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青泽国西,万里黄沙,寸草难生、人烟罕至,沙漠之中有一片绿洲,被当地人叫做“驿城”,过往商人多于此休整调息、补充物资。因此驿城也就成了名副其实的销金窟,人们在这里挥金如土、夜夜笙歌。
“粉楼”
楼下设赌场牌局、楼上有各色美人,在驿城大大小小的青楼妓馆中颇有名气。除此之外,粉楼的美食也是一绝,重金聘请的各国厨子让无数人愿意花大价钱在这里一尝家乡的味道。因此在粉楼的后厨打工可算得上是一份肥差……
“林叔,甲字一号房的松鼠桂鱼好了没,花姐让你赶紧送去。”
人还没到,声音已经在门外响起,青衣小厮操着腔调别扭的汉语催促着。粉楼里龙蛇混杂,没有人敢得罪客人,今天甲字一号房来了位财大气粗的贵客,一下子点了二十多道菜,这松鼠桂鱼就是最后一道。
听到催促,方雅歌手脚利落的将汤汁收入盘子里,又顺手将盘子交给了林明,这最后一道菜是要林明亲自送去的,因为这时客人一般都会有打赏,这也是在厨房工作的好处之一。
看着林明高大的身影消失在手抄游廊的转角处,方雅歌轻轻的吐了一口气,捶了下酸痛的腰,心里想着今天上午的活总算忙完了。
……
转眼间方雅歌来到青泽已经五年了,当初为了讨好房宇轩才磨练的厨艺,没想到如今反成了吃饭的本事,曾幻想为夫婿洗手作羹汤的幸福,随着一场宫变灰飞烟灭……方雅歌摇了摇头,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出思绪,她现在已经不是那高高在上的安宁郡主,只是窝在青楼后厨苟延残喘的厨娘罢了,想这些做什么呢……
“柔儿,快来,我给你留了位子。”
胖胖的吴妈一边伸手抓馒头,一边挥舞着筷子招呼方雅歌入座。吴妈也来自雍和,喝他们算得上是同乡,因此平日里对方雅歌多有照顾,关系自然亲密些。
“好,我这就来!”
方雅歌洗了一把手,赶忙跑了过去,生怕到晚了那可口的饭菜就全没了。是啊,她现在是林柔,不再是方雅歌了,又何必庸人自扰,伤春悲秋的还不如多吃两口饭来的实在。方雅歌将心里的那点失落打散,笑嘻嘻的走向吴妈。
一顿饭过去了,林明还没回来,方雅歌坐不住了……和后厨的管事交待了一声,亲自去前面找人。林明是父亲的贴身护卫之一,当年带着她逃亡,方雅歌早已把林明当成了亲人。
绕过喧闹的人群,方雅歌尽量避免和客人有接触,虽然她现在是中年妇人的打扮,但是在粉楼这样混乱的地方还是小心的好,惹出麻烦来对谁都没有好处。
“红姐?”
方雅歌轻轻敲了敲门并站在门外等待,怕惊扰了客人。一般这个时候红姐的丫鬟蕊儿就会出门查看,可是今天里面没有半点动静。方雅歌觉得这样的安静有些不同寻常……刚想转身离开,却有一只大手从门里伸了出来,猛的抓住了她。
方雅歌被重重的摔在了地上,身后响起砰的关门声。方雅歌脸朝地面,只见眼前是牡丹花图案的羊毛地毯,地毯那头的大床脚下,林明被五花大绑的捆着,全身上下血淋淋的。红姐则在旁边使劲的捂着林明大腿上血流不止的伤口,颤抖的如同风中的落叶。
就在这一瞬的功夫,方雅歌向旁边一滚,看到耳边有光芒闪动,是一把锋利的宝剑。
杀手也没有想到,看似柔弱的女子竟然有如此利落的身手,有了片刻的恍惚,而这片刻的功夫已经足够方雅歌跃窗而出。
方雅歌知道,窗外就是人潮涌动的大街,她只要跑到大街上,杀手就不会明目张胆的追杀她,这里毕竟是青泽不是雍和……强龙不压地头蛇。
……
方雅歌拼命的向着城门跑去,她知道那个人肯定还在身后悄悄跟着,方雅歌这次没想能活着逃脱,她的这点保命功夫是林叔教的,连林叔都无反抗之力,她又如何能逃脱?
将杀手引到城外,只是为林叔争取活命的机会罢了。希望他不要在这个时候犯倔,毕竟能在这个人的手下成功的逃了五年,已经足够了。
出了驿城就是茫茫荒漠,方雅歌瘫坐在沙地上……她已经跑不动了,大口的喘着粗气,等待着杀手的到来。
果然,只过了几个呼吸的时间,一条黑色的身影出现在视线内。这个人有着挺拔的身姿,冷峻的五官竟然十分俊秀,如此相貌相信肯定会吸引无数爱慕的目光,只可惜,那双冰冷的眼让人不敢靠近。
方雅歌自嘲的笑笑,这个时候自己居然还有心思评判敌人的长相,看来早在五年前那场宫变中,她的心就已经死了,这些年逃亡的也只是一具皮囊而已。如今知道在劫难逃,心里反而踏实了。只是她还有大仇未报,颇有遗憾……
“你要死了,却还在笑?”
冰冷的声音和主人的气质很相符,这个男子正是一个暗杀组织里最顶尖的杀手——枭一,一般情况下他是不会和“猎物”交谈的,但是由于方雅歌身份特殊,他愿意施舍给她一些时间。
“是啊,我就要死了,可是你好像不想我死的太快呢……不然我刚才逃不掉的,不是吗?”方雅歌知道如果刚刚对方想杀自己,凭她的身手根本就逃不出粉楼。
“哦,那你说说我为什么不想杀你?”
貌似方雅歌的话取悦了枭一,一贯紧绷的嘴角居然有了弧度,只是长时间的面无表情让这个笑容看起来十分怪异。
“我想,你是为了让我死的更痛苦些吧。”
方雅歌说完这句就闭紧了嘴,因为她知道,她如果说的太多,对方就什么都不会说了。因为猫抓老鼠的乐趣就在于逗弄。
“呵呵,你果然聪明,只是这么聪明的安宁郡主怎么会害死了自己的双亲呢?”
枭一站在高处凝视着方雅歌,等待着痛苦的表情出现在那张柔弱的脸上。
“什么!!你说谁死了?!”
方雅歌双眸圆睁,枯瘦的双手紧紧抓住对方黑色的袍子,猛然从地上半跪了起来。枭一缓慢的蹲下了身子,这一刻让他觉得五年的辛苦追杀值得了。
“我说你的母亲靳柔长公主自缢身亡,弟弟方雅醇中毒而死,大将军方征云重病不治……如今他唯一的女儿也马上也要去和他团聚了,我想方将军会感谢我的……方征云当年欠下的债,由他拼命保护的女儿来还,真是最合适不过了,这就叫父债子偿!”
枭一缓慢的吐出残酷的字眼,双眼紧紧盯着方雅歌的表情,希望她能痛不欲生。当年方征云和他家结下了不共戴天的大仇,如今他的女儿死在自己手上,也不算冤枉。
然而方雅歌低着头,他什么都没有看到。随后,枭一感觉到一双纤细的手臂猛的抱住了自己,接着天旋地转……
“不好!”
枭一暗恨自己急于复仇而失去了平日的沉稳,反应过来的时候,整个身子已经埋在了黄沙中,想要靠着轻功跃出去,可是怎么也抽不出身子。
“别动了,这是流沙,越动下沉的越快。”
方雅歌抬头朝着枭一笑笑,只是笑容苍白无力。刚才方雅歌坐的地方就是流沙坑的边缘,本地人都知道这个流沙坑,所以此处人烟罕至。知道自己根本逃不掉的时候,方雅歌就想到了这招玉石俱焚的计策。
“其实这些年我也听到了很多风声,只是始终不愿意相信父亲母亲已经离我而去了。如今由你来告诉我,我也可以死心了。等到了那边,我再去向父亲母亲和舅舅赎罪,只是麻烦你要陪我一起死了。”如果这个杀手不死,林叔就不能活命。
“不,我绝不能死!!”
听到是流沙,枭一终于慌了,他不能死,他死了妹妹可怎么办。可是无论枭一如何挣扎,身体还是逐渐下沉。
方雅歌此时已不再关注枭一,朦胧间想起她出嫁的那夜……那晚整个京城烟花绚烂,大红色的盖头在她眼前晃个不停。她却什么都看不到,只在拜天地的时候,透过盖头的缝隙,瞥见了对方大红礼服上压着的四色丝绳穿过的金镶玉双卯,就想到外界对房宇轩的评价——“公子如玉”,暗自觉得她是如何的幸运。
如今她身陷流沙,却发现她根本连房宇轩的脸都没有看清楚,多么的可笑啊!!为一个连长相都不记得的男人,她葬送了自己的至亲骨肉,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亲事,她被人利用,葬送了舅舅的王朝,她如何不悔、如何不恨!!
只可惜她不能亲手报仇了,还真是没用啊!!随着最后一点光线消失在眼前,方雅歌想着,如果有来生,她宁愿孤独终老也不会让任何人再有机会伤害她的亲人们……
第一章 重生
黑暗中,方雅歌感觉有一双手在不停的抚摸自己的额头,就像小时候她俯卧在母亲的膝头时,母亲总喜欢一边抚摸她的额头,一边嘴里念叨着‘我的歌儿快快长大,你能一生平安快乐,母亲也就别无所求了’。
她那时还不懂,想着自己贵为长公主之女、安宁郡主,只要她恪守妇道、循规蹈矩,嫁人了伺候好丈夫,服侍好公婆,教养好孩子,又会有什么苦难呢?母亲未免有些杞人忧天了。退一步说,就算有人想要欺负她,也要看母亲答不答应!皇上舅舅答不答应!!
她就是如此单纯的活了那么多年,直到后来她落了水,被人救起,而后毁了名声……慢慢的和母亲疏远了,才越来越怀念当初母女相拥而眠的日子。回忆起往事,方雅歌长长的睫毛轻轻的颤抖,一滴泪珠从眼角滑落。
“歌儿,可是醒了?”
轻轻的呼唤,是母亲独有的声音,以前母亲就是这样唤自己起床的,而她总是假装没有睡醒,长而弯曲的睫毛就会不受控制的轻轻颤抖,最终被母亲识破。
方雅歌慢慢的睁开眼,果然看到魂牵梦萦的脸庞……逃亡的五年,她每一日都奢想能够梦到母亲,可是一次都没有,方雅歌经常想,是不是母亲在地下仍然不肯原谅她?所以才会不入她的梦。如今在临死之际,能再见母亲,想来是上天垂怜她了。
“母亲!”方雅歌将靳柔紧紧的抱住,力度大的甚至让靳柔感觉到了疼痛。
“歌儿乖,母亲在这里,不要怕。”
靳柔轻轻的安慰着颤抖不停的女儿,想来是因为落水,女儿做了噩梦,此时十分害怕。
可是无论靳柔如何安慰,方雅歌都不愿意松手,最后无奈,靳柔只得哄劝着方雅歌又服用了一碗太医开的安神散,她这才沉沉的睡去了。
望着床上沉睡的女儿眉头紧蹙,靳柔心中怒火冲天,此次女儿和庶女方雅欣共同在后花园莲池中泛舟落水,庶女安然无恙,自己的女儿却差点丧命黄泉。靳柔是不相信方雅欣和她的生母闵姨娘有那个胆量,敢去谋害自己的女儿,否则这么多年也不会一直忍气吞声,甘愿屈居一个姨娘的名分。
但是靳柔觉得,女儿此次落水必定不简单,这是她多年在皇宫生活中磨练出的直觉。而且女儿这次落水即使不是方雅欣和闵姨娘谋划的,也必然和她们脱不了关系,决不能轻饶……想到这里,靳柔眼中有寒光闪过。
……
方雅歌再次醒来已是掌灯时分,睁开眼首先看到的就是床顶上月白色的悬珠纱帐,方雅歌记得这是她在夏天喜爱用的颜色,轻薄软透的纱帐让窗外射进来的月光也变得朦朦胧胧的。
身上盖的是大红底绣五蝠捧云团花的锦褥,用的是蜀锦。每年从蜀中进贡入宫的蜀锦只有十几匹,舅舅每年都赏一两匹给她,但是由于她年纪尚小,压不住蜀锦的华贵,所以只能用来做了被面。
这件事后来被传了出去,还曾有人说:“安宁郡主竟奢华至此!!”她当初是十分在意自己的名声的,为此狠狠的哭了一次,自此后再也不用蜀锦的被子了。现在想来,那样做不仅伤了舅舅和母亲的心,更是趁了那帮嫉妒恶毒小人的意,只为了博个好名声就委屈自己,真是不值得。
看着熟悉的一切,方雅歌不禁哽咽……旁边暖榻上便传来窸窣的起床声。原来是靳柔不放心女儿,所以宿在了拔步床西侧的暖榻上。
“歌儿莫怕,母亲来了!”
方雅歌转眼望去,看到急忙起身的母亲,因为起身太过于着急,衣服也不批,只穿着中衣就奔了过来……方雅歌精神再次恍惚,感觉到雪白的手轻轻的抚摸着自己的额头。
靳柔试了一下女儿的额头,已经不像下午那样滚烫了,高高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道:“这烧总算是退了!”
看到女儿一身的汗,靳柔马上朝外喊道:“来人!”
片刻的功夫,外面已经传来了陆续的脚步声,丫鬟们纷纷涌入,忙着给方雅歌净帕洁面,端茶递水。
看到这些熟悉的面孔,方雅歌觉得自己好像是做了一个长长的噩梦,转眼间梦醒了,自己就又回到了小的时候。
可是方雅歌心里明白,她如何能将那五年的遭遇只当成一场噩梦……那些情形实在是真实而残酷!!
“母亲,女儿可是还在做梦?母亲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方雅歌说着就拽着靳柔的衣袖,头枕在了靳柔的腿上。
看到女儿虽然醒来,可是神情仍然是迷迷糊糊、浑浑噩噩的,靳柔的心就狠狠的拧在了一起,该死的闵芳华,大胆的方雅欣……这件事情绝对不能这么算了,就算是……就算是和自己的夫君,忠勇将军方征云翻脸,她也要为自己的女儿讨个公道。
“好,母亲哪里也不去,只在这里陪你,歌儿放心的睡吧。”
靳柔实在放心不下女儿,说着就上了拔步床,将方雅歌揽入怀中,一遍又一遍的抚摸着女儿的额头,方雅歌这才又睡去了。
……
浑浑噩噩的过了两天,方雅歌终于肯定,她一定是重生了,重生到了自己十三岁的那一年。十三岁的夏天方雅歌和妹妹方雅欣一起在公主府后花园的莲池上泛舟,本来方雅歌想着亲手采摘莲蓬,给母亲靳柔做一道莲子甜汤,却不想落了水,后来更坏了名声。
“咯吱”
白芷手持白瓷碗,推门进入内室,就看到方雅歌斜歪在大红色的靠枕上,愣愣的出神。
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想着郡主这几天都是如此,长此以往下去,可怎么得了!于是强打起精神,笑着道:“郡主,长公主早上吩咐厨房做了燕窝,用的是上好的血燕,可在午餐前给您垫补一下,也好提前暖暖胃,郡主可要吃些?”
方雅歌转眼看走来的白芷,高挑的身材,穿了一件青缎比甲,底下配着暗花白裙,如同刚冒芽的嫩柳,整个人充满了朝气。
再想起和自己逃亡路上,白芷最后被病痛折磨的皮包骨头、奄奄一息的模样,方雅歌就觉得眼角发热。
“好,我此时正有点饿了,拿来吧。”
方雅歌伸手接过白瓷小碗,小口小口的喝着。看到方雅歌的精神终于好了些,白芷也跟着高兴,主荣仆贵,如果郡主不好,她们做丫鬟的的又会有什么好结果?想想至今仍还关在柴房的连翘,白芷打了个激灵,赶紧插断了脑海中的思路。
“见过长公主!”
白芷正在发呆的空,外面已经传来小丫鬟参见长公主的声音,于是赶紧收敛心神,垂首站立在方雅歌身后。
不一会,靳柔就来到了内室,看到方雅歌正在小口的喝着燕窝,嘴角就不自觉的弯了起来。
“歌儿,今日身体可好些了?”
靳柔这几日每天都要到方雅歌的雅荷苑来两三趟,看看女儿的情况。靳柔住的栖凤苑就位于雅荷苑的前头,走路也就半盏茶的功夫。
“母亲!”
一看到靳柔到来,方雅歌立马将碗递给白芷,自己起身迎了上去,双手搂住靳柔的胳膊,轻轻的摇晃着。
靳柔看到女儿到了这个时辰尚未梳洗,见到自己更是一副小女儿姿态,便情不自禁的点了一下女儿的额头。
“你啊,多大的人了,还是这样的散漫,让外人见了怎么得了。以后到了婆家这样可是要被挑理的!”可是想到女儿大病初愈,靳柔又觉得自己太过苛责了。
“哼,谁爱挑理谁挑去,我可不在乎。再说了,如果嫁了人就要低声下气,曲意逢迎,那还不如不嫁的好,长公主府难道还能缺了我的吃穿不成。”
上一世方雅歌早就看透了,自己身份尊贵,即使不出嫁也没有人敢来嚼舌根,男人不过是可有可无的,如果不是她的婚事,父亲母亲和舅舅又怎么会……
这一世她再也不要那些贞静贤淑、宜室宜家的虚名,她要活的自由自在、随心所欲!而且比起她要担心的事,婚嫁实在是微不足道。
只是这些话方雅歌现在还不能说给母亲听,不然一定会吓坏了她。就像现在,她明明知道是谁意图谋朝篡位,但是她不能说。
且不说死而复生本就是那么荒谬的事情,她说出来,人们多半也只会以为她抽风中邪了,不仅不能警示亲人,还可能让对方起了防备之心。而且,以舅舅目前的能力来看,即使是知道了也是无可奈何,对方实在是一股不小的势力。
所以方雅歌决定,这件事情只能放在心底,自己在暗中徐徐图之,出其不意攻其无备,让对方措手不及。只是方雅歌想到自己身上的担子是那么的沉重,还是轻轻的叹了口气,说来说去,前世的她也不过是活到了二十几岁而已,可比不得那些老谋深算的人。
听到女儿这样说,靳柔心里咯噔一下,难道女儿听到了外面的风言风语,所以才会说出这样的一通话来安慰自己?严厉的目光扫过几个服侍的丫鬟,她可是下过禁口令,严禁任何流言传入雅荷苑,竟然有人敢公然违背!!
