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初至总衙,石室密会(求追读~)
甚至还这么硬是吧?
眼见这位自从中午见面锤了自己一拳后,神色就一直冷冰冰地,仿佛自己是她不共戴天的夺贞仇人一般的女人终于主动开口问他话,陆人杰不由得露出了一脸似笑非笑地古怪表情,对视着那道仿佛跳跳糖沾了水,在自己脸上跳动闪烁个不停的目光,心里咕哝着如此回应一句。
他这肤色的变化和硬度的提升当然全得益于《龙甲护体功》第一层龙皮境的小成。
自从重生出皮肉这些日子来,他就一直蜗在家里潜心修行,并没去缉魔吏衙门报道复班。
短短几日专注地修炼下来,肤色很自然地就从最初的淡金色渐渐变作了玉白色。
在这层新生皮肤的特效加持下,不仅使得原本就容貌俊朗的自己变得更加惹目吸睛,甚至令他整个身子筋骨的硬度也因此提升了不小一截。
龙皮境小成之后,便当自外而内深入炼化血肉,他估摸着,自己应当是已经开始凝聚龙筋血膜了。
所以他原本是打算能再多摸鱼几天就多摸鱼几天,一鼓作气把《龙甲护体功》第二层龙筋血膜彻底练出来,进一步增强耐揍能力。
反正刚立了一场大功,是在养工伤期间,刚叔决然不会一听说他“拆线”了就强逼他回去上班,加之胖金龙已经回去了几日,刚叔也没来上门骚扰询问他,应当算是默许了他在家里修养一段时日。
谁知道,胖金龙那小子竟然也在街头浪迹摸鱼……
呵呵,刚叔皮带抽他那阵仗可真刺激!
想起中午离开之前围观胖金龙挨揍的场面,陆人杰心头就忍不住一阵乐呵。
“这当然得多亏了心地善良,仁慈大方的在世女菩萨白堂主赠送给卑职的那枚粉白色天精丹,不仅让卑职吞服后便成功迈入了炼精,甚至还在两三日后便炼化出了武者血气,加之有长公主府中的医官敷加的灵药疗愈,二者结合下,才促进了皮肉筋骨生长……”
陆人杰在心头告诉自己,虽然他不用怕这母老虎,但也不能轻易抚她逆毛,毕竟人家乃总衙一堂之主,大庭广众下,面子还是要的,只要自己能巧舌如簧地舔着,令她舒心,别对自己撒泼动粗,那就一定不能吝惜这点口水,当即便摆出一脸极度虔诚地感激神色开口说道。
“油嘴滑舌,花言巧语……恶心……等等!你方才说什么?你炼化出了武夫血气?你化血境了?”
白雾貌虽然生得姿容出众,身段更是劲爆惹目,但在斩魔司总衙内,却是出了名的酒疯子母老虎,一言不合便抡巴掌扇人那种,所以众人对她都是抱着敬而远之,能避则避的心态,鲜有人敢与她这般聊天对话。
她这还是第一次听到有属下如此语气真挚,不惜辞藻地感激自己,当即忍不住面颊微热,心花暗颤,不自觉地掉落入了陆人杰的蜜语陷阱,冰雪般凝固着的面庞从嘴角处裂出了一条弯弯地缝隙来。
她瞪一眼陆人杰,忍不住抿着嘴角浅笑着嗔骂了一句后,才猛然醒悟过来其中更为重要的信息,当即勒缰停马,秀丽的面容上满是错愕地追问道。
后方,一直一言不发老实跟着的俩斩魔卫在留心地观察着前方二人的互动,见陆人杰开口一句话竟就将冷冰冰地白堂主给舔出了温度,逗得她出奇地露出了笑意,当即忍不住目瞪口呆地面面相觑一眼,各自暗暗点了点头,那神色仿佛是在说:学到了!原来对白堂主得这般说话!
直到白雾貌勒马转口追问后边的话,这二人也才倏地醒悟过来,陆人杰这番话里不止有如何取悦白堂主的诀窍,还有另一番更加让他等震撼的信息,当即也纷纷凑了过来,三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陆人杰打量。
砰——!
面对质疑,陆人杰选择用行动证明,他抬手催动体内气机,稍微用力一拳朝着路旁的几棵柏树攻去,霎时间,沉闷声震撼得仿佛耳畔在炸春雷,一道赤红色的血气旋即在柏树躯干上炸开。
隔着十余丈的距离,几棵老树齐齐拦腰截断。
“这……这……这不合理啊……陆兄弟你这……从入八品,到中境化血,才间隔了两三天时间?我不信……我不相信……”
朱丝侯顿时豹眼都快瞪成死鱼眼外翻出来了,他满面惊愕,支支吾吾开口说道,那神色仿佛叠加了十张鲁豫脸一般,一副打死他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地脸色。
你不相信是对的,因为其实我只间隔了一天,说两三天是怕严重刺激到你等……陆人杰心头有个小人在摊手耸肩回应。
关于自己境界的问题,他认为没必要掩饰,反正早晚要实战显露的,还不如早些摆上明面,大家现在都是内伙子,有他这样一位“天赋异禀”的奇才在阵,他们只会感觉骄傲自豪和踏实,没必要针锋相对地刨根挖底,毕竟他父亲就是为国捐躯的缉魔吏,家世底子干净得不能再干净了。
“而且……陆兄弟这短短几日才炼化出的血气……比老朱你我二人,似乎还要强劲纯粹得多……”随后,一旁的张德帅也开口,惊愕地补充道。
“卑职估计,这应当还是多亏了这位心地仁慈,貌美如花的女菩萨……”
“收起你那套阿谀奉承的官场作风,是你天赋异禀就天赋异禀,别什么都拿来吹捧本堂主,那落霞天精丹的确是七曜宫炼化的极品丹药,但本堂主当年破八品时服了三颗,前后也花了一个月才迈入中期化血……”
刚才第一波吹舔颇有成效,陆人杰又想借机把功劳往白雾貌赠送的丹药上均摊,却没想到这位堂主也并非什么任他话术摆布的傻白甜,人生被第一次吹舔时有些意外,才忍不住嗔笑了出来,但第二次却是完全不吃他这套了。
“……白堂主说得是,全因卑职天赋异禀……”
陆人杰立即顺着对方的话转口,唯唯诺诺应和起来,一脸不好意思地老实人神色,笑着抬手抚摸了一把在春光下显得异常锃亮的光头。
白雾貌瞪了他那光头一眼,对此不再多做评价,而是转而开口严肃道,
“办正事要紧,本差召集了所有参与办案的堂口今夜在不阿堂汇议,天黑前就得赶回总衙。”
说罢,白堂主笃定了陆人杰此人的根骨天赋,心头终于少了一层令她踟躇不定的疑惑,带头策马扬鞭起来。
此后一路无话,只在默默赶路。
策马奔腾时,马背的颠簸陆人杰倒是觉得毫无压力。
只是自己那颗寸草不生的锃亮光头在春风里以八十迈的速度冲击前行时,他虽有着武夫血气的加持不觉寒凉,但多少有些不太自在。
他寻思着,等到了玄京城内,一定要抽时间给自己买一顶好看的帽子戴上,遮一遮光。
终于,黄昏时,一座雄壮得一眼根本望不见城墙边际在何方的巍峨大城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里。
在马背上纵目眺去,一条水面开阔宽达数十丈的天水河徐徐从大城一角绕过,水面上来往地商船游舫络绎不绝。
大城内更是有不少高楼建筑,尤其是东南侧那一座高耸的玄青石楼遥遥望去极其醒目。
另外,城内天空中,还有不少悬挂着精美丝带的帆船腾空悬浮着。
陆人杰心头倒是没有为这大离第一城的雄壮而惊叹咂舌,因为这并非是他第一次来玄京。
记忆里,从前小时候过年时,只要他爹陆天明有空,都会带他来玄京游玩赶热闹,他爹曾告诉过他,那座石楼便是斩魔司司台所在的超然楼。
但他一直未能弄清楚,那些悬挂着各色丝带的精美浮空帆船究竟是什么,他曾追问过他爹好几次,陆天明皆都含糊其辞。
到了距离城门三里处的隘口,所有人都得下马接受守城卒的检查,亮明身份,斩魔司的差役也一样。
“嘿嘿!陆兄弟!那个!是昨夜楼花魁娘子们各自的专属花船!”
下马时,见陆人杰还在不停地张望天空中的漂浮小船,朱丝侯立即凑了过去,用胳膊肘捅了捅陆人杰的腰肢,挤眉弄眼地小声说道。
哦,原来是昨夜楼花魁娘子们的私人炮船……
玄京城的人可真是会玩呐……
陆人杰哦着一张嘴,恍然顿悟地点了点头,再目露艳羡地多望了几眼,心道原来他爹当年含糊其辞竟是因为这个。
“咱们是上不去的,能进楼里的雅间入座就已是齐人之福了,这些花船上的花魁娘子们很挑剔的……”张德帅咬着嘴角,小声地咕哝感慨,生怕被走在前面的白堂主听见。
朱丝侯当即反驳:“陆兄弟和咱们不一样,他作诗可比咱们厉害,这些花魁娘子们很是吃这一套的……”
陆人杰听闻这话,心头一乐,正要欢喜幻想起来日后高空点炮的快乐时,却听张德帅冷冰冰地反问道,
“那八百两的上船费呢?”
“……”
朱丝侯闭了嘴。
靠!
不都是两块肉做的么。
这些玩意儿是镶金了还是嵌玉了?
单上个船就得八百两?
惹不起惹不起……
听到这话,月俸六两八钱的陆人杰果断收回了张望不停地目光,老老实实跟着队伍过了城门盘查。
进城后一路直奔总衙,到了衙门之后夜色已然降临。
斩魔司总衙坐落在朱雀大街末段,此刻虽然四处皆都悬着灯火,四处亮如白昼,但陆人杰也没敢在这处院子和堂口分布得错综复杂的衙门里瞎逛打探。
不知为何,甫一迈入这处衙门,他便感受到了一股不可言说的威压。
那感觉,就仿佛是从天空高处有着一道极有分量的目光将他笼罩,不停监视窥探着一般。
他略微分辨,发现自己这股子直觉的来源正是东南方向的浩然石楼!
是自己多想了?
还是那位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斩魔司司台正在楼上化身人形监控仪,监督着衙门的所有下属办公?
陆人杰在心头胡乱猜测着。
自从到了衙门,白雾貌便突然不见了身影,他老老实实跟着俩斩魔卫去食堂仓促吃了顿晚饭,便随二人去了不阿堂。
“和尚?佛门的人怎么会跑到咱们斩魔司来?这桩案子邀了儒家安国书院的画原师,我等可没听说还邀请了佛门中人来参与协助啊。”
“哦,原来不是和尚,是个地方缉魔吏……”
“地方缉魔吏来干嘛?”
“不知道,少打听,咱们是守门的,这案子不该问的别问。”
进不阿堂大门时,陆人杰被俩守门检查文件核对身份的斩魔卫盯着脑袋当面议论了一通。
倒是没有为难他,毕竟有征调文件在手,又有俩斩魔卫陪同。
进了大门,又是两层守卫的身份核对。
陆人杰可以清楚感受到,里面这两层的守卫绝对是不低于八品巅峰的高手。
因为近距离盘查时,他从这几人身上皆都感受到了一股子他自己身体中未能拥有的气机存在。
直到最后两道守卫确认了三人的确都在今夜允许参加会议的名单上之后,他们才被送进了一条狭窄的通道。
通道通往地下唯一的一间紧闭着的石室大门。
陆人杰清楚的瞧见,这一路下来,通道的两侧,以及此刻面前石室的大门上,皆都刻画着密密麻麻的金色符文。
这些符文应当是用来隔绝外界各种力量的窥视和偷听的。
不知道自己进衙门后一直感受到的那股子监视的目光能不能洞悉到这处石室内?
在大门前等候时,陆人杰心头正如此好奇地假想着,身后通道里又进来了另一队人马。
这些都是一身斩魔卫差服的精壮大汉,仅有一个身材娇小,面容青稚的儒衫女子随行其中,她的腋下,夹杂着一叠厚厚的金色纸张,不知道是用来干嘛的。
从这女子的发育来看,年龄应该并不大,约莫十七八?
有些十七八的恐怕都比她大多了……
陆人杰眼睛余光不安分的四处打量着众人。
主要是这些人甫一进来,也在打量着他,的脑瓜顶。
七八个人堵在石门前沉默等候,陆人杰顿时找回了一丝前世和一众陌生人等电梯时的恍惚之感。
“见过高僧!”
见到陆人杰瞥了自己好几眼,那儒衫小女生倏地忍不住开口,非常有礼貌的朝陆人杰行了个佛礼,这虔诚姿态一看就是个身在曹营心在汉的信佛之人。
靠,怎么今晚这些人都把自己当和尚啊……
“阿弥陀佛,女施主多礼了。”
陆人杰也不多加解释,干村顺其意充当了一次假和尚。
“库库库——”
一旁张德帅和朱丝侯忍不住盯着陆人杰好笑了起来。
正笑着,面前石室沉重的大门终于自内而外轰隆一声打开了。
灯火摇曳。
偌大的地下室里,狭长地玄青石桌四周,此刻早已整整齐齐坐了一堆人。
而白雾貌早已高坐在了石桌之首,两条大长腿交叉叠放在石桌上。
一副霸道女总裁坐镇办公室听闻下属汇报业绩的高高在上地姿态。
陆人杰混在一众人群里进入室内,跟着俩斩魔卫站在了白堂主身后,俨然女总裁的保镖姿态。
这时,有几个差役开始往他们这些后来者手里发放一份十几寸厚的文档。
陆人杰接过去一看,原来是柳惊雷遇害案侦办至今的所有卷宗汇总。
32、侧写,画原师
“今夜召集诸位一直参与在侦办柳堂主遇害案的堂主和众一线斩魔卫前来,算是本堂主昨日从司台大人那里接手过来主办此案的第一场正式会议。”
“此刻大家手中拿到的,便是柳堂主遇害之后,不阿堂韩堂主接手主办过程中所取得的所有重大信息。”
“原本,这份档案的信息权限极高,仅能被在座极少的几位堂主全数翻阅查看,但眼下时间紧迫,距离陛下指定的结案日子,已经只剩下了二十一天时间,时不待我,赤胆银鞭掌鞭者意外身亡一案能否成功破解其实不仅仅关乎着此鞭接下来的归属,其对于我斩魔司日后的声誉,以及在朝堂之中的地位,诸位应该都清楚意味着什么。”
“凡是熟悉本堂主的应该都知道,我办案的一贯风格便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从不大包大揽。”
“既然在场的诸位堂主如此长一段时间来,皆都未能从这些信息里探得任何有用线索,那本堂主自然也不敢自命不凡地认为我一接手就能凭一己之力颠覆困局,勘察出有价值的信息来,否则此案从一开始,司台大人便会首选我来主办了。
尤其是在眼下这等时间极不充裕的情况下,本堂主认为,更应该仰仗还未能发掘过的新力量,换一些新的头脑来思考,新的视角来勘察,或许能收获新的惊喜也不一定。”
“所以,本堂主便全权做主,在这里将此份完整档案,对大家全数公开。”
“诸位都是我斩魔司各个堂口内的精英,日后各堂口的继任堂主,很可能便会从你们之中选拔产生,所以大家也尽可以将其视作是一场考核,一个投名状。”
“若是你们谁能从其中窥探参悟出一些连在场的几位堂主这一个多月来皆都未能勘察出的有价值信息,那么本堂主接下来在侦办过程中,定将会重点参考你的发现来梳理侦办此案。
倘若侥幸能因此有所侦破,二十一天后将会递交到司台大人乃至是圣上面前的那份结案卷宗上,本堂主自然也绝不会一人独揽功劳,必定会重点提及你的姓名,你的贡献。”
地下石室的大门在轰隆的沉闷声响中甫一合上,石桌前端的白堂主便随即开口,说明了她今夜召集众人来此汇议的初衷想法和目的。
听了她此番表态,周遭站在各自堂主背后的几十个斩魔卫顿时脸色闪过一阵惊喜,不禁纷纷瞅了一眼自家堂主的后脑瓜,目绽精光。
难以掩饰的,大伙儿眼神中都有了那么一丝丝吾将其取而代之的大胆想法。
能有机会在如此大案里将自己的姓名呈现在司台大人甚至是陛下眼中,那日后自己在这斩魔司里岂非是平步青云?
众人按捺住喜悦,立即迫不及待地埋头,哗啦啦认真翻阅起了这一叠厚厚地文档。
陆人杰暗暗环视一眼四周,感觉自己仿佛看到了高考室内掐表解题的一众学子……
然而,这些学子解题解得越是认真专注,玄青石桌四周一直闭口缄默不言坐着的十几个堂主的脸色就越是僵硬和不悦。
他们的目光此起彼伏有一道无一道地不停落在白雾貌身上,多少都带着些不爽快的恨意。
陆人杰知道,这些堂主心底此刻或多或少可能都有些忐忑不安。
若是自家手底下真有哪个不肖马仔当场发现出了啥他们殚精竭虑一个多月都未能发现的蛛丝马迹,从而被白雾貌隆重提点到司台大人面前去,那叫自己今后还能如何与此人在一堂好好相处共事,甚至是开口对他发号施令?
功高盖主这回事,是他们这些高高在上做了多年堂主的斩魔卫心头一直以来最忌讳的。
因为那便意味着,自己的职权很可能会被下属迅速取代。
陆人杰目光挪动,立马发现,这几位堂主之中,那位高高瘦瘦,脸上有三道疤痕的不阿堂韩堂主看白雾貌的眼神最是不悦,两道目光仿佛容嬷嬷手里的针尖一般,不停地扎着白雾貌的脸。
对此陆人杰倒是不难理解,毕竟此案之前一直在由他主查侦办,突然就被这白雾貌取代后不说,甚至还立刻颠覆了他之前的侦办思路,将这卷宗内容全数公开出来,甚至此刻在他不阿堂的地下密室内,还如此耀武扬威地坐姿,这等于是公然骑他脸放屁了……
陆人杰目光最后瞥了一眼那极其霸道坐姿的母老虎,心头忍不住有些好笑。
他心头猜测,这母老虎之所以如此嚣张姿态,其实单纯是为了在这些堂主面前立威,用这副刁得着实有几分欠揍的姿态来时时刻刻提醒大家,她现在是此案的主办官,虽然大家同级官阶,但她的权力在他们面前就是最大的那一个,众人即使看她不爽,也必须得忍着。
偷偷环视了一圈后,陆人杰这才不紧不慢地伸出食指在嘴角沾一点口水,低头开始慢慢翻阅起了卷宗,最后一个参与进了阅卷解题的大队伍中。
他心头清楚,自己此行被白雾貌专程征调来总衙的很大一部分目的,其实就是为了让他进入此次会议,获得阅读这份卷宗文档的权限。
根据他在缉魔吏衙门任职五年的经验来判断,这份文档卷宗因为涉及的信息内容过于机密,按规矩决计是带不出这间地下密室的。
否则在白虎堂已经接手主办的情况下,众人绝不会全汇集到不阿堂的地盘来开会。
【死者姓名:柳惊雷】
【年龄:三十七岁】
【修为:武道四品弑神境巅峰】
【掌握功法:伏魔刀意全三重(来自斩魔司崇武楼)、裂空掌法(来自斩魔司崇武楼)、惊雷指(自创)、惊雷刀(自创)】
……
开头,是一份关于柳惊雷的个人详细档案,包括了他多年来的晋升过程。
陆人杰简略浏览而过的同时,心头不禁感慨起来,这位前任赤胆银鞭的掌鞭者的确是有些东西的,在异常精通侦办案件业务达到玄京“销冠”的情况下,竟然还有心思和精力自创出了两门武学。
接下来,随着一页页翻阅,陆人杰很快便看见了一叠关于柳惊雷遇害当夜的过程推演。
这份推演内容所蕴含的细节极多,倒是有些类似陆人杰前世所了解到的侧写。
因为在这些充满描述细节的文字内容旁,还配有一幅幅类似漫画一般的详细插图。
儒家书院的画原师?
