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负情人(1)
夜色茫茫，新月如钩。
秦淮河岸灯火点点，画舫上丝竹之声不绝。
歌女咿咿呀呀地唱着：“……人隔千里路悠悠……请明月代问候……伴我独坐苦孤零……”
画舫上，富家公子的头油香，花娘的脂粉香，三十年上好花雕酒的甜香，与大烟味混杂在一处，似乎中和掉了后者那股子刺鼻的臭味，变成了一股子油腻腻的甜香，闻之令人目眩神迷。
“小桃红今日擦了什么香粉？恩？”熏熏然的男声问。
娇滴滴的女声应道：“嘻嘻，就你这狗鼻子灵~可不是沁芳斋新出的红粉佳人~”
“红粉佳人？这名儿可是极衬你，来让爷好好闻闻~”
“讨厌~”
外间仍是衣香鬓影，觥筹交错。里间，男人和女人原就靠得极近的肢体交缠得更紧密了，不时有低低的调笑声、呻吟声传出。
这些声响是传不到河岸边上的，即便此刻摇了几十年橹的老船夫自认耳聪目明，此刻在岸边也只能听到唧唧蝉鸣，道一声今年夏天格外难熬。忽的，河中央传来一声凄厉惨叫。
“啊——有鬼——有鬼啊——”
老船夫竖起耳朵去听，却只能听见细碎的慌乱喊叫，远处的画舫上人头攒动，似乎又有落水声，真是一片混乱。他摇摇头，转面道：“客官可是要坐船？若到那……”路线报价都还没出口，只见方才杵在船身前的黑影已经消失不见。
见没了生意，老船夫索性躺下闭目养神。啧，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此时，画舫上。
小桃红头发凌乱，脸色惨白，身上全是临时裹上的衣物，脖子上挂着的肚兜系带有些摇摇欲坠。此刻正对着舱外闯进来的众人含泪解释：“方才，刘二少忽然指着我骂，说我是鬼…”说到此处瑟缩了下，又道：“我以为他跟我开玩笑，便……接着，他就像失心疯一样把我推到地上，又想用花瓶砸我，我，我才发现不对。躲开了之后，他，他又不打我了，只顾着哈哈大笑，没一会就冲到那里，然后跳了下去。”
她柔若无骨的葱白手指颤巍巍地指向另外一头，画舫侧的那扇原本只用来观景的菱花窗不知何时被人打开，此刻刚好进了一阵凉风，吹得众人脊背发凉。
好好的人突然发神经跳了河，莫不是真的有鬼？
刚刚他们在外舱玩闹，可都听到刘二少那声惨叫了。确实是喊着有鬼，没错！
几个富家公子开始面面相觑，他们都是这城里的二世祖，虽说有些财势，但刘家可是本城的地头蛇，他家的二少若是出了事，他们几个回去可都免不了脱一层皮。
几人中的汪聪常被说傻大胆，浪费了爹娘给的好名字。其余人都畏畏缩缩不敢出头之时，他却眼睛一瞪，怒视着地上花娘，大声喝问：“什么有鬼，分明是无稽之谈！肯定是这花娘做了手脚，害了刘兄！张兄，陈兄，我们不能被她一面之词欺骗！”
一言惊醒梦中人，另外的张兄、陈兄也开始附和起来。
“汪弟所言有理，我等还是尽快将此女送去警局为好。”
“咳，张老七，何必要送去什么警局，直接将人送到刘家不是更好……”
“不是我，不是我……”
小桃红慌乱地解释，眼神从三人身后的那几个低眉顺眼的花娘身上扫过去，却无一人出声。
她心中一寒，这几人怕不是要让自己顶罪，毕竟，不管是警局还是刘家，都不会有人相信一个风尘女子的话。她看着几人脸上或晦暗不明或正气凛然的表情，既气恨又觉得好笑。
罢罢罢，这条贱命活着也没甚意思，即便逃过此劫，也只能继续在男人身下婉转承欢，还不如以此证个清白。主意打定，她趁几人正在商讨如何处理她的去处，一个不察便转头往舱外跑。众人愣神的几秒钟，刚好够她一头扎进江水中去。
正当她快落入冰凉水中的前一刻，小桃红突然感觉有一股奇怪的吸力在把自己往上提，大概就像一条鱼被渔网网住往岸上拖的感觉，只是这条渔网是透明的。她挣扎了两下，没挣开，反而觉着眼皮子一个劲往下耷拉，浓浓的睡意袭来。
