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嚼糟识园
听见声音,一时间,水榭亭子里刚布置好桌案的丫鬟侍女们立刻弓腰退侧,夹道恭迎。
陆人杰扭头,便见浩浩荡荡一列丫鬟仆从正从不远处的廊道走来。
居中迎面走着的那位美妇人三千青丝高梳成宫髻,斜插一根凤尾金钗,桃花美眸冷艳若霜雪,乍看便给陆人杰一股子生人勿进的高冷之感。
但细看之下,他却发现,那美妇两道目光朝着自己所在之处凝视远眺来时,似乎又隐有某种热烈如火的期盼渴望。
她身材高挑婀娜,身着一袭尾长及地的绯红慢束罗裙,衣裙上绣有百凤落枝鸣春图,胸前半抹隆起的水绿裹衣上则是一朵绿枝粉瓣的牡丹花。
陆人杰此刻目力异常精湛,远胜常人,即使天光黯淡昏沉了下来,但借着方才丫鬟燃起的烛台,不经意地扭头略微张望时,竟也能远远地清晰看见,美妇人轻抬步伐走来时,那一朵绽放得似是几欲裂瓣落枝的牡丹花下,有两座被衣裳压迫得呼之欲出的雪山玉峦。
“这位就是传说中陵王的胞妹,兰玉长公主?按说她没有四十应当也有三十好几了,竟是美得如此不可方物,秀色可餐……”
“……她这般身份,这般姿色,如此年纪,却一直未嫁,甚至还曾拒绝过陛下的赐婚,想必庄内现今定然是养着有不少面首,以排遣孤岛寂夜,消磨时光,否则哪能在这里常年待着,甘之如饴,不踏入繁华玄京皇城半步……”
“金屋藏娇这类事向来是不分性别的,只看你手中握着的权力大小,资源多少,啧!如此想来,当真是便宜了那帮面首了……忒,吃软饭,恶心……”
回眸一瞥间,看见那美妇人的刹那,陆人杰心头无端地冒出了诸多浮想。
远处楼亭上,几十个书院学子的脑袋远远张望着水榭廊道中出现的美妇人,亦是看得痴了。
“这就是兰玉长公主啊……”
“好美啊……”
“当真是国色天香……”
不少第一次见到兰玉公主真人的学子不禁咂舌惊叹起来,但纵然心中汹涌万千,也不敢过多点评出口,只怕日后被有心的同学断章取义地拿去捏造是非,扣他等曾意污过长公主一个帽子,便纷纷调转话题,开始点评陆人杰。
“那个人就是那姓陆的斩魔卫啊?”
“啧,衣着平平,看去举手投足都是一股子武夫的莽意,不像是个有才之人,以我看,他那诗词,不像是他能写出来的……”
“不知他模样长得如何?你等可有谁看见他相貌了?”
一众学子纷纷摇头,陆人杰背对着此方楼窗而坐,大家并无法瞧清楚他的模样。
一侧的猛男朱丝侯又忍不住了,出声呛道,
“马屎皮上光,里面一包糠!我陆兄弟论皮相足以做公主殿下的面首,论里子才学随手便能写出兰陵美酒郁金香这等诗文,你等只知道成天吃饱了没事干,写诗词琢磨个大半月,可有人受得长公主青睐召见了?”
“……”
一众学子被呛得噤若寒蝉,耳根子滚烫,几人甚至握着拳头往前半步站出想动手爆粗,但心头倏地想到,这俩五大三粗的大块头,可是斩魔司的粗胚武夫,即使被卸了兵刃,拳脚功夫也是相当恐怖,顿时便又忍耐了回去,不甘地后退一步。
其中自然要数王文焰心里最为光火。
他自认为一众学子中,要数他的皮相最为出众,最为光彩。
马屎皮上光?意思他就是最光亮的一坨马屎蛋子?
换做平常在玄京城内的习惯,他王文焰早就放家奴武夫揍人了,但今日来此地,家奴皆都在外边候着,而且自己也不敢在此处庄园差遣家奴撒野,当即便暗记下这俩模样独特的斩魔卫,开口说道,
“嘿!简直有辱斯文!邱公子,江公子,咱们回城去,本公子羞于与此等粗鄙武夫共处一堂!”
说罢,便甩袖子迈步离去。
方才众人探头张望的间隙,已经有丫鬟将他们今日带来的诗作文章等分发了回来,众学子虽是还想着多待一会儿看热闹,但却知道,此刻若是不跟着王公子走,日后恐要遭排挤,在玄京文圈混不下去,那位可是礼部尚书的公子,便皆陆续跟着离开了。
窗畔,那位韩大儒却是低头,看着手里并无一字回应点评的文稿,无比失落。
兰玉公主并不愿掺议国政……
堂堂皇族血脉,食用皆是民脂民膏,竟是如此无情地不理黎民百姓死活,终年躲在这酒庄里享乐,妄称我书院第一女诗魁的名号!
现今难道就没一个有识之士能站出来关怀我大离子民了吗……
国之将亡矣!
矮胖的先生手背青筋暴起,将文稿揉捏成了碎屑齑粉,散落一地。
“这人是谁?怎么乱洒纸屑……”
“不认识,他该不会就是那位随行的大儒?”
“应该就是,他看起来很悲伤的样子。”
“可能是我刚才那番话说得太重刺激到他了,陆兄弟随意写首诗作便是如此水准,而这位堂堂大儒却是不受长公主赏识,换谁都会心里难受的……”
俩斩魔卫交头接耳轻声议论了起来,说罢,朱丝侯颇为善解人意的上前拍了拍韩大儒的肩,关怀着道,
“这位先生不必如此情绪,在下方才那番话单纯是只针对那一群嘴上无毛,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并没有羞辱阁下的意思,千万别往心里去……”
张德帅也开口附和着安慰,
“咳咳……先生写得不好可以好好学习的,水榭里那位随手写出兰陵美酒郁金香的陆诗才乃是在下二人的属下,先生若是不弃,日后倒是可以介绍与你好好讨教一下,定有进步……”
“……”
你这二人会说人话?
韩大儒看一眼这面相抽象的二人,嘴角微抽,欲言又止。
但缓了缓,还是忍不住微微一笑,与这二人攀谈了起来。
说实话,他方才听了那首诗作,对其神韵心头亦是有几分欣赏,尤其是得知出自一个斩魔卫之手,便更是好奇此人出自哪位先生教习手下了。
——
“卑职陌阳县缉魔吏陆人杰拜见长公主。”
水榭中,陆人杰压制住心猿意马,一身正气之姿,躬身一拜,行礼道。
“免礼吧,陆公子快请坐,在本宫面前不必多加拘束。”
“本宫方才阅了你赠写的那首诗文,深感喜欢,便想着在此简单接见一番阁下这位大才。”
面前,看起来异常端庄冷艳的兰玉公主轻启樱桃小口,轻声说道。
然而无人知晓,她心头其实有个小女人同时无形地拈起了陆人杰的下巴,在以一副霸道娟媚的女王之姿吩咐说道:抬起头来,让本宫仔细看看你这写得一首好诗的小男人生得如何模样……
“多谢长公主抬爱。”
陆人杰抬头,起身落座在长公主对面。
如同刀刻的俊朗五官顿时让那两抹桃花美眸暗自一亮。
好一个才貌双全的俊男子……
只可惜了,是个区区缉魔吏,连环儿说的斩魔卫竟都不是,即使是做个文友,与本宫身份也是过于天差地别了……
兰玉公主心头自言自语。
她身后,紧紧陪侍在侧的欢儿和环儿俩丫鬟瞧了亦是一阵惊喜,纷纷伸手,捅向公主的柔软腰肢,似是在提醒暗示些什么。
兰玉公主自是懂这俩丫头的意思。
平日里自己总是拿些荤话调笑她们,此刻见这位陆诗才生得这般标志俊朗,她们亦是在借机调笑自己。
这等举措若是在其他豪门府邸的丫鬟侍女中是绝不会出现,但自己亲手喂肉调教出来的这俩丫头可不是吃素的。
啪啪!
兰玉公主不动声色的反手,分别敲打了俩丫头腿根一巴掌。
陆人杰看得不明所以。
俩丫头忍着笑,收敛半分,挪步弯腰,开始懂事地给俩位倒酒服侍,两双鬼灵精怪的眼睛同时仿若剔骨刀一般开始在陆人杰周身探来看去,进一步地剖察着陆人杰,那副姿态神色,就如老母亲在给待字闺中多年亟待出嫁的女儿精心择婿一般。
陆人杰被这二人看得生出了不寒而栗之感。
他心道,这要是在西游的世界里,我今日怕不是进了盘丝洞,就是到了女儿国了,这兰玉公主如此高贵端庄,身边的丫鬟倒是目光放肆毫不收敛,像是一双想吃人肉的妖精似的……
哗哗——
酒液甫一涌入玉碗,淡淡的郁金香味霎时扑面而来。
两侧高悬着的烛台火舌摇曳,映照在玉碗之上,倒映出了一抹抹晶莹剔透的琥珀光泽,犹如一夜星河此刻被囊收入了桌面酒盏中。
“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
此情此景下,长公主心头难免再次浮荡出了这句诗来,一时间,周身清光汽泽不自控的蒸腾而起。
咦?
这长公主怎么突然浑身喷水汽啊……
难不成她是个水妖一类的……
陆人杰蓦地怔了一怔。
“陆公子不必惊讶,咱们长公主是位儒修,今日被你这首藏头妙诗深深触动到了内里深处的文心,所以这才时不时地情难自禁,激发增长浩然之气……”
“对对对,陆公子你可千万别误会,咱们公主身上冒出来的这些,都是浩然正气,儒家才气,不是你以为的水……”
桌旁,侍酒的欢儿和环儿俩丫头一本正经地接连开口解释道。
语气和神色皆都正经。
但这措辞,怎地有些……
可能是我多想了?
陆人杰感觉自己听得一头雾水。
他知道,儒家修者在八品巅峰成功凝聚文心后,便能靠着某些诗词文章激发精神感悟而增长浩然之气,不过关于此,他之前也只隐约听说过,今日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原来文心受到激荡时,身上会冒光气……
如此说来,面前这个端庄高贵的兰玉公主,至少是个儒家八品的修者……
“长公主大才,没想到竟还是位儒修高手,陆某佩服万分。”
陆人杰适时地拍了个马屁。
“陆公子过谦了,若无有幸得赠公子这等诗才作出这般佳作,本宫又哪能暌违多年再次激发文心,增益修为……”
兰玉公主此刻被自己近年来亲口各种荤言污语调教出来的丫鬟旁敲侧击各种挑弄,终于算是尝到了驯鹰者被鹰啄的痛,两颊无端地有些火烧火燎,她心头念着幸而方才出来时,多抹了两分腮红可以掩饰,否则自己一个三十好几的女人,当着这个年轻小吏面红耳赤的,该会被人当做不是个端庄守礼的好女人了。
她简单回应一句,浅酌一口酒水,立即岔开话题道,
“对了,本宫听说,陆公子你此行前来,主要目的,其实是为了给本宫带来一个斩魔司衙门的重要消息,据说还事关本宫居所安全,本宫近年来一直长居此庄园,过得甚是安宁无扰,还有八百黑甲武卒王府亲兵守卫,不知哪来的安危困扰?”
好一个善解人意的女人,我还正愁着如何开口提及此事才能不显唐突,你倒是主动迎合上来了……
“回长公主的话,此事,还得从近来玄京周遭发生的一桩孩童失踪案说起。”陆人杰立刻凝神,郑重认真回道。
“哦?孩童失踪案?本宫在这孤岛酒庄内深居简出,倒是未曾听闻过,这与本宫居所府邸安全有何关联?陆公子赶紧细说。”
闻言,兰玉公主秀眉微蹙,当即颇为好奇追问道。
听得长公主如此主动询问此事,陆人杰当即将近来玄京朝堂闹得风风雨雨的孩童失踪案,自己两日前夜巡遇狐妖“审狐妖”斩狐妖,以及如何谋划今日伏击毒莲道人,再通过酒糟分析得来线索等前因后果迅速“如实”叙说了一番。
杯酒功夫说罢,
一旁的俩丫头听得已作痴迷之状,就似当初年幼时在玄京的戏坊里听了一回极其新趣,起伏跌宕的话本故事似的。
近些年她等一直在这酒庄内陪侍兰玉公主,对于外面世界的惊心动魄并不曾身有体会,而素日里兰玉公主带着她们看的,都不是些什么正经书册,哪有陆公子此刻叙说的亲身经历这般刺激。
而兰玉公主则是满面凝重。
她作为堂堂当今长公主,自己居住多年的兰陵酒庄不仅仅是等同她现今的公主府邸,另外百余处酒园更是她与陵王兄长名下的共同财产,若真有某处酒园被邪徒渗透,收买了自己手下的奴仆侵占用来匿藏失踪孩童的话,自己与陵王恐很难说得清其中缘由。
最关键是,几百个孩童,藏匿到她的居所庄园来干嘛?
桌侧的美妇人,心间顿时少了几分享受诗情画意的雅趣,当即追问道,
“陆公子你今日从那道人身上寻得的酒糟在何处?”
“长公主请过目,正是此物。”
陆人杰立即从怀里摸出布条包裹着的酒糟。
他能清晰感觉到,自己前后这番操作,和方才的讲诉控制得很好,并未有让长公主觉得自己被衙门怀疑冒犯,而是将对方的注意力皆都引导到了此桩案情本身。
从她这神情反应来看,陆人杰心头几乎可以笃定,这位美妇人十有八九是并不知晓那血莲教的。
“欢儿,立即差人将王总管叫过来。”
“是!”
身侧的丫鬟领命,立即重重点头,那凝重严肃的面色,颇有几分义愤填膺,迫切要挺身而出为民除害惩处邪徒的女侠气态。
方才听了陆人杰讲诉的故事和推论,她对于那帮拐盗孩童的血莲邪徒也是恨得牙根痒痒,当即快步跑离了水榭,招呼远处守卫的巡逻赶紧带王总管过来。
长公主说的这位王总管,是兰陵酒庄百余处酒园各类酒品酿造的技术总管事。
等待的间隙,为缓解凝重的气氛,兰玉公主与陆人杰再简单闲聊了一些话题。
但其实主要都是兰玉公主一人在主动询问,关于陆人杰的家世,年龄,是否婚配等,陆人杰一一详细回答,但却莫名有种在相亲的奇怪之感……
然后便又问到了他文才所学师承哪位先生,今日所赠诗词是否是赶来酒庄的半日路途思索得到。
“回长公主的话,卑职识文断字均是先父教授,写诗作词等,全是自我通过先贤书中的积累,继而揣摩学会,至于今日赠予长公主这首诗作,也是一瞬间灵感偶来,凭意浮上心头,并未刻意思索雕琢。
所谓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想必是冥冥之中这首七言便是注定了当属于长公主,卑职便偶然得上苍恩赐,作了个传递的差使罢了。”
“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陆公子当真是谦虚,随口言谈时都能吟出如此妙句,必是真才实学无疑了。”
兰玉公主听得此话,心底不禁对于陆人杰所具的才学更加赞许深信了。
她这辈子所念诗词文章无数,而当今之世凡是有新诞名篇,皆无不会早早送到她这儿。
她心头确信,这句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先前并无人写出,而是眼前这位年轻差吏回答她时随意脱口而出。
先前那首诗文是灵感,此刻言谈时又出灵感妙句,一个人若能随时频繁地诞现灵感,那便是真才实学与天赋结合的显现!
兰玉公主只恨现在心间有着血莲教是否在自家酒园扎窝这层担忧隔阂,不能全心全意地感受此妙句给她文心带来的激荡,否则定又能增长好几分浩然之气。
正说着时,远处一个年过七旬的白发老者已被匆匆带入了水榭。
“王总管,你立刻给本宫辨识,此酒糟出自哪处酒园。”
兰玉公主径直指了指石桌上,冷冷吩咐道。
看她这不怒自威的架势,老总管感觉自己若是辨不出,怕是要被砍了脑袋。
“老朽遵命。”
老者说完,便赶紧拈起那几粒草籽细细闻了一口,然后又咀嚼了两粒,前后不过两个呼吸的时间,他便毫不犹豫道,
“回长公主的话,此酒糟是北崖那边桂蜜酿酒园的。”
……
17、血莲祭阵
(上章内容今日做了千余字修改)
北崖桂蜜酒园!
竟还果真是如这陆公子推测的那般!
兰玉公主闻言,桃花美眸惊愕的瞧了一眼桌侧的陆人杰。
她知道这位老总管的辨别是必定出不了错,此人乃是当今大离三大酿酒名师之一,酒庄当初建立时,还是陵王兄长亲自去找的他来任职,一切酒园的酿酒配方工序全由他一人统筹监督至今,他全家儿孙都在酒庄内,必不敢在自己面前有所谎言。
她顿时秀眉紧蹙起来,即刻语调凝肃地吩咐道,
“欢儿,速命姜统领率人前去搜查北崖桂蜜酒园,封锁北崖一切出入关口,不许任何人离开,待这位陆差吏与同僚前去细查审问清楚!庄园内所有人都需得全力配合!”
“是。”
小丫鬟再次领命匆匆离开。
“卑职斗胆,想请长公主允许卑职传达随行的斩魔卫头儿,释放信号焰火,以迅速召集周遭县府的斩魔司差役!”
陆人杰也随即开口请示道。
兰玉公主不傻,她知晓自己接下来若是想证明兰陵酒庄仅仅是被利用,她也被蒙在鼓里并不知情此案,要彻底撇清与那血莲教的关系,就需得先全力取得眼前这位一路追查至此的陆差吏的信任,当即不假思索地点头回道,
“可。”
陆人杰获得允诺,立即走出水榭,朝着不远处一栋亭楼的三楼张望的几人招了招手,随即面色凝重的直指向已暮色蔼蔼,水汽腾腾如雾的天际。
这是他们三人事先约定好的信号手势。
“果然如陆兄弟推论的那般!赶紧放虎啸焰火!”
“陆兄弟真快,不知道是用的什么法子,竟片刻间就从长公主那里证实了酒糟出自此地……”
楼栏旁,俩斩魔卫得到陆人杰的信号,不禁激动地拍栏念叨着道。
张德帅立即摸出了一管红色焰火,朝着天空中高高举起,掌心涌出一道气机灌入其内,随即红管破开,咻的一声喷出了一团灼目白焰。
白焰直冲天际顶端,砰地炸开,形成了一头白色猛虎的巨大光团模样。
光泽熠熠的猛虎屹立云端,接连嗷呜吼叫了七声,声声皆如盛夏惊雷般震耳欲聋,方圆百余里内都清晰可闻。
目送着焰火释放完毕,虎啸消失,俩斩魔卫正欲从楼栏跳下,朝着陆人杰那边赶去。
却在刚要抬腿的瞬间,二人陡然察觉到,远处酒庄之外岸边的湖面方向,忽地有一道极其可怖的阴邪之气突然诞生,壮大,甚至朝着兰陵酒庄所在的方向迅速弥漫笼罩而来……
——
约莫两刻钟前,就在陆人杰和俩斩魔卫被兰玉公主命丫鬟带去玉香园的途中时。
兰陵酒庄所在的潜龙岛北岸。
依着一处高耸陡峭的青褐色山崖而建的酒园内,有两道全身笼罩在黑袍下的身影出现在了酒园中的一条水流旁,静静细听着一个他们安插在酒庄前门巡湖卫队之中的眼线带来的紧急消息。
此条水流宽阔达四丈,直通向不远处的潜龙湖,与天水河连接一体。
而在这处水流的岸边,此时则是整齐排列地堆放了数百个大红布密封着的酒缸。
很少有人知晓,这每一面红布密封下,皆都是一位被掳走的孩童……
这处蜜酿园周遭山崖石壁上,挂着一片片乌泱泱的蜂窝,因为皆知此园内养着大量的蜜蜂,这里除了固定居住每日工作的几十个奴仆外,很少有其他人愿意进入,甚至连靠近这处园子皆都避讳莫及。
“好的,本座知晓了,做得很不错,事后重重有赏,你先下去吧。”
听那名匆匆赶来的巡湖眼线禀报完,右侧的一名黑袍男子点点头,开口从容淡定吩咐道。
“多谢尊者奖赏!小的先行告退!”
那名赶来报信的汉子听得赞许,脸上不禁露出了兴奋喜悦的笑意。
随即,他便躬身告退,转身离去。
却不曾想到,才走了两步,他便猛然听见了咔嚓一声清脆爆响,仿佛是身后水流畔的酒缸被石块突然袭碎,又似西瓜被人一拳击穿。
他好奇地下意识想回头去看,但却突地感觉自己两眼猛然一黑,这个世界瞬间便不存在了,包括自己。
看一眼脑瓜被一道气机击穿,只剩下身子还在往前,脚步轻快地走动的尸体,左边的黑袍人突然开口不解问道,
“圣使为何杀了这颗眼哨?咱们尚还差着七十个孩童,恐怕还需得几日时间才能启阵啊……”
“来不及了,毒莲和蓝莲二人天还未亮便已离开,至今却音讯全无,此刻有三个斩魔卫突然来到酒庄求见,必然是那二人已经不幸落网,斩魔卫才能如此快查到这里,只能即刻启阵了,迟则生变。”
右侧的黑袍男人回答时,缓缓收回抬起挥出过一道气机的手。
砰地一声,这时,那具走了好几步的无头尸体也终于轰然倒地。
“此刻启阵,定然无法发挥血莲祭阵的完整力量,唤醒的水妖怕是会有缺陷……”左侧黑袍人语气充满忧虑地道,似是想要进行劝阻。
“这天底下哪有尽如人意的事,此计本就是被那搅局的柳惊雷破坏后短时间匆匆设计出的,能凑够现在数量的祭品,我等已经是受上天眷顾十足了,放心吧,有本座一具傀儡身亲自持阵,七百祭品唤醒的水妖足够我等利用了,黑莲护法你即刻赶回玄京告诉主公,本座已经开启血莲祭阵,准备进入下一步计划了,他那边也当做好相应的准备。”
“……遵命,祝圣使尊者一切顺利……”
见自己无法劝说动对方,左侧的黑袍人只得点点头,祝福一句,便转身挥出一张水遁潜行符,他浑身被一道轻柔碧波包裹着,化作了一团水球,无声无息地融入了水流之中,消失不见了踪影。
那位被称作圣使尊者的黑袍人转过身,朝着山崖下待命的一群仆奴挥了挥手。
一众人心领神会,迅速赶来,开始将一个个酒缸推入了水流之中。
——
天色原本就已变得暗沉起来的玉香园内,当远处湖面突然冒出阴邪之气时,霎时间便笼罩在了一片昏暗之中。
从湖面方向,有一股股阴冷异常的大风开始阵阵刮来。
风里裹挟着一股子浓郁的血腥味道。
“呀!什么味道!好腥——”
水榭之内,剧烈大风刮起时,兰玉公主不禁秀眉紧蹙,捂着鼻息惊呼着道。
她毕竟一生都生长在锦衣玉食之中,饶是如何洒脱不羁,也从未闻到过这般刺鼻入肺的腥臭。
一众丫鬟立即围聚在公主身侧,为其遮蔽阴风晦气。
“长公主?你没事吧?”陆人杰闻声,匆匆回到水榭内,关怀询问。
花容失色的美妇人从一堆丫鬟之中抬起头,挺了挺胸脯,故作镇定地道,
“无妨,不过是乍然闻着这味道不习惯罢了,这是出什么事了,为何突然这般天象气味?”