第二章 庄婕
被靳柔寒冰一般的目光扫过,白芷只觉得汗毛倒竖,出了一身的冷汗。长公主心里想什么,她能猜个大概,谁听了郡主的话都会以为是有什么流言蜚语传了进来……可是自己确实什么也没说,白芷垂下了头,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靳柔一时间也看不出什么异样,只得转头看向方雅歌,小心的试探,“歌儿,你可是听到了什么胡话?”
方雅歌不明所以,摇头否认,“母亲说的胡话是指什么?”
看方雅歌的神情并不像是伪装出来的,靳柔放下了心,“没什么,我在想,你如果不是听了谁的胡说,怎么能说出这么一通乱语来,我的女儿自然是要嫁给最出色的男子,而且以你的身份,又怎么轮得到婆婆来磋磨。”
方雅歌在心中暗暗冷笑,轮不到婆婆来磋磨?房宇轩求娶自己是不安好心、居心叵测,而她名义上的婆婆景染,更是连个正眼都不肯施舍给她,因为自己是个坏了名声的女人。
是啊!她怎么忘了!方雅歌想起,她此次重生回到了十三岁,正是因为前世的自己掉入荷花池中。
她和庶妹方雅欣一起在莲池中采集莲蓬,小船划到了湖中央的位置时,方雅欣站起身子去摘一朵莲花,结果莫名其妙的掉到了水里,落水前还把她也撞入了水中。
方雅欣的丫头月季是会水的,但是在那种情况下,月季只是将方雅欣救了上来,而她只能在水里挣扎……
本来方雅歌只有死路一条,哪知道那天侍卫庄凯带着妹妹进园子求一份差事,远远听到了呼救声,就越过了墙头,救了方雅歌一命。
只是男女授受不亲,何况是将一个女子从水里捞出来,方雅歌相当于毁了清白。靳柔事后虽然下了封口令,可是事情还是传了出去,从此方雅歌在婚嫁上就十分不顺,出门也经常被那些朝臣之女暗中嘲笑,方雅歌也就越来越不喜欢出门应酬,只是自己躲藏在雅荷苑中自怨自怜。
直到她十八岁的那一年,房家上门来为房宇轩提亲,母亲就迫不及待的答应了,以为房家是看在舅舅的情面上才为嫡长子来求娶方雅歌。
为了房家的颜面着想,母亲和舅舅特地让她从宫中发嫁,哪知道却给了那些乱臣贼子可乘之机,大婚当日便是他们冲入宫闱谋反之时……一切的不幸都源自这场落水。
想到往事,方雅歌猛然一惊,她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重生的惊喜实在太大,甚至将这些年磨练出来的对危险的警觉都降低了。方雅歌暗暗咬牙,她绝对不能像上一世一样名声败坏,受尽唾弃、忍气吞声的活着……
方雅歌此刻才注意到,靳柔自从进门就一直眉头轻蹙,而且嘴唇干燥,满脸的疲倦。想来这些天母亲在对她嘘寒问暖、强颜欢笑的背后肯定是为她费劲了心思。
母亲有多疼爱自己方雅歌是知道的,她毫不怀疑平时温柔和善的母亲会为了保全她的名声而杖毙任何胡言乱语的下人。前世她就是在别人的挑拨下,埋怨母亲没有及时控制流言,没有杖毙了庄凯,因此母女日渐疏远,今生她可不能再犯这样的错误。
方雅歌心中瞬间就有了计较,故作惊讶状问道:“啊,我差点忘了问了,母亲可知道是谁救了我?我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怎么也要见见救我的人啊。”
……
听到女儿问自己的话,靳柔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靳柔详细的问过当时在场的丫鬟,丫鬟们都说是方雅歌先落水,丫鬟们大声呼救,庄凯才从外院围墙跃入。而且管理内院的婆子也证实,庄凯提前就已经说那天要带着妹妹进来上工,所以这兄妹二人真的只是恰巧救了女儿的命。
虽然救人的结果并不圆满,但是恩将仇报的事情靳柔做不出来,所以她并没有将庄凯驱逐,而且留了他的妹妹庄婕在公主府中。如果女儿知道了这一结果,不知会怎样想……
方雅歌看着母亲为难犹豫的神情,轻轻的在心中叹了口气。
“母亲,这有什么为难的吗?我只记得当时有一个十分眼生的女子跳下池塘救了我,难道这个女子没有寻到?”
方雅歌的一席话听得白芷暗暗心惊,郡主一定是知道了!!那日看到方雅歌落水,丫鬟半夏急的跳了下去。但是半夏根本就不会水,差点淹死在池子里面,还是一同进来的庄凯的妹妹庄婕跳下池塘,把半夏捞了上来……所以救了郡主的是庄凯,而救了半夏的才是庄婕。但是郡主现在故意反着说……
“是啊,是一个叫庄婕的女孩子,现在在后厨帮忙,我还想着等你好了再想想怎么答谢人家。”
方雅歌的话将靳柔猛的点醒,当时荷花池边上都是女儿贴身的丫鬟,服侍的仆妇只是远远的站在外围聊天,不敢近前惊扰,这也是为什么船娘当时没能及时赶到。
丫鬟们自然是不敢胡说的,仆妇们也只是远远的看到女儿落水,庄家兄妹救了人。可是谁又能肯定,兄妹两人到底是谁救了歌儿呢?
只要让庄家兄妹澄清一二,那么就不会有人怀疑,即使是方雅欣和她的丫鬟走漏了风声,只要长公主府一口咬定,外人又怎么会相信一个庶女的话?
“母亲,我想见见这个庄婕,能不能找人传她过来?”
方雅歌其实是想看看这庄婕是不是个可用的人,如果还可用就留在自己身边,日后才不会变成别人攻击自己的把柄。前世她就是浑浑噩噩的什么都不关心,才会让事情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歌儿,你身体刚好,现在还是好好休养为紧,人又跑不了,还是过些日子再见吧。”靳柔担心庄婕会说漏嘴,想着还是提前提点一下的好。
“母亲,我现在就要见嘛,人家等不及了。”方雅歌轻轻摇晃靳柔的手臂,拿出了撒娇的绝招。
如此撒娇,靳柔自然不愿违背女儿的心意,而且她如果十分推脱又怕女儿看出什么端倪。
看了自己的贴身大丫鬟夕雾一眼,靳柔吩咐道:“夕雾,你去趟后厨,叫庄婕过来一下,就说郡主要见她,感谢她的救命之恩!!”
靳柔特意将救命之恩四个字咬得非常重。
“是,奴婢遵命,定然将庄婕好好带来。”
夕雾对靳柔的意思心领神会,娇俏一笑,施了一礼,转身走了出去。
……
长公主府的厨房位于整个府邸的西南角,在二门的最前方,前面还有车马房。因为府里只有四位正经的主子,并不像那些几辈人共同吃住在一起的大家族,一个厨房也能生出好些的事端,平日的菜单也都是按照主子的喜好拟定,所以各院都是吃大厨房的饭菜,没有自己的小厨房。
当时庄婕的哥哥就是带着妹子从府里后面北角门进来,想着穿过最西侧的巷子就直接到南门的厨房上工,结果在后院花园的墙外听到呼救声就跳了进去……
哪知道落水的人是郡主,如此反倒是救人救出了祸事。想到这些,庄婕就暗自烦闷,如今长公主是不追究,以后却不知道如何了。
“夕雾姑娘,你今天怎么亲自来了,有什么事打发小丫鬟来吩咐一声就行了,大热的天跑这一趟,可别中了暑气。”
厨房管事史妈妈看到是长公主身边的大丫鬟夕雾,赶紧迎了出去,一脸的和气,跟平日的嚣张跋扈完全不同。
庄婕来到厨房这几天已经充分体会到这个史妈妈是个什么样的人物,能让她这样卑躬屈膝的接待,想来此人身份不低。
“史嬷嬷,我今天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奉了长公主的旨令,让庄婕到前面回话。”
虽然看不上史妈妈这样两面三刀的人,夕雾还是客客气气的应对,让人看不出半点异样。在公主府这样大的宅子里,丫鬟仆妇上百,关系又是错综复杂,可能你看不上眼的一个小人物也能给你下个大绊子,让你摔个大跟头。夕雾虽然是长公主的贴身丫鬟却并不骄纵,带人和气,只是也绝对不会让人看轻了她。
庄婕听到自己的名字,抬头看去,只见门口站着一位二八年华的少女,乌黑的头发简单的梳成了双刀髻,米粒大小的珠链盘绕在发髻之上,头上还带着一对羊脂色茉莉小簪,一身白底水红领子对襟印花褙子,腰间杏黄色的系带,手上还有一对白银缠丝双扣镯,这是一等丫鬟的打扮。
庄婕赶紧向前两步,屈膝行礼,道:“庄婕见过姐姐。”
“哎呦,妹妹快别客气。”夕雾双手扶住庄婕,并没有让她给自己行礼。
“妹妹的礼我可不敢当,你可是救了我家郡主的大功臣,别说是我该敬着,就是到了长公主、郡主跟前,那也是高看一眼的人。”
夕雾说着客气的话,眼睛却是紧紧盯住面前的人。
庄婕有片刻的愣神,救了郡主的明明是哥哥……不,不是的,如果救了郡主的是自己,那么一切麻烦就都解决了,转瞬间想明白了这个道理,庄婕赶紧再次行礼。
“姐姐高抬我了,我本就是长公主府的人,为主子赴汤蹈火是我的本分,就是要了我这条命,庄婕也是别无二话的。”
这次夕雾却是没有再阻拦庄婕的,安然的受了她的礼,看来眼前这个女子也是个聪慧的,满意的点点头。
“妹妹能明白这个道理,可见不是个糊涂的,到了长公主、郡主面前想来也不会失了分寸。只是郡主前两天病的昏昏沉沉,今天才打起了精神就要见你,你到了跟前还是少说些当日的凶险,莫要再惊了郡主为好。”
一番话说得饱含深意,但是庄婕却是听明白了,这是怕自己说漏了嘴。
“是,庄婕明白,不该说的,庄婕定然一个字都不会提起。”
“如此最好,你这就随我去后院吧。”
别无二话,两人相携离开。史妈妈看着二人消失的背影笑的颇有深意,她知道,有了这个救命之恩,这庄婕以后只怕要飞黄腾达了,想着什么时候再找个丫头进来替了庄婕的缺吧。
第三章 审问
两盏茶的功夫,夕雾带着庄婕来到门外,丫鬟通报,二人齐齐进入,庄婕施礼,“奴婢参见长公主、郡主。”眉眼低垂,半点不敢偷瞧。
方雅歌看着眼前衣着素净的女孩,也就十四五岁的样子,没想到从未经人调教却是懂得礼仪规矩,心里就有了几分喜欢,再看她身姿矫健,想着或许还通一些拳脚功夫。
“你可是在池子中救起我的人?”
方雅歌开门见山问道,想看看庄婕的反应如何,若是有任何的迟疑或者窃喜的表情,这个人就不能再留在府内了,否则早晚会成为麻烦。
“回郡主,是奴婢。”庄婕沉稳应对,脸上波澜不惊。
“哦,那姐姐可是我的救命恩人了?”
天真的话语,惊了庄婕一身冷汗,这个姐姐她可当不起!郡主的姐姐只有公主和其他郡主们……
“郡主折煞奴婢了,主人有难,奴婢岂敢惜命,这一切都是奴婢的本分。”
庄婕吓得跪在了地上,好像不是被夸奖,反而是有人拿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一样。
“呵呵,看你吓的。”
看来是个有分寸的,不会恃宠而骄,如果是那心怀鬼胎的丫头,此刻必然天花乱坠的表达一番忠心,但是言语能骗人,身体动作和表情却是骗不了人,这庄婕对她那是避之唯恐不及。
“我来问你,庄婕,你可曾习武?”
虽然不知道郡主如何知道她有武艺傍身,庄婕还是老实的答道:“奴婢的父亲是个镖头,幼时习得一些拳脚功夫。”
庄婕丝毫不敢将她武艺还不错,等闲男人近不了身的事情说出来,作为高门大户女眷的贴身丫头,懂规矩晓礼仪,进退有度是最基本的,如果容貌清秀、能识文断字就更上一重,可是习武却总是让人联想到粗鲁,哪家的郎君愿意新嫁娘身边陪嫁十个八个孔武有力的丫头?岂不是给自己找罪受嘛!
“母亲,我就说,这个女孩看起来柔柔弱弱,如果不曾习得武功,又怎能救得起我?”
方雅歌故作无意的说,其实是将所有可能的疏漏全都考虑周全,让有心人无话可说。
看到女儿虽然年纪尚小,但是处事方寸拿捏得当,又考虑周全,靳柔暗自高兴。
“是啊,我的歌儿就是聪明!”
靳柔轻轻的帮女儿理了一下衣角,抚平上面的褶皱,满眼的自豪喜爱。
“母亲,庄婕对我有救命之恩,母亲也看见了,她不仅懂的规矩礼仪,还会些拳脚功夫,遇到什么危险情况也能应对一二,我想把她留在身边,希望母亲准许。”
靳柔听了这话就在心中暗自衡量,把庄婕留在女儿身边也好,一来可以防止有心人说她们母女不是知恩图报的人,二来也可放在身边监视,省得生出事端。
本来她也想把庄婕调到栖凤苑当差的,只是女儿既然看中了,自然就随了女儿的心意。再来,这个孩子会些拳脚功夫,还会水,也算是可以贴身保护歌儿了。
“你这孩子,你每次想要什么,母亲什么时候拒绝过?”
“谢母亲,我就知道您最疼我了。”
说着,方雅歌把头靠在靳柔的胳膊上,完全满足了靳柔的慈母情怀。
靳柔转向庄婕问道:“庄婕,你可愿留在郡主身边?”
虽然知道庄婕多半不会拒绝,但是靳柔还是要问一下,不然就会给人以势压人之感,尤其这个女孩此时身份十分敏感。
庄婕心中苦笑,她即使不愿意,又有什么权利拒绝呢?
只得磕头道:“奴婢自然愿意追随郡主的,奴婢定当好好的服侍郡主,请长公主放心……”
“好好,你有这个心就好,以后你就是这个屋子的大丫鬟,与白芷、半夏她们一样,此外你的月钱银子除了郡主屋里的五两,再从我的账上给你发五两,能者多劳,你自然也该拿的多些。”
庄婕知道这是长公主有意抬举自己,再次扣头谢恩,想着自此之后哥哥和她也算是彻底的安全了,因此心中的感激就表现在了脸上。
方雅歌了却了一桩心事,自然也是十分高兴,笑着说:“行了,别谢来谢去,我的屋子里没那么多的规矩,以后你就跟着白芷,像亲姐妹似的相处就行了。”说着给白芷使了一个眼色。
白芷忙把庄婕扶起,“妹妹刚来不知道,以后处的时间长了自然会明白,我们郡主是最和气善良的主子了,我们做郡主的奴婢那可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呢。”
方雅歌笑了,“你这个马屁精,肯定是看着庄婕一个月十两银子眼红了,说这么多的好话来奉承我,这可是打错了如意算盘,这件事你可别指望我,要多说母亲的好话才是。”
一句打趣惹得满屋子人笑的前仰后合,白芷弄了个大红脸。
“郡主可别打趣奴婢了,奴婢笨嘴拙舌哪会拍什么马屁,只能平日里挑那些累的、重的活多做些,好指望郡主能时不时的赏两个,也就知足了。”白芷也跟着凑趣。
“好了,好了,说你胖你还喘,你们哪个我都不会亏待,还不快去给庄婕安排屋子,收拾的好回来我赏你。”
方雅歌难得心情好。当年白芷虽然对自己忠心耿耿,甚至跟着她逃亡,可却是从来没有像这样毫无约束的说笑过。
“是。奴婢领命。”白芷笑着行礼,带着庄婕一同下去了。
看着庄婕被带下去,靳柔转向女儿问道:“歌儿你准备怎么安排半夏?”
靳柔想着既然庄婕救了女儿,那么庄凯自然是救了半夏。二人有了这层关系,按理她应该为他们指婚的。可是半夏毕竟是女儿从小到大的贴身丫鬟,又是忠心耿耿,为了主子肯拼命的,所以靳柔想听听方雅歌的意见。
方雅歌回眸一笑,道:“母亲,半夏的事情可以先放放,我倒是想知道,这连翘去哪里了?”笑容仍然明媚,眼睛深处却是一片冰冷。
……
长公主府柴房内,薄薄的一层干草上一个娇小的身影蜷缩着,虽然现在是白天,可是整个柴房只有紧关的门缝处有一缕阳光射入,房间显得十分阴森,半点声响都没有。
连翘被绑了手脚躺在干草堆上,这已经是第三天了,手脚早就已经麻木,粗大的麻绳磨破了平日里细嫩的肌肤。连翘感觉脚下有东西在动,她知道那是老鼠。
这些天老鼠在柴房中跑来跑去,一点也不怕人,连翘想老鼠可能在试探,自己是否还活着,想到这种可能,连翘就会起一身的鸡皮疙瘩。三天来没有任何人给她送来食物,滴水未进让连翘觉得,她面前只有死路一条了。
方雅歌落水之后,半夏拼了性命跳入水中,连翘却只是在船上叫嚷救命,并未下水救人,二人对比之下,连翘就显得自私而凉薄了。而且连翘在船上服侍,却让主子失足落水,光是护主不利这一条,她就罪责难逃。
当时靳柔忙于处理方雅歌的事情并未搭理她,只是将人锁在了柴房,让粗壮的婆子轮流看守。后来靳柔知道连翘是主动提出跟随方雅歌上船的,更是气的不行,不会水还主动上船服侍,其心可诛!!因此命人断了连翘的水粮,更是加强了看守,只等腾出手来再好好的审审。
“咯吱。”
关了三天的门终于打开了,连翘微微眯了一下眼睛,适应突然变强的光线。
“郡主?!”