陷入昏睡之际，她似乎听到个清凌凌的女声在抱怨。
“啧，好不容易才捞上来一个，怎么又有一个要跳河的？个个都阳寿未尽，真是会折腾……”
眼瞧着这花娘彻底昏了过去，说话的女人打了个响指，只听得砰砰两声，两具活人的身体被粗暴地丢到了画舫船舱上，惊起一片慌乱脚步声。
“啊呀，这不是刘二少，还有小桃红？还有气！”
“莫不是小桃红跳下河去把刘二少给救了起来？”
“她一个弱女子怎么将刘兄捞得起来？这可真是怪事……”
“休要多言，还是快快靠岸，寻个大夫，哦不，最好去济慈医院看看……”
画舫上说话的声音渐渐远去，唯余江面上波光粼粼，水面平静得好像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片刻过后，一声喵叫打破了这宁静。
“你想去买那个包子铺的糖馒头？”
白猫：“喵。”对对对~
“乖九筒，等我跟这位姑娘聊会人生理想，完了马上带你去买。”
白猫：“喵喵！”不嘛，现在就去买！
女人再不跟猫对话，转而掏出了一面破旧的古镜，随意点了一点。镜子背面的铜纹饰早已斑驳，镜面上有着深深浅浅无数道裂痕，却像是被502强力胶水沾起来一样，还顽强地存活着。
布满裂痕的镜面上却没印出执镜之人的面容，而是一个双目通红、张牙舞爪的女鬼，身着旧时代的宽松小褂，艳红的唇衬得一张小脸死白死白。
“放我出去！啊——”
女人不知何时已从江中心到了河岸上，正慢悠悠地朝着夜市的方向走。她示好般地摸了一把站在自己肩头的白猫，又轻敲镜面道：“放你出去做什么？继续害人么？”想了想，她又补充道：“你如今是因为死前怨气太重羁留人间，也就是俗称的厉鬼，但你要是害了人命，到时候去了地府，分分钟会被打下十八层地狱受苦的。要是碰到不讲道理的道士，一张符纸就能让你魂飞魄散。”
镜中女鬼愣了愣，还是咬牙切齿道：“不要你这臭道士多管闲事！我就是拼上个灰飞烟灭，也要让他后悔！他骗了我，害了我一生，凭什么他能娇妻爱子齐聚一堂，我要，我要让他断子绝孙！”
“你说的那个他，是指刚刚被你吓得跳河那个？”穿着一身七分袖及膝连衣裙的“臭道士”挑挑眉，警告女鬼：“我可告诉你，这人阳寿未尽，你真对他下手后果很严重的。”
镜中女鬼却道不是。
“臭道士”了然：“哦，那就是他父亲或者祖父了？”顺道用神识感应了下，果然，这女鬼死于二十三年前，这时间刚好够那个“负心汉”娶妻生子的。再想到如今这个时空人们的嫁娶习惯，只怕孙子也能落地打酱油了。只是也奇了，寻常孤魂野鬼在人间游荡个几年就会神志尽失，要是没有鬼使接引入轮回，多半都会慢慢消散在世间。
这女鬼居然能在人世滞留这么多年，得是有多强大的怨气和不甘呢？
第2章 负情人(2)
如烟本不叫如烟。
她那对打渔为生的贫家父母为了生个儿子，前头一口气生了四个女儿，分别命名为招娣、来娣、引娣、爱娣，头发都快白了才生了个带把的。而如烟就是那个叫招娣的大女儿。
其时世道动荡，时有战乱，征兵入伍也是家常便饭。即便官府不征兵，有些地方上也会组织什么民兵团，教会之类的组织，拉起人来一点不手软。她父母还略为得意，幸好儿子还小，不然要被强制征召，他们家这根独苗苗可就难保住了。只是弊端也不少，寻常的男孩子稍微大点就能帮忙干活了，养几个娇娇女除了洗衣做饭还能做什么，白浪费了家里本就不多的粮食。
招娣就是这样被卖进楼子里的，她生得好，年纪又小，老鸨便出了六块银元买她。至于她的二妹三妹，只怕过两年也逃不过相似的命运，不是被卖进其他花楼，就是卖给人家为奴为婢。