“卑职尚不得知,这异状似乎是从湖面扩散来的,长公主你的……”
陆人杰回答时,突然盯向兰玉公主胸前,欲言又止。
此刻,那块被双子雪峰紧夹着的小巧玉牌,正发出一阵阵清光来,仿若呼吸灯一般。
“……本宫的龙息玉,定是潜龙湖里出了妖邪,此玉有了感应!”兰玉公主低头看一眼傲人沟壑里的玉光,顿然醒悟道。
妖邪……
陆人杰心头一股不祥预感升腾而起,立刻匆道,
“卑职这就去湖畔。”
说罢,不等长公主回应,他便转身离开水榭,纵步奔走,朝着庄外岸边腥风刮来的方向逆冲而去。
那俩位斩魔卫在看见异象之后,早已先一步与留在酒庄未曾离开的韩大儒奔下楼,赶去了岸边湖畔查探情况。
“唉……”
兰玉公主提着裙摆,跟着奔出水榭,驻步在亭楼廊道下,望着风风火火奔走消失的男子背影,心情复杂地迟疑片刻,终是叹息一声,回头对身侧的丫鬟吩咐道,
“你等在庄园内候着,别瞎跑。”
“是。”
一群丫头唯唯诺诺地回应,并不知道长公主此话何意。
兰玉公主说罢,接着凝聚精神,自言自语一般开口清声道,
“清风借我力!”
随着她朱唇启合,言出便有法随。
一瞬间,这位慢束罗裙的婀娜美人犹如一位飞仙般,被一道清风托着,朝着方才陆人杰奔走的方向飘飞而且。
亭楼下廊道里,一群丫鬟看得痴了,她等还是第一次见到,自家这位常年蜗居在酒庄里懒散得足不出楼的女主人,竟然会飞……
可眼下这般突变异象,长公主叫我等待在庄园里别瞎跑,为何她却追着那位陆公子的方向而去?她不怕危险吗?
这群丫头看不明白,除了在场环儿有些明白了自家女主人的心意。
……
庄外岸边。
一块突兀屹立的山石上,陆人杰身形落下,俩斩魔卫与那位韩大儒早已驻足在此,朝着远处阴暗昏沉的湖面观望。
“两位上差?怎么回事?”
陆人杰上前询问道。
“陆兄弟你过来看……”
张德帅面色异常凝重地回头,看一眼陆人杰,并未直接回答,而是侧让开一个身位,指着远处北方湖面一个位置示意说道。
陆人杰迈步挤过去,只见那处湖面上,飘荡着密密麻麻的硕大酒缸,数量足有数百之多!
这些酒缸并非是在水面上无序乱飘,随波逐流,而是仿佛受着某种无形诡力的牵引指导,在水面横亘围绕,拼凑成了一朵莲花之状。
而且,这些酒缸此刻正散发着阴森的血光,就仿佛一口口红灯笼一般。
陆人杰现今目里强横,此刻定睛看去,竟能隐约看见,那些红灯笼的中央,正是一个个环臂抱足,闭目垂头的孩童,犹如待在子宫衣胞中的婴儿般安宁。
他们、她们的安宁,全因为额头上贴着的那一张血色符箓,已将元神封禁……
而这些血色酒缸此刻受到牵引的诡力,则正是来自莲花中央,举着一面符幡的黑袍人。
黑袍人手里高举着符幡,无数血色光丝从符幡中溢出,连接着水面的酒缸,就如一根牧羊人的鞭子般,在驱赶着这些酒缸在湖面移动,朝着潜龙湖外,天水河的方向而去。
酒缸在水面滚动行走之时,原本风平浪静的湖水犹如煮沸一般,猛烈地震颤着,掀起一股股腥臭的水风。
“血祭!这些酒缸里全是近来失踪的孩童,他们是想将这些孩童血祭入天水河里!”
陆人杰见状,幡然明悟过来,顿时失声说道。
朱丝侯疑惑开口道,
“血祭入天水河干嘛?此河并无河神啊。”
张德帅接话道,
“没有河神,但却有河妖,老朱你莫忘了,五年前我斩魔司集结多位高手之力,牺牲多少差役,斩杀了一条三头蛇蛟,但那水妖的妖心却一直未能寻到。”
“原来如此!妖心未灭,这血莲邪教若是以某种大阵用数百孩童的真元之身血祭,必能复活妖物……”
陆人杰听闻此言,心头猛然一惊。
他此世的父亲陆天明正是牺牲在了五年前那场剿杀水妖的战斗中。
却没想到那水妖的妖心至今还未销毁,甚至还有邪教耗费如此心血,丧尽天德地想要用数百孩童祭祀,将其复活。
当将这帮渣滓一并连根铲除,焚尸抽灰!
陆人杰心头霎时间一股怒意袭来。
“可惜……已经晚了,那些酒缸之上牵引的血丝显然已经布成了一道屏障阵法,咱们力量薄弱,断然敌不过那持阵之人,只有等待堂主驰援了……”张德帅忽而转口,失落叹道。
“没错!堂主乃是六品巅峰的武者,又修有一声醉虎啸神功,她若及时赶到,必有希望!”朱丝侯目露期待之色,接着说道。
然而,一侧身形矮胖的韩大儒却有着不同的意见,断然开口道,
“迟则生变,蚍蜉之力亦可撼树!我等需得在你们堂主赶来之前,将这邪徒留在此湖,否则待他轻松将祭祀阵法引导入天水河,距离那妖心越近,便越容易轻松复活水妖。”
说着,这位大儒倏地伸出双手,趁着俩斩魔卫不注意,搭在了他们肩头,开口凝神重道,
“二位斩魔卫当勇如战神,斩杀邪徒,拯救苍生!”
言罢。
一道浩然之气灌入俩位斩魔卫体内,二人身子骨猛地一抖,瞬间变得铁骨铮铮,目露勇光。
“他妈的!老子朱丝侯二十岁便到玄京总衙做了斩魔卫,至今三载皆安然无恙,必定天赋异禀,何惧一个区区血莲邪徒!”
“张某今日纵使战死江湖,亦要斩妖除魔!”
俩斩魔卫仿佛中了邪一般,各自豪言一句,转身便去不远处赶来观望的酒庄守卫索要来兵刃,驾着小舟往北方水面去了。
这是什么妖术?
陆人杰一时间看痴了,扭头间,只见那双手已经朝着自己肩膀抓来。
“诶诶诶!大师不用!”
陆人杰后退一步,抬手拒绝。
“陆诗才无需担心,此乃我儒家的修为,七品言灵,这二位斩魔卫本就有斩杀邪徒,拯救孩童之心,我只是给了他们相应或者过量的勇气罢了。”韩大儒笑着解释,表示自己并无恶意。
原来如此,儒家七品言灵境,是言出法随么……
“大师无需在我身上耗费修为,我有勇气的,我有勇气的。”
陆人杰赶紧摆手回道。
“那好,护佑百姓之众人,韩某当仁不让,就先打头阵了!”
“清风借吾力!”
韩大儒点点头,说罢,突地正色喊道一句,瞬间整个矮胖的身形便被一股清风托起,义无反顾的朝着远处红酒缸漂浮的湖面冲飞而去。
好厉害的招数!
日后有机会我也得多学些这种飞天遁地类的术法……
陆人杰心生艳羡,他转过头,正欲下去岸边寻护卫索要兵刃和舟船,却见昏沉暮色中,兰玉公主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他身后。
“你要下湖,去与那邪徒纠斗?”
不等陆人杰开口,兰玉公主率先开口问道。
陆人杰点点头,
“卑职职责所在,此处危险,还请长公主回庄内让府兵护卫,静待音讯,我斩魔司的堂主必然很快便会来到,相信兰陵酒庄定会无碍。”
“本宫观你方才奔走时,体内并无武夫血气,修为必然……”
说到这里,兰玉公主顿了顿,善解人意地没揭陆人杰修为的短,转口道,
“这块龙息玉你拿去携带好,可以助你驱散一些阴邪妖气,另外,你若是不幸落水了,及时将此玉含入嘴里,它能给你足够的气息,不至呛水昏迷。”
说着,在陆人杰的亲眼目睹下,美妇人用力将那块如呼吸般正微微闪光的玉牌,从紧夹的沟壑里扯出。
……
18、龙息玉牌的奇效
潜龙湖里,浪涛汹涌,此起彼伏,直直掀起丈余多高。
远处,
呈一朵诡异巨大血色莲花之状拼凑漂浮着的数百酒缸祭阵此刻已然到达了湖心,其所带来的天象变化,就如妖蛟现世,走水历劫一般。
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酒缸之内所绽发出的血色红光也在渐渐加深,犹如一颗颗果实飞速成熟一般,只待最后采撷食用。
此时此刻,兰陵酒庄方圆数里内,已彻底笼罩在了一片浓如墨汁的黑暗之下,唯有潜龙湖面,一片血光如火。
阵阵剧烈的阴冷腥风从湖心不停涌来,刮过岸岛林木和酒庄楼阁,发出了一道道呜咽锐鸣,仿若鬼哭狼嚎般。
在那汹涌的湖水里,俩斩魔卫和陆人杰一前一后架着两叶小舟,无所畏惧地逆流往前,朝着血光所在而去。
随后,在兰玉公主的授意之下,又有三百她酒庄内的府兵武卒,纷纷驾船赶去协助支援。
在距离湖心血莲祭阵不远处的水面,另有一艘八九丈长的精致舫船此刻正处在风雨飘摇,摇摇欲翻的风波之中。
这船只正是王文焰公子的包船,几十个安国书院的学子,此刻正惊恐地围抱着船栏,远望着北方突现的数百个血色酒缸,不明所以,尖叫连连。
……
这时,那位借着清风之力飘飞离岸的韩大儒已然一马当先,第一个飞到了血莲祭阵的前方。
那位矮胖的中年男人悬浮在十余丈高的湖面之上,宛如一尊从天而降的圣人贤者,负手而立。
他昂首挺胸,目绽寒光地沉声怒喝道,
“天沉如山!镇!”
言出口时,湖面上空暗如墨汁的天色里,忽然有一股巨大的无形伟力受他言灵驱使,凝聚而出,一声沉闷呜咽声中,直直朝着那朵巨大血光莲花中央,手持诡异符幡的黑袍男子镇压而去。
“呵,儒家言灵,不过雕虫小技而已……”
黑袍人抬头,看一眼十几丈外半空中突然拦路的矮胖大儒,嘴里自言自语地哼笑一声,继而将未持符幡的左手单手举起,掌心朝天,五指猛然合拢,一阵错捏。
虚空之中,随即有一阵阵咔嚓脆响传来,随着黑袍人的错捏,仿佛无数核桃被某只巨手突地一起捏碎了般。
黑袍人头顶,沉降来的那一座“山”,还未触碰到血光大阵的顶端,瞬间便发作了齑粉。
同时暗黑的天空里,逸散开去一股股失去了效力的浩然清气,仿若一群萤火虫在夜空里突然出现,又突然湮灭失踪。
天空上,韩大儒矮胖的身形猛然一怔,裹挟他虚空漂浮的清风仿佛受到了重创削弱,转眼往下跌落一丈多高。
颤颤巍巍稳住身形的大儒额角顿时渗出一粒粒冷汗。
他脸色恍然大变,指着水面速度丝毫不减,依旧往前方湖外天水河的方向漂流而去的黑袍男人道,
“掌心乾坤……你这邪徒竟是天下各教皆都不容的阴阳术师!”
黑袍人冷声回应道,
“天下万道皆出阴阳,即使你开创儒家一脉的初代圣人,也曾向我阴阳术师的祖师爷虚心讨教过,可惜你等与道门这些欺师灭祖的后生晚辈,时过境迁,竟妄想联合起来抹去阴阳术的伟大,将阴阳术师铲除干净,简直天理难容。
既然今日因缘际会,你我在此殊途遇见,本座便有责任,须得替祖师爷好好清理一番门户……”
说着时,黑袍人并未收回的那只手,在虚空中倏地转向,朝着韩大儒所在方向,五指再次并拢,猛然捏合。
一瞬间。
韩大儒感觉自己所处的天地乾坤之中,突地出现了五根无形无灵仿若时空本身凝聚形成的坚硬大柱,朝着自己同时劈头盖脸地合击而来。
“吾身当坚硬如铁!不动如……噗……”
韩大儒立马正色开口大喝,胸间清光荡漾着,想以言灵术法给自己加各种buff硬抗下。
然而,他山字还未说完,周身已然传来了砰砰砰数声闷响。
他整个身形并未能如他所愿那样不动如山,而是被五道无形的强大硬柱击打得左摇右摆,仿佛悬挂在半空中任由抽打的肉袋。
最后他噗地一口,吐出了一大团鲜血。
矮胖的身形宛如平地上的陀螺般,被最后一道气机抽飞几十丈,顺着阵阵阴风,径直撞落在了他来时的山石之上。
砰!
一声剧烈闷响,巨大的山石被激撞出了一片裂纹。
“韩先生你身体可有恙?”
一直驻足在山石上未曾离开半步的兰玉公主上前问道。
“哼!在下正值壮年,身体硬朗得很!噗!——”
韩大儒强撑着站起,掸了掸胸前儒衫,话音刚落,便是一口鲜血吐出。
“呀——”
几个方才拎着灯笼赶来,站在兰玉公主身后的丫鬟见了,纷纷失声尖叫。
她等一直跟随兰玉公主长住在安宁和谐的兰陵酒庄,还是第一次见到别人被抽飞如此之远,还站起来大口喷血。
“你都吐血了……本宫这里有颗归元丹,你赶紧拿去服下吧。”兰玉公主心头清楚,这矮胖先生为何语气里对自己如此不满。
对方今日特意从玄京跑来庄园一趟递上祭文稿子,而自己却一字未评,他自是领悟到了她不愿助他掺和议论当朝治理的政事。
“在下为救我大离数百孩童子民,吐这点血又如何——噗!”
“便这颗头颅——噗!——也可随时献出——噗!”
“长公主殿下还是把你这民脂民膏凝来的丹药好好留着吧,多关心关心你皇室的子民百姓当才是正……噗!”
韩大儒依旧面色不屈,说一句话,喷一口血,原本几个丫鬟已然惊得脸色大变,但当见了韩大儒此番硬撑地滑稽模样后,又纷纷忍不住掩嘴好笑了起来。
“本宫关心大离子民,自是有本宫的办法,韩先生你虽是大儒,但亦同样是我大离的子民,本宫此刻命你服下此丹,待恢复气血,再去想法子搭救这些无辜孩童,是否为关心大离百姓的正当法子?”
一侧护着灯火的几个丫鬟瞧见,伫立在阴冷阵风之中衣裙飘飘的兰玉长公主淡然说出此话时,竟颇有几分君临天下的女王气概。
这……这就是帝王之家的血脉么……我竟无法反驳她这翻驭人之道……
“……正当……正当……长公主高见……”
韩大儒听了此话,先是一怔,接着重重点头,连声说道,再也不傲娇矜持,当即顺着长公主递来的这台阶而下,连忙从长公主手里接走丹药吞服入口。
他之所以如此快便折服,一是因为长公主这话的确很有道理,自己顺着这梯子下台阶,并不丢人,二是因为,他感觉自己若是再继续逞强耍高傲硬撑下去,即便不当场吐血暴毙,恐怕也得留下极重的病根,一身修为今后再难复原……
“专业的事,就得交给专业的人去做,掺议朝政非本宫所长,也非本宫心性所愿,斩妖除魔护佑子民亦是一样,但本宫相信,有人定然是深谙此道的,将这些事妥善交给他们处理,方为正途……”
眼见韩大儒吞服了丹药,兰玉公主倏地转头,迎着阴风烈烈,浪涛翻涌的湖面说道。
韩大儒体内散乱冲撞着肺腑的气息随着丹药入腹,转眼便归拢合一,终于不再有吐血的冲动,他回过精神,也立即顺着兰玉公主的视线看去。
此刻,
俩斩魔卫已然冲破浪涛,摆渡追到了那处往前漂浮的血莲祭阵一侧。
“血莲邪徒!前来本差这里受死!”
豹眼怒瞪的朱丝侯一声大喝,提着刀便鼓荡气机,蹬船冲飞起数丈高,撞破空中掀起的丈余水浪,英勇无畏地猛然朝那无数血色光丝笼罩成的大阵劈砍而去。
“杀杀杀!”
张德帅一双小目怒绽肃杀之意,口里亦是疯狂地大喝着,紧随其后。
“血莲邪徒?没想到这帮差役竟已知晓了我血莲教的存在……是哪个嘴风不严的门徒说出去的……”
湖面上,黑袍人闻言,心头霎感震惊。
他血莲教自从创立发展至今,一直只为主公的大计服务,内部管理得极为严苛,从不向外人说出名号,几十年来从未有任何一个血莲教众以外的公门中人和江湖中人知道他血莲教的存在。
当然,那位斩魔司的上任赤胆银鞭执掌者柳惊雷除外,不过那家伙一个多月前在刚查到他血莲教的秘密之后,就已经被弄死在了玄京街头,并未能及时将他教中信息全数查明入档,记录下来。
却没想到,此刻竟有个不入流的差役,叫出了他血莲教的名字来,着实让人诧异难解。
砰砰砰——
朱丝侯和张德帅二人拎刀,周身血气蒸腾,不停冲撞劈砍在血色光丝之上,犹如不停激撞笼壁却无法突破丝毫的两只鸟儿,声势猛烈。
黑袍人心思微动,正思忖着要不要顺手从这二人之中擒一个进来,细细审问对方是如何知晓他血莲教名号的,但恰在此时,他心头却猛然一惊。
因为他感觉到了自己持控的祭阵外侧浮现出了一道古怪的强大气息,正在轻易地破毁着他的法阵!
黑袍人旋即猛地扭头看去。
……
血莲祭阵侧后方,陆人杰划船借着暗黑天色和滔天水浪,以及前方俩斩魔卫莽夫的掩护,悄然尾随靠近。
俩斩魔卫因为受到那位韩大儒的言灵术法加持,很是亢奋,勇猛非凡,竟直接头铁从前方跑去拦路,还嚷嚷着要将那启阵之人砍死……
尤其是在方才目睹着给他们灌输勇气的韩大儒已先行被那黑袍人单手隔空秒杀抽飞之后,还能毫无犹豫地作出这等选择,陆人杰相信,这二人的精神状态已然受到那韩大儒的污染,变得极不正常,已经明显失去了能冷静思维的能力。
陆人杰心头知晓,在白虎堂主看到焰火信号赶来之前,他等此刻若非要做些什么的话,绝不是跑去前方蚍蜉撼树地阻拦大阵移动,而是需得想法子从侧袭扰,寻找机会和弱点,能解救出几个酒缸,便尽力解救几个。
当成功悄悄靠近那血光剔透的阵法外侧后,陆人杰将脖颈上挂着的那枚奶香奶香的龙息玉含入了口里。
随即悄然潜入水下,尝试避开水面那血色光丝笼罩形成的护阵,去搬动往前漂移着的酒缸。
然而,他却感觉这酒缸依旧坚如磐石一般,融在那大阵之内,丝毫不受他水下施加的力量挪动。
他再尝试从水底潜入这大阵内,从内让其崩坏,但转了一圈,却发现头顶的水缸密密麻麻拥挤成了一面浮岛似的,竟无丝毫缝隙可以给自己钻入。
若是猛力撞击,尝试蛮力冲入,即使成功,怕也是要撞碎了这些酒缸里面的孩童……
从底下不行。
只得从外围想法子突破了……
陆人杰重新浮出水面,仰头看一眼那数百缕从黑袍人手中符幡蔓延出,缠绕在一口口酒缸之上的血色光丝,随即探身伸手,触碰到了这些光丝之前的一面无形的气壁。
陆人杰立即尝试着催动《吞灵魔典》。
然而依旧无效,这光丝前的阻隔气壁,竟然没有丝毫天地元灵存在,也不含丝毫邪祟煞气。
这是一种陆人杰从未见识接触过的力量……
什么力量,竟然不涉及丝毫天地元灵?
陆人杰心头略感惊愕。
他思绪微动,想起方才听那被抽飞的韩大儒说,这黑袍人是个什么他闻所未闻的阴阳术师体系。
他猜测,或许是这人修为流派的缘故,所用的这阵法,并不涉及天地元灵。
然而,恰在他伸着手思索准备另外想法时,他突地发现,胸口悬着的龙息玉牌,光芒已在不经意间变得更耀眼了几分。
“这玉牌对这阵壁力量有感应?”
陆人杰抬手捏起玉牌,尝试着靠近那无形的壁墙,却瞬间感觉,面前原本坚硬无比的神秘阻隔,竟然在光芒大盛的龙息玉的靠近接触之下,迅速被消融出了一个洞口,内部的一根血色光丝旋即断裂……
长公主借的这宝贝,竟还有如此奇效!
陆人杰心头一阵大喜。
他甚至隐约有些怀疑,长公主之所以会特意借他这龙息玉牌,正是因为她早已知晓此玉能破开这阵壁救人,而不是如她先前所说的那样,单纯是为了助他在水里与人纠斗时,不至于呛水丢命……
来不及细思,这念头只在脑海一闪而过。
陆人杰即刻专注眼前,从脖子上扯下玉牌,仿佛裁纸一般,将面前的几根血色光丝一一划断。
果然,随着这些光丝与酒缸失去了力量连接,一个个原本血色剔透的酒缸顿时便如灯泡断电一般,红光乍灭。
“啊!娘亲!娘亲!娘亲!快放我出去!我再也不溜出去玩了……”
“爹爹!爹爹!你把我关在哪里?快放我出去……”
“奶奶……”
那些脱离了大阵的酒缸内,旋即传来了一个个惊醒孩童的尖叫声。
陆人杰听在耳里,手中立马加快裁剪的动作。
然而,当他才偷裁了十余根血丝,远处阵法中央却突然传来了黑袍人的一声怒喝,
“小贼!受死!”
