中胡乱飞舞,气机波动碰撞的沉鸣如牛皮鼓声一般震荡着山谷。

    “去他妈的!老子过于谨慎保守了!没想到刑部这帮抢屎吃的野狗竟也在山谷里伏等着毒莲道人进来脱裤子!”

    张德帅被这变故惊得脸色一怔,半举在空中还未来得及压下发号施令的手猛地抖了一抖,他咬牙切齿,口不择言地低声乱骂一句。

    “……刑部那边竟也有人追查到了毒莲道人这条线索,他们究竟是何时潜入山谷草丛的,咱们一大早便来了,竟一直都未曾发现风吹草动,可惜了……”

    刘志刚愁着脸,盯着山谷里荒草横飞的激烈打斗,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惋惜地小声道。

    其余众人也是错愕的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幸好……

    一侧,陆人杰心头倒是暗暗松了一口气,目光死死盯着那牛车上的真正毒莲道人。

    “带头那人是刑部司察王观云,老子认得那个抹脸搽粉的娘娘腔!

    老张,怎么办?

    咱们筹谋等待了两天,可不能辜负了陆差吏从狐妖口里审来的这份消息,被这刑部鳖孙把功绩全抢了!”

    朱丝侯豹眼瞪得锃亮,同样咬牙切齿,眼神里流露着不甘。

    他对这王观云印象之所以如此深刻,是因为二人去年底在昨夜楼争夺过一位当红花魁娘子,这人是当朝刑部侍郎王玉之的大儿子,花魁娘子最终还是选择了财大王司察,婉拒了器粗朱丝侯。

    “他们三人,我们八人,去他妈的,干脆一起给包了!抢回来!”

    张德帅胸膛一通剧烈起伏,鼻孔冒出两道粗气说道。

    “正有此意!”朱丝侯果断应和。

    说完,二人便要带头起身冲出。

    “两位大人且慢!你们先看那个车夫!”

    山坡上伏等的八人中,只有陆人杰这一双眼睛一直在时刻留心盯着牛车上真正毒莲道人的动向,见俩斩魔卫要发飙冲出和刑部抢人,他沉稳有力的一双手猛地伸出搭在二人肩上,一左一右,及时地将二人摁回原地,接着指向山坡左侧的山谷口,立刻小声提醒。

6、毒莲道人

    车夫?

    闻言,七双眼睛急忙顺着他的指向看去。

    只见先前还老实坐在车架上看起来佝偻枯瘦平平无奇的老车夫,此刻已然站得苍劲笔直,身形暴涨了一半有余。

    看他这精神抖擞的气态与之前相比简直恍如换骨,判若两人,他手里赶车的鞭子不知何时也换成了一柄寒芒毕露的长剑。

    在山坡上众人的暗中注视下,老者另一只手从怀里迅速摸出了白、黑两枚巴掌大的符幡反手插入衣领,在谷口朝着草丛深处的打斗方向窥探数眼后,便猫腰匿藏气息,快速挪步,如游蛇一般无声无息地潜了进去。

    看这样子,他应是想进行偷袭,杀刑部三人一个措手不及。

    “这老车夫?……好精妙的步伐……”朱丝侯看得咂舌惊叹。

    “……而且他能利用两面御体符幡!不过看样子他的法力尚不足以驾驭符幡浮空御风,随意移动,还需得手动插在衣领贴身护体,应是个道门八品藏辉巅峰的高手……”

    张德帅看得也不禁面露错愕之色,嘴里喃喃分析道。

    他在斩魔司总衙任职三年,眼界开阔,自然清楚道修的一些基本路子。

    他们因专修驾驭灵气的道法,大多数人的身体护甲严重不足,最害怕被粗蛮武夫贴身攻袭。

    尤其是七品玄览中境之前的道修神识只能专注眼前一隅,很难兼顾到后方的薄弱盲区,一旦被武夫贴身攻得一招,对身体便很可能是毁灭性的打击。

    所以手里资源丰富的老手道修都会想法炼制一些特定的符幡御体,要想催动两面符幡,至少得摸到八品藏辉巅峰的门槛才够。

    而若是进入了七品玄览初境,法力便可进一步凝练成灵活自如的无形丝缕,操使驾驭着符幡悬浮于空,随时随意调整方位御体。

    这时,陆人杰在一旁开口循循善诱道,

    “我方才亲眼看见这车夫用了缩骨奇术恢复身形,他费尽心思乔装成不起眼的佝偻老者匿息守在外围,我猜他恐怕才是咱们要捕的真正大鱼,而非一个车夫那般简单,前面的蓝衣道人很可能只是个问路的石子!”

    听得陆人杰这般引导,两个斩魔卫目光再次转动,迅速又瞥了一眼山谷中的战场。

    果然,前后挪眼不过短短的几息功夫,那蓝衣道人已被三个刑部差人夹攻得渐渐疲软下来,被逼退到了山谷深处的破庙前,他手里挥动的剑势尽数被刀光斩回,剑芒也渐渐黯淡下去,显然是道术不精,法力不足的表现。

    这蓝衣道人远没有八品藏辉巅峰的实力!

    他之所以还能强撑着,一是因为那三个刑部差役并未动杀心,而是想生擒对方,所以出刀留有余力。

    二是因为这道人左手上的小动作着实不少,一直在不停地挥洒着大量五色粉末,以及各种砰砰炸响焕发骇人黑光的阴煞符箓,在用毒法之器拖延着三人的合拢攻势。

    “啧!多亏了陆兄弟你这双眼睛!我等差点冲错人!妈的,刑部这帮恶狗急功冒进抢了稀屎吃,没等到正餐!大家跟我包了后面这老车夫!抢干货!”

    朱丝侯脸色霎时转愁为喜,回头轻声夸赞了陆人杰一句,说完便带头第一个从草丛猛地弹起冲出。

    这俩斩魔卫多少是吃了些没文化的亏,前后两个比喻皆是如此重口味,辱敌八百,自伤一千……

    陆人杰心底暗暗吐槽一句,拔刀和众人紧随其后扑出。

    “毒莲道友!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

    这时,破庙前战场中央传来了蓝衣道人的呼喊。

    “王司察小心背后!”

    “这道人似是还有援手窥伺在外侧!”

    激战中,两名刑部差人用猛烈掌风驱散扑面而来的毒器,开口大声提醒。

    “哪有什么援手!大家莫要松懈分心,中了这道人的诈计!围住他!别让他跑了!”

    斜对角,一个油头白面的青年官差一刀斩出,强劲的血色刀风将迎面而来的剑芒道气斩碎,立即开口回答道。

    “好一个自以为是的刑部狗贼!老夫这就送你上……咦?”

    已潜伏到数丈开外的毒莲道人闻声不禁在心头发出阴恻恻的冷笑,随即鼓荡匿藏许久的法力,手里一道绚烂的剑光闪动开来。

    他如虎豹般腾跃而起,蹿出草丛,正要突刺入战场,和蓝衣道人形成再完美不过的里应外合腹背夹击之势。

    但就在他气机乍现的瞬间,突地察觉到一侧的山坡上茅草丛中另有几道武夫气机也猛然炸开。

    其中当先的两道带有砭肌刺神的杀伐血气,显然是已到了八品炼精中期化血境的粗鄙武夫。

    他赶紧斜目瞥去,果然只见四条灰衣大汉拖着耀眼的刀光斩破春风,将八条腿抡得马车轮子似的碾倒遍野荒草,居高临下从山坡上径直朝他俯冲扑来!

    道修不怕武夫,就怕被武夫近身,尤其是眼下这种已仅距几丈远的冲脸伏击……

    “……蓝莲道友你自求多福了!”

    毒莲道人没想到另还有一层埋伏,顿时惊得心头一紧,老眼一瞪,立刻仓皇大喊一声。

    刚刚跃起半丈高的身形旋即猛地重落回地面,顺势一百八十度扭腰转身便要逃离山谷。

    但他乍然回头却发现背后斜地里几丈外另有四条灰衣大汉已悄然截断了他的退路。

    他们手里挥舞着黄光粼粼呜呜作响的铜索,仿佛渔夫撒网一般朝他猛地迎面投来,四人动作齐整迅捷毫不拖泥带水,一看便是训练有素有备而来的高手。

    缚魔铜索!

    刑部什么时候和斩魔司成一伙的了!

    他姥姥的!

    老子竟也被包了!

    毒莲道人眉头紧皱,心底霎时冒出了一连串的惊叹号。

    已没有退逃的余地,他手中剑光只得果断横扫而出,呛的一声刺耳锐鸣,一道两丈长的剑芒划破春光,径直格劈向四条铺天盖来的铜索,叮叮叮叮四声脆响,剑光将迎面绞来的四条铜索尽数格劈了回去。

    他嘴中同时大声地敕令道,

    “天罡灵力,护吾道躯!”

    话音落时,他后颈衣领上插着的白色符幡受到法力刺激,一点白光从符幡中央的阵纹上猛然亮起,恍如夜空中的星辰在白日突然落入了这片人间山谷,灼目耀眼的白光异常耀眼,瞬间溢成了一片光盾,护住了道人后背。

    在这光盾出现的几乎同一时间,背后四道刀光已然袭来。

    两个斩魔卫的刀光自上劈出,刀刃上透着一股杀意凛冽的绯色血芒,猛烈地劈砍在了道人双肩部位的白色光盾上。

    道人咬牙沉膝,站定不动,催动法力使劲顶住,防止自己被这粗鄙武夫的爆发刀力掀翻击倒。

    血芒刀锋陷入光盾大约半寸,划拉开一道口子后便再难深入半分。

    随即,道人再次咬牙鼓荡法力,猛地挺腰,光盾缺口迅速收缩挤压,将刀光逼弹而出。

    刘志刚和陆人杰二人则是一左一右,沉腰拖刀,横斩毒莲道人腿弯。

    刘志刚是八品炼精初期化力境,除了蛮力已产生了质变,炼得比陆人杰爆发更强之外,没有别的特殊之处。

    二人这两刀在没有杀伐血气加成的情况下,仅将白光砍得泛起一阵波动,并未能成功击穿表面丝毫,旋即便也被猛地回弹开去。

    但也就在这刀盾相触的刹那,陆人杰却是通过附着在刀锋上的气机清楚感应到,眼前这片仿若千年龟甲般坚不可摧的光盾,是由精纯浓密的元灵之气编织构成……

    只不过这些灵气并非天地间无根无主的浮游元灵,它们受到符幡中的阵纹严格约束,仿若浇筑出的钢筋混泥盾。

    陆人杰现在的境界低于对方过多,能激发出的吸力不足,不能用《吞灵魔典》轻易地隔空采撷走。

    但,

    若是把刀当成吸管能插进去一点点的话了……

    陆人杰心头浮现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7、斩首

    “大家别停!随我猛攻他护体符盾,他便不敢轻易动弹!”

    旋即,刚被弹开刀光的俩斩魔卫已迅速抡刀重新劈回,张德帅同时开口喊着指挥道。

    通过方才第一刀的进攻,他已明显察觉毒莲道人想抵住他们四人的合击刀力,只有沉膝站定了方能鼓荡足够的法力将光盾支棱起。

    陆人杰改横斩为突刺,再次出刀,开始将心中的大胆想法付诸实践。

    霎时间,三劈一捅四道刀光如同冰雹般哒哒落在白色光盾之上,浑厚的白盾被击砍得不停波动,发出沉闷的气机碰撞之声。

    果然,毒莲道人仿佛被钉在了原地一般,不敢轻易挪步半分。

    老东西这什么玩意儿……真硬!

    飞速捅了数刀,陆人杰才发现想法很丰满,现实却很骨感,这道人符幡光盾的硬度超出了他的想象,自己竟连一丝一毫都刺捅不进,仅能在上面击出一圈圈水波似的光纹。

    他目光暗暗斜瞥一眼道人背上每一刀落下皆能砍出一道口子的两道血色刀光,这时才终于不由得心生出了艳羡之情。

    自己此刻若是有这境界,道人恐怕已经被他吸得油尽灯枯了……

    虽然暂时没有收效,但他却并未因此改变战略,依旧保持着捅刺的刀势,朝着道人的腰部不停猛攻。

    他不信道人这等硬度能一直持久下去。

    下一刻,前方先行被道人剑光斩飞的四条铜索也已再次折回,呜咽着飞扫而来。

    且这次不再平行一面,而是变阵从四方纵横夹扫,分别朝着道人的四肢,这令他再无法一剑格挡。

    他们是想活擒我!