连翘怎么也没有想到,方雅歌会亲自来看她,这让连翘又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
“郡主、郡主、您救救我,求求您救救我吧,我不是故意的,我是真的不会水,您不要怪奴婢,放了我吧……放了我吧!!”
连翘手脚被捆着,只能匍匐着爬向方雅歌,本来柔弱精致的脸上泪水纵横,只是连日关押,小脸上堆积的灰尘在泪水的冲刷下形成了一条一条的污痕,狼狈不堪,早就没有了往日的楚楚可怜。
望着和自己一起长大的丫鬟,方雅歌内心十分煎熬,前世连翘的下场并不好,因为护主不利被发卖了。只是那时方雅歌虽然知道连翘是有心害她,却因为外面的流言蜚语觉得心如死灰,根本没有耗费精神去追查。可是现在她来到了这里,强迫自己冷下心肠,因为同情敌人的人下场会很惨。
“连翘,告诉我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害我?!”
冷酷的声音响起,还带着一丝疲惫,连翘听了心里一哆嗦。
“郡主,我没有,我没有要害您,您要相信我,我只是害怕了,我不会水,我没有想害郡主……”连翘拼命摇头,一副被冤枉的委屈神情。
方雅歌没想到,连翘此时此刻还想着骗自己,看来她以前真的是很蠢啊。
“庄婕,给她松绑,带上她跟我走。”
方雅歌说完率先转身离开,庄婕则蹲下将绑着连翘的绳子松开,一把将连翘从地上拽了起来,拉着跟上了方雅歌的步伐。
柴房后面就是莲花池,当时也是因为柴房离这近,靳柔才下令将连翘直接关到了里面,连翘哪能敌得过庄婕的力气,三步并作两步的被拎到了池塘旁边。
“扔下去!”
方雅歌轻声说道,好像扔的只是一只阿猫阿狗般,而庄婕听到命令更是毫不迟疑的将连翘扔下了水。
庄婕知道这次郡主大早起只单独带她来柴房就是一次考验,不仅是因为她会武,能治得住连翘,还因为她和这件事关系颇深,值得信赖,她可不能搞砸了。
“砰”
庄婕毫不犹豫的将人扔进了池塘中,连翘被突然呛入鼻腔的水弄的脑子一蒙,她没想到方雅歌真的会将自己扔入水中。
“救命、救命……”连翘的头在水中浮浮沉沉,双手在水面上抓来抓去,好像真的是要溺水了,可是看了这一幕,方雅歌却是不为所动。
第四章 原委
因为,方雅歌清楚的记得,那年她还小,辽东进贡了一批海鲜,舅舅赏了长公主府一份。当时连翘就说过,她的家乡在海边,从小最喜欢和弟弟下海捉螃蟹,那时她虽小,却是记住了这件事情。所以当日在连翘主动要求陪自己上船的时候,方雅歌才没有多想。
连翘本想假装溺水,可看到岸边的两人根本不为所动,甚至一些听到喊声跑到了岸边的婆子,也因为郡主在而不敢靠近。
感觉到自己的手脚已经越来越无力,逼于无奈,连翘只能自己向岸边游去。虽然连着三日来滴米未进有些体力不支,可是求生的本能还是让连翘紧紧的抓着池塘边的水草爬了上来。岸边的主仆二人见此神情冷漠,岸边的众人也不敢吱声。
连翘知道自己完了,她会水的事情再也掩饰不住,而且众人也都知道了她谋害郡主的事实。连翘瘫坐在地上,大口的喘着气着,半天都爬不起来,只是,她再也得不到一点同情的目光,所有人看她的眼神中都充满了鄙夷。
“连翘,你还要说自己不会水吗?”
看着眼前湿答答的人并不吱声,方雅歌接着说道:“你知不知道,我想让你死根本不需要理由,我现在来问你,只是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如果你想抵赖到底,那么可以不用说话了!”
听到方雅歌的话,连翘知道这是实话,就单凭谋害主子,她就没有活路了,关在柴房三天却不给她半点吃的,就说明自己的命已经无关紧要了。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连翘决定赌一把,用身上的秘密换她自己的命。
“郡主,连翘知错,郡主想知道什么,连翘一定都告诉您。”
现在连翘这才觉得她已经不认识眼前的方雅歌了,郡主让她感到恐惧。
“走吧,去母亲那里。”
方雅歌可不想所有的人都听到她们的谈话,刚才的那一番折腾其实也是方雅歌有意为之,一方面是要众人看清连翘的真面目,这样以后才不会传出公主府是非不分、苛待下人、草菅人命的话。此外,有时候打草惊蛇也未必不是好事……
连翘落水没多久,就有那机灵的婆子跑到了栖凤苑通风报信,靳柔听说后大吃一惊,向来温柔贤淑的女儿怎么可能作出将人扔进池塘的事情?!直到方雅歌带着连翘出现在靳柔面前,她才相信了这一切。
“母亲。”方雅歌一进入内室,就如同一只乳燕般扑入靳柔的怀中。
“母亲,可是用完早饭了?女儿床上躺了两天都要把骨头躺酸了,今日觉得好多了,一大早就想陪母亲来用饭,却想着先解决了连翘的事情,结果耽误了时间,没赶上早饭。”方雅歌一脸的委屈。
听到女儿到现在还饿着肚子,靳柔哪里还有心情考虑别的,赶忙命人让厨房准备早饭。丫鬟们便连跑带颠的去大厨房吩咐传饭,一盏茶的功夫靳柔内室的桌子上就摆满了精致的早点。
方雅歌挑拣着自己喜爱的菜,用了一笼虾饺,配着厨房调制的酱藕片,还喝了一碗用水晶梗米和金丝小枣熬制的一品甜粥,吃的简单精致,温养调胃。靳柔看今日方雅歌的胃口比前两日好多了,心中十分安慰,笑容一直挂在脸上。
吃完早饭后,又有丫鬟递来茶盏、痰盂、帕子、脸盆、香胰子等物,庄婕就服侍着方雅歌漱口净手,一件件事情进行的井井有条。但是对跪在地上的连翘来说,现在的每时每刻都是煎熬。
方雅歌用了半杯茶,才坐到靳柔的身边说道:“人我已经给母亲带来了,还请母亲好好的审一审这个丫头,如果真的有人故意想要害了女儿的性命,还差点就得逞了……想来就让人毛骨悚然。”
听了方雅歌的话,想到女儿将连翘扔入池塘的事情,靳柔暗自心惊,自己的女儿一向单纯散漫,何时观察事情如此细致入微了?难道真的是经此一难,比平日想的多些?
还是以前女儿只是装作什么事情也不懂,什么事情也看不透,为的是让自己安心。看着方雅歌依赖的神情,靳柔突然有了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慨,女儿肯用心思考总比一味的单纯天真好。
“我的歌儿说的对,今日我本也准备让人好好的审审这丫头,让主子经历如此灾难,无论是有心为之还是无心之失,断然是不能留在府里了。不过她如果真的是受人指使,现在肯悔过,指证那幕后的人,倒是可以留一条命。”靳柔凛冽的目光扫过连翘。
听到靳柔的话,连翘赶忙应声,道:“奴婢是受人胁迫的,长公主,奴婢不想害郡主的,是有人威胁奴婢!!”
“威胁?是何人威胁你?!”靳柔急忙问道。
连翘缓了一下,盯着靳柔说道:“奴婢爹爹好赌,要不是输的家徒四壁,也不会从小就把奴婢卖进府当丫鬟。还好来到长公主府后做了郡主的贴身丫鬟,郡主慈善,奴婢不仅没有受罪,还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可是奴婢爹爹恶习不改,奴婢的月钱银子全都拿去还债了。前些日子有人递了封信给奴婢,说是爹爹欠他们的钱,已经被他们绑了,让奴婢拿钱赎人……奴婢没有办法,就拿了平日里郡主赏赐的首饰告了假出去,哪想到……”
连翘攥紧了双拳,下定决心般,缓了一会才继续说道:“哪想到他们竟然别有所图,拿爹爹的性命要挟奴婢为他们办事,如若不然,就准备为爹爹收尸。”
说着就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说:“他们如果是要奴婢的命,奴婢给了他们就是,可是他们居然要郡主的命,奴婢如果不照办害死了爹爹就是不孝,可是奴婢要是按照吩咐做,害了郡主,就是不忠,奴婢别无选择。还好老天有眼,郡主平安无事,只是不知道奴婢的父亲,是否还有命活着了……”
说着哭的更加悲凉了。这也是为什么连翘到现在仍想要活下去,她就想看看她的父亲是否还活着,如果找个能托付的人照顾她爹,她就算死了也安心了。
安静了片刻,方雅歌问道:“连翘,你可见到了那些人的长相”
虽然这样问,但是方雅歌想,这些人行的是不可告人之事,多半不会露出真面目。
“没有,那些人都是蒙面。”连翘老实的回答。
“那又是谁让你跟我上船的?”
“还是没见到人,是一封信,上面写着‘今日泛舟跟随,伺机动手’!”连翘惭愧的低下了头。
“你几时发现的信?”方雅歌再次追问。
“是那日午饭时分,我和白芷姐姐她们一起去正房服侍郡主用饭,回来之后就见一个白色的信封,和第一次他们让我带赎金去赎爹爹时的方法是一样的,信封就放在了小茶几上。”
因为方雅歌的丫头少,雅荷苑地方大,连翘住的是后罩房,自己就有一间单独的小屋子,平日里很少有人进去。
也就是说这个人对连翘的情况十分熟悉,或者说对府内的情况十分熟悉,而且那些信又是怎么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了自己院子里的?如此说来,那些人岂不是时时刻刻都能出现在自己身边!!方雅歌越想越心惊。
“母亲,他们的人一定还在府里,我们府中四周住满了侍卫,更是有父亲的亲卫队来回巡逻,外人轻易肯定进不来,那一定是府里的人给连翘递的消息,这个人必然还在我们身边。”
方雅歌的话靳柔怎么会不明白,当年在宫中那种,时刻生存在别人监视之下的感觉又回来了。
靳柔愤怒的喊道:“来人!!”
听到传唤,夕雾、碧琴赶紧进入内室,靳柔指着连翘吩咐道:“夕雾,你带着连翘去厅堂,你将她刚才说的话全部写下来,让她签字画押,写好之后拿来我看。”
“是”
夕雾屈膝行礼,领着连翘悄悄下去了,不一会就传来了低低的话语声。
“碧琴,你去将内院的吴妈妈叫来,说我有事找她,让她带着几个粗壮的婆子在外面候着。”
“是”
碧琴一听暗暗心惊,一边往外走一边想,这吴妈妈是内院的管事,是当年长公主出嫁,皇后娘娘赐下来的,说是皇后的陪房,一身的精明,手段更是了得,这十几年来将长公主府打理的井井有条。此时叫吴妈妈带着婆子过来,这是有大事要发生。
看到靳柔眉头紧凑,双手握拳,方雅歌知道母亲这是动了真气,忙不迭的安抚劝慰,母女正在说着贴心话,外面就传来了脚步声。
只见一个四十多岁的婆子跟着碧琴回来了,婆子一身宝蓝色的袄子没有半点花纹,穿起来干净利落,头发挽成了一个纂儿,用了一根银簪子固定住,除此之外头上再无半点饰物,婆子打扮的如此朴素,却没有人敢轻视半分,这可是个厉害的人物。
“老奴见过长公主、郡主。”
吴妈妈屈膝行礼,她虽是皇后陪房,平日行事却毫无越矩之处。
“免礼,碧琴,赐坐。”
靳柔一声吩咐,碧琴就将房间内彩凤牡丹图案的锦杌搬了过来,吴妈妈敛身行礼,半坐了下来。
“吴妈妈,这些年你帮着我打理长公主府,也是辛苦你了。”
靳柔端起了炕桌上粉彩百花茶盏,轻轻的拨弄着,叮叮的清脆声震得人心也跟着咚咚的跳。
“老奴不敢!”吴妈妈才坐下听了这话只得再次起身行礼。
“呵呵,你当的。这些年我不问府中的事,全赖你费心的打理,你确实是尽心尽力。只是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难免的就让有心人钻了空子。”
靳柔依然不紧不慢的拨弄着杯盖,一点都没有要喝的意思,双眼紧紧盯着碧绿色的茶水,寒光闪现。
第五章 内侍
吴妈妈早已听说了今天早上莲花池边的事情,自然心中发虚,她确实是尽心尽力的管理着长公主府,可是出了连翘这件事情,这些年的功劳只能当做请罪的筹码了。长公主现在能不怪罪自己,想来也是看在她多年来没功劳有苦劳的份上。
本想着再过几年她年纪大了,请长公主寻个利落能干的接替她的差事,她也就能功成身退,安心养老,真是没想到功亏一篑,十几年的老脸,全都丢尽了。
“老奴愚钝,请长公主明示。”
虽然心里明镜似的,可是有些事情不能挑明了说,事后诸葛亮,只会让人更显得无能,吴妈妈只得再次行礼,姿态谦卑。
“连翘招认,有人在她探亲的途中绑架了她,她才会受人胁迫,暗害郡主。连翘还说给她传达命令的人在她房间里放了封信,我这样说你可明白了?”靳柔直接将话挑明。
听到这话,吴妈妈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也就是说害郡主的人除了连翘还有别人,而且很有可能这人仍然在这内院之中,这却是她没有想到的。
这连翘暗害郡主之事如果是受人胁迫,她顶多是个失察之过,她选连翘进府的时候,连翘还是个只有几岁的小丫头,这样的人不会有什么问题。
连翘平日里也是忠心耿耿,只是受人胁迫才不得已才暗害主子,人心最难揣摩,谁也不能将连翘的心看透啊!所以她虽有过,可过错不大。
可是现在出了一个传递消息的人,就是说内院在管理上存在问题,不然怎么有人能在郡主的雅荷苑来去自如的传递东西?
更可怕的是,这个人现在还藏在了暗处,她今天能溜进雅荷苑,明天就能溜进了厨房,如果这人在主子的饭菜里、茶水里放点什么,那她岂不是万死难辞。
“老奴有罪,管教不严。请长公主责罚!”
吴妈妈砰的一下跪在了地上,重重的一个头磕了下来。
靳柔见此终于脸色微霁,放下手中的茶盏,说道:“碧琴,快扶吴妈妈起来。”
碧琴再三搀扶,吴妈妈才站了起来,只听靳柔说道:“此事罪不在你,但是这后院确实也该整治一番!”