进了楼子的姑娘照例要改个好听的艺名，老鸨柔姐夸她眉眼轻愁如烟似云，正好配如烟这个名字。又说她声音甜，腰肢柔软，请了教习师傅教她弹唱，还有种种服侍男人的技巧和花招，俨然一副要将她捧红的架势。
虽则世道混乱，但金陵城内还算得上平静，起码在如烟这等底层人看来是这样的。只要枪炮没打到门前，只要今天的街市还能买菜，百姓们就能蒙住眼睛耳朵过日子。
更何况她们的花楼就挨着租界，平日里来往迎送的达官显贵不少，就连那些个金发蓝眼睛的洋人也时有光顾，柔姐便像吃了定心丸，全不管外头如何，每日只顾着调教新来的姑娘，又逼着厨子推陈出新多做些西化的菜式来讨好这些大人们，还有那些个富商子弟。
刘大少就是那群富家子中的一个，除了相貌俊俏些，眼神清澈些，周身打扮、谈吐、喜好跟寻常纨绔并没多大区别。一样的爱打马遛鸟，一样的爱醉生梦死，一样对美人美酒没有抵抗力。
如果，那天他没有捡起她的手帕还给她，或许她的人生会是另一个样子。
也许她会慢慢麻木，习惯用最标准的微笑迎来送往，习惯一双玉臂千人枕，习惯在夜深无人时独自无声哭泣，然后在年老色衰之际找个脾气不好的落魄男人嫁了，或者像柔姐这样，从人如花娇的姑娘摇身一变成了钻进钱眼里面目可憎的老鸨。
但是他弯了腰，捡起了那面丝帕，对她微微笑道：“姑娘，可是你的花儿掉了？”
那丝帕上绣着淡紫色的兰花，她低着头接过来，捏在手里，好不容易壮着胆子抬头看他，只见他眼神专注而温柔。只一眼，便叫她万劫不复。那一瞬间，她幻想自己不是在喧嚣的花楼里，而是在某个下雨的青石砖巷，她撑着一把油纸伞，踢踢踏踏地跑过，发间一朵紫丁香悠悠飘落，刚好被他捡起。
刘大少很快成了如烟的常客。
他给她画眉，她给他唱曲儿。他为她点绛唇，她替他整衣衫。他带她去看戏，去跳舞，走遍了整个金陵城，宛如在她狭小阴暗的世界里打开了一扇门。
如烟曾经无数次地问他喜欢她什么，他从不正面回答，唯有一次，喝醉了酒才吐了两句。
“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像一朵在风雨中飘零的紫丁香。不知怎的，你就落进了我的手心里……”
男人的话像雨打芭蕉，生生将她的心滴了个穿。
自此，俩人更是如胶似漆。恩爱日久，两人自然不再满足于恩客和妓女的关系。
“我早已厌倦了花楼的生活，只愿能和他长相厮守。我这样的低贱身份，有自知之明，不求名分，只求常伴身旁。”如烟眼神飘忽，仿佛再次陷入了回忆。“他为了说动他爹娘，跪了三天祠堂，但是，他们还是不同意，反而要以断绝经济来源相要挟。他便离家出走了，那两个月，我们过得很快活。”
白猫：“喵喵喵。”我猜这女人要跟那个什么大少殉情自杀，结果男的没死，她死了，男的还娶妻生子，所以她要报复！瞧，剧情如出一辙！
执镜女人：“……”我怎么觉得这剧情那么熟悉？你是不是又偷看我硬盘里的怀旧电影了？
白猫喵了两声，叫得格外甜美，一脸天真无邪。
“后来，我有了身孕。”如烟温柔地抚了抚小腹，好像那儿真的还有个小生命似的，看得镜子外头的人莫名触动。“和他在一起之后，我再也没跟旁人一起过，哪怕他们砸再多的钱。所以，柔姐那会儿看我很不顺眼，哦不，应该是看他很不顺眼。”说到此处，她还笑了一下。
白猫：“喵嗷~”完了！肯定要棒打鸳鸯，老太太逼着喝红花什么的……
女人：“……”你给我闭嘴！
“我当时特别怕，怕他家还是不同意，毕竟我这样的身份……”如烟苦涩一笑，“他们这样的大家族，最是看重子嗣血脉纯正。却没想到，老太太终于松了口，一顶小轿把我接进了刘家。说是不给我名分，等我真的生下一儿半女，就让我做妾。我不在乎名分，也不在乎那些身外之物，我要的只是和他在一起罢了。”
“没想到，进了他家门后，一切都变了。”