    后方四刀打控制,前方四人挥铜索,道人从这攻势明白了这八条大汉的来意,他同时心底也对自己的性命安危有了足够的把握。

    自己只有活着,对这帮人才有价值!

    既然暂时没有性命之危,于是道人大胆地不顾袭来的四条铜索,立即猛地一剑笔直刺出,掀起丈余剑光,同时袖袍鼓动,窄窄的袖筒中有一连串五色符箓随之倾泻而出。

    在法力的驱使下,这些符箓在空中砰砰炸响,化作了一股如离弦箭矢的烟雾毒障,“毒箭”裹挟下有无数黑虫的虚影在蠕动嗡鸣,沿着掀起的剑光路径,一齐朝着面前两丈外扬臂挥鞭的四个缉魔吏的面门袭冲去。

    毒莲道人清楚,后方那俩八品中期的粗鄙武夫是一双硬茬,如此近距离面对杀伐血气自己坚决不可力敌。

    若是长久这样拖下去,后背的天罡星芒盾迟早要耗尽灵力,被那血气刀锋砍破,所以必须得尽早突围出去!

    幸好前方这持铜索的四个武夫境界却并不高,顶多只有九品启玄中期的样子,没有武夫血气护体,绝对无法抵御他全力一剑以及毒符凝成的法箭!

    此刻留在这四人面前的选择只有两个。

    要么四散避开,给他让出一条撒腿冲出山谷的活路。

    要么头铁不动,挥完这四鞭,同时被他这招道法剑气和大量毒符冲脸毙命。

    这两种结果都是他最乐见其成的,这四人若是死了,挥出来的四条铜索即使缠上他四肢,但没有后力拉扯,对他接下来的冲逃影响也并不大。

    千钧一发间,两道绯色刀光被迫从后方赶来,自两侧斩落,仿佛两扇合拢的堵洪闸门,及时横亘在了四个缉魔吏身前。

    砰地一声巨大闷响,两刀爆发出的强劲杀伐血气将这道剑光和毒障法箭全数击溃。

    湮灭开的毒灰瘴气飞落入两侧的荒草丛中,茂盛青翠的春草立即枯萎伏倒一大片。

    那些死去的古怪黑色虫子落在泥土上竟将土壤也腐蚀出了一个个深达三寸的坑眼,其毒力可见一斑。

    就是现在!

    毒莲道人顿时心头一喜,目放精光。

    前两种最好的结局未等到,但眼前这形势也是极好!

    此刻将后方堵截他的两个最强武夫调到了眼前,自己便能集中神识与法力暂时将这六人抵御在身前,而后方盲区剩下的那二人并无杀伐血气能砍得他必须站定方能抵御,反而成了他最容易突围开的薄弱口。

    道人抓住了这个他认为稍纵即逝的机会,立即施展出了先前进谷时那鬼魅蛇行的灵巧步伐,仿佛脑后长眼一般后退着奔逃。

    他顶着背部那面坚不可摧的白色光盾开路,径直朝着刘志刚和陆人杰两人对撞碾压而去。

    背后叮叮当当地劈砍声如雨点落在伞顶般响起。

    果然,少了那两道血气刀光后,他即使飞速挪动身形,也能轻易扛住不被击倒。

    好家伙!

    这老东西一旦身形移动起来,果然就没那般硬度了!

    后方,陆人杰心头狂喜,他虽无力量将这道人逼停拦截,但却猛然发现自己竟能捅进光盾内一丝丝了。

    开席……

    陆人杰且捅且退,手中长刀如打桩机一般刺出,吞灵魔典催动,开始高频吮吸。

    正前方俩斩魔卫见势不对,立刻以血色刀光猛攻,想再次迫使道人停下。

    四条铜索也顺势变阵,挥舞着从两侧夹击阻截,直绞其下盘双腿。

    “地煞鬼尊,护吾道躯!”

    道人在倒退中凝神于眼前专注挥剑,裹挟着不浅道法的绵密剑光暂时勉强截住了迎面劈刀而来的二人,同时有了喘息之机再次敕令,将后颈的黑色符幡激活,后背虚空之中应声化出了一双肌肉虬扎,长达半丈,黑雾缠绕的鬼魅巨手。

    巨手背上,竟都各有一只血红色的恐怖大眼,在滴溜溜地飞速转动。

    哗啦!

    两声脆响,左右夹击来的四条铜索被两只突然出现在两侧的半丈长巨手精准拦截,缠在了巨手的小臂上,铜索霎时泛起了一股清光,但清光很快被巨手上浓郁的阴森黑雾压制淹没,黑雾如决堤潮水般沿着铜索朝四个缉魔吏飞速冲击而去。

    “好强的阴煞邪气!”有缉魔吏身躯一震,惊得猝喊。

    四人只能当机立断丢弃缚魔索,拔刀夹劈。

    噼啪!

    两只黑手丝毫不停,猛地抖动手中抢夺来的铜索,化作两道黑气森森的鞭光,将四个抡刀冲来的缉魔吏抽陀螺一般径直抽飞到了几丈外的草丛里。

    四人嘴角淌出一片鲜血,在地上蜷曲蠕动着,已是无法立即起身。

    铜索虽然被黑手成功利用了一次,但其上的道门符文亦非吃素,短时间里能被黑雾淹没压制,时间稍长对黑手也是一种持续消耗。

    两只巨手旋即扔掉铜索,握拳收回,转而配合着道人缜密的剑光挥动拳头对付那俩攻势凶猛的斩魔卫,时而格挡,时而偷袭,将二人堪堪抵御在了三四尺开外,短时间里根本无法成功阻延道人想要迫切逃离的步伐。

    然而,道人在仅仅退冲了十余步后,却渐渐察觉到自己身体出现了某种异样!

    他腰肢部位竟传来了一阵阵难以言喻的绵软酸痛,仿佛纵欲过度后的疲惫乏力……

    “哎哟,哎哟……贫道的腰子!”

    再退了四五步,酸软之感愈加明显,并且他也察觉出来,自己之所以会腰酸疲乏,是因为腰子内的元气法力在莫名亏空消失!

    毒莲道人不由得紧拧着眉头,心头开始暗暗叫苦不迭。

    怎么回事?

    方才这俩斩魔卫从后方猛烈袭来的两道血气刀光都仅仅是给他双肩带来一股震颤的冲击力,哪像现在这样莫名其妙地开始亏空法力?

    难道后方还有高人在堵我?

    不对啊,这期间周遭气机并未出现任何变化,应该还是先前那俩人啊……

    惊疑间,道人精妙鬼魅的退逃步伐迅速变得踉跄轻浮起来,仿佛在踩棉花,隐约有了东倒西歪的架势。

    “老朱!这老东西看样子已是架不住咱俩的攻势了!再加把劲将他击倒活捉!”

    张德帅见状,还以为是自己的猛攻起了成效,不禁面露喜色,口里大喝一声,手里挥出的血色刀势更加猛烈。

    “好!”

    朱丝侯应声配合。

    去他妈的,道爷今天撞鬼了……

    毒莲道人心里暗骂一声,最终不得不驻足重新定在了山坡下,他知道,若是继续这样不明不白地亏空下去,自己即使拼命冲出这合围,也绝无腰力能逃出多远。

    必须得将后方的漏洞先补上……

    拿定主意,道人猛地咬牙定足,忍着腰酸,拼了老命震荡全身修为,双拳一剑先是全力朝着面前抡刀猛攻的俩斩魔挥扫去,霎时将自以为占据上风的俩斩魔卫逼退出三丈远,旋即猛地回头看去。

    只见是个嘴角无毛的灰衣小青年正在他背后仿佛跳大神的小丑一般持刀胡戳个不停……

    他的刀力并不如何特殊,并没有自己最畏惧的武夫血气与武夫意气加持,论境界充其量也不过九品启玄巅峰!

    但见鬼的是,对方每戳一下,自己天罡星芒盾符幡内的灵气便会莫名凭空消失一大缕,继而由他腰子部位的气机涌出弥补——他无法感知到消失气机的动向,自然不知道这是被陆人杰吞吸走了。

    他姥姥的!

    这是什么鬼刀法?

    道爷的法力被他捅去哪里了?

    未知是最大的恐惧。

    毒莲道人行走江湖一辈子,还是头一遭见到这种情况,不禁惊得心头一紧,背脊冷汗渗出。

    “小东西!给道爷去死!”

    恼羞成怒,被捅得心烦意乱的毒莲道人一声怒斥,两坨裹挟着阴煞鬼气的黑拳扭向后方,径直朝着陆人杰头顶砸去,手里长剑则是警惕地横亘护胸,防御着俩斩魔卫。

    严格来说,那俩拥有杀伐血气的武夫对他的威胁显然更大,能一招要他性命那种,不得不防。

    大白天的,和煦的春阳之下,陆人杰耳畔竟隐约听到了鬼哭狼嚎的阴森之声。

    但他丝毫不慌,稳住心神,挥动手中刀光格挡的同时暗自配合着催动《吞灵魔典》。

    阴炁邪煞,亦可炼化……

    刀拳相交的刹那,陆人杰感受到了一股野蛮恐怖的阴煞之力扑面冲击来,但旋即便被他吞吸消化。

    这鬼尊巨拳本是无形之物,能发挥恐怖拳力全靠着符幡内长年累月积聚的阴煞鬼气爆发冲击,当冲击出的煞气被陆人杰消化掉后,力量自然消散无踪。

    煞气莫名消失的瞬间,鬼尊巨手背上的血红眼珠猛地一怔,顿时对自己的力量产生了严重质疑,随即立刻回拳砸向一旁抡刀不停砸砍着的刘志刚,想换个对象进行侧证。

    小杰能轻松化解掉这怪拳,我必定也能……

    陆人杰给了刘志刚阻截巨手的充足信心。

    他嘿地一声,毫不退步,攒力抬刀径直朝着从天而降的黑拳捅去,下一刻便感受到了一股从未体验过的阴煞怪力顺着刀尖灌输而来,握刀的虎口老皮啪地震裂,鲜血直流。

    噗!

    刘志刚胸口一阵腥味涌动,吐出一口老血,双手一麻松了刀,长刀被这顺势而下的一拳深深砸入了柔软草地下,只剩半个刀柄。

    同时,他整个人也被这最后砸地震荡起的阴煞拳风给震得轻飘飘地飞了两丈远,跌落在一旁山坡草地里,只觉天旋地转,眼冒金星,心头一片茫然空荡。

    陆人杰没时间关怀被震飞的刘志刚。

    通过这一招交手他已然察觉到了这鬼手与光盾大不相同,光盾的灵气是受到符幡约束固收坍缩,鬼手的煞气反而需要符幡助推冲击,冲出来的气息更加方便了他的吞吸。

    他于是再无顾虑,立刻抓住机会欺身长进,径直朝着光盾迅猛捅刺。

    在刘志刚身上找回自信的鬼尊巨手重新砸击陆人杰。

    陆人杰从容举刀畅吸。

    两拳之后,那双巨手不仅被吸懵了,还被吸怕了,竟不再受道人的驭使,血色眼珠滴溜溜转着看向别处开始装瞎,拳如雨点般绵密的砸击陆人杰周遭地面,无能狂怒地给他描边。

    噗!

    猛地,道人一声闷哼,口吐鲜血。

    他不是被这有自我意识的鬼尊双拳气的,而是在他回首应对陆人杰和刘志刚这短短几个呼吸间,逼退到数丈外的两个斩魔卫已经重振旗鼓,猝不及防地再次劈砍而来。

    他神识无法清晰专注前后两处以及道修脆皮身体的缺点在此刻同时暴露无遗。

    再加之他实在没想到这驻足的两个呼吸间,体内的道法又如窜稀一般古怪消失了一大截!

    他手里的长剑纵然挥出格挡住了刀锋,却已无足够法力全数拦截裹挟来的杀伐血气,终是被一股血气突袭中了胸膛。

    后方,陆人杰愈刺愈深,愈吸愈猛。

    前方裹挟杀伐血气的双刀又如闪电般不停抡起,哒哒劈落。

    精疲力尽的道人至此彻底丢失防守节奏,方寸大乱,即使重新操控回鬼尊巨手配合格挡,也大不如先前那样轻松缜密,眨眼便被俩斩魔卫刀风尾段的杀伐血气相继击中肩颈,胃部,还有那要命的酸软腰部……

    砰!