陆人杰从前有听刚叔聊起过这类儒家的修者。
这时他突地想起了先前在“电梯”门前给自己打招呼的那个儒衫小姑娘。
他确定,这屋子里,只有那个小姑娘穿了一身儒衫。
没想到那小姑娘竟然是个“侧写”师,不过这种人的心思细腻,观察能力应该极强,她不可能没看出来我不是佛门僧人吧?
想到这里,陆人杰立刻微微抬头,眼神扫了一眼正低头解题的人群,发现了那个同样在翻阅卷宗的丫头。
仿佛感受到了陆人杰的目光,那位容颜稚嫩发育不良的小姑娘也是立刻抬头瞅了他一眼,随即咧嘴笑着,朝着陆人杰挑了挑下巴。
此刻她这一脸的古灵精怪,玩世不恭,哪里还有先前石门前遇见时,那种老实巴交蠢萌娇怜的佛媛模样。
靠!
她先前必定在故意演我!
是在借我的反应来分析我的性格?!
陆人杰顿时恍然大悟过来。
玄京就是玄京,城里人的套路真他妈多……
自己才初来乍到这里的第一晚。
竟然不知不觉间就被一个小姑娘给玩弄了。
他心头暗暗感慨一声,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
低头继续专注浏览起了这份侧写接下来的详细内容。
……
33、详阅卷宗:陆人杰的肌肉记忆
【……天运二十年,正月十五。
死者卯时孤身一人到达斩魔司食堂用过早点(过程一刻钟,惯例,信息来源为食堂数十名杂役目睹,以下附各位在场杂役的相关单独查问叙述。)
后至演武场演练刀法掌法(过程约一个时辰,惯例,信息来源为同在演武场早修的三位堂主与数十名斩魔卫,以下附各位在场堂主与斩魔卫的相关单独查问叙述。)
死者辰时初刻进入惊雷堂堂主办案密室,两个时辰后,午时初刻离开。
因其孤身独处,其在密室中具体内容无法查知。
经不阿堂堂主云川风、春雨堂堂主陈临二人入密室细致勘察发现,室内保存的一切档案皆陈列整齐,档案卷宗所有内容并无任何可疑异常之处。
且根据斩魔司堂主密室档案调取记录登记册显示,死者当日并未取走室内任何卷宗文档,以下附上密室内未被翻动勘察时原貌现场图。
(特此注:据惊雷堂斩魔卫所述,死者生前最后两个月来,时常单独外出四处奔波,偶尔间隔数日时间才会回到衙门。
且回到斩魔司后除却处理日常公务,监督属下各自手中案件进展之外,其余时间皆会进入堂主密室,疑似是在独自调查侦办某一案件,但尚未在惊雷堂明确立案调查,其余斩魔卫并无法得知相关内容,此为死者生前十余年来办案习惯,遇其关注的案件时,必先单独侦办,取得相关线索进展后,才按律在堂内建档立项,差遣属下分别调查相关内容。)
自死者午时初刻离开斩魔司衙门之后,其行踪再无确凿线索可提供查询,疑似刻意匿藏了踪迹。
翌日,正月十六,卯时末,安南伯爵长子,儒家安国书院在读学子江跃神色慌乱地前来斩魔司总衙报案,称其于青龙大街一条小巷水沟中发现了一具衣着斩魔卫制服的死尸。
经详细调查后证实,确定江跃与死者死因并无任何关系。
前夜因元宵盛会,其与数名书院同学约定前往昨夜楼畅饮,且留宿买欢,过程中未携仆从在侧。
翌日寅时惊醒后,江跃无法再次入睡,自觉昨夜楼中的一切皆索然无味,不值留恋,加之书院开学初考在即,其自称不愿虚度光阴,便穿衣匆匆独自离去,欲回家中复习学业备考。
彼时昨夜楼中因无车马准备妥当,加之其家安南伯爵府距此并不远,走近道仅有两刻钟路程,江跃于是果断选择了提灯步行回府。
其在抄近道孤身穿过一条暗巷时,意外发现了瘫坐在排水浅沟中的死者尸体,遂径直跑来斩魔司衙门报案。
案发后,不阿堂云川风堂主第一时间接手承办,一刻钟后携两位下属赶到案发现场。
因发现死者为赤胆银鞭执掌者,遂即刻封锁了案发巷道以及两端街道,并立即上报至超然台司台处,至此立案展开详细调查。
后经云川风堂主与所有参与侦办堂主进行现场细致勘察,现场验尸分析,并邀安国书院画原师修者林洁儿协同分析,暂推演复原出了死者于案发巷道中遇害的以下经过,随附上推演复原画图。
死者于正月十五深夜进入该巷中断时,意外遭遇五名武者,一名道修的堵截夹击。
其中,五名武者的分布站位为死者面前一人,身后四人。
此五人具体境界无法考证,但预估皆不会低于五品武胆境巅峰,并且其身后四名武者所用兵器应当为精炼铁棍,面前堵截者出手为掌法或是拳法,五人境界高深,且训练有素,协同作战的战术素养异常罕见。(注:此结论分析的信息来源为死者尸体上的伤势,其后背、双肩,筋骨俱碎,且呈棍击伤势。面门,胸骨齐塌,伤势似拳、似掌,无法确定。)
另一位道修站位无法判断,但鉴于死者体内有遭遇强烈阴煞之气渗透侵蚀的痕迹,可以确定该道修并非来自玄京城内七曜宫的正统,而是江湖中的炼煞散修,境界预估同样不低于道门五品金丹巅峰。
……】
陆人杰微微凝着眉头,一页页专注地翻阅至此处,看着手里卷宗上的文字描述,以及旁侧附上的那一幅幅复原画图和尸体两面伤痕画图,一时间有些怔住了。
他越看越是隐约觉得,根据自己身体的肌肉记忆反应,似乎他也曾在何时遭遇过这种夹击所施加来的全方位围攻。
是什么时候呢……
我特么好久没和这么多人群殴过了啊……
还是用棍子的高手?
武夫高手谁特么用棍子啊?
都是弄刀耍剑要破人皮肉,轻松取人性命的好伐,谁给你打闷棍闹着玩呢……
陆人杰不禁抬手,摩挲着下巴,心头细思了起来。
他细思片刻,发现自己记忆里还真就没遇见过任何一个用棍子的武夫。
这更别提还是四条甩棍子的大汉了!
自己如果真遇见过这类夹攻,他肯定是记忆深刻得能立马想起的……
难道是自己看这卷宗和儒家修者所绘的画原图看得过于专注,一不小心就身陷其中,把自己彻底代入成死者,产生幻觉幻知了?
但是,当他略微放松,将心思全数从这案情内容抽离出来,单纯去感知了一遍自己的身体后,他依旧确信,被这种力道围攻的感觉,他的身体曾经真在某个瞬间遭受过的!
这种挨过揍,看到类似信息时,第一时间便浮现出来的肌肉记忆决然不会出错,他相信自己作为一个武者的身体机能还是具备这一份感知力的!
“嘶……”
想到这里,陆人杰不禁长嘶了一口气,倏地放下手中卷宗,仰头闭目,将自己再次深深沉浸代入了柳惊雷那夜在巷子里遇伏被夹攻时的情形。
此刻,偌大的石室内,陆人杰是唯一一个放下手里卷宗,仿佛若有所思般仰头舒气发出声音来的人。
他这反常的举措,顿时不禁引起了石桌四周十几位堂主们的注意。
纷纷朝其投去了一缕疑惑打量的目光。
然而大多数人的视线最后都忍不住落在了他那颗锃亮的脑瓜上。
不少堂主心头早已在猜疑,白雾貌身后这个年轻俊美的无眉光头,是不是从佛家请来的武僧?
因为要论使棍子的好手的话,整个玄京城内除了伽蓝寺的武僧之外,恐怕再难找出第二家。
但是他们早已去伽蓝寺调查过了,当夜并无僧人离开寺院,随后也请伽蓝寺的方丈协助参谋过柳堂主尸体的伤势,方丈确信此棍伤绝非是受他佛门武僧的棍术阵法所致。
再者,他们所了解的佛门武僧皆都一身古铜色,统一五大三粗地模样,哪有眼前这个年轻和尚那般俊美无俦,白皙剔透,肤色好得比自家娘子还过分。
此刻,听到陆人杰突地发出些许声响来,以及眼见一众堂主皆都朝她身后投来查看打量的目光时,白雾貌也忍不住略微回头,瞥了一眼陆人杰。
她之所以会特意向司台大人提及,要将对方征调来参与协办这场案子,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看中了他在孩童失踪中的一系列的细致发现,内衣裤辨味道深浅,鞋底子抠酒糟佐证,这等细腻的心思,缜密的头脑,她也自愧不如。
另外,再加之那一夜在天水河未曾设想过的疯狂经历……
白雾貌侧头回眸一瞥的瞬间,脑海里无法自控地思绪泛滥如潮起来。
然而,当她正回忆想到此处时,视线里那个仰头闭目凝思的花和尚突然诈尸一般睁开双眼。
他眼神里绽放着异常耀眼的精光,两颗眸子炙热得仿佛炭火烈阳一般,对视上了她这一回眸还未来得及收回的视线。
“我想起来了!我终于想起来了!”
下一刻,目绽精光的陆人杰不自控地发出了大声惊呼。
并且,
他在对视着白雾貌的眼神发出惊呼大喊时,另一只未拿卷宗的右手也仿佛不自控一般抬起在胸前,摊掌呈爪,用力地抓拢又松开,抓拢又松开。
似乎是在不停地凭空抓揉着什么东西。
不可避免地,白雾貌武者身体同样所具备的超强肌肉记忆瞬间令她回想起了,那一夜,自己在天水河底下苏醒过来的瞬间,面前这个登徒小吏的一双魔爪施加在自己“胸肌”上的压力。
这个小色胚!
他这动作究竟是在暗示什么……
是在刻意当众戏弄本堂主么……
满足他那可耻的变态心理?
白雾貌瞬间耳根子一烫。
但她很理智地立即强压下了心头这股子怒火,表现得很镇定自若。
她清楚,若非是在这等办理重案的场合,就冲他这恶魔般的握爪动作,她必定早已暴起一拳头招呼过去了。
“你想起什么了?赶紧细说,别在本堂主面前装神弄鬼一般地抽风。”
白雾貌眼神“平静”地死死盯着陆人杰那只魔爪,语气冷冽地开口吩咐道。
这时,石室内一直低头细致钻研卷宗的其余人也已齐齐抬起了脑袋。
绝大多数人皆都露出了同一副一脸绝无可能地表情,几十双充满了质疑的眼睛一齐落在了魔爪不停开合着,仿佛在单手憋螺旋丸一般的陆人杰身上。
这反应,就仿佛才开考没多久学子,突然便听闻有疯子考生惊喜地在考场大喊说自己已经做完了要交卷一般,这特么谁信?
只除了陆人杰身侧,不远处抬起头来的猛男朱丝侯和小眼睛张德帅二人。
突见陆人杰这番举措,他们二人不约而同惊喜地相视到了一起,嘴角皆已咧起了两道极弯地弧度,一脸与有荣焉的激动之色。
二人下一刻便将手里的卷宗潇洒地扔给了一旁的差役,纷纷双手抱怀,摆出了一脸等着看答案揭晓就完事的轻松表情。
34、陆人杰的判断:杀手只有一个人
其余石桌侧,一众堂主看着陆人杰突然开口惊呼大喊,以及他这番诡异的抓握手势,也是错愕无声地面面相觑起来。
只不过,
这些人的眉头却是在不经意间突然舒展开了许多,全然没了一丝丝刚才那般忌惮忧虑自己会被哪个属下“背刺”篡权的凝重严肃!
因为眼下第一个开口发出声音,看起来似是已从这卷宗里勘察出了什么东西来的人,并非是来自他们堂口的部下。
而是白雾貌背后的小光头和尚!
这一刻,好几个平日里与白雾貌不对眼的堂主甚至在心头失望感慨,这个和尚若是她白虎堂的斩魔卫该多好,让这母老虎尝一尝被下属以下犯上,背刺篡权的滋味!
可惜,这和尚衣着普通,并未穿任何制服,一看就不是白虎堂的人。
对面,陆人杰听到白雾貌的询问,以及感受到了整个石室内几十人目光的突然关注,但依旧毫无收敛,那只动作古怪的魔爪仍不停的在身前开合着。
“白堂主请稍等!卑职还得先请这位儒家书院的画原师帮个忙,再确认一番卑职的猜想!”
陆人杰匆匆开口回答道,说着话时,他径直朝着对面的儒衫小姑娘林洁儿走了过去。
果然!
我方才在门口就分析出,这光头是个不守礼法,玩世不恭的戏精浪徒性格,竟没想到他比我的分析判断还要显得更加不堪,已变态到了如此地步……
他这动作怎地如此下流龌龊……
还直接朝我走来,他是要我帮他干嘛……
眼见手势邪恶的陆人杰倏地朝自己大步流星而来,林洁儿顿时慌了神,脸上片刻前朝着陆人杰挑下巴时的古灵精怪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她不自觉地暗暗夹臂护胸,畏畏缩缩地后退半步,口里略微有些紧张地问道,
“你要我帮什么忙?你……直说便是了……”
这么紧张地护胸干什么,你那二两都凑不够的皮肉够得着我如此摊爪来抓么?
陆人杰一眼便看出了这小姑娘神色和肢体语言里的担忧,他开口说道,
“我想请林姑娘你帮忙,重新画一幅图。”
“假如,柳堂主此刻就在我的手掌心内,整个人仅有我中指长短一般高,按照我现在这手形,猛然捏合下去瞬间的画面。”
说着,他将那只魔爪抬起,先是特意竖了竖中指比划一下,然后伸到林洁儿面前不远处,重重用力一握示意。
“哈!这和尚是在想什么?这世上谁有那么大的手?”
“这和尚哪里来的人?他莫不是以为,柳堂主背后的四条棍伤,是四根手指导致的?而面部胸口的伤痕则是被人用大拇指摁出来的?”
“莫非这家伙是见咱们办案的气氛过于凝重,故意来活跃气氛的么?”
“须知柳堂主是四品弑神境巅峰,他难不成还能在巷子里被人一只手给随意捏死了?”
“就是啊,这家伙怕是对四品弑神境的武夫有什么误解,哪有被人捏耗子一般一只手轻易捏死的?闹笑话……”
陆人杰这个要求一出口,偌大地石室内,瞬间沸腾了起来,不少斩魔卫都因此忍不住摇头失笑甚至嘲弄了出来。
然而,玄青石桌周遭坐着的十几个堂主却是瞬间面色大变,纷纷眉头紧锁,开始交头接耳地小声交流讨论了起来。
看样子,他们已经在开始沟通是否真存在这种可能。
其中,尤其数白雾貌的反应最大。
大到她不由得将交叠搭放在石桌上的大长腿立马落地收好,双手扶了扶两侧的椅子扶手,正襟危坐着皱眉思考回忆了起来。
因为陆人杰的这番话提醒了她,令她猛地想起来,就在不久前,自己在梳理上一件孩童失踪案的整个过程卷宗时,曾有留意到,那夜在兰陵酒庄潜龙湖上参与了围攻血莲教神秘傀儡人的安国书院韩大儒在口供中称,那个持阵血莲祭阵的莲藕傀儡人,乃是阴阳术师修者。
而其专修的,似乎正是叫什么“掌中乾坤”的阴阳术法!
只不过,她并未有机会亲手领教到这招令韩大儒身负重伤的阴阳术。
因为那夜她看到虎啸焰火,匆匆赶到潜龙湖畔时,第一眼便看见,陆人杰这登徒子正在疯狂地激发着伏魔刀意,用一柄变形的钢刀,在暴砍那个莲藕傀儡,最后将其彻底击溃成了一堆烂藕。
这是她见到陆人杰的第一眼,那个威猛劈砍邪徒的男人,血腥残暴的场景,给她留下了不浅的印象。
如果说要她找出有能清楚了解那招“掌中乾坤”效果的人来的话,除了书院的韩大儒,便应当只剩下此刻石室内的陆人杰了。
这时,
不远处那位安国书院的画原师小姑娘已然按照陆人杰的古怪要求,低头在自己随身携带的金色画纸上飞速画出了一副他所描述的画面来。
画完后,她略微盯一眼手中画页的最终呈现效果,眼神不禁有些错愕地瞥了一眼身侧左肩处一直张望着的光头和尚。
她竟觉得,如果世界上真有这么大的一只手,还能拥有强横得能轻易碾压四品弑神境巅峰武夫的力量的话,那这看来倒是与柳堂主尸体上的伤痕极度吻合……
“呐,给你。”她一眼看怪胎地眼神将画纸递给陆人杰。
陆人杰没搭理她,而是低头再次细细打量观摩一眼手中的画纸,随即便立刻上前将其呈递到白雾貌面前,开口语气笃定地说道,
“白堂主请看此画,卑职认为,柳堂主或许并非是被六人夹击围攻致死,而很可能是一人所为!”
石桌周遭的几十个斩魔卫和堂主们的脑袋纷纷凑了过来,张望那画页上的内容。
然而,此刻已经没有斩魔卫再笑了。
他们并不傻,方才虽然忍不住口里发出了嘲弄哄笑,但也仅仅是听到陆人杰开口说出那种荒唐话来的片刻时间内罢了。
因为在接连说笑了几句后,他们才倏地发现,自家堂主,以及此案的主办官白雾貌等人面色皆都没有任何一丝丝的轻视之意!
甚至那位高高在上的母老虎白堂主已经不由得收腿,端正坐姿,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显然这些大佬心头必然是已经想起了一些他们这帮斩魔卫并不知晓的信息。
这已让众斩魔卫心头隐约有些相信,这世界上,或许还真有那么一只可怖的大手存在……
“一个人所为?你是想说,前段时间孩童失踪案之中所涉及的那个阴阳术师?掌中乾坤?你可有把握确定?”
