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请安
炎炎夏日,雅荷苑内众人无精打采,几个大丫鬟走起路来趔趔趄趄,只要是蹲下再站起来的,个个都是呲牙咧嘴,看的小丫头们莫名其妙,又不敢多问。
今日是几个丫鬟习武的第一天,庄婕让众人练习马步,昨日白芷就吩咐住在院子后罩房的小丫头们以后每日晚两刻钟上工,只说是郡主体恤下人。小丫头们正是贪玩的年纪,可以晚点起床,也乐得自在,没人多想。
“嘶~~”半夏端起地上的铜盆,大腿根子疼的没忍住,轻哼出口。白芷也好不到哪里去,房门前的几登石台阶都不能好好的走下来。
白芷想着,这习武真是辛苦,才蹲了一天的马步,就感觉前途昏暗。而且她们都是郡主的贴身丫头,这件事如果传扬出去,未来哪家愿意迎娶陪嫁六个高强武艺的丫鬟,且有皇上在背后撑腰的安宁郡主啊。白芷越想越不安,总觉得该找个机会让公主知道,否则哪天事发,她们几个肯定要被重罚,如果连累了郡主的名声,那就是个死……
此时方雅歌屋内,紫苏正在给方雅歌捶打小腿,郁闷爬满了平日面无表情的脸,昨日还在庆幸不用自己教授武艺的紫苏,今早才被告知要当方雅歌的贴身教席,这简直是晴天霹雳……
她学的可是最顶尖的暗杀功夫,除非碰到顶级高手……当然还有龙卫里面那排名前十二的变态们,她可以号称打遍江湖无敌手,现在居然要教授郡主武艺,还被威胁“如果不想教,可以回宫去换个人来教本郡主!!”。
紫苏怎么都想不明白,一脸甜美的方雅歌怎么能如此腹黑,一个十三岁的孩子居然有如此心计。紫苏在心里将那些夸赞安宁郡主端庄大方、文静贤淑的人在心里腹诽了一遍!突然觉得留在方雅歌身边比给皇上当暗卫还累人。
“好了,别让那几个看见,否则我又不得安宁了。”方雅歌利落的起身,一点看不出来,早起蹲了一个时辰的马步。想起当年她和林叔也是如此,早起蹲马步,晚上学习拳法。只是林叔教的都是军中实打实的基本功夫,招式有限,自己年纪又大,骨骼长成,所以一直没有什么进步。如今有了紫苏教她,方雅歌相信,学些保命的招数应该不成问题。
……
方雅歌刚出了寝室,就见艾叶气嘟嘟的走了进来,见到方雅歌赶紧调整表情,方雅歌就知道这个丫头有事情瞒着自己。
“郡主,今日宫里送来一篓子荔枝,说是闽中进贡的,长公主吩咐送了一大篮子过来,郡主可是要尝一些?”方雅歌知道,闽中盛产荔枝、杨梅等物,虽然味道鲜美,只是不能长时间保存,需用冰镇上,快马加鞭,三四天内入京,才能保持新鲜可口,因此是个稀罕物。每年这个时节,皇上都会给公主府和将军府送一些,荔枝不能久存,马上吃才好,但是太医叮嘱过,这荔枝性热,不能多吃,一次几颗足矣,否则于身体有害。
看到缠丝白玛瑙碟子上摆放的荔枝鲜红可人,冰块还冒着寒气,在这暑热的日子里确实引人。
“好,你就剥几颗吧……”
艾叶听闻马上净手,用特制的银刀将荔枝剥开一个小缝,然后白嫩的手指飞快的将外面的果壳除掉,将雪白的果肉用水冲洗干净,放入旁边的青玉碗内。方雅歌慢慢的吃着,观察艾叶的反应,貌似不经意的问道:“刚可是遇到了什么人?”
听方雅歌的问话,艾叶手并不曾停下,随口回答道:“遇到了长公主身边服侍的锦翠姐姐。”
“可曾聊些什么?”
“还是闵姨娘……”突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艾叶打了个磕巴。
“闵姨娘怎么了?”方雅歌看着艾叶问道。
艾叶见瞒不住,索性说了:“锦翠姐姐说,将军本来要在长公主那里用早餐,哪知道闵姨娘早起去演武场堵了将军,硬是把人留在演武场用的早饭,简直是没将长公主放在眼里!!”艾叶越想越气愤,又叨囔了一句:“真是不要脸,哪有点做妾的本分,长公主怎么会不生气,不伤心。”说完接着剥荔枝。
方雅歌听完拿出丝帕净手,并不说什么,而是吩咐道:“我不吃了,这个东西不能多吃。你拿下去,晌午后和白芷她们分了吧。紫苏,你去请谭嬷嬷,陪我走趟将军府。”
“是”紫苏转身离去,艾叶不明所以。
……
方雅歌带着谭嬷嬷和紫苏一同前往将军府,给她的祖母袁氏请安。这袁氏本是秀才的女儿,十六岁嫁给了同镇上的商人方元山,夫妻还算恩爱。哪知道方征云两岁那年,方元山出门买货,结果被强盗所害,而袁氏孤儿寡母更是被自己的大伯子赶出家门,家产被夺,无奈只得投靠自己的姐姐,也就是闵芳华家。
所以袁氏一直十分疼爱闵芳华和她的哥哥闵文修,一直想让闵芳华做自己的儿媳妇。哪里知道公主下嫁,打破了一切的计划,虽然闵芳华最终入府,却只能为妾,因此袁氏不喜靳柔,连带着也不喜欢方雅歌和方雅醇,反而是十分疼爱闵芳华的子女。
只是靳柔身份高贵,实在轮不着她这个婆婆来管教,两人一直相安无事,靳柔不主动来将军府,袁氏也图个眼不见为净。
此时,荣养堂内袁氏正在和闵芳华聊天,袁氏上身穿着靛蓝底子银色凤尾菊花纹样对襟比甲,下身宝蓝缎子菊花刺绣马面裙,简单的梳了个髻,头上白玉寿字一笔横钗,白玉耳坠,手上戴着金镶玉手镯。因为早年操劳,袁氏虽然现在安享晚年,看上去却是比实际的年龄要老些。
闵芳华在袁氏屋内,一边剥荔枝一边说道:“姨母真是好福气,这荔枝可是宫里赏下来的,将军就让妾身全都送到了姨母屋里,可见多孝顺您了。”说着用帕子擦了擦剥好的荔枝送入袁氏口中。闵芳华从来不唤袁氏母亲,因为她没有资格,也从不唤老夫人,那样显得没有地位……
袁氏听了,布满皱纹的脸上就浮现了笑容,嘴甜心甜。两人正说着话,大丫鬟翡翠走了进来,“禀告老夫人、夫人,大小姐来给老夫人请安了。”在将军府,下人们都称闵芳华为夫人,称靳柔为长公主,这也是袁氏授意的,为的是提高闵芳华的地位,可以服众。
“她这个时间来请什么安!我看是来惹我生气的才是!你告诉她,既然身子不舒服,就不要勉强来了。”袁氏气闷,方雅歌落水她是知道的,因此多日没来请安。可是今日方雅歌既然要来请安,就应该在早起和众姐妹一起来,而不是在午饭前来自己房里。这岂不是告诉众人,她的身体早就好了,只是不愿意来荣养堂请安,才拖到午饭的时候。还是想告诉别人,她这个当祖母的苛待孙女,居然让孙女带病请安,孙女没有办法,推脱不过才姗姗来迟。
翡翠并不敢吱声,等着袁氏的吩咐,翡翠心里并不愿得罪方雅歌,那毕竟是安宁郡主,老夫人说什么,那是祖母教孙女,无可挑剔,可是下人对郡主不敬,随时都能拉出去卖了。因此,尽管袁氏不喜欢方雅歌,荣养堂里的丫头却是毕恭毕敬的待她。
方雅歌等了一会也没见翡翠回来,索性不再等,直接迈步走向正堂,一院子的丫鬟婆子也没人敢拦。
还没撩起帘子就听到袁氏气急败坏的声音,从刻着喜上眉梢图案的檀木屏风后面传来,“你让她回去,就说我荣养堂没有这个时间请安的规矩!!”
听到这话,方雅歌轻轻的笑笑,祖母还是如此不喜欢她,只是前世觉得面目可憎的祖母,这一世看来也只是个刻薄些的老妇人罢了。对自己只是不喜,态度冷淡或者言语刻薄些,但是并没有真正的伤害她,而且对待弟弟还是不错的。
“雅歌给祖母请安!”方雅歌笑颜如花的进来,姿势标准的给袁氏问了安。
袁氏没想到方雅歌会直接闯了进来,顿时气得肺都炸了,指着方雅歌说道:“你,你,……竟敢直闯荣养堂。”袁氏小门小户出身,说话根本不过脑子,没有意识到,她这样一句话会对闺阁中的女孩带来什么影响。方雅歌并不在意,但是谭嬷嬷听了就皱起了眉头。
第十六章 打人
“祖母哪里的话!”方雅歌直起了身子,想来袁氏是不会想起她还在行礼的。
“雅歌可是让翡翠先进来通报,可是等了半天都没消息,雅歌怕是祖母身体有恙,翡翠在里面服侍不得出来,这才一时心急,赶紧进来看看祖母,哪里就是直闯呢……”
袁氏真的很想说,我就是要晾着你,让你学学规矩,可是话还没出口就听到方雅歌接着说道:“而且祖母向来疼爱孙女,怎么舍得孙女在大太阳底下晒着,想来是这些当差的奴婢偷懒。我再怎么年小不懂事也不敢站在门口,否则有心人看了还以为祖母不慈,磋磨自己的亲孙女呢!父亲要是听到了,不知道该有多伤心……”
方雅歌记得,前世自己也是落水之后第一次来请安,袁氏就量了她半个时辰,而她连动都没动,就怕落个不敬尊长的名声,最后被太阳晒晕了,抬回雅荷苑。
那是方征云第一次为了她和祖母袁氏发脾气,母子俩吵吵闹闹好一段日子事情才过去,自此父亲和母亲就不让她再来荣养堂请安了,只说她身子弱,不宜操劳。
袁氏憋了半天的气,却是哑口无言。这个平日不声不响的孙女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牙尖嘴利了,还要挑拨她和儿子的关系,哪有点平日里大家闺秀的样子?
其实袁氏不喜欢方雅歌不仅是因为靳柔身份高,让袁氏觉得自己这个婆婆毫无分量。还因为方雅歌最终将要继承公主府一半的财产。当年靳柔出嫁,皇上给的嫁妆可不少,金银珠宝、绫罗绸缎、田庄店铺,这头的嫁妆进了公主府,那头还没出皇宫的大门,可见靳柔的身家丰厚。
如果靳柔把东西都留给方雅醇,那也是留在了方家。可是这个儿媳妇向来疼惜女儿,想来等方雅歌出嫁会将大半嫁妆都给女儿带走,那可是要带去夫家的!一想到要搬空半个公主府,袁氏就心疼,自然也就不喜方雅歌了。
看着袁氏要背过气去的样子,方雅歌觉得心情舒畅,多年的怨怼烟消云散。闵芳华见袁氏气的不轻,眼光一闪,赶忙坐在袁氏的边上,边摩挲袁氏的后背,给她顺气,边向方雅歌说道:“大小姐快少说两句吧,把姨母气出个好歹,大小姐也是担待不起的。”
方雅歌刚刚坐在紫檀木椅子上,听到这话心里就笑了……
果然一直憋着气的谭嬷嬷见状不再忍耐,转身站了出来,向着方雅歌行了一礼,厉声冲着紫苏说道:“紫苏,掌嘴!”
紫苏听命一个跨步从方雅歌身后走出,来到罗汉床前,一把将闵芳华从床上拽下,抡圆了巴掌就扇了过去。
“啪、啪、啪、啪~~”四个响亮的耳光瞬间就打在了闵芳华的脸上。闵芳华白嫩的小脸哪里禁得住紫苏的巴掌,立马肿了起来,嘴角也裂了缝,血流了一下巴……这还是紫苏不太能揣摩清楚方雅歌的意思,手下留了情,不然这几巴掌下去,闵芳华就得掉牙破相。
闵芳华被打蒙了,袁氏也瞪大了眼睛不能理解眼前的一幕。一屋子的丫鬟婆子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一时间鸦雀无声。
方雅歌见此不缓不慢的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角,她就知道谭嬷嬷不会让她失望的,看到闵芳华呆愣的样子,方雅歌心里想着,再美的人被人打了都很难看,何况这闵芳华也就中等姿色,也只有父亲才放着母亲那样的美人视而不见,反而把一根草当成了宝。
“你······你大胆、放肆!!”袁氏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刚一反应过来就声嘶力竭的朝着方雅歌喊道。
……
方雅歌看到袁氏的反应,着实在心里叹了口气,袁氏到现在还不明白,闵芳华挨打,她可没有开口说话,此时不去质问谭嬷嬷,反而朝着孙女吼叫,根本就是本末倒置。
“祖母息怒。”方雅歌站起来给袁氏行礼,如果是其他人,方雅歌根本连眼神都不会给一个,这袁氏是自己的祖母,怎么也得留几分面子。
方雅歌虽然嘴上说着祖母息怒,可是连一句告罪的话都没有,更可气的是还面带笑容,这是让她息怒的样子吗?!
袁氏越看越生气,却知道这个时候最要紧的不是和方雅歌计较,她还能让自己的婆子去将四个巴掌打还在方雅歌的脸上不成?即使她有心也不敢这样做,不说别的,靳柔一定会跟她计较到底的……现在最要紧的是把这胆大包天的婆子给捆了。
袁氏看了看周边呆愣的丫鬟婆子一眼,更是怒火中烧,怒吼道:“你们都是死的吗?还不把这个以下犯上的奴才给我绑起来!!”袁氏怒目圆睁,狠狠的瞪着谭嬷嬷。
丫鬟们这才反应过来,马上有人出门去唤粗使的婆子,翡翠她们几个大丫鬟却是不敢上前,刚刚紫苏的几巴掌让她们心有余悸……一看就是个难缠的主。
听到嘈杂的脚步声,方雅歌嘴角轻轻扯动,她要的就是人多……看到一个个粗壮的身影在屏风后一闪而过,方雅歌才再次含笑说道:“祖母使不得,这位嬷嬷可不是我将军府可以随意处置的。”
袁氏哪管那些,大声的叫嚷着“捆了!捆了!她还是哪家的夫人不成,我就不信我捆不得。”
听到这话,就有那喜欢讨好卖乖的婆子上前就要动手,却不想被紫苏一脚踹倒,疼的婆子在地上哀嚎半天也没爬起来。姨娘她都敢打,何况是个婆子,再说有郡主背后撑腰,她可是毫不畏惧。
众婆子一见这个阵仗,均不敢再轻易上前,方雅歌看紫苏镇住了众人,才笑吟吟的说道:“都怪我没和祖母说清楚,这是宫里来的谭嬷嬷,在宫中专门负责嫔妃和公主的礼仪教养,最懂规矩不过的人。我此次进宫,皇后娘娘不知在哪里听闻,说我将军府老夫人年事已高,许多事情有心无力,难免顾看的不周全,导致丫鬟婆子、姨娘小妾不守规矩、兴风作浪,特地派了谭嬷嬷来监督管教,尤其是负责两位妹妹的礼仪规矩,管教好了,以后出去了也省得人家笑话我将军府家教不严。”
方雅歌看了看袁氏气的发黑的脸,还有闵芳华忘记哭泣,惊讶的张着的小嘴,心里狂笑不已。
众丫鬟婆子恨不得自己今天从没进过荣养堂的大门,这样难听的话皇后可以说,她们却不能听,这是对老夫人和闵姨娘赤裸裸的打脸啊,闵芳华简直想晕倒算了……刚要向后倒去,却听见谭嬷嬷开了口。
“御前五品女官,尚仪局尚仪谭青见过老夫人!”谭嬷嬷年纪比老夫人小不了多少,而且是正正经经五品的女官,自然不会对老夫人行全礼,只是行了个半礼。而闵姨娘,谭嬷嬷连理会都不必。
袁氏知道,这个女官的身份不会假,芳华这打是白挨了,想着就把目光盯向了动手的紫苏。
方雅歌的声音就又轻轻的响起:“此外,皇后娘娘怕谭嬷嬷一人难以管理,就将贴身的宫女赏赐给了孙女做贴身丫鬟,也好协助谭嬷嬷。”
连动手的都是皇后身边的丫头,这账可就真的没法算了。
方雅歌的话音才落,谭嬷嬷就再次出声:“老夫人莫要生气,实在是皇命在身,看到府中不合规矩之处就要指出,严重的必须惩罚,不敢辜负了皇后娘娘的期望。”听到这话,闵芳华冷汗都下来了,完了,这事还没完。
袁氏却不知道这是个坑,心中想到‘是啊,就算是公中女官,也不能在将军府无缘无故的打人!’袁氏瞬间就有了底气:“请问这位女官,我的外甥女究竟有何过错,要让你如此羞辱。”
愚蠢!!在这个时候居然还上赶着去问,这不是给人家发作的机会吗!……闵芳华见袁氏出了这样的昏招心中发急,却不敢再次插嘴。
果然谭嬷嬷轻轻笑了一声,上前一步,盯着闵芳华说道:“闵姨娘的错,我现在就给老夫人讲明白、说清楚。”语调中说不出的诚恳恭敬,好像刚刚下令打人的不是她一般。
“其一,郡主进入屋中给老夫人行礼,闵姨娘居然不知避让,安然受了郡主的礼,这就是以下犯上!……一般人家尚且知道,妾室姨娘只是半个主子,在嫡女面前岂能安然站立,更别说郡主贵为长公主之女,皇上的嫡亲外甥女,更是有安宁郡主的封号,身份何等尊贵,一般的贵族子弟见了都要行礼避让,何况是一个姨娘!?”一句话,闵姨娘以下犯上的罪名板上钉钉。
谭嬷嬷一口一个姨娘叫着,这让闵芳华气得浑身颤抖,她的确是有意不回避方雅歌的礼,她认为这样才能证明自己在将军府中独特的地位。没想到今日河边湿鞋,碰到了这样凶恶的嬷嬷,闵芳华可以想象明日丫头们看她的眼神必然是充满嘲讽……想着闵芳华紧紧地咬住了嘴唇,用力的握住了手中的丝帕。
谭嬷嬷可不管闵姨娘怎么想,她实在是没有必要去顾忌一个姨娘的脸面,连口气都不停顿,将闵姨娘的错处接着数落了下去……
第十七章 说理
“其二,闵姨娘称呼老夫人为姨母,简直是不知所谓。闵姨娘虽然未出阁前是老夫人的外甥女,但那已经是被纳入将军府之前的事情,现如今闵姨娘的身份是将军府的妾室,不是在府中做客的亲戚小姐,就应该遵守伦理纲常,叫一声老夫人。如果闵姨娘非要叫老夫人姨母也不是不可以,只要求得将军的许可,放出府去,自然还是方家的表小姐。”
言下之,除非方征云不要你了,不然你就是个妾,没资格叫姨母,闵芳华听到这话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其三,闵姨娘称呼安宁郡主大小姐。我们将军府可不是小门小户的人家,不知道朝廷封号、规矩制度。府上两位庶出的小姐尽可称呼二小姐和三小姐,可是安宁郡主有皇家的封号,称呼之时自然是以封号为先,实在不懂也可称呼郡主,以此方能体现对贵人的尊重,对皇家的敬意,粗鄙之人又岂能直呼贵名,闵姨娘这声大小姐唤得不妥。”又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了闵芳华的心上,谭嬷嬷意思是她就是个上不了台面的粗鄙之人。闵芳华已经被贬斥的麻木了。
“这最后一错,闵姨娘你可知道错在哪里?”谭嬷嬷说了半天,缓了口气问闵芳华,闵芳华这时岂肯再吱声。
谭嬷嬷见此怒火沸腾,给脸不要脸,于是色厉内荏的说道:“如果闵姨娘毫无悔过之心,本尚仪只能加重处罚,直到闵姨娘能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为止了,闵姨娘我再问你一遍!!你~~知道还是不知道。”
闵姨娘见还要受罚,心道,好汉不吃眼前亏,今日面子已经丢尽,怎么也不能再受皮肉之苦,哪敢再迟疑,立即说道:“妾身不知,请嬷嬷训示。”说着眼泪就滴了下来,哭的梨花带雨好不可怜,可惜方征云不在,哭的再哀婉也无人心疼。
“既然你不知,我就告诉你,这最后一错是你不知身份地位,老夫人和郡主说话,你不仅擅自插嘴还企图陷害郡主忤逆不孝!”一句话说出来,袁氏都惊了,芳华何时说了孙女忤逆不孝的话?