    一声闷响,道人最终双膝发软,重重跪在了地上。

    同时他手里的长剑也无力拿捏住,在与两道粗蛮的武夫刀力相撞之下猛地脱手,飘落入了山谷草丛,不知去向。

    背上的白色光盾也因他气机不支而黯淡无光,变得朦朦胧胧,犹如披着一层轻纱蝉翼。

    两只鬼尊巨手更是因损耗煞气过于迅速而纤瘦得如同颀长漆黑的麻杆一般,在空中眯着眼胡乱挥舞,不复先前刚猛霸道的拳力,而是成了平易近人的王八拳……

    这时,陆人杰停下了捅刺偷吸,他透过蝉翼般的光盾清楚看见了那两面符幡所在,于是抓住机会欺身从道人身侧掠过,伸手直取两面符幡根部。

    一股拒止的阻力屏障传来,但被他下意识猛然一吸之后,阻力立即消失。

    道人猝不及防地缩了缩脖子,后背猛地发凉,反手摸去,天罡星芒盾与地煞鬼尊手已然不见踪影。

    “哈哈哈哈!”

    须发散乱赤手空拳跪在地上,仿佛遭遇了强人霸凌欺侮的毒莲道人有些畏惧地暗瞥一眼拔走他护体符幡的陆人杰,立刻回首仰头,迎着出招挥拳扑面攻来的俩斩魔卫深吸一气,发出了猖狂的狞笑。

    炼精化毒咒!

    听到这猖狂笑声,斜后方丈余外,刚刚定住身形的陆人杰脑海中瞬间想起了原主的凄惨死法。

    这老车夫被我等打疯逑了?

    他为何突然狂笑?

    不好!有诈!

    已经全力扑来的俩斩魔卫心头先是一阵疑惑,但随即便察觉到了这人蛤蟆吸气和猖狂狞笑时其腹腔内咕噜咕噜的声音有些古怪,武者的直觉在告诉他们,这道人似是还有杀招底牌!

    但二人刚才见对方长剑被击飞脱手,脖颈上符幡也被陆人杰全数拔出,以为接下来只需两拳便能彻底击溃道人,将其活捉,所以已抓住机会毫不犹豫地抡拳猛力暴起跃扑过来。

    此刻相距老者不过半丈,人飘在半空,想瞬间收手拐弯哪里还有着力之处。

    咔嚓!

    在这千钧一发间,一道寒光眨眼闪过,山谷里响起一声砍瓜般的利落脆响。

    斜后方,陆人杰在听到笑声的瞬间已毫不犹豫果断拧腰回身,顺势将手中长刀横掷而出,旋飞的钢刀利落地削去了道人的头颅。

    不能让俩斩魔卫被喷死了,否则接下来天精丹找谁去求。

    瞬间,一股血柱喷泉似的直冲天际,射起半丈高,其中掺杂着一缕缕乳白色的神秘气线。

    温暖的春风中很快弥漫开一股腥臭怪味。

    俩斩魔卫身形砰砰相继落地在道人无头跪地颤颤晃悠的尸体前,立刻回头掩面躲避血雾。

    这股气线即使未能成功对着他二人面部射去,但仅在一侧嗅入些许飘荡逸散的味道,他们神魂也能感受到一股强烈的侵蚀感。

    二人顿时只觉极其头晕眼花,立刻背过身迅速踉跄开三四步,便重重跪在地上,疯狂干呕了起来。

    道人那颗嘟着嘴最后完成了喷吐动作,却只啐出了一口唾沫星子的头颅高高翻飞在空中。

    方才一切皆发生在电光火石间,生机与意识还未彻底断绝的他看到了旋转的天空和大地,看到了自己摇摇摆摆跪在地上的身躯。

    最后看到了手中握着他耗费半生心血炼就的两面符幡,沉腰挥手潇洒完成投掷动作的陆人杰。

    他的目光充满了疑惑:

    道爷的法器已全没了,你这小子为何还不讲武德突地掷刀砍我?就因为我大笑了两声?你等不是要活捉本道爷么?是不想审问道爷破案了?

    带着一连串的疑问,毒莲道人脑海猛然黑屏,死机了。

8、千毒秘符册

    这一次,随着道人头颅翻飞,焚尸古炉顺利浮现而出……

    但让陆人杰略微有些感到意外的是,道人的命运梦境并没有那一夜初窥狐妖苏白时那样完整,他的命运轨迹偶尔竟会出现割裂断层。

    陆人杰推测,这很可能是因为方才击杀毒莲道人的过程中,有两位斩魔卫的全力钳制参与,自己并未拿到终结人头的缘故。

    饶是如此,他也从这其中获得了不少的重要信息!

    毒莲道人,本名赵寒柱,大离天州越鼓山老君观弟子。

    他十三岁拜入老君观修行,二十三岁时承观主命下山为一僻野小村的农户驱邪除鬼时难压色心,夜里装鬼强暴了村中数名少女,随行同门将其揭发,因此被观主驱逐下山。

    直到十三年前他被血莲教一位神秘黑袍护法吸纳入教,赐其道号毒莲。

    道人从此发挥特长,成了血莲教内毒符、毒药的主要制作者。

    至于血莲教的来历和其他成员情况等深层次机密,道人全然不得而知。

    血莲教内人员信息管理极其严苛,并没有任何教众集体活动,不过这十三年来道人却是要银子有银子,要修行物资有修行物资!

    他的缩骨幻化之术,以及两面符幡,均是此期间由血莲教提供功法与资源修来。

    道人在教内的所需所求,和一切行动只与吸纳他入教的那位黑袍护法对接,譬如那件精致符甲,便是他通过黑袍护法介绍相识的一位教内符器师获得。

    此次盗拐孩童的行动,是二十余天前黑袍护法突然找到他派遣下来的重大紧急任务。

    至于孩童拐来所为何用这段信息并未出现。

    但陆人杰却知道,道人拐来的所有孩童,均按照黑袍护法的指示安排,用某种血色符箓封印了心神,统一秘密运送到了天水河畔兰陵酒庄的一处酒园内,装入了一口口大酒缸中。

    道人昨日到那处酒园内交差时,曾亲眼目睹了八九百个一模一样的大酒缸排放在酒园湖畔……

    焚尸流程结束。

    这次落到陆人杰肩头的是一缕墨黑色骨灰。

    《千毒秘符册》……

    一门早已被道门符师禁止外传数百年的道家禁术,无需收集药材,仅通过绘制符箓,灌入己身精气,便能制出各种功效的毒药来……

    这修行世界的化学,好不科学……

    陆人杰不禁在心头吐槽了一句,不过他对此倒是很满意,虽比不上《吞灵魔典》这种对境界修行能起到莫大增益的逆天功法,但掌握一门随时使毒的奇巧淫技,日后做个绝命毒师也挺不错。

    况且,自己有魔典在手,最不缺的就是精气……

    “哪里来的混账东西!此人乃本官耗费多日好不容易才追查到的重案嫌犯,你这混账竟就这样将他一刀杀了?”

    突地,远处传来了一声震怒斥骂。

    陆人杰闻声,被惊得从炼狱世界抽离而出。

    他回过神,收回刚掷完刀的动作,转过头,只见是个油头玉面的刑部朱衣官差,正拎着刀站在几丈外,气势凌人地指着他怒目大骂。

    看样子刑部那处战斗也才结束没多久,来人正是朱丝侯先前所言的那位刑部司察王观云,他似乎也是有些忌惮道人尸体喷出的毒血气雾,就远远站着朝陆人杰口吐芬芳,也不敢过来细瞧。

    陆人杰环顾一圈,刘志刚不知何时已经从草丛爬起,正在远处查看被阴煞鬼气击飞的四个下属缉魔吏的伤势,俩斩魔卫也正跪在地上吐得昏天黑地。

    暂时没上级站出来说话,那便只得自己外交斡旋了。

    这人虽是刑部司察,和斩魔司总衙的堂主一个级别,但却是和斩魔司争业绩争得头破血流的死对头,听朱丝侯先前的语气似是与他有仇,加上说话又没素质,我不能示弱将他惯着……

    陆人杰淡淡打量一眼对方,轻飘飘地开口回道,

    “怎么?一刀杀了你不满意?要不我再补上一刀?”

    “你……”

    王观云被陆人杰这装傻充愣得极具挑衅的话术气得胸膛一通起伏。

    “……本差说的重点可是一刀两刀的问题?重点是你这混账为何胆敢将我刑部追缉的嫌犯杀了?信不信本差这就将你这嘴碎的混账就地正法!”

    他横眉震怒,扬起手中钢刀,气势咄咄逼人。

    “嚯!王司察这还真是癞蛤蟆打呵欠,好大的口气啊!白虎堂斩魔卫在此,你今日敢动我斩魔司的缉魔吏一根手指头看看!呕……”

    这时,一旁地上的张德帅终于爬起身,他绕开地上的死尸,摸出一枚刻有“斩魔”二字的腰牌举起,开口替陆人杰硬声回道,刚说完便忍不住又弯腰呕吐出了一口胆液黄汁。

    这时,朱丝侯也已起身来到陆人杰身侧,一脸劫后余生的惊险神色,开口诚恳谢道,

    “多谢陆兄弟刚才果断出手,没想到这道人还有这等底牌诡术,喷的这口怪气太过邪门,我体内武夫血气竟都难以抵挡,若非你这一刀及时,我和老张恐怕性命难保,你别担心,你是为救我二人才致这案件线索断掉,后续堂主若是责罚怪罪下来,我和老张自该全数扛着,绝怪罪不到你头上,这个刑部的小鳖孙更不敢拿你怎么样!”

    说完,朱丝侯斜起豹眼,瞪向了王司察,他微昂着下巴,一副你敢动手看看的勇武神情。

    这朱猛男还挺暖挺仗义的,即使对我这样的下属差吏也懂得知恩图报,是个值得深交的人,如此看来,我的天精丹十有八九已是稳妥了……

    “朱上差无需言谢。”陆人杰心头暗喜,开口回道,接着伸手拍了拍对方肩膀,冷静从容地安抚他道,

    “请放心,毒莲道人虽死,但尸体还在咱们手上,人是卑职杀的,卑职自会尽力找出些线索来,不会轻易让俩位大人受到上边怪罪责罚。”

    这些犯案者谋划细密,今日出来行动时既已知道乔装缩骨,又岂会轻易在身上带着线索……朱丝侯心头暗暗失落地叹息,嘴里却没说出来。

9、死亦可审

    另一侧刑部王司察看了一眼张德帅手中的令牌,又对视了一眼朱丝侯,目光一闪,显然是认出了这个曾与他争夺花魁差点大打出手的老冤家,他放下手里长刀,收起了兴师问罪的气势,转而变成了嘲讽,哂笑着挖苦道,

    “呵呵!我说怎么会有一群出手不知轻重的山野蟊贼突然冒出来和本差抢夺嫌犯,原来是俩白虎堂的蠢货斩魔卫在带队!

    纵容自己手下冒失杀掉了重要嫌犯,断了案件线索不说,竟还要护犊子!

    呵呵,也罢!幸好本差出手及时,手下人也够聪明,出手知道轻重,已先行生擒得一个!

    待本差回头将其审问破了此案,夺得这份莫大功绩,倒要来斩魔司看一看好戏,本差听说,你们白虎堂那个母老虎堂主白雾貌最喜当众殴打下属,你们俩蠢货这次恐怕是逃不过这一劫了,哈哈……”

    听到这番揶揄挖苦,张德帅霎时阴冷着一张脸,仿佛吃了屎一样的难堪,一言不发,他最怕被堂主当众辱骂,那女人每次对他发飙时都会拿他的小眼睛不停说事……

    陆人杰笑道,

    “这位大人似乎有些过于自信了,你既是位带头办案的刑部司察,想必职业经验当异常丰富,就应该知道,活人有时未必能老实供审,死尸有时也未必不能开口说话,活人即使开口却也能撒谎瞒天过海,但死尸招供却是永远地绝对坦诚!”

    陆兄弟这番言词说得好有深度,妙!

    看他这般信心满满的样子,难不成他是早已在这道人身上观察发现了些什么了?

    可不能让他一个缉魔吏先从这尸体上作出文章来了,否则一直是这小子在对此案作出贡献,岂不显得我这前来督导的斩魔卫是捡便宜的混子?

    我得先来看看这尸体!先他一步找出线索!

    朱丝侯念头微动,悄然转过头,却发现搭档张德帅在听到陆人杰这话之后,动作竟比那晚私藏肚兜入怀时还要丝滑,已然早抢先他一步蹲在了毒莲道人的无头尸体旁细细扒拉了起来。

    “呵呵!你这混球杂碎,嘴皮子倒是能翻出花来,不过一介没见过世面的井底之蛙罢了,你要是见过本差的审讯手段,便不会这样无知胡言!”王观云冷笑着不以为然道。

    “哦?是吗?对了,我方才还露了一句:活人即使被俘有时也能寻得机会反杀脱逃,这位王大人也不回去看看,你捉到的那个蓝莲道人,还在手里么?”