略微看了两眼桌面上的画页后,白雾貌立即站起身,面色凝重地看着陆人杰问道。
35、白堂主的解释
白雾貌此话一问出口的瞬间,石室内顿时安静得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众斩魔卫面面相觑着,目瞪口呆。
其余一众堂主脸上也只剩下了无穷震惊。
既然白堂主都如此郑重地开口问话了,那便说明,柳堂主还当真是很有可能,是被人用一只手给捏死了的……
阴阳术师……
众斩魔卫虽然能接触了解的信息不如自家堂主那般多,但却都曾听说过这个修行流派,只不过对其了解得并不够深刻详尽罢了。
不过,
关于此他们很清楚的一点是,从数千年前大赢朝真武帝时代起,阴阳术在九州地界上就已被儒、武、道、佛一齐认定成了必须禁止的旁门邪术。
之后经过历朝历代的严打严禁至今日,早已从当初号称天下万道之首的神坛一落千丈,到了几乎绝迹的状态。
不过据说,阴阳术师的弟子最后跑去了东岛扶桑国传道,倒是在数千年前被扶桑立作了国教。
反正在大离境内,他们做斩魔卫的这些年里,也仅仅是听说在东海某些沿海地界,貌似曾有阴阳术修者的身影出现过,但却从未得到过可靠的消息源证实。
而其余面露震惊堂主们,他等片刻前互相交流的,其实也正是在询问彼此,有没有可能是阴阳术?
因为他等权限够高,资历够深,几乎都时常进入斩魔司的崇武楼查阅各种信息,那里面便有不少关于阴阳术历史的书册记录。
根据那些书册的记载内容来看,阴阳术的核心便是:强行掌控阴阳混沌,只手改变天地乾坤。
陆人杰方才不停握爪,要求书院画原师绘出那张握捏柳堂主的图来时,他们之中有好几人第一时间便联想到,阴阳术或许能做到这样蛮横逆天。
他等心头此刻想的是,阴阳术早已在九州地界绝迹了数千年,至少在大离立国的三百余年来,从未听说有阴阳术修者出现在过玄京,即使有,也不可能存在那种只手可捏死四品巅峰武夫的庞然大物,否则江湖上早该露出风声了,不至于对方修行一生到如此境界,就现在才突然跑玄京来找柳堂主显露一手。
除此之外,若真要强行寻找一种合理的解释的话,那便只剩下一种可能——那位只手能颠倒乾坤屠戮四品武夫的阴阳术修者,是东岛扶桑国神皇派来的最顶尖高手……
但若真的如此的话,那这可再不单纯是赤胆银鞭掌鞭者遇害的案件了,而是将直接上升为两国之间的碰撞!
一旦落实,恐怕将会彻底将大离朝堂给引爆,大动兵戈……
一时间,石室内所有人的目光,全都凝聚在了陆人杰的身上,等着他如何回答。
陆人杰当即开口回道,
“回白堂主的话,卑职那一夜被那血莲教的傀儡人用这一招攻击过,那五道力量从周遭包裹冲击来瞬间的压力,的确与柳堂主尸体上的五个伤痕位置很是相近。
卑职虽不敢百分百地保证必然那血莲教的神秘高手所为,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个推测,恐怕要比四五条铁棍将堂堂四品弑神巅峰的柳堂主给活活敲死更加符合逻辑说得通……”
“……”
听到陆人杰回答的最后那句话,不阿堂的云川风堂主脸色猛然僵了一下,感觉自己有被冒犯到。
因为四条精炼铁棍将柳堂主敲死的推论,正是他根据二十年从业经验,从尸检伤势分析出来的。
恰好陆人杰说完,石桌两侧的其余堂主也纷纷朝他投来了异样的眼神。
云堂主霎时被同僚们盯得脸色闪烁,耳根子暗烫,渐渐有些绷不住。
毕竟自己先前一直是此案的主办官,而且他在斩魔司众多堂主之中无论是修行,还是资历,一向都很高,是最接近上任赤胆银鞭掌鞭者柳惊雷的堂主。
轻易便让一个无名之辈颠覆自己一个多月来的办案成果,这叫一众同僚如何看待自己?
而且,小和尚这个回答,有个极大的漏洞,并不能令他信服。
他立即忍不住开口发声,质疑问道,
“呵,你这和尚哪里来的?好大的口气?你被这一招阴阳术攻击过?为何你还好好的站在这里和我等说话?而堂堂四品弑神境巅峰的柳堂主却浑身筋骨粉碎?莫非你的意思是,你修为比四品巅峰的武夫还要厉害?”
“对啊!柳堂主都遇害了,你还能活着?”
“这说不过去啊……”
另有几位堂主也立刻跟话质疑。
陆人杰听出来了这位云堂主语气里的不悦,心头也猛地反应过来,自己方才这话的末尾,似乎有些触犯到对方的面子,便立即恭敬了几分神色,语气和缓地如实回应他道,
“卑职回这位堂主的话,因为那夜眼见卑职要下水与邪徒搏斗救孩童,兰玉长公主担心卑职落水丢了命,出于好心,便将她的一块随身宝贝龙息玉借赠给了卑职,谁料恰好此宝竟天然克制阴阳术的邪力,卑职这才侥幸挫败了那个傀儡人,得以活了下来。”
“下水与邪徒搏斗救孩童?这和尚原来也是个差役?”
“白虎堂竟然有和尚差役,我以前怎么没听说过……”
有几个斩魔卫开始议论。
“呵呵,什么和尚?你们就没点眼力劲么,这位陆兄弟乃是陌阳县的缉魔吏。”
“你等孤陋寡闻了吧,前不久闹得沸沸扬扬的孩童失踪案,正是我二人慧眼发掘出了这位陆兄弟来协助我等侦案,才单凭白虎堂一堂之力,两天时间内便将功绩从刑部衙门抢过来的,
所以这次白堂主才特意将他征调来参与侦办柳堂主遇害这案子,看样子,我们白堂主果然是料事如神,未卜先知,神机妙算,倒是没白请陆兄弟来,这才一会儿,就能有如此进展,着实……”
朱丝侯和张德帅二人忍不住开口搭腔,语气颇有些掩盖不住地得意。
而张德帅更是第一次用起了白日里赶路时,从陆人杰那里领悟学来的讨好白堂主的吹捧大法。
只不过,他话还未说完,白雾貌就扭头视线冷冽地瞪了他一眼。
“着实什么?”
旁边的几个斩魔卫还在扯着张德帅的衣袖追问。
但是被白堂主瞪了一眼后,他一张嘴瞬间闭得比双眼还严丝合缝,不敢再张扬。
根据他过去几年挨耳光的经验来判断,自己若是再多说一个字,白堂主必然会反手扇自己。
为何陆兄弟吹捧她,她会忍不住铁树开花一般地咧嘴发笑,
而我吹捧她,她依然像过去一样瞪人准备发飙,这不合理啊……
张德帅心头讷讷不解。
“这不合礼!龙息玉乃皇室至宝,需得时刻留在皇族血脉手中,兰玉长公主怎么可能如此草率地将龙息玉轻易借赠给他一个缉魔小吏?”
关于龙息玉,云堂主倒是知道得不少。
闻言,他便立即转头询问白雾貌。
白雾貌是孩童失踪案的主办官,问她最可靠。
见云堂主的目光突然投来询问自己,白雾貌脸色不由得一闪,她心想自己要是有云堂主这见识就好了,否则那晚她宁愿一直被这登徒小吏对嘴输气救命,也绝不会莽撞地夺出玉牌自己含。
那夜事后,回头梳理案情过程时,她才终于知晓,陆人杰口里含着的那块龙息玉,是来自兰玉长公主的借赠。
后来她听俩属下给自己说了陆人杰破境在即,需要天精丹后,念着那登徒子虽然在河底草莽侵犯了自己,但好歹是救了她一命,情有可原,看在报答救命之恩地份上,便特意抽空回了一趟兰陵酒庄,给陆人杰送去了一颗最珍贵的落霞天精丹。
也正是那一趟回去时,她才发现,那龙息玉,
竟然是深嵌在兰玉长公主的怀里……
给她搞得跑回衙门连漱了两个时辰的口才罢休。
难怪她当时就总觉得,那枚玉牌的香味不大对劲。
“是真的,这位陆差吏不仅办案头脑缜密,而且才华横溢,风流成性,当日为了进入酒庄办案,情急之下诗兴大发,赠了一首藏头妙诗给兰玉公主,颇得公主赏识欢心,便将他单独邀去水榭喝酒了,酒后,便是自然而然地把玉牌借赠给了他护身下水。”
这略显阴阳怪气的话,她是瞪着陆人杰,咬着牙根子说出来的。
36、监视
这母老虎还在记恨那晚水里的事情呢……
啥叫风流成性?
这番话说得,我看你才称得上是真正的阴阳术大师……
我特么到这边来至今几日,一直忙于正事,还从未放过一枪一炮好吧。
甚至连梦中走火都不曾发生过,何来风流之说。
也就那晚在水里救你虎命心切,啵了你一刻钟的嘴而已。
泡在那般腥咸冰冷的河水里,我特么就像在啵一条咸鱼一样,啥舒爽滋味都没感受到,就这还被你当惯犯逮住不放了。
小心我来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拿你第一个血祭长枪……
陆人杰并不知道,白日里意外捶了他面门一拳后,白雾貌其实已经暗消了气,并不再介怀被他啵嘴输气那档事,她此刻介怀到几乎恼羞成怒的,是龙息玉平日里的安身之处。
“白堂主谬赞了,卑职哪有什么才华可言,只是侥幸才得兰玉公主赏识。”他掩藏收敛着所有心绪,装作啥也听不懂,只露出一脸老实人的憨笑回道。
“……”
白雾貌一看他神色,就知道这人又在装聋作哑,就像那夜在水底。
云川风堂主没心思去琢磨这二人的话里机锋,也对陆人杰的作诗才华丝毫不敢兴趣,毕竟这室内都是一帮五大三粗的武夫,他当即开口说道,
“原来如此,没想到竟还真有阴阳术师高手在玄京周遭出没!白堂主你意下如何?接下来的调查,该作何安排?”
众人没有多加插话,只是一致地,将目光瞬间集中在了白雾貌身上。
现在她是主办官,既然又是她特意从上个案件里征调来的地方缉魔吏在此刻提出阴阳术师一人作案的假设,后续自该她来定夺如何侦办。
白雾貌原地踱步着,面无表情地沉默思索片刻。
最后眼神抬起,在陆人杰和那位画原师林洁儿身上来回跳动了两眼,似乎是在打着这二人的算盘,接着便开口吩咐道,
“你等先回各自堂口待命,等待后续差遣,另外,请这位安国书院的林姑娘和陆人杰二人留下。”
说完,众人几十道目光皆有意无意地打量了陆人杰和林洁儿两眼,便陆续离去。
即使是其余堂主们,也没再多问她的计划如何。
这是斩魔司在办理大案时的规矩,少说话,多办事,等候上级的吩咐差遣便是,绝对不可越权多加询问任何信息,除非你是有了重大的发现。
“陆兄弟好好表现!”
“接下来看你们的了!”
张德帅和朱丝侯二人离开时,各自上前拍了拍陆人杰的肩膀,皆面带微笑地小声说了一句。
经过下午进城时,俩斩魔卫悄咪咪给他介绍了昨夜楼各种小院雅间不同的价格,甚至是服务内容后,陆人杰心头已然清楚,这俩位正人君子必是那里的常客,此刻便总觉得他二人的这番微笑挑眉,多少有些不正经地暗示成分。
母老虎这是要干啥,为什么就留下我和那发育不良的飞机场……
不会是要搞啥密室囚困,二凤争龙的戏码吧……
看着先前还满满当当的几十人转眼便离开了石室,陆人杰心头没来由地露出了一些稀奇古怪的联翩浮想。
从这变态小吏的微表情来看,他定然是在脑子里想一些不太好的东西……
多半是个色胚,垂涎我的美色!方才白堂主都说了这人虽有才华容貌,但却风流成性!
一侧,林洁儿眼角余光瞥一眼默不作声站着的陆人杰,多年来画原师修行积累下的经验本能瞬间给了她如此判断反馈,她立刻悄悄挪着脚步,靠近了白堂主的身侧寻找安全感。
直到沉闷地轰隆声响起,石门关闭,将三人彻底与外界隔离后,白雾貌这才开口打破沉默,对陆人杰说道,
“你的发现的确比先前卷宗上的那番结论要更加合理。”
“不瞒你说,其实上次从兰陵酒庄回来后,我就一直在查血莲教的信息,不过可惜时间太短,能调阅询查的卷宗极其有限,还未能发现任何关于此教派的信息来,就被司台大人召唤差遣来接手柳堂主这案子了。”
“你方才的话,倒是意外启发了我。”
“血莲教的名字虽然在各类案件卷宗档案里很难查得,但阴阳术师这体系却一直都存在,而眼下,阴阳术师这一环,也是唯一有可能,将柳堂主遇害案与前不久的血莲教复活天水河妖案联系起来的重大线索。”
“所以,听白堂主你的意思是,接下来是准备换个切入口,打算从阴阳术师这一块着手查起?”陆人杰插口道。
白雾貌点点头,回道,
“没错,只要能查清楚这一招‘掌中乾坤’阴阳术法的背景来历,或是关于其更多更全貌的信息,我相信后续定能在柳堂主这案子上取得重大突破,获得更多线索,帮我等找准真正的凶手来历方向,不至于像过去一个多月徒劳无功,四处询查什么用棍棒的四大高手,用拳掌的顶尖高手,什么也查不到。”
陆人杰略感不解地接话道,
“可卑职也仅仅是和那莲藕傀儡人交手过没多久,而且是仗着龙息玉的庇护才侥幸无伤,对于那神秘人,和‘掌中乾坤’的阴阳术,卑职可再无其他更多的了解,不知白堂主留下卑职所为何故?”
听陆人杰说完,一旁的林洁儿也点了点头,露出一脸俺也一样的困惑神色,目含询问地看着白雾貌。
白雾貌回道,
“我自然知道你再无其他了解,斩魔司崇武楼中虽有相关的古册资料,但却也并不详尽,放眼大离,对于阴阳术了解最多的,其实是儒家的安国书院。”
“因为历朝历代数千年来,关于各类修行流派的功法演变历史,都是由书院的诸位大儒和院长一同联手撰写誊抄核对,才流传下来的。”
听到这里,林洁儿才不禁颔首点头,恍然大悟地哦着嘴,算是终于明白了过来,自己为何会被留下来。
因为安国书院当代院长林玄岑,正是她的父亲。
要询查关于阴阳术的详尽信息,咨询儒家书院的院长自是最可靠不过了,留下她,必然是为了请她引荐。
“所以,我要你今晚便随这位林姑娘去一趟书院,向林院长细细请教一下关于阴阳术‘掌中乾坤’的一切信息。”
听白雾貌说完,陆人杰顿时颇感不解地追问道,
“如此大案,就卑职一人去?白堂主你呢?”
“就是啊,白堂主如此安排怕是有些不妥吧,这个变……缉魔小吏,我爹爹怎么会愿意见他呢?你是堂主,又是这案子的主办官,我引荐你一人去见我爹爹还差不多。”林洁儿也赶紧接话。
白雾貌缓缓摇了摇头,面色凝重地回道,
“我不能去,我已经被监视了。”
“监视?巧了!卑职今夜进入斩魔司后,也感觉自己一直在被一道目光监视窥探!”
陆人杰顿时感觉极度震惊。
37、夜访书院
听闻陆人杰此话,白雾貌表情倒是显得毫无波澜,她开口回道,
“到了斩魔司总衙内,有能力监视窥探你的,只能是来自超然台上的司台大人。
我当年初次进入总衙时也一样有此感觉,不过出了衙门,亦或者是司台大人的目光扫过之后,这感觉便就没了。
他是二品洞天境的武夫,其境的威能之一便是偏居一隅就可轻易洞察周遭不小范围内的天机变化,你的名字在上次血莲教的案件中着重出现过,征调你来总衙参与柳堂主此案我也是当面征得了司台大人的手令文书的,他今夜会窥视打量你几眼,这并不奇怪。”
哦,还真是司台大人在盯,那没事了……
原来武道的二品是叫做洞天,司台大人应该也是大离少有的武道强者之一了,那位号称大离第一武夫的陵王会是几品?
一品?
还是更高?
难怪他妹妹兰玉长公主当年会有底气敢拒绝皇帝陛下的赐婚,甚至还不被责罚……
兰玉长公主这根大腿可真够粗的,日后我是抱定了……
陆人杰心头一番暗暗思忖,他开口接话问道,
“那白堂主你是被另外其他的势力监视了?你是如何得知的?”
白雾貌道,
“我等能坐上斩魔司一堂之主位置的,都需得具备极高的掩藏行踪和反监视能力,这些感知力早已在过往的职业生涯里刻入了骨髓中,几乎已成了一种直觉本能。
今日一大早我离开斩魔司总衙出城的路上,便察觉到,自己已经被一道力量尾随跟踪监视了。
你可知道我为何午后离开陌阳县城时,一直走得那般地慢么?我当时正是为了留神去感知,经过在陌阳县缉魔吏衙门差不多一个多时辰的停留,那道潜藏于我身后监视的力量是否还在,果然不出所料,那道力量一直跟着我等又回到了玄京。
后来到了斩魔司衙门后,我特意单独出去绕了一大圈,却依旧未能将其摆脱。”
闻言,陆人杰恍然大悟地点起了头,
“原来如此,我说怎么到了衙门后,你便突然不见了踪影,我还以为你们堂主吃饭是另外的小灶食堂呢,如此看来,那道监视跟踪你的力量恐怕很强大,你说,有没有可能,那人就是谋害了柳堂主的那个阴阳术高手?他在择机对你下手……”
说到后边,陆人杰又抬手在虚空中紧抓了一把,
白雾貌拧着眉,瞪一眼陆人杰的魔爪,感觉这人是想危言耸听故意想吓唬她,她摇头笃定道,
“绝不可能!若真是那样的高手,我怎么会感知到他的跟踪监视,要知道四品弑神境的柳堂主都能轻易被他谋害在巷子里,不过,此人修为必定也不低,否则我早就将其从暗处揪出来了,也不知他是用的何种跟踪术法,竟能成功尾随我一整日。
所以我才要你替我去书院询问院长,关于那招‘掌中乾坤’阴阳术的一切信息,看看能否从中分析出一些线索来。我今夜还有其他的重要安排。”
其他的重要安排?什么安排?