“没有,我没有说过!”闵芳华赶紧摇头,这样的罪名她可担不起。
“你说‘郡主如果把老夫人气出个好歹,也是担待不起的’,这话在场的丫鬟可全都是亲耳听到的。”
闵芳华听了,恨不得扇自己一耳光,她干嘛逞一时的口舌之快,为自己招来这无妄之灾。
“我,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情急之下怕姨母……不,怕老夫人气坏了身子才说的劝解的话,你不能冤枉我。”闵芳华替自己争辩。
谭嬷嬷听了不屑的撇撇嘴,心里暗道,你那点小心思哪里够看……
“郡主惦记祖母,身子还没好利索就急急来给长辈请安,孝心人人可鉴,老夫人见此哪有不欢喜的,就是一时的误解郡主,还能是非不分,和自己孙女置气吗?再说了,整个屋子的丫鬟婆子都是摆设不成,大家都没有看出来郡主和老夫人有任何的不愉快,只有闵姨娘你心思通透,说老夫人要‘被郡主气出个好歹’,意指郡主忤逆长辈!难道老夫人在你眼中如此是非不分?嫡亲的孙女特意来请安,还能气出病来!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闵姨娘你挑拨离间,诬陷郡主忤逆长辈,你说你该不该打。”谭嬷嬷越说越严厉。
谭嬷嬷一段话说的在场的丫鬟们汗颜,这谭嬷嬷好口才,老夫人明明就是生了郡主的气,可是这会却不能承认,不然就是是非不分、不知好歹,她们就更没胆子说了……这谭嬷嬷此时占着道理,那铁齿铜牙,逮找谁都能咬下块肉来,众丫鬟一致沉默,谁也不敢冒头。
闵芳华又气又惊又怕,咬碎了一口银牙,这老货居然颠倒黑白……可是她却不能像泼妇一样指着对方的鼻子吼,所有人都看到老夫人快让郡主气死了!闵芳华装柔弱已经成了习惯,“我,我……”了半天,一时间竟想不出反驳的话。
“我只问你,你该不该打,连皇上皇后都称赞安宁郡主文静贤淑,孝敬尊长,堪为子女的典范。你却敢暗讽郡主忤逆不孝,你将皇上皇后的脸面置于何地,岂非藐视天威!”
谭嬷嬷这么大的罪名扣下来,闵芳华再也扛不住,心思一转,赶忙跪下磕头请罪道:“切身知错了,妾身不知轻重,胡言乱语,还请郡主大人不记小人过,容恕妾身。”
谭嬷嬷见此立刻挡在方雅歌面前,安然的受了闵芳华的跪礼,这闵芳华真是个不省心的,这会了还给郡主找麻烦。安宁郡主让父亲的妾室下跪赔礼,这样的话传出去可是好说不好听,何况将军要是知道了,对郡主也会有意见。这谭嬷嬷这一挡,闵芳华下跪赔礼的人就是她了。
今天闵芳华不仅被谭嬷嬷训斥的体无完肤,最后狠心一跪,居然还让谭嬷嬷受了,方雅歌却是毫发无伤,心头一口血涌上来,闵芳华生生的又咽了下去。
今天屋子里这么多的丫鬟婆子看着她受罚,相信未来很长一段时间自己都没脸出来见人了,以后在将军府她还如何服众……闵芳华心中暗暗恨上了谭嬷嬷。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闵姨娘起来吧,不必行这么大的礼。。我既是领了皇后娘娘的旨意来的,自然不敢不尽职尽责。今日我就不再多说什么,从明日开始,每日巳时和未时我在公主府怜星亭教授礼仪规矩,府中的两位姨娘和小姐都要来,不可缺席。”
闵芳华听了更加沉默,却也能明白胳膊拧不过大腿,今天自己只能吃下这个亏,然后找方征云……再徐徐图之。
“是,妾身一定守时。”闵芳华咬牙回答道。
直到方雅歌一行三人已经离开,袁氏也没回过神来,她想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的呢?她本要给方雅歌脸子看,要让方雅歌吃点苦头,这个孙女不是应该心领神会,在外面站着,直到自己消气的吗?她怎么就敢大大咧咧的闯进来,还让人打了她父亲的姨娘,还有这个谭嬷嬷说了一大通的话,芳华简直被说得一无是处。袁氏始终没想明白,这还是她那个看似静贤淑其实胆小懦弱的孙女吗?
……
方雅歌从荣养堂出来,走在大红朱漆的手抄游廊里,觉得心情舒畅,闵芳华再厉害又如何,妾室的身份将是她一生的桎梏,虽然有着百般玲珑的心思,也永远别想翻出大浪来。前世让她耿耿于怀的人,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但是方雅歌心中一直惦记着一件事情,前世父亲既然命令贴身的林叔照顾自己周全,必然不会弃母亲和弟弟于不顾,可是母亲自缢身亡、弟弟中毒不治,这必定是有人下了毒手……想到可能还有人潜伏在府中,方雅歌就觉得寝食难安。
可是方雅歌深知,如今她身边能完全信任的就是几个丫鬟,并没有合适的人可以调查此事……说来说去自己目前的势力太单薄了,连一座府邸都难以掌控,何况是改变一个国家。方雅歌想到这里,刚刚的好心情烟消云散,不自觉的心焦了起来。还好前世母亲和弟弟身体康健,相信即使是现在已经有不轨之人入了府,也不会随便动手,她还有时间。
“谭嬷嬷,你以后教授府中女眷礼仪一定要尽心尽力,不要因为她们是姨娘庶女就放低标准,如果她们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尽管好好调教,万不能出去丢了将军府和公主府的脸面。”谭嬷嬷岂能不明白这话中的意思,“郡主请放心,奴婢定然拿出看家的本领,倾尽相授,不敢半点马虎。“
“谭嬷嬷如此,我便放心了,相信学个三年两载,我将军府的众人必然大有长进,礼仪方面无可挑剔,出去也可博个美名。”方雅歌的目的很明确,将有嫌疑的人全部控制起来,一天两个时辰的礼仪教养,让她们少些精力兴风作浪,自己没那么多的精力天天盯着。
谭嬷嬷一听三年两载就明白,安宁郡主这是想将两个姨娘和庶女监管起来,便立刻回道:“个人领悟能力不同,府中的女眷们能否在两三年内学得精髓尚不可知,奴婢只能尽力为之。”一脸的诚恳谦虚。
方雅歌听了就朝着谭嬷嬷笑一笑,“不妨事,你尽力便可。”
“是”
第十八章 秋衣
方雅歌并不关心自己一行人走后,荣养堂怎样的人仰马翻,一回到雅荷苑就让白芷开了柜子,将自己多年的私房钱拿出来数一数。
这些年都是白芷为方雅歌打理私房钱,就放在了拔步床内配套的紫檀龙凤纹立柜里。听到方雅歌要查看,白芷并不多话,拿出钥匙开了柜子,将里面的物品一样一样的拿了出来。
方雅歌就见大大小小的盒子慢慢的摆在了珊瑚圆桌上,放不下的就放在了窗边的紫檀平角条桌上……足足有三十多个。
白芷将其一一打开,其中大部分是珍珠、玛瑙、黄金、翡翠以及各色宝石做成的金银首饰,这些是宫中赏赐,御赐之物并不能拿出去变卖,日常也不适宜穿戴,所以才放在了这里,没有放在首饰柜子里……
除此之外,一眼就能扫见柜子里大大小小的金银裸子,白芷数了数,一共是三千五百八十二两,是这些年方雅歌的月钱银子以及过年过节长辈的赏赐。
接着,白芷又打开了一个镶螺钿葵花形黑漆小盒子,里面放着一沓子银票,有十两的、五十两的、一百两的……这是靳柔给方雅歌的,是为了让女儿在外出的时候能方便买东西并出门做客打赏下人使用。
方雅歌细算了算,她能动用的也就手头上这八千五百多两银子,这点银子要想拿出去做点什么事情,估计远远不够。
方雅歌看了唉叹一声:“哎,这么点银子怎么够呢……”
白芷听了险些晕了过去,说道:“我的郡主,八千多两银子您还嫌少,普通人家那一年都用不上十两银子呢!”
白芷哪里知道,方雅歌现在心里谋划的事情,这点银子就是杯水车薪。
“是啊,不少!我的小管家婆都替我省着呢,连打赏下人都是一钱一钱的给,外面都不知道多少人说我抠门,却不知道是白芷姑娘克扣了她们的油水。”方雅歌故意逗白芷。
白芷听了气的双颊鼓鼓的,一边把盒子盖上,一边嘟囔着:“我还不是为了郡主,那些个丫鬟婆子哪个不是争前恐后的往咱们院子里跑,芝麻绿豆点的差事都能两三个人一起来,还不是为了郡主赏她们。郡主的钱就是大风刮来的不成?把她们的胃口养大了,哪天给的少了还得说咱们小气,给了银子还不落好。我没给她们铜子就不错了,一个个拿着月钱银子不干活,我才不惯着她们。”说着就把盒子重新收到柜子里。
方雅歌听了就呵呵的笑,并不说话,这些丫鬟婆子喜欢迎高踩低也是人之常情,只要不过分就不必理会。白芷毕竟才十五六岁,为人处事少了一些圆滑,还值得为了这些事情生气!?
只是,这公主府的内院是该整肃了,该给的赏钱不能少,否则丫鬟婆子们做事不积极,真的耽误了事儿得不偿失,但是绝对不能纵着她们,如果有人偷懒躲滑、不守规矩,那就一定要严惩!看来哪天要和吴妈妈说一说,光是订好规矩还不行,该找个机会敲打下人们一番。
……
这边主仆两个正在说笑,半夏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妇人,略显丰腴的身段,穿了一件掐金丝牡丹暗纹比甲,头上戴着缠枝钗,耳尖红翡翠滴珠耳环,行走间腰肢款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的夫人。
这妇人便是管理针线房的花美淑,姨娘花美清一奶同胞的姐姐,外院大管家周万山的媳妇……
“见过郡主。”盈盈一拜,就露出手上的绞丝金镯,方雅歌看了眼皮一跳,真是打瞌睡遇到了送枕头的,方雅歌正愁着去哪里找个差错,震慑一下后院的众人,这花嬷嬷就送上门来了。
方雅歌可是记得,前世花美淑的女儿周铃兰最终给方雅厚做了姨娘,而花美淑和周万山更是过上了呼奴唤婢、穿金戴银的日子,外面人见了花美淑都要叫一声花夫人。
方雅歌不相信闵芳华会将钱贴给一个姨娘的父母,如今见花美淑的打扮,方雅歌就怀疑,这花嬷嬷大概是贪了公主府的银子……
方雅歌不动声色,和气的问道:“花嬷嬷今日来可是有什么事情?”
“启禀郡主,奴婢今日前来是遵从长公主的吩咐,给郡主送来那做秋衣的料子,现在已经是七月了,如今挑选好料子,绣娘们仔细的做了,那衣服也得中秋前后才能好的。奴婢不敢耽搁,今天捧了几匹料子,请郡主挑选。”说着鱼贯走进十几个小丫头,每个人手里都捧着布料,每一匹都是纹理繁复,做工精良,色泽纯正,一看就是上好的料子。
“郡主瞧瞧可有看得上眼的?”
方雅歌听了,往下面扫了一眼,心中就一寒……底下的料子凡是贵重的多是颜色艳丽的,而自己往日喜欢的浅色的布料倒是也不少,可是这档次就不一样了,这花嬷嬷,好胆量!前世方雅歌并不太懂这其中的弯弯绕,现在却是一眼看个明白。
方雅歌心思一动,就对站在门外的艾叶说道:“你眼光好,帮我挑一挑吧。只是少选一些素净的颜色,多挑些热闹的才好,一柜子的白色、粉红,看得我都腻歪了。”
“是,奴婢领命。”
艾叶本就是负责方雅歌梳妆打扮的丫鬟,听方雅歌如此说自然没有不卖力气的。挑挑拣拣了小半个时辰,艾叶最终选定了一匹大红牡丹穿花的杭绸、一匹水红纹锦、一匹碧绿鸟衔瑞花锦、一匹草绿蝉翼纱以及玉色月华锦、丁香色软烟罗、藕荷色喜上眉梢的妆花锦、湖水蓝罗绸还有月白滚雪细纱、玉白色如意云纹素锦各一匹,这算下来就是十匹布料,做衣服足够了。
“奴婢觉得大红色和水红色这两匹做成百褶裙再合适不过了,此外这两匹剩下的布料还能再做两身同色的通袖袄。碧绿色鸟衔瑞花锦和草绿色蝉翼纱出两身比甲、两身对襟褙子和两条长裙。玉色月华锦、丁香色软烟罗各做成内衫和曳地裙两套。藕荷色的妆花锦和水蓝色罗绸做成对襟小袄。此外秋凉的时候虽然我们也有斗篷,但毕竟不是新的,这两匹余下的布料就做成兜头斗篷,不要加兔毛,不然就显得俗气了。”
“还有把月白滚雪细纱做成两套睡袍、两套中衣,玉白色如意云纹素锦做四套中衣。剩下的布料我们房里再做些袜子、鞋面、荷包之类的。郡主看这样可好?”说起穿衣打扮艾叶真是头头是道,一双大眼睛都在放光。
艾叶说完看看方雅歌,方雅歌点点头,花嬷嬷这才接了话:“呵呵,都说郡主屋里的艾叶姑娘最会打扮,如今看,这话果然不假。郡主有了这么个灵巧的丫头,在穿着上比别人更出众也是应当的了。”这句奉承话,听着却有些别扭,
“好了,就做这些吧。”方雅歌并不与她计较,说完就端了茶。
看方雅歌兴致缺缺,花嬷嬷不好再停留,转身告退,领着人走了。
花嬷嬷才一走,方雅歌就立马变了脸色,向着艾叶问道:“刚才的料子你都记住了吗?”
“奴婢记住了,郡主放心吧,哪匹料子该做什么衣服奴婢记得清清楚楚的,回头奴婢亲自盯着针线房,不会出岔子的。”
“好!白芷,你给艾叶拿一百两银子,我有事情让她去办。”
……
锦绣阁内,身穿青绿镶领粉蓝撒花束腰对襟比甲的老板娘热情的招呼着客人,丫鬟们时不时的为坐着的贵客们端茶倒水,如果看中了哪匹布,只要莲指轻轻一点,就会有伶俐的丫鬟将布拿下来让客人细细查看。
这‘锦绣阁’乃是京城有名的布庄,专门招呼各府的夫人小姐,一般的老百姓根本不会踏入。
艾叶刚一跨入门槛就有小丫头迎了上来,行了一礼问道:“这位小姐,安好!奴婢小桃给您带路。”锦绣阁中的布匹虽然精贵,也经常有商户人家的女儿前来买布,只是,买的布匹并不是十分华贵。因此,锦绣阁的一楼招待普通客人,售卖的布匹也是一些时新的但不十分昂贵的布料,而二楼才是招待贵宾的。
小桃看艾叶的打扮不是十分华贵却也是穿戴的十分讲究,想来是位小姐,就带着艾叶往一楼的架子前走。
“这些布,小姐可有看得上眼的?”