陆人杰闻声,惊得抬头,只见那黑袍人怒喝时,朝自己所在方向倏地举起了左手,五指猛然并拢。
用的是片刻前将韩大儒捏得吐血,最后抽飞的一模一样的招式……
……
19、祭祀,心脏
血莲祭阵后方。
见那手持符幡的黑袍人虚手朝自己握来时,陆人杰霎时惊得背脊一阵发麻。
我应该不会就这样被人给捏小鸡仔一样轻易捏了死吧……
我特么好歹也是个一身正气,还携有外挂的穿越客啊……
而且我还是为了救这些无辜孩童,是在做好事,老天爷应该会眷顾我的吧……
应该会的吧……
方才那位矮胖大儒也只是被抽得口吐鲜血,一路飘飞了出去而已……
可是他被捏之前硬生生往自己身上加了一通又是坚硬如铁,又是不动如山的言灵buff,我特么不会这种自我兴奋,自我催眠的招数啊……
糟糕……我估计是怕要完犊子鸟~
这抬头的瞬间,陆人杰脑海中冒出了一连串的惊悚念头。
下一刻,
他便感觉到周身三尺外的虚空之中,蓦地浮现出了五道诡异的无形大柱,朝着自己劈头盖脸的合围击抽而来……
陆人杰惊得下意识地乌龟般缩了缩脖子,双手抱头,弯腰,就差个墙角可以贴背作龟壳躲起来了。
砰!砰!砰砰砰!
咔嚓——咔嚓——
旋即,
他还未来得及彻底完全弯腰蹲下,便立马感受到自己头顶,后背,接连被五根大柱抽中,发出了一道道沉闷的声响。
以及咔嚓咔嚓,骨头碎裂的清脆声音。
然而,
陆人杰却并不觉得有丝毫疼痛,难受。
他整个身形在这击抽之下,竟也是纹丝未动!
甚至当这些沉闷声响发出时,他还感觉有几分莫名的舒服,就如被五个按摩棉捶击打在身上一般……
那砰砰砰的沉闷声音,和咔嚓咔嚓的骨头碎裂声音,不是从我身上发出来的!
是那虚空中突然形成的无形大柱自己发出来的!
小舟舷上,惊得抱头护身,做了个半深蹲的陆人杰恍然醒悟过来。
他有些错愕地收回手,站直身,重新将疑惑打量的目光投向祭阵中央的黑袍人。
陆人杰那目光仿佛在说,喂,小老弟,怎么回事啊,不是说受死吗?这算怎么回事……
此刻的黑袍人,也已是彻底呆在了原地,仿佛一尊静止的石雕般。
他那只朝着陆人杰虚空抓捏出去的手,依旧停留在原处位置。
只不过,本应握捏成拳头的五根修长的手指,已然如同五瓣被煮得过火,往外炸开翻卷的脆皮肠一般,断裂翻垂在手掌外侧。
白骨尽显,鲜血淋淋……
这一瞬间,波涛汹涌的湖面上,血光四溢的祭阵侧,气氛有短暂的凝固。
对峙着的陆人杰和黑袍人见了眼前这番场景,面面相觑着,皆是一脸懵。
随即,
两人的目光,皆都同时落在了陆人杰手上的那块龙息玉牌上。
玉牌上此刻荡漾出的光泽再不是先前的清光白芒。
而是呈现着另一种令人沉迷的剔透淡金色,光圈无声地荡漾在夜色血光里,仿佛一面淡金色的锋锐圆形光刃。
是刚才自己捏着这玉牌抱头护身时,那五根朝自己抽打来的无形大柱子,磕在了这龙息玉牌的金光之上!
陆人杰心头幡然顿悟过来。
这玉牌究竟是什么宝贝……
不仅能轻松克制这黑袍人的神通,甚至还将他变成了断骨鸡爪……
他定睛盯一眼手里的玉牌,震撼不已。
“龙息玉……你这小贼修为平平,手里却为何拥有大离皇室唯一的一枚龙息玉,你莫不是兰玉长公主在酒庄藏匿的私生子……”
这时,那黑袍人终于恢复了活体的特征,若无其事地缓缓收回五指折断的手,负手而立在原处,开口沉声说道。
在陆人杰精湛的目力下,他清晰瞧见,这黑袍人负在背后腰间的手,正在疼得瑟瑟颤抖。
他敏锐地察觉到,黑袍人此刻所感受到的这种疼,绝非仅是断指伤势所带来的正常疼痛,而是还在受着另一种奇异力量的不断侵蚀。
看样子,这龙息玉牌应是天克这阴阳术师的修为!
陆人杰心头大喜,并不去理会这黑袍人的什么私生子猜想言论,而是鬼魅得意一笑,举起手里绽放淡金光泽的玉牌,继续开始麻溜地切割裁剪血光丝线,解救更多孩童。
转眼已是切割了十余根血线。
“放肆!赶紧给本座住手!莫以为龙息玉牌克我阴阳术,本座便没其他法子治你了!”
黑袍人顿时被陆人杰这当面抢劫的举措气得一阵肺疼,当即开口呵斥。
语气里也不再有先前那般大势在握的淡定从容,而是充斥着一股子歇斯底里的愤怒。
呵斥出口时,他忍着剧痛,激荡体内气息,另一只手猛然挥动了那面血光密布的符幡。
下一刻,血色光丝受到符幡催动,倏地往内曲折,继而往外弹去,犹如弓震空弦。
但这数百空弦齐震之时,却是掀起了数百刀血色箭光,朝着四面八方激扩而出。
仿佛一枚红色炸弹瞬间爆炸,裹挟出几百道血色碎片,声势骇人。
这些激射出的箭光,皆是一股股巨大的阴冥煞气。
黑袍人见识颇深,当他认出陆人杰手中那枚龙息玉时,心间便已知晓,自己再继续使用阴阳术师体系下的术法,对这当面抢劫祭品的小贼已然无用。
他曾听他主公说过,传闻近万年前的神魔人混战时期,从神界碧落天下来了一群自称神族的生灵,他们养有一种骁勇无比的巨大神兽当做坐骑。
碧落神族骑乘着这些神兽与九州人族修士激战,曾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这神兽生灵,便是九州人族现在所称的龙。
只不过后来,这些龙却在混战之中,遭到了人族勇者的顽强猎杀屠戮。
到了混战后期,最终仅有碧落神族当时的首领天女的坐骑真龙之祖存活了下来。
但彼时的天女已然在混战中不知去向,这最后的祖龙眼见自己种族已然死绝,只得向九州人族投了降。
后来此龙被人族初代人皇昊神豢养在了一个叫做龙栖台的地方。
不过这条天地间最后的真龙活了没几百年便也郁郁而死了。
据说,它死后的性灵融入了大地,将曾经战死在九州地界上的所有真龙血脉连接融合,化成了一条无形的运河,这条运河流淌到哪里,哪里便风调雨顺,人丁兴盛。
这条气运之河,便是当今九州大地的龙脉!
而它临终时,呼出的最后一口真龙之息落在龙栖台的一块石头上,这块不起眼的石头便变作了一块宝玉。
这块宝玉便是所谓的龙息玉。
龙息玉的主体后来被做成了历代人皇皆都执掌在手的镇国玉玺,又叫做龙玺,
唯一切割剩下的一块,他听说现今便掌握在兰玉长公主手里。
他所修的阴阳术其内核原理乃是掌控阴阳,移动乾坤,而恰好这龙息玉与九州龙脉有着极深刻的联系,任他阴阳术的力量如何强大,却也无法击溃龙息玉在九州龙脉所在地界撑起的一片乾坤空间。
然而,他心头庆幸的是,自己这些年来跟随主公,所拥有的修行资源多得难以想象,他除了阴阳术法之外,也修过不少高深道术!
在他看来,这手持龙息玉的小贼修为并不如何,方才被他一招掌中乾坤攻击时,体内除了紧绷待发的精力,毫无高深气机波动,连抵抗阴煞之气必备的武夫血气都未显现,必然无法抵挡他此刻这招!
“啊——”
“呀——”
血光箭气迸发的瞬间,大阵外率先传来了两声吃痛的猝喊。
那俩被打了兴奋剂提刀猛砍血色光丝却始终无法突破的斩魔卫猝不及防,瞬间便被突然膨胀,朝着他们面门激射无数阴煞血箭的大阵重创击飞。
砰砰两声闷响。
朱丝侯和张德帅二人倒飞跌落数十丈,撞在了后面赶来的一群舟船之上,将两艘兰陵酒庄府兵驾驶的小舟砸得粉碎。
但这点撞击,对于俩炼精中期的武夫来说,并不算什么。
“救我救我!好汉救我!快救我——”
“我再也不这样莽撞了!我怎么会这么莽撞啊!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二人身体里的言灵之力被这股气息激撞得瞬间崩溃,勇猛之意瞬间荡然无存。
不仅如此,二人的胆识甚至还受到了反噬,此刻显得很是怯懦。
他们在水里胡乱扑腾着,仿佛受惊的孩童般疯狂朝着那些舟船上的府兵求救。
……
咦?
这人竟还会使用阴煞邪气?
修行路子走得够宽的啊!
他该不会是以为,只要不用阴阳术朝我虚抓,就能将我拿捏吧?
无数道血箭迎面爆发而来的瞬间,陆人杰心有惊喜。
阴炁邪煞,亦可炼化!
陆人杰伫立原地,凝神催动开《吞灵魔典》。
有了白日里吞吸毒莲道人那鬼尊煞气的初次经验之后,此刻陆人杰面对这股阴煞血气时显得更加游刃有余几分。
不能全数莽吸,否则自己现在的境界,消化能力不足,短时间若消化不了那么多,便得给自己带来夹杂跳蛋般的难言体感。
只需单吸面前冲击而来的一角即可!
陆人杰凝神,一边用吞灵魔典化解迎面而来的血箭,一边拔出了腰后别着的长刀,趁机径直冲入了血色光丝笼罩的大阵内,朝着阵中心一动不动的黑袍人劈砍而去。
他知道,
自己若是继续裁剪下去,不搭理这黑袍人,他必定会源源不断的朝自己使出杀招袭扰试探,鬼知道这家伙还有多少术法底牌藏着。
就怕这家伙还有比那毒莲道人的炼精化毒咒更加恐怖的招数偷袭使出来,万一就对自己起效了呢。
自己绝对不能硬顶着这黑袍人的攻击去一个个解救。
陆人杰持刀突进过程中,发现那黑袍人依旧伫立在原处,仿佛双脚是被钉子钉住了一般,一动不动,他顿时明白,这人必定是因为要维持这阵法的原因,只能伫立阵眼中心。
正好给自己做活靶子!
一时间,清冷的刀光如同盛夏的冰雹一般,哒哒哒,猛烈地朝着黑袍人劈头盖脸抡圆了劈砍而去。
“你这厮究竟是什么来头!怎地本座用这血莲祭阵激发出的煞气你也能抵挡!这不是你那龙息玉能抵挡的!也不是你体内那可怜的凝精之力能抵挡的!你……”
黑袍人忍着痛,在空中飞速挥舞着那只五指已经折断的手掌,硬生生抵挡迎接着陆人杰劈来的每一刀,口中语气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道。
“窝你爹!”
陆人杰丝毫不废话,口里挑衅地喷出三个字后,再无其他回应,而他手里斩尽杀绝的刀意在短时间里劈砍了百余刀后已然发挥到了最极致的状态,猛烈得如同一道道从天而降的银光闪电,又如来自地狱死神的怒火,不停从四面八方朝着黑袍人抽打。
黑袍人尝试着催发体内强横地气机去逼退对方,但他催发出的气机,击打在那刀光之上,竟如泥牛入海一般,神秘消失大半,其余则是堪堪从那抡刀砍红了眼的男子身侧溜走消散了。
……
“龙息玉……”
“长公主竟然如此放心地将龙息玉交给了这个今日才见第一面的缉魔小吏!仅仅是因为他赠了一首不错的藏头诗文么?但这小吏显然修为平平,她就不怕此宝被那邪徒夺走?”
远处石台上,韩大儒眼见陆人杰凭龙息玉轻松抵挡了黑袍人的虚空一握之后,心生震惊,震惊兰玉公主怎会如此轻率的将大离皇室的至宝交给一个初识的平平无奇的小吏。
然而,片刻后,他见陆人杰迎着瞬间爆发激射的血箭,抡刀径直冲入大阵中心,斩尽杀绝地刀意释放如来自地狱的怒火,将黑袍人劈砍得只能单手阻挡,无能还击,最后埋头入怀,瞬间便又一次被震惊到了。
“这……小吏……怎地如此勇武……他竟能硬生生扛住此般血箭!”
看到这里,韩大儒错愕地扭头,发现兰玉公主身上端庄高贵的皇家胄气已然全无,她凝视向远处湖面惩治邪徒的陆人杰,两抹桃花美眸里就如街头少女远望中意情郎一般,绽放着无尽春光,一双纤纤玉手抬起捧在胸口,也不知这动作是在祈福,还是单纯地在看好戏时的自然流露。
莫非,兰玉公主,早已看出了这陆人杰有如此能力?
韩大儒顿时想起了她方才那句“专业的事,就得交给专业的人去做”,心头不禁再生起一道震惊。
这兰玉长公主着实不简单,太过精通帝王家的识人驭人之术了……
“长公主在此好生注意安全,在下去搭救那些被陆差人解救出来的孩童。”
韩大儒说完,便再次借来清风之力,飞掠向湖面,将那些已经被陆人杰拯救出来的数十个酒缸一一牵引送到了不远处的府兵舟船上。
……
“这家伙不是个人……他身上的谜团太多了……不过……这些祭品血胎幸而也已成熟到了足以献祭的地步了!”
片刻间,
一只手已然因为强行格挡陆人杰刀光,而被劈砍得筋肉碎散,宛如一根破竹竿的黑袍人心头默道一声。
接着,他挥舞着“破竹竿”拼命阻挡着陆人杰的刀光,埋头入怀里,朝着护在胸口的那面血光符幡,沉声念出了一道道古怪的咒语。
随着咒语出口,
剩余数百酒缸上的血色光线,开始一根根铮铮自然断裂。
这些断裂后分离出来的酒缸,宛如一颗颗从树枝上跌落的熟透了的苹果般,红得离奇。
砰砰砰——
随即,一道道闷响声中,这些红色的“果实”,在湖面上一个个炸开了。
而就在远处天水河底的某个黑暗角落里,一颗被砂砾碎石掩埋包裹着的心脏,仿佛隔着遥远距离受到了这些“果实”的滋养,开始砰砰地跳动了起来。
……
20、天水河妖
砰——
砰——
砰——
浪涛翻卷的湖面上,酒缸“成熟”分离,随即炸裂的速度愈来愈快。
随着每一声砰地闷响,皆是掀起一道半丈高的血幕。
更加浓郁森寒的腥风随着道道血幕的挥洒,开始在夜色里往四面八方冲击扩散。
这扩散开来的腥风似是受到血莲祭阵之力的驱使,化作了炼狱恶魔的信使,将那黑袍人念出的呢喃咒语携带扩散,送到了遥远之处……
此时此刻,
凡是有腥风刮过的地方,那一阵阵愈发急促地咒声皆都清晰可闻。
而在这咒声和呜咽风声的背后,则是隐隐约约裹挟有无数孩童的啜泣声,呼喊声……
但这些声音皆已不再如陆人杰方才拯救下来的那二十余个酒缸内的孩童惊呼般,声音里带有生者的人族情感。
而是显得空洞,幽森,凄怨。
周遭闻者无不背脊发凉,汗毛矗立……
这些声音,是一道道已经化作幽灵冤魂的无辜孩童的性灵对这人间最后的执念凝聚所生。
但旋即,
他们便被那咒语驱使着,送往了宽阔水面下某处阴暗的角落里,化作了另一种生灵复苏所需的血食……
砰——
砰——
水面下,
那一道道心脏跳动,沉闷得犹如大地在擂鼓的声音迅速变得清晰起来。
“畜生!”
“吾向苍天借雷力!诛此世间蛇蝎徒!”
不远处,
将水面飘散在浪涛里的二十几个酒缸送往舟船上的韩大儒见状,顿时痛心疾首起来。
他气愤不已地叱骂一声,
旋即挺胸抬头,双目燃着无法熄灭地怒火,迎着幽灵冤魂充斥飘荡的森寒腥风仰天长啸着大声喊道。
从他体内,一股强烈的浩然清光瞬间迸发。
夜空之上霎时有一阵不小的风起云涌,一道沉闷地雷声随即孕育而生,轰隆滚过——
然而,也仅仅是雷声滚过而已。
韩大儒现今修为仅是七品言灵中境,一身浩然气,尚不足以达到借用天雷诛邪的地步。
他自己心头也清楚。
但在这一瞬间,怒火攻心,恨意袭脑,他若不尝试着倾尽全力一试,他相信自己后半生皆会活在这一夜的悔恨之中。
他当年凝聚文心时,立下的儒道便是“为民捐躯”四个字。
“噗——”
矮胖的大儒浑身猛地一震,他感觉那无情的上苍似乎是在朝他怒吼着“不借”二字,随即还给了他响亮地一耳光。
他才恢复过来没多久的身体受到天道之力的反噬,一口鲜血喷洒出,砰地一声闷响,重重跌落到了湖面。
周遭小舟上刚将一个个孩童从酒缸解救出来的府兵立即赶去捞人。
“文心难以自持,堂堂大儒,却仍逞匹夫之勇,这般心性,始终难当治国重任的……”
远处,衣裙猎猎作响的兰玉公主伫立在巨石上,轻启朱唇,叹息着自言自语般点评道。
她亲眼目睹湖面之上此番变化,面色却是毫无丝毫动容。
一双桃花眸,依旧只紧紧凝视着那道抡刀疯狂劈砍黑袍人的身影。
……
“我已经尽力了,这是你们各自的命——”
已然抡刀劈砍得浑身大汗的陆人杰心头暗暗道。
他未想到,眼前这个黑袍人的肉身竟是如此耐砍!
他心头甚至隐隐怀疑,这玩意儿,究竟是不是个人?
即便眼下自己境界不高,但对方最引以为傲的阴阳术被他嘴里衔着的龙息玉克制,迸发出的其余气机杀招也被他用《吞灵魔典》强行化解大半,但这一通劈砍下来,那家伙竟全在靠着五指断裂的单手,招式凌厉地硬扛他的钢刀!
甚至他从酒庄府兵手里借来的刀,还卷边了!
最令陆人杰诧异的是,对方那根已经被他乱刀跺砍得骨肉分离,筋骨四绽,宛若破竹的残臂上,竟未流出多少血液来……
这黑袍人纵使天生贫血,也不可能贫成如此地步吧……
此刻,当耳畔听闻着水面之下那一道道愈发清晰震撼的心脏跳动声时,陆人杰不由得渐渐感到紧张了起来。
他知道,那河妖之心已然遥遥受到了血祭,开始复苏。
那等大妖若是成功重出世间,就凭自己现在这点修为境界,必须得尽早离开水面才行。
但在这之前,眼前这个黑袍人,他必须得想法子将其弄死才行。
他想要弄清楚,这体内竟无几滴血的黑袍人究竟是什么来历,血莲教为何要如此迫切不择手段地复苏天水河妖?
胸腔内带着一股子疑问,和亲眼目睹着数百孩童无辜殒命的怒火,陆人杰咬牙,双手紧握起已然卷边了的钢刀,纵身虎豹般跃起,突破极限地释放体内气机和伏魔刀意。
咔嚓——
终于,
一声脆响下,那黑袍人举起格挡的残破手臂终于齐肘而断。
短肢跌落在水面,竟转眼化作了一截破裂不堪的白藕。
靠!
这厮的师父是太乙真人?
身体竟然是莲藕化作的!
难怪体内没有几滴鲜血!
陆人杰目力敏锐地瞥见那浮在水面的断藕,心头猛然一惊。
但他手里刀势并未丝毫停顿,而是乘胜追击,朝着黑袍人的头颅,腹部,后背,接连不断地疯狂劈砍而去。
……
此刻,仅有远处隔岸观战的兰玉公主和一些湖面舟船上的兵卒注意到。
在东南方天际夜色的一角,倏地有一道玉白色的火光迸发出。
这是六品武炉境武者才有的武夫玉火……
火光转眼消失。
一个身着玄青色斩魔卫制服的高挑女差浮现在了湖面之上。
她一头乌发用一条青带扎紧,长长垂落在后腰,完全显露出一张清丽却又带着一股霸气,丝毫不施粉黛的容颜。
她右侧腰间别着一个白玉酒瓶,左手拎着一把掌宽的青鞘长刀,身形挺拔,伫立在湖面上犹如脚踩平地,虽是个女儿身,但远眺去亦是显得异常英姿飒爽。
只不过,她那身玄青制服看起来有些很不合体,脖前的衣扣,竟是无法合拢。
全因制服下,那两座巍峨大山充斥着一股子绝不低头地坚韧精神。
这般傲人程度,也只有武者的身体素质才能拥有了。
那女差稳住身形,一双杏目绽放两抹凛冽地冷光,定睛看向不远处地战场。
她到达现场的第一眼便看见,
一个修为平平的年轻武夫,正在抡刀猛砍一个黑袍人……
那黑袍人唯唯诺诺地瑟缩着,将头垂埋在胸前,竟是显得毫无招架之力。
但这夜色里此刻飘荡着的古怪咒语,皆是从他口里诵念而出。
女差一眼便判断出,这黑袍人修为并不简单,否则绝无法施展出她隔着数里地便能远远迎风听到的古怪邪咒。
怎么回事?
那个武夫当是我斩魔司的人?
看起来,他除了伏魔刀意第一重已然施展到了她所见过的极致之外,体内连武夫血气都没有一丝,为何这黑袍人还被他压制住了?
定睛一瞥的瞬间,女差心头浮荡起疑问重重。
“堂主!堂主!我们在这里!”
下一刻,她便听到了远处岸边朝着自己使劲呐喊的声音。
随即玉火迸发,白光一闪,她身形便出现在了俩斩魔卫身前。
……
另一侧湖面,那黑袍人口里吟诵的咒语已在此时结束,湖面的酒缸已然全数炸裂。
他终于不再咬牙挥舞残肢,身残志坚地躲避格挡着陆人杰的猛烈进攻,这瞬间就如一个标靶般伫立在原地祭坛中央的一块浮木之上,任由对方抡刀在他身上砸落,发泄着怒火。
他的目的已经达成了。
加之自己方才已经尝试过了所有反抗,但似乎并没有什么效果……
阴阳术因那枚龙息玉而失效,使用的其余术法、气机,此子竟能古怪地令其消失大半!