陆人杰心头好奇着,但是嘴里却没敢问,他知道,若是自己有必要知道的信息,白堂主必然会全然告知,他只是略微迟疑道,
“白堂主既然已经如此安排了,卑职自是该尽力而为,不过就只怕卑职官阶低微,即使有林姑娘引荐,院长他若是不买我账……”
“你无须担心林院长那边,我特意差遣你去,其实还有另一个原因。”
白雾貌说着,从石桌下摸出了一本蓝皮书册。
陆人杰看一眼那封皮,赫然写着《玄京新文》四个字。
白雾貌顺手翻开书册摊开,一旁的林洁儿也好奇地凑了过去。
她出身儒家书院,这书册每月都必然会准时翻阅,只不过近来一直在外边忙着协助斩魔司办案,已经有两期书刊落下未翻了。
只见这最新一期的第一篇,便是刊着陆人杰在兰陵酒庄赠给兰玉公主的诗文。
她逐句读罢,发现后边,还附有一番颇为赞赏的点评。
点评的落款,恰好是书院院长林玄岑。
“咦?没想到你这个小……差吏,竟还有才华能写出这等诗作……”林洁儿顿时惊愕地瞪了瞪双眼,开始重新审视着眼前的光头和尚。
陆人杰前世作为一名小说作者,他心头的第一反应想的则是,这世道怎么如此没版权意识,公然刊登这诗作,竟都未提前知悉他一句。
也不知道有没有稿费……
离开石室后,按照白堂主的安排,她先行从正门出斩魔司,半刻钟后,陆人杰和林洁儿才从一道不起眼的偏门离开了斩魔司。
玄京除了皇城,其余皆没有宵禁。
戍时初刻,繁华的夜生活这才刚开始,玄京城内所有大街门市皆都高悬灯火,一片通明。
大街上来往着一群群高坐在缓马上锦衣华服的名流士子,以及装扮豪放,身形魁梧的江湖客,甚至还有不少肩头披着皮草,胸酥却是仅有半抹五颜六色的慢束罗裙敷衍包裹着的盛妆女子来往。
尤其是后者,三五成群莺莺燕燕地走过时,给陆人杰看得眼睛都直瞪了……
他以前来玄京,都是大白天游玩,因为夜里住宿太贵,下午他爹就骑马带他回县城了。
此刻还是第一次见识到玄京的夜景生活。
这等摩肩接踵,夜不闭市的繁华,倒是与他前世大城市里的仿古商业街有几分相似。
只不过这里的安保巡逻要严密得多,时不时便会遇见十几人一队的佩刀兵卒走过。
夜景虽热闹繁华,但陆人杰也不敢驻步细赏。
穿过人流,一路匆匆前行,在林洁儿的带路下,半个时辰后,二人进入一座极为宏伟的学宫。
“我爹他人还是很随和的,你等会儿要询问关于案子的内容,尽管问便是了,只不过,他这人前半辈子一直在苦心钻研学问,现在年纪大了,开始喜欢热闹享受,白天治学,此刻必然又在喝酒听曲放松,你等会儿去了若是碰见,决不可贸然询问这些,知道么?”
进入学宫后,是一片极其开阔的青石广场,广场四周分布着一处处院落楼阁,这时,林洁儿开始叮嘱陆人杰说道。
自从先前读了《玄京新文》上刊登的那篇诗文后,这姑娘对于陆人杰的看法仿佛改观了不少,一路上偶尔说话交谈几句,语气也好了很多,不再将他当做变态啥的看待。
这让陆人杰不由得感慨,和出身儒家的人打交道,果然只要你有“才华”,对方便能放下所有心头的偏见,高看你好几眼。
“知道了,多谢林姑娘提醒。”
陆人杰点了点头。
果然,片刻后,他跟随对方穿过一处悬挂着灯火的廊道,进入了一处小院,甫一迈入院门,便听见自远处一间灯火辉煌的大堂里传来了节奏韵律皆都极轻快的琵琶声。
上了年纪的人还听这么欢快的边塞曲?
陆人杰心头好奇,凭借惊人的目力,远远眺望了一眼。
只见那开阔的大堂中央,此刻正有十几名衣着艳丽的曼妙女子正在扭腰抹臀,袒着肚皮,跳着极为刺激吸睛的舞蹈。
老院长这哪里是放松?
这分明是放纵好吧……
陆人杰心头无力地吐着槽。
38、社交牛逼林院长(求顶一下追读~)
到了“舞堂”门口,陆人杰按照林洁儿的吩咐,先在门外候着,待她进去通报知会他爹。
此刻,
陆人杰兀自伫立门外一角悬着的灯火下,已能极清晰地看见堂内的情形。
除去那十几个衣着艳丽跳肚皮舞的年轻舞女,以及角落的一群乐队外,左侧还坐着三个锦衣华服的男子,一个是嘴角两撇八字胡的中年,另两个则是年纪在二十上下的年轻人。
而院长林玄岑应当是上座的那位紫衫老者。
他须发斑白,蓄着一缕山羊胡,年纪应在六十左右。
老人此刻正眉开眼笑地欣赏着舞池中的风情艳景,甚至双肩还在不自控地随着欢快的琵琶声自如地抖动着,一副乐在其中,异常忘我的享受神色。
若是给他嘴角再叼上一支香烟,那活脱脱就是另一个“刘皇叔”在世……
这一看便是混迹声色犬马的老手了,绝不是啥老年才开始享受生活,陆人杰猜测,那番话多半是他老来得女后骗自家女儿的。
看见爱女林洁儿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了大堂门口,老者倏地收敛了神色,正襟危坐起来,自然而然地显露出了一副正派学者的高人风范。
这林院长看起来多少有些老不正经啊……
和那日在兰陵酒庄潜龙湖畔遇见的韩大儒完全两个不同的风格……
大门外的陆人杰偷瞥了两眼后,不禁眉头轻皱,心头暗暗感慨起来。
他先前还以为,这世道的儒家学者,应该和那位韩大儒差不离,都当是一副治学严谨,忧国忧民的老学究形象。
谁料此刻这情形,倒是彻底颠覆了他对这世界儒家修者们的看法。
毕竟眼前这位可是堂堂安国书院的当代院长,他的做派不可能是独树一帜,很可能门下弟子也……
哦对了,还有那位兰玉长公主,据说她是这林院长最得意的弟子!
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兰玉公主她……
想到这里,陆人杰不禁抬手猛地拍了自己光头一把,感觉自己这一瞬间恍然顿悟了。
“难怪我说那日在水榭里初见长公主时,她一副高冷正经的贵妇模样,但那两个贴身丫鬟却像是盘丝洞的小妖精一般盯着自己打量个不停,还有那番说什么长公主是在喷涌才气,绝不是在喷水的话,竟然都是有另外深意的……”
“最高端的猎手往往都是以猎物的身份出现,莫非最不正经的女子,也都是以最正经的面貌示人?”
“兰玉长公主她,那日难道是在我面前刻意装高冷正经?”
“所以后来当着我的面,毫不避讳地从那双峰紧峦里扯出龙息玉,还特意吩咐我若是落水,可以含口里提供气息……很可能并非是单纯地顾惜我的才华,怜惜我的小命,而是在借机玩某种暧昧的小情调?”
“可既然如此,她为何后来再未见过我……哦,对了,我那夜之后,就彻底毁容了……看来她爱的并非什么诗才,而是年轻英俊的诗才,那位长公主必然是个颜狗无疑了……”
“呵,女人,还真是禁不住细细地推敲揣摸呢……这条大腿既然爱才爱颜,那我现今这玉白玉白的模样,岂非日后……嘿嘿……”
陆人杰单手不停揉着自己光溜溜地脑袋,每揉一个来回,感觉自己脑海里便会对那日在兰陵酒庄的细节多一份新的领悟。
他心头正讷讷地领悟感慨着,堂内欢快的舞乐声已经停了下来。
见独女突然回书院出现在堂内来寻自己,且说有要事找他商谈询问,林院长也不好意思再继续欣赏婀娜多姿的舞娘晃肚皮,只得赶紧叫停了演出,暂时遣散了那三个专程来“拜访”他的学子宾客,笑谈间约好了下次有机会再一起欣赏舞乐。
舞女,乐手,三个男子,一行人陆续离开了大堂。
“王兄你看,这和尚一个人在这里揉着脑瓜痴笑什么……诶?你看他的面相,怎么和那日在兰陵酒庄写诗的缉魔吏陆人杰竟有几分相似?”
堂内走出的一行人里,有个年轻男子四处张望时,发现了门口角落路灯下站着的陆人杰,当即拍了拍身侧的另一个华服公子提醒道。
这个年轻男子正是邱国公家的小公子,另一位则是当今礼部尚书之子王文焰。
这二人前几日离开兰陵酒庄时,不幸正好遭遇了血莲祭阵开启,一艘游舫在潜龙湖上差点被汹涌水浪掀个底朝天。
也正因此才被迫目睹了陆人杰“狂砍”黑袍人解救了二十几个孩童后,冲浪去了天水河的全过程。
那首近来在玄京儒家文圈火热风靡,甚至前几日一度登上了《玄京新文》首篇,还被林院长亲自点评的诗作,也正是他们那日一行学子之中某位传出来的。
陆人杰这三个字,近来一直令王文焰颇觉烦躁。
此刻听好友邱公子提醒,王文焰驻足瞥了一眼远处的陆人杰,开口小声道,
“这位小僧的模样生得玉白俊朗,气质飘逸出尘,岂是那一介粗人武夫缉魔小吏能比拟的?”
“那倒是。”邱公子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听见面前走过的脚步声,以及几丈外陌生男子驻足的说话议论声,陆人杰赶紧收敛了笑,从臆想顿悟里回过神,只见正是方才端坐在堂内的那俩华服公子在看着自己好奇地打量议论。
“陆人杰,你可以进来了。”这时,林洁儿在堂内朝着他招手喊道,声音不小。
“?!”王文焰顿时瞪大了双眼,看鬼一样看着不远处朝他谦逊一笑,转身进了堂内的陆人杰,只觉得面颊火烧一样地发烫。
“……啥?这和尚就是陆人杰?他怎么和那日两副模样啊?”邱公子同样震惊。
但这时,他们已倏地明白过来,为何原本欣赏舞乐欣赏得好好的林院长会突然遣散他等离开。
因为他女儿此刻领着陆人杰来见他了……
呸!
这个臭不要脸的粗鄙小吏!
在兰陵酒庄写藏头诗勾引兰玉公主,此刻不知使了什么龌龊伎俩,竟又勾引了院长的独女牵线引荐,忒不知廉耻了!
王文焰心头狂骂一通,一言不发地拂袖转身离去了。
……
“哈哈!这位就是写出‘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的陆小诗才么?”
“果然是生得一表人才,气度不凡,颇有老夫年轻时的风范!不错!不错!难怪兰玉那个懒丫头会难得的下楼,在水榭单独设酒见你!”
“老夫听洁儿说,你今夜是受斩魔司差遣,特来书院寻老夫咨询一些术法方面的信息?”
陆人杰甫一踏入大堂,正要施礼,不料那位林院长却一点也不介怀什么礼仪尊卑,一边双目绽光地打量着陆人杰,一边异常热情地和蔼大笑着,径直迈步迎上前来,率先开口说着。
说到后边,他已经走到了陆人杰面前,双手一把亲切地抓握在了陆人杰的手腕上。
林院长这番气场,顿时令陆人杰感觉自己是与一位烟火气十足的江湖豪客久别重逢。
然而事实是,自己这才第一次见到对方。
用前世的话来说,老院长这就是有社交牛逼症……
“确实如此,晚辈受白虎堂堂主差遣而来,叨扰了院长休憩时间,还请见谅。”
陆人杰脸上露出一副在长辈面前受宠若惊的乖孩子微笑,开口礼貌地回答道。
老院长摆了摆手,一副有苦难言地神色道,
“害,哪有什么叨扰,实不相瞒,方才那些舞乐,老夫其实也是迫不得已才看的!”
“方才出去那三个男子你看见了吧,其中年长那个,正是当今礼部尚书王之章,他也是我一手教出来的学生,后来一步步高升,做了礼部尚书,这些年来他管治下的教坊司,或是宫内舞乐队伍,每当有什么新的舞乐要推出表演,都会先来找老夫评阅一番,给些改良意见。”
“老夫这个做老师的,也不好拒绝学生的一番请教,只得熬夜帮他批判一番了。”
说这话时,陆人杰发现,林院长的目光一直在有意无意地瞥一旁的女儿林洁儿。
而林洁儿则是斜目盯着老院长,一脸我都不好意思揭穿你的神色。
“老院长一生教学耕耘,着实辛苦了。”
陆人杰心头忍着笑,开口体贴地恭维了一句。
林院长当即咧嘴一笑,一脸这是应该的表情点了点头,开口道,
“来来来!既是和才子谈话,必该在诗书之地,来老夫的书房细聊!你要问什么,老夫知无不言!”
说着,他一只手直接热情地勾搭在了陆人杰肩膀上,架着他从大堂侧门,进了书房。
林洁儿瞅一眼他爹那德行,没好意思跟着进去。
39、上古阴阳术的秘辛
老院长的书房很大,但里面却并没有陈列几册书。
两侧几排古木高架上各类样式精致的酒罐倒是不少。
除此之外,便是一些古玩器物。
陆人杰甫一进门,便只觉一股子浓醇的酒香扑鼻而来,其中还混杂着一股子淡淡地烟草香味。
听曲儿,看小姐姐抖肚皮舞,喝酒,抽烟,书房里没有书,这位老院长玩得可真溜……
陆人杰心头不禁再次错愕惊叹。
“吃点灵烟?”
林老院长揽着陆人杰的肩,到书房靠窗一侧的青木桌旁坐下,熟练地从桌角拿起一根泛着天青色的精致玉石烟管,热情地询问。
陆人杰笑着摆了摆手,
“多谢院长盛情,晚辈不吃烟。”
“嗯,那酒必然是要喝点的。”
林院长笑着点点头,随手一挥袖,从一侧书架上飘来了一瓶光泽剔透的琉璃酒瓶。
他给陆人杰和自己皆倒上了满满一盏。
陆人杰再次道谢,接着浅抿了一口,酒味香醇,一品就知不是凡液。
林院长则是直接得多,咕噜一声,眨眼将酒盏清空,接着顺手再次给自己奖励了一满盏后,这才长舒口气坐下。
他同时余光暗瞥一眼书房门,见女儿林洁儿半晌都未跟着进来,于是大胆地动手,点燃了玉石烟斗里的一抹绯色灵烟丝,一边微眯着眼咂吧起烟管,一边笑着开口对陆人杰道,
“你们斩魔司是办案时遇到了什么术法信息的难题,尽管问便是,到了老夫这里,不必拘谨的。”
闻言,陆人杰点点头,便也不再拘礼,直入主题地开口道,
“实不相瞒,晚辈此行,是想向院长您咨询一番关于阴阳术,以及其中一招叫做‘掌中乾坤’的术法信息以及细节。”
“阴阳术?掌中乾坤?你先给老夫细说一下要询问这个信息的由来,老夫也才好知晓该从何处给你解析起较为合适。”
林老院长听到这话,不禁重重挑了挑眉开口说道。
陆人杰也瞧不出来,他这究竟是在感到惊讶,还是被那一抹抹淡绯色的烟雾熏出来的表情。
他只是点点头,如实将那日在兰陵酒庄办案时,遇见莲藕傀儡阴阳术师的事,以及今日被征调来斩魔司总衙参与柳堂主遇害一案时,通过之前的尸检卷宗,联想到了那招从韩大儒口中听来的掌中乾坤,继而白堂主又吩咐他来书院细问的经过全数说了出来。
听罢,林院长点了点头,单手轻轻抚了抚下巴上的山羊胡,最后深吸了一口烟嘴。
接着呼吸时,他鼻孔里两股强劲的淡绯色烟雾涌出,喷洒在陆人杰身侧桌面上那道被书房灯火映照出的影子上,消失不见。
林院长表情古怪地挑了挑眉头,继而咧嘴,脸上露出一抹不怀好意的怪笑。
陆人杰看着对方突然这古怪神情,也不知他究竟是在笑啥。
他心头猜测着,多半是这味道浓郁的灵烟让这老头儿产生了某种幻觉。
他有注意到,方才听他讲诉缘由经过时,这老头儿一直在盯着他的影子看。
怪笑一闪而过,林院长表情恢复正常。
他一边收起玉石烟斗,一边开口说道,
“既然是千秋师弟辨别出的阴阳术‘掌中乾坤’,那应当便没错了,他虽然性子不太好,做事一根筋,但这点辨别能力还是具备的。”
“不过比起老夫来,他对于阴阳术的了解,也只可称得上是一些皮毛。”
说到后边,老院长话锋一转,单手抚着胡须,骄傲的顽童般微微抬起下巴,脸上露出一脸得意自傲的神色。
“还请院长赐教。”陆人杰淡笑着,拱了拱手。
“说起来,这阴阳术当年一直自称各派之祖,其实不是没有缘由的。”
“根据书院历代流传下来的古籍记载,阴阳术起源于一万二千余年前,而此术法的开创者,正是被誉为九州人族第一人皇的昊神。”
阴阳术竟然是九州第一位人皇昊神开创的?
可为何这术法会遭到各教派甚至是历代九州人族的国君一起封禁?
是因为昊神已经陨落太久的缘故么?
陆人杰心头暗暗惊愕着,他想起了陌阳县那间早已被人遗忘无数年,废弃在深谷里的昊神古庙,但他也只在心头浮想,并未开口打断老院长的讲诉。
“昊神凭借只手执掌乾坤阴阳的伟力,平定九州四海的妖邪异乱,将散落的数万万人族聚集成城邦诸国,挑选弟子传授阴阳术法,于是人族文明由此迅猛发展,道修,儒修正是在此期间先后孕育而出的。”
“后来在九千七百余年前,神魔之战爆发,此战前后历经了三百余年,昊神据说正是在此战中负伤,之后过了七百年,便陨落了。”
“其实,在九千年前,直至七千年前,这两千年中,阴阳术一直凌驾于儒、道等其他流派之上,是当时诸国君主以及臣子必修的术法。”
“直到七千年前,大赢朝真武帝出现?”
这时,听得着迷的陆人杰终于忍不住开口插了一句嘴。
老院长点点头,将桌上的酒盏仰头炫干,再续上一杯,继续说道,
“因为,那位以一人之力开创了武道的千古一帝发现了阴阳术的一项从不为人所知的内在秘密。”
“秘密?什么秘密?”陆人杰开了一次嘴后,感觉自己就再忍不住,他不禁顺着老院长的话再次开口追问。
林院长徐徐回道,
“道门所修宗旨,乃是天人合一,修者采纳阴阳,感悟乾坤,媒介金丹成形,阴阳两神修得,继而便可随意调动阴阳汇聚五行。”
“儒家所修宗旨,亦是天人合一,不过是以一颗文心激发精神,孕育出浩然气,再以浩然气为媒介,渐渐达到调动天地乾坤中阴阳灵力的地步。”
“你所修的武道其实亦是天人合一之理,不过却是来得更加蛮横不讲理,直接砍掉了中转媒介这层,从一开始,便强行将天地间的阴阳灵气通过诸窍玄门送入己身躯体中熔炼。”
“而阴阳术法的宗旨却是,天地乾坤为我所驱,以一人之力强行凌驾于天地乾坤之上,以达到随时随意颠覆大道,瞬间大量调动阴阳之力的地步。”
“彼时真武帝发现,随着阴阳术师盛行,大道乾坤被颠覆的频率愈多,天地间阴阳之力的流失消散便愈加飞速。”
“而且这种流失,不似道门、儒修这般,是不会随着修者的陨落,而重新归还大道。”
“若是令阴阳术继续广传流世,那么乾坤大道将会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崩裂,届时阴阳灵力枯竭不复,天地间再无修士存在,所以从真武帝始,阴阳术便开始遭到严厉封禁,取而代之的,则是武道一派的飞速传播。”
听到这,陆人杰点点头道,
“晚辈明白了,道门,儒家,都是制作工具从水井里打水喝,武夫则是粗鄙的把头探入水井里直接用嘴喝,而阴阳术师却是更加蛮横,直接在水井周遭四处开洞,大肆放水。”
“只不过,这些信息仍然很难令晚辈在此案中有所查获……”说到后边,陆人杰话锋一转,一脸不解和困惑。
林院长摆了摆手,笑着道,
“老夫给你说这些,不过是先让贤侄你了解些阴阳术的背景,长一长眼界罢了,而且,这也仅是真武帝从阴阳术体系发现的第一个问题。”
“是晚辈唐突急躁了,请院长见谅。”
陆人杰赶紧歉意道。
林院长倒是并不介怀,他接着道,
“这第二条便是,若想在阴阳术上修得有所成,必须得汇聚够人间运力才行,这人间运力,便是修行术修者在‘乾坤道井’上挖洞开口的唯一工具。”
“所谓人间运力,便是修者在人族之中的地位,所以昊神才会在上古时代成为能独挡神魔的第一皇,因为他是九州人族的众望所归。”
说到这里,林院长往前倾了倾身子,靠近陆人杰道,
“那位可分化傀儡身祭起阵法,并且能只手掐死一位四品武夫的阴阳术师,必然是个身居高位者,方能具备如此强大的运力。”
必是身居高位者……
听到这,陆人杰瞳孔猛然一缩,只觉这份信息的确重大,如此一来,寻这凶手再不是大海捞针了!