艾叶知道,她的打扮比起一般人家的小姐还要好些,所以这个丫头误会了。于是笑了笑对小桃说:“这位妹妹误会了,我今日来是奉了我家小姐的命令,来挑些布做衣裳。
小桃听了马上就明白,这是大家女儿的贴身丫头给主子出来买布的,一楼的货估计是看不上眼的。
“姐姐莫怪,是小桃误会了。如果这一楼的货姐姐看不上眼,就请姐姐去楼上,那里还有些珍藏的料子。”说着就带着艾叶往楼上走,艾叶也不推辞。她知道这锦绣阁的二楼是招待贵宾,自己要挑的料子也在其中。
转身上了二楼,艾叶果然看到了她要找的料子,左挑右拣的把价格都打听清楚了,才每样料子多多少少要了一些,花了八十五两银子,带着买好的布料和剩下的银子上了车,往公主府里赶。昨天郡主挑完料子之后就给了她一百两银子,让她今天一早来锦绣阁将昨天挑选的布料价格打听清楚,艾叶想,难道郡主怀疑了什么,才特意派她来打探?不敢往深里想,只要办好郡主吩咐的事情就可以了,其他的,不是她一个丫头可以揣测的……
第十九章 蜀锦
午饭过后方雅歌去了靳柔房中,靳柔刚刚歇过午觉,在夕雾等人的服侍下净面更衣。方雅歌见了连忙上前给母亲挑选衣服,不经意的提起:“母亲这里可是选好了秋衣的料子?昨日花嬷嬷将料子送去了我那里,总共十五六匹,都是今年京城时新的样式。”
靳柔听了就满意的点点头,衣服不在多少,而在精贵,这每年流行的料子和样式都不同,自然每季都要给女儿添置一些。花嬷嬷带了十五六匹料子,虽然不多,也足够了。
“本来女儿是喜欢粉红、月白这样淡雅的颜色,可是一柜子这样的衣服,女儿也穿腻了,所以让艾叶选了些鲜艳的。竟然一气儿挑了十匹,估计针线房要忙上好一段时间了。”
方雅歌说完,挑了一件大红色绣黄色芙蓉花的褙子给靳柔罩上,靳柔心情却猛的起伏了一下。一共十五六匹?鲜亮的挑了十匹?也就是说如果不是女儿改了主意,那么……岂不是根本挑不了几匹,做衣服的银子她可不曾少了针线房!这花嬷嬷竟然如此?
看到靳柔怀疑的神情,方雅歌就知道事情成了一半,虽然她也可以直接要求母亲查账,但是万一查不出问题,岂不是让母亲下不来台?方雅歌接着说道:“提到这个事情我倒是有事儿要求求母亲。”
看到女儿坐在自己身旁,靳柔收拾心情问道:“歌儿有什么事只管告诉母亲,又何说求?调皮!”说着点了一下方雅歌的鼻尖。
“母亲,女儿想要学着主持中馈。”方雅歌轻声说道。
靳柔瞬间有些呆愣,女儿居然自己主动提出来要学习主持中馈!其实,一般人家的女儿到了这个年龄也该学习如何打理家事了,为的是以后嫁了人能很好的打理府中的事,只是学习主持中馈不是件简单的事情,十分耗费心神。
其实,靳柔之所以不提让女儿学习中馈之事,是因为早就做好了打算。靳柔准备在方雅歌出嫁前寻上一批厉害的陪嫁,从内院的管事娘子到外院的管家,从贴身的丫鬟到扫地的丫头,绝对都要精明厉害的,到时候方雅歌只要管好自己即可,不用过于操心。
“歌儿你放心,母亲以后一定为你寻一些厉害的陪房,决不让我的女儿一天到晚为衣食住行的事情劳神伤身。”靳柔边说着边拍方雅歌的手安慰她。
“母亲想到哪里去了!我是觉得最近府内事多,可我对府中众人并不了解,女儿已经快到及笄之年,却还是不通俗事,长此以往,岂不是成了人们口中的酒囊饭袋了。”
方雅歌一脸的不好意思,接着说道:“而且不为了这个,就为了……为了以后女儿出嫁了,如果还是什么都不懂,万一遇到那精明能干却胆大包天的陪房,也难保不被哄骗了去,如此女儿颜面何存?所以,请母亲准许女儿学习主持中馈。”一脸的坚定。
听到方雅歌的话,靳柔知道是有几分道理的,她也曾听过那官家的小姐远嫁,因为不通俗事,被奴婢哄骗,最后嫁妆全部被席卷一空的。
虽然女儿有皇家的身份,很难想象有奴才敢如此胆大包天,可防患于未然也不是没有道理。何况女儿自己想学,她也不好拦着,如果以后女儿觉得吃不消了,再放弃也不迟。
想到这里靳柔轻轻笑了笑,说道:“好,就听你的……那歌儿想从哪里学起呢?”
“就从针线房开始吧。”方雅歌心里想着,就拿针线房开刀!!
……
花嬷嬷听到长公主的话还有些愣神,昨天她才去郡主房里送了料子,郡主带自己还一脸和气,怎么今日就要接手针线房?什么叫万事听郡主的吩咐?难道自己做的事被发现了?
花美淑虽然后背大汗淋漓,还是要强撑笑颜说道:“奴婢遵命,以后一切定当听从郡主的吩咐。”
“花嬷嬷客气了,我也不懂什么,以后有什么事情想的不周全还要你多提点着些。”一边说着,一边挽着靳柔的胳膊往里走,并不再理会身后的人。这可不是有心善待花嬷嬷的样子。
针线房位于公主府的西侧,大厨房的后面,小小的四合院里坐北朝南有三间正房并两间耳房,正房左右两侧各有三间厢房,左侧是绣娘们的住所,右侧是则存放针线和布匹的仓库。方雅歌和靳柔走入正房,只见绣娘们有的在缝制衣服,有的在刺绣,起落间针飞线舞,说不出的利落优雅。
公主府的绣娘多是宫里出来的,远不是外面的绣娘所能比的,而且宫中有什么时新的花样也是很快就会送到公主府,所以方雅歌和靳柔的衣装服饰无论是材料、做工还是款式、花样、刺绣都远胜于外面铺子的,一般人家的女眷是比不得的。
来到左侧的耳房,方雅歌看到一个身材挑高,皮肤稍显暗沉的绣娘正在细心的裁剪布料,正是昨天艾叶挑的那几匹,便走到近前问道:“这可是我昨天挑的料子?”
本来聚精会神的绣娘抬头看到方雅歌和靳柔一行,马上起身行礼,告罪道:“奴婢不知长公主、郡主嫁到,请长公主、郡主恕罪。”起身太急,磕到了放在脚底下的樟木箱子,就顺势将箱子向着八仙桌底下踢了踢。
靳柔看见不在意的笑笑:“无妨,你不必在意我们,做好手头的活计要紧。”
“是”绣娘向着靳柔行了一礼,又对方雅歌说道:“回郡主的话,这正是郡主昨天挑选的布匹,奴婢今天将它们按照郡主的尺寸裁剪出来,明日就可进行缝制了。”
“哦,针线房的手脚倒是利落。”
方雅歌一边说着一边向着里面挪了两步,好像想要认真的看她挑选的布料。可是谁也没想到,方雅歌也被箱子绊住了脚,感觉到脚底的箱子十分沉重,方雅歌忽然就弯下了身子,猛地掀开了箱盖。
……
只见一匹宝蓝色的方格朵花蜀锦就出现在了众人眼前,方雅歌看了并不说别的,只是满脸惊讶的问道:“母亲可是要用这匹料子做衣服?只是这颜色母亲穿起来略微有老气了些。”
看到方雅歌掀起箱子,花嬷嬷就有些紧张,看到箱子里的东西,脸上的汗珠子就下来了。
靳柔看到箱子里的布料,脸色腾的沉了下来,厉声问道:“花嬷嬷,这是怎么回事!你给本宫说清楚!什么时候我公主府买了蜀锦,本宫居然一点也不知道。”
也难怪靳柔有如此一问,这蜀锦一向是蜀中生产,一匹就要卖到两千两银子,可谓“寸锦寸金”。而且蜀锦工艺复杂,从设计到一匹锦缎的完成,就是娴熟的织锦师傅也要耗时一年,普通人根本学不会这门技术。
每年除了作为贡品进宫的,整个京城也只有城南叶家的天锦坊能供应个十几匹,因此即使价格昂贵的离谱,还是供不应求。如此珍贵的布匹竟然敢私自购买,也难怪靳柔会勃然大怒。
花嬷嬷听了连忙辩解道:“长公主您听奴婢解释,这匹蜀锦不是今年在锦绣阁采买的,而是天锦坊昨个下午才送来的。天锦坊的大掌柜昨儿来拜见,送来了这匹蜀锦,说是今年的新花样,如果喜欢就请长公主赏脸收下,穿在公主身上,也不枉费了他们师傅的好手艺。他还说他们店里还有其他名贵料子,如果长公主有看得上的,或是他们派人送来,或是长公主赏脸去店里坐坐,他们必然无不从命。呆了有一盏茶的功夫,留下布料就走了。”
“奴婢本不想留的,我们公主府这些年来一年四季的衣服布料都是从锦绣阁买入,他们天锦坊想分一杯羹,这样的大事我自然是不能做主的,只是看他实在诚恳,这才将料子留下,想着回了长公主再说。我本是将布料放在了北向的库房里,肯定是谁拿错了,给了绣娘裁剪,还好尚没破损。”说着偷偷的看了靳柔一眼靳柔。
靳柔听了这话,心里更是失望,这花嬷嬷一番话中处处都是疏漏,自己当年的陪嫁丫鬟不多,有两个嫁给了自己铺子上的掌柜,只有花氏姐妹留在了身边,却没想到一个吃里扒外,一个中饱私囊。
如果天锦坊真的前来拜访,想和公主府合作,那掌柜的必然要打着叶家的名号递上帖子求见于她,怎么会连试都不试一下就去找了一个嬷嬷。天锦坊的东家是叶家,背后更是有裕王景泰做靠山,景泰的侧妃正是叶家的姑奶奶叶无忧。
所以天锦坊的掌柜完全可以先求见靳柔,靳柔不见再去见花嬷嬷不迟。退一步说,即使是怕身份低微,不敢贸然求见她,只见了花嬷嬷,为何此前花嬷嬷在她面前却是只字不提,岂不是打算要欺瞒主子,私下和天锦坊合作!
再说这蜀锦,如果是真心实意的打算送给公主府,怎么会挑了一匹宝蓝色的方格朵花蜀锦,她这个年纪根本就不适合穿这样颜色花样的料子,即使蜀锦贵重,也要穿着合适!给人送礼还要送的这么不合时宜,天锦坊的掌柜岂能如此有头无脑。
靳柔再看花嬷嬷看她的眼神,小心翼翼的试探自己的反应,又找了这么一个牵强的借口……无非是想堵了众人的嘴,想着自己会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放她一马。
可是花嬷嬷不知道,在来此之前方雅歌已经在靳柔面前给她下了绊子,对待一个苛待自己女儿还胆敢中饱私囊的奴才,靳柔怎么会轻饶。
“既然是天锦坊送来的,那我就留下了,就说他们的心意我领了。”靳柔不相信这蜀锦是天锦坊送来的,靳柔倒要看看,自己如果留下了,花嬷嬷该如何反应?
第二十卷 账册
花嬷嬷听了这话心里哀嚎……这蜀锦确实是天锦坊所有,只是并非要送给长公主的,而是看中了公主府绣娘的手艺,准备做两身款式别致的衣服作为样子,摆在店里招揽生意的。
掌柜的可是给了她二百两银子的好处,花嬷嬷才会铤而走险,把东西留在了公主府。她对绣娘们只说是靳柔的衣服,谁又会胆大包天的跑去和长公主对峙呢?如今长公主要留下这布,看来她只有和天锦坊那边说,绣娘裁坏了布料,然后她再照价赔偿了。想到要赔出去两千两白花花的银子,花嬷嬷就心疼的难受。
“是,奴婢一定把话带给天锦坊的掌柜。”花嬷嬷把头垂得低低的,生怕人看见她不自然的脸色。
听到这话,靳柔猛的攥紧了手中的丝帕,心里道:“这个贱婢,究竟贪墨了多少银子,一匹蜀锦,居然眼都不眨一下的就给应下了!”但是现在没有证据,总不能把天锦坊的大掌柜拉过来对峙!而且如果二人暗下有了勾结,那掌柜的来了也不一定就能问出实话,反而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落了自己的脸面。
想到这里,靳柔气的心口疼,她怎么就识人不清,找了花家姐妹这对白眼狼,手中的帕子攥的变了形,靳柔脸色十分难看。
靳柔深吸一口气,将恼怒压下,“花嬷嬷,既然郡主要了解针线房,你就把历年的账目交出来,先从账上学起,也好让郡主对针线房的开支有个了解。”靳柔知道蜀锦的事不能再纠缠,那就从账目上查起,她就不相信会没有一点疏漏。
“这……这账册都在奴婢的院子里,平日没有放在针线房。奴婢要是现在去拿,一来一去要小半个时辰……不如明日奴婢取了账目,一早亲自送往雅荷苑,长公主觉得可好?”
听到要查账,花嬷嬷有些心虚,虽然这些年的账目她做的精细,可还是怕会有所疏漏。还是等晚上回到家中,让当家的找个没有干系的账房检查一遍才妥当……所以花嬷嬷才想拖延交账本的日期。
“本郡主既然要学,自然是越快越好。母亲,俗话不是说,‘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我生待明日,万事成蹉跎’吗,女儿可不想浪费这大好的光阴。而且本郡主学习主持中馈,总不能只学针线这一块,如果明天大厨房的嬷嬷也让本郡主等着,后天内库的嬷嬷也让等,本郡主何时才能学得完!”方雅歌见花嬷嬷推脱,自然不能随了她的心意,打铁还是趁热的好。
“花嬷嬷你可不要以为本郡主年纪小好糊弄就想偷懒躲滑,否则别怪我在大家面前不给你留面子!”一段话说的又快又急,半点情面也不留,完全是主子训斥奴才的姿态。
花嬷嬷听到连忙行礼:“都是奴婢的错,不敢让郡主等候,奴婢这就去取,只是长公主和郡主是否先回园子,夏天暑热,针线房地方小,两位主子在此也不舒适。”
花嬷嬷心里想着,靳柔和方雅歌虽然身份高贵,却是柴米油盐不通的主,针线房的事又能看出个什么呢!她也不怕把账本拿来,只要不找老练的账房来,应该不会有问题。只是这里人多眼杂,别被哪个多事的说漏了嘴才好……
听花嬷嬷这样说,方雅歌只是斜了她一眼,说道:“无妨,你快去快回,本郡主也少受些累。”这话已经说的十分不客气了。
“是”花嬷嬷无法,只得告退去拿账册。
……
花嬷嬷这样有头脸的嬷嬷并不住在公主府内,而是在后街有自己一间小小的四合院,距离公主府虽然不远,也得穿过一个后花园,等花嬷嬷一头大汗的拿回账册,靳柔和方雅歌已经在饮第二杯茶了。
看到厚厚的一摞账册,方雅歌只挑了最新的一本翻看起来,她要的不多,一点点就足够了……白芷在旁边伺候着打扇,眼却没有离开账册,她的袖子里可是放着今天艾叶从锦绣阁打听回来的布料价格,看到现在方雅歌的所为,白芷又怎会猜不到郡主的心思。
大红牡丹穿花的杭绸……找到了,只见账册上清楚的写着:大红牡丹穿花的杭绸一匹,银八十两;水红纹锦一匹,银七十五两;碧绿鸟衔瑞花锦,银六十两、……藕荷色喜上眉梢妆花锦一匹,银一百两;湖水蓝罗绸一匹,银一百三十两;玉白色如意云纹素锦一匹,银一百五十两……
这花嬷嬷真是好胆量,好魄力,布料的价格整整比外面的高出了三成,这十匹料子,就贪了将近三百两!
方雅歌将账册用力的扔在了地上。“啪~~”一声惊得众人停下了手里的伙计,靳柔也吓了一跳,不知道女儿为何发怒。
虽然见方雅歌翻看账册,靳柔可没指望俗事不通的女儿会看出什么来,她正在想着,等王福从山东老家回来,得让他来查查针线房的账目……周万山是指望不上的。
而且他们夫妻多年,靳柔不相信这样的事情周万山会一点都不知道,看来这夫妻二人是绝对不能再用了,等找到证据,再好好收拾他们……。只是事情想到一半,就被方雅歌陡然的怒火惊断了。
“歌儿,出了何事?”
“呵呵,母亲,这花嬷嬷好手段,没想到我公主府的针线房居然养了只这么肥的老鼠,人都说日防夜防家贼难防,真是一点都没错!”
方雅歌的话惊得花嬷嬷跪在了地上,这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刚一跪下花嬷嬷就想起来,郡主只是个十三岁的丫头,哪能看得懂账册,多半是在诈自己,她怎么就做贼心虚,没忍住跪下了呢?