他心头虽不敢相信,却也无可奈何。
他只在这最后,随手把护在胸口的那面符幡往水面轻轻地抛了出去。
噗嗤——
下一刻,一声脆响声中。
符幡抛出的同时,黑袍人的头颅也被陆人杰利落地削落,翻飞在空中。
头上罩着的黑袍帽兜在夜风里飘落。
借着满湖的血色红光,陆人杰清晰看见,那颗翻飞的头颅并无什么容貌可言。
它两颗深嵌在眼眶里的碧绿色眼珠,翻飞间正笑盈盈地盯着他的脸看,似是想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时间,将他的容貌好好记住。
转眼,那眼珠的光泽消失,化作了两颗白瓣绿蕊的莲子,从眼眶跌出。
那颗头颅,同样也是莲藕,陆人杰此刻才看见,那莲藕上面,还遍布着密密麻麻的血色符文……
那具倒在浮木祭台上的躯体,也并未如白日里毒莲道人那样喷血丈余,依旧是四散成了一堆莲藕。
老子明天可以去县城摆摊卖藕了……
陆人杰落在浮木上,盯着这一具散落开的“尸体”,怔怔出神。
他眼前期待地炼狱世界和焚尸古炉并未出现……
这黑袍,彻头彻尾就不是个人!
应当是一具莲藕化作的活体傀儡!
陆人杰心头幡然明悟过来。
而就在这一刻,
那面抛出的血光弥漫的符幡,已经成功接触到了湖水……
一瞬间,整个波涛汹涌,躁动不安的血湖立马敛浪息风。
须臾的时间里,众人竟感觉,这个世界静得有几分可怕。
因为,那水面下一直仿若擂鼓般的低沉砰砰心脏声,也突然消失了。
为什么消失?
是因为被杀死了?
还是因为它已经凝聚出了完整的躯体,将心脏包裹了起来?
众人心头浮想联翩。
同时,血色符幡在湖水里如同活物一般诡异地扭动着,将水面荡漾弥漫开的所有血水全数吸纳,以此为养料,眨眼便化作了一朵方圆三尺的血色莲花。
莲花乍现的这一霎,寂静地水面下终于传来了动静。
“哞——”
这是一声类似牛叫的声音。
只不过,这音色并没有牛哞那般低沉粗狂,而是显得有些尖锐到沙哑,仿佛是鸡在刻意学牛叫。
天水河妖!
复活了!
刹那间,所有人脑海里同时浮现出了这样的念头。
远处岸边,刚刚风尘仆仆赶来的白虎堂堂主白雾貌已然从俩下属口里大概得知了此番事件的来龙去脉,心头只觉震撼难信。
“……天水河妖……仅凭我一人之力,今夜恐怕无法力敌……这血莲教究竟是意欲何为?难道是想利用河妖毁灭兰陵酒庄?袭杀长公主么?”
英姿飒爽的白雾貌脸上,顿时眉头紧皱。
她遥望着这潜龙湖面与天水河相连接的入口水域,哞哞妖叫声传来的方向,沉声说道,心间疑问重重。
不过她相信,长公主只要在酒庄内待着,必定安全无虞。
因为她曾听说过,这兰陵酒庄当初建造时,道门七曜宫宫主曾特意亲自前来布设护卫阵法。
此刻,
随着那哞叫声出现时,平静了几息的湖面突然剧烈震颤起来。
哗啦!——
远处数里外的水域,有水浪翻动的巨大哗啦声响起。
同时,
潜龙湖水面绽放出的那朵血色莲花忽然被某种力量托着离开水面,飘飞在空中,随即仿若竹蜻蜓一般开始滑翔移动起来,看样子是要朝着那哞哞声响起的方向而去。
水面浮木上的陆人杰见状,立刻将手里的长刀猛地朝其投掷出,但却竟被血莲花灵活地挪移避开了。
他再捡起那黑袍人留下的莲藕残躯去丢砸,依然是徒劳无功。
陆人杰心头莫名觉得,这朵血莲若不是自己有着极为智慧的性灵的话,那必然是在受到某人的遥控!
否则如此近距离,哪能接连无比灵活地避开自己武夫臂力的投掷击打?
这不是一朵普通莲花所具备的反应能力……
眼看血莲花飘飞的速度渐渐加快,就要逃离,陆人杰来不及多想,一咬牙,猛地气机灌入下肢迸发而出,径直从浮木上弹跳了起来。
他借着武夫最引以为傲的瞬间爆发力,直直跃起数丈之高,赶在落下的路途上伸手,堪堪抓到了那朵巨大的诡异血莲。
血莲花几个巧妙躲避之后,以为已然脱离了危险,一心赶往天水河妖诞生之地,哪里曾想到后方会突然有个乘客强行跳上车来。
半空中,
它被陆人杰双手死死抓住花瓣,摇摇欲坠。
随即血光激荡,莲花被迫作出了驱离反应,开始扩散出一阵阵极浓郁的阴煞之气。
湖面上鬼哭狼嚎的阴风再次刮起。
陆人杰咬牙,强行硬吞了迎面冲击来的部分……
血莲花闪烁过几阵光泽后,发现这男人竟是异常头铁,丝毫不怕它散发出的这股气息,着实无法摆脱,今晚这趟霸王花,看样子是要被他坐定了,便只得顺势砰地跌落在湖面,借着湖水的承载,托着陆人杰迅速朝着远处飘飞而去。
速度愈来愈快。
陆人杰沉腰,半蹲在血莲中心。
迎面劈头盖脸的春夜寒风,在耳畔呜呜作响。
两道哗啦哗啦的浪花在莲花两侧嗞起半丈多高。
陆人杰感觉自己就仿佛在冲夜浪……
然而,
这脚踩莲花的冲浪并不好玩。
因为这玩意儿在水面破浪往前的同时,仍旧在不停地朝他冲击着一阵阵阴煞之气。
这气息可比白日里那毒莲道人的什么鬼尊巨手上冲来的气息浓郁强悍得多。
二者相比,前者仅是普通家用电压,而此刻从他胯底正面冲来的,则是一阵阵高压电……
他仅吞吸了一会儿,便觉得体内来不及消化的气息,已然凝聚成了一颗硕大的蛋体,淤堵在腹腔内,激烈地震颤起来……
去他妈的,老子这是在干嘛……
陆人杰不由自主地夹紧双腿,屈膝蹲下,默默忍受这股子难堪地古怪体感。
方才作出选择的刹那,他并没有多想,完全是凭着本能,和不愿就此放弃追寻这场案件真相的好奇心,就那样脑袋一热,下意识扑了上来。
“哞——”
“哞——”
远处,
一片漆黑的夜色里,鸡学牛叫的恐怖声音愈来愈近了……
陆人杰凝视着浓如墨汁的夜色,心头有几分忐忑,却也有几分难以言喻的期待。
21、施救(求追读~)
“这个小吏,如此地……”
目睹着突然跃起,强扑下血莲花,转眼又“驾驶”着对方冲浪加速离开湖面的陆人杰,对岸才刚刚拔刀三分之一的女差倏地皱眉,欲言又止。
她本想尝试着,看能不能用她的刀气击毁,或是阻止那朵诡异血莲。
砰——
一阵轰爆声中,玉白色火光凭空乍燃。
白雾貌整个人化作一道光线,立即追寻着湖面飞速消逝的血莲轨迹赶去了。
……
“哞——”
“哞——”
不过盏茶地功夫,尖锐嘶哑的鸡式牛叫声已由远及近,出现在了陆人杰正前方数百丈外的天水河面上。
随着距离飞速拉近,陆人杰开始感觉,自己就仿佛在朝着一辆火车迎面狂奔,对方响起的喇叭声,震耳欲聋。
河水,夜风,这周遭的一切,都在随之猛烈地震颤着。
这使得陆人杰原本就因为不停吞吸血莲煞气而仿若夹杂着巨大跳蛋的身体震颤得更加厉害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心脏肺腑在下一刻便要涌出腔体。
陆人杰四肢紧绷,垂头匍匐在血莲花上,紧咬着牙根,强行硬压制着体内那股猛烈激撞地气息,大脑内一片混沌,好歹是生扛了下来。
声音暂时结束。
陆人杰稍作放松,抬起头大口大口地牛喘着粗气。
这时,他才终于瞧见,远处一片漆黑如墨的河面上,已然有两团火红色的巨大光球出现。
那光球一会儿出现在水面下,将整片波浪翻卷的河面燃烧成一片诡异幽森的血光海洋。
一会儿又猛烈破浪,浮在水面之上二三十丈高,瞬间将墨汁般的夜色照亮得宛如天悬两团红日,周遭方圆数百丈内皆都明亮如同盛夏的正午。
森寒阴冷的呜咽鬼风响彻河面……
那是一头仅仅浮出水面的一截躯体便达到二三十丈长的蛇形怪物。
两团巨大的火红光球正是它的双眼,其身躯围度粗硕得难以估量。
隔着数十丈的距离,陆人杰迎着汹涌地水浪,远远地粗略目测,这玩意儿至少得有两辆和谐号缠在一起的截面围度……
这就是天水河妖么。
真大……
陆人杰半蹲在依旧飞速滑翔漂流的血莲上,心头本能地对于庞然生物生出了一股震撼惧意。
但也同时本能地生出了一股子仇恨怒火……
他此世的生父陆天明,正是葬身在了面前这头妖物口里,残躯断肢都未能给他留下一截入墓安葬。
只不过,此刻眼前这妖物,虽然有形,但却无实。
它这粗硕骇人的躯体,仅仅是由一股股晦涩阴暗的气团包裹着无数的水下白骨,胡乱地拼凑而成。
它现今复活的,还仅仅是一具魂躯!
并且,它那呈扁平三角状的巨大头颅两侧,还有两个幽深骇然的黑洞,触目惊心,仿佛是两道魂体断肢遗留的疤痕。
陆人杰猛然想起来,那俩斩魔卫先前曾说过,此水妖本是三头妖蛟,但它眼下仅有一个魂躯头颅形成,说明它复活得并不完整,实力应当不及五年前……
是因为自己解救了几十个孩童出来,这场血祭并不完整的缘故么?
陆人杰眉头紧皱,面色凝重,死死地盯着那道在水面上下起伏扭动,朝着自己愈来愈快冲击而来的水妖,心跳擂鼓般地加速跳动起来。
这时,他心头才终于清楚明白过来,这血莲花为何要与水妖如此迫不及待地连夜赶路,双向奔赴……
妖物眼下还仅仅是复活了不完整的魂躯,而他身下这朵血莲则是吸纳了所有孩童遗留下的血体孕育形成,所以二者需得赶紧接触交融,进行最后一步的结合,这水妖方能彻底形成肉躯!
我不能轻易让这水妖夺得血莲彻底复活,否则五年前那场围剿,我爹以及其余差役便是白死了。
如何想法子弄死这玩意儿……
陆人杰双手紧攥着身下的莲花,坚如磐石地将其镇压住,以尽力减缓其往前滑行飘飞的速度,心思飞转,双眼盯着那朝自己扑游来的妖物不停探寻,搜找弱点。
四十丈——
三十丈——
二十丈——
腥风呜咽,波浪滔天。
那妖物距离陆人杰愈来愈近,他整个人和那朵莲花早已同时被那两团火球红光锁定。
“哞!”
头顶三十丈的高空中,一声震耳欲聋的啸叫声响起。
下一刻,那妖物的魂躯头颅长开血盆大口,直直朝着水面上压着血莲花不放手的陆人杰一齐砸咬了下来。
早在被红光笼罩锁定时,那血莲也已然停了下来,收敛住了一切阴煞气机的冲击,不再丝毫用力飘移半分,仿佛突然关机了般,停在原处,一副任君采撷地姿态。
而在这一刻,陆人杰的目光却是惊喜地盯住了这水妖躯体上半截的某一处——
那里,一团团阴晦气息包裹之下,无数碎裂的白骨在流动萦绕,但有一颗硕大的湛蓝色光团却是静静地停留在原处,有规律地起伏着,仿佛在为这妖物的魂躯泵压着生命的动力。
妖心!
只要灭了妖心,这天水河妖必死无疑,再也无法复生!
砰砰砰——
陆人杰锁定妖心的瞬间,一道玉白色的火光迸发在夜空中,径直轰撞在水妖的双目上,阻止了对方吞食血莲的动作,并且一撞之后丝毫不带停顿,不过几个眨眼的时间里,便朝着那水妖的双目轰击了数十下。
好快!
这人是什么境界的修为?
她莫非就是白虎堂的堂主?
水面上,
陆人杰顿时看得痴了。
他刚发现妖心的位置后,原本是打算抓住这身下血莲收敛煞气,不再防抗的契机,拉着它一起潜入河水之下想法子暂时藏匿起来,躲避水妖,后续再寻机会攻其妖心,毕竟自己口里含着块奶香奶香的龙息玉,可以潜入水里自由移动躲避很久。
加之那妖物有形无实,又过于巨大,要在水下纵横复杂的沟壑里追寻自己应该没有水面那么容易。
然而,眼前的突发变故却让他下意识地停滞了动作。
随着那玉白色的火光不停冲击在水妖的双目上,那火红的光球也迅速变得晃动难定了起来,因为那女差手里,正持拿着一柄寒如秋水的锋利长刀,不停猛扎。
砰砰砰——
白光与红光对撞的闷响声里,被打了个出其不意猝不及防的水妖不得不立即抬头,收回脖子,往后瑟缩接连躲避。
“捅它的妖心!”
陆人杰赶紧指着妖物上躯半空中一处地方,开口大喊着道。
火光包裹的女差听到了他的喊声,也随即发现了那妖物躯体上散发着湛蓝光泽的妖心,立马折闪弹射,持刀径直朝着蓝光冲击而去。
“哞——!”
一声妖啸,那水妖见状,顿时显得很是愤怒不安了起来,嘶鸣声中,它扭动着无比庞大的魂躯,居然从水面下又升起了数丈长的躯体,并且这一截躯体上还猛然抬起来了两个鸭掌一般的巨大巴掌。
鸭掌一左一右,双鬼拍门,仿佛拍苍蝇一般,朝着那火光用力夹拍而去。
哗啦——
鸭掌合击时,水面上顿时刮起了一阵猛烈的腥风。
迎面一道数丈高的水浪猝地卷来。
陆人杰还未来得及看见战况结果如何,便被这大浪径直卷入了河水之下。
那朵血莲花不知怎地,自从方才被水妖的双目红光锁定作出任君采撷的状态之后,便从此彻底失去了自由行动的动力,毫无反应,也被陆人杰牢牢抓住,顺手一起拉入了河水深处。
水波剧烈翻滚中,陆人杰很快便看见,一道白玉色火光啪地一声剧响,自水面上方跌落,也重重砸入了河水里。
甚至后发深至,转眼竟已落入到了陆人杰脚下几丈深的水里去了。
那白玉火光在水底依然如常地散发,将那女差包裹托住。
借着她身上散发出的光芒,陆人杰可以清晰看见,这女差两道秀眉微皱着,一双杏眸里一半是愤怒,一半是痛苦,她脸颊微鼓,嘴角有一道道血水冒着泡咕咕地涌出。
显然,她此刻看起来并不舒服,刚才那猝不及防的两巴掌已然令她受到重创。
不行!
我得给她灌输气息才行!
否则她会淹死在水里的!
这时,陆人杰脑海里第一时间便冒出了这样的念头。
自己因为口里含着龙息玉在河水中可随时自由呼吸,但对方不行啊!
咚——!
但,当陆人杰刚刚焦急地耸动了两下脚掌,朝着她俯游过去两尺距离,那白玉火光再次发力,竟然裹挟着女差的身躯猛然提刀上冲出了湖面。
助人心切的陆人杰霎时有些茫然地呆在了原处。
然而,他仅茫然了几个呼吸的功夫,头顶水面之上又是一阵巨大的躁动声传来。
砰!
啪!
两声闷响。
那道白玉火光再次原路重重砸回到了水里。
这一次,
那女差秀丽的一张面庞已经皱成了痛苦面具,眼里也只剩下了痛苦,嘴角咕噜咕噜大串地冒着血泡。
她手里的长刀和头上缠束头发的丝带已然全数失踪,一头及腰的长发水草般飘扬在身后,宛如水下女鬼一般,显得有几分阴森可怖。
这一次,陆人杰压制住了助人心切,为她喂气的好意,静待两息。
果然,
又是一道白光迸发,那女人再次毫无畏惧地冲出了水面。
这哪里是白虎堂的堂主,怕是犟驴堂的堂主……
陆人杰看得怔住。
不出他所料,不过几个眨眼的功夫,水面上一阵剧烈涌动后,那女人又如一颗深水炸弹般原路沉了下来。
这一次,她身上迸发出的白玉火光微弱了许多,并且在毫无规律地明灭闪烁着,仿佛大风里随时将熄的蜡烛。
她胸口的斩魔制服已然在酣战中被彻底拍得崩裂。
天赋异禀的胸大肌被一条粉色绸带死死地缠裹住。
那双冷冽的杏目已然安宁祥和地紧闭在一起,面色也不再痛苦紧皱,只不过嘴角冒出的血水和气泡却是愈加巨大。
这一巴掌,她总算是被彻底打昏了……
这女人是不是还有个别称,叫做迪迦……
看着女差身上明灭闪烁的白光,陆人杰心头吐槽一句,立即朝着飞速往水下沉溺的女差摆臂游去。
当他即将靠近时,对方身上那团微弱的白光也终于熄灭了。
陆人杰伸手,将女差揽入怀里。
一片黑暗中摸索着寻到了她的双唇。
人工呼吸。
呼——
呼——
陆人杰刚专注地搭救女差几个呼吸,头顶水面突然一阵剧烈地搅动起来。
“哞!——”
一声鸡式牛叫声,立马从水里传来。
陆人杰一只手紧攥着的血莲花倏地微微震颤,仿佛在进行信号连接一般,动力似是有恢复的迹象。
那天水河妖已然朝着他所在的位置寻来了。
陆人杰凝眉,立刻暂停施救,赶紧抱着昏迷的女差飞速往河底深处而去。
水温愈来愈冰凉,水压愈来愈沉重。
好在是陆人杰体内精气足够,又是武者的野蛮体魄,这等温度与水压,他硬着头皮也能扛住。
他每往下探入十几丈,便会好心地停下来,为昏迷的女差深深注入几口气息。
约莫一刻钟后,他已然探到了天水河地最深处的一条沟壑礁石里。
那哞哞地鸡式牛叫声也暂时没了踪迹,他手里攥着的血莲花看来信号终究是未能成功连接上,仅仅刚开始震颤了片刻,后续便没了动静。
黑暗中,陆人杰摸索着,将女差卡坐入一块礁石的凹陷里,继而开始不断朝着那两瓣已经异常冰冷的唇注入更多气息。
然而,他努力许久,女差依然毫无反应。
靠,这犟驴不会今晚才出场就死这水里了吧……
陆人杰心头一惊,立刻摸对方的心跳,然而他单手隔着对方几十厘米厚的胸肌壁房,根本无法感受到了任何跳动。
但单从手感来看,这女人已然冰冷得如同雪团。
想起来,自己方才人工呼吸似乎做得并不充分,少了按压的步骤!
加之这天水河底的压力太大,饶是武者体魄,她也难以自己呼吸……
陆人杰念头至此,赶紧纠正救人策略。
在朝她双唇灌入气息的同时,双手也为对方略松了一些绸带的束缚,并且开始猛地按压对方的胸膛。
呼呼呼——
也不知自己不知疲倦地专注施救了多久,陆人杰突然发现自己眼前猛然一亮,仿佛黑暗中有人突然打开了卧室的灯。
他眼皮前,一双幽怨的硕大杏目猛然瞪开,两颗幽黑的瞳孔直勾勾地瞪着他。
啪!
一声脆响。
陆人杰脸上狠狠地吃了一耳光。
……
22、毒符,攻心(求追读~)
这一巴掌势大力沉。
又因为来得过于猝不及防,陆人杰整个人被抽得一个后仰,踉跄着倒漂出了丈余远。
纵然是身处在冰窟般的河底,他面颊依然能感受到火辣辣地疼。
“你!——唔唔——咳咳——”
白雾貌甫一苏醒睁眼,便发现那素不相识的缉魔小吏在对自己灌气。
她心头勃然大怒,当即下意识地一巴掌扇出。
然而,
当她随即开口,想要朝陆人杰继续发飙责骂甚至是殴打时,才发现自己竟然还泡在河水里,甫一呼吸便是大口大口的冰冷河水从鼻腔疯狂灌入。
这时,随着脑海里更多理智和记忆的逐步恢复,她才猛然想起来。
自己先前好像被天水河妖那强横无比,宛如天网一般的巨大“鸭掌”裹挟着阴煞气机接连抽打了好几巴掌,她最终不幸被打得沉入河里,昏迷了过去。
所以,眼前这个缉魔小吏,方才应当是在好心地为自己灌入气息,复苏自己!
倒是我错怪他了……
白雾貌脸上的怒意在一抹幡然醒悟的惊疑闪过之后瞬间溃散。
她看一眼那小吏,心头略微感到有些歉意。
可是,这小吏修为平平,他为何能在水里拥有如此多余的气息来救我?
歉意闪过,当她凭冷静地理智想到这一层时,面前不远处的陆人杰已然捂着微微肿起的脸颊重新站直身体。
他一只手缓缓比划着,同时一字一顿的模糊声音解释道,
“我有一块龙息玉,能产生足够的气息,我是在为你输气救命,你别误会……”
龙息玉?
从这口型和隐约地一点点声音,白雾貌倒是不费力地便听懂了陆人杰的解释,心头顿时一阵疑惑不解。
她并未听说过这种东西。
不过,她见陆人杰能在水下一字一顿说这么一大串话,而且说一个字,便会鱼儿般吐出一串气泡,显然,他体内此刻的确拥有足够的气息。
加之在他说话时,她已经隐约看见了他牙齿后口腔一侧含着的一块微光荧荧的玉牌。
他仿佛是含着一把萤火虫在嘴里。
在听他慢慢解释的这片刻间,白雾貌体内的气息已经又快要不足了……
她憋闷地鼓着面颊,焦急朝陆人杰招了招手,示意他赶紧过去。
看这样子,她已是明白我的一番良苦用心了?
嘿,嘿嘿……
陆人杰见这俏女差脸上不仅没了方才瞬间显露出的那种想要一把将他撕裂喂鱼的怒意,甚至还如此主动的朝他招手姿态,心头顿时涌出了一阵怪不好意思的憨笑。
马上就来!