女人突然一拍脑袋：“所以，你的赎身钱该不会都是自己出的吧？”
如烟一怔，微微颔首。
白猫：“喵喵喵？”这个剧本跟我想的不大一样，我记得好像有个杜十娘怒沉八宝粥的剧情，跟这个有点类似……
女人：“……”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她转头问如烟：“那孩子呢？”
“孩子？”
闻言，原本已经沉静下来的女鬼如烟猛地抬起脸来，双目圆瞪怒视前方，两行血泪缓缓流下。周身气势大变，整个鬼看起来鬼气森森，颇有种下一秒就能破镜而出找人报仇的架势。她口中喃喃：“我的孩子？”她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开始七窍流血，身上却像是被血染的一样。
不多时，镜子里的她已经成了个血人，尤其是下半身。
不过，执镜的女人免疫力还算强，只当没看到，心里还在腹诽，这些厉鬼就爱玩这套，难道不觉得这样一点都不美吗？
她肩头的白猫还试图挠一把镜面，似乎想帮女鬼擦眼泪，却被女人及时阻止。
她以眼神示意：好九筒，这面镜子要是被你挠烂了，别说糖馒头，咱们俩都得去下边喝油吞炭去~
如烟的孩子自然是没了。
她进府次月，刘家就大摆宴席，给刘大少娶了个门当户对的妻子。
第4章 接魂使
灵魂招待所的日常是极为无聊的。
员工不多，只有一鬼一猫。所幸她们的顾客也少的可怜，经常十天半个月都没个人，哦不，是鬼上门。
“哎，最近的生意愈发清淡了。”
女人一边在电脑前敲敲打打，一边唉声叹气。
在沙发上蜷成一团的白猫微微睁眼，低低喵了一声，打个呵欠，又懒懒睡去。
“正好休假？开什么玩笑！快月底了，我的绩效考核啊啊啊！”
白猫被女人的哀鸣声彻底吵醒，哼了哼：既然那么紧张，赶紧出外勤找客户啊，整天只顾着码字连载小说算什么接魂使？
“哎，这不是地府的老黑和孟姐老催更，我也是没办法。”敲完最后一个字，女人松了口气。“得，搞定！”
白猫慢斯条理地站起身来，踱到电脑前，一边舔毛一边探头看。
民国女鬼艳情史？
这个标题，还真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啊……
“九筒，你今天是待在店里还是跟我出去？”
按惯例，这一人一猫的配置要合理最大化利用的话，肯定是内外分工。但是有个小小的问题，就是，九筒这只开了灵智不过二三十年的小猫妖还不会说话，也就她能无师自通地听懂了它到底在喵喵喵着表达什么。故而，派它单独出去是绝对不行的，这小家伙性子急躁，又贪吃好玩，没准厉鬼抓不到几个，只记得往凡人的集市上钻，到时候把镜子给丢了也未可知。但留它看店也不是很合适，毕竟找上门的鬼听不懂猫语……
思及此处，女人面上不禁露出了些许嫌弃之色。
要不要跟上头打个报告，申请调个会说话的助手过来呢？
白猫正一边舔爪一边盯着她的电脑屏幕发呆，根本没留神她在问什么，也刚好错过了这一瞥难言的嫌弃，不然肯定要炸毛跳上来挠她了。
女人摇摇头，撂下一句“好好看店”就直接转身出门。
说来也奇怪，小店门外车水马龙川流不息，在店内却是丝毫不闻，就像里外两个世界被什么透明的屏障隔断了似的。女人迈步出去，不过一瞬之间，人影渐渐淡化，最终消失在空气里。
白猫这才回过神来，嘟嘟囔囔地喵嗷了两声，心道，忘记让她带好吃的回来了，都怪这破小说迷惑了自己！它傲娇地扭头走开，这地摊文学它才不要看！
作为一名光荣的接魂使，女人的职责跟负责勾魂的黑白无常不大一样。
毕竟现在阳间社会日新月异，地府冥君早几十年前就大手一挥，表示自家的工作方式也要与时俱进，必须柔性执法、人性化执法，过去那种不分青红皂白甩着大铁链去勾魂锁魂的执法方式是不可取的，是简单粗暴的，必须改进！