    “?你小子什么意思?”

    王观云对这话倒是显得颇为敏感,说完,他立刻回头朝着山谷深处张望一眼,果然见俩手下还迟迟未压着那道人出来,他整个人怔了怔,霎时笑意全无,回头看鬼一般的眼神看一眼陆人杰,想纵步狂奔回去,但又碍于面子,不愿失态,只闲庭信步般的转身走回破庙前。

    陆人杰通过方才毒莲道人的命运梦境,已然得知那蓝莲道人在血莲教是他为数不多的一个朋友,他早将底牌绝活炼精化毒咒也传给了对方,两名刑部差人,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面对这等喷子,恐怕九死一生。

    打完嘴炮,陆人杰这才心满意足地回过头看向道人尸体,只见朱丝侯和张德帅二人正捂着口鼻在翻弄查看个不停。

    眼下他已知晓道人是将拐来的孩童送去了兰陵酒庄,并且这老东西昨夜是在酒园子内过的夜,今日乔装的破旧衣服也是从一个酒园普通杂役的劳工身上扒拉下来的,他料定对方尸身上多少会有些与酒园子相关的线索,接下来自己只需寻出些看似合理的证据,将俩斩魔卫诓向兰陵酒庄便可。

    他先低头闻了闻手中夺来的两面符幡,果然闻到了一股子淡淡的酒香,心头微喜,立即上前问道,

    “两位大人可有找到什么线索?”

    “唉……这道人显然是有备而来,身上什么东西都没带,毫无线索……”

    二人苦着脸,失望地摇头。

    “卑职来看看。”

    说着,陆人杰蹲下翻起道人的尸体,迅速将其身上内外衣物鞋子全数扒光,到一侧细细检查了起来。

    他时而翻开,时而低头深深嗅上一嗅,果不其然,从这衣裤上皆都闻到了一股不同程度的酒香。

    他继续翻弄,很快,又在道人鞋底边缘的布层里抠出了几颗草籽,他将其拈在指尖细细看了看,递到鼻前细嗅,又是一股同样味道的酒香味涌入鼻腔,这不是草籽,是高粱酒糟。

    接着,他赶紧将鞋底凑近细闻,一股更浓郁的味道扑鼻而来。

    有了!

    陆人杰脑海内飞速统筹完这些线索,顿时展眉一喜。

    检查就检查,脱人家衣服裤子干嘛呢,还不停地闻味儿……

    这鞋囊子也闻啊……

    见陆人杰前后这番迷惑举措,朱丝侯和张德帅二人相视一眼,心头皆是讷讷不解,但同时也仿佛观摩老师解题的学生般,凑在两侧沉默地认真旁观起来。

    通过这两日前后的相处了解,他们知道,面前这年轻人心细如针,他若真从尸体上“审问”出些什么线索来,并不稀奇。

    当看见陆人杰在闻了道人的鞋底子突然面露喜色后,二人不知怎地,心扉仿佛也受到了波动,不由得跟着一起展眉笑了,张德帅慌忙追问道,

    “陆兄弟你莫非真找出什么线索了?”

    “两位上差请闻!”

    陆人杰赶紧将手里的鞋底子递到朱丝侯和张德帅面前,开口说道。

    “这……”

    二人看着面前脏兮兮的鞋底子,互相对视了一眼,神情皆是微微一怔,略有犹豫之色,但接着还是低头细闻了一口。

    闻罢,朱丝侯拧着眉开口不解地道,

    “有股子酒味,应该是这道人喝酒时落鞋子上了,我等大碗喝酒时也时常这样,单凭这味道也没法子查出什么来啊。”

    “两位上差请再细看这是什么东西。”

    陆人杰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接着将指尖的酒糟又递了过去。

    二人细细打量一眼这几颗鞋囊子里抠搜出的黄黑草籽,没再去细闻。

    张德帅皱了皱眉,开口问道:“野草籽?”

    看来这二人生活阅历不深啊,经常大碗喝酒,却不知道高粱酒糟,陆人杰心头忍不住感慨。

    但他旋即转念细想,这其实也怪不得二人的阅历。

    别看此世有飞天遁地的各类修士存在,但力量两极化很严重,普通老百姓的生产力其实很低下,所以大离朝对于粮食的管理相当严苛,寻常百姓家不许私酿酒水,酒糟很少能出现在街头巷尾。

    酒水这种大宗消耗品的制造权全被官府管控在手,酒楼酒馆想售酒要么向指定的官方酒庄进货,要么缴一大笔酿酒税向官府申请自建作坊。

    比如此案涉及的六十余里外傍着天水河而建的那处兰陵酒庄,据说便是当今陵王与其胞妹兰玉公主共同拥有的财产,占地奇广,拥有各类大酒园百余间,是大离三大名酒产地之一,远近闻名。

    “这是酒糟,酿造酒水后剩下的糟粕,只有酿酒作坊里才有的,二位上差请再细闻这道人的衣物和他随身携带的符幡。”

    陆人杰说着,继续将手里的内外衣物一一递过去。

10、兰陵酒庄

    二人这次没有再犹豫,皆都仔细闻了一遍,同时,陆人杰在一旁开始细细地解析道,

    “这道人的内衣,携带的符幡之上皆有一股同样的酒味,只不过味道很淡,远没有他外衣外裤以及鞋子上散发的酒味那般浓郁。并且这鞋底边层里又夹有不少酒糟,卑职推测,他这身用来乔装的粗衣布鞋应当是属于另一个长期生活在酿酒园子里的劳役!”

    二人一通细闻比较下来,发觉果然如陆人杰所分析的那样。

    朱丝侯随即开口有些为难地道,

    “按陆兄弟你这推论分析,这的确算是条线索,只不过大离虽对酿酒管理严苛,但据我所知,这周遭包括玄京城内依然有不少的大酒楼酒馆拥有自己的酿酒作坊,想短时间内搜查一遍,恐怕有些困难……”

    张德帅同样面色凝重地叹息道:“就只怕这毒莲道人今日未及时回去复命交差,还不等咱们搜查到那处酿酒作坊,对方已经先一步觉察到异样,提前转移了……”

    这时,陆人杰站起身成竹在胸地摆了摆手,笃定道,

    “不用搜查玄京内外周遭所有酿酒作坊,咱们只需搜查一处地方便可!

    二位不知有没有发现,这血莲教拐盗走的数百个孩童,案发地都分布在天水河沿岸与其支流附近方圆百余里左右!

    通过这些大小水路,要将这数百孩童藏匿在一处酿酒的作坊内,而且还得不令人轻易发觉甚至是怀疑,卑职已可断定,这附近只有一处酒庄的规模和背景符合!”

    听了陆人杰如此分析引导,张德帅凝重发愁的面色顿时如拨云见日般飞速舒展开,他那双眯缝小眼甚至情难自禁地猛然瞪开了一丝眼帘,绽放出了两抹惊悟的光彩,他激动地仿佛抢答一般脱口而出道,

    “兰陵酒庄!”

    兰陵酒庄……

    一旁,

    听闻这四个字的朱丝侯硕大的豹眼内同样闪过一抹醒悟之色。

    的确,符合陆人杰这番推论的,这附近最大的酿酒庄园只有兰陵酒庄一处!

    这处庄园属于陵王和兰玉长公主兄妹二人的财产,只不过,那位号称当今大离第一武夫的王爷在天运元年时便被天运帝调离了玄京,统御十六万白甲武卒坐镇在北方白楼古城镇守冥渊,防止北方鬼族的入侵去了。

    近二十年来,兰陵酒庄实际上一直仅由兰玉长公主一人执掌。

    而据说那位出身儒家安国书院,仅对诗酒感兴趣的兰玉公主自从十年前拒绝了天运帝的赐婚后,便一直远离玄京宫廷,雅居在酒庄内,将酒庄当做了公主府邸,的确让人很难去怀疑甚至是不敢去怀疑近来失踪的数百孩童是藏匿在此。

    “……只不过这道人已死,咱们手里无真凭实据,仅靠着一些推论和几颗酒糟就去怀疑到长公主头上,一旦出错,那便是掉脑袋的大罪……”

    张德帅还算理智,因激动脱口而出兰陵酒庄四字之后,他旋即又赶紧稳住情绪,改口说道。

    “对对对,兰玉长公主乃当今圣上的妹妹,她要什么不能轻易得到,没理由与那诡邪的血莲教众同流拐藏孩童……最主要是咱们没有真凭实据,贸然去查兰陵酒庄,咱几个即使再多长几个脑袋出来,恐怕也不够给公主砍的……”

    听了张德帅的提醒,朱丝侯瞬时也冷静了许多。

    陆人杰有十足的把握,那些孩童就藏在兰陵酒庄内,必然不会错的……

    但他同样也清楚,兰陵酒庄,堂堂长公主居住的府邸,不是俩斩魔卫凭几颗酒糟就能有那胆子去怀疑搜查的,即使白虎堂堂主来了,没有拿得出手的证据也休想进入搜查办案,除非你是有赤胆银鞭在手……

    不过对此,他心头已有应对之策。

    陆人杰立马说道,

    “两位上差误会卑职的意思了,卑职也素闻兰玉长公主出身儒家,平生仅对诗酒文赋感兴趣的雅名,她自是不大可能有动机与血莲教邪徒同流合污。

    但两位试想,兰陵酒庄何其之大?百余处酒园中若是有一处近期被那血莲教暗中想法子渗透侵占,悄然拿来作犯罪窝点,兰玉公主又岂能短时间里轻易发觉得知?

    实不相瞒,卑职已心有一计,咱们今日赶去,不需开口提及搜查酒庄,说要捉拿近来孩童失踪案的嫌犯以免冒犯,而只需以关心长公主居所府邸安危为由,请求将手里掌握的信息线索当面告知兰玉公主即可。

    二位上差,请试想,兰玉公主得知这消息后,是会随意怪罪处罚我等为她的安危带去警戒信息,还是会立即派人排查各处酒园?”

    妙啊!

    兰陵酒庄如此之大,兰玉公主即使长居其中品酒论诗,也仅在自己的主园内,而酿酒园子必是交由王府奴仆在打理,手下奴仆被血莲教收买渗透将其蒙骗在鼓里的可能性自是比她与血莲教有瓜葛的可能性大得多!

    这一层张德帅心底不是没想到,而是即使想到了,也没那胆子敢把脑袋悬在裤腰带上,去上门搜查办案,冒犯堂堂长公主的威仪。

    但陆人杰最后提出的这一计,显然极巧妙的化解了他们最为担忧的那层顾虑!

    只需将这信息换种方式传递到兰玉公主耳里,结局便是大不相同!

    为长公主居所府邸的安危及时地带去警戒消息,不仅没有性命危险,若是真的,后续还很可能受到褒奖!化祸为福!

    并且还能间接利用公主府邸的人手,迅速排查百余酒园,简直是一石二鸟,两全其美!

    另外退一万步来说,若长公主果真出人意料的与那血莲教是密谋同党,听得了他们带去的消息必定不会立即动员护卫清查酒园,而是会简单将他们斩魔司的人打发走了事,此计亦可当做试探长公主虚实的试金石使用!

    听完陆人杰这条切入角度异常刁钻的办案策略后,张朱俩斩魔卫不禁哦圆了一张嘴,同时露出了茅塞顿开的神情,面面相觑。

    他们这两日前后对于陆人杰的智谋思虑早有领教,只是实在没想到,这小子年纪轻轻,竟对于人情世故的运用已经熟练老辣到了这等地步,让他们俩在玄京总衙闯荡了数年的斩魔卫都暗暗自愧不如。

    “混账!杂种!别逃!”

    这时,还不等俩斩魔卫开口对陆人杰的妙计策略作出答复,山谷深处的破庙前突然传来了王观云焦急愤怒的爆喝。

    几人闻声立即扭头看去。

11、初开天门

    远远地,只见一道须发散乱的蓝衣人影正往大山深处飞逃而去。

    王观云则是孤身一人怒骂着,在后撒丫子狼狈地穷追不舍,场间已不见了另外两道朱衣差役的身影。

    朱丝侯见状立刻好奇地纵身跃起,气机迸发,几步便飞奔到了破庙前,眨眼他便又折返了回来。

    回来时,他脸上洋溢着无比灿烂的笑容,远远地大笑着道,

    “哈哈!死了!全死了!王观云的俩手下竟被那蓝莲道人喷死在了破庙前!哈哈哈哈!这小杂种,大摇大摆跑来嘲笑恐吓咱们一通,没想到回头发现自己手下全完了!