“今日歌儿的事情已经不适宜再次宣扬,免得打草惊蛇。你带几个粗壮的婆子一处处的去查看,只说是我的屋里丢了件皇上赏赐的贵重物件,凡是三天前午时,不能证明自己行踪的,全部拘起来,严加审问。”
“是”吴妈妈恭敬的应着。
“此外,你重点盘查一下歌儿院子里守院的婆子,当时她们可曾擅自离开,可曾见到谁进去后罩房?院子里进了闲人她们居然毫无察觉,先罚她们两个月的月钱,事情查明白之后再做发落。”
靳柔说完稍微停顿了片刻,沉思了一会才接着吩咐道:“此外,雅荷苑的几个大小丫鬟都要互相证明自己的清白。”
靳柔是怕查了女儿身边的丫头,女儿会有什么想法,好在方雅歌听完之后并无不快的表情。
“那日里厨房去送饭的婆子更是不能放过,一定要仔细的盘问。这件事情不是轻易能做成的,拔起萝卜带出泥,我看她们往哪里藏!!”说着将茶杯重重的摔在了茶几上。
看到长公主动气,吴妈妈轻声应是。
只听方雅歌接着说道:“母亲还是让吴妈妈一并关了二门和后门,趁着这个机会,让几个心腹婆子将丫鬟们的东西都查验一番,看是否还有什么违禁的东西。”
方雅歌想着,既然这样兴师动众的查验一番,索性就查个彻底,除了幕后的人,这府中违规违禁的事情如果能一并发现解决了,是最好不过了。
如此搜查必然会让众丫鬟婆子心中不满,如果不拿出些真凭实据,查到些违矩的事情,众人难免会对母亲生出怨怼轻视之心,觉得搜搜查查也不过如此,雷声大雨点小罢了。反过来,如果能查出大的错失并严加惩处,相信也能杀鸡儆猴,众人以后做事自然会更加小心规矩。
靳柔听了方雅歌的话,认为有道理,所以让吴妈妈一同办了,吴妈妈不敢耽搁,起身领着院外的婆子去各处查看,不多时就关了二门,众丫鬟婆子内心忐忑,自是不必多说。
……
糟了!!靳柔突然想起,方雅歌扔连翘下荷花池的事情几乎是阖府皆知了,那有心人如果听闻了风声自然就会知道事情败露,又怎么会留在府内呢?肯定是找借口溜了出去。虽然现在才过了一个多时辰,也说不定,那人早已出府了。
“母亲怎么了?”方雅歌看着靳柔猛然间有些惊慌,赶忙问道。
“没什么。”
怕方雅歌内心自责,靳柔不敢把这个猜测说出来,母女俩一起在内室等待消息。不多时,外面有小丫头慌忙进来禀报“长公主,皇上身边的黄公公来了,此时正在院外求见。”
听到这话,靳柔猜测定是女儿落水的事情被皇上得知了,这才派了人来询问,赶忙起身吩咐,道:“请黄公公进厅堂。”说着她自己也带着方雅歌走了出去。
靳柔方在厅堂内龙凤呈祥图案的紫檀大椅上坐好,就看到门外一个白面老者带着两个小太监走了进来。老者身穿绯色胸背花盘领窄袖衫,头戴乌纱描金曲脚帽,一张脸上笑容慈祥和蔼,此人正是在皇上面前服侍的太监大总管黄公公。
见到靳柔黄公公一边要跪地行礼,一边道:“长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靳柔见此马上高声道:“免了免了,到了本宫这里还讲那些虚礼做什么。”边上跟随的小太监闻声赶紧拦住了正欲下跪的黄公公。
“来人,赐坐,上茶。”
碧琴听到吩咐,赶紧引着黄公公坐到了厅堂下左手边第一把彩凤牡丹团刻檀木椅上,小丫鬟捧来了各色茶点,两个跟随的小太监垂首站立在黄公公身后,眼睛盯着脚下榉木地板,不敢随意乱瞟。
黄公公坐下之前弯身谢恩,道:“老奴老了,多谢长公主体谅。”说完之后才在椅子上坐实了。
靳柔对黄公公如此礼遇有加,不仅是因为黄公公是皇上靳铎的贴身太监大总管,更是因为这黄公公是服饰过先皇靳林的老太监,资历非一般人可比。
这也就是在长公主府里,黄公公才会表现的如此谦卑,如果是一般大臣,不用说皇上根本不会派黄公公亲自前去,即使是勋贵之间,黄公公去了哪也是被奉为上宾,请上座的。
先皇靳林共有五子三女,先皇后是邻国青泽的公主诺依娜,生了太子靳钊,后来太子因谋逆被废。二皇子恭王靳锋,母亲是江南首富沈万全的女儿沈眉沁,先皇起义打天下,少不得钱财的支持,纳了沈万全的掌上明珠沈眉沁,当年如果不是青泽公主来和亲,弄不好这如今的沈太妃就应该是沈太后了,可惜天不遂人愿,靳锋封王之后去了大荒,位于雍和王朝的最南边,同去的还有胞妹二公主靳阮,指婚给了叶家。
靳铎是三皇子,继承了皇位,胞妹就是方雅歌的母亲靳柔,其母史宁然只是先皇身边的贴身丫鬟,无权无势,在先皇后和沈太妃生了太子和二皇子之后才艰难的产下了靳铎,先皇体恤靳铎没有有力的外祖支撑,封靳铎为安王,将封地安排到了富足的江南,后来指婚金陵书香世家的嫡女贺佩凤。四皇子是简王靳镦,母亲崔清清,正是当年和先皇共同打天下的崔齐光的妹妹,靳镦的封地在北边,位于雍和王朝和北冽之间。
先皇去的突然,遗旨交到了黄公公的手中,那时候最有实力竞逐皇位的是二皇子靳锋和四皇子靳镦,这黄公公硬是扛下了各方势力的诱惑威胁,苦等三天,才等来了靳铎。
黄公公不仅服侍了先皇还有从龙之功,因此在宫中的地位就连和皇上从小一起长大的小窦子公公也是比不上的。只是这件旧事方雅歌并不知道,不然一定会对黄公公有所怀疑,因为后来的事实证明,当年支持靳铎的人,却原来就是逼宫的幕后黑手。
“你是服侍过父皇的人,到本宫这里来自然无须多礼,皇兄近日身体可好?”
“长公主有心,皇上一切安好,此次派老奴来是想问问安宁郡主的情况,听说安宁郡主落水,皇上十分担心,特地让老奴带来了人参、鹿茸、燕窝、灵芝、雪莲等珍贵的药材,怕郡主受了惊吓,公主府内震惊安神的药材不齐全。”
说着一排小太监捧了二十多个盒子顺次的走了进来。
方雅歌看的眼皮直抽抽,自己这个舅舅还真是……这是要把太医院搬空啊,就不怕言官说他宠溺不公啊。
方雅歌虽然知道这样做不好,可还是心里暖暖的,赶紧谢恩。
“安宁叩谢皇恩,谢舅舅关爱之情!”
“安宁郡主,皇上还让老奴问一句,郡主到底是怎么落水的?怎么如此的不小心?”
黄公公将语气放的很平稳,想起当时皇上的原话是“是哪个不长眼的没伺候好,给朕拖回宫砍了”,觉得会惊着一向文静的郡主,还是含蓄的转述好了。
靳柔听了马上抢着回道:“是划船的丫头不小心,本宫已经将那个丫头撵出去了。告诉皇兄不要为此事太过费神了。”
皇兄每日已经被朝政搅得焦头烂额了,靳柔不想让皇兄再为自己府中的事操心,所以并没有说出实情。
“谢谢舅舅关怀,我已经好多了,明日就进宫谢恩,还请黄公公回去禀告舅舅。”
方雅歌想着明日进宫一趟,一是让舅舅看看自己好安心,此外,她还有些事情需要求一求舅舅。
听到方雅歌如此说,黄公公此行的任务也就完成了,并不多做耽搁,便起身告辞,“既然如此老奴就回宫复旨了,还请安宁郡主爱惜身体,好好休养,皇上也少挂怀些。老奴告辞了。”
说着起身拱了一礼,靳柔和方雅歌母女二人也并不留他,一起将人送到了内院门口,才折身返回。
第六章 表哥
午饭刚过,吴妈妈就绑着一个婆子在门外求见,靳柔很意外,这才不到两个时辰……
吴妈妈带进来一个圆脸的婆子,身上穿着灰色的棉布袄子,青色的下裙,头低垂,唯唯诺诺的样子,旁边还有一个尚未留头的小丫鬟,系着蓝色的腰带,是院子里三等丫头的打扮。
“回禀长公主,奴婢按照长公主的吩咐,先盘查了厨房的人,当日去雅荷苑送午膳的婆子一共四个,抬的是两个四层的锦盒,其他三个婆子都能互相作证没有见彼此离开过雅荷苑的厅堂,只有这个周婆子形迹可疑,奴婢已经审问过了,就是她将信封放在了连翘屋里的茶杯底下的。”说完狠狠的梭了周婆子一眼。
周婆子听到这话赶忙呼喊起来:“长公主恕罪啊,奴婢不是和那连翘一伙的,奴婢不敢害郡主啊!”
周婆子早起听到婆子们私底下议论连翘谋害郡主的事,心里就有些忐忑,她和连翘原来是邻居,知道连翘有个好赌的爹,这些年没少帮着她向外传递东西,可别有什么事情牵连上自己才好!没想到吴妈妈上午就找到了大厨房,问三日前厨房去送饭的人在雅荷园都做了什么,她就知道事情不好。
“和你没关系?那你为何要给连翘和那背后的人传递消息!!”
靳柔顺手将桌上朱漆五福捧寿盘内的梨子抄起,用力的砸在了周婆子的头上。周婆子被砸的一蒙,她帮连翘递信难道和暗害郡主有什么关系?
“奴婢冤枉、奴婢真的是什么也不知道啊……!!”
周婆子现在只顾着一味的喊冤,却根本理不清思绪,脑子里早就乱成了一锅浆糊。
方雅歌看着眼前这样的周婆子,心里觉得蹊跷,按理说周婆子这样的老人多半是全家入府为奴为婢的,她不是独自一个人,身后还有儿女子孙,不是做暗哨的好人选,何况她的样子,一看就是个胆小怕事,不像是有城府的人,看她一身无伤无痕的,肯定是连外院的大刑都没动,吴妈妈就审问出来了……
方雅歌理了理思绪开口问道:“周婆子,那封信是谁给你的?”
“奴婢回郡主的话,是连翘的表哥给奴婢的。”
周婆子直截了当的回答道:“奴婢和连翘家以前是邻居,知道连翘和这个表哥是定了娃娃亲的,只等她到了年纪就求了主子,看能不能给俩人指个婚事或者是放出去,因此他们两家还是经常走动的,我也见过她那表哥几次,只是不知道他的姓名。”
缓了一口气,周婆子接着说道:“前些日子,连翘的表哥托奴婢给连翘带了封信,说是问连翘关于放出去的事情,他说他已经准备好了赎身的银子,只等府里给回个话,因见不到连翘,就求奴婢给带个话,又怕奴婢说不清楚,才给连翘写了封信,让奴婢带进来。”
周婆子没敢说,那连翘的表哥还给了她二两银子做辛苦钱,觉得这事还是瞒着点好。
“奴婢也听人说她这个表哥是个在街面上混的人,并不是什么好人家,可是人都说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想着也许他最近改了,是真心想要给连翘赎身的。连翘嫁过去小两口过日子,总比当丫鬟要好些,一时心软就答应了。”
方雅歌觉得,这个周婆子应该没说假话,这是个留不住话的人,你问一句她能回你十句,而且东拉西扯一大堆,才几句有用的话,这样的婆子最容易被人给利用了。
“那连翘的表哥托你带了几次消息?”方雅歌问道。
“回郡主的话,一共两次,第一次捎了信之后,我看连翘好几天都心神不宁的,想着肯定是主子不愿意,事情办得不顺利,连翘过了好久也没给我回信。后来她表哥又找了来,让我送了第二次信,就是三天前的那一次。”
到了这个时候周婆子已经顾不得了,虽然给人传递东西坏了规矩,但是总比丢了命强。可是她却不知道,那表哥根本是个不安好心的,连翘也不知道信是周婆子传进来的,她还巴巴的等着连翘的回信呢,真是个糊涂的人。
“你可知道这次信上写了什么?”方雅歌问道。
“奴婢哪有那个福分还能识得字,而且他每次的信都是封好的,奴婢也不能拆开来看了。”
连翘在落地罩子后面听了周婆子的话气的简直睚眦欲裂,没想到害自己的居然是她一直惦记的表哥。连翘一直觉得奇怪,公主身边的丫鬟可不止她一个人,说到身份地位和亲疏远近,白芷和半夏作为一等丫头又是郡主的心腹,怎么看都比她合适,为什么偏偏选中了她呢?
却原来是她的表哥冯超搞的鬼。连翘知道,她的父亲虽然好赌,但是向来胆小,断然不会结实那些凶神恶煞的人,而且她的爹爹知道从公主府偷偷传递银钱出来是犯了规矩的,绝不敢将她在公主府当差还偷偷给他还赌帐这件事情到处宣扬。
只有她的表哥冯超才对她的事情这么熟悉,也只有冯超知道,一旦提及爹爹欠钱不还被人扣押了,她才会不顾一切的找借口冒险出府。冯超居然如此狼心狗肺,不仅将她出卖了,还有可能害死她的爹爹,想到这里,眼泪就流了下来。
公主府是靳柔出嫁之时才建立的,为了方便,公主府和将军府建在了一起,公主府在西侧,将军府在东侧,两府中间只有一条封死了的小胡同,两府的人来回走动也多从角门进出。
公主府因为才建了十几年,现在伺候的人多半是当年少府监选拨出来的,大多数是全家人一起卖身的官奴,方雅歌身边的大丫鬟白芷和半夏就是如此,家人都住在公主府的后街,平日里有侍卫和军队巡逻,外人很难混入,又怎么打探消息?而且稍微有点底蕴人家的下人也知道,主子的事不可非议、不可透露。
别说方雅歌是有封号的郡主,身份何等尊贵,就是一般的大臣之女,她们的性情、喜好、贴身丫鬟这样的消息又岂是轻易能让外人打听去的?要知道人嘴两面皮,一旦有不好的消息传出来,很可能就毁了一个女子的名声甚至还要连累一家子姐妹的婚事。
连翘说来也是可怜,她知道表哥冯超成天的和一群狐朋狗友瞎混,但是无奈俩人是从小定下的娃娃亲,而且冯超对连翘和她的爹爹一直都不错,所以连翘就想着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过两年求了方雅歌把她许配给冯超,再给冯超找一份正经的营生,日子也就越过越好。
哪知道这冯超是个不知足的,一天到晚在外面吹嘘他的表妹是伺候着郡主的,还曾和那些混账朋友说,“那公主府的丫头可都是锦衣玉食养大的,比起一般人家的小姐还要强上好多,这贴身伺候郡主的那更是不一般,每日服侍郡主沐浴更衣的,能娶了她们,也算尝到郡主的味道。”
如此混账的人,连翘居然还惦记着。也就是因此,连翘的事情才被有心的人查知,仅仅五百两的白银,就让他将连翘父女出卖了,还帮着从中牵线搭桥。
……
听到问的差不多了,靳柔吩咐将周婆子带下去,同时让外院的管事周万山带着一队护卫跟着周婆子去寻那连翘的表哥去了。回头看了一眼,地上还跪着一个小丫头,不禁问向吴妈妈:“这又是谁?”
听到靳柔问起,吴妈妈回答到:“这个小丫头是五儿,是郡主身边的白芷姑娘送来的。”吴妈妈不敢贪功,把话回的明白。
靳柔听了面带疑惑的转向女儿,方雅歌笑道:“今天早上我去柴房审问连翘,就怕打草惊蛇,所以让白芷带人早早的守住了两个小门,想着那些心怀鬼胎的一定会借机出去,所以让白芷她们对今早出入的人仔细的盘查,如果有那无故外出的,就带来母亲这里问话,这就叫守株待兔。”说完还得意的摇了摇头。
听到方雅歌的话,靳柔觉得女儿真的长大了,看似冲动行事,却原来是引蛇出洞,眼光中除了往日的疼爱,更是多了一丝赞许。
“她又犯了什么事情?”看是一个小丫头,靳柔问得有些漫不经心。
“回长公主,五儿……是和将军府那边有牵连……”
这个五儿是和老子娘一起卖身进入公主府的,她娘是专管厨房器皿的高婆子,她爹在外院,负责给马喂粮草,人特别老实。这个丫头平时也是个伶俐的,只是今年才八岁,年纪太小,吴妈妈就把她安排在府里后花园,负责给树木浇水。
没想到这个丫头是伶俐的有点过头了,居然学会了吃里扒外,而且还是被郡主房里的丫头拿住的,一个周婆子不够,再加上一个五儿,吴妈妈只觉得今天真的是丢尽了脸面。
因此五儿刚送到吴妈妈面前她就让小丫头选,是从实招了,还是拉到外院上刑,才八岁的小丫头唬上一唬,自然什么都说了,只是没想到牵扯出了将军府的人。
“哦,是谁?”靳柔揉了揉鬓角,如果她料的不错,定然是和闵芳华母女脱不开关系!
第七章 月季
小丫头今年才八岁,吴妈妈一个眼刀子甩过来吓得全身哆嗦,她可不想让老子娘和自己一起被卖出公主府。
定了定神说道:“回禀长公主,奴婢今天出去其实是去找将军府里的月季姐姐,月季姐姐前两天叮嘱过我,要是连翘姐姐这里有什么大事情发生,一定要及时告诉她。月季姐姐说她和连翘姐姐平时处的像亲姊妹一般,这次连翘姐姐犯了大错,不是被卖出去就是要受那皮肉之苦,她惦记着往日的情谊,有心想去探望又见不到人,只告诉我,要是这边出了什么事请,一定快去告诉她一声,她得了信也好想想对策或许还能帮衬一把。”
小丫头说完,抬起头怯生生的瞄了靳柔一眼,接着说道:“月季姐姐……月季姐姐还给了我一两碎银子,说是辛苦钱,让我买糖吃……我不知道连翘姐姐的事是不能说的,长公主千岁,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您菩萨心肠,饶了我和我老子娘吧……”
一边哭着,一边磕起头来。五儿毕竟年纪还小,刚开始还知道自称奴婢,最后一着急起来就是满口的我了。
“好了,好了,别磕了,母亲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方雅歌想这个五儿小小年纪能把事情说的这么清楚也算难得,但是这贪财的性子却是不好,而且胆子未免太大了些,谁都知道连翘的事情沾染不得,她居然敢往外传递消息!如果不是这个丫头年纪太小,定是要好好惩戒一番的!……
算了,小丫头也是被人利用,还是让她老子娘领回家吧,赏她几两银子,对外不要透露是府上撵出去的,以后也省得她难做人。方雅歌经历了五年社会底层的生活,深知道这些丫鬟婆子之间的倾轧有多严重,不禁对小丫头动了恻隐之心。
“你虽然犯了错,也是年纪小被人哄骗了,你现在进府还早了些……赏你十两银子,回家去吧,以后大了再说。”方雅歌说完又转头问靳柔:“母亲觉得好不好?”
靳柔微微一笑,知道女儿心善,同样是撵出去,这里面差别可就大了。按理这个丫头不仅要撵出去,还少不得要吃些皮肉之苦,如果是那狠心的人家,这么大的小丫头十几板子下去就要了命了。现在女儿虽是把五儿撵出去,却赏了银子,有心人就明白这其中的意思了。
想到这里,靳柔就向着吴妈妈吩咐:“按着郡主说的办吧。”
吴妈妈自然心领神会,不敢多说其它。一个眼神,边上穿着蓝色布裙的管事媳妇就带着一边哭哭啼啼一边还磕头谢恩的小丫头一起出去了。
……
月季?府里只有方雅欣身边的丫鬟叫这个名字,而且自己落水时,在船上撑船的就是她,只是不知道她如此费心费力的打探连翘的消息,是因为害怕她们主仆二人被公主府问责,还是别有所图呢?事情真的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方雅欢今年不过十二岁,如果说她和这件事情有什么牵扯,方雅歌是不相信的,毕竟一个足不出户的小姐,如此小的年纪,无论是手腕心机,还是人力财力都是不可能办到,想到自己落水的前前后后,方雅歌越发觉得这个月季恐怕不简单呢!