于是，接魂使这一职位应运而生。
现在地府的勾魂流程大约是这样的：
首先，冥君的小秘书每日通过地府数据库查询当天新死的鬼魂信息，输出一份名单丢给黑白无常。
紧接着，老搭档黑白无常出马，带着一干鬼差鬼吏出动，按照名单穿梭于各个时空中勾魂。幸好地府是个接地气的部门，不像天庭和人间有着十年的时间差，不过这也直接导致了黑白无常这两个职位流失率非常高，还是几百年前改了制度，又增派了许多鬼差鬼吏供他们差遣，这才好了些。
大多数的鬼死了也就死了，有的人还迫不及待想要投胎换个更好命的肉身，有的生前做了亏心事，见到黑白无常直接一哆嗦，就算没铁链也不敢跑，乖乖地跟着回地府喝孟婆汤去了；但是吧，还是有那么一小撮的鬼，死活不肯跟着下去投胎。
这些鬼里面，有些生前做了大恶不赦之事的，譬如说杀人放火之类的，柔性执法就不管用了，直接强制带走。但另外有些鬼就比较棘手，他们一般都是生前没做过什么坏事，很可能还是个乐善好施的人，但是，要么他们死得太冤、心有不甘，要么就是对人世仍有强烈的眷恋和不舍。比如说，之前有个妈妈急病去世后死活不放心年纪还小的儿子，说是怕有女人不仅要睡她的床睡她的老公还要打她的儿子，愣是留在人间当了十几年的孤魂野鬼，一直看她儿子长大成人成家立业才心满意足下地府投胎去。
对于这些鬼，黑白无常是打不得骂不得，不然分分钟要被投诉警告，如今的《地府公务员法》可不是当摆设的。故而，这个时候就要接魂使出马了。
对于那些个对人间有着太多眷恋不舍的，接魂使要负责定期监控这些孤魂野鬼的动向，只要保证他们没有为祸人间，基本上就是放养的状态。
对于那些个怨气冲天的鬼，也就是凡人口中所说的凶鬼、厉鬼，攻击性比较高的那种，接魂使要使用怀柔手段。不能一上来就念咒甩法宝，必须通过有技巧的沟通获取其信任，以真心换真心，聆听他们的故事，能把他们劝服去投胎最好。要是不肯，接魂使一般就要用各种办法来哄他们，比如许诺一个重生的机会，以消解其怨气，最后让这些鬼魂乖乖下去投胎。如果连重生都无法诱惑他们，唔，接魂使会用点“柔性”的执法手段，比如说，为厉鬼们提供贴身24小时的游说服务什么的。
所以，一般接魂使都是女鬼。男鬼多半没那个耐性，所以他们只能去干普通的鬼差、鬼吏，跟着黑白无常大人出去执勤。
整个地府到底有多少接魂使呢，她不知道。
毕竟，她也只是个工龄比九筒的年纪大不了多少的新鬼，在她有记忆的前二十年里，她一直在奈河桥下帮孟姐熬汤，后来终于修炼出了魂体，可以在人间行走，她便忙忙提交了申请来当接魂使。她倒不是不喜欢熬汤，只是她还欠着地府好几百年的卖身契的债。
据说是当年她死之后来到地府，喝了孟婆汤之后不知怎的没立刻去投胎，反而毛手毛脚把冥君的宝贝镜子“归去来”给打碎了，冥君大怒，准备把她丢下去第八层冰山地狱服个百八十年的刑，还是孟姐给她求的情才出得来。反正她连自己叫什么都忘了，正好上岗那天第一个客人是个纯情少女，死于七月初七，喝汤前叨叨了半天多么羡慕牛郎织女的凄美恋情以及自己死的太早还没来得及谈个恋爱实在上天不公云云，于是，她就随手取了个初七的名字，在地府开始了几百年的服役。
有一天，孟姐悄悄跟她说：“听说了么？咱们地府新设了接魂使，这个职位可真不错，不用天天在地府打卡，还能在人间到处逛，要不是年龄限制，我都想去申请。”
初七早已忘了自己死之前是个什么样的人，对人世倒是颇向往之，毕竟地府太阴森了，她还是喜欢亮堂点的地方。
“你要当接魂使？”冥君的声音冷淡而平板，威压迫得她瑟瑟发抖。“既然如此，你便带着‘归去来’去人间吧，什么时候你能将它修补完好，你就可以重获新生了。”