    陆兄弟你着实是个少见的妙人!

    堪称料事如神!未卜先知!

    竟连王观云的手下会被这蓝莲道人喷杀逃脱都预料到了!

    让老朱好生佩服!

    走走走!

    趁那蠢狗在拼命追蓝莲道人,咱们赶紧去兰陵酒庄!

    陆兄弟方才的推论和提议策略必定出不了任何差错!

    咱们这次可不能再被刑部那群狗东西抢了热乎!”

    在亲眼瞧见了那俩刑部差役被喷得七窍流血的死状后,朱丝侯霎时内心喜悦不已,大有花魁娘子被抢之仇终于得报的舒爽快感。

    他立马联想到了片刻前陆人杰和王观云的那番嘴炮,彻底对陆人杰感到心悦诚服,深信不疑,甚至是隐有些敬崇之意。

    张德帅心头亦是如此感受,对陆人杰的提议便也没了任何的顾虑。

    那四个被铜索抽飞的缉魔吏虽然暂时没有性命之危,但显然已失去了利落的行动能力,刘志刚那一下受伤不轻,行动虽暂时无碍,但却被煞气侵入了体内,不敢再调动气机发力,为免给煞气趁虚深入的机会,便也因此没了作战能力,只得留在了陌阳县。

    本地缉魔吏衙门内仅陆人杰一人跟随俩斩魔卫一刻不歇当即赶往兰陵酒庄。

    ……

    下午时分,天水河上。

    众多来往船只中,有一艘乌棚木舟碾碎层层碧涛波光,匆匆顺流而下,疾驶向前,不多时便转入了一条支流水路。

    由于兰陵酒庄建于四面环水的潜龙湖心岛上,众人发挥不了武夫的足力,只能选择乘船这一条路径。

    趁着赶路的间歇,俩斩魔卫在舱棚内狼吞虎咽地啃吃着买来的二十几个大馒头,三只酱鸭,六斤猪头肉,和一大坛花雕,以补充大半日来的体力消耗。

    二人这通吃喝,将摇撸的船夫俩父子都给看傻眼了。

    他们在这天水河上摆渡营生多年,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能吃之人。

    陆人杰并没有什么胃口,只简单吃了半个馒头,便独自来到船尾,盘膝坐下静静凝神打坐了起来。

    他并非是像前两日那般在专注不歇的修行《吞灵魔典》,而是在静心调息,内通经脉,梳理着气机。

    斩掉道人,结束战斗后他在一心专注于收集“线索”,想法子如何将俩斩魔卫顺利引导向兰陵酒庄,彼时还并未察觉身体有什么不适的异样。

    直到上了木舟,安静坐下来准备与二位斩魔卫吃喝时,他才开始明显感觉到,自己胸腔内竟隐约悬着一大团迟迟未被消化掉的古怪气息。

    这团气息一半似是烈焰般灼热,一半似是雪团般冰冷。

    陆人杰初略判断,灼热之息应当是来自那炽白的光盾,冰冷之息应当是来自那手背长眼的鬼尊煞气。

    这一冷一热两股势力不停激撞震颤,冰火两重天的刺激感受毫无规律的在他体内切换显现着,令他感觉自己像是夹了个不正经的硕大跳蛋。

    有这等难言之隐,他哪有心思和两位上差同坐吃喝。

    幸而是随着打坐调息,这团气息终究还是被他渐渐炼化掉,化成了己身精气的一部分。

    时而灼闷,时而冰冷的震颤酥麻之感也终如潮水般消失退却。

    然而,当身体经脉气息悉数通达后,他竟敏锐地察觉到,自己胸间中意府内已然是气机澎湃满溢,形成了高压之势,随着一呼一吸不停地往上涌动,直冲面部。

    仿佛迫切地要在他双目与头顶天灵衔接处的眉心狭窄地带冲击开辟出一条通达路径来,好涌入大脑之中。

    凝精之气袭头上脑,这是中意府连接上血府的最后入口天门穴即将开启的征兆。

    “……怎么突然就凝化出了如此多的精气……”

    陆人杰心头略微有些感到惊愕。

    这与他前些日子修行《吞灵魔典》时预估的进度有着不小的出入。

    但转念一想,自己之前吞吸的都是天地间散漫无主的自然元灵,而方才调息炼化掉的,是从那两面符幡中吞吸来的气息,是这道人花费了大半辈子时间和资源精心炼制加工过的。

    后者所蕴含的元灵之精的浓度自然更高。

    所以自己才会有了方才那股子迟迟难以消化的奇妙体感。

    看来,吞吸他人法宝或者体内的精华灵气,比吞吸天地间的浮游元灵来增益修行要更加事半功倍!

    陆人杰心头暗暗总结出并牢记住了这条实战得来的宝贵经验。

    旋即,他用力搓揉了数下憋胀难受的眉心,便继续打坐调息,开始有意识的凝聚引导体内气机主动去冲击眉间狭窄的天门穴位。

    时间悄然随着舟船破浪,船夫摇橹的哗啦之声迅速流逝。

    两刻钟后,闭目中的陆人杰只觉眉间憋胀得仿佛要凸出第三只眼来,再勉力冲击一口气,憋胀处突如水泡破裂般,啪地一声轻微细响,开裂出了一条沟壑。

    顶撞涌动了许久蚓虫似的气线猛然闯入其中,径直蹿上了脑海血府,转眼消融成了缕缕玄妙气机。

    胸间中意府内汇聚的大量精华内息如过江之鲫般尾随其后,陆续涌过沟壑,填补入血府,直至周身三府地的气压趋于一致方才停止。

    通透,舒爽……

    陆人杰长舒一气,睁开眼来,顿时感觉视野比先前清明敞亮,目力敏锐了数倍不止。

    他站起身,负手而立,仰头纵目远眺去,只见远处高空中盘旋着伺机掠食的一群水鸟腹底羽纹,和各类色泽皆都看得一清二楚。

    “凝精之气不过才刚刚涌入血府片刻,对耳目便有如此大的裨益,待我日后进入了八品,不知身体该进化到如何地步!武者的机能果真厉害!”

    陆人杰心情泛起一阵无比轻快的愉悦。

    前世作为写手谋生,长久匍匐在电脑前写作看书,年纪轻轻便高度近视,肩颈、腰椎、心脏更是累积出了一大堆毛病来,书桌上各类膏药止疼药一大堆,时常令他感到烦恼焦躁,哪曾体验过如今这样身强力壮目能对日,一切皆是焕然一新的舒畅之感。

    果然,只有身体好,才是体会一切愉悦的根源!

    “陆兄弟,你在看什么?嗝儿~”

    这时,吃饱喝足的张德帅走出船舱,来到陆人杰身侧,仰头顺着陆人杰的目光看去,同时开口问到,最后打了个响亮的饱嗝。

    “卑职在看天上的水鸟,羽色洁净分明如五彩飞云,爪喙锋利似柄柄飞刃,煞是好看。”陆人杰指了指云端,开口回答道。

    “啊?这你都能看清楚?陆兄弟你目力也忒好了啊!”

    张德帅紧紧凝着眉仰头凝视数眼,不由得惊叹道。

    啥?

    八品中期化血境的高手目力还不及我?

    陆人杰心头一愣,暗暗侧脸略显错愕地看一眼张德帅不见眼珠子的两条缝隙,心头怀疑着会不会是这位斩魔卫大人的身体天赋原因。

    但旋即,另一侧又传来了朱丝侯一边打嗝,一边仰头嘟囔的声音,

    “那不过一群绿豆大小的玩意儿,陆兄弟你竟还能看清其爪喙,奇了怪了……”

12、赠诗入门

    这浓眉大眼的朱猛男竟也一样的看不清?

    如此看来,单纯是我的个人原因了……

    为何我刚开启天门,凝精入血府片刻,便能给双目带来比八品武夫还强的增益?

    难不成真是因为我身体本就比他人更加天赋异禀?

    陆人杰心头略感震惊。

    他知道,在方才目力陡变这一点上,自己应当没有吃到焚尸古炉和吞灵魔典带来的任何福利加成,只能用自身的潜在天赋来解释了。

    几人伫立船头,没再谈论飞鸟,而是细细磋商起来了等会儿到了兰陵酒庄后如何求见时的一切相关说辞。

    最后一致决定,一旦确定了血莲邪教果真在酒庄内设有藏匿孩童的窝点,便立即释放虎啸焰火,召集堂主等人前来。

    转眼,日沉西山,黄昏已至,水面清寒之意渐浓。

    蓬船也驶入了一片水面平缓寂寂,面积异常开阔的湖泊内。

    透过层层薄纱笼罩般的缥缈水雾远眺看去,一座水柳碧树沿岸环生,飞檐高瓦建筑绵延起伏的庞大岛屿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里。

    一阵阵清风拂过,水纱雾气萦绕间,有浓郁的酒香顺着湖面寒风扑面灌来。

    “真香咧~咻咻……”

    “这兰陵酒庄不愧是我大离名酒产地……咻咻……”

    蓬船左右,瘫腿坐着摇橹半日,早已满头大汗的俩船夫父子忍不住耸动着鼻尖,猛地长嗅狠抽起了湖面飘来的酒香春风,以解馋味。

    很快,湖面水雾破开,迎面疾驶来了一艘巡逻快舟。

    快舟上除却两名桨夫,另伫立着四名身姿挺拔的青衣壮汉,两人佩刀,两人挽弓。

    “此处潜龙湖水域乃兰陵酒庄禁地,未有预约邀请的闲杂船只勿要驶入!”

    快舟上,为首一名持刀的壮汉远远开口招呼喊道,其语气威风迫人,一听便是大府家奴特有的气调。

    “兄台明鉴,我几人乃是受斩魔司白虎堂堂主差遣的斩魔卫,此行特为兰玉长公主传达一些重要消息。”

    张德帅按照几人早已谋划好的说辞,语气温和地回答道,同时摸出了斩魔卫腰牌,待船舟靠近,将其递了过去。

    “斩魔卫?什么消息?你只需告诉我等,自会为你传达。”

    巡逻的汉子反复看了几眼腰牌,将其递回,一边开口询问道,一边用锐利的目光细细搜刮审视着船上陆人杰等人。

    “还请这位兄台通融理解一下,堂主那边给了严令,此事重大,必须要我等亲自当面传达给长公主才作数,你知道的,我们斩魔司内条律严苛,若是未能按照指令完成,回头恐要被重罚,几位兄台春寒巡逻甚是劳累,这几杯春茶不成敬意。”

    张德帅眯缝着眼赔笑般好生说道,接过腰牌时,顺手又递过了四十两银子。

    四块白花花的银子易手而过,给船上摇橹的俩船夫父子眼睛都看直了。

    他们辛苦橹个半日,累得掌心老茧破裂,不过挣了三人三两银子罢了,对他们来说这还算是遇到了急客大冤种,宰了次肥羊。

    结果这几个看湖面巡逻的守卫,不过是拦着问句话的功夫,就轻易到手四十两白银茶钱……

    果然是老话说得好,宁做朱门狗,不做黄土农!

    老船夫默默看了眼一旁面肤皲裂的傻儿子,顿时也动了将他送去哪户大家做家奴的心思。

    “既是堂堂斩魔司的公门差爷受命办事,我也不便多加为难,但你等几人需得按规矩,上我们舟船来,外来船只速速离去,身上携带的一切兵刃也需得卸下,交给我等保管。”

    巡逻没有再严加阻拦,而是熟练地接过银两,利落地塞入了衣内,语气突地缓和了几分,说着,他话锋一转又接着道,

    “另外,我话可得先与几位说清楚,长公主一向喜好雅静,无论发生多大的事,她见不见客,要见哪些客从来都是随意而为,你们上了岛去了庄门,还需得门奴向内通报给长公主的贴身丫鬟,至于能不能见到长公主,我可保证不了,前几日齐王妃过生宴,特意亲自从玄京城前来邀请长公主,一样是被拒之在了门外不见的。”

    王妃从玄京赶来都被拒见了?