靳柔也满腹疑问,她一直怀疑女儿落水的事情和闵姨娘母女有关,但是她知道这对母女应该没有这样的能力。在京城,闵姨娘能依靠的无非就是婆婆袁氏和她的哥哥闵文修,只是这闵文修身无长物,无官无职,一天到晚依靠在将军府打秋风过活,不可能成为闵芳华的帮手,除非这闵姨娘是和外人勾结,别有所图,那就另当别论了……
再说人做什么事总得有个目的,别说是女儿丧命,就是她自己死了,只要皇兄还在,闵姨娘这辈子也别想扶正,而且长公主府的一切皇兄都会收回,闵姨娘半点也别想沾染。
所以,这些年闵姨娘可以争吃、争穿、争宠,却不能争名分,闵姨娘和她的婆婆袁氏也只能在将军府作威作福,这样想来闵姨娘母女实在没有理由害女儿!很可能问题就是出在了这个月季的身上。
“吴妈妈,你速速带人去将军府把月季带来,如果任何人阻拦你,只管动手,就和那边说,这月季是我要的人,谁拦着就一并带走!!就是将军问起……也让他亲自来问我。”
靳柔想通了其中的关键之处,丝毫不敢耽搁,让吴妈妈马上带人过去将军府拿人。
……
吴妈妈领命出了栖凤苑,扭头带了一批粗壮的婆子,从公主府东侧的角门出去,穿过两府之间的过道,进入将军府,直奔方雅欣住的幽兰院。
看到一大批婆子在吴妈妈的带领下气势汹汹的走来,看门的小丫头转身就往里跑,可是还没跑两步,就被一个婆子拽住了头发,一把摁在了地上,堵了嘴。众人一路走一路捆,到了正房的时候已经把院子里的婆子丫鬟收拾的七七八八了。
方雅欣因为方雅歌落水的事被禁了足,每天困在幽兰院不得外出,心中委屈郁闷。今日饭也懒得吃,也不多加打扮,只让小丫头给她梳了头,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葱绿色妆花通袖袄,歪在美人榻上做着绣活,却没想到一群婆子像风一样的冲进她的院子,见人就捆。
毕竟才十二岁,方雅欣此时见了这个阵仗,心里就一慌,厉声吼道:“你们干什么,在我的院子里做这样的土匪行径!如此以下犯上,眼里还有没有主子!”
这时吴妈妈从众人身后走了出来,屈膝行礼,淡然的笑道:“二小姐不要慌,我们是奉了长公主的命令来捉拿月季,不让院子里的丫鬟叫嚷是怕打草惊蛇,等一会带走了人,自然就放了诸位。”长公主的意思可是很明白,今天谁的面子都不好用。
方雅欣长的酷似闵芳华,小小年纪就有了弱柳扶风的姿态,一双桃花眼湿漉漉的,知道吴妈妈是长公主府内院的总管,一下就明白了,这是嫡母要借机发作。
只得放柔了声音说道:“即是母亲的命令,我自然是不敢违抗的,定然让月季跟着妈妈去一趟,只是我如今在禁足,不能出这院子,今天我派了月季去我姨娘那里走了一趟,如今尚未回来,还请吴妈妈耐心的等一等。”
听方雅欣这样说,吴妈妈也不怕事情闹大,朝着方雅欣说道:“既然二姑娘这样说,想必月季定是在闵姨娘那里,老奴不敢耽搁了长公主的正事,这就派人去寻。”
说完朝着身后的婆子说:“大山家的,你带几个人去跑一趟吧,我们人多,都去凝春居弄不好惊扰了闵姨娘,我在二姑娘这里等你。”
吴妈妈可不傻,分一部分人去寻月季,她自己则在幽兰院守株待兔,谁知道这二姑娘会不会为了让月季脱身而骗自己?还是小心些。大山家的听了这话带了五六个婆子直奔闵姨娘的凝春居。
方雅欣听了这话气的手都抖了,什么叫她们人多,怕一起去了惊扰姨娘,难道这么多人就不怕惊扰到自己吗?说来说去还是不相信她的话罢了,如果不是有长公主撑腰,她们怎么敢在自己的院子里如此放肆!
方雅欣气愤难奈,有心转身离开,不再理会,却因为她自己也和方雅歌落水的事情有关,贸然走了,万一传到长公主的耳朵里……岂不成了做贼心虚的表现。
而且方雅欣怕月季到了嫡母面前一紧张说错什么话,无故的牵连了自己,还是提前叮嘱两句的好。所以方雅欣虽然满怀怒火,也只能坐在了正房的厅堂里,等外面的消息。
过了一柱香的功夫,婆子们都回来了,却并没有找到月季。闵芳华这会正在老夫人袁氏的房里,据院子里的大丫鬟石榴说,并未见月季去过。
吴妈妈想坏了,立刻让人去二门寻,果然二门上的婆子说,中午月季就拿了院子里的对牌出去采买了,至今没有回来。吴妈妈赶紧留了人守住门口,自己回去禀告靳柔。
……
吃过了晚饭,凝春居内闵芳华服侍方征云洗漱,一边给方征云脱下宝蓝底玄色步步高升团花的茧绸直裰,一边叹了口气说道:“将军,今天吴妈妈带人去了雅欣的院子,说是要带月季问些事情。”
听了这话,方征云的背一瞬间僵硬。此次嫡女落水多多少少和二女儿有关系,方征云本想着将方雅欣交给靳柔管教的,无奈闵芳华声泪俱下的给女儿求情,直说是女儿年纪小不懂事,才惹下这样的大祸,都是她没有教养好,甘愿替女儿受罚,且母亲袁氏也是跟着一起求情,对自己又求又骂……
方征云想到闵芳华为了和自己在一起只能委身做妾,心里一直很愧疚,而且两个人本就是表兄妹,从小一起长大,情分自然非同一般,终究没能狠下心来,只是禁了方雅欣的足,想着他先处罚了,靳柔就不好再发作。
但是这件事方征云毕竟做的不公,自己不好意思,已经几天没去靳柔屋里,也不好意思去看望嫡长女,只让贴身的小厮打探,知道大女儿没有什么大碍才放下心来。
第八章 梳妆
“既然长公主要问,就把人带过去吧。”方征云都是称呼靳柔长公主,而不是夫人。按照制的规定,驸马的确该如此称呼公主,只是礼法不外乎人情,如果俩人感情好,小两口想改个称呼,也没有人会追究,显然靳柔和方征云之间不是这种情况。
回想当年,方征云刚娶了公主没多久就纳了闵芳华为妾,根据雍和王朝的律法,驸马严禁纳妾,可是靳柔主动提起让闵芳华进门,自然也没人拦着。只是方征云因此事没少被人嘲笑挖苦,娶了才貌兼备的长公主却不知足,还要享尽齐人之福!满朝文武无不嫉妒,加之皇上好长时间黑着个脸,朝臣们自然知道该站在哪边。自那以后,方征云每次见靳柔就会觉得心里忐忑。
谁知纳了闵芳华没有半年的时间,方征云有一次醉酒,居然稀里糊涂的又把靳柔贴身丫鬟花美清给睡了,最后靳柔也给抬了姨娘。因此,方征云更觉得愧疚,无颜面对靳柔。天长日久,夫妻二人无形中就有了隔阂。
听到方征云这样说,闵芳华心里很不是滋味,一辈子为妾就是这样,嫡妻要审女儿的丫鬟,自己就得欢天喜地的把人送上去,半句埋怨都不能有,否则就是藐视主母。现在她和方征云抱怨一二,本是指望他能从中调停,不要让她们母女如此任人宰割,却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而且现在丫鬟不见了……
闵芳华只能接着说道:“可是现在月季不见了,没人知道去了哪里,我是怕长公主多心……觉得,觉得我们母女和这件事情有关系。”
一个丫头,怎么会无故失踪?而且还和嫡女的落水有关!看来这事情不简单……想到这里,方征云取了衣架上月白色的杭绸直缀换上,一边向外走一边说道:“我去长公主府问一问是怎么回事,你早些休息,不要担心,长公主不会冤枉你。如果太晚了,就不要留门了。”说完也不看闵芳华的神情,径直的走了。
闵姨娘还想拦着,可哪里追的上方征云的脚步。这真叫偷鸡不成蚀把米,本来想先在方征云这里吹吹枕边风,别回头将军站在靳柔那边……却不想整个人都给那边送过去了,闵姨娘气的将手中藕荷色的丝帕拽的变了形状。
……
闵姨娘在凝春居里肝肠寸断、辗转难眠,方征云到了栖凤苑的门前却是没能进去,栖凤苑的二门今日早早的就落了锁。看靳柔明摆着不想见自己,方征云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又想起她靳柔是堂堂长公主,背后有皇上撑腰,自然不怕得罪他这个夫君,不然一般人家的夫人,岂有将夫君拒之门外的道理?方征云无奈,只得又回到了将军府中。
看到门外没了动静,碧琴才折身返回内院,悄悄的撩起玉珠帘子,看到靳柔正在床上斜歪着,双眼紧闭,边上夕雾半倚在脚踏上,用美人锤轻轻的为靳柔敲打着双腿,屏气静声等了一会,靳柔才轻声问道:“将军可是回去了?”
“是的,将军看到门前落了锁,徘徊了一会就走了,并没有叫门。”碧琴悄悄的打量靳柔的神色,看并没有与往日不同,便垂手静立,也不敢多加言语。
哪知靳柔的心思却并不在这上面。今日周万山带着侍卫跟着周婆子去寻连翘的表哥,却是人去屋空,无功而返,而且对方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现在只能将这件事情交给衙门,对外就说连翘的表哥偷盗了府内的值钱物件,让衙门注意着动向,早日寻到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个定论。而且月季的失踪更是一件无头案,月季到底是谁的人?想对付长公主府的人又是谁呢?
……
雅荷苑中方雅歌刚刚沐浴完毕,白芷和庄婕一人一条棉帕子,正在内室给方雅歌绞头发,方雅歌此时早已知道了追查结果,现在所有的线索都已经断了。月季难道也是像连翘一样,是受人胁迫?……但是,吴妈妈回禀说,这月季是个孤儿,别人又拿什么胁迫于她呢?如果她是别人安插在将军府的棋子?……月季可是自小进府,如此隐蔽的藏了七八年……想到这种可能性,方雅歌就汗毛倒竖。方雅歌原以为重生一次她已经知道了全部的真相,现在才明白,她只是看到了冰山的一角而已!!
……
卯时一刻,方雅歌醒来,昨天辗转反侧难成眠,到了子时才睡去,但是想着今日还是入宫去见借东风,不敢贪睡,唤人起床。白芷和庄婕在门外听到动静赶忙推门而入,轻轻的问道:“郡主可是醒了?”
方雅歌迷迷糊糊的嗯了一声,两个大丫鬟白芷、庄婕,领着两个二等丫鬟艾叶、甘草就在屋内忙活了起来。白芷接过门口小丫头手中端着的漱口水和净牙的盐,一一摆放好,等方雅歌用泡了玫瑰花瓣的水洗了脸,赶忙拧干净细白的棉布给方雅歌擦脸,庄婕一时间插不上手就开始收拾床铺。二等丫头艾叶将昨晚的安神香灭掉,换成味道淡雅的茉莉花香,甘草则打开梳妆盒,准备给方雅歌梳头,一时间屋子里满目窈窕身影,钗裙环佩叮当声不绝于耳。
方雅歌身边本来是有两个大丫鬟白芷和半夏,两个二等丫鬟连翘、艾叶,四个小丫鬟甘草、冬葵、千儿、福儿,现在连翘被罚,就让甘草顶了连翘的位子,又来了庄婕,因此方雅歌屋里就是三个大丫头白芷、半夏和庄婕,两个二等丫头甘草和艾叶,三个小丫头千儿、福儿和冬葵。只是半夏为救方雅歌落了风寒,怕过了病气,回自家修养去了,因此多日未在方雅歌跟前服侍。
方雅歌穿着中衣,净了面,接过柳条沾着盐清洁牙齿,虽然现在外面的铺子里也有用马尾制作的牙刷子,但是方雅歌嫌弃马尾粗糙,还是学习古风,保留了前朝用嫩柳条的习惯,只是秋冬季节没有鲜嫩的柳条时才用牙刷子。其实即使在京城,也就是高门大户的人家才会用盐来净牙,普通百姓家连吃盐都很节省,哪里舍得用来洁牙,更别提是白净如雪的雪花盐了。
洗漱完毕,方雅歌坐在梳妆台前,面前的西洋镜据说是南海那边的船队从遥远的异国带来的,是个稀罕玩意,能将人照的异常清晰,只是十分易碎,因此专门打了盒子用来放置。方雅歌用指甲轻轻的挑了一点百花露,在手掌上匀开,才照着镜子涂抹在脸上上,方雅歌的皮肤本来就白净细腻,像是剥了壳的鸡蛋一样,用过百花露后更显柔嫩。
白芷见了夸赞道:“难得这百花露薄透清香,不仅不像市面上的膏子那样油腻,还带着自然的花香,供奉宫中的东西果然不同些!”靳柔在吃穿上对方雅歌可谓十分的用心,这样千金难求的百花露方雅歌不仅用来擦脸,晚上沐浴后还用来涂抹身体,所以方雅歌的全身的肌肤简直是吹弹可破。
因为年纪尚小,方雅歌尚不能梳复杂的发髻,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只弄成双丫髻,负责梳头的艾叶边梳头边埋怨:“郡主这么浓密的头发,却只能梳两个双丫髻,简直是浪费了这如云如墨的长发”,一脸的惋惜,那表情……让方雅歌起一身鸡皮疙瘩。艾叶的手艺非常好,简简单单的几下,梳出来的双丫髻却是造型别致,并不显得死板。
艾叶转头去开方雅歌的首饰柜子……靳柔专门命人为女儿打造了一个紫檀暗八仙立柜,柜子并不高,分为六层,放的全部都是方雅歌的首饰。
艾叶打开柜子,只见最底下一层放的是各种材质的珠花、发箍、发钗、步摇等头饰,上面两层则是各色的耳坠子、项链、戒指、璎珞项圈并手镯等……这些首饰全部造型别致、做工考究,材料更是精贵,这底下三层的首饰也是方雅歌最常用的。
柜子上面还有三层,放的则是成套的头面,包括一套二十四件的金累丝嵌红宝点青玉镂空双鸾牡丹头面,一套十六件的南珠蜜蜡点翠头面,一套白玉嵌红珊瑚如意头面,还有一套十八件的纯金累丝花冠头面。这四套头面是靳柔花了大价钱请多宝楼的首席师傅打造的,龙眼大的南珠、花生粒大小的红宝石、整块的和田白玉,哪一套拿出去都是价值不菲,惹人艳羡,艾叶平日打理的也十分用心,弄坏了哪一件,卖了她也赔不起。只是方雅歌年纪尚小,很难用到。
“郡主,今日想用哪个?”艾叶抽出最底下的一层发饰,让方雅歌挑选,心里却想着,按照方雅歌的习惯,多半是选和田玉堆砌的双蝶戏花发箍。
方雅歌瞥了一眼艾叶捧着的发饰,指了一对红宝石串米珠的珠花说道:“就用红宝石的吧,我今天要穿那件大红茶花穿蝶刻丝小袄,配红宝石的刚刚好。”
方雅歌想着以前自己小小年纪却老是喜爱往端庄典雅里打扮,衣橱中满是月白、葱绿、粉红颜色的衣服,总给人一种小孩穿了大人衣服的不和谐感。其实小小年纪就该穿一些鲜亮的喜庆颜色,人才更有精神。
艾叶听了高高兴兴的挑拣出这对珠花,别在了方雅歌乌黑的头发上。又抽出上一层的抽屉,挑了一副嵌红宝石花型金耳环,金色的花朵上红色的宝石闪动着魅惑的光泽,映得方雅歌的脸孔更加明媚生动起来。
第九章 入宫
方雅歌朝镜子里望去,她的相貌随母亲,小巧的瓜子脸,皮肤白皙,下巴并不太尖,底部圆圆的,形成了一道优美的弧。弯弯的眉毛下面是一双大大的杏眼,眼角却微微有些上扬,黑白分明的眼瞳干净明亮,总有一种水汪汪的感觉,这也是方雅歌无奈的地方,这样的眉眼即使是怒火中烧,却总是给别人嗔怒撒娇的感觉……
小巧的琼鼻,鼻尖圆滑,嘴巴不大,肉嘟嘟的,丰满红润。方雅歌的左眼角下有一颗红色的小痣,以前总觉得这颗痣让她整个人太过柔媚,不够端庄,就用脂粉掩盖起来,现在看来,却让她的面容更加生动。方雅歌的相貌算不上倾国倾城,但是随着年纪渐长,柔美中带着的妩媚就再也藏不住了。
白芷听了方雅歌的话,赶忙从衣橱里找出了那件小袄,挑了半天,选了了一条豆绿盘金彩绣绵裙来配,两个颜色搭配起来别有一番风味,方雅歌穿起来的瞬间就抓住了所有人的目光。丫鬟们齐齐在心中惊叹,郡主好风姿……
……
方雅歌梳妆妥帖,用过早饭,就去栖凤苑辞别母亲。听到女儿要去宫中谢恩,靳柔也不拦着,吩咐二门准备好郡主的座驾,送女儿入宫。方雅歌并不坐婆子准备好的二人抬的素帷小轿,而是自己漫步走向二门,现在的身体太过柔弱,要随时随地注意锻炼,饭后步行正好消食。
郡主的车驾是有定制的,出了二门,翠盖珠缨八宝车早已在等候,赶马车的小厮低垂着头,庄婕抢先一步拿下车上的长凳,跳上了车子,白芷就扶了方雅歌的手……只有一个丫鬟默不支声的站在了最后面……却原来是连翘。
待主仆四人全都上了车,小厮才放了马匹慢慢的走出大门,门外早有一队侍卫等候,护送方雅歌进宫。一路上看到这样有品级的马车,行人商贾纷纷避让……
过了护城河,方雅歌就要下车了,在宫门里,早有皇后身边的贴身宫女青筠在此等候,引着方雅歌从左侧门进入,只见一台四人明黄凉轿已经停在门口,四个青衣的小太监垂首站立。
青筠笑着说道:“皇后娘娘说了,郡主大病初愈,不适宜过度劳累,就让奴婢抬了公主用的轿子,还请郡主坐了,少些劳累,别人看了想来也能体谅,定不会嚼什么舌根子。”
话虽是这么说,方雅歌却知道这个宫里一时也没太平过,况且自己身体没什么问题,就动了自己走的心思,说道:“话虽如此,还是有违规矩的,皇后体恤,安宁心知,又怎敢恃宠而骄,让有心人看在心中,说在嘴上。”
“皇后娘娘就是怕郡主不肯,来的时候特地说了,难道舅母还不能心疼自己的外甥女了,放在哪里也没有为了守着规矩把身子折腾病了的道理,如果君主坚持不肯,那皇后娘娘就只能下口谕了。”
方雅歌听到这话也就不再推辞,知道舅母疼爱她,再推脱反而矫情了……
……
进了宫门,先是开阔的广场,这里是文武百官聆听圣谕的地方,广场上最高的建筑就是议政殿,平日早朝就在议政殿举行,方雅歌到的时候,早朝还没散,凉轿从议政殿西侧的石头台阶下的小路走过。议政殿的后面是尚书房,是舅舅平日里单独召见亲信大臣的地方,日常批阅奏折也多在此。轿子穿过一道朱红色大门,走过宽宽的青石板的路,才进入后宫,向西侧走是皇后居住的凤鸣宫,中间是皇上的龙吟宫,东侧是太子的长乐宫。
凉轿在凤鸣宫前停下,青筠伸手打开轿帘子,方雅歌虚扶了轻筠的手下轿,凤鸣宫的门槛颇高,要撩起裙角才能抬腿小心迈入,整个皇宫也就皇上和皇后的宫里才设了这么高的大红门槛……想来妃嫔们每日来请安,跨过这道门槛的时候心里滋味肯定不好受。方雅歌进入院子,只见盛开着红的、白的各色的牡丹,花团锦簇,雍容华贵。
进入正殿抬眼看,正面的墙上是八宝联春的屏风,底下一张黑漆万字不断头三围罗汉床,铺着大红底绣五蝠捧云团花的炕褥,两个大的明黄色五幅团花的锦枕。罗汉床上设有黑漆嵌螺钿小几,放着旧窑十样锦的茶盅,彩锦如意六角小盒子。屋子的正中间放了景泰蓝三足象鼻香炉,左右两排黑漆铺猩猩红坐垫的玫瑰椅,舅母贺佩凤倚在罗汉床上闭目养神,旁边宫人正在轻轻打着宫扇。
贺佩凤已经快到了不惑之年,但是保养得当,皮肤白色,柳眉凤目,樱唇皓齿。今日贺佩凤穿着皇后的常服襦裙,上身是墨绿色的立领短襦,弧形琵琶袖,袖口收窄,及至腰部,下身是豆绿色的马面裙,饰有裙襕,头戴金丝髻,前有箍子及各色垂珠,上插挑心、昆虫簪两鬓还插着云型掩鬓,这套装扮十分华贵,但绿色的襦裙又让人年轻了几分。
听到声响,贺佩凤睁开了眼,方雅歌行礼,“雅歌见过舅母。”
贺佩凤见了忙的从罗汉床上起来,亲手扶起方雅歌,亲热的说:“你的身子还没好,讲这些个虚礼干什么,身子可还不舒服?干嘛这么急的进宫谢恩!”