吱——
汽车急刹车声将她从回忆中拽了出来，她微微愣神，便听得对方大骂：“你没长眼睛呀？走路不看路的，赶着去投胎吗？”
“对不起，对不起！”初七迭声道歉，心里觉得好笑。是啊，她可不就是赶着去投胎么？这样的人世间，这样的烟火气息，真是让人向往啊。
第5章 红玫瑰(1)
为了方便顾客上门，多数接魂使都会在时空夹缝处设置个固定据点，有的开古董铺，有的开咖啡馆，也有的土老帽（如初七这种）选择开个招待所。
但是，接引魂魄这门生意基本上没有回头客一说，所以口口相传的效果很差，基本上只有那些个死活赖着不走也不肯重生的鬼才对他们的据点略知一二，介绍些有意向的新鬼过来，不过频率低的可怜。故而，出外勤就成了接魂使的日常。
在寻找任务对象方面，接魂使有着独特的方法。
初七盯着手里滴滴乱转的罗盘，心中颇为无奈。说好的与时俱进办公呢？怎么也不弄几个技术宅的鬼上岗，开发些三界地图、滴滴找鬼之类的app，再弄个公务人员内部专用的水果手机，办事效率不是杠杠的？
是的，她很妒忌别的鬼能用手机，大多数都是他们还在世的亲人烧过来的，要么就是些法力高强的老鬼直接用法术复制了个瞎用。她这两种鬼都不属于，又赚不到外快跟凡人交易，虽然偶尔能接触凡人，但也只局限于被九筒缠着买些便宜的零嘴儿。唯一的一台电脑，还是地府发的低配版，说是方便她汇报工作。手机什么的，玩物丧志，想都别想！
故而，她只能眼巴巴地用这最原始的办公工具找鬼。
虽然这罗盘不大好用，但好歹方向是不会错的。
为了感受下人间的烟火气，她一般出来行走都不隐身，除非有特殊需要。就这么寻摸着走了大半个小时，终于那罗盘不再滴滴乱叫，而是定定地指向了前方的青山公寓。
初七抬头一看，咦，是民宅啊？她回头看了看身后来路，此时正是上午十点左右，根据她为数不多的凡人界生活经验，这个点上班族基本上都坐在办公室里开始工作了，这会儿街上车少人也少。恩，幸好自己有着接魂使必备的隐身技能，不然突然有个大活人在路上消失，可能要分分钟上头条吧。
她很是自信地直接穿墙而进。
说起来，虽然21世纪之后的生活极度便利，她也很喜欢，但有一点很不方便她开展工作。
那就是，这些楼房都建得太高了，地府出品的老版罗盘根本做不到三维定位，而且一点都不精准。就譬如说，她现在只能断定这楼里有鬼。具体是一只还是很多只？它或它们在哪一层楼呢？不知道……
初七一边吐槽一边找了个消防通道，慢悠悠地飘上楼。电梯还是算了，她怕吓到保安处管监控的大哥。
一晃就到了12层，恩，厉鬼们独有的煞气味越来越浓了，看来就在上面那两层了。
半小时后，初七呆若木鸡地蹲坐在地，看着对面嘤嘤嘤的女鬼，心中颇为复杂。这个厉鬼看起来软绵绵的，哪里凶了！
“你刚刚说，你的执念是啥？”她有点怀疑自己耳背听错了。
女鬼嘤嘤嘤着回答：“就是不断追求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嘛~太容易得到的就没意思了~”
初七腹诽：这就是你总喜欢单恋有家室的大叔、没事还玩全方位跟踪攻略、每当人家要跟老婆离婚时你又觉得人家无趣跑去寻找下一个目标的理由？
“咳，念在你没有实质性的破坏他人家庭，那几个男人最后也没有真的离婚。将来你到了地府，冥君估计也不会重罚你的。你大可不必羁留人间这么久，你看，一个鬼孤零零的不是怪寂寞的？”
女鬼擦了擦眼泪，连连摇头。
“我才不去投胎呢，我为了他自杀，结果他现在还开开心心地跟他老婆生活在一起，哼！我偏要蹲在他家不走！”
这女鬼执念可真大！
仿佛想到什么，女鬼又开心地笑起来。“鬼使姐姐，你知不知道他哪一年死啊，你看我在这里也没干坏事，我知道你们不会强制遣返我的~”