而且她虽然是把布料、针线的价格写高了,她完全可以说是被铺子上的掌柜们欺瞒了,一样东西百人买,难道价格都一样吗?到时候她最多被定个办事不利的罪名。
想到这里,花嬷嬷瞬间就有了底气,只是仍然跪在地上,委屈的说道:“郡主可是冤枉奴婢了,公主带奴婢恩重如山,奴婢又怎么会,怎么会……”说着就不再吱声,给人一种主子冤枉她,她却还在维护主子脸面的感觉。
“哦,本郡主冤枉了你?是啊,本郡主年纪尚小,不通俗事,也有可能冤枉了你……”方雅歌说着轻轻抖了抖衣袖。
花嬷嬷心里一动,郡主这话又是何意?只是不容她多想,方雅歌继续说道:“只是这针线房绣娘众多,对于布匹材料再熟悉不过了,白芷,你给大家念一念府里的账册,让大家看看我有没有冤枉花嬷嬷。”
“是”白芷向前两步捡起账册,高声念了起来。
白芷越往后念,众人的脸色越难看,这花嬷嬷真是好胆量。等到白芷念完一页,众人已经不再出声,靳柔就算不知道这些布料的价格,看到众人的表情也瞬间就明白了,看来账目确实有问题。见此,靳柔放缓了表情,坐在那里慢慢的看女儿处理。
“行了,就念到这里吧,大家说说看,本郡主到底有没有冤枉花嬷嬷?嗯~~”最后一个鼻音说不出的动人心魄。
大厅中一片寂静,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人愿意出声。
“哦~~,看来花嬷嬷平日里带你们不薄,到了这个时候大家居然还在袒护她……还是说,你们也得了什么好处?这才装聋作哑,欺瞒主子!!!”仍然是不痛不痒的调子,说出来的话却是句句如刀。
众人一听立马跪下请罪,纷纷说道:“郡主明鉴,奴婢们不知啊!”
心里都将花嬷嬷一顿好骂,她犯了过错,竟然还要连累大家,斜眼望去,花嬷嬷却仍是一脸的无辜。
“公主明鉴,这账册没有任何问题,我们和锦绣阁拿货都是这个价格,不信公主可以找锦绣阁的老板过来问话。”
听花嬷嬷这样说,方雅歌明白,她肯定是和锦绣阁那边通过气了,否则也不会这样的有恃无恐,现在即使是把那锦绣阁的老板叫来,想来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当然,方雅歌也可以不问因果,直接将花嬷嬷给处理了,或者杖责,或是撵出去,在这深宅大院中,主子想要收拾奴才也不一定非要有个缘由,只是这样方雅歌就落了下乘,不明真相的必然会认为公主府苛待下人,到时候众人各有心思,如同一盘散沙,这样反而不妙。
听到花嬷嬷的话,方雅歌只是淡淡的笑笑,并不多说什么,转身轻轻的坐在了梨花椅上,身后的白芷赶忙继续给她打扇,方雅歌则对着桌子上巴掌大点的累丝镶红石熏炉看了起来,过了一会还轻轻地拨弄两下,好似里面放了什么名贵的熏香一样。
靳柔见女儿如此也不知声,继续品茶,只是炎炎的夏日,没有一炷香的时间,跪着的众人就已经汗如雨下……心中纷纷痛骂嬷嬷。都是在针线房有年头的老人,又怎么会不知道这料子的价格,众人对这事是心知肚明的。
方雅歌看到大家怨怼的表情,心中偷笑,人都有私心,针线房要是铁桶一块才让她头疼。花嬷嬷以为她已经做到了万无一失,却不知道方雅歌早就给她准备了一个釜底抽薪的计策。
第二十一卷 赃物
看到方雅歌不慌不忙的神态,花嬷嬷心中越发的没底,细细想想自己的安排,又没有什么疏漏之处……正当众人心如油煎的时候,一道葱绿色的身影快速闪入,走的太快,只见眼前绿色裙角飘过,紫苏就已经站到了方雅歌面前。
“启禀长公主、郡主,奴婢回来复命。”说着将手中拎着的一个蓝色包袱轻轻的放在了梨花木的圆桌上,细细的看,那包袱正是公主府内最为常见的蓝色圆桌布。众人的好奇心顿时被吊了起来,拿眼角不停的偷瞄,而紫苏则慢慢的后退,站在了方雅歌的身后。
“白芷,打开吧!”方雅歌一边吩咐着,一边看着花嬷嬷轻笑。
“是”白芷将布包轻轻的掀开一角,只见一堆金银首饰露了出来,银凤镂花长簪、白银缠丝双扣镯、珊瑚手钏、银蝴蝶耳坠、蜜蜡珠串……,虽然不是十分名贵,可是置办几十件这样的首饰也是要不少的银子。
看到紫苏进来,花嬷嬷就感觉事情不妙,再看到熟悉的首饰,花嬷嬷瞬间就瘫在了地上,这是她多年来的积蓄,全部藏在了床底下的暗层里,尤其是包袱里那个描金花卉小盒,里面放的东西更是见不得人的……却不想让方雅歌派人翻了出来,这下自己全身是嘴也说不清了,完了!
白芷将首饰挑挑拣拣的放在了一边,打开描金花卉小盒,拿起一沓子银票来,轻声念道:“庆升票号白银一千两票,通顺票号白银两千两票,永泰票号白银一千两票,恒顺票号白银两千两票。”
白芷念到最后声音都有些颤抖,这花嬷嬷岂止是一般的贪财,白银就有六千两,还是分开在不同的票号存的,想来私下里存钱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
底下跪着的针线房众人则是个个目瞪口呆,她们一个月十两银子的月银,哪辈子才能存到六千两银子啊……
白芷拿起其中的最后一页纸,居然是一张房契,“城东柳川胡同宅子一座,占地两亩”白芷念完,只听大厅里响起了齐齐的抽气声,这城东可是京城的富人们居住的地方,只比名门望族、王公大臣们住的城西稍微次一些。那里的一座宅子可不便宜,没有个几千两银子别想买下来,这花嬷嬷竟然有上万两的身家……
听白芷念完,靳柔猛地将茶杯砸向了花嬷嬷,茶水从上到下溅了一身。靳柔知道花嬷嬷贪了公主府的银子,可是现在知道了数目,靳柔瞬间怒火攻心,一万两!!一个嬷嬷就敢贪一万两,而且这其中不知道有没有周万山的事情……她还真是找了一对好奴才,想着这些年自己居然把对外的事情都交给了周万山,靳柔懊恼的不行。
一杯茶水泼下来,瞬间泼醒了花嬷嬷,立马跪爬到了靳柔的脚下,哭着说道:“长公主饶命,奴婢错了,奴婢错了,奴婢被猪油蒙了心了,公主看在这些年奴婢服侍您没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饶了奴婢吧,饶了奴婢吧,奴婢不敢了……”
靳柔听了花嬷嬷的话怒极反笑,说道:“你们姐妹本就是服侍我的老人,当年本宫把你们从宫中带出来自认为不曾亏待于你,无论月钱银子还是平日的赏赐,公主府里哪个管事的嬷嬷能和你比!就是嫁到了外面的馨香、绿芙也远不如你这么体面!人心不足蛇吞象,是本宫宠坏了你。”说着靳柔闭上了眼睛,一脸的失望。
花嬷嬷正欲再求,却见到吴妈妈带了几个粗使的婆子进来,看到花嬷嬷拉着靳柔的裙角,立刻高声说道:“你们都是死的不成,她这样拉扯公主的衣服成何体统!!还不赶紧把人拉开。”吴妈妈早就看花嬷嬷不顺眼,今日有小丫头给她通风报信,就知道花嬷嬷要倒霉了。如今一看果然如此,这花嬷嬷能撵出去也是除了她眼中的一根刺。
听了吴妈妈的话,众人才如梦初醒,七手八脚的去拉花嬷嬷,任她再怎么挣扎也不放手。吴妈妈这才给长公主见礼,站在了旁边。
靳柔敛了敛心神,对着吴妈妈说:“这件事你按着规矩办吧。”停了停又接着说道:“留她一条命……”毕竟是多年的主仆,靳柔还是心有不忍。
“是,奴婢遵命。”
“那,周管家那里……”吴妈妈说半句留半句,请示周管家该如何处置?这毕竟是外院的事,一般人家自是男主外女主内,可是公主府,靳柔才是最大的掌权人,并不是方征云,所以吴妈妈问靳柔的意思。
花嬷嬷听了再次哭喊道:“公主,我当家的不知道,这件事和他没有……”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后面的婆子堵了嘴,拉了下去。
靳柔沉默了片刻才说道:“昨天王福派人来回,说明日就到府里了,周万山让他暂时交出大管家的位子还有账册,王福回来,查过帐之后再说。”
“是”吴妈妈知道,不管这账册有没有问题,周万山都不可能再被重用了,妻贤夫少祸,周万山这次是被花嬷嬷彻底的牵连了,看来这王福终于要熬出头了……
看着花嬷嬷被堵了嘴拉了下去,方雅歌转向靳柔说道:“这花嬷嬷既然不能再用,针线房总要有个管事的,母亲可有合适的人选?”
靳柔有所迟疑,这针线房的人她并不熟悉,于是看向吴妈妈。
吴妈妈马上反应过来,说道:“针线房一直是花嬷嬷管理,奴婢关注的比较少。”
这话一方面是将她和花嬷嬷贪墨的事情撇开关系,另一方面也是婉转的告诉靳柔,针线房一直在花嬷嬷的控制下,她以前甚至都不能过问的。
听了吴妈妈的话,靳柔在心中叹了口气,看来花嬷嬷不妥当的事并不是所有人都没有察觉,只是没有人愿意和自己说罢了,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谁会做?除了自己的女儿,如果靳柔到现在还不明白方雅歌今日来针线房的打算,也算是白活了。
“既然如此,我觉得这个绣娘就不错,不然就先用她吧,如果不合适以后再换。”方雅歌说着,就将手指向了一个身材高挑的绣娘,赫然就是那个负责裁剪,一脚就将藏着蜀锦的箱子暴露出来的绣娘。
靳柔看方雅歌的神情不像是开玩笑的,好像只是随意的指了一个绣娘,却觉得女儿不是个胡闹没分寸的,于是细细的观察起来。
只见绣娘身材高挑,一身品蓝棉布比甲,身上干净利落,只带了一支梅花银钗,皮肤稍显暗沉,五官端正,靳柔见此打扮就知道这是个干净利落的人。再想到就是她踢了一脚樟木箱子,才将众人的目光引了过去,现在想来倒像是有意为之,看来是个有心的人……既然女儿想用就试试吧。
于是靳柔吩咐道:“吴妈妈就让这个绣娘先顶着吧。”说着站起身,不等吴妈妈吱声就向外走去,被定下来的绣娘跪在地上从背后给靳柔行了礼。
……
晚饭时分,方征云回到了将军府,昨天是西山大营操练排兵布阵的日子,方征云和手下的几个副将多饮了几杯,晚上便留在了军营里,并没有回来,这让本想告状的闵芳华扑了个空。
今日一天闵芳华、花美清以及方雅欣、方雅欢四人一同跟着谭嬷嬷学习礼仪。其他三人还好,唯独对闵芳华,谭嬷嬷尤其的苛刻,一天光是学习如何站立就用了足足两个时辰,两条腿像摔断了一样的疼。回到凝春居,闵芳华就再也支持不住,歪倒在床上起不来了。
方征云进来的时候,闵芳华正伏在床上,脚踏边上石榴半跪着给闵芳华捶腿,一边捶着闵芳华一边痛苦的**。细看之下会发现,闵芳华的脸还是肿的高高的,昨天紫苏下手重,这脸一时半会也好不了。
见此,方征云吓了一跳,赶忙问道:“这是怎么了?”
“将军”闵芳华早就听到了方征云的脚步声,却并不起身相迎,就为了让方征云看到她可怜的样子。说着就想起身,却因为腿疼扑向了方征云。
“哎呀~~”
方征云立刻接住了扑来的闵芳华,皱眉问道:“这到底是怎么了?”
闵芳华却是泪眼婆娑的看着方征云,嘴巴闭得紧紧的,摇了摇头。方征云见此就把目光投向了石榴,厉声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们姨娘怎么变成这样了?”
石榴知道闵芳华这是想借着她的口告状,可是让她非议郡主,她哪来的胆子,可是如果不如闵姨娘的意,自己也不会好过……
这边石榴正想着怎么才能尽量委婉的告诉方征云闵芳华被打的事,那边就传来了通报声:“老夫人身边的翡翠姐姐来了,在外面求见,姨娘可是要见见?”自从谭嬷嬷一顿发威,闵芳华在丫鬟婆子面牵折了脸面,这夫人的称呼也就改了,叫回了姨娘。
听到是老夫人身边的人,闵芳华就来了精神,这事如果从老夫人那里说出来自然是最好不过了,当下就喊道:“让翡翠进来吧。”
这边方征云问话被打断还有些不快,只见翡翠火急火燎奔了进来,一句话就吓得方征云再也顾不得其他
“将军快去看看吧,老夫人正在命人收拾箱笼,准备回老家呢!”
第二十二章 母子
谭嬷嬷教训闵芳华,虽然并没有与袁氏发生正面的冲突,却也将她气了个倒仰,闵芳华是袁氏看着长大的,如今被人这般羞辱,她岂能不心疼?再加上袁氏一向在将军府中作威作福惯了,如今被人当面打了脸,岂能不懊恼。
谭嬷嬷是有品级的女官,袁氏自然无可奈何,她也拿捏不住靳柔,但是袁氏知道方征云是孝顺的,难道做父亲的还不能管教女儿了不成?
为了给方征云施压,才有了袁氏闹着要回老家这一幕。
……
方征云才踏进荣养堂,就见一屋子的丫鬟婆子正在拉袁氏,一边劝慰着:“老夫人莫要说气话,您这样无缘无故的回了老家,可让外面的人如何说将军呢?难道让人家说咱们将军不愿侍奉寡母,不忠不孝吗?……将军听了该多伤心啊!”
话还没说完,这边小丫鬟就通报,“将军来了。”
袁氏见方征云进了内堂就吼道:“让他走,我没有这个儿子。人家养儿子防老,我却养了个白眼狼,一天到晚就知道老婆孩子,眼里哪还有我这个亲娘,我还是走的好,省得活久了,碍了别人的眼!离了这里我还能多活两天!”
方征云厅袁氏如此说,心头一凛,撩起袍子就跪了下去。
“母亲,儿子如果做错了什么母亲责罚就是,千万不要因此气坏了身子!”说着就一个头磕在了地上。
方征云年幼失父,袁氏对他管教的十分严格,棍棒底下出孝子,方征云自小到大没少挨打。
袁氏哪管那些,也不让人扶方征云起来,只是坐在了罗汉床上,一边喘气一边说道:“我可不敢罚你,我今个罚了你,明天就有人来替你报仇出气了。可怜我只生了你一个,一生的心血都花费在你身上,现在却连个依靠都没有,受了委屈又去和谁说?”说着就哭了起来,泪珠子也掉了下来,袁氏就是有这本事,泪水收放自如。
闵芳华见状,赶忙去劝袁氏:“老夫人莫要这样说,将军对您的孝心是全府上下都知道的,您不能把气都撒在将军身上啊!”
袁氏听了就拍着闵芳华的手说道:“你还是叫我姨母,我倒要看看,她是不是还要当着她老子的面让人掌你的嘴!我没教好儿子,要不然当孙女的怎么都敢带人打到祖母的屋里来了!”听了这话,闵芳华就不再吱声,跟着默默垂泪。
方征云心里一惊,女儿带人在母亲的房里闹事了?可是方雅歌的性子方征云最清楚了,哪里会如此?其中必定有什么问题的!
可方征云不知道,此时的方雅歌不仅这么做了,还做得没有一点负担。
“母亲的话儿子听不懂,还请母亲直言。”方征云觉得还是直接问袁氏好些。
“我说,你的好女儿安宁郡主,昨日领着一个嬷嬷,在我的屋里耍了好大的一顿威风,不仅打了芳华,还让你的姨娘和庶女们每日都跟着去学规矩,真真是不得了,她这样可是将我这个祖母看在了眼里!?”
方征云一听就更迷糊了,嫡女身边只有一个奶娘李嬷嬷,而且前些日子一家子回山东老家,人还没回来,这个嬷嬷是谁?敢如此大胆的在荣养堂动手?
“母亲,您说的是哪个嬷嬷?胆敢在您的屋子里动手?”