只需根据柳堂主最近所接触过的一切信息,来排查判别哪些身居高位的人员可能对他下手便成!
“还有一点信息你也可以拿去利用,根据古籍记载,阴阳术的修行所需运力还可分给。”林院长倏地又补充了一句。
“分给?”陆人杰没听懂。
林院长点点头,看出来陆人杰的困惑,解释道,
“便是一位高位者,可通过术法,将自己的运力分给一位地位不如自己的阴阳术修者,不过如此一来,这下级便会永远受到对方的掌控,这一点,在上古时代阴阳术盛行之时,通常会被君王用来分给王侯将相,从而掌控对方。”
“晚辈明白了!多谢院长一番赐教,那晚辈这就回去给白堂主复命,不再叨扰院长休息了!”
陆人杰点头,起身准备告别离开。
“害,贤侄你这是第一次到老夫这里来,别如此着急离开。”
“你坐着,陪老夫再喝一杯,顺便让老夫给你号一号脉,老夫见你双眼神色绽火,气血旺盛异常,身子骨有催熟过度的征兆,若是不提前对症治疗一番,恐对你日后的修行有百害而无一利。”
“你睁眼看着老夫,让老夫细看一下你的眼瞳。”
这时,老院长再次起身,热情地伸出一只手,再次抓住了陆人杰的手腕,一副称职老中医模样的凝重神色,给他号起了脉。
陆人杰闻言,想起了自己近来修行的《吞灵魔典》,担心暴露,但却也不敢拒绝,只得照做。
“别出声,听老夫说,你的影子里还藏着另一个人。”
下一刻,当陆人杰凝视向林老院长的眼睛时,他心头倏地浮现出了这样一句话来。
40、诛言
我影子里还藏着另一个人?!
大半夜的,林院长这是在讲什么鬼故事?!
闻言,陆人杰心头不自控地猛然一惊。
他相信自己绝对没有听错,这也绝非是自己臆想出的幻觉!
因为面前站着的老院长虽然嘴唇未动,并未发声,但自己心头浮出的那话声,与林院长方才说话时的音色别无二致。
下一刻,陆人杰眼神一闪,下意识地,想去看自己侧后落在地面上的影子。
这时,拿捏着他手腕给他号脉的那几根手指暗暗用力,一股醇正磅礴的浩然气息传来,瞬间定住了他的身形。
旋即,林院长的声音接着传来。
“别去看他,你需得一直盯着老夫的眼神,老夫才能用此两心通的儒术与你暗中交流,否则那人能偷听了去。”
“你尝试着集中精神,盯着老夫的眼睛,老夫已为你注入了一缕浩然之气,你现在应当也能将心中所思所想的话语传递给老夫。”
陆人杰喉结翻动,暗吸一口气,强行按捺住心头的惊疑,按照林院长的指导照做,定心看着对方的瞳孔,凝神心道,
“院长现在可能听见?”
听见回应,老院长不禁抬起另一只手,抚着山羊胡,露出了一脸赞赏地微笑,他微微颔了颔首,
“孺子可教。”
“院长是何时察觉出晚辈影子里……还有一个人的?”陆人杰赶紧迫不及待地追问。
“从老夫看见你的第一眼时,不过刚开始,也只是察觉你的影子不对劲,其内生气过于浑重。”
“直到进了书房坐下,老夫静心吸灵烟时,便不免多留心看了几眼,才最终确定,你影子里应当还藏有另一个人,因为老夫吐出的烟雾,有不少都在你影子上消失不见了。”
难怪老院长那时一直在盯着自己的影子看,而且还曾不经意地露出过怪笑!
原来是在因为强灌了对方大量二手烟而窃喜……
陆人杰终于醒悟过来。
“……那晚辈与院长您的一番谈话,他岂非都听去知晓了?敢问院长,这究竟是什么邪术?晚辈闻所未闻……”
老院长点点头,
“是的,他潜藏在你影子里,可以听见,可以呼吸,但却无法看见外界,因为影子里一片混沌,除非是你影子笼罩内的地带,他才能清晰窥探。”
“至于这术法,据老夫所知,东岛扶桑神皇手下豢有一大批死士,被称作忍者,他们开创了无数种潜行秘术,有的御风,有的潜水,其中一种便叫做‘影遁术’,这其实也是从阴阳术法演变而来的一个分支,倒是与你现在这状况十分吻合。”
“东岛扶桑国?忍者?阴阳术是扶桑国的国教,难道柳堂主遇害案和前段时间的天水河妖复活案子这背后,是扶桑人策划的阴谋?……还请前辈指点,晚辈该如何对付影子中的潜伏忍者!”
听闻到这份信息,陆人杰心头大为震惊。
他想起了先前白堂主所说自己感觉一直被人跟踪,但却始终找不到对方,也无法将其甩掉。
他怀疑,白堂主会不会也是被使用各种潜行遁术的忍者跟踪了。
“是否与扶桑国有关,这便是你斩魔司接下来需得侦查的方向了,至于如何对付这影遁忍者,等会儿老夫会给你写一张‘诛言’,你出了书院去寻个地方,将此‘诛言’落在你的影子内,那人窥探后必然中招,老夫书院内一片祥和宁静,是求学之地,不便沾血。”
“院长恩情,晚辈感激不尽!”
今夜初见,便得院长如此关爱提拔,陆人杰心头一阵人间值得的暖流涌动起来。
下一刻,林院长咧嘴一笑,图穷匕见地道,
“你别感谢得太早,老夫也是有条件的。”
“院长请讲,晚辈必当尽力而为。”陆人杰愣了一愣,心想果然没有天上掉馅饼的美事,万事万物都是有一定代价的。
“你先前赠给兰玉那首诗反响极好,在玄京城内广为传播,近一期的《玄京新文》比先前多售了六倍有余,老夫要你日后所作的诗文,需得全数交由安国书院刊在《玄京新文》上,且只得由老夫一人点评,你不得在城内传出任何异议,如何?”
林院长还是个出版商……
“晚辈一介微末小吏之身,能被院长点评刊发诗作,那是晚辈十辈子得来的荣幸,岂会有异议。”
陆人杰其实很想问一问稿费分成有没有,但眼下有求于人,加之老院长其实人还是挺不错的,只得对身外之物只字不提,挑好话吹捧。
林院长颔了颔首,再次露出了一脸老夫很钟意你小子的赞赏神色,显然他很是吃陆人杰这一套。
下一刻,他手指从陆人杰手腕上松开,断去了两心通的术法,显露出一脸老中医把脉结束,开始给病人诊断病情的凝重神色,开口发声说道,
“嗯,贤侄你根骨资质极佳,诸窍通透无比,天生就是修武的料。”
“你这体质,用皇城里专教导禁军武学的真武学宫那帮老武夫的专业行话来说,便是百年难见的纯阳体魄。”
陆人杰闻言,也不知道这老院长究竟是真的给自己认真把过脉,在正经地解析,还是仅仅是在随口胡诌,糊弄影子里那个潜藏忍者,因为他记忆里,从未听说过什么纯阳体魄。
“纯阳体魄?”他配合地开口,将信将疑地道。
老院长一本正经地点点头,仔细询问道,
“你从涉足修行,是否察觉自己破境比身旁武夫快不少?而且是越到后边,破境越是快速?尤其是你从八品炼精初期的化力,到你现在中期的化血这一段,老夫如果所料不错的话,中途间隔时间绝对不超过半月,而且随着境界提升,你耳聪目明的程度远超同境武夫,甚至精力充沛得也毫无什么睡觉的欲望?”
我是同一天从化力到的化血……
不过后面的症状,倒是解析得极其吻合!
看来这老院长方才是在一心二用,既在与自己用两心通交流,也在悄悄给自己诊脉查体……
难不成我还真是什么纯阳体魄?
陆人杰心头暗惊,开口回道,
“院长果然料事如神!敢问院长,这纯阳体魄究竟是好是坏?晚辈看你脸色,似乎还有别的隐忧?”
老院长点点头,郑重地道,
“你这体魄修武虽佳,但却会因为精血之气汇聚增长得过快,而对身体内腑和精神造成极大的不协调负担,也是说你现在才八品炼精中期,弊端还未显现,若是等你到了七品武炉境,开始炼化出武夫玉火时,将会大大增加对你体内阴神的压迫。”
“天地间万事万物都讲究一个阴阳协调,阳过亢,则阴极衰,若是你长久这等持续下去,不早些想法子调理的话,人生接下来的十余年中或许会无所大不适,甚至会沉浸在纯阳体魄修武破境极快的莫大喜悦之中。”
“但十余年后,当某一刻亢阳之力将阴神彻底压灭,你便很可能……猝死。”
猝死?!
沃日!
老子上一世便是英年猝死!莫不是也是因为纯阳体魄作祟?
陆人杰见林院长说得头头是道,显然不是在信口胡诌,一瞬间便只觉得心头咯噔一声,天要塌下来了的感觉。
他现在可以不贪图那什么《玄京新文》的刊诗稿费,但绝不可能不贪惜自家性命。
这种深刻的畏惧感,也只有死过一次的他方能感受到。
“还请院长指教晚辈!可有补救之法?”
陆人杰立即躬身长揖,面色虔诚求教道,内心情绪之激动,就差跪地上抱着老院长的大腿狂喊:快救救我,我不想又猝死了!
“贤侄莫急,此乃小事一桩,你只需依照老夫教授你的调理养生之法,在接下来的人生中好好坚持,日后不仅可享受到纯阳体魄带来的修武福利,还可延年益寿。”
林院长抚着山羊胡,摆了摆手,神色泰然地笑着道。
说完,他侃侃而谈地接着解析道,
“阳过亢则需泄阳补阴,常行房中礼术则可达目的矣。”
说着,院长微微倾身,一脸打听八卦地神色探询道,
“老夫方才查你精气之足亢,怕不是至今……都未沾过女人吧?”
那是原主一人的事,可不关我陆人杰啊!
陆人杰面色窘迫地点点头,没有立即否认,直到见老院长似要忍不住隐笑,他赶紧挽尊般解释道,
“晚辈出身卑微,月俸不多,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但要成家,恐怕得有人饿肚皮,所以才未敢轻易地耽误她人……”
林院长眉眼露笑,指点道,
“不成家也是可以的。”
“青楼之地消费更高……”陆人杰神色郑重。
“贤侄你有才有貌,这等两情相悦的欢事,还要花银子?”
一直对陆人杰表示很赞赏钟意的林院长,在说这句话时,语气里竟初次透露出了两三分失望。
老院长这是在暗示我去白嫖么……陆人杰大为震撼。
林院长叹息一声,感慨道,
“也罢也罢,过些日子,待上一期《玄京新文》的售银结算回来了,按规矩你倒是能分到一笔。”
“若想好好调养身体,延年益寿,切莫再怜财惜金,这回事你需得放心上啊,莫等来日阴神衰竭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才来弥补,届时晚矣。”
咦?
这林院长还不是黑心出版商!
竟然有稿费!
陆人杰心头大喜,再次恭敬长揖,感谢道,
“多谢院长一番敦敦教诲,大恩大德,晚辈铭记在心,必会照做。”
林院长点点头,目光一闪,接着郑重地叮嘱道,
“嗯,孺子可教,不过嘛,老夫还需得多提点你一句,寻常烟花之地还是尽量别去。”
“你的目的是滋补阴神,调谐纯阳,而非简单的放纵身体。”
“需得与情投意合的女子达到精神上交互,在连结时,对方体内的阴炁才会甘愿往你神海涌填。”
“老夫观这玄京城中,也只有昨夜楼那等场所才有识情达趣,善解人意的花魁,才能满足你的所需。”
“昨夜楼的花费你恐怕也知晓一二,不是你这一首诗文得来的刊银可以满足长期需求的,所以贤侄你啊,还需得抓紧时间,多抽空作些诗词来,让老夫过目点评,为你刊登啊……”
院长这……是在变相催稿么?
陆人杰暗暗咂舌,笑着点点头,
“晚辈明白。”
“明白就好,你过来看着,老夫再为你开一良方,你回去抓几贴药材,好好调理一番。”林院长笑着点点头,招呼陆人杰随他去到摆有笔墨的一张桌面前。
陆人杰心头知晓,老院长这并非是要给他开什么药方,而是要写诛言。
果然,只见林院长摊纸提笔,双目神采一绽,笔走龙蛇,在纸面写下了两个清光熠熠的大字——去死!
……
41、影子里的潜伏者
林院长还真是个少见的妙人!
陆人杰最后离开书房时,心头如此评价到。
此刻,林洁儿人已不知去了哪里。
陆人杰也并未去询问寻找,她早已在斩魔司辅佐一个多月,自然清楚自己何时该去何地。
而他眼下需得尽快处理掉影子里那个潜伏窥听他的老六才能安心。
陆人杰心头迫切地想知道,这老六究竟是何方势力派来的,是否真是传说中的东岛扶桑忍者?
但他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这潜伏跟踪者,必然与柳堂主遇害的案子有关!
否则自己一介无名小吏,不可能在这节骨眼上,恰好有人大费周章躲在影子里来跟踪监视自己。
攥着院长写下的那份诛言,陆人杰怀揣着莫大期待,独自快步按照来时的路匆匆离开了书院。
行走了两刻钟,横穿过几条灯火辉煌,人群喧闹的夜市大街,再走半刻钟后,他终于寻得了一处没有人烟的空旷街巷。
这里闻起来有股子浓郁的血腥味。
离开书院时,他特意从廊道上随意薅了一盏挂灯,此刻借着手里的灯火可以清楚地看见,街角两侧水沟里零散漂浮着不少未被清理干净的猪蹄壳与毛发。
成群结队的肥胖老鼠正在水沟里叽叽地开趴体,即使见到陆人杰拎着灯火出现,也只是陆续抬头简单张望一眼,接着该干嘛干嘛,竟毫无半分怯惧逃避之意。
玄京果然不愧是帝都,巷子里的老鼠一个个都肥得像兔子似的!
这看起来像是屠宰卖肉场一类的街市,倒是个很适合杀人灭口的地方……
陆人杰心头咕哝着,举起了手里的灯火,把自己的影子映照拉伸开,接着随手扬动,“意外滑落”掉了那张书纸。
“诶?院长给我的药方怎么掉了,都怪这群挡路的死老鼠,死老鼠滚开……”
为了演得逼真,陆人杰“着急”地跺了跺脚,口里还故意埋怨了一句,说给影子里的人听。
“吱吱吱?!”
闻声,水沟里的老鼠齐齐发出细叫,甚至不少还朝着陆人杰咧嘴龇牙,仿佛街头恶犬一般。
这反响倒是陆人杰没想到的。
是谁说的胆小如鼠来着,你来一趟玄京,我带你看看这里的大耗子……
下一刻,书纸已然顺着他指尖推出的暗劲,顺利跌入了灯火映照出的影子内。
“暴毙?!”
“诶?不好!有诈!”
“啊——啊!——”
几乎同一时间,陆人杰的影子里,接连发出了几道陌生男子的惊疑声音。
接着那张书纸突地焕发出一阵耀眼清光,仿佛一盏白炽灯在这街角瞬间被通电点亮,惊疑迅速变成了啊啊的惨叫,仿佛在宰猪。
陆人杰拎着灯火伫立在原处一动不动。
他紧凝眉头,亲眼看着自己的影子仿佛活出了自我生命般,在街道和墙壁石砖上疯狂扭动起来。
“啊!啊——!痛死我咧!”
随着那男子极度惨烈的叫声一道道响起,他的影子里渐渐扭动分离出了一个周身笼罩着黑袍的人。
这人的装束,不由得令陆人杰想起来了那夜在潜龙湖砍死的莲藕傀儡。
还有毒莲道人命运中的那个黑袍护法。
这是血莲教高层的统一制服么?陆人杰心头好奇。
“啊啊——救命啊!——圣使救命啊——好痛!我的头好痛啊!”
咔咔咔咔——
黑袍人抱着脑袋,在地上打滚狂吼,同时,他的头颅传来了一阵阵蛋壳碎裂般的清脆声响,一缕缕锋锐得如激光般的清光,渐渐从他头颅、眼眶、面颊各处,毫无规律地溢出,随后带出来的,便是殷红温热的血浆。
陆人杰感觉,这人看起来就像是要被脑袋里的清光给撑得裂开了一般。
果然,知识就是力量啊……
老院长仅仅随手写下俩字,竟就能产生如此大的杀伤力……
陆人杰看得一阵心潮澎湃。
“吱吱吱?”
突然产生这般巨大的动静,倒是把水沟里的一群老鼠给唬住了,纷纷惊吓得聚作一团,瞪眼张望着发狂吼叫的黑袍人。
但它们并未着急着离开,它们的经验在告诉自己,这吼叫的黑影看起来似乎命不久矣,就如凌晨在这街角被宰掉的一头头肥猪一般。
它们留下来,等会儿可以加餐宵夜!
“这人修为着实不低,院长明明写的是‘暴毙’二字诛言,但他看了却还能打滚嚎叫硬扛这么久……还好我没有贪经验和骨灰,莽撞地尝试靠自己的力量去造单杀,否则危险……”
“那就让我来送你最后一程……”
陆人杰弯腰,从鞋底子里和内衬自缝的大兜中摸出了厚厚两叠毒符。
经过那夜拼得一滴精气不剩激战天水河妖后,陆人杰已深深明悟了厚积薄发的道理。
所以在家“疗伤”摸鱼那几日,他抽空绘制了不少各种毒符藏身,以备不时之需。
那日刘志刚带入去敲门时,他正是因为忙着收拾藏好一桌子的毒符,才迟迟未敢开门。
砰砰砰——
陆人杰担心对方还有什么暗术底牌,于是尽量与地上打滚哀嚎缓缓裂开的黑影保持着一两丈多的距离,接着仿佛发牌荷官一般,气机催动,将手里的毒符一把把不要钱的废纸似的疯狂往他身上倾泻。
一时间,黑袍人身上毒障滚滚,冒出了五彩烟雾,各种精气化作的毒虫掺杂其中,疯狂钻啃。
“啊!好痛!好痒!——你个天杀的小贼!你不得好死——”
咔咔咔——砰!——
在陆人杰毒符的助力之下,黑袍人口里哀狂诅咒着,终于走完了最后一程,随着一声闷响,他整个脑瓜再也绷不住了,咔咔声响之下膨胀得越来越大,仿佛一个在被气枪打气的气球,无数裂缝飞速龟裂开来,下一刻便如臭蛋一般炸裂开。
殷红和黄白的浆汁混杂着,喷洒了遍地。
“吱吱吱!”