    听闻这番话,陆人杰等三人面色皆有些落寞地一闪。

    但眼下已经按照计划商议到了酒庄门口,买路钱也给了,自是不可能听难便退,无论如何都得一试到底。

    “我等知晓了。”

    张德帅眯眼微微笑着点点头。

    几人按规矩照做,上了酒庄巡逻的小舟。

    舟头,众人目光深邃地凝视着前方越来越近的岛岸,短暂无言沉默。

    收了买路钱的巡逻壮汉心思颇为敏锐地看出了几个差役的担忧。

    对方毕竟是堂堂斩魔司的公人,虽然吃的是出生入死的险饭,但只要命硬,就人生前途来看,比他这湖面巡逻的舟长要光明得多,这些人宜结交不宜得罪,否则他日别处遇见,惹得对方不悦,便极容易落下个碗口大的疤。

    小舟靠岸时,他倏地微笑着开口,打破沉默道,

    “我见几位差爷性情颇好,感觉有几分投缘,倒是不妨在这里给你等出个主意。”

    说着,他似是要为了凸出自己接下来说的话的重要性,忽地神秘兮兮地往张德帅等人面前凑近了几分,顿时惹得三人面色一喜,三个脑袋亦是好奇地凑靠了过来。

    壮汉压低了声音献策说道,

    “几位差爷恐有所不知,兰玉长公主虽对外来求见的各类贵客拒绝了不少,但却因喜好诗词,又师承儒家安国书院院长原因,不定时地便会有书院学子从玄京结伴前来献上新作诗词请公主批阅,为的是求得长公主一二句好评,以便于日后从官入仕。

    几位运气不错,恰好今日午后便来了一拨书院的学子求见长公主,其中还有一位大儒随行,他等至今皆还未离开酒庄,必然是已被请入了府邸主园,几位若是能献上些诗词文赋博长公主一喜,说不定或有奇效,不至于落得一场空走。”

    听了这话,一脸粗相的猛男朱丝侯霎时兴趣全无,扭头便上了岸。

    “多谢兄台的好意提醒。”

    张德帅皮笑肉不笑地挤出一个礼貌微笑,说罢亦是果断地转身下了小舟。

    “哼!这小子收了我等四十两银子,竟还嘲笑我等是不懂文雅词墨的衙门武差粗人!”

    “老子要是会写诗弄词,作文填赋,何至于做了这刀头舔血,随时会掉性命的斩魔卫……”

    “这世道,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玄京城里那些文官日日安坐在屋舍里,好不舒服……”

    离了码头,上了岸,二人沿着主道朝有守卫的庄门走去,朱丝侯这时忍不住开口,咬着牙根嘀咕牢骚起来。

    “老朱你多虑了,我看那巡逻看湖的兄台也是一番好意,只不过是把我等高看了几分,以为我等斩魔卫都是无所不能文武皆备的大人物了……咦?陆兄弟人哪去了?”

    张德帅说着,忽然发现陆人杰竟不在身侧随行。

    二人立即驻足,扭头回顾才发现,陆人杰还在码头岸边蹲着,手里正拿着一支借来的箭矢,埋头在地上疾书刻画。

    舟船上的几个壮汉也围聚在他身侧,弯腰低头,细细瞧探观摩,口里更是接连不断地发出一些溢美赞叹之词。

13、兰玉长公主(上)

    “哎哟……真没想到这位小差爷还有这等文思!……”

    “啧啧!我常听来往咱们庄园的诸多书院学子吹嘘自己曾如何苦思几日,绞尽脑浆白汁地打磨,才终得一首不错诗词,却没想到这位小差爷听了我的建议,弯腰不过四个呼吸,便得来了如此飘逸精妙的诗词!”

    “王哥,这诗很妙吗?”

    “妙啊!如何不妙!”

    “黄大彪你小子个文盲!”

    “叫你小子有空多读书识字你偏要混日子摸鱼,这般精妙的佳作竟都品悟不到其中诗意?”

    “以我牛大滚在公主府看湖巡逻七八年的经验来看,小差爷你这诗必然能得长公主赏识,我今天就敢在这里打这包票!”

    “呵呵,用得着你打包票,在场的几位除了黄大彪这文盲之外,谁肚子里没几两墨水,还品不出来此诗之绝了?”

    听闻了远处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这边十余步外木鸡般呆立着的俩斩魔卫愣愣地相视一眼,满面皆是匪夷所思。

    张德帅愕然低声喃喃道:“陆兄弟竟……然还会作诗?而且还如此之快……”

    朱丝侯摸着面颊上茂密地络腮胡,难以置信道:“会不会是这些看守巡逻在故意附庸风雅,他们肚子里其实没多少墨水,在刻意将陆兄弟写的东西夸大其词,彰显自己很懂的样子?”

    “自从那夜陆兄弟扛着狐妖尸体回衙门,这几日来他的一切作为可曾让我等失望过?”

    “那倒是实话……陆兄弟着实是个不可多得的大才,依我看,咱们结束此案后,需得想法子把他尽早招入总衙,培植成你我二人的势力,手下有此一员良将,日后何愁你我在白虎堂的地位前途!必不会再给堂主那个酒疯子杵着脑门责备咱们的任何机会!”

    “嘿嘿,这还用得着老朱你说,实不相瞒,我早已有此意,船上赶路那会儿,我观陆兄弟调息打坐之后气息变得绵长了不少,并且双目灼灼,绽光如刃,此乃是上血府气机充盈滋养了神识,凝精将满的征兆!

    他身畔无良师引导辅佐,修行全靠刘志刚那寻常俗夫指点和自我领悟,饶是如此都能在二十出头的年纪达到这般地步,其武道天赋可想而知,但他现今仍只是一介普普通通的巡街缉魔吏,接下来想获得晋升八品必备的天精丹途径有限,咱们回头只需尽早为他准备一颗上品丹丸,助他早日顺利晋升,再想法子向堂主举荐,提拔入我白虎堂,必能由此成功笼络其成你我心腹忠党。”

    “难怪,我说他怎地竟连天上绿豆大的鸟儿都能看得一清二楚,此子天赋着实可怖,落在陌阳县做个缉魔吏也太曲才了,嘿嘿,幸好被你我二人慧眼及时的识得……”

    二人低声言谈之间,远处陆人杰已将地上刻画了一首七言诗的石砖搬起吹拂干净了碎粉砂砾,再和几个均自吹有不逊书院大儒文采的巡湖保安笑言互捧两句,顺便退还了借来的箭矢后,便拎着砖石匆匆走了过来。

    那个收了四十两银子的巡湖汉子亦是极热情的跟随在侧,他需得将这几人送到下一层岛上庄外的巡逻手里才能交差。

    朱丝侯迎前一步笑道,

    “陆兄弟你已经准备好诗词了?你这速度,着实是快我等一手,我和老张本在商量着等会儿寻庄门的仆人要些纸笔,恰好前些日子读书颇多,又写了一些诗词未曾显露,正好可以借机献给长公主当作敲门砖,既然陆兄弟你已抢先准备了,那也是一样的。”

    哟,这朱猛男还装起来了……

    围剿毒莲道人时你二人那几个咬牙切齿的比喻差点没把我隔夜饭给催了出来,我还不知道你等肚子里有几两墨水……

    “卑职心念时间紧迫,乘船赶路便已耗费了不少时间,此刻求见长公主要紧,不便再多等待门奴寻求纸笔,恰好听了这位巡逻大哥的建议后脑海中文思闪过,所以便擅作主张斗胆仓促在石砖上刻写了一首,期望能有些作用。”

    “给我看看……”张德帅好奇地伸手将石砖接了过去。

    朱丝侯也赶紧凑了过来。

    二人低头看诗时,脚下倒是没有停下,而是跟着那巡逻汉子匆匆走向了岛内。

    几人刚穿过一条开阔幽静的柳林石道,还未走到庄园正门,一列身着黑甲,腰间佩刀的巡逻府兵恰好路过,迎面便询问而来。

    ……

    兰陵酒庄。

    兰玉公主近年来长居的主园,玉香园内。

    七座雕梁画栋,美轮美奂的亭楼对应北斗七星的参差之势依次屹立。

    这几座亭楼各有七层,每座皆达七丈之高,且每层互有凭空横渡的楼道连接。

    若是伫立亭楼顶上,再凭岛心高处的优势,一侧潜龙湖的辽阔水景和岛上附近彼此依连相通的数十处广阔酒园皆可尽收眼底。

    饶是如此,另外仍有几十处酒园因为岛内山形起伏错综之势难以目睹。

    毕竟这处岛屿实在是太大了,已足足称得上是一处水域重镇。

    此刻,即将落尽的淡金色夕阳穿过稀薄的湖面水雾,犹如一层蝉衣般斜斜地覆落在楼亭飞檐之上。

    位列天权宫位的文曲楼六楼,一间装饰精美绝伦的雅间内正燃着两炉玉山国进贡的无烟云纹炭。

    和黄昏已至寒意渐浓的楼亭之外相比,这里倒是显得如深春午后般和煦温热。

    不过比温度更具盎然春意的,绝对是雅间内那一张极宽敞的檀木香床。

    香床之上铺着一面雪白蓬松的宽大熊皮。

    一位身姿婀娜曼妙的年轻少妇,此刻正慵懒地横陈在香床熊皮之上。

    这少妇气质绝佳,眉眼如画,似凝脂白膏般光滑丰弹的肤色竟是胜过了身下那团蓬松的雪白皮毛。

    或许是这屋子里已经显得足够温和舒适的缘故,水灵少妇便只是简单随意的罩了一件水绿薄锦衫在身上,丝滑轻薄的衣物穿如未穿,将其丰隆起伏的曲线衬托得很是美妙吸睛。

    一侧透过琉璃窗户倾洒入房的淡金色夕阳如同一面薄纱足被般,贴心地披搭在她两条修长紧实,白皙诱人,未被水绿锦衫笼罩住的玉腿上,更添媚态。

    妩媚的少妇此刻正眨巴着一双漂亮的桃花美眸,细细品阅着床榻小案上堆叠着的一沓沓诗词文赋。

    这些皆是午后从玄京安国书院结伴赶来的那帮学子递来请求她评鉴的新作。

    在一边单手缓阅这些新作诗词的同时,少妇另一只白皙小巧的纤葱玉指则是时而从榻侧的食盘里拈起一根绵硬紫黑的牦牛肉干,往樱桃小口里塞递入,用力的砸吧咀嚼一口。

    大半日时光来,她早已吃得两瓣粉红饱满的唇上满是晶莹剔透地油光。

    然而,她翻阅了大半日,腮帮已在不知不觉间嚼得发酸乏力,美眸上那两枚犹如近来初春湖畔新绽嫩柳般的秀眉却是皱多舒少。

    这数十篇诗词文赋,未有一篇能入得了她的法眼,触及她文心的上等佳作。

    难免过于让人失望。

    ……

14、兰玉长公主(下)

    “唉,邱国公家这位小公子好歹也是顶着一个去年书院新冒头的甲等生名号,却没想到苦心雕琢数月送来的几篇诗词文赋皆是如此庸俗功利,平平无奇,毫无诗词应有的任何意境和新趣,也怎地好意思送到本宫这里来请求点评,本宫都不禁怀疑邱国公是不是给书院的年评考核教授赠送了不少银子,才给他小儿子买得这甲等诗才的名号,附庸风雅。”

    看罢,

    床榻上春光四溢的美艳少妇拢腿抚衫,满屋子春色霎时收敛大半。

    她坐了起来,失望地说着,同时将手里的文牒抛给对面桌案旁乖巧端坐着的一名年约十五六的锦衣小丫鬟,接着说道,

    “欢儿,此人的评语你仍按那鼓励的模板随意写上两句便可,另外暗示一下他,等有了进步再来这儿递诗献词,白白浪费了本宫的精力。”

    “哦。”

    小丫鬟点点头,立即执笔在文牒上以长公主亲自批阅的口吻熟练地写上一行再接再厉,仍需钻研,用心领悟诗意文章,本宫酒庄路远不必每月前来之类的套话。

    “都阅完了吧,没了的话就把这些文纸送回,早些将那帮不开窍的榆木脑袋打发走了吧,本宫也甚是乏了……诶,陵王从北方送来的这些牦牛肉干着实有味,欢儿,你和环儿两个平时都挺馋嘴的,今日怎么都不吃呀?”