嘶——
没文化不可怕，就怕厉鬼有文化！还连当前地府政策都摸得纯熟！
初七有点无奈，却不死心，开始每日惯例的循循善诱。
“其实呢，我看不到这个男人的生死簿。不过，根据你提供的生辰八字，我算了下，似乎他气运还算绵长，估计至少也能活个六七十岁的，你确定你要一直在这里虚耗光阴吗？”
女鬼嘟着嘴，气呼呼道：“不管！我就要等他死，然后我就可以抓着他的鬼魂打一顿了！”
“如果我能让你重活一世呢？我是说，你不用投胎转世，直接给你重生一回。到时候，你还会遇到这个男人，当然，还有其他人。只要不违法、不被发现，你想怎么打他都可以。你看啊，就算你蹲到他死了，但人都死了，哪里还有痛觉，你打他也没用啊，还不如打活着的他呢，是不是这个理儿？”
“咦？还有这么好的事儿？”女鬼圆溜溜的大眼睛转了几下，有点不相信。
初七轻咳一声，“这是我们地府出的新政策，也是新推出的便鬼服务。不过，这个服务费嘛……”
“没钱，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初七腹诽，你别说，还真不要钱，要的就是你的命。唔，这么说其实也不大对。
“是这样的，这个镜子你看到了吧，你要是愿意进去做个百八十年的镜灵，咱们这个重生服务马上就可以提供给你。而且，你重活那一世的时间也算在内哦，譬如说，你先前是多少岁死的来着？哦，二十五岁。这个重生空间没有生死簿限制，只要你好好活着，一口气活到八九十岁，差不多这一世完了也可以直接去投胎了。”
女鬼十分心动，只是……
“诶，不是，你又说让我重生，又说让我做镜灵，这不是两码事么？还能同时进行啊？”
初七微微一笑，可不就是一回事嘛。
“因为，重生的空间就在这镜子里呀。”
她手指一点，镜面突然发生了变化，被裂痕隔开的无数个不规则的小块就像一个个迷你的电视屏幕，每一个“屏幕”上都正上演着他人的人生。再随意点了点其中一个，那小“屏幕”就被放大化了，唔，用人间的术语来说，这个大概是全屏的意思。
只见镜中画面一转，里头一个清俊书生正在奋笔疾书，看四周环境金碧辉煌的，估计是在殿试。
初七解释道：“这是前阵子收的一个，恩，姑且都叫镜灵吧。他家境贫寒却天资聪颖，进京赶考途中遇上老乡，于是一起赶路。没想到，那老乡嫉妒他才华，便趁他睡着把他害了，尸体推下悬崖，行囊里财物和文稿全部据为己有，好像还凭那书生的文稿博得了什么大人青眼，最后登科封官，过得好不逍遥。书生说他这一世要好好报复他，不杀他，但要让他比死还难受。唔，估计书生很快就要高中了。喏，你看，他左后方那个皮肤略黑的男人就是前世害他的老乡。”
女鬼估计生前是个言情小说狗血剧迷，盯着镜子看得入神，也听得入迷，自然无所不应。
“成成成，小姐姐我们赶紧开始重生吧。需要我怎么配合，你说！”
初七呵呵一笑，“你乖乖进镜子去就成了，不需要怎么配合。”还有，别摆出一副凛然就义的模样，看着还以为自己要霸王硬上弓呢。
她又点了点镜面，上头原有的书生啊什么的景象都消失了。手一翻，那镜面便照向了女鬼。
“哪，我现在开始念咒语，你别挣扎就行。”
随着低低的女声，那古镜上竟发出柔和的白光，将女鬼整个笼罩在其间，慢慢地，女鬼身形越来越淡。
都是套路操作，初七难得走了个神，好像刚刚忘记问这女鬼名字了，到时候回去码字给她编一个？毕竟，她进了镜子空间，可就没法跟自己随意沟通交流了，甚至于她死后当鬼、碰到自己这些事情都会忘得一干二净，只记得自己前世做人的一幕幕。叫真真还是思妍好呢？
“等等！小姐姐！”一声惊呼响起，初七无意识地啊了一声，只觉得手腕被什么死死抓住。