一群老鼠顿时不禁眼露精光,接着如潮水般涌来,扑了上去。
陆人杰脑海中,焚尸古炉也同时浮现……
……王余野,被人遗弃玄京街头的孤儿,自幼被玄京城伽南寺一位法号名作智丰的扫地僧人收养抚育大。
从他懂事说话开始,智丰和尚便传授训练他修行佛门绝学,以及其他各类古怪修为。
譬如利用符箓穿墙缩地、融入河流江水无声潜行,甚至是融入他人的影子内躲藏,还有各类暗杀手段。
直到他成年后,智丰和尚才告诉他,传授他的术法源自东瀛扶桑国的忍宗秘术,不过这也仅是忍宗的一个分支,并非最正统的潜行秘术,据说最正宗的潜行忍术,仅使用忍咒便可达到同样,甚至是更加厉害的地步。
王余野修行天赋颇高,佛门神通他进展神速,而忍宗秘术更是力压佛功,十九岁时便熟稔掌握了智丰传授的一切绝学,甚至青出于蓝,不过在他心底,却是一直梦想着有朝一日能东渡扶桑求得忍法,学得仅靠咒语就能发挥奇效的忍术。
在二十岁之前,王余野皆都过得平平静静,每天除了在寺院辅佐师父扫地,便是刻苦修行,在师父的教诲下,他的忍术从未在寺院其他人面前施展显露过。
二十岁后的某一天,智丰和尚带他离开伽蓝寺,到玄京城外一处树林中,会见了一个浑身笼罩在黑袍下的人。
师父吩咐他,从此以后,他当为此人效力,不得违逆。
王余野自幼便被他师父训练得极孝顺听话,自然照做。
于是从此以后,按照那黑袍人的指示,他也披上了那一身笼罩得不见脸的黑袍,并且抛弃掉了王余野这个世俗名字,得了个江湖花名——黑莲。
这时,他才知道,自己加入了一个叫做黑莲教的秘密组织,师父带他会见的那名黑袍人,则是血莲教的圣使。
血莲教内所拥有的银钱等各类资源多得难以想象,别说是在玄京,即使在大离朝内,也可谓呼风唤雨。
不过教中对于身份的管理却极其严苛,他这类少有的几个重要高层人物,全笼罩在一层黑袍下,面不示人,甚至就连说话的声音,都得刻意改变,不可给任何人留下身份记忆点。
他加入血莲教后的第一任务,便是四处搜罗各类身怀绝学的江湖亡命徒,设法引诱对方加入血莲教,将其掌控成为教内的棋子工具。
而据他所知,在他和血莲圣使之上,还有一位血莲教的真正掌舵者,那人被圣使尊称作主人。
不过这些年来,他获得的最大权限,也仅仅是通过昨夜楼中两口伪装成香炉的阵器给对方传递信息,并未见过对方真人。
教中唯一能当面见到那位主人的,仅有修为深不可测的血莲圣使一人。
在正月十五元宵节暗杀柳惊雷的行动中,黑莲护法也深度参与在了其中。
其实这些年来,黑莲除了忍宗秘术一直停滞难进外,佛门修为可谓是一日千里,三年前便已修到了四品金刚境,而他修的,则是一门叫做“不破金刚”的法相身。
顾名思义,这是一门身板练得极硬的横练功夫,外防极强,但杀伤不足,而柳惊雷作为四品弑神境巅峰的武者,又是赤胆银鞭的执掌者,黑莲自是无法攻杀掉对方,有实力迅速轻松击杀他的,血莲教内除了那位未见其人的主人之外,便剩掌握了掌中乾坤阴阳术的血莲圣使一人。
血莲圣使为了减少暴露身份的纰漏,与其一番谋划后,选择了从远处下手。
而这个过程,则需要黑莲的秘法,为他跟踪定位对方,寻找最佳下手时机。
那日中午,柳惊雷从离开斩魔司之后,黑莲便已悄然藏入了他的影子之中。
直到夜里子时过半,当整个玄京皆笼罩在了一片烟花爆竹的热闹喧哗里时,在外办案走访大半日的柳惊雷终于孤身步入了那条最终毙命的黑巷,一道无形的伟力从高空中抓握而来,阴阳乾坤瞬间坍塌挤压,早有准备的黑莲及时从其影子中逃离,亲眼目睹着猝不及防的柳惊雷毙命在了水沟中。
至于柳惊雷必须死的具体原因,黑莲并不清楚,教内各司其职,那显然并非在他的权限内。
靠着他的护法地位,也只隐约从圣使口里得知,似乎是因为对方最近在暗查一项会危及到主人大计的案子,甚至已经掌握了不少的实质证据,据说一旦立案彻查揭发,他等必全盘覆没。
不过根据那日他潜藏在柳惊雷影子里大半日的偷听得知,对方当日似乎一直在走访与漕运有关的官员,各种威逼利诱,套话盘问最近的河道运输内容。
黑莲因此猜测,那位素未谋面的主人,恐怕是玄京朝堂中的某位大人物。
在柳惊雷死后第三日,血莲圣使便给他安排了另外一项重任:差遣教内掌控的一切人手,一个月内,绑够九百稚子孩童,以血莲祭阵复苏天水河妖,将其掌控驱使。
之后的经过则先是很顺利,结果却很离奇。
天水河妖在一番波折中成功复苏了,结果没活得两刻钟,又被一个缉魔小吏从肚子内给弄死了……
河妖死后,圣使尊者再次传来命令,凡是参与了拐掳孩童的棋子,一律需得他亲自去灭口毁迹,不得有误。
于是这些日子来,他一直在外奔波忙碌,从这处县府杀到那处山镇,亲手把自己过去多少年招入教中的下级,一个个杀得片甲不留,尸骨不存。
到了今日时,他又得到了召唤指示,负责单独跟踪被白雾貌征调入玄京总衙的陆人杰,伺机将其暗杀除掉,原因是这个小吏身上古怪太多,如今又被斩魔司征调到了总衙负责柳惊雷一案,留着恐有后患。
于是,他一大早,便融入白雾貌的影子里,偷摸到了陌阳县半日游,随后藏入陆人杰的影子中,回到了玄京。
不过斩魔司总衙有极强的监察大阵护佑,又有一位据说已经到了武道二品洞天境的司台百里定空坐镇,他自是无胆进入其中。
他在总衙附近耐心逗留许久,直到窥得陆人杰从旁门出来,才再次成功进入对方的影子。
黑莲知道,自己跟踪的这个小吏前些日子不仅弄死了天水河妖,还砍毁了圣使的一具傀儡身,其实力看起来不高,但身藏法宝和诡术不少。
白天有白雾貌和俩斩魔卫在,夜里离开斩魔司后对方身侧又有一个儒修随行,自己绝不可掉以轻心,贸然出手。
于是,他一路耐心跟踪等待,跟着进了书院,在偷听了这人与书院院长的一系列谈话的同时,还被迫吸入了大量二手烟,只为了等待陆人杰落单的最佳时机出现。
后来直到陆人杰孤身离开,进入了一条杳无人烟的屠宰街巷,他心头正惊喜着机会终于来了时,突然间,却见一张书纸映入了他的眼帘。
那张所谓的什么调理药方之上,竟是赫然写着暴毙二字,字迹清光熠熠,笔法古怪仿佛暗藏万千杀机。
他只看了一眼,便觉有无数浩然之气涌入了他的脑海,凝作了千万道光针利刃,疯狂地往外涌动,要将他的脑瓜割裂。
他靠着不破金刚的刚硬法身竭力压制,然而最终还是扛不住陆人杰一把把毒符的火上浇油……
他死时的最后一个念头是,好想回到生长大的伽蓝寺,看看那智丰秃驴是否还在世。
他想质问一番对方,当初不是在传授他影遁技法时曾告诉过他,只要自己融入了对方影子内不妄动,谁也发觉不了么……
青烟散尽,骨灰飘出。
竟是一缕紫色骨灰!
陆人杰心头瞬间大喜。
黑莲一生如此完整的命运记忆,加上此刻手里的紫色骨灰,无不证明他一个人得了所有的经验,并未因院长赠予的诛言而被蹭走助攻。
他很快便明悟过来,院长只是利用自己的儒家神通为他制作了一把“刀”。
而亲手使用这刀刃诛灭黑莲的,还是陆人杰自己。
这道理就如他第一次用制式佩刀杀了狐妖,制刀的铁匠不会分走经验一样!
下一刻,骨灰扭动,《忍宗潜行呪》几个东瀛扶桑字映入眼帘。
水行咒……
风行咒……
融土咒……
影遁咒……
……
随即,大量的各类潜行忍技咒语灌入了陆人杰脑海之中。
这些咒文全是扶桑国的文字,当他意识里开始解析明悟最后默诵这些咒法时,陆人杰竟隐约生出了几分羞耻的心潮澎湃之感。
……都怪上辈子看那令人血脉喷张的微电影看多了,换了个世界听到这类文字竟然还是忍不住激动……
陆人杰心头暗暗嘀咕。
不知过了多久,待确定陆人杰已将咒语彻底融会贯通后,焚尸古炉和炼狱世界这才从他视野消失。
回过神来,站起身,一群大耗子还处于眼冒精光冲锋开席的状态。
陆人杰赶紧转身,拎着灯火准备离开街巷。
就当他才走了没两步时,头顶遥远处的夜空中突然传来一道霹雳巨雷般的男子爆喝。
“邪魔外道!”
这道声音粗暴响亮得令人心颤,陆人杰被惊得身形一愣,不自控地停下了脚步,一瞬间只觉背脊发麻,手心发凉,甚至大腿都有几分微微发软。
身后才刚刚开席没两口的大胆耗子也在这一瞬间被吓得吱吱吱尖叫着,仓皇掉头跑了,那些没挪步逃跑的,是因为误食了陆人杰一把把毒符发挥出的药劲,已然瘫死在了当场。
并且,这声音响起时,陆人杰感觉远处的夜空似乎都被撕裂洞穿了那么一瞬。
夜空被洞穿……
莫非是二品洞天境的百里司台在爆喝?
出什么事了?
陆人杰略微分辨一番方位,发现那道喝斥声的确是从斩魔司总衙方向传来的。
这时,他猛然想起白堂主在石室中说过的,她今夜还另有事情要办。
而既然血莲教都派出了黑莲来伺机除掉自己,不可能不会对主办柳堂主此案的白雾貌下手。
多半是她那边出事了……
陆人杰皱眉,张望一眼四周,见依然无路人巡逻出现,便立即尝试着初次念出了忍宗潜行咒中的风行咒。
街巷里,一道微风刮起,陆人杰整个人瞬间消失在了风中,刮过无数楼阁,朝斩魔司总衙那方飘去。
42、藏影老僧,螳螂捕蝉
白雾貌孤身离开斩魔司总衙后,面色凝重地快步往南城方向走去,看起来似乎是有什么急事要处理。
大步流星地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后,她已然远离总衙和玄京热闹大街附近,来到了一条灯火黯淡,景象破败的街区。
这里,是玄京最大的底层贫民聚集地之一。
一片片低矮黢黑的瓦舍木棚此起彼伏,两侧水沟里淤积着一团团秽臭难闻的排泄物,也不知已堆积了多久,无数蛆虫在其中蠕动的窸窣声隔着几丈远都清晰可闻。
这里没有老鼠。
因为这是片连老鼠不仅嫌弃,甚至还极其畏惧的街区,它们到这里来除了能寻到大量的屎尿蛆虫,再得不到其他的食物,甚至还会被那些比野猫捕猎更厉害的贫民追杀捕食。
这里唯一像老鼠的生物,便是那一群群拥挤在瓦舍破棚中的人。
白雾貌走过这一条条街区时,余光瞥见三五成群面黄肌瘦的男女老幼簇拥在屋棚下,少言寡语,眼神闪烁着充满了饥饿和防备,围聚着的一口口铁锅里也不知在炖着些什么汤汁,少得可怜。
有一群在昏暗油灯下剥花生的混子流氓见白雾貌出现在他们的地盘,兴奋得嗷嗷叫着扑了出来,他们从未看见过身形如此凸起的高挑女人进入这片地带,眼睛里绽放出的光芒堪比野狼。
然而下一刻看清了白雾貌身上的斩魔卫制服,和她手里提着的长刀后,便都赶紧闭了嘴,屁滚尿流地掉头四散,仿佛一群吓破胆的老鼠般消失在了黑暗的角落,不知躲去了哪里。
白雾貌对这些丝毫无动于衷,若是少女时代碰见这类疯癫流氓,此刻这些人的四肢必然已经在背心汇集打结了,然而做了七年斩魔卫,走南闯北四处斩妖除魔勘察办案的生活让她长了不少见识,也明白了许多道理。
——这些人并非生来便是如此,而是无法选择的出身造就了现在无可挽回的角色,自己根本没必要与对方较真。
再转过几个街角,她来到了一片极开阔的泥土广场。
每天凌晨卯时前,这周遭街区内聚集生活想要挣得些谋生钱的人,都会来到这里,等待各种工头到此点人。
“动手吧,等什么呢?”
白雾貌走到泥土广场中央,解下腰间的酒瓶,咕咚咕咚一口饮尽,接着没有任何停留,仿佛自言自语一般,朝着黑暗中开口说道。
话音刚落,
下一刻,从泥土广场周遭无法看见的暗处角落里,瓦舍木棚的屋顶上,倏地冒出了十六七条人影。
他们身形精悍,手里各自握着一柄寒光凛冽的长刀,蹭蹭蹬地弹出,身上更是同时冒出了玉白色的夺目火光,速度奇快,仿若猎豹扑食一般,径直从四面八方朝着白雾貌攻杀去。
武夫玉火裹挟在长刀之上,横亘在空中,配合着这些人影身遭辐射出的玉火,互相连接,就如一面刀光火网,将广场中央的白雾貌围困得一只苍蝇也无法飞出。
白雾貌面色平静,扔掉手里的酒瓶,振臂仰头激发出了醉虎狂啸。
长啸声起时,她眼眸里尽是汹涌澎湃的杀意,面庞也再无丝毫平时的清秀动人,而是近乎狰狞杀神降世一般的可怖,强烈的玉火气机从她体内涌出,宛如爆炸一般,疯狂往四面八方冲击开去。
当当当!
十几条刀光眨眼间已经“收网”到了白雾貌周遭三四丈距离,犹如突然紧缩压来的铁墙,将迎面爆炸冲击来的武夫玉火格挡得一丝不泄。
这些突然冒出来的武夫亦非寻常角色,随意挑一个出来,修为也不会比白雾貌低多少。
甚至其中有不少人在境界修为上早已超过了白雾貌。
而这些人,正是斩魔司总衙参与侦办柳惊雷一案的所有堂主!
经过白天被跟踪监视一整天后,白雾貌已然隐约摸清楚了这道如影随形的监视“力量”的跟踪规律,当她距离总衙越近或是身边熟人高手较多时,这种被监视的感觉会依次变弱,当她准备进入总衙时,那力量会迅速消失不见!
而当她孤身到距离总衙越远,越是人烟稀少的地方,譬如先前刚把陆人杰护送到总衙,准备开会前的那场单独遛弯时,她愈发明显的感觉,就仿佛自己身侧,一直都存在围绕着一个人在暗中窥探她一般。
于是在陆人杰与其他斩魔卫等人进入不阿堂的地下密室之前,白雾貌已然提前召集这些堂主们开了一场密会,制定了今夜到此处,用武炉阵法将跟踪她的“尾巴”收网围困,揪出来的计划。
那时让所有人先行离开,其实也是在让这些堂主们离开斩魔司后,提前到此地埋伏等待。
她知道,当自己孤身到这片无禁军夜巡,且远离总衙的贫民街区时,那股力量必然会大胆地靠近自己,显现出来。
顷刻间,随着从白雾貌体内爆炸出的武夫玉火愈来愈多,周遭刀光人墙围聚成的炉壁之中,已然焚燃成了一大片光芒澄澈的火海。
果不其然,随着火海的炙烤,一众堂主们清晰的看见,白雾貌脚下的一丝暗影迅速拉长,仿佛一条被铁桶困住了的毒蛇般,疯狂地往四周拉伸游动,想要寻找一丝缝隙钻出逃离。
然而,这些斩魔司堂主们结成的武炉阵法,又哪有空隙可以给它钻逃,
黑影焦急地来回三百六十度试探冲撞了两圈后,终于再也扛不住这片炙热火炉的闷烤了,于是迅速从白雾貌的脚下分离,钻爬出了一个一身灰衣,背形佝偻的光头老僧。
老僧此刻已然被强横地武者玉火炙烤得面红耳赤,双眼通红,仿佛两颗即将被引燃的火炭,他钻出显形后,便慌忙席地而坐,双手合十,嘴里暗暗吟诵起了佛号。
“这老秃驴,哪里来的细作,没想到竟然藏在白堂主的影子里!是准备死前超度自己么?!”不阿堂的云川风堂主呵斥一声,手中刀光脱离炉壁,从他手中弹射而出,径直朝着老僧的下肢斩去。
炉中央的白雾貌亦是抡拳,气机迸发,攻其后背。
他们并未准备取这人的性命,此人跟踪白雾貌整日,极可能与暗害柳堂主的势力相关,他们准备将其活捉回斩魔司镇魔大狱审讯。
然而下一刻,老僧身上倏地一道金光浮起,将其体表覆盖,令得他整个佝偻的身形瞬间看起来威猛庄严了许多。
砰!——
当!——
一拳一刀,两声震响,仿佛攻杀在了一尊坚硬无比的铜人身上。
实际上,即便是真的铜人,在面对这二人的合力攻杀之下,也必然断肢断肋。
然而,众人面前这金色老僧却是仅微微一震,并无半分挪动!
“佛门的不破金刚法身!这老和尚是四品金刚境的高手!”
“开炉!破了他的法身!”
随着两道惊呼声喊出,众人瞬间将横亘结阵的刀光脱手,朝着老僧身上围扎射去。
这一次众人倒是并未再择部位。
因为他们知道,这不破金刚硬得出奇,他们一群堂主以五品武胆境为主,仅有云堂主是四品弑神中境,众人能轻松将他的法身击溃就算不错了,想要他的性命,这一招恐怕还不足。
武炉阵壁撤开的瞬间,先前围聚起来的汹涌火光却并未流失,反而是被十余道炉壁刀光引纳入了刀身之中,将一柄柄银白刀刃充斥得玉白绽火,光芒四射。
下一刻,眼看玉火淬炼过的刀身即将齐扎到老僧身上,然而一股奇怪的伟力突然凭空出现,将整个泥土广场瞬间笼罩,继而挤压。
一众堂主只觉得这一瞬间,他们周遭的乾坤天地仿若坍塌变形了一般,澎湃的挤压巨力令得他们手足无法挪动丝毫。
“你们以为自己很聪明?”