他微微颔首点头回应。
旋即,他微闭着眼睛,目光闪烁不定地瞥向别处,动作却是毫不犹豫地伸长脖子,熟练利落地俯身凑了上去。
然而,这次他却并未如愿以偿地迎上对方先前已被他施救过许久的嘴唇。
白雾貌立刻抬手,鱼叉般将陆人杰精准拦截。
单手掐着他的双颊,猛然用力,捏开了他微微嘟起的嘴,
另一只手探入其中,将微光闪烁的玉牌抠出,在河水里微微扬动,算是洗过了,随即赶紧含入自己嘴里。
果然,一股股清新的空气源源不断地从玉牌中产生了出来。
她立刻扩胸畅吸,同时引纳入足够的空气进入肺部储存。
“你有这宝贝,为什么不直接放入我嘴里,给我产生气息,而是要方才这样,你老实交代,是不是故意的。”
随即,白雾貌开口,一边比划着,一边鱼儿吐泡一般,一字一顿地模糊问道。
“……”
这一刹,陆人杰整个身体尴尬僵硬得仿佛河底的天然礁石一般,彻底凝固,十个脚指头倒是在暗地里疯狂抓动,差点原地抠出一套龙宫来。
我靠……
他心头迸发出惊叹二字诀。
因为自己,压根就没往她问的这条途径去想……
当他看见这女人被第一巴掌抽入水底时,便只有赶紧过去人工呼吸救命那一条主意浮现在脑袋里……
若非要深究原因的话,这只能怨上一世从小便看那类水下传气救人的影视小说看得多了,已然在灵魂里根深蒂固。
绝不是自己见色起意……
“咕咕咕——”
陆人杰心思活络,立刻眉头紧皱着,开始疯狂吐泡泡,并且剧烈地晃着脸,一脸我好憋闷,我已无法呼吸,我就快要失去意识的惊恐神情。
攒足了气息的白雾貌立即吐出玉牌,重新塞回陆人杰嘴里。
然后,一双大杏眸冷冰冰地,继续静静凝视着对方,等待他作出解释回答。
哦豁……
陆人杰心头咯噔一声,瞬间背脊发麻,脑筋暗中飞转起来,稍微一顿,他便已急中生智,立即紧拧着眉,瞪着眼,侧着脸,一脸疑惑不解地发出一声,
“嗯?”
仿佛在说,我没听懂你刚才在说啥,要不你重新再说一遍?
他打算蒙混过关。
咔咔——
水下,僵硬许久的拳头重新握紧时的清脆骨响声立即传来。
一瞬间,白雾貌冷眸如刀,将陆人杰千刀万剐。
她的直觉告诉自己,这小吏是在装傻充愣……
“哞——!”
恰在此刻,头顶原本已寂静多时的河水突然发出一阵猛烈搅动,河底的礁石也开始轰隆震颤起来。
仿佛有一座巨大的冰山突然出现在了二人上方,并且重重地压了下来。
水流里,再次久违地传来了天水河妖的鸡式牛叫。
同时,陆人杰一只手里一直紧攥控制着的那朵血莲花突然焕发生机,红光大方。
信号连接上了,动力重新恢复了……
白雾貌沙包大的拳头已经抬起,正要朝陆人杰迎面槌去,血莲花却出其不意的启动,嗖地一下,拉着陆人杰猛然往河水上方激冲而去。
拖曳出的那一道长长的血色尾光笼罩下,白雾貌错愕在原地,抬着拳,仰着头,目视着瞬间便上冲离开的陆人杰,一脸莫名奇妙。
这片刻间,她心中甚至有些怀疑,天水河妖是不是与那色胆包天的登徒小吏是一边的……
但来不及多想,她赶紧迸发武者玉火,朝着遁逃走的陆人杰追去。
因为她这仰头的刹那间,已然隐约看见,上方涌动的混乱水流里,有两轮耀眼的红日,正飞速沉堕下来。
直直朝着上冲过程中的陆人杰迎去……
“好险——”
上方,一片混乱的水流中,陆人杰心头如释重负,暗松了一口气。
然而,他这一口气还未松完,便倏地感觉,头顶有一道红日般的强光突然朝他直直照射而来。
陆人杰心头悚然一惊,当机立断,赶紧撒手,放弃了血莲花,想跳车逃离。
只不过,他即使迸发出了吃奶地力气青蛙般疯狂地弹抖着双腿,却发现自己不仅没有如愿往下潜逃走半分,甚至还在疯狂地旋转着,加速往上倒飞而去。
因为他的正上方,突然有一股无比巨大的吸力朝他涌来……
在这水流强劲的吸力之下,
陆人杰感觉自己浑身皮肉就仿佛一件异常轻薄地外套似的,在强行被人要给扒扯下来。
“完蛋,我要裂开了……”
他心头悚然惊呼着。
哧——!
下一刻,陆人杰眼前的红日光芒耀眼到了极点,接着视野瞬间便陷入了幽深地黑暗。
他知道,自己已经和血莲花一起给天水河妖成功吞走了……
河水底强大的水压限制了原本就负伤在身的白雾貌的移动,她终究是慢了一步,未能成功拉住陆人杰。
赶在强大的吸吮之力将她也一并笼罩之前,她只能猛然折闪,避开了河妖的俯冲吞吸,旋即赶紧朝着河面上逃离。
没了陆人杰嘴里的龙息玉给她再次提供气息,她在这里待不了多久。
幸而是方才她细心地提前攒足了一大股气,估摸着应该能够她冲出河水。
河妖虽未能连同那女人一起吞吸走,但却也不作任何追击,它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俯冲完毕便一个原地盘旋,扭头朝着另一方水面之上轻快地滑游而去。
“呜——呜——呜——”
陆人杰在一条极其漫长曲折,幽森阴暗,又无比滑腻的巨大暗道里疯狂冲击着。
他双手漫无目标地胡乱挥舞,喉咙里发出难受地闷哼声。
他很想抓住些什么帮助他刹车停下来,但是这巨道前方却一直有股神秘气压在呼吸般一阵阵地吮吸拉扯着他堕落。
在坐滑梯一般跌撞往前冲击的途中,陆人杰清晰地感觉到,他周遭的世界在迅速从冰冷变得温热,从晦暗变得鲜红。
那滑腻腥臭的液体如同瓢泼大雨般,愈来愈多,而视野里那朵焕发血光的莲花,早已不见了踪影。
显然,这河妖短短片刻间,已然彻底吸收了血莲,在迅速恢复着血肉之躯……
砰——
终于,
随着一声闷响,陆人杰感觉自己已经触探到了这条通道的最底端。
他茫然地跌落在这温热地“地上”,环视四周,一片漆黑,伸手四处触摸后才发现,自己被困在了一个滑腻粘液遍布的巨大洞窟内,并且浑身皮肉此刻已然火辣辣地疼痛起来,仿佛被辣椒水冲洗过一般。
这是天水河妖的胃……
妈的,
这还是自己两世为人头一遭“一下抵拢胃”,却没想到是整个人连头带脑齐根埋进了一条河妖的胃……
陆人杰忍着剧痛,心头焦急起来。
他知道,自己若是不尽快想法子出去,用不了许久,便要被这河妖的强悍躯体彻底消融掉。
和他爹当年一样,骨头渣滓都未能剩一点回去……
咚咚咚——
他尝试着迸发体内所有气机,对着河妖的胃壁一通拳打脚踢,甚至是疯狂抓挠。
然而却是毫无反应。
这周遭的壁肉太厚了,对方似乎并不惧怕他这点拳脚……
“怎么办——怎么办——呼呼呼——冷静!想办法!”
发疯般击打了片刻,徒劳无功的陆人杰只得停了下来,忍着愈来愈刺骨灼肤的疼痛,伫立原处,强迫自己冷静,观察,思索。
咚咚——
咚咚——
这停歇思索的间隙里,陆人杰清晰地听到黑暗中有着一股极有规律的沉闷声音传来,仿佛这“洞窟”隔壁房间内有人在擂鼓一般。
是心跳声!
声音如此沉闷,并且自己脚下的胃壁也在随之一齐规律地震颤,这肯定不是自己的心跳。
陆人杰立即进一步凝神,将耳朵略微靠近周遭胃壁,一路细听过去,终于在七步后锁定了自己距离那砰砰闷声的最近位置。
这水妖的心脏……
就在自己旁边不远处!
他心头冒出了将其摧毁的豪情壮志。
“但是我必须得想法子先弄破这妖物的胃壁才能接触到妖心……可惜,我手里没有兵器,也没有能爆破的符箓一类……”
对了……
符箓!
想到这里,陆人杰脑海中一团灵光倏地炸开,他猛然想起来,自己白日里不是从毒莲道人的骨灰里抽来了《千毒秘符册》么!
一瞬间,陆人杰心头激荡起无穷地惊喜。
他抓紧时间,立即咬破食指,凝神调动体内精气集中于指尖。
同时脑海中也在飞速地思索关于《千毒秘符册》的一切内容,很快便挑选出了一种适合这种环境下的剧毒符箓。
蚀肉甲蛆符……
念头至此,陆人杰便开始在贴近妖心的胃壁上,迅速画出了一道等身高的巨大毒符。
随着最后一笔画完,他朝着毒符所在位置,仿佛拍门一般重重拍出一掌,一道气机灌入其中,这块区域突地一颤,迸发出一阵紫红色微光,胃壁上的符纹激活,迅速凝化蠕动出了一大片密密麻麻的蛆虫。
这些蛆虫约有两三寸长短,周身包裹着一层螺旋纹路的坚甲,活生生一副天然小钻头的模样,一现世便仿佛饿死鬼般,开始疯狂地啃食着水妖的胃壁。
但这水妖的肉躯也非等闲,顷刻间,一阵抽搐,胃里分泌出大量滑腻粘液,将不少蛆虫给灼化成了原始精气。
不过,陆人杰丝毫没有停滞,他画完一张,继续在原处画出第二张,第三张……
他丝毫不吝惜体内精气,一口气,便在同一个位置叠画了六十余张出来,即使精疲力尽,他也不敢有丝毫停滞。
这是一场不是敌死便是己亡的硬仗……
渐渐地,
功夫不负释精人。
面前水妖的厚大胃壁被前赴后继的坚甲蛆虫勇士们啃食得如同破烂的蛛网般,凹陷出了一个经络散布的大洞来。
“哞!哞!哞!”
水妖惊恐的鸡式牛叫声开始接连不断的响起。
砰砰砰!
胃壁开始疯狂震颤,外部传来一阵阵猛烈地击打,看样子是想把陆人杰给拍出去。
但已经完了。
陆人杰已经麻溜地从腐蚀出的大洞钻入,朝着水妖心脏的位置寻了过去。
沿途凡是遇见有阻挡的器官,便是十几张蛆虫符箓贴上。
片刻后,
一颗内里闪烁着幽蓝光泽,外部正在飞速生成密密麻麻血肉经络的巨大肉球,出现在了陆人杰头顶上方的视野里……
咚咚!
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咚咚——
随着陆人杰的身形出现,那颗巨大肉球震颤跳动的频率开始肉眼可见地飞速加快。
呵呵,你也知道紧张?
陆人杰心头泛起一阵狞笑,但身形却未敢停顿,忙不迭举起已经无比刺痛的食指,朝着那颗巨大的妖心,凑了过去。
当他指尖最后贴上去时,那心脏已经震颤得丝毫不亚于他体内先前出现的气团跳蛋……
“别动!”
陆人杰另一只狠狠抽了这不安震颤的大球一巴掌,啐骂一声,随即凝神疯狂输出,专注绘画了起来。
一张,两张,三张……
片刻后,数不清的蛆虫,已然将硕大的妖心全数包裹了起来,仿佛为它穿上了一件厚厚的袄子。
……
23、龙甲护体功
“哗啦!”
水浪一阵破响,一团白玉火光从水底猛然冲出了河面。
白雾貌仿若一块被人扔出打水漂的石块般,跌跌撞撞,在水面几个起落滑行,最后成功上岸,瞬间瘫坐在了河岸畔一处乱石堆上。
萧瑟的寒风夜色中,她双手撑地跪着,天赋异禀的胸大肌猛浪般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一头散乱的乌黑长发几乎将她整个上半身全数包裹,如瀑布般往下垂落着一道道水帘。
她此刻就仿佛一个刚出河水的性感女鬼……
仅仓促喘息了两口,她倏地想起什么,忙不迭伸手摸向腰间。
还好,自己醒来得及时,最后的防线还未失守,腰带并没被那登徒小吏给解开,那枚白玉酒瓶仍旧缠在上面。
白雾貌心头稍安,仿佛发现了救命仙草。
她立即从腰间解下酒瓶,翻身倚靠着身后的一块巨石坐下,啵地一声拔出瓶塞,单手小指撩拨开掩盖了整张面庞的湿漉长发,随即含着瓶口咕咚咕咚地鲸吞猛喝了起来。
随着大量酒汁涌入喉咙,一股澎湃的灼热气息瞬间遍布开她的周身,填补着她方才挨那几巴掌的气机消耗。
终于,半瓶酒下肚,她不再剧烈狗喘了,也不再感到疲惫和寒冷了,胸腹内被水妖扇打得一直阵痛的伤势也恢复了八九成。
但她却整个人都木讷呆在了原地。
因为当她拨开长发仰头喝酒,重新获得开阔视野时,她才忽然看见,远处约莫两三百丈距离外的河面上,两轮耀眼的红日正在空中痛苦地闪烁着。
那条周遭身躯已然生长出一层青褐色皮肉的天水河妖,正疯狂地扬动着两只鸭掌般的爪子,不停擂击自己躯干上某处……
“哞——!”
“哞哞——!”
“咯咯!——呕~!”
“咯咯咯!——呕~!”
河风呜呜地夜色里,河妖尖咧的啸叫声也在开始变幻,从鸡式牛叫彻底转变成了惊悚鸡叫,并且声音末尾还伴随着一阵阵极度难受得干呕。
仿佛是吃错了药,想要立即将之呕出。
这……
难道是……那个小吏……在水妖身体里面捣乱?
就凭他那点微末修为赤手空拳的,能在如此庞大的水妖体内掀起什么风浪?
哦对了,他身上携有含入口里就能产生空气的法宝龙息玉,天知道这宝玉还有没有其他法威……
亦或者,这小吏随身还有其他宝贝利器也说不定……
他一个缉魔小吏而已,哪里来的如此多宝贝,莫非他身后傍有哪位大能靠山?
白雾貌看得怔了刹那,再来不及多想,眼下收拾河妖要紧,趁它病,要它命!
她立刻重新站起身,深吸一气,周身恢复过来的气息迅速奔涌起来。
砰——
一声沉闷响声里,白玉火光在漆黑夜色里重燃,通过大半壶酒的补充,她的实力已然恢复了九成往上。
白雾貌蹬地瞬间跃起数十丈,凌空挺胸,杏目怒瞪,朝着胃痛难耐中的水妖方向发出了一道剧烈长啸。
“嗷呜!”
长啸音浪响起时,周遭方圆数十丈内的夜风也跟着一齐共鸣,竟发出了凶猛地嗷呜虎啸声,并且,空气里还弥漫出了一股子极其浓郁的酒味。
这是她修行多年的绝学,醉虎啸,靠着体内长年累月积累的酒意短暂催发悉数潜能。
呛啷!
下一刻,远处河岸旁的乱石堆里,有一柄寒如秋水的长刀受到感应,立即弹飞而起,回到了白雾貌手里。
“嗷呜!”
再随着一道更为强烈的音浪催动,玉白色的火焰在白雾貌周身噼里啪啦腾腾蹿升起来,眨眼便在她身外,赋形成了一头巨大的玉白色猛虎。
咚!
玉白猛虎成形的瞬间,便在空中再次蹬腿,仿若一发炮弹,径直朝着水妖的心窝冲击而去,速度奇快。
虎口内并没有任何獠牙,但却有个杀意凛冽的大胸肌女武者杏目怒瞪,长发飘飘,单手扬起一柄火光熊熊的长刀开路。
“母老虎给老子滚粗!别来分我经验!别来抢我人头!”
天水河妖的心窝内,正在疯狂叠画毒符的陆人杰隔着厚厚的河妖肚皮便清晰听到了那道女子音色的强悍虎啸传来,同时还有一道强横的武者气机正朝着自己所在位置冲击而来。
“水妖拍她啊!赶紧拍她啊!别打肚皮了!像先前抽她一样给劳资狠狠地拍飞她啊!”
陆人杰心头开始迫切地呐喊着给水妖出主意。
砰——
砰——
砰——
很快,他听见水妖体外接连不断地传来了强烈的气机对撞声。
而原本一直在外击打擂动腹腔,想要将他弹抖出去的两道力量也随之消失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自己正与水妖的心脏在面对面贴近交流的缘故,这家伙似是清晰感应到了他心中的疯狂助威呐喊,从这变化来判断,它的确立即如他所愿地出手拍了。
但是效果明显并没有先前那般好,几道气机碰撞结束,皆未能将那虎啸声裹挟的武者气机成功阻止拦截下来,仅仅是速度变缓慢了一些。
那母老虎的火热气息仍旧在直直地朝着他所在位置冲击而来。
这水妖纵使恢复了血肉之躯,但却也拦不住那母老虎了,说明它此刻的实力,连先前魂躯时候都已比不上!
如此看来它这心脏,已经被自己的毒符侵蚀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只差压死心脏的那最后一根稻草……
陆人杰想到此处,看一眼面前被密密麻麻甲蛆覆盖得仅渗透出一丝极微弱蓝光的大球,立即停止了画符动作。
他转而抓紧时间,凝聚剩余的所有气机于拳头,猛然朝其接连不断轰击而去。
砰砰砰——
咔——
咔——
咔嚓!
果不其然,随着一拳拳轰击,那瑟瑟发抖般猛烈震颤的心脏迅速发出了咔咔的裂响。
就仿佛一团干枯的丝瓜被指尖捅过,每一拳落下,便会坍缩出一个再无法复原的巨大窟窿。
其内无数错综复杂的经络缠绕在陆人杰手上,仿佛缠了一把南瓜囊。
砰砰砰!
双拳如同疾风骤雨不断捶击。
水妖心脏的幽蓝光色一点点熄灭,很快便彻底失去了光泽。
陆人杰周遭的空间陷入了一片沉闷的黑暗。
黑暗中,他还在疯狂锤击,但最后几拳却是落了空,因为面前的大球已然不复存在了,唯有遍地的碎渣。
水妖之心,碎了一胸腔。
“咯!咯!哞……”
水妖昂起脖子,扯着喉咙,发出了最后一声鸡式牛叫,最后轰然倒塌。
“终于死了么?这应该是被我弄死的吧?没有被抢人头吧?”
陆人杰累得跪在一大片黏糊腥臭的血肉上,感受到了水妖身躯地沉堕,心头也接连泛起了好几道疑问。
但很快,他眼前视野里的世界更迭了。
炼狱世界和焚尸古炉的浮现,仿佛在无声的回答他道:没人抢你人头……
一瞬间,陆人杰心头涌出一阵无比舒畅的喜悦,这滋味,可比先前给那女差做人工呼吸舒服多了。
天水河妖命运幻梦浮出……
三百余年前,大离朝开国皇帝高祖帝在成功建立大离的前夕,曾在天水河畔一处岛屿旁持天心茅杀死过一位从西海夷龙族潜来的间谍。
这个海夷龙族谍子死后,精血流入天水河,融合了河里千万年来积累的诸多水鬼幽魂,又意外被一条修行成精的水蛇吞食,成功修成了一只三头水蛟。
这水蛟拥有无数人族死后化作水鬼的混沌意识,智慧虽不多,但也不浅,数百年来一直狡猾地潜伏在天水河里修行,只偶尔伺机作祟,渴望有化身成真龙的那一天。
五年前,它在外出作祟猎食船队上的人族时,终于被斩魔司盯住了行踪,未能安然脱身,最后遭遇无数高手联合绞杀,挫败了身躯。
好在是它临死前,狡猾地将心脏及时地收敛了气息,其落入河底后一直未能被发现。
而在今夜,不知为何,冥冥之中竟然有一道强横的阵法之力遥遥为它招魂,并送来数百无比鲜盛青稚,尚未被尘世污染过的童子血祭。
它成功复活了。
只不过,从它复活的那一刻开始,它的脑海里竟古怪地浮现出了一个声音。
那个声音在告诉它,作为复活的交换,从此以后,它需得听从它主人的使唤。
主人?
主人是谁?
它心头充斥着无穷的疑问,因为自己诞生数百年来从未认过任何一个主人。
但它今夜心头却有一种极其强烈的渴望,自己一定要见到他!从此以后一定要听他的一切命令,及时粉身碎骨,死不足惜!
水妖凭借自己那为数不多地智慧判断出,这绝不是它自己心甘情愿的想法,而是那复活它的阵法已然彻底控制了它的灵魂,在驱使着它的一切动机。
可惜的是,它不过才刚复活片刻时间,还未来得及赶去见到那未来的新主人,便突然肚子疼得厉害。
然后,它感觉自己被一个奇怪的东西,给弄碎了心脏……
是因为意外吞食了一个人族虫子么?
可自己几百年来吞吃了无数人族虫子,对方顶多在自己体内挣扎冲击片刻罢了,从未这般腹痛且伤心过啊!
水妖临死前脑海里一直充斥着这个疑问。
看样子,这水妖也不过是一颗被选来做棋子的角色,与那血莲教并无瓜葛。
看完水妖今生命运,陆人杰心头感慨。
接着,到了他最期待的飘骨灰环节……
万千余烬里,一缕紫色骨灰飘出,落在肩头。
……《龙甲护体功》!
陆人杰盯着掌心骨灰线纹拼凑的字迹,心头泛起一阵惊喜,看名字就知道,这是一门叠护甲,抗揍的硬功夫!
消化掉这功法的信息后,他立即回过神。
砰!
甫一睁开眼,他便听见不远处水妖的躯体发出一声剧烈的破响。
下一刻,白玉火光形成的巨虎撕裂开了水妖青褐色的外皮,击入了它的躯体内。
虎口内的白雾貌心头清楚,其实在她手中的长刀裹挟醉虎之力斩入妖躯之前,这水妖就已经先一步死去了。
因为她明显察觉到,一直笼罩着她的那两轮红日在尖咧啸叫声里迅速黯淡熄灭。
果不其然,她接连几道强劲刀气将水妖整个身躯切断后,便见那个浑身血肉模糊的小吏,正跪伏在不断沉堕倒下的下半截妖躯上,回过头朝着她咧嘴无声地大笑。
即使那张脸此刻已然分辨不出五官,但单看他那咧嘴的巨大弧度,和涌出的闪耀玉石光芒,白雾貌便能想象到这小吏的笑意是有多猖狂得意。
这人脑子有病!