    她弯腰俯身时,白皙脖颈上佩戴着的一枚色泽温润剔透的碧绿玉牌倏地滑落,嵌卡入了胸前深深地沟壑之中,难以荡出。

    对面小丫头凝眉抚着粉红小腮,一脸心有余悸的回道。

    “你这丫头还是太年轻……”

    外人绝对很难想象到,屋子里,她面前这位号称安国书院史上第一女诗魁,当代书院院长的亲传学生,大离第一武夫陵王的妹妹,已年过三十,依旧保养得风姿绝艳,身材肤色丝毫不输二八佳人,甚至是更显饱满滋润的兰玉长公主,私下里,其实常常衣不蔽体,放荡不羁,荤言频出调笑侍女。

    自然,长公主这股子作风性情,从来都只会在她和环儿姐姐等极少的几个贴身丫鬟侍女面前随意显露。

    一旦出了这雅阁,她便又是另一幅华冠锦服,言谈犀利却不失文雅体面,举手投足皆都透着一股子冷艳高贵,生人勿进的禁欲形象。

    或许是怕被其他人知晓她作为一介长公主的本来性格给自己和哥哥陵王带去不佳名声,加之她自己也不愿改变甚至是抹去自己的天性,所以,自从当年果断拒绝了天运帝陛下给她与蜀安侯的赐婚,惹了圣上一怒之后,她便搬来了兰陵酒庄常住,再未踏入玄京皇城半步。

    但她却也并不为此后悔,至少大多数时间里,这位长公主的心情表现得都比她们这些下人好太多,不仅教她们识文断字,评诗论词,甚至还经常带着她们一起翻阅某些光听名字就让人不禁脸红的深闺禁书。

    只是偶尔。

    她们几个丫鬟也会瞧见这位美艳绝伦的公主,会单独依偎在湖畔亭栏旁,看着一望无际的潜龙湖面落寞发呆。

    “长公主你至今连一个中意的男宠都从不曾收留触碰过,哪有底气说得这样懂……”

    欢儿噘嘴小声嘀咕一句,同时手还在代笔写着评语。

    “你写字时,是脑海里先有的字,还是手先写出的字?”

    兰玉公主微微挑了挑下巴,示意对方手里正在写字的手,开口说道。

    欢儿不假思索地回道,

    “这自然是脑海里先想出了句子,再落笔写啊……”

    兰玉公主俏脸得意一笑,

    “那不就对了,本宫自幼阅禁书无数,底蕴深厚,关于这些男女欢爱之情,脑海里自然能真切地构想出来,所谓胸间有诗意,口能吟诗文亦是同样的道理,何须非得亲手碰了男人,才能得到真切感悟?你即使不落笔写字,那些字句不也一样能随着你的思想,真切地浮现存在你脑海么?”

    听罢,

    那位叫做欢儿的小丫鬟不禁错愕了一刹。

    她瞪着一双杏仁眼,脸上不禁浮出了“还有这番操作?”一行大字。

    “听闻公主一番金玉良言,欢儿着实受教,长见识了!”

    小丫鬟有模有样地起立,拱手,鞠躬,行了个大大的学生礼。

    “你这小骚蹄子是在装腔作势地揶揄本宫!”

    美妇人知道这丫头是在笑话自己,见状也不禁一扭娇柔灵活的纤细腰肢,嘤咛一声,噗嗤笑骂了出来,同时拿着刚刚枕过的小巧锦枕扔了过去。

    欢儿抬手熟练接住,赶紧缩着脖子开口笑着求饶,

    “长公主饶了欢儿吧,这里还有那位韩大儒递来的一篇真武古墓开阵祭文,长公主你方才说稍后决定如何点评,现在就差这一篇了,你快做个决断吧,欢儿好早些将玉衡楼里等了半日的那帮榆木脑袋打发走……”

    听到求饶,兰玉公主这才笑着收态作罢。

    “说到韩先生那篇祭文,本宫方才倒是细思了一下,还是什么评语都不写的好。

    他与本宫是书院同辈出身,先前也从未找本宫谈论过任何诗文。

    这篇祭文的内容过于忧天悯人了,言词间对大离近年来的民生之态有着太多不满,甚至隐有含沙射影地抨击当朝治理方式的意味。

    他是想借着两月后真武古墓大阵即将开启的契机,将这些牢骚发泄出来,陛下听了,虽只能暂且当做耳旁风,但却必会留记在心。

    韩先生现在特意来找本宫点评建议,实则是想先将本宫和陵王兄长这两块招牌拖来保底,本宫既已多年未入玄京半步,自是不愿掺和朝堂政事这团浑水。”

    “可是这些年来,只要是书院的人送来任何诗词文章,即使是再次的拙作,长公主你都必定会评阅一番的,如今突然什么都不做点评,而且还是一位大儒先生特意亲自送来的,会不会有失礼仪?传出去会有损公主你在玄京文坛的名声?”

    “欢儿你又不是不清楚,本宫岂是那般在意别人论词的性子?”听到这话,兰玉公主颇为骄傲地抬了抬下巴反问一句,随即又接着道,

    “本宫虽与韩先生不怎么熟识,但也知晓他是个聪明人,什么都不给他评写,他自会明白本宫的意思,不会回到书院去发牢骚,嚼本宫的舌根子的。”

    “哦,欢儿知道了。”

    小丫鬟点点头,便开始认真收拾整理起木案上那一沓文卷。

    这时,

    雅阁外突然传来了咚咚咚的匆忙脚步声。

    旋即,阁门被砰地推开,一个鹅黄裙衫的小丫鬟冲了进来,她跑得气喘吁吁,鹅蛋两颊一片通红,神情很是激动。

    手里还出奇地拎着一块小岛上酒庄内随处可见地铺地板砖。

    由于这小丫鬟推门入门动作过快,一瞬间给这风平浪静温暖和煦的雅间里掀起了一股子不弱的风来。

    兰玉公主身上松松垮垮随意披着的水绿薄锦衫霎时滑落,露出了一片香酥玉肩,更多的春意也随即显露复苏。

    “环儿你这个冒失鬼,怎地抱一块砖头进来,你今晚是打算和这板砖过日子么?这四四方方的硬东西你也使得?”

    美妇人赶紧抬手,及时地拢起裙衫,将春色重新收敛,同时开口,下意识地就说出了荤言荤语。

    一旁的小欢闻言忍不住掩嘴偷笑起来。

    “长……公主见谅,这……这……不是砖石……是诗!刚……刚送来的!”

    一口气跑了六层楼,这乍然闯入的小丫头此刻有些肚子疼,她上气不接下气地大口喘息着回答道,同时赶紧将手里的板砖老实递了过去。

    “诗?是那边楼亭里哪位大才下午等候本宫回评时又有了才思么?玉衡楼里纸墨那么多,哪个榆木脑袋非得在地上石砖上刻画,是什么形而上的新奇主意么,希望能真有些东西,别让本宫失望……”

    听闻又有新诗诞生,美妇人顿时秀眉一挑,心头又来了几分兴趣,她嘴里嘟嘟囔囔着,伸手将石砖接过去,桃花美眸凝视着石砖,粉嫩的红唇缓缓启合,轻声吟诵了出来。

    “客至兰陵·赠兰玉长公主。”

    “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

    “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是他乡。”

    “陆人杰……”

    吟罢最后苍劲有力的三字落款,兰玉公主不禁缓缓抬手,将手中的灰青砖石视若挚爱宝物般捧起,贴在胸膛雪肤之上,似是要让一颗热切的心脏与这诗文近距离再次沟通一般。

    她一双桃花美眸漆黑地瞳仁里已是泛起了缕缕惊喜的光泽,犹如暗无光彩多年的孤寂夜空里终于等来了识情趣之人燃放起了一束束绚烂烟花。

    “好洒脱飘逸的七言诗文啊!”

    “公主快给奴婢再瞧瞧!”

    一旁的丫鬟欢儿听了,还想再次细瞧石砖上的诗文。

    但她伸手想去接那砖石时,却见长公主婀娜诱人的身段上,竟泛起了一缕缕清光水汽,尤数她那梳着宫髻的乌发顶端冒出的水汽最多。

    此刻的长公主就仿佛是一口被烧开了的蒸屉。

    “哎呀!长公主!你身上怎么突然冒出这么多水雾来!”

    “长公主!你快看啊,你身上好多水汽……”

    欢儿和环儿见了,赶紧伸手摇晃兰玉公主。

    捧着石砖俏脸含笑,沉溺在诗意幻境里怔怔出神的兰玉公主回过神来,看一眼周身景象,顿时娇笑一声啐骂道,

    “你们俩死丫头才冒水了呢,这是儒家修者的浩然才气!我方才读了这诗文,竟不知不觉间触动了久未开启的文心,身骨里这些年来读书修行积累的才气受到激发增益,这才有如此反应。”

    果然,说着话时,兰玉公主略微深吸一气,安抚心绪,周身水雾般的清气霎时便收敛消散无踪。

    然而,当她忍不住低头再去细瞧手心里捧着的宝贝石砖时,头顶又不自控地喷出了一缕缕水汽。

    俩个丫鬟见了兰玉公主这副面含桃花浅笑,头顶却时不时似烧锅蒸屉般喷气的怪状,纷纷忍不住掩着嘴窃笑起来。

    兰玉公主自顾自地低头道,

    “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这开头两句中竟还是以本宫的名号藏了头,此位叫做陆人杰的学子先前怎地未曾写出这般意境的诗文来……”

    “回长公主的话,此诗不是从玄京城赶来的那批书院学子所做,而是方才门外的巡逻守卫突然送来的,说是一个斩魔司的差役年轻人写的,他此行特受他们堂主差遣要请求面见长公主你传送一个什么事关你居所安全的消息,碰巧听巡湖的守卫说公主你正在评阅从安国书院来的儒家学子的诗词文章,恐怕没时间见他,他为了能将那消息当面传达给您,便斗胆附庸风雅也即兴在码头用借来的箭矢刻诗一首献上。”

    听到兰玉公主的喃喃自语后,那位鹅黄衣衫的丫鬟环儿也已恢复得了差不多,顿时接话开口回答说道。

    “什么?如此飘逸洒脱的诗文,竟是出自一个斩魔司的差役之手?他……他还是临时起意,方才在码头用箭矢写就?”

    兰玉公主听了,惊愕得不禁有些难以置信。

    话说完了,她那两张丰润诱人的粉红唇瓣都久久未能合上。

    “嗯!送这诗文进来的巡逻府兵是这样给我说的,现在那三个求见的斩魔卫还在庄门外等着呢,长公主你决定见他们吗?”小丫鬟重重点头,开口道。

    “但是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归乡……若是不见,本宫这主人如何醉客?岂不是白白磨灭了这诗的意境?欢儿你赶紧去在一楼水榭中备酒,酒要郁金香的酒,玉碗自是也要的,本宫只单独见这位赠诗的陆……人杰~”

    说到后面,兰玉公主有些记不清这落款人的名字,便又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砖石,受到触动,头顶自然又是一阵水汽涌动。

15、水榭初见

    玉衡廉贞楼,三楼上。

    一间装饰雅致的大堂内,此刻正有三十余名儒衫弟子聚坐于此,周遭另有数名酒庄的丫鬟仆从在侧服侍茶点酒水等。

    这些人正是从玄京城内结伴而来拜访兰玉公主的儒家学子。

    三十七人之中有二十八人都是安国书院的在读学生。

    另有数人则是正欲考进安国书院的学子,他们此行带来诗词文作请求长公主点评的目的,也正是为了方便日后报考安国书院时,能多几分光鲜可评的履历。

    他们自从午后至此,已坐等了有数个时辰。

    期间虽连长公主的声音都未能听得半字,但却并不显得有任何的不安和烦躁。

    因为众人皆知,这是兰玉公主的一贯作风,她的待客之道多年来一贯如此出尘脱俗,众人只需将诗词文作的案卷呈递过去,静候回评便可。

    事实上,他们这些学子能够进入兰陵酒庄,在这廉贞楼的大堂内坐着吃糕点,品酒茶,已经算是吃了安国书院儒家学子身份的特殊福利了。

    据说寻常情况下,长公主都是直接请吃闭门羹的。

    众人午后来酒庄时,甚至还曾听巡湖的护卫说,数日前堂堂齐王妃亲自前来酒庄邀请长公主赴宴,同样被请吃了一顿闭门羹。

    激得那位素来有着玄京第一美人名号的王妃不禁在酒庄门前花容失色,破口大骂了小半个时辰,这几日来一直是兰陵酒庄众仆人巡卫口中的一桩笑谈。

    这群日日钻研诗词文赋的学子聚在一堂内等候的大半日,但聊天谈论的话题,却并没有什么针对文学之作各抒己见的高谈阔论,反而大多数时候众人都在围绕着少数几位公子哥吹捧。

    当中自数那位锦衣华服,风度翩翩,有着安国书院新晋诗魁之称的礼部尚书公子王文焰最为出众惹目。

    来的这些安国书院的学子之中,还有四五个女学生,这几个姑娘皆是玄京豪门之后,随行前来的目的其实更多是为了能与这位王公子近距离欢度一日。

    其余学子之中除开那位邱国公的小公子邱云天地位斐然之外,大多数人虽然出身不错,但远达不到能有资格和胆量敢进入兰陵酒庄求见的地步。

    众人在等候时不惜唇舌地多加吹捧巴结王公子,一是为了博得好感,争取下一次能再有机会拼入这个文团,前来寻长公主进献作品。

    二是,长公主的好评是不可多得的一块仕途铺地砖,而这位礼部尚书之子,同样也是位值得结交的人脉,这些学子大多都有入仕从官平步青云的雄心壮志,哪会放过这等机会。

    大堂一侧窗畔。

    一位身形矮胖,四十出头的蓝袍中年儒者负手而立,默默凭栏远眺着风起云涌的湖面,正心怀期待地静候着长公主对他此行带来的这篇尚未面世的祭文有何等点评。

    “我大离立国七百余载,近年来天灾人祸迭出不穷,东海百姓连年受扶桑海贼劫掠,多地州府旱涝频发,数十万计的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这群出身玄京名门的学子不知忧国忧民,却在此为了从仕为官,平步青云而不计脸面地阿谀奉承,巴结豪门子弟。”