黑暗的街角,有个黑袍笼罩得看不见面容的人影走出,他两手虚抓在半空中,朝着泥场中央的一众堂主们,沉声戏谑道。
而此刻,十几个堂主已然纷纷被古怪的巨力抓握到了半空中,宛如他人手中捏着的蚱蜢,手脚可以微微动弹,但身体却是无法摆脱对方的掌控丝毫,这种强大的握力,更是令得体内的气息也无法流畅运转。
当当当——
十几道清脆声响,方才还凶猛异常的刀光瞬间宛如失去了动力的铁皮,纷纷落地。
“阿弥陀佛!”老僧从地上站起,拍了拍一身尘土,一脸有惊无险的神色,朝着十几个被控制在了半空中的堂主念一声佛号,又朝那黑袍人点点头,便摸出一张符箓往身上一贴,整个人竟化作了一阵清风,不知刮向了何处夜色。
“本座原本只想寻个机会,悄无声息远远地捏死这位白堂主,就像前段日子在暗巷里捏死那不识好歹的柳惊雷,现在倒好,你们十几个堂主竟然一起来了,呵呵,那本座就只能全部笑纳了……”
黑袍人上前两步,口里说着,双手十指同时开始猛然用力,渐渐捏合。
这次他要一起掌握十几个斩魔司的堂主,即使是本身到此,也无法像先前暗杀柳惊雷那般轻松迅捷。
咔咔咔——
噗噗——
半空中,十几名堂主的身体上纷纷传来了骨骼碎裂的脆响,几名境界修为稍低一些的堂主,更是口里喷出了浓郁血雾,发出了痛苦的闷哼。
“邪魔外道!”
就在他们纷纷以为自己就要如同柳堂主那般浑身骨碎,像一群被乱棍打死的野狗般遗弃在这片泥场时,天空中突然响起了一阵炸雷般的爆喝,朝着此方泥场传来。
黑袍人只感觉自己准备抓握合拢的双手里,突然被人点了两个炮仗,爆震得他掌心发麻发痛,于是只得赶紧松了手。
是司台大人!
众人闻声心头一阵喜悦涌动,暗道着自己应该不会死了!
果不其然,下一刻,他们身周坍缩变形的乾坤天地被这道爆喝震得猛地开裂,施加在他们身上的无形压力瞬间崩散消失。
咚咚咚——
一道道身形从空中跌落,摔在了泥地上,传来一阵此起彼伏的闷哼。
“哼!老不死的东西!早晚有你好受的!”
黑袍人朝着斩魔司总衙超然台方向嘀咕愤骂一声,不敢再逗留,立即转身融入黑暗中,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如从洞口缩回的老鼠般。
43、司台大人召见(求一下追读~)
“邪魔外道。”
斩魔司司台百里定空这简简单单四个字的爆喝,一瞬间令得整个玄京城都沸腾了起来。
上至王侯将相,朝堂公卿,甚至是皇宫中的那位天运帝陛下,下至成千上万汇聚在此的各道修行人士,皆都难免一惊,继而迅速四处打听,城中究竟出了什么情况。
因为年龄稍长,且平时一直关注斩魔司与朝堂大事的人大多都清楚,这位据说已活了两百余岁,实力早已突破至二品洞天境的司台大人,上一次亲自露面出手,还得追溯至二十一年前的前朝太子烈王通魔案。
至此以后,他便一直坐镇在超然台上调度斩魔司,运筹帷幄,只偶尔进宫面圣,再未亲自出力降妖伏魔过。
毕竟斩魔司中能人辈出,高手如云,只需他的指点调度,平时便足以安定玄京乃至是整个大离。
然而,今夜却突然传来了他的亲口爆喝,声如惊雷,响彻大半个玄京外城,那必然是玄京城内显露出了斩魔司内除他之外,其余人皆无法摆平的妖邪异端!
沸腾八卦之余,也难免有些人心惶惶,山雨欲来之意。
……
距离斩魔司总衙一条大街之外的某条暗巷口,一阵夜风忽地拂过。
陆人杰的身影踉踉跄跄地从风里迅速显露出来。
“呕!~曰!~呕!~”
甫一落地,他便忙不迭扶着身侧的墙壁,大口大口呕吐了起来。
第一次融入风里飞,加之傍晚在斩魔司食堂吃得过多,
此刻晕机了……
“这人肯定是个花和尚,大半夜的喝得在这巷子里吐呢……”
“真奇怪,我还是在玄京第一次瞧见有和尚大半夜喝得酩酊大醉……”
“小妹快走快走,离他远一点,刚才百里司台都在喝斥妖魔了,指不定这和尚也是个邪魔外道……”
“可是姐姐你看,这和尚虽然在难受呕吐,但他此刻看起来,连吐都吐得如此英俊诶,你瞧他这容貌,似乎比那位玄京第一诗魁柳明洞公子还好看几分诶,不像是个坏人哒……”
“小妹你别傻了,你以为那位柳公子是好人么,你还没听说么,他前段时间同时给城中二十几个花魁赠同一首诗文求欢!越是好看的男人,心肠越是歹毒花心!咱们快些回府去了,现在城中不安全!”
“哦哦,好哒……”
巷子外,路过一群匆匆回府的游玩行人,听见呕吐声音,难免驻足对着陆人杰一番指点,接着便慌乱地跑开了。
片刻后,腹内空空如也的陆人杰直起身,长吸一气,瞬间神清气爽。
“这风行咒快是真的快,但吐得也快!我怎么感觉有点把握不住啊……”
“看来后边得多练习适应才行……”
陆人杰微微皱眉,揉了揉胸口,心头嘀咕两句,赶紧迈步朝着斩魔司衙门所在的街区跑去。
“来者何人?”
到了总衙外,八名神情凝重的斩魔卫差役见陆人杰匆匆走来,立即上前,手不离刀柄的将他拦下询问。
守卫比黄昏时来那阵多了一倍……
“几位兄台明鉴,在下是白堂主从外地征调来总衙辅佐办案的差役,这是文函,这是白堂主发的临时令牌。”
陆人杰摸出先前白雾貌交给他的一份早已盖好了各类印鉴的身份文函,以及一块斩魔令牌。
守卫接过去,细细查看起来。
一旁还有两名守卫手里拿着陆人杰从未见过的八卦铜镜,沿着他身体各处缓缓扫查,小兄弟栖身的暗处都不曾放过。
他感觉自己在过地铁安检一般。
“进去吧。”
检查完毕,守卫将文函和令牌还给陆人杰,这才让开路。
陆人杰进入总衙,只见各处廊道院落里,来往皆是神色凝重的斩魔卫,鲜有人开口说话,一片如临大敌的气氛。
他细细瞅了几眼,未找到朱丝侯与张德帅二人,于是循着记忆,按照离开时和白雾貌的约定,独自往先前去过的不阿堂赶去。
“啊——”
“哎哟——”
在去往不阿堂的路上,他接连碰见了六七个躺在担架上,发出淡淡哀吟的人。
有的面骨变形了,有的四肢断裂了,有的嘴角还在隐约淌血……
这些人,全是先前齐聚在不阿堂密室开过会先离开的堂主。
他们怎么了?
看起来有点惨的样子啊,难怪惹得司台大人都出口了……
不知道白堂主她如何了,有没有受伤……
心头如此念想着,他已然进入了一片灯烛高悬的不阿堂院落内,此刻已没了第一次来时的守卫盘查,应该是被调度开去别处了。
进入大堂,只见一个浑身上下皆被白纱严密包裹起来,只露出眼鼻口的木乃伊正单独坐在堂中,动作僵硬地仰着头,咕咚咕咚地大口灌着闷酒。
那么飒爽的白堂主,竟被打成这副模样了……
陆人杰心头惊叹一声,莫名有几分想笑。
他之所以能辨别出此人就是白雾貌,是因为眼前这木乃伊的胸肌异常高耸,加之二人先前又约定好了今夜各自办完事后在此汇聚。
“白……白堂主……卑职已经从林院长那里询问清楚回来了,敢问你这是……遭遇了何事?”
陆人杰上前行礼,开口问道,语气柔和,带着几分“情真意切”的关怀体贴。
但他伸着脖子,盯着木乃伊不停详细打量的眼神,却将他好奇看戏的八卦心态出卖得一干二净,他此刻就感觉仿佛看到了几天前的自己。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本堂主失算了……”
“你未说错,那跟踪我的力量,的确是想杀了我……”
白雾貌现在的动作幅度有限,并未发现陆人杰的眼神,她犹如机械人一般,缓缓挪动,放下手里的酒壶,开口感慨道,大概是因为周身伤势牵连到了内腑,就连说话的声音,也略显得滞涩,不敢过多喘气增添感情。
对此,陆人杰倒是并不觉得惊讶。
先前在地下室里说时只是胡说八道,直到方才得知自己被黑莲藏影是准备伺机杀了他之后,他便猜到了现在这情况。
他只是未想到,波及范围会这么大,竟然连其余一众提前离开的堂主也伤残了。
接着,白雾貌简略将自己提前在密室中召集众堂主开会,商量今夜在安乐街的泥土广场动用武炉阵法,来个出其不意揪出那跟踪者的计划,以及后续的遭遇全数说了出来。
原来如此,这时,陆人杰才终于清楚,白堂主说的另有事半是指的何事。
藏影子里的老僧?
佛门四品金刚境,不破金刚法身?
这人八九不离十就是那伽蓝寺的扫地僧,智丰和尚!
对此,陆人杰心头倒是略感错愕。
因为在黑莲的命运里,自从他二十岁那年被智丰转手给了血莲教做护法后,便再未见到过这老和尚,他还猜测,这和尚多半已经去世了。
谁料老家伙不仅身子骨硬,命更是硬,不仅活到了现在,今夜他那正直壮年,且修为同样是四品金刚境拥有不破法身的爱徒都已然破颅西去,他竟还毫发无损地安然脱身了……
“既然是四品金刚境的老僧,那恐怕身份不难追查,去伽蓝寺一问便知。”
听罢,陆人杰故意引导了一句。
“已经有人赶去伽蓝寺查问了,你去书院那边查得如何?”白雾貌僵硬地道。
“说来也巧,卑职的影子里也藏着一个跟踪狂魔!不过幸运的是,卑职遇到了林院长……”
谈起林院长那个妙人,陆人杰不禁笑了笑,开口回道。
他这露笑表情和侥幸的语气令白雾貌心头很不爽,她感觉自己仿佛在被这登徒小吏嘲弄背时倒霉。
但她伤势有点重,不敢发飙。
于是只得一言不发地重新伸手,缓缓去拎酒壶,准备继续借酒浇愁……
见状,陆人杰主动上前,轻快地拎起酒壶,喂到了她嘴边……
白雾貌心头一愣。
还是第一次,有属下这样毫不避讳,神情自若地喂东西到她嘴边。
这难道不会显得过于亲昵,逾越尊卑礼节么……
她心头踟躇着,眼皮一挑,盯了一眼陆人杰玉白俊美的脸庞,下一刻便鬼使神差地,竟然张开了口,含着递来的长长壶嘴。
主动吸咽了起来。
对此,陆人杰倒是没那么多心理变化,他这举措纯粹是在关爱伤残上司。
动手时,他口舌也没闲着,而是将他今夜去书院拜访院长,以及后续在街巷里用诛言暗算了影子里的潜伏老六的经过原原本本地讲了出来。
除了焚尸古炉读取记忆和纯阳体魄这些不可言说与不好言说的内容……
“林院长写的‘暴毙’二字诛言着实厉害!”
“卑职猜测,那跟踪在我影子里的黑袍人,与那跟踪白堂主你的老僧多半是同门修者,很可能也是佛门不破金刚一类的路子。”
“但那人却在看见书纸上的字迹后,便痛得头颅胀大了半圈,毫无招架之力,最后砰的一声,炸得整个街巷都是血浆,后来,卑职便听见了司台大人的爆喝……”
“呜呜……呜呜……”
陆人杰正滔滔不绝的汇报经过,倏地感觉手里的酒壶在乱晃,还听见身前的白堂主发出了呜呜闷哼。
他低头看去,只见这端坐在椅子上的木乃伊朝他瞪着眼,不断示意他赶紧把壶嘴拔出去。
看样子,她已经喝不下了。
汇报得太投入,说着说着就抬起了头,倒是忘了留意自己正在给她注入酒液。
陆人杰赶紧拔出壶嘴。
“嗝儿~——呼呼呼……嗝儿~……”
白堂主胸肌起伏着,打了一个长长的酒嗝,一股浓郁的酒味瞬间扑向陆人杰。
“实在抱歉,卑职说得挪目了……”陆人杰抱歉道。
“呼呼~嗝儿~——无妨,本堂主何止这点酒量,你太小看本堂主了,嗝儿~——嗝儿~——”
白雾貌很要强,毕竟自己以喝酒凶猛著称,酒水这点面子上的问题,还是要挂住的。
说完,她赶紧主动转开话题道,
“林院长乃儒家当今唯一的一个二品‘自命’境的儒修,实力与司台大人不相上下,他写的诛言,自然非同凡响,看来本堂主派你去书院的确是没错。”
“你赶紧扶我起来,司台大人方才交代了,待你回衙门,让我带你去一趟超然台,他要亲自给你吩咐一个任务。”
啥?
司台大人要见我?
还要亲自给我吩咐任务?
是啥任务需得这位大拿来给我吩咐?
难道是一项非我不能完成的任务?
我才来玄京一夜还未过完,见了安国书院院长不够,回头还得立马见斩魔司台?
我这一夜得接多少位稀客啊……
闻言,陆人杰心头感到极其震惊。
“卑职遵命。”心里七上八下一团疑问,但他面色上却未流露出来,也并未多问,只照做便是,一切疑问,等到了超然台,便自见分晓。
这份面上的从容反应,倒是不禁令白雾貌心头对他再次刮目相看起来。
她知道,若是换做这斩魔司内的其他任何一个斩魔卫听到这消息,必然会激动兴奋得面色大变。
因为高冷如她,当年第一次听说司台召见时,也是如此失态过。
然而面前陆人杰这个小吏闻言,却是面若平湖!
这个男人,成熟沉稳得太过可怕了……她心头默默惊叹着。
44、司台大人吩咐的任务
搀扶着白堂主出了不阿堂,陆续绕过十余处开阔庭院,又进入一条曲折的廊道里走了小半刻钟,眼前才终于出现了一片异常空旷安静的青石广场。
此刻,陆人杰感觉自己仿佛已经穿出了整个斩魔司衙门一般。
然而,他纵目眺去,只见灯火如萤的昏沉夜色里,一座八角高楼宛如擎天之柱一般,屹立在青石广场的中央。
广场四周则是等距围绕起来的廊道楼院,一如自己身后穿出的那片繁复建筑。
他醒悟过来,自己并未走出斩魔司总衙,这里还只是总衙的腹心地带。
方才走了这么久,也不过只走了个总衙的半径而已。
“不愧是斩魔司总衙,真大……”
陆人杰心头默默惊叹。
他清楚,自己虽然是搀扶着伤残的白堂主在走路,但实际上这女人除了走路的姿势有些机械好笑,以及只有上下阶梯会放慢速度小心翼翼之外,平地上迈步的幅度与速度走得其实一点都不像是个伤者。
他心头都不禁怀疑,这女人究竟需不需要自己搀扶。
“……这四周怎么一个守卫都没有,怪冷清的。”
陆人杰搀扶着白雾貌小心翼翼地走下廊道石梯,开口说了一句。
“司台大人就在超然楼中,守卫来这里护卫谁?被司台大人保护么?”白雾貌滞涩冰冷的语气开口反问道。
“……说得也是。”陆人杰两条眉毛齐挑,感觉自己被呛了。
“嘶……真冷……”
甫一走下阶梯,踩上广场的青石地砖,陆人杰不禁感觉自己瞬间被一股子阴寒的气息笼罩着,仿佛坠入了冰窟中一般,他冷得不禁缩了缩脖子,倒吸口凉气,再次开口嘀咕道。
“超然台下就是镇魔大狱,自从斩魔司存在的数千年来,九州地界内无数强横妖邪皆被镇压在此过,现在也还有不知多少邪魔关在这里,积累的阴邪之气无时无刻不在往外渗,不冷才怪,走快点,进了超然楼,就没这么冷了。”
陆人杰点点头,没敢在百里司台的眼皮子底下用吞灵魔典吞化这些阴冷气息,老实地搀扶着“机器人”大步流星的往数百丈外的广场中央直奔而去,过程中再次忍不住好奇的询问道,
“敢问白堂主,咱们既然是斩魔司,这些邪魔外道不除之后快,干嘛还得关起来……”
白雾貌也丝毫不避讳,如实回道,
“关起来的都是些不能杀的,身份背景的问题,它们只要还活着,对大离就是谈判长久安定的砝码,若是杀了,它们手下的族群势力自会不停寻仇报复。”
看来斩魔司对于妖魔也并非是鲁莽简单的打打杀杀,也是讲究江湖世故,谈判博弈的……
“原来如此,卑职明白了。”陆人杰点头道。
片刻后,二人终于到了那高耸入云的超然楼下。
“司台大人,属下照你吩咐,带陆人杰来了。”白雾貌停步在玄青石楼一面墙壁前,开口说道。
司台大人耳聪目明,你对着墙壁说话他能听见我不奇怪,但是眼前门都没有,从哪进去啊?
陆人杰借着远处廊道下悬挂的一排排灯火,可以看清,他面前的这面玄青石墙平整光滑,毫无任何凹凸缝隙可以开门进入。
轰隆——
正当他细细地张望打量,心头纳闷着,白雾貌话音刚落下,平整无缝的墙壁突然泛起一阵清光,瞬间便退裂出了一扇门来,就仿佛电梯自动开门般。
然而陆人杰清楚,这玩意儿看起来比前世的电梯可要牛逼多了,电梯门至少也能看出一条中缝,先前不阿堂的地下密室也能看出石门的存在,但眼前这平整的石墙却给他来了个意想不到。
进入超然楼,身后的石墙立即猛然合拢,广场上的那股子入骨寒意瞬间消散不见。
这座高楼中并无灯烛一类的光源存在,但这里却亮如白昼,一切皆清晰可见,一览无余。
一楼是书架,二楼是书架,三楼四楼一直往上,密密麻麻皆都摆放着书架。
这里看起来,就仿佛一座超级图书馆。
陆人杰仰头瞧了一眼,心头一阵错愕,他难免回想起了先前去的林院长的“书房”。
儒家院长的书房里没有书,只有烟酒古玩,而这位武道二品洞天境的斩魔司台大人所在的超然楼中却又全是书册……
这是啥人格缺陷弥补症么?
一辈子读书的,老了再也不想看见书?
一辈子修武的,却想着用书把自己装饰得文雅些?