白雾貌看着那张朝自己咧起的嘴,不由得想起自己片刻前还被他摁在河底交流气息,心头瞬间涌出一股怒火,反手便是一巴掌招呼了过去。
砰——
她又没打上。
一是因为她出手下意识地收敛了先前爆发出的强横气机,仅仅是一个简单的物理挥手动作。
二是因为,这小吏突然匍匐在了地上,一动不动。
看样子,并非是求饶,而像是已经晕厥过去了。
是在装死么?
白雾貌心头一阵惊疑,她知道这登徒小吏狡猾得很,是个戏精,在水底面对她的审问时,短短片刻间便装傻充楞了两次想将她糊弄过去。
她眉头微拧,赶紧上前拎着陆人杰,从已经沉堕到了水面的妖躯跳回河岸,一把扔在地上。
借着她周身武夫玉火的光芒,近距离下她这才看清,眼前的小吏不仅仅是被水妖体内的血肉碎渣沾染才显得如此面目不堪,他周身的皮肉显然也已遭遇了强烈腐蚀,表层已经溃败成了一滩血泥,触目惊心……
这登徒小吏醒来若是知晓自己全身毁容,余生都要变成一个没皮没脸皱巴巴的丑八怪,不知会是什么反应……
白雾貌看得心头一阵感慨,瞬间便没有了想扇他耳光,殴打他惩罚他吻过她的双唇的冲动,甚至更多的还有一种莫名的同情和愧疚……
毕竟,严格来说,这天水河妖其实是他一己之力,从内部弄死的。
接着,她赶紧弯腰伸手,凝神查探他的体内气机。
“这人……怎么突然这么虚……体内一点精气竟都没有了……”
“看他先前劈砍那黑袍人时,体内的气机不是还挺澎湃充足么……他境界平平,释放精气的手段有限,不该这般快啊……”
白雾貌心头顿时一阵错愕。
砰——
来不及多想,一道白光迸发,她双手抱起陆人杰便朝兰陵酒庄而去。
这小吏亟需救治……
24、天精丹(求追读~)
黑暗死寂的夜色里,在一处水雾氤氲弥漫如同轻纱笼罩的池面中央,一朵巨大的紫红莲蓬静静漂浮其上。
水雾之下,池面之上,有着一条条血红的脉络纵横交错,宛如某种庞然生物体内密布流淌着的血管经络,正围绕着紫红的莲蓬迂绕流动,形成了一幅古老神秘的符阵。
莲蓬上边,盘腿坐着一道魁梧的男子人影,他单手持拿着一根血光幽森的殷红荷杆,荷杆上悬着一面血色符幡,另一只手五指恰诀,掌心摊开对着天空,仿佛托举着乾坤日月。
“噗——”
突然间,死寂的夜色里,男子身体发出猛烈剧震,最后弯腰倾倒,朝着池内喷出一大口紫褐色的血液。
血液甫一喷洒入池子内,那团密布其上的血管经络便犹如霜打过的草团般,迅速萎缩下去,失去了方才流淌起来的鲜艳色泽,眨眼便化作了一团干枯浮萍。
人影手里持拿的殷红荷杆也在一瞬间干枯,成了一截不起眼的草杆,符幡在夜空里湮灭成灰。
他身下的莲蓬在一点点地碎裂崩坏,终于失去了托浮他的灵力,成了一池子碎渣。
这处阵法彻底溃散了……
男子晃晃悠悠的从血池里爬起,站在岸边望着一池狼藉,面色憋胀,仿佛刚被人强行喂下了一只癞蛤蟆般难堪。
“去他妈的!一群斩魔司的疯狗!简直无处不在!”
他咬牙切齿地啐骂一声,旋即掐诀,整个人犹如一滩烂泥般沉堕入了地下,消失不见。
……
玄京城,一处高墙大宅的书房内。
有个青衫中年男人此刻正在明如白昼的灯火旁静静地看书。
他的状态看起来很是不错,双目盯着书页时,脸上洋溢着一层浅浅地微笑。
他这笑意倒并非是因书中的内容所致,而是因为约莫小半个时辰左右前,心腹黑莲护法传来消息说,近一个月来他等苦心筹谋的那处阵法已经启动了。
虽然事出突然,血祭之阵所需祭品并未准备十足,但至少他最信赖的那位圣使尊者明确表示,他有很大的把握,一切皆能按计划进行。
只要一切能按计划进行,那么,待再过数月,他这近三十年来的苦心谋划,便要到结出甘甜果实,收获成功的时刻了。
这很难不让他感到激动和喜悦。
正当他盯着书册浮想联翩时,忽然间,他瞥见书房中央的青石地砖上忽然血泥翻涌。
一个高大魁梧的男子从血泥里站起,语气略微显得有些结巴地开口说道,
“主公……我……成功复活了天水河妖……”
“好!哈哈!成功复活了便好!这是可喜可贺的大事啊!”“……咦?血莲你为何脸色如此凝重?莫非是受伤了?”
青衫男人闻言,立即放下了手中书册,激动地站起说道,说着,他却发现面前这位最信赖的心腹,面色出奇地难堪。
他心头渐渐浮起了一股不祥地预感。
“那个……只不过……天水河妖……仅仅存活了片刻……又被人给杀死了……”
高大男子垂着头,开口磕磕绊绊地说完,青衫男人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继而如冰山般崩塌。
整个书房因此而陷入了一片冰冷地死寂。
片刻后,他才开口打破沉默,接连质疑问道,
“杀了?是几品高手干的?你不是有一尊傀儡身在现场持阵么?以你一尊傀儡身的阴阳术修为,至少能抵得上五品中境的武夫啊,再加上你说已经成功复活天水河妖,集合你二者之力,就凭最近斩魔司和刑部派出去的那些人,应该鲜有敌手啊,为何如此快就被……弄死了?”
“……属下也是实在没想到……那个年轻男人……应当是斩魔司的差役……他境界平平,但却竟携有龙息玉在手……他身上稀奇古怪的地方太多了……能硬扛我冲击出的阴煞血气不说,没想到还是个画毒符高手,一身的奇巧淫技……”
龙息玉!
听到这三个字,青衫男人顿时眉头微凝,顿时明白了八九成。
他自然知晓,阴阳术师的修为,最受这与九州龙脉气运相联系的至宝克制。
除非是他亲自出手,或有机会能镇压此宝……
“大离皇室早有祖训,那块与龙玺相连的至宝必须时刻掌握在皇族血脉手里,轻易不得离身,为何兰玉那臭娘们会轻易将其交给一个斩魔司的年轻差役?”
“……那男人看起来皮相很不错,又年纪轻轻,大概只有十八九岁的样子,属下猜测,他很可能是兰玉公主在外边与其他人的私生子,除此之外,属下难以想象这大离皇室的至宝,还会被她交付给谁使用……”
“兰玉的私生子?难怪,她已三十有六的年纪,至今都未婚嫁,甚至就连陛下的赐婚都敢公然拒绝……当初我听安插在公主府的眼线说,这个女人实际私下里就如她娘蝶妃生前一样水性杨花,毫不检点,如今想来,倒不是没有几分道理……”
简单几句话后,这中年男人已然全数平复了方才的震惊和失落神色。
他这一生历经过无数次的挫折失败,才从微末之身走到现今地步,早已修得了一身极强的面对突发失败时的自愈能力。
好事多磨!面对突发失败,他心头如此告诫自己。
说罢,他转而立即凝重道,
“……事已至此,此条计划已然全毁,你即刻去着手安排销毁与此计相关的一切线索,不得让刑部和斩魔司有机会顺藤摸瓜查了上来。”
“另外,赶紧召集其他人来我书房,我等今晚就必须得布置启用另一条备用计划,距离真武墓山开启,已只剩下了两个月左右的时间,我等必须抓紧一切时间,否则这几十年来的心血谋划,便是白费了。”
“是。”
高大男人重重点头,暗暗为没有受到惩罚而庆幸。
说罢,血泥涌入地砖下,消失不见。
——
陆人杰从梦乡里睁眼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布置豪华的房间里。
四周墙壁上密密麻麻的挂着无数人体经脉穴位的精致图册。
他可以确信的是,这绝不是啥中医按摩保健的场所。
因为图册上的人体并非是一成不变的站姿。
有的弯腰,有的挥拳,有的奔跑,有的跳跃,有的劈腿……
这些人体姿态各不相同,身体上标注出的密密麻麻的各个对应经络穴位便也有着相对应幅度的移位。
陆人杰眼珠转动,环视细瞧了几眼,便敏锐地判断出,这绝对是一个武痴的卧室。
并且,还不是一般地位的武痴。
因为这种级别精致详细的人体经络图册,寻常地位的武痴绝对无法收集到。
陵王……
陆人杰脑海里,旋即浮现出了这两个字。
的确,这个卧室的装裱,很符合当今大离朝第一武夫之称的陵王的人设。
接着,他感觉有些口渴,瞥一眼床畔檀木小案上的玉白茶壶,下意识地想伸手倒水。
但他挪腰抬手时才发现,自己的双臂,浑身,甚至是包括面部,头部,皆都被厚厚的白布条包裹着!
布条下,一股子极其浓郁的药臭味扑鼻而来……
“靠,我怎么被制作成木乃伊了?肚子没被掏空吧?”
他心头悚然一惊,耸了耸小腹,除了有些皮肉痛苦,一切倒是正常。
旋即,脑海里一大片昏迷前的经历记忆接连涌出。
“……我定然是一身皮肉全被那河妖肚子里的粘液给腐蚀坏了,才会被包裹成这样……”
陆人杰整颗心顿时黯然一沉,跌入到了谷底。
别人是毁容,自己倒好,才来这世界两天,这下全身都毁无完肤了,日后还怎么做人哟……
陆人杰在心头痛哭流涕起来。
“《龙甲护体功》……”
这时,悲痛中的他忽然想起了自己昏迷前从天水河妖骨灰里抽来的那份护体功法。
《龙甲护体功》,万年前神魔混战时期,九州人族斩龙的无数勇士修者根据屠龙经验摸索总结出的功法。
“屠龙勇者,先修得真龙体魄,方可与龙搏杀。”
“真龙体魄之修法,自外而内也,外修表层血龙皮膜,按如此心诀,引导体内血气催发类龙之皮,蜕下人体凡皮。”
“待血龙皮膜覆体,再以气血淬炼筋骨,牵筋移骨,暗自排列成皮下龙甲,防护体躯……”
“真龙体魄终大成,龙甲护体初小成。”
“此功之精髓,在于修一口真龙内息也……”
“真龙内息修行之法如下……”
当细细回想一遍《龙甲护体功》的数万字法诀要点之后,病床上的木乃伊猛然一弹,大有垂死病中惊坐起的气势。
陆人杰方才熄如死灰的心间,噗地再次重燃起了面对未来人生的希望。
自己被毁的色相皮肉还能救回来!
甚至,自己还能将原本的寻常人体皮肉修得更加厚实耐操!
这《龙甲护体功》的入门,便是需得先催生蜕化出一层外在皮肉……
看来自己着实是受上天眷顾!
瞌睡来之前,枕头便已在冥冥之中给自己准备好了……
病床上,木乃伊的心头泛起了一股美滋滋的舒适窃喜。
……
“回长公主的话,卑职已然给那位陆差役用上了《壁尾黑玉膏》,这是当下我大离朝内,重生皮肉疗效最好的药膏,太子殿下前年坠马破裂的皮肤,便是用此膏修复如初的。”
“只不过,这位陆差役浑身已然没了一寸完肤,甚至内里血肉中还有不少妖物的胃液残留侵蚀,伤得着实过于惨重。”
“如此伤势下,他还能活下来,就已经是卑职入行近六十年来,唯一亲眼见证的一例奇迹了。”
“至于皮肉能恢复几成,这只能看他的体质和天命了,不过卑职相信,能恢复四五成的希望,还是有的,想要恢复八九成,甚至是完好如初的希望,恐怕就……”
玉香园内,一处大堂中。
兰陵酒庄的驻扎老医官正在回答兰玉公主的询问。
说到后边,这位须发雪白,弯腰驼背的老先生欲言又止。
座位上,那位婀娜美妇人自是也懂了老医生的未尽之意,一双原本充满希望的桃花眸瞬时一闪,流露出了一抹极其遗憾之色。
她开口感慨道,
“可惜了,如此一位天生诗才,从此以后,竟然落得个皮相残疾的下场,也是天妒英才……”
片刻后,老医生前脚甫一离开堂内没多久,便有丫鬟进来禀报,说是陆人杰已经苏醒了。
兰玉公主闻讯,略微凝眉,开口吩咐道,
“……他若无虞,便择时差人送他回陌阳县衙门吧。”
“长公主如此惜才爱才,离别时不去看望一下这位初见便赠诗令你冒出水汽来的大诗才吗?”
一侧伺候着的丫鬟欢儿闻言,察觉出了兰玉公主并无前去探望的意思,当即忍不住插口笑着揶揄她道。
那婀娜的美妇低头,看一眼两座半掩雪山间夹着的玉牌,立即拨浪鼓似的摇着头,开口解释道,
“再大的诗才,但若模样尽毁,变得丑陋不堪,见了也是徒增哀怜罢了。”
“况且,本宫甚是清楚这等年轻天才的内心,他们异常敏感骄傲,最不愿被人瞧见自己变得不如从前的落魄,本宫好心去送别,反而是让这陆差役的心头感到窘迫难堪,不利于他伤势的恢复,还不如不见,仅将他前日在水榭初见时的模样记在心头便好了……”
“听长公主您的意思是,您日后再也不见这位陆诗才了?纵使他再写出什么精彩绝伦的诗作来?”欢儿微侧着下巴,继续好奇地询问。
兰玉公主长叹一声,
“他若有诗作,本宫拜读便是,容颜不复,再见也是不美的,白白毁了诗意,不见了,不见了……”
闻言,小丫鬟笑着毫不避讳地道,
“欢儿看,长公主您也是个好色之人,不是单纯的爱什么诗才文豪,您是爱与模样好看的诗才文豪结交罢了……”
啪!
兰玉公主面颊微微泛红,一巴掌拍在了小丫鬟的臀儿上,斜眼嗔怒着警示,
“死丫头,再瞎咧咧曲解剖析本宫的想法,小心本宫差人拍肿你这两块肥肉……”
小丫鬟反手捂着臀,吐了吐舌头,老实地闭了嘴。
……
陆人杰醒来之后的第二日一大早。
这尊一身白纱包裹的木乃伊便被兰陵酒庄的仆人送回了陌阳县缉魔吏衙门。
离开之前,他倒是与身边服侍照顾他的那位老医生有过不少交流,得知他已在这酒庄内躺了两天两夜。
他昏过去没多久,便被那位斩魔司白虎堂的堂主送了过来及时救治。
不过,她当夜便带着俩差役急匆匆回了玄京,听说是急于回去复命这件案子。
倒是第二日中午时分,她又匆匆独自来了一趟兰陵酒庄,站在床畔冷冰冰地看了躺尸中的陆人杰几眼,最后给老医生留下了一个小木盒。
说若是陆人杰能活下来,便将这木盒交给他。
陆人杰得知消息时,脑海里冒出的第一反应是——骨灰盒?
毕竟那晚在天水河底,他救人心切,迫不得已对她行了约莫十五六分钟的亲密之事。
事后,她两次要挥拳发飙揍他,但都被他堪堪躲避过去了。
只不过他转念细想,她送的应该不太可能是骨灰盒,毕竟那是他死了才会用的,没必要吩咐说等他醒过来才交给他。
当他请老医生帮他打开木盒看了,才知晓里面原来装着一颗粉白剔透,宛若宝钻的丹丸。
天精丹!
25、八品炼精
“杰哥,那天水河妖到底有多大啊?”
“很大。”
“你总说很大很大,很大究竟是有多大嘛……有这颗树大吗?”
春光明媚,微风和煦。
陌阳县城,一处简朴的小宅庭院里,一具木乃伊四仰八叉地瘫躺在长椅上晒着太阳。
木乃伊的身侧,小胖子刘金龙指着庭院中的一棵三人才能合围的老红枫,极其认真地问道。
陆人杰胸膛起伏,长叹了一口气,他被问得有些烦躁了。
回到陌阳县至今已经有五天日子。
这五天来,他一直是个浑身不遂的摊尸状态。
因为那位兰陵酒庄的老医生曾千般叮嘱他,身上的纱布一旬内都不能轻易拆开,那层给他治疗的药膏极其珍贵,且吸收需要较长的时日,必须耐心等待药膏被彻底吸收,方可拆开纱布。
陆人杰心知自己虽然掌握有《龙甲护体功》可以重生皮肉,但前提是需得先行彻底恢复体内的精气才行。
那夜在水妖肚子内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画了多少毒符出来,反正自己自从醒来后,就一直感觉很虚。
虚得一滴精气都没了那种……
所以回来后的前三天里,他一直就瘫着发呆静养。
这期间断断续续尝试着催动了约莫一个时辰的《吞灵魔典》来恢复精力。
因为催动这功法虽然不耗费精气,但却损耗精神,需要极强的精神专注度。
他醒来之后,精神力也不怎么好,催动小半个时辰的吞灵魔典,就需得歇菜,休息个小半天。
幸而是三天之后的清晨醒来,他便明显感觉,自己精神已经好了很多,大有将要复原的趋势。
所以最近这两日来,吞灵的进度便也迅速提升了起来。
到今日清晨醒来,他估摸着,自己体内的精气已然恢复得九成往上了,差不多已经到了可以服丹破境的地步。
在回到陌阳县这五天里,自己的生活起居,包括喂饭把尿,全靠胖金龙这小子照顾。
生活质量和在兰陵酒庄醒来后待的那一日自然没得比。
酒庄里伺候他的那几位丫鬟年轻貌美,眼神里对自己始终充斥着极为真诚的关怀。
弯腰贴近时,身上还会飘来一股股自然地体香,手上动作又柔又轻,不管是喂饭还是把尿,她们皆都无微不至,恰到好处,令人很是舒心。
就连他同样身受重伤体无完肤的小兄弟都在暗中不停点头,发出过好几次由衷地赞叹。
但回了陌阳县,面对刘金龙这只成天絮絮叨叨,围在身边不停问题的小胖子,他只觉一切都是那般索然无味,提不起兴趣。
而且最关键是,他现在还不敢轻易得罪这小子!
不管问啥,他几乎都得老老实实不厌其烦地回答。
否则他害怕自己下一口喝的茶,很可能就是自己上一泡撒的尿……
这个小混球是绝对干得出的。
毕竟过去这些年,自己也没少捉弄他。
所以,他迫切地想要解除纱布,重新独立自主。
在这提心吊胆的养伤日子里,他总是对兰陵酒庄的那一日奢靡时光念念不忘。
但可惜,自己不过是个卑微的小缉魔吏,哪能在长公主的府邸长住下去,又不是她养着的面首。
自己能躺在堂堂大离第一武夫陵王曾经的卧房里疗伤数日,便已是多少人这辈子都求不来的福分。
自从陆人杰回到陌阳县这几日来,他时常在心头感慨,兰玉公主的确是个惜才爱才的好女人,就因为自己赠了她一首大诗仙的诗作,她竟便亲自在水榭里接见自己,一点也不抬长公主的架子。
甚至还特意把奶香奶香的龙息玉借给他护身……
她如此喜爱诗词文赋,自己后续倒是得多琢磨几首,找机会赠给她。
陆人杰不断在心头告诉自己,他只是单纯的想做一道两个不同世界的文化沟通的桥梁。
好的作品,就应该让更多懂得欣赏的文化人看到!
他绝不是为了去公主府邸攀附权贵,沉堕奢靡……
一旁的胖小子还在耳朵旁叽叽喳喳地问个不停,
“诶?杰哥,你知不知道那水妖身上是什么颜色?它有没有什么鳞甲之类的?”
“不知道,我在水里,还没看见它恢复血肉身躯之后的模样就被一口吞了。”被问得万念俱灰的陆人杰开口,语气机械地回答。
“那你估计,它的皮是不是真有咱们县城的城墙那么厚?我听我爹说,五年前围剿水妖斩魔司来了很多高手,但是因为那东西的皮比城墙还厚,简直刀枪不入,所以才会牺牲那么多人……”
陆人杰感觉自己真的蚌埠住了,他开口带着情绪地道,
“它的皮应该挺厚的,不过肯定比不上你小子的脸皮,同样的问题,我都被你守着问了五天了!”
“五天啊,胖金龙,你小子知道我这五天被你嗡嗡嗡苍蝇一般的声音弄得有多难受吗,叫你别问了,你小子是不是耳朵被鼻毛塞住了啊……”
“呵呵,杰哥你确定?你现在都这副鬼样子了,还要这样和我说话吗?”
椅子旁,面对终于忍不住发起牢骚的陆人杰,胖金龙双手抱在胸前,咧着嘴,脸上洋溢出一抹邪恶的微笑,侧脸询问道。
“嘿嘿,金龙哥,我就逗你完的,你是知道的,你从小我就喜欢逗你……”
陆人杰怂得很快,很彻底。
见陆人杰这反应,小胖子脸上的得意之色瞬间达到人生巅峰,他开怀大笑了起来,
“这还差不多嘛!”
陆人杰继续道,
“龙哥,麻烦您帮小弟喂一下药,呐,那个木盒里,对对对,就是那颗粉白粉白的大丸子……”
等老子恢复身体,得叫你看看谁才是哥。
“你这颗药是什么药啊?怎么这几天都没吃?今天突然想吃了?看起来倒是挺好看的样子,就像我娘的耳环,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胖金龙举起手里的大丸子对着阳光看了几眼,开口问道,就是迟迟不给陆人杰喂下。
这短短片刻间,给椅子上躺着的木乃伊看得高血压都快爆发了,他生怕这小子会突然给他咬了一半尝味道……
陆人杰嘴里立即忽悠着道,
“咳咳……给我治病的老医生说的必须第六天才能吃,这药大补,后劲贼大,身体过虚,和年龄不满十八岁的人若是沾一口,大多都会暴毙。”
“哎呀!”
闻言,胖小子眉头顿时紧皱,龇了龇牙,吓得赶紧把药囫囵塞入了陆人杰嘴里。
丹药入口,仿佛棉花糖一般迅速融化。
旋即,
一股奇妙的气体力量在陆人杰体内滋生,游走。
从下浊府开始,接着是中意府,然后是上血府,三府之内,凡是被这气体行走过的地方,精气无不开始沸腾一般地震颤了起来,开始蜕变。
“咯咯咯——”
很快,
椅子上的木乃伊突然浑身猛地抽搐了起来,嘴里情不自禁地发出咯咯咯地老母鸡叫声。
“喂喂喂?杰哥?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你是不是太虚了啊?你该不会暴毙了吧!”