一句话问的袁氏憋气了半天,本来这件事情和方雅歌并无太大的关系,人是紫苏打的,话是谭嬷嬷说的。
但这些都是从明面上来讲,明眼人又有谁看不出来,紫苏和谭嬷嬷这一通大闹完全就是方雅歌的授意,或者说是靳柔的意思……
可是这样的话无凭无据,说出来完全站不住脚,还会让人觉得胡搅蛮缠,所以袁氏不愿意说……也张不开嘴。没想到平日老实憨厚的儿子居然这么精明。
看袁氏不说话,只是怒气冲冲的看着自己,方征云感到十分疲惫,可是他又不能说自己的亲娘。
再看看陪在边上掉眼泪的闵芳华,方征云知道她必然是受了委屈,但是看母亲心虚气盛的样子,女儿想必也是没有错的。
手心手背都是肉,方征云不愿为了让母亲和闵芳华舒心就去为难女儿,而且想到靳柔,方征云就更觉得难堪,索性也不说话,跪在了那里。
看到方征云如此,袁氏本来只有三分的怒火瞬间就点燃了,“好好,我真是养了个好儿子,知道了自己的闺女打到奶奶屋子里,居然连问都不问一声,真是孝顺的不行了。你要跪也别跪在我这荣养堂里,我还没死呢,别在这里成心咒我。”
方征云听了这话,转身就走,出了门笔直地跪在了青砖路上。
七月的天气,夜晚十分的闷热,荣养堂的院子里,白天被太阳烤的滚热的青砖此刻刺得人膝盖难受。方征云一身的宝蓝色袍子料子贵重却并不透气,汗水早已湿透了中衣,可人还是跪得笔直,半分也不曾动,方征云在等,等袁氏消气。
小半个时辰过去了,里面仍然没有反应,方征云更觉得心累,这些年他为了让母亲过的舒适顺心,吃了别人想都不曾想的苦,如今母亲尊享富贵,却要求的越来越多……每次如果不顺着她的心意,总会拿一些咄咄逼人的话来刺他的心,听得多了也就越来越麻木。
如今母亲居然撺掇着自己去惩罚女儿,自己的女儿何尝不是她的孙女?想着自己受的委屈,方征云不自觉的就想到了靳柔,那个一直都是雍容大度的女子。
……
晚饭过后,丫鬟碧琴进来禀报,姨娘花美清求见。靳柔本不想见,却想着花美清可能是为她的姐姐花美淑来求情的,就改了注意,靳柔倒想要看看,这花姨娘有什么好说的。
花美清一身肉桂粉挑绣银红花朵锦缎对襟长褂,配着白色拖地烟笼梅花百水裙,装扮得十分精美,只是与她周身柔弱的气质比起来,五官实在是平庸了些。
说起来花美清本是靳柔身边的丫头,当年方征云纳了闵芳华之后,靳柔就很少让他在栖凤苑内留宿,有一次方征云在外院待客喝多了,回到栖凤苑的时候已经神志不清,误将花美清当成了靳柔……两人就有了夫妻之事。
为了两府的脸面,方征云只能将花美清收了房,没想到一个月后花美清有了身孕,这才抬了姨娘,生了方雅欢。只是自此之后,靳柔就不再待见花美清。
说起方征云的一妻两妾,可谓各有特色。嫡妻靳柔雍容华贵,虽然性子比较冷淡,可是容貌娇美,在三人中姿色最为出众。闵姨娘虽然姿色只算中上等,但是惯会撒娇,加上与方征云是自小的情谊,自然就添了一重优势。
而花美清最大的特色就是温柔似水,虽然五官只能算平庸,可是恬静的性子让人很难不喜欢,水汪汪的眼睛一尘不染,干净的让人生不出半点怀疑。
再加上花美清对什么事请都不争不抢,抬了姨娘后,她就成了方征云的一朵解语花。所以,即使方征云对花美清没什么感情,一个月也会在她屋子里住上几晚,只是基本都是躺在床上聊聊天罢了。
“妾身参见长公主。”
花美清给靳柔行礼,眼角的余光看到靳柔此时正歪坐在沉香木雕花大床上,手里拿着一本账册……
想起今天下午贴身丫鬟田桑的话,“花嬷嬷贪了近万两的银子,现在正在查周管家,还不知道结果如何,姨娘可是要去一趟栖凤苑求一求长公主?”
花美清却是知道,靳柔是不待见她的,如果她去求情,姐姐的处罚只怕会更重。
“起来吧,这么晚花姨娘还来我这里可是有什么事情吗?”靳柔不喜欢花美清和闵芳华在自己眼前晃悠,免了二人的早晚请安,眼不见为净。
“妾身冒昧前来打扰长公主实在情非得已,是想请公主去劝一劝将军。”
“哦,将军出了什么事情?还要花姨娘亲自来栖凤苑求本宫,本宫可是记得花姨娘惯会劝解开导人的。”
一句话说不出的嘲讽,方征云如果有事也是靳柔这个嫡妻来安排,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妾室来指手画脚。
听了靳柔的话,花美立马跪在了地上,解释道:“妾身自知逾越,但是实在是事出有因。妾身今日傍晚本要去荣养堂请安的,哪里知道碰上老夫人正在收拾行李要回老家……将军劝解了几句,结果就被罚跪在了院子里,这已经一个多时辰了,老夫人的怒气还没有消,虽然是夏天,但是将军的腿可是有旧疾的,万一犯了岂不是大事情!所以妾身才斗胆请公主去一趟荣养堂,好歹劝上一劝。”
花美清本是想去请安,看到荣养堂闹得太大就避开了,只是没想到袁氏这次是狠下了心,说什么都不让方征云起身,可是花美清却是看到了机会,这才来找靳柔。
花美清深知袁氏在心底其实是有些怕靳柔的,靳柔前去劝解,十之八九会成功,到时候她只要想办法劝将军到她的院子里歇上一晚……将军在委屈烦闷之下自然就看到了她的好,看着日渐长大的方雅醇和方雅厚,花美清怎能不心焦。
“母亲教儿子天经地义,我这个当儿媳妇的自然不敢多言,如果没有别的事,花姨娘还是请回吧。”
花美清不是来为花嬷嬷求情的,这倒是出乎意料。但是正因为如此,靳柔才对花姨娘更加忌惮,自己的亲姐姐都能随意舍弃,如此冷硬的心肠……
第二十三章 婆媳
自从出了当年的丑事,靳柔就不再相信花美清了,被强迫的?……如果她不愿意,哪怕是喊一声或者是踢倒一个物件,外面的丫鬟听到动静也会去查看,岂能那么顺利的就发展到了那一步……
只是靳柔自从方征云纳了闵芳华之后就对他冷了心,花美清自然也就没放在心上,一个还是两个,又有什么区别呢?
“公主有所不知,此次的事情关系到了郡主。”花美清敢来也是做了万全的准备,她不相信搬出方雅歌,靳柔还能无动于衷。
“什么!这里又有郡主什么事情?”靳柔一改刚刚心不在焉的神态,眉头皱在了一起,双眼盯着花美清。她可以不管方征云,但是关系到女儿,就一定要弄清楚。
花美清见靳柔上了心,自然不敢卖关子,便将方雅歌如何惩戒闵芳华,袁氏如何撒泼,方征云如何维护的事情从头到尾毫无隐瞒的说了一遍……
花美清说的绘声绘色,靳柔却只是静静的听着,并不吱声。等花美清说完,靳柔才端起手边的茶盏轻轻的抿了一口,其实内心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花美清口中的歌儿简直和平日的女儿判若两人,虽然这几日方雅歌的变化靳柔也是有所察觉,但是女儿竟如此强势,甚至连花美清在话语中都不自觉的流露出对女儿的忌惮……实在是让靳柔心惊。
而方征云那样愚孝的人也能如此维护女儿?她本就没指望方征云对她多好,但是他能疼爱自己的子女,甚至为此而违逆了袁氏,还是让靳柔感到开心的。
……
荣养堂内,方征云已经跪了两个时辰,感觉像是有无数的细针扎进了骨头,两条腿生疼生疼的,豆大的汗珠顺着脸滴落在青砖上,在夜色的掩映下,一会儿就消失了踪迹。
这样的疼痛对曾经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方征云来说并不算什么,真正让他难过的是,无论是他的母亲还是他的女人,居然没有人对他表现出一丝的关心,就连闵芳华也不曾出来看一眼。
方征云哪里知道,闵芳华此刻也在埋怨他为了方雅歌竟然做到如此,难道平日对她的宠爱只是哄哄她的吗?
“长公主嫁到!”靳柔还没走入荣养堂,身边伺候的人就已经大声通传,之所以如此,就是提醒里面的人要出来接驾了。
三纲五常,社稷之本,一般人家里媳妇自然是要给公婆行礼,但是君为臣纲,君臣之礼是最顶层的,长公主可以说是君,公婆自然就是臣。
所以按照规矩,长公主下嫁并不需要侍奉公婆,反而是公婆和驸马需要参拜长公主,只是靳柔性格冷淡,也不想和袁氏有过多的牵扯,所以才不来荣养堂,两方都便意。
靳柔缓步走了进来,身上穿的是正式的长公主朝服,此外,还命人摆了全套的仪仗,就是为了狠狠的给袁氏一个下马威。
在靳柔看来,方征云怎样倒是其次,但是袁氏居然想借着方征云的手教训她的女儿,靳柔是如何都不能答应的,这袁氏看来是日子过的太舒服了……
她以前顾着皇家的脸面和名声,顾着身为大将军且手握兵权的方征云的感受,也为了给子女一个普通人家该有的长幼尊卑的正常秩序,总是对袁氏多加忍耐。
可是现在袁氏得寸进尺、兴风作浪,而且女儿也并不再像以前那样迂腐,靳柔自然也就不再顾及其它了。
听到外面的声音,袁氏蹭的站了起来,她没想到靳柔会来。在袁氏看来,她这个儿媳妇是从来不过问儿子的事情的,可是今日她居然来了,袁氏心里顿时就没了底气,有些惶恐不安的表情流露了出来。
闵芳华见此忙安慰道:“姨母不要担心,将军在外面,长公主怎么也要顾念将军的感受,再说,皇家长公主欺辱婆婆的话传出去可是不好听,现如今皇上膝下几位公主也日渐大了,这可是对小公主们未来的婚嫁不利啊!长公主怎么也会顾及一些的”
听到闵芳华的话,袁氏觉得十分有道理,想着儿子就在外面,心里又有了底气,竟缓缓的坐了下来,并不准备迎接的样子。却不知道,靳柔已经改了主意。
“公主怎么来了?”方征云看着靳柔走了进来还以为自己眼花,难道是出了什么事情?
靳柔只是看了方征云一眼,却并不理会,也不接话,越过方征云径直的向着正房走去,吴妈妈伸手打起了珠帘,靳柔的身影就消失在了屏风之后。
……
“参见长公主。”看到靳柔进来,闵芳华起身行礼,她的身份实在是不够看,不敢在这方面有所亏欠。
靳柔理都不理,站在那里,目光冷然的盯着袁氏,在靳柔的目光下袁氏觉得燥热的温度瞬间就降了下来,就有些坐不住了。
看着袁氏并不动弹,靳柔往前又走了几步,一直走到袁氏面前,轻声问道:“郡夫人是自己起来还是本宫命人扶你起来?”方征云为二品武将,袁氏也被封了郡夫人,只是没有封号。
听了靳柔的话,袁氏毫不怀疑如果自己不马上站起来,边上虎视眈眈的几个嬷嬷会立马将她拽起来,到时候真是什么脸面也没有了。虽然这和靳柔平日冷淡的性子不符,袁氏也不敢去赌这个可能性,火烧屁股似得站了起来,如果不是闵芳华扶了一把,差点就被脚蹬绊倒了。
见此,吴妈妈立刻掏出别在腰间的丝帕,轻轻扶了扶紫檀雕花座椅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靳柔才慢慢的坐了下去。
袁氏见此牙都要咬碎了,这是在嫌弃自己啊!!屋子里丫鬟婆子赶紧都把头垂得低低的,好像什么都没有看见一样。
奉茶的小丫头端上一套缠花玛瑙茶盏,里面是老君眉,靳柔却是看也不看,盯着站在厅堂上的二人,过了半天才说道:“郡夫人,你可知错?”
听听,哪家的儿媳妇敢这样责问婆婆的,只有他们家本末倒置,袁氏虽然有些惧怕靳柔,但是毕竟占着长辈的名分,只是小门户出身,做不来靳柔那样气定神闲的姿态,只是将脸绷得紧紧的,声音干涩的回答道:“不知道长公主说的是什么事情,还劳烦长公主说明白了,老身才好回答。”
“哦,难道是本宫看错了,将军不曾跪在郡夫人您的门外?”
听到这里袁氏火了,儿媳妇不敢管,管儿子还不行?!便冷笑着说道:“古人云养不教父之过,将军的父亲去的早不能好好的教养他,我这个寡母自然要严厉些,否则日后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老身还真不知道,这母亲管教儿子也是触犯礼法的!”
靳柔听了只是轻轻掀了一下嘴角,嘲讽的说道:“父母管教孩子自然是天经地义,不要说是罚站罚跪,就是动家法打板子那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但那只是一般的百姓家。今日将军如果只是一介布衣,自然任由郡夫人您发落,可是为人臣子的就没有那么自由了。”说完,斜了袁氏一眼。
靳柔看着袁氏憋得满脸通红,却是一声都不吭,轻轻在心里摇摇头,这袁氏真是无知妇人,不说透了,她都不明白。
于是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郡夫人想必应该知道,自古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君臣在前、父子在后,忠勇将军先是臣子,后是子孙,他尽了为人臣子的本分,才能尽为人儿子的孝道,要不然怎么说忠孝两难全呢。”
“呵呵,长公主不必拿君臣父子那套来吓唬我,我管教儿子,可没教唆他不要上阵杀敌,保家卫国,怎么能说得上让他不忠,还请长公主不要冤枉了老妇人。”说完还挑衅的看了一眼靳柔,心里想着,不就是想拿皇上压她嘛,那今天咱们就说道说道。袁氏并不傻,在忠君爱国的大义上可不敢给人留下任何把柄。
靳柔见袁氏挑衅却并不动怒,慢声细语的说道:“将军腿上有旧疾,这事连花姨娘都知道,着急心焦的跑去本宫那里,难道郡夫人您做母亲的居然不知道?”一句话不仅打了袁氏的脸,调拨了袁氏和方征云的母子关系,还将花美清给卖了,她靳柔可没想给人当梯子,让人顺着往上爬。
“今日郡夫人让将军在外面跪了两个时辰,如果将军的腿伤复发,那将会导致整个西山大营没有主事之人,到时候若军心浮动引起大乱,将军自然罪责难逃,而你郡夫人你更是罪魁祸首。如果将军的腿就此废了……那么郡夫人更是折损了我雍和王朝一员虎将,这样的罪责,本宫不知道郡夫人是担得起还是担不起。”
说完居高临下的盯了袁氏一眼
靳柔虽然不太将方征云放在心上,却不能不顾虑他的身体,这一番话并不全是为了吓唬袁氏,也是担心方征云腿上的暗疾复发。
一段话说的袁氏暗暗咬牙,儿子的腿伤还不是为了保护皇上留下的,现在居然被拿来当讨伐她的借口……不过听靳柔如此说,袁氏心中多少还是有些担心的,儿子身体一向健壮,跪了这一会应当不碍事吧?……
第二十四章 要权
院子里的方征云听到靳柔的话身躯一震,他没有想到靳柔的胸怀见识甚至要强于他!……自己最看重孝道,以至于忘了对国家、君王的责任,这样岂不是一样的任性、自私。
想到这里,方征云就想从地上站起来,只是双腿跪的时间太长,猛地摇晃了一下,花美清见此忙上前去搀扶……可方征云现在急于进入正堂,哪里看清是谁扶了自己,一把将人推开,踉踉跄跄的奔向屋里。只留花美清在背后,怜惜的表情瞬间就变成了难以理解的错愕。
袁氏被靳柔说的哑口无言,想到方征云的腿伤也是暗自有些悔意,只是拉不下脸面来承认,仍然是倔强的站着,而闵芳华汗珠子都下来了。
靳柔的话让她猛然惊醒,将军可不能出什么问题,不然将军府可靠谁来支撑……她可不想过回以前那种没权没势的日子。心里顿时悔得不行。
正在三人僵持之中,方征云一瘸一拐的走了进来。
“公主,都是我的错,是我只顾孝道却忘了忠义,方征云多谢长公主点醒,以后必然爱惜身体,不敢再如此行事了。”说着,深深地对着靳柔行了一礼。
靳柔马上侧身避让了开来,清清嗓子说道:“将军既然明白了,本宫也不枉费这番辛苦,将军还请好好歇息吧,本宫也不多做打扰了。”
说着就急忙站起来,抬脚就想走,靳柔可没想到,她一番话本想着给袁氏点教训,却引出了方征云这样的感激,她可不稀罕……可是耳朵还是不争气的红了。
不想她刚起身,方征云就开了口,“公主,我现在身体不适,母亲年迈,我不敢留在荣养堂多加叨扰,看来今日只能去栖凤苑暂歇……还劳烦公主派人去寻个大夫为我诊治一二。公主辛苦,征云谨记于心!”说完就坐在椅子上不再动弹。
靳柔“……”
靳柔本不想理会,无奈方征云盯着自己满眼的乞求,这是赖定她的意思。成亲这么多年,靳柔还是第一次见方征云这样。
靳柔哪里知道,在方征云最委屈无助的时候她这样出现还说了那么一大通的话,将方征云感动的不行,百炼钢化作了绕指柔。
袁氏见此一甩袖子进了内室,看不得自己儿子那讨好媳妇的样子,眼不见为净,刚刚的担忧瞬间化为乌有。
靳柔见推拖不得,只能命人抬来了软轿,又让方征云贴身的护卫抬着,回了栖凤苑,请了城中最有名的大夫,诊断完又熬了药,众人一直忙到天蒙蒙亮才渐渐安歇。
靳柔以方征云需要休养为由,自己睡在了卧房的碧纱橱里,只留丫鬟们给方征云值夜,不再理会。大夫也说了,没有大碍,修养两日即可,靳柔本以为只要忍耐两日,哪里想到,方征云用养病的名头一赖就是半个月,到了月中旬又到了靳柔的日子,方征云自然更不会挪动。
靳柔气得不行,谁见过白日里天天去军营操练的人,一到了晚上就全身不舒服需要人照顾的,此外还招来了一个主动请缨来服侍的姨娘,当然这是后话了。
……
方雅歌知道母亲从荣养堂把父亲领走的事儿已经是第二天了,方雅歌觉得母亲心里终究还是有父亲的,不然也不会耐着性子去和袁氏周旋,方雅歌自然也盼着父母能琴瑟和谐,而且将军府也确实不成个样子,母亲去敲打一下也好,家宅不安外面的人更是有机可乘。
方雅歌一边在葡萄架子下面乘凉,一边想着前日二门的小厮来禀告,说自己的乳娘李嬷嬷今日就会从山东老家回来。
方雅歌记得,李嬷嬷和王管家今年六月份去山东老家探亲,对外的说法是回乡祭祖,私底下李嬷嬷却告诉她是因为奶兄王冬青自小在老家订了一门亲事,这次回去是商量成亲的事。
奶兄王冬青今年也十六岁了,到了该成亲的年龄,方雅歌永远忘不了,那个浑身是血拉住房家护卫的腿,告诉自己快逃的奶兄……他们一家子作为陪嫁跟自己去了房府,却没想到最终全都葬送在了那里!想起往事方雅歌打了个寒战。
“郡主,郡主,李嬷嬷回来了。”小丫头千儿手里拎着个大包袱,由于包袱太重,身体都向一边倾斜。
果然千儿后面的垂花门中就出现了一道穿着绛紫对襟立领褙子的身影,白胖的脸庞上和蔼的笑容,正是方雅歌记忆中的奶娘李嬷嬷,身上也挎着一个蓝色的大包袱。
还没等李嬷嬷给方雅歌行礼,方雅歌一下子就从葡萄架下的藤椅上站了起来,扶住李嬷嬷的身子不让她蹲下。
“奶娘。”声音里饱含思念。
李嬷嬷一看方雅歌红了眼圈,泪水就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从小到大她还是第一次离开方雅歌这么长的时间,心中自是想念,可是她现在的行为有些逾矩了,让人看见不好,于是赶紧用袖子抹了一下眼角,
“我一回府就听说郡主落水了,现在可是好了,怎么不在屋子里歇着?”说着看了服侍的半夏一眼,屋子里的丫鬟一向都是李嬷嬷管着的。
“奶娘不要怪她们,我身子没有大碍,太医也说了要多活动。”说着拉起李嬷嬷的手一起坐到了葡萄架下。
李嬷嬷就上上下下的将方雅歌打量了一遍,看方雅歌精神确实还不错,脸色也很红润,才放下了心,接着说道:“我真是不应该去的,走的时候就觉得心中不安,如果我留在郡主身边,又怎么会有这样的祸事。”一脸的自责。
“好了奶娘,我这不是平安无事嘛,人家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您放宽心些吧。”方雅歌在边上调笑。
“呸呸呸,什么死不死的,郡主年纪小也要知道忌讳些,快快,呸两下。”
方雅歌无法,只得照做了,方雅歌对自己的奶娘总是更亲近些。看到放在桌上的两个大布包,方雅歌上手去拆,想着转移奶娘的注意力。
“奶娘,这次去山东,可是给我带了什么好东西回来?”