方雅歌被贺佩凤携着上了罗汉床,看着舅母满眼的慈爱,心却难以控制的疼痛了起来,逆贼逼宫的那晚,舅母带着水月表姐投缳自尽了……想到此方雅歌眼睛湿漉漉的,抱住贺佩凤的胳膊摇晃道:“我是想舅母了,想早点来看看您。”方雅歌知道在母亲和舅母面前撒娇是最有用的了。
果然,贺佩凤一听就忙问到:“说你落水,我就吓得心发慌,还好黄公公回来也说你精神尚佳。可是真的好了,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心急呢。”说着还不放心的将方雅歌从头到脚的打量了一遍,见她虽然泪眼朦胧的,但是精神还好,也放下了心,但是看到方雅歌的样子,好像这孩子是受了什么委屈……
“雅歌,你和舅母说说,这好好的怎么会落水?你一直是个文静听话的孩子,可别告诉我你是贪玩落的水……”贺佩凤是看着方雅歌长大的,和她自己的女儿没什么区别,十分疼爱。方雅歌这次落水,她定是要问个明白的。
方雅歌本来也没想瞒着舅母,舅舅要操心国事,而且就是把内院的事告诉他,估计也没什么用处,但是舅母不一样,女人总是精通内宅这些弯弯绕,何况是掌管整个后宫的舅母。而且这次事情背后有其他势力插手,方雅歌需要舅母知道一二……
方雅歌就把连翘并同月季的事情说了一遍,贺佩凤听的怒火上扬,这长公主府居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让人安插了暗哨,还好此次查了出来,雅歌也没出大事情,不然……。
这个方征云也真是不省心的,皇上对他也是有知遇之恩,如果不是当初皇上重用他,一个当兵的又怎么那么容易就成了将军,更不用说还娶了天之骄女,居然不知足,接连纳了两房姨娘!如今他将军府妻妾不分,弄得府里一个姨娘当家,让人笑话不说,连长公主府也是不得安宁,给人钻了空子,那月季可不就是将军府买的丫头,还是那庶女的贴身丫头。可是这些话贺佩凤只能在心里骂骂,不能当着方雅歌的面说她父亲的不是。
“你放心,这件事不会就这么算了的,我和你舅舅一定为你做主!”贺佩凤坚定的说。
“舅母,还请不要将此事告诉舅舅!”方雅歌赶忙起身再次行礼。
“我的好孩子,你这是干什么,还和舅母这样客气,快点坐下!”贺佩凤扶了方雅歌再次坐下,想着听听外甥女怎么说。
“舅母,舅舅每天为国事操劳,我不想他再为长公主府的事情劳心。雅歌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可以为舅舅分忧的绝对不能再添乱。”
听到方雅歌的一席话,贺佩凤满心感动:“雅歌,你真的长大了,懂事了,不过这件事绝对不能轻轻放过,我会让你太子哥哥多加注意,不能再让你有危险。”当朝太子是皇后贺佩凤的长子靳水辰。
“舅母放心好了,这次母亲彻底整顿了长公主府,而且也加强了府中护卫巡逻。相信那心怀鬼胎的很难再次进入府中了。而且,雅歌今天进宫来,也正是因为此事向舅母来借人的。舅母把人给了我,也就是帮了我的忙了。”方雅歌调皮的说道。
“借人?要借什么人?”贺佩凤不解。
“雅歌厚颜,想向舅母借一位教养嬷嬷。舅母也知道,府中的庶妹渐渐长大,也需要一位好的嬷嬷教教规矩,不要让外人说我公主府家教不严。”
贺佩凤看方雅歌笑的像一只小狐狸,就明白这小丫头借教养嬷嬷定是要给将军府里那几位好看的……也好,将军府的姨娘和庶女们闹腾的未免厉害了些,找个人管管也是好事情。
“这是什么难事?我身边的谭嬷嬷是宫中的老人,很会调理人,就让她在公主府住一段时间好了,什么时候府上的姨娘庶女们懂礼仪知进退了,你再把人给我送回来。”贺佩凤痛快的答应了,说着给身边袖手站立的嬷嬷使了个眼色。
“老奴尊皇后命,定当尽心尽力调教公主府中的姨娘和小姐们,定当不负皇后娘娘和安宁郡主的期望。”一个身穿红色交领短襦,蓝色马面裙的宫人走到身前,行礼回话。此人便是专管宫人礼仪教导,现任尚仪局尚仪的谭嬷嬷,头上插着挑心、顶簪、珠花的棕帽显示着她女官的身份。
身份高了好,正好能压制住府中的众人……方雅歌暗暗的想着。
第十章 舅舅
“本宫相信你去了公主府定当会尽心。只是你要牢记,你去公主府代表的是本宫的脸面,如果出了岔子丢了本宫的人,回来我定不轻饶!……但是,如果有人故意为难你,或者不听教导……也不要手软,该怎么办请示了长公主和郡主,该罚的罚,不要坏了规矩。”
谭嬷嬷在皇宫中打滚了一辈子岂能不明白这其中的意思,当下行礼应道:“奴婢定当竭尽全力教导,请皇后娘娘放心。”说完退回去,站在了方雅歌的身后。
方雅歌见此十分满意,眼睛都流露出了欢快,接着说道:“还有一事,要厚脸皮劳烦舅母。”
“呦呦,你这个丫头,还想求什么索性一次说了,舅母都给你办了。”贺佩凤本就是个爽利的性子,受不了方雅歌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想把身边的丫头连翘留在宫里。”
“就是那个害你的丫鬟?”贺佩凤有些奇怪的问道。
“是的,这个丫头幕后的人还没出来,我现在还不想动她,放到别处又不放心,就想放到宫里,舅母派个人看着点,人别出什么事就好。”
……
二人正说着话,宫外传来太监的呼喊声:“皇上驾到!”
接着就听到有宫女跪拜的声音:“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后就携了方雅歌一起迎出殿外,屈膝行礼,“恭迎皇上。”
皇上听说方雅歌进宫,早朝一散就马上来了皇后宫里。看到外甥女神色都好,也就放下了心,笑着问道:“你和雅歌聊什么呢?”
皇上坐在了罗汉床上,接过边上宫女递上来的帕子擦了擦脸。天气太热,皇上穿了一身青袍常服,头上戴着乌纱翼善冠,从外面坐轿撵过来,热得难受,虽然皇后宫内摆了四五个冰盆子,还是出了一脸的汗。
皇上坐好,皇后陪坐在了罗汉床的另一边,方雅歌就捡了厅堂里靠左第一张椅子坐下,笑着说道:“我在向舅母借人,需要个教养嬷嬷。”
“教养嬷嬷?”皇上一脸古怪,“你的礼仪规矩早就无可挑剔了,还要什么教养嬷嬷?”
“不是给雅歌的,是给她的妹妹们的,雅歌小小年纪就知道疼爱照顾妹妹,可真是难得。”给男人说后院的勾心斗角他们是不会明白的,他们脑子里永远是妻妾和谐,夫妻美满的,不然这些年后宫也不会又多了几位美人。
“哈哈,我的雅歌是个大度的孩子,不过也不能太过纵容她们了,要知道嫡庶有别,说来说去就是几个庶女而已。”皇上喜欢自己后宫里妻妾相处融洽,可却不愿自己妹子受委屈。
方雅歌看舅舅心情不错,赶忙接过宫女端上来的茶,殷勤的端了过去,说道:“舅舅,我向舅母要了个嬷嬷,但是我身边还缺一个人呢。”
“哦,你说说看,你身边还缺谁?”皇上接过方雅歌手里的茶,轻轻的啜了一口,是上好的大红袍,低垂的眼睛里有宠溺的笑容。这个小丫头,还知道讨好卖乖这一套了。对这个外甥女皇上是有求必应的,如今这样问就只是想逗她一逗。
“我想要个能贴身保护的人,若是有个什么危险也能给我挡挡,我可不想以后再去泛舟赏荷什么的,还得担心落水的事。”方雅歌皱着鼻子说到。
“呵呵,外人都说安宁郡主温柔娴淑、端庄大方,却原来,一天到晚想着的都是泛舟游湖别落水的事。”
方雅歌:“……”
“好,为了你的身子着想,也为了让朕自己少担心些,我就给你一个。”自己这个外甥女很少有像今天这么活泼可爱的时候很少,皇上感觉很难的,也很亲切,自然是有求必应。只是皇上不知道,以后方雅歌会“活泼”的让他头疼。
“谢谢舅舅。”方雅歌脸皮再厚听了舅舅的打趣,有些不好意思,只能再次屈膝行礼,只是动作太快,看不出什么诚意。
“龙一,你去安排!”皇上说完也没有什么人应声,方雅歌知道这就是暗卫了。
半柱香的功夫,一个穿着粉色宫装的女子进入,全身都是宫里下等宫女的打扮,看不出任何与众不同之处。方雅歌想这才是暗卫该有的表现,要做到任何时候都能融入周边的环境。
“奴婢龙十三,参见皇上。”宫女单膝跪地,行的是侍卫的礼。
“行了,起吧!你既然已经露了脸,以后就不能再做朕的暗卫了。参见你的新主子,以后你就是安宁郡主的人了。”
“奴婢龙十三参见郡主,在此宣誓从此效忠安宁郡主,赴汤蹈火,甘之若饴。”龙十三知道,从今天开始她的主人就不是皇上,而是眼前这个眉眼含笑的女孩子了。
“快起来,今后你就知道了,我绝对不会让自己人吃亏的。”
“……”听着方雅歌安慰的话,龙十三只觉得前路任重而道远。
龙卫是皇上的贴身暗卫,由靳林建立,只保护登上皇位之人,听从皇上的命令,却不管这个人到底是明主还是暴君。如今靳铎将龙十三安排给方雅歌已是十分破例了,本来女龙卫就少,就是公主们都没有这样的待遇。
龙卫的名字是按照他们的武功排名来的,龙十三在整个龙卫中武功排行第十三位。多年来龙十三一直以自己能保护皇上为傲,现在被指给了安宁郡主,心中还是不太愿意的,无奈,皇命难违……
“禀告皇后娘娘,惠妃娘娘门外求见,说是想问问您关于中秋宴的事。”小太监入殿禀报。
皇后停了这话,脸色马上沉了下来,暗自咬牙,‘这些妃子们可真是会找机会!知道皇上在这里就闻风而动,一个个像是闻着腥味的猫一样,没个安分的,光想着争宠,都踩到自己脸上来了’。
“你去告诉惠妃娘娘,就说皇上在本宫这里,天下之事大莫大过于君王,天下之事重莫重过于夫君,本宫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服侍皇上,其他事情,推后再说吧!”说完,斜了皇上一眼。
拿起茶盏刚品了一口的皇上听到这番话,一口茶含在嘴里,咽也不是,吐也不是。
皇上知道皇后这是吃醋了,看到贺佩凤妙目带嗔的神情,不禁心中一痒。自己和皇后少年夫妻,又有三个子女,岂是后宫其他女子可比的,这醋吃的好没道理。这些年他扩充后宫多半是为了拉拢大臣巩固实力,而一向聪慧的皇后在这件事情上却是看不透,一味的以为他是贪图新鲜……可是目前的状况他也是力不从心,这些糟心事又何必和皇后说呢,徒增烦恼,还不如让她恼了自己,免得伤心。
听了皇后的话,惠妃自然知道再留下去肯定没有好果子吃,脚底抹油溜了。方雅歌看着舅舅和舅母之间暗潮涌动,也不好再多留,趁机告辞,坐着来时的凉轿回去了。只是陪同的多了谭嬷嬷和龙十三。而连翘则被留在了这深宫内院之中……
……
回到公主府,方雅歌换了衣服,转身就去给靳柔请安,人还没进厅堂就听到里面传来了咋咋呼呼的声音,“母亲,姐姐去宫里你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今天我可是特意买了八味斋的点心,他们家的百合酥一天就供应十份,我还是让八宝一大早去排队,才买了一份,想和母亲、姐姐一起吃的。”话语里满满的失落。
前段时间方雅歌落水,靳柔怕方雅醇年纪小不知道轻重,去了女儿面前说漏了嘴,将那流言蜚语透漏出去,惹得女儿伤心,因此没让方雅醇去探望,方雅醇一直耿耿于怀。后来听自己院子里的小丫头说方雅歌已经好了,这才大早起让贴身小厮八宝去买糕点,想着去雅荷苑卖乖讨好,结果扑了个空,这会正在和靳柔闹别扭。
“你个小馋猫,我什么时候说喜欢吃百合酥了,明明是自己想吃派了人出去买,还拿我做借口。那今天这一盒子百合酥我可都吃了!”方雅歌边进门边说道,还没走几步,就见一个小小的身影快速的扑了过来,只是临到身边又停了脚步,只是轻轻的拉扯她的衣角。
“姐姐,我想你了。”说着轻轻晃了晃方雅歌的衣角。大眼睛泪汪汪的望着方雅歌。
方雅歌看弟弟方雅醇,一张圆圆的小脸,胖嘟嘟的脸蛋,一双乌黑的水盈盈的大眼睛可怜兮兮的盯着她。这时候的弟弟还只有八岁,个头刚到自己胸口,不是记忆中十三岁少年瘦高的模样。想起弟弟前世被人毒害而亡,方雅歌就感觉自己的心在刀尖上滚了一下,血淋淋的。一把抱住方雅醇,扭着他的脸蛋说道:“看在你这么想我的份上,百合酥你也有份好了。”
方雅醇“……”
方雅醇记得自从他七岁之后,姐姐就很少这样亲昵的抱他了,姐姐说男女七岁不同席,他虽然不太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但是方雅歌的疏离让他心里很难受。所以见姐姐今日愿意亲近自己,方雅醇很高兴的赖在了方雅歌的怀里。
靳柔看到女儿抱着儿子也是非常的惊讶,她这个女儿以往总是循规蹈矩,很少见这么活泼开朗的一面了。靳柔发现女儿自从落水后,性格转变了很多,不仅做事情细致缜密,对待亲人也比以前热情,而对待伤害自己的人更是能狠下心肠,这样的女儿让靳柔迷惑,难道真的是经历过生死,让女儿改变了性格?