“来来来!赶紧喝点水!”
院子里,胖金龙顿时吓得手足无措,他慌乱地说着,赶紧拎起旁边的茶壶给陆人杰倒水喂下。
26、血气初成(求追读~)
啪啪啪!
然而,他倒出来的一杯水还仅只喂了半口,椅子上,抽风般的陆人杰身上的纱布突然一根根崩裂开来。
啪啪啪啪!
下一刻,崩裂的速度陡增,椅子上瞬间就如在放鞭炮一般。
一根根沾染着乌黑药泥和干凝血渍的纱布炸裂得愈来愈快,愈来愈猛烈。
院子里弥漫开了一股子腥臭刺鼻甚至有几分腐味的古怪味道。
仿佛一口已经入土好几天的棺材突然在面前揭开了一般。
胖金龙吓得赶紧弹起,后退两步,一只手拎着茶壶,一只手端着茶杯,两只手悬空抬在胸前,伫立着一动不动,目瞪口呆,呆若木鸡地僵在了原地,背脊上的冷汗渗出,眨眼便将他内衣湿透了。
因为就在这短短片刻间,面前陆人杰身上的纱布便已全数崩裂完了。
那些奇臭无比的断裂布条如同羽毛般在春光里挥洒,落下,然而视野里显露出了一个奇丑无比的人形怪物……
这怪物浑身上下毫无一丝正常人族的皮肤存在,全是紫黑色的血痂和坑洼……
这恐怖模样,令刘金龙不由得想起了去年东城火灾时烧死的那几具焦尸。
这玩意儿……真的是自己曾经认识的杰哥吗?
他会不会那晚在那天水河妖的肚子里,就已经被河妖吃掉了?
这个东西其实是河妖的虫卵和妖魂变成的?
他吸收了杰哥的记忆,想取代杰哥?!
这招叫什么来着?
金蝉脱壳!
对对对!我爹说妖物狡猾得紧!这很有可能!
杰哥以前可从没对自己怂过!
他刚才竟然叫自己金龙哥?
一时间,胖金龙脑海里风起云涌,展开了无穷的可怕联想。
腿好软,喉咙好干……
咕咚咕咚——
胖金龙立即颤颤巍巍地抬手,把茶壶里的大半壶水一口干了,接着恭敬地放下茶壶,他声音不自控地颤抖着干笑一声,开口道,
“看样子杰哥您已经没事了,那今天应该不用我再给您把尿喂饭了,那我先回家去了啊,这几天我娘都没见我几面,肯定想死我了,明天我有空再来探望您!”
恭敬说完,在椅子上丑陋人形生物的注视下,小胖子转身,脚步有些踉跄地朝院外走去。
他轻轻地推开院门,又轻轻地仔细地关好院门。
当他背影彻底消失在陆人杰视野里的刹那,院子外的巷子里很快便响起了咚咚咚地奔跑声。
“……”
我现在的模样有这么可怕么?
给这混小子吓得把敬语您都用出来了?
这小子可从没对我这么礼貌过啊……
椅子上,此刻一缕不着的陆人杰喘着粗气,心头无比错愕。
前后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胖金龙对他便这般天差地别的反应,着实给他整得有些不适应了。
他撑着椅子坐起身,低头瞧一眼自己现在坑坑洼洼,色泽触目惊心的身体,顿时眉头紧锁。
靠,的确有些渗人,老子这模样要是去万圣节,都不用化妆了……
陆人杰看得咂舌,暗暗嘀咕一声,心头总算是明白了死侍为什么要穿一身罩得只剩下嘴的制服。
不过好在是自己有《龙甲护体功》可以尝试复原,否则这副模样,余生也得给自己另外搞一套制服穿着才能见人……
稍微歇息片刻,陆人杰从椅子上坐起,开始在院子里扩胸踢腿,自如地活动着周身筋骨,以舒缓这些天来不能自由活动的憋闷。
兰陵酒庄那老医生给自己上的药的确疗效不错,这等程度的腐蚀,前后才一旬不到的时间,虽然现在看起来丑陋了些,但他此刻活动起来是却没有一点痛苦不适的感觉!
砰!
活动到了兴致上,他倏地凭空直冲一拳,尝试着初次动用体内方才新蜕化出的那股力量。
啪!
下一刻,三丈外的那颗老红枫一震剧颤,粗硕的躯干上,猛然浮现出了一个五六寸深的拳头印记。
哗啦——
倾水般的声音响起,干枯的和新生的枫叶,全都如春雨般混杂着簌簌飘落了下来。
“这就是八品炼精初境,炼精化力?要是到了那俩斩魔卫的化血境,我这还不得起飞?”
陆人杰抬手,看着自己皱巴巴地丑陋拳头,心头错愕又震撼。
这是他第一次尝试催动这股力量,而且由于躺了几日没动,筋骨并没彻底舒展开,这一拳方才也是兴之所至,随手挥出的,也就使出了个二三成的内劲罢了。
竟没想到隔了几丈,还在这大树上留下了如此深厚的印记……
“虽然寻常气机也能催动《龙甲护体功》,但要武者体内的澎湃血气最佳,我得赶紧炼化出血气来,早些重生出皮膜!”
陆人杰心头顿时来了莫大的兴趣和期待,赶紧回屋穿了身衣服,出来简单收拾了院子内的遍地狼藉,便在庭院里阳光下开始打坐,全力修行起了《吞灵魔典》。
方才吞入天精丹,浑身精气蜕变炼化之后,仅有起初的片刻时间感到极度疲惫,仿佛整个人都被掏空了一般,瘫在原地一动也不想动。
但后续稍作歇息缓过来之后,他便明显感觉整个人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重新迈入了另一层境界,达到了一个从未体验过的人生巅峰状态。
凭借现在这种状态催动《吞灵魔典》,引纳天地元灵的效率比从前要快了七八倍不止!
“果然是一品一重天,品阶不同,这功法发挥出的作用便也大不相同!前几日老子要是有这境界,那跳蛋般的震颤感受绝对不会发生在我身上!说不定不用毒符,单单用拳头,也能将那河妖的胃给透穿!”
时间在凝神打坐时不知不觉地飞速流逝着。
转眼,春光不再,斜阳西沉。
天色一点点地黯淡了下来。
庭院里,陆人杰周身坑坑洼洼地血肉已然高高地隆起,仿佛一团醒发熟透了的紫薯馒头,将他身上那套原本因为脱了一层皮肉而显得有些松垮的衣衫撑得就仿佛穿了紧身衣一般。
不仅如此,这尊打坐的大馒头上,还一点点升腾起来了无数缕晶莹剔透地白雾气息,在他周遭盈盈绕绕。
当最后一缕天光彻底消失在天际,夜色全数笼罩下来时,无人看见,这些剔透的莹白色的气息就在这一瞬间,突然便转化成了绯红色的光泽!
27、血气充盈,膨胀变形
“咕噜——咕噜——”
寂静地夜色里,闭目凝神中的陆人杰耳畔仿佛听见自己身体中开始有一道道绵密的咕噜声不断响起。
这声音并非是来自腹腔,他身体此刻并没有任何饥饿的感觉。
反而他感到异常的充盈,饱满,甚至达到了一种夸张的膨胀地步!
他略微分辨后便察觉出,这咕噜咕噜,宛如小火炖汤般的绵密声音,正是从他体内那无数道膨胀隆起的硕大经脉通道之中发出来的。
“……炼精化血,精血沸腾,血气初生,始入中境……”
陆人杰想起了武道八品中境的总纲描述,他此刻身体中的这反应,很符合精血沸腾,血气初步产生的状态。
这说明,自己这一整天打坐猛吞天地灵气的修行,已然在此刻收获了成果,迈入了化血境的门槛内!
一天不到时间……
陆人杰心头清楚,这不仅仅单纯是自己的天赋和努力修行的结果,这还和那大胸肌母老虎赠送的天精丹质量有关……
回到陌阳县后,他曾详细询问过刚叔关于天精丹的相关事宜。
刘志刚告诉他,天精丹据说的确有好几种不同的品类,各自能催发武者炼精蜕变的效力也不甚相同。
只不过市面上流通的九成九都是一种黑色或是灰褐色的丹丸。
而他们缉魔吏衙门能领取到品相要好不少,比如他当年申请到的是一颗浅灰色的丹丸。
当时陆人杰给他看了一眼小木盒里晶莹剔透的粉白丹丸,给刘志刚两颗眼珠子都看得跌出来了。
那母老虎虽然是个动不动就扬巴掌,挥拳头的暴力狂,但实际上心地还是挺不错的,懂得知恩图报,知道我在水底救了她的命,回头必然又听俩斩魔卫说了我现今境界,才会特意送我一份大礼。
看来,日后自己的感恩名单上除了兰玉长公主之外,还得添上这个白虎堂堂主的大名了……
也不知道她回斩魔司复命弄得怎么样了,血莲教她们还会不会继续追查下去,这几日来都没再听到关于她们那边的后续消息。
只有等疗愈好了“伤势”再去打听了。
陆人杰略微思索了片刻,便沉稳下心神,继续高强度高专注度地吞吸天地灵气炼化,保持着体内“炖汤”的状态。
“……三府气满,沸腾渐敛,血轮盈周,化血稳行……”
根据总纲后边的这叙述,必须得等到沸腾状态收敛,他周身三处府地经络之中炼化出的武夫气血方才能达成一个周天轮回,至此才表示化血境趋于稳定,不会有跌境的风险。
满罐全不响,半罐响叮当便是如此道理。
时间推移,不知不觉间,院落里的温度降到了最低点,周遭世界陷入了死水一般的静谧,连虫鸣声都没有一道响起过。
陆人杰也已在这安静的过程中,沉浸入了一个忘自我,忘天地,只知道凝神引纳灵气吞吸炼化的状态,以此维持身体内“熬汤”炼制武夫血气的高消耗。
只在某一刻,突然有一道“咯咯咯喔”的尖叫声在远处街巷里响起,这声音传递得极快,从第一个叫声响起,到后边成百上千地跟随响应,直至将陆人杰彻底包围,也就两个呼吸的时间。
天水河妖!
听到这声音,陆人杰突然心头一惊,警觉地从忘我状态回过神,猛然睁开眼了来,才发现竟然单纯是一群鸡叫,此刻看样子,已然是凌晨天将破晓的时分了。
“……靠,被那天水河妖的鸡式牛叫弄得留下后遗症了。”
发现是虚惊一场后,陆人杰松了口气,虽然神识惊醒,但他身体还依然忘我地沉浸在修行的状态里,俨然化身成了一台无情地吞灵机器。
这时,他才发现,自己体内炖汤的咕噜声不知在何时已悄然停止了,整个身体内皆都流淌着一股子暖洋洋地气流,无比舒适,一点也未感觉到这春日凌晨破晓前的清寒。
他站起身,伸展着四肢稍微活动,下意识地,又想尝试着催动一下这股新诞生的气机。
但他立马想起了白日里院子中那颗大树的拳印遭遇,赶紧及时地收住了手。
此刻他感觉自己整个身体一切都很正常,除了那股子夸张的膨胀感不仅没消失,甚至已变本加厉,不再仅如先前那样只局限在三府经络中……
他此刻感觉浑身内外每一寸都很膨胀。
虽然不难受,但是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奇怪感。
但他回到屋子内,点燃灯盏,却发现自己丑陋的身体并没有任何鼓胀变化。
“单纯是我的幻觉?”
陆人杰心头一阵疑惑。
他估计有可能是自己打坐修行太久,修得过猛的缘故。
毕竟从吞服下天精丹转眼蜕化出蛮横劲力,再到稳固入八品中期化出武夫血气,他只用了一天不到的时间。
再高档的机械持续高强度运转久了,都会出现或多或少的毛病,估计自己也是这种状态。
所以他决定好好歇一歇,先睡一觉来看。
……
“喂?你这人买包子就买包子!说话这么冲干嘛?还这样横地盯着我?你要吃人啊?”
“你吃啊!来啊!你有种今天就把老子在这里当街啃了!你看看缉魔吏衙门的刘差头会不会弄死你!”
“也是说那边巷子里住的那位陆小侄前些日子杀妖物受了点皮肉伤,还在卧床修养,不然你信不信老子现在就去叫他来查你!”
“你这家伙,一身上下裹得就敢露两个卵尻尻出来瞪人,一看就是个见不得天光的歪门邪道,给老子小老百姓耀武扬威个啥?”
“老子今天不卖包子给你!滚!”
“你滚不滚?”
翌日清晨,陌阳县老王包子铺前,来了一个浑身被衣物包裹得仅露出两颗大眼珠子的怪人买包子。
他螃蟹般嚣张的走路姿态,声音响亮得一听仿佛是要来踢馆般蛮横语气,以及一双瞪得仿佛要将人生吞活剥了般的大眼珠子,无不令卖包子的老王感到极度不悦。
自己昨日就因为和东街卖韭菜的林寡妇多说了两句话,昨晚上就被家里婆娘狠狠责备了一顿,最后连床边都没摸到,心情本就不爽,一大早的,鸡还没叫,自己就一个人老老实实爬起床做包子,特么还得受你这强盗打扮的窝囊气?
老王当即火冒三丈,怒发冲冠,将手里装包子的油纸啪地一扔,瞪眼开呛的同时,还有绕出铺子出去和对方顶牛置气的火爆架势。
“窝尼玛,老子这是怎么了,我这明明是和往常一样走路说话买包子,为什么这王叔会觉得我是来找茬的坏人?”
“他都认不出我的声音了?……”
陆人杰心头一阵迷茫,看着走下来的王叔,吓得赶紧往后退步避让。
虽然自己已然是八品中期的武夫高手,对方就一普通卖包子的中年大汉,但记忆里,自己从小穿开裆裤开始就常跟着父亲陆天明来这里吃包子喝豆浆,他内心深处对这男人依然是有着那种畏惧班主任般的敬畏的。
他也不敢开口解释,他也隐约察觉到了,自己现在一说话就变形,越解释,越容易让对方误会。
然而,他并不知道,自己后退的姿态,在旁人看来却像是要退几步助跑,然后准备和王包子开干。
“哎呀!这人谁啊?快走快走,要打起来了!”
“走远点!别被误伤了!”
“他身上好像没带兵器,快去叫衙门的人来吧!”
“裹得这么严实,不像个好人,谁知道他衣袍里面藏着些什么?”
“那小杰不是在隔壁住吗?叫他来吧!他武功好,人也精灵,快叫他来调解!”
“小杰下不了床了!你还没听说吗?他前几天去天水河杀了头妖物,一身都被妖物给咬烂了!”
“你们是说陆天明的儿子吧?我不是听说他已经死了吗?”
“……”
周遭围等着买包子的街坊顿时七嘴八舌地说着,纷纷散开了。
陆人杰听得心情一阵复杂。
自己现在就算是脱了衣袍告诉街坊他其实就是陆人杰,这些人肯定不仅不会相信,还会吓得尖叫一声把他当做妖怪。
昨天胖金龙就吓得咚咚咚地跑了,至今还没见他人影回来,也不知道他回去会怎么告诉刚叔。
算了,不吃了……
陆人杰心情委屈地拂了拂袖,准备转身离去。
然而,周围十几个街坊看他这嚣张的抬手动作和扭腰姿态,还以为他是要从衣服内掏兵器,准备朝王包子冲过去。
众人瞬间吓得惊呼一声,一齐缩了缩脖子,他们怎么也想不明白,那个一向脾气还不错的王包子今天怎么像个犟驴一样,非得寻死一般地要和这陌生人置气。
“诶诶诶!英雄息怒!这是你要的四十个肉包!不收钱的!我们当家的昨晚没睡好,今天精神不太正常,我在这里替他给你赔个不是了!你大人有大量,别和他一般计较!”
突然,一个略显丰腴的中年妇女拎着一大包油纸包裹的包子冲了过来,她嘴里求饶一般说着好话,五指拼了命地死死摁住陆人杰的手,另一只手强行将包子塞入了他手中。
陆人杰怔了一怔。
他接过包子的同时,将手里攥着买包子的几十文钱顺手塞入了对方手中。
“谢谢杨姨……”
转身离去时,他才敢极其谨慎小心地轻声道了一句。
“这人叫我杨姨?他竟认识我?他是本地人?”
女人心头一阵纳闷,但是望着对方单手拎着包子,一副大摇大摆,异常嚣张膨胀的走路姿态,她想了半晌硬是没想起来本地自己的晚辈里,有这么一号古怪人物。
“你这人是吃多了牛角么,怎么今天这么犟,上去和别人斗什么?你把包子卖给他打发走了不就成了?你知不知道这些走江湖的武夫下手没有轻重,一根手指就能戳死你!”
女人回过头,眼里噙泪,食指不轻不重地戳了戳王包子的脑袋,心有余悸地开口责备道。
虽然是责备,但语气和姿态却和昨晚大不相同,王包子知道,自己刚才和人斗气这一遭虽然是鬼门关上走一回,但自家婆娘的气已然全消了,今晚终于有搞头了。
“是是是,多亏了夫人你贤惠,为夫下手有轻重,为夫一根手指戳不死你,要两根……”
王包子伸手戳了戳媳妇的丰腴腰肢,张口油腔滑调地笑着回答。
“你这人,成天瘾大得紧!这么多街坊等着买包子呢……等会先把包子卖了再说~”
妇人反手轻轻拍了王包子一巴掌,抿了抿嘴,白了他一眼,娇嗔着小声道。
风波过去,夫妻二人和睦如初,开始一起卖起了包子,看二人动作,恨不得赶紧卖完好收拾关门,回去行昨夜未行之礼。
“诶?王叔,刚才那人谁啊?”
倏地,从街角探头探脑地冒了个小胖子过来打听问道。
刘金龙昨日离开后其实一直未回家。
他平日里在家不是被他娘管着读书识字,就是被刘志刚逼着习武和学办案子等,最近好不容易被差遣出来照顾陆人杰,能离家避开爹娘数日,他觉得很是轻松洒脱。
再加上昨日自己突然逃离,他不知道回家后该怎么给他爹开口解释,毕竟自己没有证据证明陆人杰现在是妖怪,这全是自己瞎想出来的,所以他便就近寻了一户相识的玩伴家拼床睡了一宿,决定留在附近先暗中观察一番“陆人杰”。
就在片刻前,他隐约发现方才这个人影从陆人杰家所在的小院巷子里出来。
虽然他明显察觉,这人走路带风的横行姿态和他认识的杰哥大不相同,但他实在想不出,那条巷子里还有哪户人家出门需要这样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来,便好奇地跟在这附近张望。
“不知道,天晓得那是个哪里来的短命鬼,说话看人横得很,这种人走江湖,早晚要吃去冷稀饭!金龙娃你叫你爹最近多注意下这个浑身包裹得严严实实地家伙,这人在咱们陌阳县,老百姓绝对不安全!”
王包子听到刘金龙询问这事,便气不打一处来。
“……当家的,可是,这人方才不仅给了我买包子的钱,还对我说‘谢谢杨姨’,虽然声音听起来还是横得紧,就像是要报复我一样,但他应该不是个外地人,是咱们县城里认识我的本地人……”一旁地妇人插口说道。
闻言,刘金龙顿时背脊一阵发凉。
这更加印证了他关于陆人杰的猜想。
“方才那人肯定是个妖物变成的,所以他说话走路都不是杰哥的模样,但是他有杰哥的记忆,才能认识杨姨!”
“天啊,杰哥死得好惨,等我吃了包子,在街上玩一天,晚上得回去告诉我爹,让他来给杰哥报仇……”
“算了,还是多玩两三天再回去,反正杰哥都死了,我爹来也救不活他了……”
“可要是这妖物把我爹也弄死,又用虫卵变成我爹的模样来代替他,继续做我爹怎么办?”
“我可不能害了我爹……
“算了,干脆就在外边玩着,不回去了……”
小胖子挠着脑门,心头一阵惊悚地感慨,接着进包子铺吃早点去了。
另一侧,陆人杰是绕着路回家的。
刚开始他的确想证明自己是陆人杰。
但后来倒是怕别人知晓他就是陆人杰。
要是被街坊知道自己现在变成了这鬼样子,指不定他们得在背后怎么议论。
回来的路上,他详尽地感知了一下自己身体的状态,同时细细思索分析了一番。
他认为自己之所以会这样,必定是因为体内新生的武夫气血过于旺盛,身体短时间无法适应,才会不自控地影响他走路说话,甚至是眼神,都是如此地变态走形。
就如一天之内突然涨洪,水库被撑得要决堤裂开了一般。
解决这种情况的手段很简单,那就是立即泄洪,消耗释放掉多余的气血。
正好,
自己接下来准备修行的《龙甲护体功》,便会大幅消耗掉这股血气!
回到小院,关好院门,陆人杰仿佛饿死鬼一般匆匆吃完了四十个大肉包,便一刻不歇,在庭院里开始修行起了《龙甲护体功》第一层:龙皮境。
……
28、龙皮初成,总衙调人
“叽叽!叽叽!”
约莫中午时分,两只寻食的麻雀飞入小院,落在了粗硕的红枫树上,目绽精光地盯着院落里那个盘膝打坐的丑陋人类。
这人虽然看起来很丑,但他此刻闻起来却是出奇的香……
从他身上偶尔掉下来的那一块块冒着腾腾热气的紫褐色干肉,不由得令这俩麻雀回想起,年前蹲在柏树枝头伺机偷食炕腊肉的美好日子。
然而那段日子一过,后来能偷食到的挂在屋檐下的腊肉便已冷得奇硬无比,最主要是,入口再没了热炕上新肉散发出的那般香味。
食髓知味。
它们此刻盯着院子里这个竟然会用自己的身体来炕肉的丑陋人类,快要给馋哭了……
“叽叽叽叽!”
“叽叽叽叽!”