李嬷嬷果然打住了前面的话题,连忙将蓝色的大布包打开,“这些都是山东的特产,我在路上买给郡主的。”
方雅歌就见里面包着吃的、玩的、用的各色物品,简直是玲琅满目。
李嬷嬷一样一样的摆出来,一边介绍着:“这个是阿胶,是山东最有名的补药,我是在百年的老字号买的,一共带了两盒,让当家的送了一盒去栖凤苑,这盒给郡主。”
“这个是日照的绿茶,据说汤色黄绿明亮,栗香浓郁,回味甘醇,这一盒子留给郡主,公主和将军那里也都准备了。”其实李嬷嬷不懂茶,只是听人说好,就带了三盒子回来。
“这是山东的煎饼,京城里没有卖的,这个晾干了能放个七八天,拿回来给郡主和丫头们尝一尝……”
包袱里除了阿胶、何首乌这样的药材,还有绿茶、布偶等小玩意,此外更多的就是吃食:鱼干、煎饼、芝麻烧饼、驴肉……五花八门,一看就是将方雅歌当成了小孩子。
而且土特产带的多,院子里的丫鬟婆子人人有份,一个都没拉下,也难怪要带了两个大布包回来。
方雅歌虽然已经不是看什么都觉得新奇的小女孩,也还是感动于奶娘的心意,跟着大家伙一块把两个包袱翻来翻去。院子里一片欢声笑语。
……
方雅歌将李嬷嬷和谭嬷嬷、庄婕、紫苏互相引荐之后就去了栖凤苑。自从收拾了花嬷嬷她就一直在等,等一个能帮她调动公主府银钱并可以信任的人,想来想去,王福是最好的选择。方雅歌知道,王福现在应该在栖凤苑。
走入厅堂,靳柔果然在交代王福查账册的事情,方雅歌走进去王福赶紧要避让,方雅歌却说道:“王管家暂且留步。”
靳柔也没想到女儿会直接进来还留下了王福,只见方雅歌向前屈膝行礼,一本正经的说道:“母亲,女儿请求打理公主府的产业。”
听到这话,王福和靳柔都吓了一跳,郡主如此可是逾越了女子的本分……。
没等靳柔反对,方雅歌认真的看着靳柔又说道:“女儿还要调动府中一切钱财,请母亲准许。”
王福听了恨不得将自己缩到地缝里去,只当今日从来没有来过栖凤苑……这样惊世骇俗的话!
靳柔更是身子一晃,一下子扶住了身边的小几,这才稳住了自己,看了眼快要缩到角落里去的王福,沉声吩咐道:“王管家你先下去!”
“是”王福三步并作两步的出了栖凤苑,抬手擦了擦眉梢的冷汗,如果长公主顾及郡主的名声,那么自己……王福不敢再想下去。
但是转念一想,一旦长公主答应了,那么以后自己一定要以郡主马首是瞻,他现在该听不该听的全都听了,可没有什么退路。难道今天郡主当他的面提这件事就是为了……
“歌儿怎么会有如此的想法?你现在还待字闺中,怎么能……”靳柔见王福出去再也忍不住问道,一向乖巧的女儿变得越来越奇怪了。
方雅歌听此,一下子跪倒在地,坚定的说:“母亲,女儿不想做一个无知妇人,一辈子被困于方寸之地,一天到晚烦恼的就是些妻妾相争的琐事。女儿想要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而不是为了一个男人委曲求全,白白消耗自己的一生,哪一天人老珠黄了,看娇羞美妾在怀还要装大度、扮贤惠,结果守住的不过是个嫡妻的名头。”
靳柔听了这话如遭雷击,心中想着难道是自己的生活给了女儿这样的想法,想到这种可能性,靳柔突然觉得天旋地转,说不出的难受。
第二十五章 妥协
靳柔贵为长公主,何尝不想过自由自在、海阔天空的日子。皇兄当年虽然继承了皇位,但是受到多方掣肘,她嫁给方征云多少也有一些无奈在里面。
“歌儿,女儿家生活不易,你可知道,你这样做,如果以后走漏了一点消息,你的名声可就完了,会被人家笑你堂堂郡主竟然学那些商贾之女……”靳柔不得不为女儿的未来打算。
“母亲,商贾之女又怎样!她们可是做了什么丢人的事情?她们可曾坑蒙拐骗?好多商人家的女儿也是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可那些高门大户为什么还是看不起她们?!人心罢了!有心诋毁你,你再好也是坏的,有心追捧你,你再坏也是好的。”
方雅歌双眼发亮的盯着靳柔,将内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
“歌儿,你不要这样偏激。正因为如此,我才不想让你名声受损,受那些小人的诋毁。”
靳柔攥紧了手帕,心中一紧,自己如珠如宝的女儿,靳柔不忍心让她知道这世道的残酷,可是没想到,女儿居然已经看透了。
“母亲,怕什么!我堂堂安宁郡主难道真要找那只看重名声地位,把我像货物一样挑来减去的人家吗?母亲难道是打算将我嫁进王侯之家不成?!”
方雅歌想到前世的房家,突然情绪有些失控,声调上扬,语气中透出一股愤恨。
“歌儿!”靳柔猛地站起,没想到女儿会说这样刺她心的话。
“母亲是想让我过那种小意逢迎、步步惊心的日子吗?”方雅歌说着,脸上已经有了哭意。
靳柔看着女儿耳朵上金镶东珠的耳坠子晃动着耀眼的光芒,心如刀绞。她捧在手心里,锦衣玉食养大的女儿,一旦嫁了人,哪里还能像在娘家般随心所欲。做什么事情不是要思前想后,生怕走错一步,受人诟病?
虽说女儿身份高贵,可要觅得一个如意夫君也不是件容易的事:门当户对的贵族公子不说那些不良嗜好,而且他们的权势太大,皇兄都不好太过得罪,只怕是女儿以后会吃亏。
如果找的男人出身不高……就会像自己这样,让对方有了敬畏之心,再加上婆婆不喜,挑拨离间,日子一样难过。
看到靳柔的神情,方雅歌内心很愧疚,可是她如果只做个承欢膝下的乖巧女儿,等待她们的将会是灭顶之灾!必须让母亲一点一点的接受她的改变,不然她什么也做不成……
“母亲,女儿认为,如果真要过那种曲意逢迎的日子,让人家拿捏揉搓,还不如不嫁,女儿又不是没人养活,难道真的为了个男人,让自己一辈子过的委屈难受,只为到老享个儿孙福?”方雅歌这话倒是真心,这一世她确实没打算嫁人,只是这个话不能说绝了,不然她担心母亲接受不了。
“小小年纪,不要胡说,照你这么说,天下的女儿家都不要嫁人,当老姑娘好了!”听了女儿的话,靳柔心里一惊,早将刚刚给女儿选人家的左右为难抛到了脑后。
“母亲,女儿觉得,既然世道艰难让女儿家生活不易,我们自己就不能再将自己看的太轻,一味的容忍、委曲求全,难道就能换来别人的善待吗?女儿看,是让人家变本加厉的欺负才是。”
“良善、贤淑?有几个真的是这样,还不是表面上的功夫!做足了面子,里子短了还是烂了,只要你不露出来,你就是好的。品性高雅、温柔大度?真要是做到这样,家里的妾室肯定将你死死踩在脚底下。”
方雅歌一语道破女人家的那点小伎俩,无非人前人后两面皮,哪家的当家主母都不是个简单角色,真正符合要求的,早就被人拆吃入腹了。
“歌儿……”靳柔已经无力再说什么,女儿何时将这深宅大院的糟心事看得这么明白了?
“母亲,可见这世间看的都是表面功夫,能不能被大家认同夸赞,就看个人道行的深浅罢了。女儿只不过不像别人,不屑于掩藏,他们还敢跑到公主府,指着我的鼻子骂我不成,我又不做他们家的儿媳妇,关他们什么事?!”方雅歌愤恨的说着,心中满是对宗教礼法的不满。
“好了,越说越不像话了,谁敢指着你的鼻子说闲话,我让人剁了他的手指!”看着仍跪在地上的方雅歌,靳柔上前亲手扶起女儿。既然女儿心意已定,事情又看的通透,她又何必拦着。
靳柔也想通了,以后给女儿找的郡夫身份还是低些吧,而且脾气秉性一定要好,这样才能包容这个胆大妄为的女儿。最好是小儿子,能分出来单过,到时候女儿自己当家,亲自打理陪嫁的铺子又怎么样,谁还能说出什么闲话?现在就算是给她练个手吧。
“罢了!罢了!什么都依你。”靳柔用手拍了拍方雅歌身上根本不存在的尘土。
“只是一条,做事情之前都要和王管家商量,可不能胡来!”
她至少要让女儿在娘家的时候能过的舒心些,随她去吧,无非就是一些钱财,早晚还不是要给她的。靳柔在心中安慰自己。
方雅歌听到这里知道,她终究是利用了母亲的疼爱达到了目的,愧疚的心情一发不可收拾。一下子扑在靳柔的怀中哭了起来,将前世今生的委屈痛痛快快的哭了出来,靳柔则在旁边轻柔的拍着方雅歌的后背。
……
当王福回到自己院子的时候已经是亥时,李嬷嬷一边给丈夫盛满饭碗,一边说道:“你是不知道,这才走了两个月,郡主就瘦了一大圈,还有这次落水的事情也和那边有关系,肯定是吃了东府的暗亏,我以后得多盯着点,可不能让郡主被人欺负了。”说着还愤愤的给王福夹了一筷子菜。
王福听着,差点被饭噎着,连他都被郡主算计的这么惨,东府那几位应该没有这个能耐。想到下午长公主吩咐他以后有什么事情就听郡主的差遣,王福就知道以后要好好的服侍郡主了。本以为这次周万山倒台,他终于熬出头可以做大管家,有所作为,其实转了一圈,还是没有什么变化。
以王福的手腕和心计,虽然周万山娶得是靳柔的贴身丫鬟,但是王福有的是办法让周万山让贤。
可是自从自己的夫人做了郡主的奶娘,他这个二总管就没有变动过,长公主的意思很明确,自己一家以后是要做方雅歌的陪房跟着方雅歌走的。
只是没想到,周万山自己露出了破绽,给了他机会,但是看长公主对郡主的宠溺程度,以后想让他们一家跟着走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而且现在郡主越来越让他看不透,听说花嬷嬷被查的事情里面就有郡主的手笔,难道一切都是……王福不敢再想,或许跟着郡主也是一件好事。
“郡主屋里的丫头都是你看着长大的,脾气秉性你都了解,咱们青儿年纪不小了,你也该留点心。”王福对着妻子说道,既然要跟着郡主,最好是越亲近越好。
李嬷嬷沉吟了一会,才说道:“我看白芷不错,为人稳重,而且品行端庄。”其实以前李嬷嬷就想过让白芷做儿媳妇,可是早年在老家公公给儿子定下了一门亲,这也就没多想。
但这次去山东,却没想到被人毁了婚,对方的女儿嫁到了当地的一个地主家,说是当个正本的夫人总好过当掌事娘子。
王家人虽然气愤却也无可奈何,只是王冬青被打击的有些没有精神,毕竟是十六岁的少年,这样被人羞辱,怎么能好受,王福夫妇也跟着上火。
李嬷嬷听丈夫这样说,瞬间心思又活了起来,想到郡主屋子里几个丫头各个都是好的,又怎是一般人能比的?要是真能为儿子求娶白芷,心里就觉得,这婚毁了也是好事情。
“我明日就去问问郡主,白芷和冬青一样的年纪,最多再过两年也该放出去了……对了,还要先问问白芷的意思,别委屈了人家才好。”李嬷嬷想着就来了精神,恨不得现在就去问问。
“你先别着急,我先给冬青安排一下,都十六岁的小伙子了,怎么也得有个体面的差事再说。还有这件事情你最好一点一点的透漏出去,看看白芷姑娘和郡主的意思,千万别让人觉得咱们仗势欺人,你毕竟是郡主的乳母。”
王福是担心方雅歌对白芷有什么安排,他们可千万别弄巧成拙了。现在一家子都在方雅歌的手下,别让郡主起了厌恶的心思。
“对对,你看我急的,我先看看郡主有没有什么安排,如果没有我再去探探白芷的口风。”李嬷嬷对自己的儿子有信心,儿子王冬青也是长的十分周正,而且脾气好,能吃苦,还会疼人,绝对是夫婿的好人选。
想着就笑嘻嘻的给王福去端洗脚水,觉得自从回了公主府,果然一切事情就顺利起来了。
第二十六章 夜出
城南是京城最为繁华的地段,这里各色商铺聚集在一起,而且买卖的多是高档货物,因此也成了有权有势有钱的人最喜欢来的地方。
此外,城南还有一条百花巷也十分出名,因为整个京城生意最红火的青楼大多在此,招待的不是达官贵人,就是豪绅富户。
紫苏看着走在前面的方雅歌实在想不明白,事情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她不过是和往常一样给郡主值夜,怎么睡到一半就被郡主拉起来逛青楼了?
“郡主,我看我们还是回去吧,您看看周边人看您的眼光,真的怪怪的……”紫苏在方雅歌耳边小声的嘀咕着。
方雅歌今天穿了一身象牙白工笔山水楼台圆领袍,往街道上一走,活脱脱就是一个带着小厮,背着长辈来开荤的小色鬼模样。因为年纪太小,引来一片关注的目光,其中还夹杂着嗤笑声。这么小来逛妓院,能是什么好苗子?
“紫苏,自然一些,亏你还是舅舅的暗卫,这点阵仗就让你退缩了?”说着一把拽出紫苏手中的衣襟,继续坦荡自然的往前走。
紫苏真想说,她伺候皇上也没像现在这么心惊胆战过!皇上何时逛过烟花柳巷啊!
她怎么就没看出来,郡主这几日加紧赶制的男袍根本就不是给方雅醇的,这次出来是郡主早就计划好的。紫苏暗骂自己笨。
主仆二人来到百花巷最后一家妓院门前,门头上春风馆的大红牌匾已经有些黯淡无光,和前面那几十家生意红火的馆子比起来,这家看起来有些过于惨淡了。
方雅歌看了看,满意的点点头,迈步就往里走。紫苏的脸更黑了几分,恨恨的盯了门槛一眼,无奈只能跟着进去。
“哟,客观里面请啊!这位……啊,小公子,可真是稀客啊!”
打扮的花枝招展的**也算见多识广,虽然很少见这么小逛馆子的,但仍然热情不减的招待着。心中默念,进门的都是财神爷,不能引人怀疑。
“这位小公子可是头次来?要不要妈妈我介绍几个好的给公子?”
方雅歌并不应付老板,反而打量起室内的装扮来。两层的结构还算宽敞,楼下摆着二十余张八仙桌,底下只有少数的几个客人正在喝酒,花娘在边上陪着,看客人们的穿着打扮像是江湖人士?……
“主子,这是家黑店,我们不宜久留!”
紫苏一进门就发现不对,楼下的这些客人肌肉突起,气息内敛,眼神锋利,一看就是练家子。虽然看起来功夫都不如何,可郡主在这里还是有危险,于是紫苏站的离方雅歌又近了一些。
方雅歌听到这话转身就想走,她还是相信紫苏的判断力的,本想找个最弱的下手,可没想到看走了眼。
“别跑,站住!”