无论如何,这样的变化总是好的。靳柔不愿深究,只要女儿平安,其他都不重要……
第十一章 习武
在靳柔处用过晚饭,方雅歌回到自己的雅荷园,白芷为方雅歌换了一件晚霞紫系襟纱衣,沐浴过后披散着一头乌黑秀发,少女的婀娜曲线已经开始逐渐显现。白芷一边给方雅歌梳头,一边说:“郡主,谭嬷嬷和十三姑娘已经安排好了,谭嬷嬷住在了西侧的厢房,十三姑娘就安排在了庄婕的屋子里,我让冬葵搬去后罩房和千儿她们一起住了。”
白芷和庄婕跟着方雅歌进宫,回府时多了龙十三和谭嬷嬷跟随,却少了连翘。二人明白这样的事情并不是她们能询问的,只是知道连翘被皇后娘娘留下了,而龙十三是赏给郡主,代替连翘的,谭嬷嬷则是宫中的教习嬷嬷,两人身份都不低。
方雅歌听到这样的安排,知道白芷这是在照顾谭嬷嬷和龙十三的身份,也就点点头。白芷是她的大丫鬟,今年已经十六岁了,半夏比她小一岁,两人都是和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白芷成熟稳重,自己屋里的大小事情都是她在料理,从没出过什么岔子,半夏虽然脑子不甚聪明,可是十分忠心,对方雅歌的话从来都是执行的不折不扣,明明不会水还敢往池塘里跳,由此就可见了。
艾叶是丫鬟里头性格最活泼的,本是服侍母亲的,因在穿衣打扮方面颇有天赋,母亲就将她赏给了自己。甘草就是个闷葫芦,你问一句她才说一句,你不问,她能一天不说话。这四个丫头各有特色,如今又有了老练的庄婕、冷酷的龙十三,自己的院子真是越来越热闹了。
“你安排的很好,就这样吧,白芷,你去把龙十三叫来,我有事情吩咐她。”
“是”,白芷听了深蹲行礼,转身离去。
……
龙十三进来的时候,方雅歌正在紫檀平角条桌临摹字帖。
“十三见过郡主”龙十三单膝跪地行礼。
方雅歌听到了不为所动,一言不发的继续书写……过了有小半个时辰,一本字帖写完了最后一笔,方雅歌看了看,她现如今的字可比十三岁的时候大不相同,这才满意的点点头,放下了手中的狼毫笔,莲步轻移,转身坐在了内室中的珊瑚圆桌旁。
龙十三只见白色的裙角从眼前飘过,露出了底下软底凤纹绣鞋,鞋头上是莲子米大小的珍珠,龙十三眼皮一跳……还真是闺阁中娇生惯养的小姐啊。
方雅歌慢慢的坐下,却还是不搭理地上跪着的人,自己端起桌上白瓷碗中的银耳雪梨甜汤小口的喝了起来。勺子碰触碗碟的声音就一下一下的响起来,叮叮当当的敲在了龙十三的心头上。
半盏茶的功夫,方雅歌将一碗甜汤喝个精光,才抽出腰间的丝帕,轻轻的擦了擦嘴角……龙十三只听方雅歌清脆的声音响起,“如果是别的丫鬟在此服侍,此刻应该给我端茶漱口了。”
龙十三抬头,刹那间还有些不明白,看到方雅歌双手玩着丝帕,眼睛并不看自己,这才明白方雅歌要自己给她倒水漱口。
龙十三赶忙站了起来,拿起桌上的水壶,给方雅歌倒了一杯清水。方雅歌只看了一眼,便说道:“太满了!”
龙十三无法,只得将茶水从窗口泼了出去,又给方雅歌倒了一杯。方雅歌这才轻轻的接过,漱了漱口,又吐在了杯盏内,递给了龙十三。
“你可知道哪里错了?”方雅歌不紧不慢的问道,让龙十三更加摸不着头脑。
“十三愚钝,请郡主明示。”龙十三赶忙放下茶盏,再次跪地请罪。
等了半天,方雅歌清脆的声音才再次响起:“你刚刚进门跪地请安,这是皇宫内院贴身侍卫的规矩,不是我长公主府丫鬟的规矩,此为第一错。”
“你进门后看主子习字,既不递纸研磨,也不打扇伺候,没有尽半点做丫鬟的本分,此为第二错。”
“我要喝茶漱口,你不知道先要试试水温,也不知道茶水不可倒的太满,根本不会贴身服侍,此为第三错。”
“这三点暂且不论,最错的就是……你在心里只把本郡主当成小孩子,毫无半点敬意,认为来长公主府是埋没了你的才能,心有不甘……这一点最错!”
听到方雅歌的话,龙十三犹如被巨石敲在了胸口,方雅歌说的没错,她确实是心有不甘,她从小忍受残忍的训练是为了保护皇上,为这个王朝的安宁,可是现在她只能陪在一个得宠的任性郡主身边,简直是保剑锋藏、大材小用……可更令龙十三惊讶的是,这个十三岁的女孩居然看透了自己的心思,还毫不留情的给她来了一个下马威!
“如果你认为来我长公主府屈才了,我可以和舅舅说,送你回去……换个人来,你觉得如何?”
不急不缓的声音,却让龙十三身子一颤。送回去?换个人?……安宁郡主想要从龙卫换个人过来并不是太难的事,可是如果自己被送回去了!而且还惹了皇上最疼爱的郡主!……那她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想明白了这些,龙十三惊出了一身的汗,马上双膝跪地叩头请罪:“十三知错了,请郡主再给十三一个机会吧!……”
看到龙十三终于诚心实意的放低了姿态,方雅歌在心中轻笑,真正骄傲的人难以折服,可是一旦折服之后,也会百分百的忠心。宝剑再锋利也要为她所用,不然她宁愿毁了,免得有一天反被其所伤。
方雅歌慢慢的起身,缓缓的扶起龙十三,柔声说道:“我知道你现在心里还有委屈,但是你以后就会明白,跟在我身边可能比跟在舅舅身边更危险……”
虽然方雅歌的话让人觉得匪夷所思,但是龙十三仍然轻声说是,脸上、心中再也不敢有一丝轻视。
“从今以后你就是我屋里的一等丫鬟,晚上就在床边的暖塌上值夜,白芷她们几个都是轮流在窗户边的炕上值夜的。只有你,没个替的人换,以后可能都要长期贴身保护我了。”
“保护郡主是奴婢的本分!”龙十三刚想下跪,想起自己的身份,别扭的行了一个侧身的福礼。
方雅歌看了轻声一笑:“你以后还是多和白芷她们学学,慢慢的就好了……”
“是”龙十三汗颜。
“还有你这名字要改一改,我屋子里的丫头多以药材为名,你以后就叫紫苏如何?”
“奴婢谢长公主赐名。”对于换名字龙十三自然没有异议,本来十三也只是她在龙卫中武功的排名,没什么太大的意义。
……
第二日半夏归来,见到方雅歌平安无事,悬着多日的心也就放下了,看到小丫头哭的眼眶发红,方雅歌自是哄了她一会,到了午饭的时候就命厨房多加了两个菜,让白芷、半夏、庄婕、紫苏和艾叶、甘草一并坐下,主仆共同用餐。
本来几个丫鬟说什么都不愿,长公主府里可没有这样的规矩,如此的尊卑不分简直要挨板子了。可她们不知,方雅歌逃亡的时候可是在妓院后厨和大家一起吃大锅菜的。
几个丫头拗不过方雅歌,只得坐下陪着,方雅歌看着丫鬟们,想到前世她们都是因为自己命途忐忑,就起了补偿的心思。可是重活一世,方雅歌有太多的事情要做,她要面临的危险比以前更多,一旦出了意外,几个丫头首当其中,免不了要受池鱼之灾……想着,方雅歌就起了想要大家习武的心思,以后有什么危险也好有各自保的能力。
方雅歌看向了庄婕,说道:“院子里的人都知道庄婕是有武艺傍身的,人们都说女孩应该温顺贤淑,我看却是不然。温顺贤淑的多被奸猾狡诈欺凌,庄婕就很好,至少出了危险能保护自己,实力强点还能帮助别人。”
听方雅歌这样说起,众人皆以为郡主多半是在感叹自己落水的事情,纷纷点头称是,哪知道方雅歌后一句惊得众人目瞪口呆。
“所以,大家就和庄婕一起习武吧!将来也有个保命的本事,万一我以后遇到什么危险你们也能抵挡一二啊!”
听到这话,众人全部沉寂,不知道说什么好。还是紫苏最先恢复理智,心想还好不是让她教,不然给长公主府培养一批女杀手……后果堪忧。
“郡主,这,这怎么能行呢?我们做丫头的自然要全心全意的服侍主子,怎么可以让别的事情耗费心神,而且我听人家说练武要从小的时候开始,我们现在骨骼已经长成,实在不适宜再练了啊!”白芷赶紧说到,生怕晚了一步这事情就定下了。
庄婕听到有人反对,心里松了一口气,自己还学艺不精,去教别人简直是误人子弟。而且大家姐妹相称,练武又是个苦差事,不严加要求达不到效果怕郡主要怪罪,可是要求严了,又得罪人,日后姐妹间很难不产生怨气,自己怎么样都里外不是人,受门板气。
看到丫头们的反应,方雅歌心里笑了笑,并不理会白芷,而是转头问向半夏:“半夏,你觉得怎样?”
半夏眨了眨眼睛无辜的说道:“我听郡主的,您说好就好,让我学我就好好学。”
方雅歌就向着半夏笑笑,转头问一脸期待的艾叶:“艾叶,你可是想学?”
艾叶早就等着方雅歌问她了,这是个好动的,平日了正愁着没什么事情打发时间,忙不迭的说:“奴婢觉得很好,人都说技多不压身,而且我们学武也是为了主子,不给主子添麻烦,能保护郡主最好。奴婢一定和庄婕好好的学!!”艾叶拍着胸脯保证,方雅歌满意的点点头。
那除了白芷还有人反对吗?甘草是个闷葫芦,自然不会来出这个头,紫苏无所谓,反正她又不用学,而庄婕更不能反对,否则岂不是她自己想要偷懒?白芷不禁在心里哀叹,‘郡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狡猾了’?看到木已成舟,也不再言语。
第十二章 劝解
“好了,那就这么决定了!以后每日的寅时三刻起床,在院子里练武,到卯时结束。大家不要怕辛苦,打好基本功,以后才能少吃苦。”
说完看了紫苏一眼,补充道“紫苏会一些拳脚功夫的,就不用跟着学了,平日她们练功的时候就由你在跟前服侍好了。”
丫鬟们并不知道紫苏的身份,只以为是皇后娘娘赏赐的宫女,没想到也是有武艺傍身的,暗自赞叹羡慕。
方雅歌心里其实另有打算,明日起她也要在自己的闺房内练功,而且不能让别人知道,这将是自己留下的后手,而紫苏就是现成的师傅。
紫苏被方雅歌瞄了一眼,突然感到后背一寒,再转头去看,方雅歌已经在和丫头们说笑了,紫苏觉得可能是自己多心了。
……
用过午饭,靳柔的贴身丫鬟碧琴急急地来到雅荷苑,屈身行礼,说道:“郡主,外院周大管家今天下午来回话,说是连翘的表哥找到了,长公主请郡主过去。”听了这话方雅歌赶忙收拾,带着丫鬟跟着碧琴而去。
方雅歌来到栖凤苑的时候,周万山早已经侯在了厅堂内,一身青色的棉布直裰,稍微有些发福的身体,一脸的和气,这身打扮如果走在外面,倒像是哪家的当家老爷。
这周万山是花美淑的丈夫,花美淑和花美清两姐妹都是靳柔的贴身丫头,花美清母亲给抬了姨娘,花美淑就嫁给了大管家周万山,起初这花嬷嬷还掌管着长公主府的内院,只是后来舅母送来了吴妈妈,也就交了权,现在只管针线房这一块。
但是方雅歌对周万山夫妇可是没有一点的好感,当年母亲本想让他们的女儿周铃兰做方雅醇的大丫鬟,可是花美淑称女儿年纪尚小,先放在院子里做小丫头,学了规矩再说,靳柔自然不会勉强。
但是没过一年,闵姨娘请求母亲为方雅厚选丫头,这花美淑居然求了来,说周铃兰经过一年的磨砺,已经学会了礼仪规矩,愿意去大公子处服侍。回这话的时候方征云就在靳柔处,靳柔自然不能反驳,否则就会给方征云一个苛待庶子的印象,而且靳柔也犯不着降低身份去为难一个丫头,只是自此就对花美淑更淡了。
看到方雅歌进来,周万山行礼请安:“老奴,见过郡主。”态度十分谦卑。
这周万山倒是个心里清楚的,只是脾气太好,见人就笑,从不肯轻易的罪人。此外,外院还有一个二总管,是自己奶娘李嬷嬷的丈夫王福,比起周万山,王福心思沉稳,更有魄力一些,所以从来都是大事王福办,琐事归周万山管。
不巧王福和李嬷嬷前些日子回了山东老家探亲,短时间内还回不来。不然这冯超的事情靳柔也不会吩咐周万山去办。
“免礼,周管家不用客气。”方雅歌的回答平淡无波,态度也不冷不热。周万山却像是没听出来一般,仍是笑眯眯的。
“周管家,你说衙门送来了冯超的消息,可是找到人了?”靳柔看女儿坐好,开口问道。
“回禀长公主,刚刚衙门派来捕头告知,那冯超找到了,只不过已经被人害了……据说是被强人谋财害命了,找到的时候在城外的荒地,钱财都被掳了去。”
听到这样的回答,靳柔和方雅歌也没有过多的惊讶,那日没找到冯超就料想过可能是这样的结果,只是唏嘘这冯超害人不成终害己,看来也是因果报应,应该是被杀人灭口了。
“凶手找到了吗?”靳柔接着问道。
“没有,捕快说这样的案子一般都没有什么线索,很难破案。”回答完,周万山不再出声,一句多余的话也不肯说。这也是周万山和王福的区别,老实有余,魄力不足,连想法都不肯发表一二。
靳柔听了,也知道衙门的追查不会有什么进展了,如果不是长公主府交代了,估计查都不会查,直接就当无头公案处理了。
“行了,我知道了,你下去吧。”靳柔挥挥手,让周万山退下。
“是。”周万山听命低下头倒背着后退,出了厅堂的门,放下翠玉珠帘,才慢慢的转身走了。
方雅歌看靳柔闷闷不乐,忙劝慰道:“母亲不要想太多了,这样的结果也是情理之中,对方断然不会留下活口的,何况这冯超只是对方临时找来的人,想必也不会知道什么重要的事情……就是那月季,母亲也不要太劳心了,终会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
方雅歌的话,靳柔何尝不知,只是现在不知道幕后的人是谁,总是犹如芒刺在背,让人难以舒服。虽然现在府里加强了戒备,丫鬟婆子也都搜查了一番,可是难保对方不会再次渗入,这哪有终日防贼的道理,子女如果有任何的闪失可如何得了!
方雅歌看靳柔双眉紧蹙,知道母亲定是为了府里未来的安宁犯愁,就主动问道:“母亲,上次吴妈妈领着人搜查,可是发现了什么异常之处?”
“除了一些婆子私藏了酒和赌具,就是大厨房那里有人私藏了一些食材,还有丫鬟们的一些小玩意,倒是没有其他什么,犯错的我都让吴妈妈管教过了,偷盗的一概卖了出去。”
方雅歌听到这话就知道母亲的处理方法没有错,水至清则无鱼,有人的地方就会龙蛇混杂,人都有私心,丫鬟婆子如果管理太严苛反而会适得其反,但是无规矩不成方圆,这个度要拿捏好。
“母亲,连翘的事情提醒女儿,府中的管理要外松内紧,而不是外紧内松。连翘能轻易的独自外出,周婆子能有胆子答应传递外男的物件,还有在我的院子里什么人都敢乱走乱闯,都是因为府里没有个处罚的章程。”靳柔听了女儿的话点点头,确实是这样没错。
方雅歌缓了缓接着说道:“举个例子来说,如果丫鬟婆子每次外出都要两个人或者两人以上结伴而行,那么对方就很难钻到空子!婆子丫头私自从外面传递物件进来该如何处罚?这也要有个章程才好,众人心里才有个怕头。女儿认为像这样的空子府里还有很多,母亲何不让底下的几位妈妈都好好想想,每个人提那么几条,母亲再筛选,最后拟定个章程出来,方是万全之策。”
听了方雅歌的话,靳柔不禁暗暗赞叹,女儿想的可是真周到,这几点有的靳柔也早就想到了,但是外出必需两人同行的法子,连她也是没有想出来的。而且女儿还让问询底下妈妈的意见,这些妈妈自然是最知道府里情况的。
“歌儿的法子很好,母亲会让底下的人都想一想的,我的女儿真的是长大了,都能为母亲分忧了。”说着抚了抚方雅歌的头,满眼的自豪。
“只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歌儿,你身边有紫苏我还放心些,但这幕后人还没找到,你弟弟那里我也得安排一二。”
方雅歌当然知道母亲担心的是什么,于是提醒道:“母亲,有句话我一直想说,却不知道对不对。”
“哦,歌儿想说什么?”靳柔不认为她和女儿之间有什么事情是不能说的。
“母亲是不是在想给弟弟也安排一个侍卫?”方雅歌一句话道出了靳柔的心思。
“歌儿难道有更好的办法?”靳柔的确想着进宫再向皇兄要一个侍卫。
“母亲,我觉得这样不好。”方雅歌接着说道:“弟弟是男孩子,总不能一辈子都生活在别人的保护下,我们将军府和公主府未来也需要有担当的男子汉来继承,而不是被宠坏的孩子。即使在父亲母亲的保护下弟弟能一生衣食无忧,那又真的好吗?女儿家没什么远大的志向,无非生活在后院这方寸之地。但是男孩子不同,他应该有更远大的胸怀,母亲不能为了让自己安心,就阻碍弟弟的前程啊。”
方雅歌的一席话说得靳柔哑口无言,她确实想着,子女一生平安就够了,却不知道孩子们都长大了,连女儿都觉得自己目光短浅,有了这样的见解!难道自己真的阻碍了孩子的未来吗?