两只麻雀仅仅蹲了片刻,便实在忍不住了,交换过意见,最后一致决定,即使拼了鸟命不要,也要下去偷吃几口。
院落里,陆人杰正在闭目凝神修行《龙甲护体功》。
他引导周身气血按照功法运行了约莫已有两个时辰。
这两个时辰来,身体感觉上的变化过程还是非常明显的。
刚开始是温热,仿佛泡在温泉里。
接着是灼热,犹如到了烧烤摊,自己还是那个被烧烤的对象……
然后便是奇痒无比。
那是一种自内而外,钻心蚀肉的痒,仿佛他身体的每一寸地方都在被居心不良的人用羊毛小刷不停地挑逗戏弄般。
他咬着牙,坚定地全忍住了。
因为他知道,痒,是一种代表体内有新东西迫切想要冒出来排出来的感受。
自己的身体中此刻自然没有什么东西要排出,而是有新东西在往外生长……
约莫从一个时辰前开始,陆人杰便能清晰地感受到,随着血气的流动,他身体上开始产生了一阵阵明显的蠕动感。
那正是血气催发皮肉生长的最直观感受。
这段时间来,他心中一直迫切地想看一眼自己身体眼下的变化如何,但是按照功法细节所述,必须得等身上的痒悉数退却,才能睁眼停功,否则“龙皮”蜕变得不完整,身体会出现破绽位置,并且痒意短时间也难以根除。
啪啪啪!
不知又过了多久,突然间,陆人杰猛地感觉,自己身体表面传来了一阵阵撕扯地刺痛感。
那感觉并不局限于某一处,而是毫无规律地出现在身体的各个角落。
怎么回事?
功法出岔子了?
他心头一惊,立刻往外释放一丝心神感知,立马分辨出,应当是几只雀鸟正在自己身体上,疯狂撕扯啄食他蜕下的那层旧皮肉。
“饿死鬼投胎的啊……”
陆人杰有苦难言,只能硬着头皮忍受着二鸟的侵犯。
片刻后,体内的痒意终于彻底消除。
陆人杰迫不及待地散去龙甲护体功法的运转,将神识从内敛的状态全数外放,猛然睁眼。
轰!
随即,一道沉闷地气爆声在小院里炸开。
一大团紫褐色的焦香皮肉和沾染着鲜血碎肉的麻雀羽毛在院子里纷纷扬扬。
簌簌簌簌——
转眼间,一切落定。
小院里,显露出了一个周身肌肉鼓胀健硕,皮肤显得光滑无暇,其上泛着一层淡金色泽的光头和尚。
陆人杰低头,细细检查着周身新生出来的皮肉,心情顿时一阵舒畅愉悦。
果然如他所料,先前体内那股子令他变形到变态的膨胀感已然彻底消失不见!
他尝试着微微鼓荡起体内气血,用地上的石块棱角划了一下手掌鱼际。
咔嚓——
脆响声中,石块碎裂成了粉末。
而自己掌心的感受就如被豆腐贴着皮肤划过一般。
“果然,这层皮膜不仅变厚了,而且防御韧性十足……”
陆人杰心头一阵欣喜。
他回到屋里,依次用剪刀,菜刀,尝试着划拉掌皮。
结果只要自己鼓荡起血气防御,菜刀和剪刀皆都无法开皮半分,顶多刺激出一道浅金泛红的沟痕,转眼便会复原如初。
只有当他将武夫血气注入刀锋里时,才能勉强划开一丝丝皮膜,不过菜刀最后却是因此而卷边了。
“还不错,接下来只要每日继续勤加修炼,再配合着主境提升,这《龙甲护体功》的实战意义的确很大!”
……
玄京城。
斩魔司总衙,一处数十丈高的柱状石楼屹立其内。
这座石楼名作超然楼。
在超然楼之顶,是一处平坦开阔,方圆达二十四丈宽的石台。
这处石台,便是玄京城内众人皆知的超然台。
此刻,一位身形消瘦,面容清癯,两鬓乌发中略微掺杂着几缕白发的青衫男人正静坐在石台中央摆放着的一张青石茶桌旁,动作娴熟地煮着一盏茶。
此人正是权倾朝野,名动天下的斩魔司司台,百里定空。
“孩童失踪案的原因被我斩魔司抢先解开,陛下暂时算是对我等没那般失望了,否则我估计,今年下半年他很可能会克扣我斩魔司的引灵石。”
“我听说东海那边近来因为一直被扶桑海盗骚扰劫掠的缘故,今年才开年,便已折损了两艘运输灵石的舰船,现今玄京灵库中的引灵石已经不多了,加之不到两个月后的真武墓山启阵,还得消耗大量灵石。”
“若是被克扣了灵石,城里市面上也买不到,咱们衙门的差役恐怕要撂挑子。”
“这件案子,你功不可没。”
百里定空一边声音轻缓地说着,一边先给面前的女人倒上了一杯煮好的热茶。
茶桌对面,身着一袭斩魔卫制服的女人,正是白虎堂堂主,白雾貌,她赶紧将热茶端起,温着掌心,驱散些这石台上的凉意,同时开口说道,
“司台大人应当已看过卑职呈上的详细卷宗了,卑职不敢独自贪功,此案更多的功劳,其实当属那陌阳县的小缉魔吏才对。”
“咱们斩魔司虽奖罚分明,但阶位亦是分明,那小吏是你的下属发掘的,你自然该居头功,你这份功勋,我暂时给你记下,以后需要兑换,你再来找我,至于那小吏的功劳要如何奖赏,那便是你的事了。”
我已经奖励了那登徒小吏一颗最佳的落霞天精丹了……
白雾貌心头嘀咕回应一句,点了点头,浅抿了一口茶水,开口问道,
“司台大人今日特意召卑职上来,难道只是单纯奖励卑职?”
百里定空摇了摇头,开口回道,
“关于血莲教的来历和其复苏天水河妖的目的你暂时可以放一放,眼下这个案子并不急,经历过兰陵酒庄风波,那血莲教必然会藏得死死的。”
“阴阳术师这个体系的修者,现在天下虽然已经很少了,但绝不是凤毛麟角,其耳目势力依然不容小觑,这种情况下,你一时半会是查不出什么来的。”
“距离赤胆银鞭的最终归属已经只剩下了十几日,虽然孩童失踪案的功绩记录在了我斩魔司,但惊雷毕竟是咱们斩魔司的上一任掌鞭者。”
“他的死因若无法在赤胆银鞭归属确定截止之前查出来,咱们即使重新夺回银鞭的执掌权,但却也丢失了斩魔司的颜面,日后必然会被刑部和朝堂中的其他人拿来嚼舌根,揶揄嘲讽我斩魔司的差役。”
“所以,这个案子接下来,我决定让你来主查试一试,碰一碰运气,你近来运气不错。”
原来如此,没想到今日叫我来,竟是为了让我主查柳堂主遇害的案子……
之前一个多月,我白虎堂一直未能被挑选上参与进去,现在突然让我担此重任,我能行么……
白雾貌顿时有了几分紧张,但她没有拒绝,略微想了想,她开口道,
“司台大人既然发话了,卑职自然不能退却,不过卑职想破例临时从外地征调一个人进我堂内效力。”
百里定空笑了笑道,
“是那个姓陆的缉魔吏吧,你卷宗里不是说,此人已被妖物的胃液腐蚀得全身残疾了么?”
白雾貌放下茶杯道,
“卑职回头又去查看过他的伤势,他仅是全身皮肉残缺,但内息生机已全然恢复正常,脑子应该还能用。”
百里定空点了点头道,
“此人的智谋和眼力的确是个天生做差役的料子,你回头拿我手令去户部调枢阁办理好文档,便去调他进城吧,此案要抓紧时间了。”
“卑职明白。”
白雾貌点点头,便离开了超然台。
这时,远处一轮淡金色的太阳刚好从西边落尽,彻底消失不见。
仿佛那轮太阳,已被大地一口口吞噬,消融在了肚子里。
“今夜吞了太阳,明早你依然还得吐出来,你能吞一时,却是无力吞一世的……”
目送着白雾貌离开后,百里定空看一眼西边太阳落下的方向,嘴里自言自语般轻声咕哝了一句。
接着,他从石桌下摸出了一册名作《玄京新文》的蓝皮小书。
这是玄京城内每隔一旬便会刊售的文集,里面会收录最近风靡大离的新作诗词文赋,并且会根据其风靡热度排名。
百里定空虽然是武夫,但却同样涉猎诗文,略懂些许儒家的修行,这《玄京新文》每月三册都会按时阅读。
他翻开书册第一篇便是:《客至兰陵·赠兰玉长公主》
读罢,百里定空胸间一缕飘逸洒脱的浩然之气隐约形成。
这的确是一首少见的佳作,竟将我一个武夫都激出了浩然气。
百里定空心头感慨着,迅速看向了末尾落款,眉头顿时不由得挑了一挑。
接着脸上流露出了一抹微微地笑意。
……
29、白堂主上门
“金龙!金龙!!”
咚咚咚——
“金龙!快开门!”
“金龙!是我!是你爹!我有事找你杰哥!”
“你杰哥好点了没?你快开门!我找你杰哥!”
咚咚咚——
中午时分,春阳和煦。
小巷深处,刘志刚正神色匆匆地敲着陆人杰家的院门。
他一只手里,紧紧攥着一叠青灰色的硬壳文牒。
这是白虎堂堂主方才亲自从玄京总衙送来的征调文书,点名要临时征调陆人杰去总衙办差,无论他是何等程度的残废,只要他还能正常思考说话便成。
为此,白堂主还特意安排了俩人手来抬他,来的正是白虎堂的朱丝侯与张德帅二人。
刘志刚自然清楚,陆人杰现今状况必定符合总衙的征调要求,他从兰陵酒庄被送回来那一日,除了身体被裹得像个粽子无法下地行走之外,便已能正常和他言谈。
“怎么回事?陆兄弟是在睡午觉么?”
刘志刚身后两步外,站着的张德帅开口疑惑道。
“有可能,最近春暖花开,很是容易让人产生春困,啊——”
一旁,朱丝侯点头说着,说到后边,不禁伸懒腰打了个长长的呵欠。
张德帅扭头,蔑视了这位浓眉大眼的搭档一眼,脸上流露出一抹我瞧不起你这种人地轻笑,语气笃定地开口道,
“发春多了的确容易犯困,看你这样子,昨夜你必然是又去昨夜楼了,呵呵。”
朱丝侯怔了一怔,瞪着豹眼斜盯了张德帅一眼,啥也没说,但他这眼神却仿佛是在无声地呐喊着疑问,你怎么知道?!
似是心有灵犀般,张德帅又开口蔑视道,
“切,搭档多年,我还不了解你?你呵口气我就能知道你上顿舔的马尿是冷的还是热的,是甜的还是咸的,你信不信?”
“……前些日子一直忙着办案,领了薪俸后没时间销金,昨晚下了值回家,正好路过昨夜楼,便进去小坐了片刻,也是偶然来了兴致,并非有意避开你……我下次叫上你一起便是了……”
见搭档一脸不满自己的表情,朱丝侯一张猛男脸略显出了几分拘谨窘迫的姿态,他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终于开口说道。
闻言,
张德帅脸上的蔑意瞬间消散,嘴角弯弯地翘起,取而代之的是奸计得逞后的得意满足,他爽快地道,
“那就说定了,下次你请客,昨夜楼销金,还有陆兄弟那一份,你也得买单。”
听到后边这话,朱丝侯瞬间不乐意了,他嘴角隐隐抽了一抽,感觉有些肉痛地说道,
“啊?陆兄弟那状态,浑身皮肉都脱了一层了,怕是不能跟咱们去昨夜楼吧……”
昨夜楼的消费可不低,单是进去喝一杯素茶,就得好几两银子,稍微沾一些荤,就得二三十两上下,再叫一个人去,自己一个月的薪俸便就没了……
“就是就是,人杰他现在那伤势,干些文的还行,武活定然是上不了场面的,伤筋动骨都得一百天,他这可是全身都脱了层皮肉的重伤,饶是武者体魄,但没个一年半载,怕都是不能用力和外界摩擦了。”
这时,
刘志刚听到背后俩斩魔卫的谈话内容,顿时来了兴趣。
他忍不住停了叫门,转身笑着掺和了进来,心头同时在感慨着,自己若是能代替人杰去总衙该多好。
倒不是为了替他受邀去那大名鼎鼎的玄京第一青楼昨夜楼。
自己就单纯是想和身旁这俩如此大方豪放的斩魔卫同事一回,感受一番总衙差役们多姿多彩,有福同享,义薄云天的生活作风……
一旁,张德帅不以为然地轻轻一笑,开口道,
“上次回去,我们可是向堂主为他邀功求得了一颗上好的天精丹,过些时日,待陆兄弟伤势有所好转,服丹迈入八品后,身体内炼化出了八品劲气,那耐痛能力必然会大上一层台阶,加之他血气方刚,届时见了昨夜楼的水灵姑娘,必然心痒难耐,咬牙忍一忍,武活还是上的!”
“老张你这是胡闹,你这样硬逼着陆兄弟动武活,到时候喊痛喊得最大声的那不成了陆兄弟了嘛!岂不是让昨夜楼的姑娘看了咱们斩魔司差役的笑话,若是传出去,还让陆兄弟日后怎么做人,此事万不可操之过急……”
操之过急四个字一出口,三人顿时不约而同地发出了一声怪笑。
“你们几人怎么磨蹭这么久?怎么还没把他抬出来?”
正笑着,巷子那头,一位胸肌劲爆,容颜清丽不施粉黛的冷艳女差倏地快步走了过来,她冷厉的声音遥遥开口问道。
“……”
众人一惊,立即闭嘴,进入静音模式。
白堂主不是说她不过来,就在缉魔吏衙门候着就行了么?
她怎么突然不声不响地摸进来了?
难不成一直跟在咱们身后监视?
俩斩魔卫浑身肌肉仿佛条件反射一般,瞬间站得笔直,脸上的各色笑意如潮水般退却,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愁眉紧锁,正专注商量解决什么难题似的认真模样。
“诶?堂主?你来了啊?陆兄弟家似乎是没人,咱们叫了半晌都无人应答开门,正在商量怎么进去呢……”张德帅干笑一声,开口回应道。
“陆人杰是住在昨夜楼里?你们商量怎么进去?”白雾貌毫不留情地冷声揭穿道。
说着话时,她已经轻轻挽起了袖子。
“……”
堂主她全听见了!
朱丝侯耳根子一烫,吓得缩了缩脖子,退后半步抬头看天空。
张德帅伫立原地一动不动,心头默念着你不会打我,你不会打我……
二人看她撸袖子的动作,还以为这酒疯子又要一言不合就扇耳光了,吓得都不敢回答。
“他是死家里了还不成?一个破木门能把你们三个武夫拦住了……”
白雾貌说着,径直朝陆人杰院门前走去,同时抬起刚挽好了衣袖的手,修长的五指握成沙包大的拳头,抡了起来。
看她样子是要破门而入。
“人杰不可能死家里啊,卑职的儿子这几天可一直未回家,无时无刻不留在这里照顾他啊……”
刘志刚还在一边装傻充楞,一脸老实人的样子开口嘀咕,想缓解三个大男人方才谈论的话题被白雾貌撞破的尴尬。
吱呀——
“刚……”
正在这时,院门突然拉开。
一个皮肤白皙得宛如玉石浇筑成的俊俏无眉小和尚探出了一个锃亮的玉白脑袋来,他笑着开口说道。
砰!
刚叔俩字还未说完,陆人杰便见一个沙包大的拳头从天而降,瞬间便直直抵在了面颊上。
30、无法自拔
午后,末时三刻。
四匹乌黑差马哒哒地离开了墨阳县缉魔吏衙门,刘志刚为首的十几个缉魔吏伫立在门前欣然相送。
望着马匹穿过街道行人,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街角的背影,这几个胡子拉渣中年模样的缉魔吏纷纷忍不住开口感慨了起来。
“人杰这小子啊,出息了!从前他还在他爹陆天明肩膀上拉屎撒尿,在咱们衙门的尿塘子里逮蛆玩的时候,我就很看好他!果然,我的眼光没错!”
“就是,我也一样,若非是五年前他爹突然殉职,这小子不该等到现在才出头长脸的……唉,这五年时间,真不知道这小子是怎么扛过来的。”
“不过害陆大哥性命的那天水河妖虽被邪教复活,但最终还是死在了人杰这小子的手里,他不仅得以亲手为他爹报仇雪恨,甚至还因此入了总衙的法眼,令得堂堂白虎堂的堂主亲自携文函来征调!那妖物也算是用自己的性命成了人杰进入玄京大展拳脚,有机会出人头地的一块跳板,这正是天道轮回,祸福相依……”
“只不过,人杰这小子能短短几日就重新长出皮肉,伤势全然恢复不说,甚至这新的皮相比以前还俊俏标志了四五分,这一点我是的确抓破脑袋也没想到……”
“啧!老林你这就孤陋寡闻了吧!你可知道人杰疗伤的那药膏是什么来头么?
那日我听从兰陵酒庄送他回来的那几个仆人说,就连当今太子殿下坠马摔伤皮肉,都是用的这同款药膏治疗的!加之人杰年轻力壮,武者的身体底子在那里,能恢复成这样,倒是在我意料之中!”
众人正在心情愉悦地感慨议论间,忽然有人发出了不同地声音,悲观道,
“我看诸位还是不要为人杰开心得过早了,他毕竟也只是被征调去做个临时工而已,若是没有背景人脉支撑,想长久留在玄京总衙任职,再怎么出色的地方小吏,一套流程走下来也得再等个二三年才行的,我当初年轻时候也还以为自己能进入总衙任职,甚至是做斩魔卫呢……”
听到这声音,刘志刚顿时不乐意了,他顿时露出一副护犊子的姿态,回头瞅了那位同僚一眼,开口道,
“老龚你那点资质如何,你自己心里还没个数?”
“你心里以为,那的确是真单纯以为罢了,能和人杰这小子相提并论?”
“就单拿伏魔刀意来说,从三年前底的终评开始,咱们衙门三四十岁的老爷们就已没一个人比得过他了吧?就更别提境界了,我也是方才才得知没多久,倒是忘了告诉你们,人杰那小子这几日不仅恢复了伤势,甚至在那白堂主赠送的天精丹辅助下,已经成功突破八品了!”
“什么?人杰这小子已经八品了?”
“八八……八……八品?他和老刘你一样,炼化出劲气了?你亲眼见到了?”
听到刘志刚这话,在场的十几个缉魔吏眼珠子都快跌出来掉地上了。
刘志刚挑了挑眉,摇着头道,
“我倒是没见他施展,是人杰开门时,阴差阳错脸上不小心吃了白堂主一拳,但他结果跟个没事人一样,白堂主甚至还略微皱了皱眉,
她当时开口第一句话就是‘怎么这么硬?你八品了不成?’。
不过迈入炼精的话那肯定是初境化劲气无疑了,他才二十一岁,去年下半年才进入启玄巅峰凝境的,现在便达到八品初境已然是千里挑一的天资了,再怎么也得有个过程,我在这过程里都躺了好多年了,他总不可能短短二三日,就从化劲气迈入化血气吧,这等天资的人,恐怕整个玄京城也挑不出俩个来……”
说到这里,刘志刚倏地话锋一转,突然长叹一声,语气惆怅地念叨,
“唉,生子当如陆人杰啊,我家那个不争气的东西若是能有人杰这份天资的一半,我做梦怕都会笑醒!”
听刘志刚叹息说着,这十几个中年人忍不住齐齐回头,不怀好意地笑着,看向了正鼻青脸肿坐在衙门大门门槛上双眼怔怔失神的小胖子刘金龙。
自从陆人杰炸开绷带将他吓跑以来,这些日子他一直都未回家,仗着他爹乃县府缉魔吏衙门差首这名号,在相熟的发小家轮流住宿了个遍不说,还将他爹交给他作为照顾陆人杰公费开支的三十几两银子花了个九成九。
午后正和一个发小在下馆子吃酱香鸭,他爹突然就气势汹汹地领着一大帮人搜来了。
那阵仗搞得四周街坊顿时一阵人心惶惶,还以为那铺子里闹妖魔了。
刘金龙被堵在角落里支支吾吾拼了命给他爹解释说现在的杰哥不是从前的杰哥,而是妖怪的虫卵变的,自己吓坏了,才流浪街头不敢回家,结果得来的回答是他爹的牛皮腰带,以及沙包大的拳头。
说来也是奇怪,挨了一顿死打后,他心头那些妄念顿时一扫而空,直到坚定地大喊出了‘杰哥还是杰哥,是我错了’这番话后,他爹的皮鞭和拳头这才消停。
此刻听到他爹的感叹,又眼见十几个平日里经常捉弄自己的怪蜀黍回头笑话自己,小胖子嘴角抽了抽,差点委屈得当场哭出声来。
……
城郊,春光正好,草长莺飞。
大道上,四匹高头差马即使已然离开了人流密集的县城,但依然没有放蹄崩腾的意思,只是不紧不慢地小跑着。
因为为首的那位白堂主没有带头扬鞭,其他人并不敢僭越。
尤其是后边的朱丝侯和张德帅俩斩魔,一言不发不说,神情亦是显得非常刻板拘谨,一点也没了陆人杰初见这二人那一夜时所感受到的那一股子斩魔卫上差的逼人气质。
不过对于这一点陆人杰倒是并不感觉奇怪,毕竟有这样一位动不动就会上手扇耳光挥拳头的母老虎上司同行,他们二人有些心理压力也很正常。
陆人杰自己心里倒是没什么压力,就悠哉悠哉地坐在马背上,口里哼着小曲儿,欣赏着道旁一派生机盎然的春色。
毕竟这女人再凶,自己对她也有着救命之恩。
陆人杰心头已早有准备,此行总衙征调这女人若是敢再对自己撒泼动粗,他立马就拿那夜在河底输气救过她虎命出来说事。
救命过程中因为情况紧急,一时间疏忽所发生的肌肤之亲那回事,他当时不仅挨了一巴掌,今日面门又已挨了一拳,无论如何都该彻底了清了。
她即使赠了自己一颗品相颇好的天精丹,但也抵不了救命之恩。
别人都说救命恩情,小女子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啥的……
真要严格论起来的话,她现在整个儿都该是自己的。
“你为什么几天时间……皮肤就好得如此完整?甚至还这么……”
这时,为首马匹上的白雾貌终于忍耐不住了,回头瞅了一眼陆人杰的脸,率先开口打破沉默,用冷冰冰地语气询问道。
这语气虽然冰冷,但眼神却是有着几分无法掩饰的炙热温度。
尤其当她瞅了一眼陆人杰那仿佛美玉铸成的无暇脸庞后,目光就如同冷铁遇到了磁石一般,刚努力挪开半分,旋即又忍不住猛地弹回他脸上,无法自拔,甚至越拔越沦陷得厉害。
(这两天不清楚是不是复阳了,头昏脑涨,很疲惫,写的状态不好,后边会尽力调整回来,诸位读者朋友也要多注意防护,这东西感觉反反复复地,很伤身体,最好别感染为妙,另外求一波追读推荐,万分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