几道声音自身后响起,方雅歌的脚步踉跄了一下!这黑店开的也太明目张胆了吧,这是要明抢啊。
“哥哥,你别管我,你快走啊!”
方雅歌一回头就见两道身影从楼上跑了下来。哦,原来不是叫自己的……
只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抱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朝着她们跑来,后面几个大汉一边追一边喊。而楼下的人除了方雅歌主仆,其他人眼皮都没抬一下。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紫苏一见后面几个大汉的身法,就知道这几个是有武艺的,就拽了拽方雅歌的衣袖。
“郡主,我们走吧!”她怕方雅歌一心软,到时候给自己找麻烦,她倒不是担心不敌这些人,只是拳脚无眼,万一伤到方雅歌,她万死难辞。
可是过了半响,只见方雅歌紧紧的盯着那对兄妹,眼睛都不眨一下,根本就没理会她。
……
方雅歌怎么也想不到,眼前这个护着妹妹,眼神充满愤恨的少年居然会是自己认识的人……是那个让自己殒命的杀手,两人居然会在这样的情境下相遇。
眼看着少年和他的妹妹就要被拿下,方雅歌内心十分挣扎。这人曾想着置自己于死地,而且他还是靳钰手下最厉害的杀手,甚至和父亲有仇……可是看到小女孩害怕的瑟瑟发抖的身影,看到少年充满不甘、绝望的脸庞,方雅歌觉得她实在做不到无动于衷。
“紫苏,救下他们!”
方雅歌见少年已经在和对方拼命了,不再迟疑。因果!因果!种因得果,她倒想知道,这一世有了救命之恩,少年是否还会一心想要她的命……
“是!”
虽然千不甘万不愿,紫苏还是没有违背方雅歌的命令。实在不行就发信号弹吧,在京城的地界郡主还真不怕谁!至于带着郡主深夜逛青楼的事……到时候再说吧。
一道绿色的身影突然飘入正在激战的几人之间,两个呼吸的功夫,四个大汉倒飞了出去,紫苏轻轻松松的就将几个人收拾了。兄妹两人望着从天而降的救星目瞪口呆。
这楼里的妈妈虽然打扮的庸俗不堪却是个有见识的,看有人为兄妹解了围且身手了得,却是连神情都没变,笑嘻嘻的就扭向方雅歌。
“这位公子好急的心,却原来是看上了人家小姑娘……”一双手猛的向前一握,想要来个擒贼先擒王。
她哪里想到方雅歌前世今生也是习过武的,一个侧身利落的避了开来,让对方一时间错愕了。
“妈妈也太心急了,你这个年纪,我可是看不上的。”方雅歌有样学样,气的**想吐血,她这个年纪怎么了!她这叫风韵犹存好吧!
紫苏见此可是吓了一身的冷汗,一个大意郡主险些出事,根本就没发现,方雅歌刚才那个挪移的身法并非她所教授的……
“这位妈妈,我们说话还是远些好,莫要这样动手动脚的,我要是吃了亏,可是有人找你算账。”说着咧嘴一笑,满脸的嘲讽。
听了这话,**不敢再妄动,这小兔崽子是在威胁自己,说他身后有人……
瞬间四周都安静了下来,底下的客人明显的在看热闹。**自知不是紫苏的对手,可是今天主子就在楼里,如果出了什么纰漏,她难逃责罚!想着慎刑堂的手段,**身子抖了抖。
‘还是搏一搏,就算是受了伤,也算是有个交代!’想到此就要上前。
……
“咚咚咚”楼上传来了一串清晰的脚步声,在此时显得格外的刺耳。
众人回头看,只见一道挺拔的身姿出现在扶手转角处。来人身材高挑,穿了一身石青色湖绸素面直裰,十分简单的衣服,此人穿起来却显得俊逸挺拔。一头黑发简单的束起,并不向其他男子那样带着四方巾,只用了一支黄杨木的簪子别着,看起来却毫不突兀。
最为醒目的是,此人面上戴着一张银色的面具,十分小巧,只覆盖住眼睛,露出雪白光洁的额头。笔挺的鼻子,一双薄唇紧紧地抿着,灯光下闪着水样的光泽。虽然看不到眼睛,却也能看出,这人长得十分俊美,只是周身冰冷的气质让人觉得有些胆寒,不敢靠近。
男子身后还跟着一个随从,年纪在三十岁左右的样子,目光内敛,身材矫健,一看就知身手不凡,此时默默垂首站着。
“主子!”**毕恭毕敬的行礼。
“请主子回雅间休息,元娘把事情处理了就去向主子请罪!”
方雅歌发现,这个男子一出来,**子就变得毕恭毕敬,本要出手一搏的气势陡然收敛,好似还有些害怕敬畏在里面,因为**子虽然极力控制,但是紧握的双手仍有一些颤抖。
而且自从这个男子出来,底下的客人也都收敛了气息,不像刚刚那让兴致勃勃的想要看热闹。
“你退下吧!”
男子已经出来了一段时间,早就看出场中这两个虽然易容的不错,但却是如假包换的女子,而且动手的那个武功了得,元娘对付不了。
女人、功夫不错?对他来说只代表一件事,那就是麻烦!
兄妹俩看着男子一步步走下台阶,本能的就向着紫苏贴去,紫苏也是绷紧了身体,直觉告诉她这个男子不一般,因为她在对方身上感觉不到一丝武者的气息,龙一曾说过,真正的高手才能做到敛息于内,不漏分毫。
看了一眼方雅歌,紫苏想着如果事情有什么变动,她提起方雅歌就跑,好汉报仇十年不晚,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
“自己出去,还是我扔你们出去!”男子冷清的声音响起,不带丝毫感情。
“呵呵,你们打开门做生意,还要把客人扔出去?这个事儿倒是新鲜。”方雅歌含笑望着那男子,嘴里的话满是调侃。
底下的客人听到这话,齐齐的抽了口冷气。这春风馆虽然看起来冷冷清清,其实武林的人都知道,这里是暗杀组织“残阳”的联络点,而春风馆的幕后老板身手十分了得,自从上次一巴掌将武林排名第十的红鹤打残了,就再没有人敢主动挑衅。
没想到今天被个毛都没长全的愣头小子调侃,底下的人基本上可以预见这个脸面白净少年的下场了,非死即伤……
第二十七章 讲价
方雅歌被男子冰冷的眼神扫到却是一点也不怕,笑话,怕就能解决问题了吗?
这对兄妹她一定要救,这兄妹到底是谁?为什么如此憎恨父亲?如果不弄清楚,必然是要留下后患,所以今天就算惊动五城兵马司,方雅歌也要把人带走。
那些年走南闯北,方雅歌没少见江湖人,江湖的规矩就是江湖事江湖了,没人想沾上官府,在上千人上万人的军队面前,任你武功再高,也是插翅难飞!
“客人?这样撒野的客人我们可接待不起。”男子也来了兴致,还是第一次见如此大胆的女子,逛青楼不算,还能和他这么喜笑颜开的聊天,不是胆量过人就是脑子有问题……
“谁说我撒野了?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撒野了?”方雅歌笑眯眯的问。
男子随从一听这话,心猛的一跳,这个小姑娘完了!
一眨眼的功夫,神秘男子就已经来到了方雅歌的近前,方雅歌一个侧身想要躲闪过去,却没想到,那双看似枯瘦修长的手却是如影随形,一把握住了她的脖子,似乎马上就要将那纤细的脖颈捏碎。
方雅歌看到了,那是一双无情的眼,不同于一般人黑色的眼瞳,这个人的眼瞳略带蓝色的光芒……
方雅歌咧嘴一笑,樱唇轻启,无声的吐出两个字,让男子顿时错愕,接着松开了双手。
而这时,被随从纠缠的紫苏已到近前,一掌拍向男子的胸口,只是看似失神的男子轻轻一指,紫苏就不能动弹……一眼睛充满错愕和恐惧,紫苏知道,这个男子不是她能对付的,郡主该怎么办!紫苏顿时后悔的不行。
“常山,看着她。”男子背对随从吩咐道,让她看好紫苏。
“你和我来。”说完率先转头离去,并不等方雅歌。
常山完全呆住了,这个小丫头居然还活着,而且主人还要带她去楼上?这是什么情况?事情完全超出了他的理解能力。
方雅歌看神秘男子率先离去,也并不着急跟随,反而是转向常山说道:“这位大叔,你看好我的随从,她要是少了一根毛,我就找你算账。”
说完看了一眼安家兄妹,“这对兄妹也是我的人,麻烦你一起看好了!”
前面缓慢行走的背影在听到“我的人”三个字时稍微停顿了一下脚步。这个毛丫头,真是没把他放在眼里,人还在他的馆子里,就敢明目张胆的开抢了。
……
方雅歌跟随男子来到了走廊最里层的雅间,男子率先推门而入,方雅歌就闻到了淡淡的香味传来,正是京城吴季香行的“醉清风”,一年只出产两百盒,专门为达官贵人准备,并不收取银钱,只是为了拉拢关系。
这间看着不怎么样的馆子里居然有如此好香,看来这男子的身份也不简单。
再往里走,用一个乌檀木雕嵌寿字镜心屏风挡住了视线,可以隔绝外面的探视。屋子里面布置十分简单,相思方纹木地板上放着黑漆彭牙四方桌,配了四把椅子,桌子上放着和田白玉茶盏和鎏金蟠花烛台,地上累丝镶红石熏炉,靠墙边紫檀暗八仙立柜再往后就是黑漆葵纹槅扇,后面想必是床铺。
整个房间不像是欢场花娘的住所,应该是专为眼前的人准备的,简洁冷清,还有低调的奢华。
男子坐下,静静的看着方雅歌,刚刚被搅乱的心神,此时已经恢复,可是眼前的小丫头居然静静的欣赏起了室内的摆设,并不说话,男子见此就摆弄起手中的扇子,也不开口。
方雅歌知道,这男子是等自己解释,一般这个时候先开口的一定会显得势弱,方雅歌虽然也想和他比耐性,实在是时间不允许。如果到了宵禁的时间……那就不好办了。
方雅歌见形势不利于自己也就不再矫情,坐在了男子的对面,一抱拳,开门见山的说道:“小弟方亚,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小弟……兄台?这个黄毛丫头真的觉得她漏洞百出的易容术很成功,那明晃晃的耳洞都在嘲笑她。
只是男子也懒得计较,直接问道:“你刚才在楼下说的是什么?”
“我说青泽啊!”方雅歌轻轻的笑笑。
其实刚刚在楼下她也只是碰运气,看着男子戴着面具只遮住了眼睛,而且从不和人长时间的对视,就猜测这个人的眼睛估计有什么问题。
果然自己一出口试探就惹得对方要直接灭杀她,那蓝色的眼睛让她找到了突破点。其实她本来想说的是‘公主府’,只是临时改了口,说‘青泽’。
看对面的人还是不开口,方雅歌只能继续说道:“我看兄台双眼中有蓝色的光芒闪动,就让我想起了曾在书中看到的记载,上面说‘青泽国以西有一国,名曰波斯,其人身材高大,皮肤白皙,五官深邃,尤以毛发及双眸颜色各异为特点,多俊美。’
原来书上记载的都是真的。我想着兄台祖上是否有来自青泽国的人?”
“为什么说祖上有波斯国的人?”男子继续问道。
方雅歌心中腹诽,如果您高堂双亲有眼色异常之人,又何必这样遮遮掩掩且忌讳人家提起,必然是没有。
方雅歌能知道这件事情纯属是个巧合,当年在粉楼的时候有个小丫头叫萨迦,她就有一双湖绿色的眼睛,方雅歌也曾十分惊叹。萨迦告诉她,自己的曾祖母是波斯人,祖父母和父母的眼睛都是黑色的,兄弟姐妹也很正常,只是她的眼睛是湖绿色,所以方雅歌才猜测,这个神秘男子应该也是这样的情况。
“因为书中写到,‘有波斯人与外族通婚者,后人可显现其特色,或子女不显,而后世子孙偶其一二者显现’。看兄台五官并不像波斯人的直系后裔,只是眼睛颜色有所不同,所以才会有此猜测。”
方雅歌说完只见对面的男子居然毫无反应,可是方雅歌就能感觉到一股深沉的悲凉从他的身上弥漫开来,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甚至屋中的温度也降低了。
“哈哈哈哈……”男子发出一阵又一阵的笑声,只是这笑声太复杂,有喜悦,有悲愤,甚至有些恨意在里面。
“居然如此,居然是这样,景枫,你可后悔,你可后悔!!竟不如……哈哈哈!”
方雅歌觉得对面的人现在十分危险,但是却不敢挪动半分,生怕触怒了对方,还好在一阵阵的低沉大笑之后,男子平静了下来。
男子猛然抬起头,盯着方雅歌,半响之后问道:“你想要什么?”
方雅歌被这样盯着,突然有种与虎谋皮的感觉!没错,从男子一出现,方雅歌就在步步算计,现在目的终于要达到,却觉得自己胜之不武,卑鄙小人。
方雅歌本来是想要那对兄妹和整个春风馆,可是见对方身上的悲凉,方雅歌突然觉得自己也许贪心太过了,这个馆子一看就不简单,自己现在人手不足,又岂是能掌控的,不如……
想了这么多也仅仅是一个呼吸的功夫,方雅歌轻轻的笑笑:“小弟要的不多,就是楼下的那对兄妹,还有这春风馆的一半。”
男子盯着方雅歌缓慢的说道:“你要的确实不多。”
男子本来想着,今日这个丫头费尽心思的算计自己,或许是知道了自己的背景,应该所求不小,哪知道只要楼下的兄妹和春风馆的一半,但是这一半是怎么个分法?
方雅歌不想让对方误会,说道:“我今天出来本是打算买下一座青楼,生意好坏无所谓,关键是不能太贵。”
神秘男子半天才反应过来,‘生意好坏无所谓,关键是不能太贵’她怎么好意思说出口的,一时间实在难以接受,连讲个价都做得如此不堪的小丫头,自己怎么就上当了呢?
方雅歌看见男子眉头抖动了一下,不以为意,她可没打算白要这春风馆的一半,只是得先把话说清楚,她怕一会人家狮子大开口。
“哪知道,你这春风馆看起来生意惨淡,居然还经营着打家劫舍的买卖,我自然是不敢要的。可是买别家我手中的钱不一定够,人家不是说嘛,肥水不流外人田,我和兄台今天也是一见如故,既然如此,我就入股兄台这家馆子,做个甩手的二掌柜,兄台以为如何?”
“打家劫舍的买卖?你怎么知道我这馆子还打家劫舍了?”男子抓住方雅歌话中的漏洞试探。
“难道刚刚那对兄妹是自愿卖身的?”方雅歌鄙视的看了一眼男子。
“还有那小丫头明显的发育不良的身体,这样亏本的买卖你们也做?并且买了妹妹不够,顺带还买了哥哥,你们馆子里难道还养小相公?”说着暧昧的看了男子一眼。
男子“……”她是在暗示自己好男风,这才绑了人家吗?!
这小丫头年纪不大,怎么这么刁钻?确实,安家兄妹是有人花了重金让残阳劫持来的,只要四天后将人带到指定的地点就可以了,哪知道今天晚上出了岔子。
只是也不能这么便宜了这个丫头,不然以后她就真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了,准得惹出祸来。
如果常山此时在这肯定要惊掉下巴,冷清到极致的主子居然会为一个算计自己的人做打算,真是不可思议。
“哦,那你准备付多少钱呢?”男子不再纠缠刚刚的话题,不紧不慢的问道。
方雅歌本来准备了五千两银子,可是本着能节约绝对不浪费的原则,伸出了一根手指头。
看着眼前白嫩的手指,神秘男子心头一动,起了逗弄的心思,“一万两?”
第二十八章 回府
嘶,方雅歌吸了一口气,心道好狠,急忙说道:“兄台可不能看我年纪小就哄骗于我,这个馆子可不值一万两,兄台不要开这样的玩笑!”
方雅歌心里清楚,这样背景复杂的青楼,男子能同意让他入股,无非是想要自己口中的那本书,银子只是面上的事,所以方雅歌才将五千两减到一千两。
“哦~,我看你伸一根手指头,就照着市价猜了。”说着就看了方雅歌一眼。
果然,方雅歌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就爆发了,“我一根手指头你猜一万两,我要是伸出一个巴掌,你是不是准备猜五万两啊!兄台,我就是入个股,又不是要你的春风馆,何必那么斤斤计较。”
方雅歌心里暗骂,一万两,你怎么好意思张嘴!还市价,看人家生意红火的,也就这个价钱,您这里冷清成这样,怎么就比别人还贵。果然,人不可貌相,看起来不食人间烟火,一张嘴就想咬掉人家一块肉,以后要小心这家伙。
其实方雅歌不知道,别说是一万两,就是十万两拿来买春风馆的一半,也有大把的人排队等着,她这次真的是走了狗屎运,捡到宝了。
“那你的意思是多少?”男子继续说道,顺便端起桌上的茶盏喝了一口。
“一千两,白银!!”方雅歌急忙将价钱讲了出来,生怕对方再说什么不靠谱的价。
男子听完报价,眼皮抽了一下,果真小气,一千两,这就是明晃晃的敲诈。
方雅歌见男子的表情就知道对方所想,于是笑着说道:“兄台放心好了,我入股你的春风馆,不要分红,我就一个要求。以后馆里买来的姑娘除非自愿留下的,其他的我都带走,买姑娘的钱我来出。”说着观察了一下男子的脸色。
男子面上仍然波澜不惊,但是内心却在怀疑,这小丫头买人想要做什么,难道还想凭借一己之力拯救所有沦落风尘的女子不成?那可不是一笔小数目……但是这也不关他的事。
“好。”男子痛快的答应。
男子的痛快超出了方雅歌的预料,本来准备了一大堆‘为了母亲身体祈福,收容沦落风尘的女子,行善积德’的理由全都没用上。不过男子如此爽快,方雅歌还是十分高兴的,和这样的人合作,至少不用担心被坑。
“兄台爽快,那我们就一言为定。”
说着叭的一声将一个小荷包拍在了桌子上,里面装的是一千两的银票,本来方雅歌是准备做定金的,没想到现在捡个便宜,直接付了全款。
其实按照方雅歌本来的意图,今晚她准备找一家最落魄的青楼买下来。因为方雅歌知道,青楼里虽然龙蛇混杂,却是收集情报的好场所,她现在居于公主府,难有机会出来,她需要最新鲜的、最及时的消息,这将是个好办法。
此外,现在她手下人手不足,急需能效忠自己的力量,而青楼这地方,经常有人将女孩卖入。方雅歌想对这些女孩加以训练,学有所成之后可以送到各处产业中去,她们将会成为自己手中最忠诚的力量。
再一点,这买青楼,也可以说是圆了方雅歌一个心愿。前世她能力不足,看到那么多可怜的女子沦落风尘却无可奈何,今生她要尽可能多的帮助那些可怜的女子。不然,她心难安!