“母亲可知道,比起去学堂,弟弟更喜欢习武!”
将军府有自己的学堂,男子的墨韵堂在外院,女子的锦画堂在内院,都请了专门的教习师傅。方雅醇和方雅厚是一同进学,方征云还专门从余杭请来有名的大儒唐师傅,据说教出了好几个两榜进士。
因为方征云自己是行伍出身,总是希望儿子能争气,不要被人说是大老粗,尤其是方雅厚,不能继承将军府的爵位……而方雅厚于作学问上确实也有些悟性,唐先生经常夸赞:此子甚佳!
相反方雅醇就不太喜于此,到后来更是因为想要习武经常逃学,偷偷去演武场练习。重活一世,方雅歌并不认为仕途是唯一的出路。百无一用是书生,当年发生兵变的时候,那些平日称赞舅舅仁慈之君的文臣又能怎样,靠笔杆子去杀敌吗?很多时候还是拳头大的说了算。
第十三章 商量
“母亲也知道弟弟将来是要承袭父亲的职位,难道要让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去当将军吗?弟弟如何能够服众?弟弟既然喜爱武艺,母亲何不请了高明的师傅来教他,一方面可以随了弟弟的心意,一方面也能贴身保护。即使将来弟弟做不成将军,做个富贵闲人,断然也不会埋怨母亲。”
听了方雅歌的话,靳柔心中五味杂陈。嫡子承袭将军职位这是不可改变的,方征云统领的可是京城禁卫军数万人,只有儿子继承了将军的位子,才能保证宫内的安全。
可是靳柔私心里不想让儿子上战场,只要方雅醇不通武艺,即使有朝一日需要儿子参战,也可指派个厉害的副将军辅助……
“可是,学武那么辛苦,醇儿怎么受得了?”靳柔还在挣扎,只是明显的底气不足了。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现在不好好磨砺弟弟,以后上了战场他如何保命?!母亲到时,可会为今日的阻拦而后悔!!……”
靳柔双眼猛的睁大,不敢置信的看着女儿,想不到女儿会这样说她,一口气吸岔了,猛的咳了起来,方雅歌这话说的实在是重了,简直是在戳靳柔的心窝子。
方雅歌见状忙轻轻拍打靳柔的后背,靳柔这才缓了过来,只是双手还在不停的颤抖。
方雅歌话一出口也有些悔意,连忙说:“母亲莫要生气,是女儿心里着急了,才将话说重了。”靳柔听了这话心里才好受了些。
等了一会,看母亲情绪有所缓和,方雅歌接着说道:“可是这两府之中,除了女儿还有谁能这么毫无避讳的和母亲谈这件事情呢。女儿也请母亲好好的想一想,弟弟未来若无半点本事,男子汉大丈夫可如何自处?到时候若母子离心,母亲岂不是比现在难过百倍千倍?”方雅歌一面轻轻拍打靳柔的后背一面轻声劝慰。
想着女儿说的话,靳柔的眼泪就流了下来,天下哪个母亲不是望子成龙望女成凤,可是哪个又舍得子女受苦。可是自家情况又和别人不同,女儿不说,未来找个可靠的婆家嫁了也就放心了,儿子却不是自己能决定的。生在皇家,享了别人想不到的荣华富贵,也背负着别人不用背负的重担,自己到底该如何是好!?
在方雅歌的安慰下,靳柔才慢慢的止住了眼泪,轻声对女儿说:“我的歌儿长大了,会为母亲分忧了,你弟弟的事情我会好好考虑的。”一面说着一面轻轻抚摸着女儿的小手,这孩子真的是长大了,连手都不是小时候胖嘟嘟的模样,已经可见芊芊十指了。
……
方雅歌走后,靳柔屏退了所有的人,自己躺在床上沉思。当年她能在皇宫中生存实在不易,母亲早逝,哥哥异地封王,如果不是她不争不抢,再有忠心的嬷嬷照顾,早就被吃的连渣滓都不剩了。所以她当初是甘愿嫁给方征云的,方征云不仅手握兵权,对皇兄至关重要,而且出身不高,底气不硬,也没有王孙公子身上的坏习惯,怎么都是个好选择……
想到自己成长的经历,靳柔不禁唏嘘,如果是把醇儿放到自己幼年的环境中,他能存活下来吗?……多年的安逸生活已经让她忘了,这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慈母多败儿啊。
靳柔也是个果决的女子,想明白其中的道理便不再犹豫,果断的从床上坐起,“来人,梳妆!”
一番梳洗之后,靳柔吩咐道:“去把将军请来,就说我有要事相商!”
……
进入栖凤苑,方征云还有些恍惚。下午大丫鬟夕雾走入慎思苑说‘将军,长公主问您是否得闲去一趟内院?有要事相商’时,方征云分不清自己当时的心情,应该是喜悦的吧?所以他听到这句话,放下正和他探讨前朝重大战役的谋士,二话没说就往栖凤苑走。
进了大厅,方征云就见靳柔坐在正厅当中的罗汉床上,一身绣牡丹月季粉色亮缎圆领薄褙子,配了一条乳白色柔绢曳地长裙,丰满的身姿一览无遗……头上梳了个瑶台髻,配了一支双凤衔珠金翅步摇,米粒大小的金珠子轻轻晃动,一道流光划过,让靳柔的眉目更显娇媚。
靳柔也就三十出头的年纪,正是女人的好年华,白皙的皮肤因夏天的酷热而透出一抹粉红,眉眼温和,唇若红樱,方征云见此就情不自禁的咽了一口口水……
靳柔看方征云进来,站起了身,屈膝一褔,“将军。”
方征云立刻还礼,夫妻间说不出的生疏。
“长公主叫我来可是出了什么事情?”方征云坐在罗汉床的另一侧,小丫鬟立马奉上茶盏,方征云低头啜了一口,是碧螺春,并不是自己喜欢的太平猴魁,心里轻叹了口气。无论是闵姨娘那里还是花姨娘那里,都是常年准备着太平猴魁,只有栖凤苑从不曾如此,就像它的主人,也从不打听自己的喜好。
“今日请将军来是为了醇儿的事情。”靳柔的声音轻轻的响起。
“醇儿怎么了?”方征云本以为是为了女儿的事情,不想是为了嫡子,放下茶盏,认真的看着靳柔。
“我想烦请将军从军中找一位厉害的师傅,教授醇儿武艺。”靳柔直视方征云认真的说道。
这件事情方征云早就想过了,只是嫡子和嫡女一直是长公主在教养,他不好过多的插手,但是嫡子是要继承将军府的,没有武艺如何领兵?即使军中都是自己的亲信部下,儿子未来也很难服众……本想着等过两年如果长公主还不提,他也要亲自教授儿子武艺,没想到今日长公主竟然提了……方征云喜出望外!
方征云虽然偏宠闵芳华,却还没到是非不清,嫡庶不分的地步,心中一直是认准让嫡子继承将军之位的,庶子,他只能尽量让他在仕途上走的更顺利些。
“长公主有此想法甚好!我早就谋得了合适的师傅,只等长公主同意。”方征云双手互击,满脸欣喜的站了起来。
靳柔见方征云如此才明白,原来将军也早有这样的想法,只有自己没看明白……
转头一想,方征云看来也是真心关爱醇儿的,看方征云的眼神就柔和了几分。毕竟是自己孩子的父亲,虽然屡次让她失望,靳柔怎么也不会对方征云豪无半点感情的。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方征云连忙又坐了下来,脸上飘满了红晕。他如今已经三十五岁,人到中年变得成熟稳重,可是在靳柔面前,他却总是手足无措……
方征云长得并不出众,方正的国字脸上两道寒眉,一双星目,鼻梁笔挺,却长了一张薄唇小口,弄得整张威严的脸多了份可爱,因此留了大把的胡须……
看到方征云的尴尬,靳柔假装没发现,“将军找的人我自然是放心的,只是醇儿未来要领兵打仗,不光要精通武艺,还要懂得兵法,这方面将军是否亲自教导更为妥当。”靳柔试探的问道。
“这是自然!”粗神经的方征云根本没发现靳柔话里‘领兵打仗’的试探。
“那就有劳将军了!”靳柔说完满意的笑笑,轻轻的端起青玉茶盏,掩唇喝了一口。方雅醇习武的事情就此定了下来。
……
看夫妻俩谈话暂停,碧琴赶忙打帘走了进来,行了一礼问道:“长公主,厨房的管事来问,将军今日可是在栖凤苑用晚膳?”原来此刻已经到了晚膳时分,厨房送饭到了慎思苑却发现主子不在,就问到了栖凤苑,如果夫妻俩要一起用餐,自然是将晚膳抬过来。
靳柔正是好心情,留了方征云一起用晚膳。
……
夏天白昼长,一顿饭吃完,天色才有些发黑,方征云想留下来,却不知道如何开口,就走到靳柔的书架前想找本书来看,没想到书架上多是诗集,方征云在诗词方面实在不精通,找了半天,找到一本游记,就坐在床上看了起来。靳柔见此也不说话,自己拿起诗集开始抄写,靳柔抄写的正是一本诗词合集,收录了近三百年的知名作品。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过,方征云感觉如坐针毡,可是想到已经好长时间没见靳柔,实在是不太想走。两人正僵持的时候,锦翠走了进来……这是靳柔身边的二等丫头,也是个胆子大的,夕雾、碧琴此时都不敢冒头,只有锦翠心急,按耐不住进了内室,问道:“长公主,时候不早了,可是要沐浴更衣?”此话就是试探两位主子的意思……
方征云好像没听到一般,坐在那里纹丝不动,只是那眼睛却是直愣愣的盯着一处。靳柔看了只觉得好笑,吩咐道:“你去准备吧!”
“是”,锦翠暗喜,看来长公主今晚是要留下将军了,方征云也松了口气。
第十四章 争宠
听到吩咐,丫鬟们都行动了起来,栖凤苑内室有一道紫檀边座牡丹花开花卉宝座屏风,盛开的大朵牡丹花绣在薄如蝉翼的轻纱之上,再将轻纱固定在紫檀边座上,屏风后就是一人高的浴桶,桶内是洒满玫瑰花瓣的温水。靳柔让丫环们服侍脱掉外衣,从屏风外看,玲珑饱满的影子就透了出来……方征云看了难免身子发热。
靳柔梳洗完毕,披散着一头秀发,穿着了梨花白素锦寝衣,里面大红色凤穿牡丹图案的肚兜若隐若现,媚态天成。靳柔走到床边晾头发,丫鬟们就要将水抬出去,没想到方征云挥手说道:“不必换了,你们下去吧!”
靳柔从来都不让自己的丫鬟伺候方征云的,在栖凤苑他只能自己动手梳洗。丫头们看靳柔没什么反应,也就鱼贯而出。
方征云自己脱掉宝蓝色净面杭绸直裰,翻出衣柜中白色云纹暗花的中衣,自去梳洗。靳柔心里想着他用了自己刚刚洗过的水,身上就热了起来,头发擦得越发的缓慢了。
没过多时,脚步声传来,一双大手接过棉布巾子,从背后轻轻的为她擦起头发来,靳柔就觉得心软了几分,身子朝着方征云的方向靠了一靠。
……
第二天靳柔睡到申时才起身,丫鬟们不敢打扰,看着身边早已空了的床铺,靳柔知道方征云一定是去了演武场,这是多年养成的习惯,从来不曾停歇┅┅靳柔想到最后心里有些甜蜜,有些羞涩,还有些失落。
摇摇头不再多想,靳柔喊丫鬟进来服侍,看到众人喜上眉梢的表情,脸又不争气的红了。
“摆饭吧。”靳柔吩咐道。
“长公主还是稍等片刻吧,将军今天出门的时候吩咐了,一会陪长公主一起用早饭。”夕雾笑着劝道。
听到方征云还要回来,靳柔心情忽然又好了很多,觉得自己也不是很饿,等等也无妨,挑挑眉轻声说:“那就等等吧。”
……
演武场位于公主府的外院,公主府一进大门就是两扇龙凤呈祥的石质影壁,转过去可见一溜十六个石柱宫灯,走过一箭之地,进入外移门,再往里就是演武场。
整个演武场非常大,占地将近两亩,青石的地面平整坚硬,场中除了有刀、枪、棍、棒等兵器,还有百十斤的巨石、合抱粗的大水缸可用来锻炼臂力,又有箭靶、木桩等用来练习射箭和身法。方征云十几年来每日的寅时都会起身,在这里练武,不曾懈怠过一日。
这些年,方征云每日歇在哪里都是有规矩的。当年接连纳了两房姨娘进门,靳柔待方征云就越发的冷淡,因她的小日子在每月的中旬,因此就定下,每月中旬前后的十五天方征云宿在栖凤苑,月初在闵芳华的凝春居,月未在花美清的倚春居。虽然靳柔看似占了大头,除去中间的小日子,实在也是没几天……这么多年靳柔也没给方征云在自己的院子里安排通房丫头,因此身边的丫鬟也知道,她们是不可能当姨娘的。
一番动作后,方征云打坐调息,呼吸渐渐的平稳,想着昨晚的舒畅开怀,就迫不及待的去旁边耳房冲了个澡,准备回栖凤苑用早饭。
走过西侧的月亮门,一道粉红色的身影急忙忙的迎来,来人穿了一身粉色撒花交领纱衣,底下是碎花翠纱露水百合裙,梳着百花髻,带着镶宝石蝶戏双花金簪,身材高挑,皮肤白皙,一双丹凤眼含情脉脉。方征云见来人面色一沉,芳华居然来公主府的二门堵截自己,这有些逾越了。
“见过将军!”闵姨娘满脸含笑,给方征云请安。
方征云不好发作,回道:“免了,你来这里作何?”
“妾身昨日在院中恭候将军,直到二门落了锁也没看到将军到来,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因此,今日一早就派了丫鬟出来打听,知道将军在演武场不敢打扰,妾身特地在此恭候。将军就是公务繁忙也要尽量少熬夜,多多注意身子……”
说着将身后丫鬟手中的食盒接过,“妾身怕您忙起来就忘了时辰,如果不吃早饭,到时候只怕会胃疼,因此准备了几样清淡小菜,将军在此简单用了,再去忙也不迟。”
闵芳华一席话说的情真意切,既点出了昨日自己独守空闺的委屈,让方征云起了愧疚的心思,又将自己的贤惠、惦记表示出来,让人无法拒绝。
其实早在昨天晚上,闵芳华就已经知道方征云歇在了靳柔那里,今早特地带了丫鬟来堵人。只是她对这件事情只字不提,只说是方征云公务繁忙才不来后院,如此装聋作哑就是为了让方征云愧疚!哪想到事情这么巧,方征云今日本来是要回栖凤苑用饭的……
听了闵芳华的话,方征云才想起昨日正是该去她那里的日子,自己留宿靳柔处,无疑是给闵芳华难堪,让她在丫鬟婆子面前没了脸面。可是今早,她没有半点抱怨,还亲自给自己送来早餐,如果再驳了她的面子,以后她可如何自处……
看了一眼闵芳华,方征云内心挣扎。自己年幼丧父,跟随母亲长大,寄居在姨娘家,两人可以说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后来方征云参军也是想着挣个前途出来,好求娶闵芳华,哪想到皇上给自己赐婚公主……闵芳华当年几欲寻死,自己对待公主也十分冷落。直到公主怀了身孕,母亲袁氏才提出纳闵芳华为妾,而靳柔也同意了。
可闵芳华终究在名分上吃了亏,方征云一直心存愧疚,更是把将军府中的庶务交给闵芳华打理,虽然此举不妥……
想到这里,方征云就往回走,说道:“既然拿来了,就在这里用吧。”
方征云并没有看到闵芳华嘴角一闪而逝的得意。
“是,妾身服侍将军用饭。”一脸的欣喜柔顺。
……
靳柔等了有三刻钟,还不见方征云归来,只见丫头锦翠脸色不好的快步走入内室,对靳柔说道:“将军打发清风来说,今日公事繁忙不来了,就在演武厅用早饭了。”
看到靳柔完全不上心,锦翠真是急了,公主如此下去,就要被人踩着鼻子往上爬了!于是就接着说:“当我们不知道呢,还不是那些个狐媚子上赶着去那边巴结,亲自送了早饭过去,一大早还从我们门口走过,跟谁耀武扬威呢?……”
“锦翠,住嘴,主子的事情哪有你插嘴的份!你再如此,就自己去后院领罚掌嘴!!”夕雾喝止了锦翠的胡言乱语,在她眼中那些个姨娘又岂是能和长公主相提并论的,和她们计较都丢了身份。
“算了,别吵了。”靳柔放下书,揉揉眉头,吩咐道:“摆饭吧。”靳柔心中颇为失望,这方征云真是狗改不了吃屎,从来都是那边一拉就跟着跑的,多少年了,自己还看不清吗?!
“夕雾,把昨天的铺盖送去针线房换洗,把柜子里那套湖蓝色五幅团花的薄被铺上,天越发的热了,也该换换了。”说完就用起了早饭。
“是”夕雾明白,靳柔心中恼了,连被褥都不要了,送了针线房就是让她们拆洗,重新再做的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