陆人杰张望着四周,心头这般猜想着,白雾貌带着他站上了一块地面中央的青色石台。
“站稳了,本堂主第一次来这里都差点跌……”白雾貌好意提醒。
话音未落,石台已然飞速上升,朝着楼顶的光墙而去。
和电梯一样的超重感,只不过G力要大一些。
见陆人杰站得四平八稳,对此面色也毫无波澜与新鲜感的模样,白雾貌立即闭了嘴。
看来是自己多想了,这个男人和自己太不一样……她心头感慨。
眨眼间,石台穿出头顶的光幕,陆人杰发现自己已然驻足在了一片差不多有大半个足球场大小的楼顶平台上。
而先前承载他上来的那块石台,仿佛已顺势无声无息地融入成了此刻自己脚底下站立的楼顶地面。
放眼看去,这处石台依然是毫无灯烛一类的光源,却仍是亮如白昼,一览无余。
一阵阵清风从四方灯火辉煌的浩瀚夜色里不断拂来,吹得他身上的衣袍猎猎作响。
不过比之方才穿过的镇魔大狱所在的青石广场,这点夜风的寒意对他血气方刚的武夫身躯来说丝毫不值一提。
不远处的石台一角,简洁地摆着一张石桌。
此刻,一位衣着青袍,身形消瘦,两鬓青丝中掺杂着缕缕白发的中年模样的男人正坐在石桌旁,神色悠然地煮着一盏茶。
而那位不知何时已先他一步到了这里的林洁儿正坐在桌侧,小口吃着桌面上的糕点,眼睛却馋虫一般张望着热气腾腾的茶壶,仿佛是迫不及待地等着中年男人停火倒茶。
这人就是百里司台么?
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一股子书卷气的样子,和想象中的武夫模样出入巨大啊……
陆人杰看见百里定空的第一眼,便觉诧异,对方的模样,实在令他很难将其与不久前那声张飞听了也得吓一大跳的爆喝联系起来。
不过转念一想那位喝酒抽烟爱看肚皮舞的林院长,他又见怪不怪了。
“卑职陌阳县缉魔吏陆人杰,拜见司台大人!”
陆人杰上前半步,不敢过于靠近,先远远地躬身行礼。
“嗯,过来坐吧,让本座细看一下,咱们斩魔司这位近来新冒头的办案高手陆小诗才。”百里定空远远地点点头,面露微笑,语气显得极温和地招呼道。
这时,白雾貌已轻车熟路地自行挪步到了石桌旁。
但凳子太低矮,她一身白纱包裹着,绷得太紧,显然坐不下去,只能干站着,盯着百里定空煮茶。
看她那眼神,似乎也是在等着他开壶倒茶。
司台大人这茶水是有什么魔力么,为何这俩女人都在眼馋这壶茶……
陆人杰心头好奇着,上前坐向石桌另一侧,林洁儿对面的位置。
“啊哟!你这小吏,没长眼睛还是怎么的?干嘛往我身上坐?我可不好你这一口啊……”
陆人杰刚刚弯腰,还未坐下,便感觉自己的臀部被人狠狠击了一巴掌,身后有个男子发出一阵不悦地叫唤声。
见状,林洁儿已经叼着糕点,拍着大腿哈哈哈哈地疯笑了起来,就连一向高冷的白雾貌也忍不住发出了一声轻笑。
“哎呀!笑死我了!百里爷爷你看,我就说吧,这光头小吏再怎么细致如针,破案厉害,但只要江风阳坐着不说话,他依然很难发现这家伙的存在!好了好了,是我赢了,百里爷爷赶紧倒茶,第一杯是我的!”
林洁儿大笑着乐呵道。
百里司台则是挑了挑眉头,一脸意想不到的淡笑,他手掌扬动,茶壶下的湛蓝焰火无声熄灭。
“诶?实在抱歉……我真没注意到阁下坐在这里……”
陆人杰在一通哄笑声中直起身,尴尬地揉着光头,回头给面前这位叫做江风阳的年轻男子道歉道。
这时,他才注意到,石桌旁竟然还坐着一个面容清俊的白袍男子,对方正一脸不爽地瞪着他。
这人是隐身娃么?
怎么我一直没看见他啊。
陆人杰心头嘀咕着,挪坐到了另一侧,百里司台对面的位置。
“这位是本座的三徒弟,江风阳,这孩子自幼便存在感极低,总是被人忽视,鲜有人第一次见他时,会注意到他的存在,其实即使是熟人,若是稍不留神,也容易忽视掉他……”
“方才你来时,洁儿这丫头还和本座打赌,看你是否会发现风阳的存在。”
“本座赌的是,你能发现……”
百里司台开口笑言道,语气之中略有惋惜。
说着时,他便按约,先给林洁儿倒了一杯茶水。
接着他又倒了一杯,递给了站在一侧的白雾貌。
“是卑职疏忽了,辜负了司台大人的厚爱……”
陆人杰抱歉地回话道,眼睛还在不停瞟桌侧的江风阳,想弄清楚这人的存在感究竟有多低,会不会前一眼看还在,下一眼看便没了。
然而他此刻看时,那人就如寻常人一般存在身侧,别无二致。
只是脸色看起来很臭……
真是位奇人啊……陆人杰默默惊叹。
“既然你知晓自己辜负了本座的厚爱下注,那便去替本座办一件事弥补,如何?”
百里定空一边给一侧那位没存在感的烂脸色徒弟倒着茶,一边看着陆人杰,开口询问道。
这司台大人还真客气,你要吩咐任务,难道我还敢拒绝么……
他当即开口郑重道,
“卑职既是斩魔司下辖差役,司台大人有何任务尽管吩咐便是,即使赴汤蹈火,卑职亦是万死不辞。”
百里司台点了点头,最后自酌自饮一口热茶,才道,
“本座要你,明日单独去一趟兰陵酒庄,向兰玉长公主求借龙息玉一用,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
45、陆人杰的三点推论(求追读~)
原来是要我去向兰玉公主求借龙息玉……
只不过,这个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是不是也忒过于看得起我了啊……
虽说那位假正经的美妇人很可能是暗暗垂涎我的才华和男色,但凡事皆有意外,万一这次去,对方已变了心,不借给我怎么办?
要知道,我上次受伤毁容后,她可再未见过我,让我在她府上躺了两日便送走了,足以见得这女人的变心速度之快……
……陆人杰闻言,心头暗暗忐忑起来。
“卑职自当全力以赴!”他藏好心事,不形于色,神情坚定毫不犹豫地应道。
回答这话时,他有注意到,此刻大家都在端杯喝茶,但司台大人唯独没给他倒……
百里司台放下手中茶盏,点点头,
“嗯,本座这次依然相信你,定能办成此事的。”
“今夜那潜伏在玄京城中作案的阴阳术师胆大到妄图对我斩魔司十余名堂主一齐下死手,必然是自感已走到了绝路之上,害怕被揭发暴露,才会如此冒进,急着想将侦办柳堂主案件的得力人手齐齐除掉。”
“你等接下来若想安全的继续侦办此案,必然会随时面临那阴阳术师暗算的风险,而本座不可能时时刻刻都能盯着你等,也不便亲自出面应对案情。”
“你若是借来龙息玉随身,在玄京这片龙气最盛之地,那人的阴阳术法任他如何高深莫测,但对你来说便算是彻底废了,本座要你先去借玉,也是为你等接下来的办案安全着想。”
“本座知晓,兰玉这丫头性子古怪,非同寻常女子,平时鲜有人能见得她一面,而你上次去酒庄办案时,赠了那首藏头诗文给她,颇得她的赏识喜爱,据说甚至还触动到了她久未激发的文心,想必这也是她会主动甘愿将龙息玉借你用了一次的缘故,现如今此诗刊上《玄京新文》,风头正热,她心头必然是念着上次与你见面的交情的,让你去借玉,再合适不过了。”
理倒是这么个理,只不过你这让我牺牲才色去办事,茶水都舍不得倒上一杯,也未免过于那啥了……陆人杰心头暗暗吐着槽。
毕竟先前那位林院长又是请吃烟,又是请喝酒的盛情还历历在目,结果回头到自家衙门顶头老大,司台大人这里坐了片刻,对方已给旁边的几人都陆续倒了茶水,就单独未给他来一杯。
这种被区别对待的做法,难免令他隐约有些心理不适。
只不过除此之外,陆人杰见百里司台对自己和颜悦色,言谈间并无半分董事长对小职员居高临下的蔑意,便也未往心底深去。
他心头猜测,百里司台不给他倒茶,或许是另有隐情?
“司台大人为属下们着实费心了。”陆人杰恭维了一句回道。
对此,百里司台只是微微一笑,他看着陆人杰,转而问道,
“今夜你去书院拜访林院长的收获,方才你对白堂主禀报时,本座已经在此听见了。”
“本座看了卷宗,在先前的孩童失踪案里,你的表现颇为出众,从夜遇狐妖开始便谋划得极细致老道,侦办过程中也是心细如针,眼锐如刃,似你这等年纪轻轻便在重案中显露头角的办案人才,斩魔司中已经很多年未出现过了。”
“本座此刻倒是颇想知晓,结合今晚得来的信息,你对眼下柳堂主遇害的这案情,现在是否有何新的看法?”
最后一句的语气,问得颇有几分今夜本座要在这里好好考校考校你一番的意味。
百里司台这番话说完,桌畔的另外几人也已喝完了手中的茶水,纷纷将目光看向陆人杰,一脸等着看你表演的神色。
第一次见董事长,能有幸展示自我工作能力,陆人杰自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况且他今夜的发现也着实不小,他点点头,开口道,
“回司台大人的话,经过今夜从院长那里得来的信息,以及听闻了白堂主的遭遇,再加上卑职的一些思索,关于此案,倒还真有些新的发现。”
“哦?赶紧细说来!”
百里司台闻言,展颜微喜,双手搭放于双膝上,微微倾身,摆出了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眯眼笑道。
陆人杰道,
“主要有三点,首先第一点是,根据院长那儿提供的,关于阴阳术来历背景的信息,卑职可以断定,这血莲教背后的真正主谋,必然是玄京朝堂上的一位大人物,既然司台大人已经听得了卑职对白堂主讲诉的细节,想必此点心头也已料算到了,其中缘由卑职便不再赘述。”
“修行阴阳术的运力来源。”百里司台点点头。
陆人杰接着滔滔不绝地继续讲诉,
“第二点是,柳堂主为何会被血莲教盯上,被暗算在了巷道之中?”
“关于此点,由于柳堂主遇害前并未留下任何自己最近在单独侦办案件的蛛丝马迹,所以众位堂主才一直如猛虎吃刺猬,无从下口。”
“卑职也是直到从书院回来,听说了白堂主今夜遭遇了那阴阳术师黑袍人的袭击,最终百分百可以确定杀害柳堂主的凶手的确是卑职先前在潜龙湖遭遇的那名傀儡者本尊后,才猛然醒悟过来的。”
“因为至此便可以断定,孩童失踪案与柳堂主遇害案并非是两个案子,其实是同一个案子!”
“只需将这二者前后时间线与各自目的结合起来看,便能轻易捋出其中逻辑!”
“孩童失踪案爆发在柳堂主遇害之后数日内,而血莲教掳走孩童的目的是为了动用那血祭大阵,将天水河妖复活。”
“卑职相信,这等耗费数百孩童为祭品的可怖邪阵绝非仅是为一只河妖做嫁衣将其复活那般单纯,这河妖被复活之后,定然会受到那邪阵的约束,作为双方交易的代价,从此受血莲教的驱使。”
“分析到这里,就需得细想一下,一只曾在天水河为非作歹,以祸乱商船,吞食船上行人著称的水妖,它复活后最擅长的业务是什么?”
“那必然是它的老本行,水面作乱!”众人正顺着陆人杰的讲解分析听得入迷,他提出问题后也不给众人反应回答的机会,而是语气笃定地自问自答。
“至此,那便不难想出,血莲教的真正目的,其实是冲着在天水河这条大离水路命脉上作乱去的!”
“卑职相信,血莲教耗费了这样大的精力,绝不可能是在天水河上简单随意毫无目的的作乱,很可能是有着自己的特定目标船只!譬如某些贵人的游船,亦或者是漕运押解的粮食……”
“引灵石,眼下玄京城中引灵石吃紧,水面漕运最贵重的,当属引灵石。”
陆人杰正说得头头是道,这时,面前的百里司台忽然面不改色,云淡风轻地插了一句。
显然,他是认同陆人杰这番分析的。
“原来如此!那血莲教复活水妖,目的竟是为了对天水河上押解来往的引灵石船只下手!”一侧,传来了白雾貌惊叹的声音。
语气听起来没有先前那样凝滞僵硬了……
陆人杰闻言,心头有些好奇,立刻转眼看去,只见她不知何时已悄然解开了头上缠着的纱布,面骨上的那一片片紫红肿胀的伤势随着热气的蒸发,正在肉眼可见的迅速愈合消退,一点点变淡。
除了百里司台毫无变化之外,其余林洁儿和那无存在感的隐身娃二人皆都面色红润,眼眸明朗如星,隐绽光彩,且在呼吸间身上还有腾腾热雾蒸发,袅袅飘起,仿佛刚刚出浴般。
难怪白堂主方才会一直盯着百里司台煮茶,这茶水必然有着疗愈增益修为的奇效!
没喝到茶水的陆人杰心头不禁一阵柠檬味泛起。
“咳咳!”这时,他故意干咳一声,装作自己已经说得口干舌燥的样子,暗示赶紧倒茶水。
但司台大人闻若未闻,说了那一句之后,一副还在准备听陆人杰继续说下去的姿态。
我都这样明示了,茶水都舍不得一杯,我都不想再费口水免费讲了……
陆人杰心头无奈感慨一声,继续开口道,
“那如此说来,柳堂主之所以会遇害,很可能也是暗中已掌握了血莲教正在针对近来的引灵石漕运图谋不轨的消息。”
白堂主和司台等人齐齐点头,表示赞同。
陆人杰还在接着讲诉,
“而卑职的第三点发现,也正是事关直接谋害柳堂主那凶手的身份。”
“通过今夜白堂主被老僧藏入影子内跟踪,后来遭遇那阴阳术师出现袭击的经过来看,卑职猜测,柳堂主极可能也是以同样的手段被暗杀的,影子里的人为他提供位置感知,他藏于遥远暗处,神不知鬼不觉地突然出招,一击毙命!”
“只不过那夜他只对柳堂主一人下手,又是出其不意,才会干脆直接,不像今夜,白堂主事先已设下了圈套,有十几位高手堂主在场,那人最后只得靠近了才能发挥出同时控制十几个高手堂主的阴阳伟力,最后又被司台大人一声呵斥吓退,这才未能得逞。”
“卑职看过这位林姑娘对现场的画原图,按照今晚对白堂主的暗算方式来看,黑袍人的最佳出手点,绝非在暗巷的两端,因为那是两条人来人往的繁华大街,加之又是元宵盛会,人多眼杂,他若是在两端大街出现过,必然会有人留意到,不至于查探一月余都无一个目击者。”
“所以,卑职可以笃定,那人应当是从空中下的手。”
“空中?我看你这小吏也是虚有其名,那周遭并无高楼供他栖身,若是悬飞,那夜焰火密布,亮如白昼,绝对会被夜巡禁军发现的,但是据我所知,那夜周遭并无修者飞行出现过。”
这时,一侧臭脸了多时的隐身娃终于忍不住开口,语气轻蔑地呛到。
你这人是因为天生缺乏存在感,所以故意给自己找存在感吗……
陆人杰看一眼对方,面不改色地道,
“你忽视了一点,周遭的确没有高楼,但是却有飞船!”
“昨夜楼的花船!你的意思是,阴阳术师那夜是在某位花魁娘子的花船上下的手?”闻言,一侧沉默许久的林洁儿两眼一亮,仿佛见到魔术表演终于揭晓了谜底法门般,忍不住开口接话道。
“没错,这个可能极大,元宵盛会,安南伯爵家的公子都去昨夜楼买欢了,而那位在玄京城内拥有足够身份运力的阴阳术师去某位花魁娘子的花船上消遣,也是合情合理,谁也不会怀疑。”陆人杰点点头。
一旁,百里司台和白雾貌也不约而同的齐齐点头。
“所以后续,只需去昨夜楼仔细盘查一番,那夜有哪些身份不凡的贵人上花船消遣过,便能进行下一步针对性盘查了。”陆人杰最后总结说道。
“我看你这人虽然模样好看,但骨子里却有几分轻浮,就是色眯眯的那种,你该不会是为了想去昨夜楼的花船上消遣,才刻意花费心思编造的吧?”一侧的林洁儿再饮一口茶水,一边抿着嘴,一边一脸质疑地问道。
“……”陆人杰无言以对。
百里司台点点头,眯眼笑道,
“嗯,你这几点判断着实不错,尤其是后两点的推论的确细致缜密,不过嘛,在去昨夜楼盘查这一步之前,还得仰仗你明日先把龙息玉借来才行。”
“卑职知晓。”陆人杰点头。
百里司台接着道,
“你放心,此案你竭力去辅佐白堂主侦办,后续本座也不会让你白白耗费精力的。”
我怎么感觉是自己在辅佐他啊……一旁的白雾貌暗暗嘀咕。
“待案情告一段落,本座愿意亲自指点你八品巅峰化意境,此境对于武者来说,可谓决定了接下来一生的修为走向,你现如今血气饱满,随时都可尝试化意。”
百里司台最后这话一出,超然台上,除了他自己之外,其余四人皆都面色大变。
陆人杰是受宠若惊。
白雾貌是两眼艳羡。
林洁儿是哦着嘴单纯地表示不可思议。
而那位三徒弟白袍小将江风阳顿时就嫉妒得面目全非了,他几乎是歇斯底里地道,
“师父!你这才第一次见他就要收他做徒弟吗?”
“你都不考核一下他的人品和修为资质吗?”
“徒儿当初可是历经了你多次考核,才入到门的啊!”
“这也太不公平了!你让二师姐和大师兄知道了会怎么看你?”
“……”陆人杰顿时感觉自己仿佛一个插足破坏了他人家庭美满的第三者,正在面对撒泼的正宫,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啥才好。
他决定啥也不说,闭嘴看着算了。
“本座并未决定收他作徒,只是作为对出众下属的一份奖励,给予些指点罢了,他是纯阳体魄,若是化意这关未能修好,以后的武道修为恐因此偏差千里。”百里司台面无波澜,淡淡回答。
“哦?这人原来是纯阳体魄……”
闻言,江风阳面目全非的嫉妒表情瞬间溃散,一脸我服气了的老实表情,诧异地上下打量一眼陆人杰,不再撒泼。
那眼神仿佛在说,好吧,你是大哥……
在这体魄天赋面前,他意识到了自己与对方的差距……
“咿呀~啧啧啧!好恶心啊,纯阳体魄的武夫……难怪你刚才在打昨夜楼花船的主意,我猜你就是想上去找花魁娘子调养身体……”一旁又在拈石桌上糕点吃的林洁儿皱着眉头,阴阳怪气地吐槽起来,看样子,她对于纯阳体魄的武夫需得如何调养这一点倒是很懂的样子。
而白堂主也朝他投来了冷漠打量的质疑眼神。
看来在场就自己一个人是没见识的乡巴佬,若非有幸得到院长的指点,还不知道纯阳体魄的门道!
这百里司台也着实厉害,只用眼神竟就看出了我的体魄资质,院长都是拉着手腕号脉过才知晓的!陆人杰心头惊叹着。
“你是纯阳体魄,本座这天火茶虽有极大增补,但过于阳亢,你喝不得的,若是喝了便是阳上加阳,今夜必须找情投意合的女子合修数次方能保住性命,方才没给你倒茶,还请见谅。”
最后,百里司台仿佛洞穿了陆人杰先前的心思一般,眼眸含笑,语气温和地开口朝他解释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