所以,虽然今天晚上遇到了这么多的变故,方雅歌却从没想过放弃。而且,她今生要走的路必然会是十分艰辛,方雅歌早已决定,在任何困难面前她都不能低头,不然一步退缩,万劫不复。
看到用力拍在桌子上的小手,男子心中好笑,这个小丫头还有做土匪的潜质,那个拍桌子的干净利落劲,生怕自己反悔的速度,实在让人叹为观止。
“以后我将人送到哪里?”男子问的是买来的花娘。
“我会定期派人来接的。”方雅歌可不打算让人顺藤摸瓜,找到公主府,看来她还得在外面买个庄子安置才好。
“那本书,你什么时候拿来,我们的约定就生效。”
男子拿起桌子上的荷包,白色的云锦上面一朵朵小巧的梅花盛开,男子忽然想到,这是否为小丫头的贴身之物,自己拿着是否不妥?
可是方雅歌此时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维中,根本没注意这点,见方雅歌没反应,男子就慢慢的将荷包收入怀中,站起来要走。
“哎,等等!”男子转身,眼神询问。
方雅歌笑笑,左边的脸颊上一个小巧的酒窝就露了出来,更显得甜美。
“兄台,既然我们已经是自己人了,兄台能否卖小弟个面子,楼下的兄妹就让小弟一起带走吧。”
方雅歌这是典型的顺着杆子往上爬了。没办法,谁让紫苏打不过人家,不然她就是抢也得把人带走,哪像现在,还得讨好卖乖。
‘自己人?’这个小丫头还真是什么都敢说。
看着方雅歌对自己展露的如花笑颜,男子虽然清楚这个小丫头对自己笑,只是为了达到目的而讨好自己,可是已经太久没有人这样对他毫无防备的笑了。
江湖上的人怕他!手下的人敬他!府里的人厌恶他!即使是那些想要从他这里获取好处的人也只是一脸谄媚。没有人像这个小丫头一样笑的这样干净,而且还是在看了自己的眼睛后。
这也许就是他今晚如此纵容她的原因,那本书他虽然很想要,可是法子多的是,没必要如此让人敲诈。
想到这里,男子眉头一扬,继续向前走,来到楼梯处,常山果然还在守着,紫苏看见方雅歌毫发无伤,终于松了口气。
“放了这对兄妹。”
留下这句话,神秘男子率先离开,常山一伸手给紫苏解了穴道,不明白主子怎么会做出这个决定,但是一步也不敢耽搁,跟着男子出了门。
元娘则是满脸的不解,可也不敢多说一个字。残阳的规矩,只杀该杀之人,虽然是个杀手组织,并不滥杀无辜。此次接了这对兄妹的活也是因为并未涉及到人命,只是将人绑了就行。但是这对兄妹放走了,残阳要十倍赔付定金,想到此元娘一阵牙酸,那可不是个小数目。
方雅歌见神秘男子离开,不再和自己寒暄,也不多做停留,与紫苏一起带着安家兄妹坐着来时租的马车回了公主府。
……
公主府前面两条街,方雅歌让车夫停了下来,等了一会,紫苏从后面赶了上来
“公子,后面没有人跟随。”
听到紫苏这么说,方雅歌觉得自己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看来男子还是个磊落的人。方雅歌哪知道,那位脾气古怪,今天的事情又太超乎寻常,致使他手下人没有一个敢拿主意跟随方雅歌。
“走吧,我们回府。”
打发了车夫,四人来到公主府的后门,方雅歌不能把人直接带到自己的雅荷苑,只得让紫苏将人送到了庄凯那里。
庄凯被人一把从被窝里掏了出来,还有些迷糊,当自称郡主贴身侍女的女子将一对兄妹扔到他的面前时也还算镇定。
可是当侍女在他耳边小声说道:“郡主吩咐,这两个人先放在你这里,明天你再把人带去雅荷苑,就说是你捡来的。如果今天晚上的事情你泄露半句,宫里可是一直都缺太监的。”说完还瞄了庄凯下身一眼。
可怜的侍卫长瞬间就醒了,却只看见紫苏头也不回离去的背影和屋里有些不安的一对兄妹。
……
庄凯揉着有些疼痛的额头,带着刚吃完早饭的两兄妹往雅荷苑走去。郡主贴身侍女半夜扔了一对兄妹到自己屋子里,为了掩人耳目还要装成是他带进来的?这事情有着说不出的诡异。
自己的院子在侍卫所,可以说戒备森严,一个普通侍女是如何带着两个人闯进去还没有惊动任何人?可见这个侍女是有武功的,而且比起他们侍卫要高很多,同样的事情他就做不到。
为什么一定是半夜给他送人?这对兄妹必然是府外来的。难道昨天晚上郡主出府了?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庄凯的额头就抽抽的疼。
只是这样的事情,他该怎么处理?直接劝阻郡主还是向公主汇报,无凭无据的,一个诬陷郡主名声的指责,他可扛不起!可是如果有一天东窗事发,玩忽职守的罪名他扛定了,想来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事情到底是不是自己想的那样呢?看着身后默默跟随的兄妹,庄凯昨天费了好大的力气,兄妹二人就是不说话,一点有用的消息也没得到。庄凯一时想也不出什么好办法,决定还是先加强府里夜间的巡视,看看情况再说,也许一切都只是自己的猜测。
……
庄凯来到雅荷苑,方雅歌尚未起身。自从上次大闹荣养堂,袁氏就以方雅歌落水受惊为名免了方雅歌的请安。自此方雅歌就每日寅时起床习武,吃过早饭然后睡回笼觉,到了申时才去靳柔的院子里。庄凯并不知道,一大早就来了雅荷苑,哪里想到方雅歌此时正在休息。
庄婕见自己的哥哥带着一对兄妹求见,就知道必然是有事情的,因此将庄凯带到了厢房,庄凯只说是为这对兄妹谋个差事,却惹来庄婕好大一通埋怨。
“哥哥怎么如此糊涂,虽然有心做善事,也该将人带到吴妈妈处,让管事娘子看了自然有地方分配,这样的事情怎么敢劳烦郡主?何况还是带着个男子求见!”庄婕一看就知道这个男子年纪不小,应该在十六七岁了。
一听郡主二字,男子猛的抬起了头,这京城里称得上郡主的只有公主府的安宁郡主,靳柔长公主嫡亲的女儿。
这……怎么会是安宁郡主救了自己?!想到昨天看到郡主那种怪异的感觉,男子豁然开朗。难怪,原来是女扮男装。
第二十九章 身份
庄凯何曾不知道这个道理,可是又无法对妹妹言明,只得含糊的说:“妹妹说的我都知道,只是这二人身份特殊,实在是要郡主亲自定夺,妹妹不要担心,哥哥心中有数。”
听到庄凯这样说,庄婕也就不好再多说什么了,哥哥一向稳重,想来这其中应该有什么原由。
白芷见庄婕带着庄凯去了耳房,忽然想起郡主落水后长公主的话,心思就是一动。现在外面都知道是庄凯救了半夏,长公主的意思是给二人指个婚,只是顾及到郡主的感受,让郡主自己考虑是不是把半夏配给庄凯。
白芷觉得,现在庄凯和半夏既然担了这个名声,如果做不成夫妻,日后这件事再被有心人拿出来嚼舌根,庄凯倒是无所谓,半夏可怎么说的清。
郡主疼爱她们这些贴身丫头,自始至终都没有和半夏提这件事情,想来是不愿意让半夏为难,想让半夏自己选。而半夏又是个实心眼的,多半觉得郡主会给她安排,只等着听郡主的吩咐即可。
所以这件事情就这么耽误了下来,否则半夏病中休息的时候,这件婚事就该定下来了。为了这件事情,私下里白芷和庄婕没少聊,今日庄凯带人求见,这岂不是一个好机会。
白芷如此想着,就去了正房东侧的书房,看到半夏正在收拾书桌,一把拉过她的手说道:“好妹妹,我肚子有些不舒服,得去趟恭房。可巧厢房里来了客人,你帮我把茶水端上去吧……”
半夏一向是个实心眼,哪里想到这么多,说道:“姐姐只管去,交给我就是了。”说着接过白芷手中的托盘,打了帘子向着厢房走去。
刚一进厢房,半夏就见两个男子坐在黄梨木的椅子上,都是十七八的年纪,一个皮肤黝黑,身材魁梧,相貌端正,一双星目,精神饱满;另一个身材修长,皮肤稍显干枯,但是气质非凡,而且五官深邃,像是受过良好教育的贵族公子,可是衣衫破旧了些。
见此,半夏就有些怀疑,郡主这个年纪早就到了忌讳男女大妨的时候,怎么会有外男冒冒然然的就出现在了雅荷苑?
定神再看,屋子里还有庄婕和一个十岁冒头的小丫头,半夏就更觉得奇怪了,既然庄婕已经在了,为什么还要叫她来送茶水?难道白芷姐姐不知道庄婕过来?
她们几个虽说是当丫头的,不像闺阁中小姐那样金贵,但是作为郡主的贴身丫头,她们也很少见外男。因此,半夏本能的就想要避出去。
“半夏姐姐,你别走!这是我哥哥,今日带人来求见郡主的。”
庄婕看到半夏进来也是一愣,猛然想起这可是个难得的机会,让二人能合乎规矩的见上一面,于是马上出声挽留。
听此,半夏抬起的脚放了下来,尴尬的站在那里,进也不是,出也不是。庄凯则抬头偷偷的打量来人。
半夏今日穿了一身秋香色斜襟比甲,底下一条白绫子裙,身材娇小,比起身材修长的庄婕可能要矮上半个头,估计只能到自己的胸口。女子皮肤细腻,小小的脸上有一双大大的眼睛,小小的鼻子,听到妹妹的话惊讶的看了自己一眼,又觉得不合规矩,马上撇了开视线。
庄凯见半夏惊慌失措的样子,心里就像被羽毛轻轻扫了一下,痒痒的。这个女子性子必定是极好的,虽然着急委屈的快要掉眼泪了,却还是转身进来,将茶盏一个个的放在了桌上,行了全礼才快步的走了出去。
庄婕看半夏的背影已经消失了,哥哥还盯着门口青翠色的珠帘看,黝黑的脸上染上了红晕,心里就偷偷一乐,看来哥哥多半是动心了。在场只有那对兄妹不明所以,觉得这三人之间的氛围着实怪异。
……
过了小半个时辰,方雅歌才悠悠转醒,紫苏奉命将三人带到了正房的厅堂。庄凯率先屈身行礼。
“参见郡主”。
庄凯其实是有些怕方雅歌的,他救人虽是好意,但是男女授受不亲……现在他和半夏只是担了个名声,就必须得成亲,否则就会招来无数风言风语。说到底,是他差点让郡主的名声受损。
但是庄凯也是个正直的人,当日救人的时候,因为知道对方是女子,庄凯立马脱下外衣裹住双手,才施展轻功将人从池塘中拎了出来。而且这个过程中,他双眼是一直盯着荷花池的,从未在方雅歌身上停留。可以说庄凯并未占方雅歌半分便宜,对此他问心无愧。但是庄凯却怕方雅歌心中存了疙瘩。
“庄侍卫免礼,辛苦你了,将人送过来。”
慵懒的声音从绣着牡丹穿花图案的细纱四扇屏风后响起,十分客气的语气,庄凯却不敢抬头看一眼。
方雅歌见此就知道,这庄凯是守规矩的。方雅歌透过屏风上的细纱,隐约看的见庄凯魁梧的身形,但是因他低着头,看不清楚容貌轮廓,就想着庄婕相貌秀美,想来庄凯应该也不会太差,这就是她的救命恩人了。
“奴才的本分,不敢当郡主的夸奖。”庄凯很少和人打交道,显得言语笨拙,方雅歌听了就想笑,还真是个老实的人。
“庄侍卫当得,你救过我的命,这件事情虽然别人不知道,本郡主会清清楚楚的记在心中,将来必定不会亏待你。”
方雅歌是知恩图报的,现在庄凯已经是副侍卫长,虽然年纪小,但是他妹妹救了公主的事情阖府皆知,他人自然也不会说些什么,而且庄凯的身手确实也不错。
“郡主言重了,救郡主的是奴才的妹妹,奴才不敢贪功。”
庄凯听了方雅歌的话,汗都下来了。我的主子,这还有外人呢,怎么能乱说啊,这辈子庄凯也不会承认是他将方雅歌从荷花池中拎了出来,否则就是惹祸上身。
“呵呵,不管怎么样,你兄妹的情分本郡主记下了,庄婕在我这里你尽管放心,我不会亏待她。”
方雅歌带庄凯十分客气,一直自称我,紫苏却吓了一跳,原来庄家兄妹和郡主间还有这样的关系,难怪白芷、半夏和李嬷嬷带庄婕的态度不一般,合着就她不知道。
想起昨天晚上她还威胁庄凯,郡主知道了不知道会不会怪罪?可是庄凯那样的男子,想来不是小肚鸡肠会告状的人,自己只是吓吓他而已,紫苏毫无愧疚的决定将这件事情瞒下来。
“谢郡主体恤。”多一个字都不肯说。
方雅歌也不为难他,轻声一笑,说道:“呵呵,辛苦你了。”
说着转向站在门口的庄婕,“你带你哥哥去小花厅休息一下,我一会还有事情吩咐。”
“是,奴婢领命。”庄婕笑颜如花,轻轻福了福,带着一身拘谨的庄凯出去了。
……
见人都退了出去,男子拉着妹妹的手,一下子跪在了地上,高声说道:“感谢郡主救命之恩!”说着在地上磕了一个头。
方雅歌见此慢慢的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男子就见一双绣着牡丹花的大红色绣鞋出现在了眼前,赶紧低下了头。
“抬起头”不同于刚才的和风细雨,声音显得十分威严。
男子姓安名银霍,本来也是大家的公子,无奈现在落了难,如果不是方雅歌相救,兄妹二人恐怕性命难保。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他安银霍现在身无长物,只能行大礼以表达感激之情,如果不是这样,安银霍说什么也不会给方雅歌下跪磕头。
而且方雅歌对他兄妹不仅有救命之恩,更是能决定他们的生死。安银霍知道他早就没了自傲的资本,听到方雅歌的话,慢慢的抬起了头。
刚毅的面孔,虽然少了一些冷漠和仇恨,这张脸方雅歌却记得十分清楚,就是那个杀手没有错。
方雅歌敛了敛心神,居高临下的继续问道:“你可知道我是谁?”
“我知道,您是安宁郡主!”安银霍毫不迟疑的回答。
既然要投诚安宁郡主寻得栖身之所,自己就不能再隐瞒,而且要充分展现自身的价值,一个罪臣之后的价值……
“很好,那么你告诉我,你又是谁?”
方雅歌想知道,他对将军府的仇恨来自何处?看现在男子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后仍然如此淡定,如果不是他太会隐藏,就是他尚未与将军府产生隔阂。
“我姓安,名银霍,字茂书,这是我的妹妹安银芽,今年十岁。家父仪制清吏司郎中——安邦兴”,说完盯着方雅歌不再说话。
方雅歌半天才缓过神来,这仪制清吏司属于礼部下辖,掌管的是嘉礼、军礼及学务、科举考试事……方雅歌猛地想起,今年春闱的泄题事件,难道……
“是春闱舞弊案?”
“是的,家父为奸人所陷害,上个月已经……问斩了!”
说完泪水在眼中打转,一双眼睛却仍是盯着方雅歌。边上传来了安银芽低低的抽泣声,毕竟还是个十岁的孩子,想到父亲,难以自制的哭了出来。
看安银霍的神情,方雅歌就知道,安邦兴的死必然是有蹊跷的,否则安银霍不会没有半点羞愧的表情,反而是满脸的仇恨和悲伤。
舅舅下旨斩杀了安邦兴,这难道就是安银霍憎恨将军府的原因?
“你可曾恨皇上?”方雅歌盯着安银霍问道,只见少年的脸上有片刻的呆愣,继而震惊,之后又是满脸的颓废。
“不,此事和皇上无关,皇上曾下令三司会审。科举关系到国之根本,皇上不会轻易就斩杀了父亲这样的栋梁之臣。父亲……父亲是自己认罪的,所以,皇上也没有办法。”说着安银霍低下了头。
听了这话方雅歌就更想不通了,一脸迷惑的问道:“既然安大人是自己认罪的,你刚才为何要说他是被奸人所害?”
方雅歌提出安银霍话语中不合理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