    “尚在学生时代,年纪轻轻,便将如此作风习以为常,将来若是这帮子弟走入了仕途官场,我大离未来当更加堪忧……”

    “只希望兰玉公主能体悟到这篇文章关怀民生的内意,能给出一番支持的评价,只要能将陵王这一脉的名号拉拢,陛下日后必将重视我‘振国文党’的一切谏言……”

    这位名作韩千秋的大儒,口虽不掺和身后学子们的言谈,但心中却是点评连连。

    而堂内的诸多学子也是视这位先生如无物。

    韩先生虽是安国书院的大儒,但他近来的风评却并不如何好。

    众学子都知晓这位大儒素日里颇为严肃顽固的性格,近年来更是借着大儒这层身份时常给陛下递去谏言文牒,对大离国事指手画脚,措辞很是激烈,已多次惹得圣上颇为不悦的冷言讥讽。

    甚至有不少人说,若非这位韩先生是安国书院的大儒,早已被推去菜市场砍脑袋了。

    所以一众学子对这位矮胖的严肃先生,也是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不想跟错了文脉,白白埋没断送了未来前程。

    忽然间,正值众人谈论之际,堂外有丫鬟领着俩灰衣简陋的男子进来。

    一个眼睛奇小,一个络腮胡子。

    从这二人举手投足来看,众人很轻易便识别出,这是俩粗胚武夫。

    二人进来后,便径直跑去韩大儒负手伫立的那处窗栏眺望去了。

    堂内的学子还以为这俩粗胚武夫是特意来寻那位韩先生的,然而张望了几眼却发现那二人并未与韩大儒有所交流。

    很快,他们便听有领送那二人进来的丫鬟议论,说是长公主已经从雅阁里出来,准备到一楼水榭见客去了。

    “什么?长公主今日竟然准备出来见客?……”

    “好姐姐!快告诉我等,是在座的哪位大才的诗作被公主相中,决定要当面交流指点一番么?”

    “对啊!好姐姐快告诉我等!”

    一众学子听了这个消息,立即猴群似地围聚到了那几个丫鬟跟前,七嘴八舌道。

    这些人之中不少都并非第一次参团来兰陵酒庄献诗递词,而且每次来了一待就是大半日,多少都与这些丫鬟熟识了,此刻说起话来,好几人皆是拉扯着丫鬟的衣摆,语气里多少有些撒娇般的暧昧。

    那几个议论的丫鬟也是人精,她们早知晓这些苦等半日的学子必定会对长公主下楼见客的动向极感兴趣,所以才会故意在一侧大声议论撒饵,就是想借机博一番受众多贵公子关注的好感。

    她们早晚也是要嫁人的,这些时常出入酒庄的名门贵公子,她们即使嫁不了,但若能好好深入交流一番结下些露水情缘,日后对她们也是大有裨益。

    然而不等她们几个开口回答,众学子之中便有几个王文焰公子的死忠拥护借机献媚,抢着笃定地开口说道,

    “这还用问?若是长公主决定当面点评哪位大才的诗作,那必定是文焰公子啊!”

    “对啊,你们该不会还有人认为,咱们此行之中会有谁的才华,能盖过王公子?”

    “玄京第一诗词鬼才柳明洞不出,是无人能在才学上压过王公子的,依我看,十有八九是王公子今次写的那首《咏柳》入了长公主的法眼,所以决定见一番王公子,不信你们等着瞧,马上便会有人来请王公子去隔壁文曲楼水榭了。”

    几个拥护吹嘘间,那位锦衣华服的王公子倒是不为所动地静坐在上座,脸上默默含着微笑,侧旁不远处几个女学生则是投来了不舍不愿又羡慕祝福的复杂目光。

    其实无人知晓,这位王公子已在这听闻到丫鬟议论的短短片刻间,不知不觉地伸手悄悄整理好了半踩在脚底的鞋跟,今日出行特地穿了双云锻棉锦鞋,虽然好看,但却烧脚,坐着不动也热,他便早早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半个后脚跟拔了出来。

    顺便还暗提了几下有些滑落的绸绒裤,并且抚掸平整了衣腰。

    甚至还在呼吸时,他还悄悄地轻嗅了几口自己呼出的气味。

    下午在这里等候时,多吃了好几块榴莲。

    他担心若是兰玉公主不喜欢这味道,自己等会儿与对方面谈时,难免会惹得对方厌弃。

    一切都准备妥当时,却听那几位丫鬟冷切了一声,便开口将起来了她们听来的原委。

    她们知晓,这位王公子是她们想化作露水沾染一下都不可得的贵公子,而且每次来酒庄时,身旁都总是紧贴着几个美貌女学生,这一点令她们这些丫鬟很是不舒服,索性便也不必给这位公子长什么脸面,讲诉陆人杰赠诗一事时,还顺便把那首她们从府兵大哥那儿听得的诗文背诵了出来,她们是兰玉公主身边的奴婢,对于诗文自然是很敏感,尤其是这等神韵上佳的诗作,听了两遍便已烂熟于心。

    “什么?兰玉公主是准备见……一个斩魔卫?”

    “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

    “此子作诗好是大胆,竟然胆敢以兰玉公主的名讳嵌入其中作藏头,太不讲究尊卑了……”

    “诶,你们说,兰玉公主见他,会不会是为了当面责备此人?”

    听了那丫鬟的叙说,几个王公子的死忠率先开口,强行臆测地说道。

    听了这话,那位王公子脸上依然带着微微的笑意,仿佛波澜不惊的平湖般。

    但实际上,这一霎那,他一下便感觉云锻锦鞋不再烧脚了。

    整个儿透凉。

    斩魔卫?

    陆人杰?

    他是哪位名家大儒的弟子?

    玄京城里,竟然还有我王文焰未结识的诗才?

    王公子心底波涛汹涌,为了掩盖自己的错愕不悦,他默默吃起了桌案上的榴莲,但因为风头被抢,第一次感受到被人过于失落,。

    其余众人对于王公子死忠拥护的这个强行臆测也不加回应,但大家其实都清楚,长公主若是对这藏头不满,何必单独跑去一楼水榭责备此人,况且正是这番藏头,才更令此诗作显得浑然天成,极具神韵,赠予兰玉公主是再合适不过了。

    “呵呵!一帮书呆子草包!兰玉公主若是责备陆兄弟冒犯,何须特意跑去水榭里独见,诸位难道不知那儿是会客游玩之地?还是书生学子,读书读到猪肚子里去了!”

    窗畔,朱丝侯忍不住回头戏谑了一句,他自知斩魔司的粗胚武夫差役向来不被书院学子看重,所以说话时也不对这些年轻后生多加考虑什么礼仪,怎么舒服便怎么说。

    见这猛男回头开口如此言语,又听他称呼那位赠诗的陆人杰为陆兄弟,众人便顿时明了,方才进来的这二人,必然也是斩魔司的差役。

    “呸!斩魔司的粗胚货……”

    几个学子不满地开口回呛一句,但多少显得有些没有底气,毕竟兰玉公主要接见的那位诗才,也是斩魔司的人,他们若是粗胚,那自己算是什么?

    “出来了出来了,兰玉公主出来了!”

    言谈间,早已有学子凑到了另一处窗栏旁朝着天权文曲楼一楼水榭张望,当即便有人猝声惊呼。

    闻言,堂内群猴霎时齐齐蜂拥过去,几十个脑袋探出窗外,朝着一处地方张望。

    顷刻间,便只剩下了那位号称新晋诗魁的王文焰公子一人落寞孤座,甚至就连那几个整日来跟在他脚后跟,令他倍觉厌烦的女学生也倏地凑热闹去了。

    毕竟那可是向来只闻其名,即使多次到了兰陵酒庄也未见其人的兰玉长公主,这个大离安国书院有史以来唯一的女诗魁,当代院长最宠爱的女学生,玄京文坛皆都视作一面不可忽视的风向旗帜的大人物,一直是她们这些女儒生心头的榜样,加之此刻突然听闻又冒出了一位诗才,自是想要目睹二者一番。

    “……”

    “本公子倒要看看那位作出此诗的陆人杰是何等模样……”

    王文焰心头暗自嘀咕一句,终是也站了起来,一直被众星捧月他,人生第一次作了回配角,凑到了窗栏旁和众人一起张望。

    ……

    水榭之中。

    陆人杰正单独静坐在石凳上等待着。

    “不过是传个消息而已,赏识我赠的诗文,只需简单地召见我询问一番即可,何必还得单独到这水榭来兴师动众……”

    等待时,眼见天色渐黯,陆人杰心头难免有几分急躁的情绪生起。

    毕竟距离毒莲道人被杀已经过去了大半日,他迟迟未能回去给他的上司复命,极易引得对方疑心戒备。

    加之这血莲教既然有能力在这兰陵酒庄内渗透侵占一处酒园子做窝点,那么必定在兰玉公主居所的主园这边安插有耳目,他们三个斩魔司的人突然到来,即使未明说是为了办孩童失踪案,但必然也会引起对方注意,将消息传递过去。

    等的越久,越容易生变……

    “等会儿见了长公主,我不得与她过多磨蹭,当好生取得她的好感,然后直入主题,与她说明此案,争得她的重视,尽快地搜查各处酒园……”

    正思忖着时,忽然有几个年轻丫鬟携着酒水、玉盏、烛台等前来布置石桌周遭。

    “原来如此,这位兰玉公主也算是个识情趣的才女,观了我这诗,此刻召我在此单独面见,单纯是为了应和我这诗意雅情,对不住了李大诗仙,我抄你诗文也是为了办案拯救孩童,绝不是庸俗的想要博取兰玉公主的欢心……”

    陆人杰立即起身,让几个丫鬟布置,期间他发觉这些丫头皆是在有意无意地偷瞧他的面庞,好几个姑娘面颊都看红了。

    “长公主驾到!”

    正看着,远处倏地传来了一声清脆悦耳的声音。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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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46749/ 第一时间欣赏我有一口焚尸炉最新章节! 作者:李天强Le所写的《我有一口焚尸炉》为转载作品,我有一口焚尸炉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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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一口焚尸炉介绍:
此世有儒、武、道、佛、上古阴阳师,有九州人族、碧落神族,冥渊鬼族,蛮荒妖族,海夷龙族。
大离王朝天运年间,妖魔猖獗,奸臣当道,外寇环伺,帝都玄京城内无数诡案接连爆发。
陆人杰睁眼醒来,成了大离朝斩魔司辖下的一名底层缉魔吏,身上藏有一尊来历神秘的焚尸古炉,可通过焚烧亲手斩杀生灵的尸骸,燃其今生命运,夺其此世机缘,为获得足够的自保之力,他于是从此依托斩魔司,走上了一条斩妖除魔收集骨灰的修行之路。
【焚风灵狐妖,夺《吞灵魔典》】
【焚毒莲道人,夺《千毒秘符册》】
【焚天水河妖,夺《龙甲护体功》】
……
江湖市井出了妖魔斩魔卫斩得,皇宫庙堂出了妖魔,我斩魔卫一样斩得!
那个贼逆莫想脱逃,让本差看看阁下骨灰的成色如何……
身怀焚尸古炉,狩猎世间邪魔!我有一口焚尸炉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有一口焚尸炉,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有一口焚尸炉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