“我发现刚刚书生的故事有点不妥！那老乡既然这一世可以进殿试，说明他能力也不差，为啥前世要干这种谋才害命……”
初七还没来得及消化女鬼突如其来的剧情漏洞质问，她便感受到一股天旋地转的强大吸力，好像要将自己吸进去什么里面一样。
MMP！这坑爹的小女鬼要把她也拉进镜子里去了！
第6章 红玫瑰(2)
在一片混沌中挣扎了半天且无果后，初七决定，以后出外勤一定要先看黄历。还有，等她出去了，她一定要把这坑爹女鬼的空间找出来，给她人为增加点难度。哼！
是的，镜中的重生空间是可以鬼为调整的。
其实镜中的空间算不上真正意义上的重生，如果非要下定义的话，可能更像一个根据原主身前记忆和经历还原的副本。这也是她为什么要跟鬼魂们好声好气让他们心甘情愿讲故事的原因之一。
原主进入空间后，确实可以改变其中某些人和自己的命运，那些人也都是有血有肉有思想的，但这些都只存在于这个副本中。副本结束，一切归零。在真实世界中，那些负心的、见利忘义的、懦弱偷生的人还是好好地活着，到了生死簿上记着的时间点，他们会下到地府接受审判。这个重生副本内的一切都改变不了真实世界，只能算是给这些鬼魂圆一个梦。
说是可以让她们重生，不过是个小小谎言。这也算是接魂使工作中面临的良心最大拷问吧。但反过来一想，这样虚幻的慰藉和真实的残酷，哪个更好一些呢？
初七做了十年接魂使，还没想清楚这个问题。
事实上，她虽然走过不少路，见过不少鬼，看过不少故事，但还是很难懂得这些鬼的痴痴缠缠之情。可能她天生就是个没心没肺的人，死了也是个没心没肺的鬼。
总之，她当前的大难题是，要如何从这镜子中出去？不对，她四周的这一团混沌又是什么鬼？若不是知道自己确实被吸进了镜子中，这种被裹成蚕茧的异样感还真有点像其他鬼友说的投胎既视感呢。
作为一个尽职尽责的地府公务员，以及欠着黑脸冥君几百年苦役的债务人，她一直兢兢业业（其实是敢怒不敢言）按照冥君交代的流程办事，哪里敢动“要不我试试自己跑进镜子里玩一圈看看什么效果”的想法，如今自然也不知道该怎么出去。
冥君当时让她用这面镜子替代其他接魂使的空间法宝，借这些鬼魂的能量滋养古镜，要集齐九千九百九十九个魂魄才能将其修补完全。如今过了十年，她也不过将将集了几百个而已，毕竟，并不是每个鬼魂都这么好骗的。
话说，她现在到底是掉了哪个世界里了？
按照流程来说，重生空间的构架在接魂使听取鬼魂的生平经历时就开始了，古镜将鬼魂吸入后，也会通过读取其神识来完善空间设计，算是个双重保险。如果没有前一步的铺垫，直接吸个魂魄进去，一般来说，只会自动生成一个狭小的空间，什么都没有的那种，基本上用来当暂时收押具有高度危险性厉鬼的小黑屋用，就好比前天她在秦淮河上捉那女鬼一样。不然这活儿这么方便，随便找个鬼差对着怨魂厉鬼们照照就完事了。
但是，她又不是自己掉进来的，而是被那痴情女鬼扯着一起进来的。从这个层面上来看，有一定可能性掉到那女鬼的重生空间里了。
虽然不知道该怎么出去，但总觉得关键点在原主身上，毕竟这个重生空间是为她而生的。所以，必须得找到那女鬼，她现在应该是个大活人了。
法到用时方恨少，初七表示很后悔，仗着接魂使身上带着鬼物不侵的法宝就不好好修炼。
因为工作性质特殊，她惯常使用的法术不过那么几种，主要是用来禁锢那些一开始死活不肯沟通上来就打架的厉害，其次就是方便她找鬼的缩地成寸之类的法术，踏雪无痕这种就不必说了，也就凡人吹得神奇，放在冥界那都不是个事儿，随便一个小鬼都能练到满级。总而言之，没有一种适用于当前情况的。
不知过了多久，初七已经开始绝望地期盼着九筒能来救自己，虽然这几率小的可怜，那家伙此刻不是在睡懒觉就是在刨冰箱。
灵魂招待所内，抱着电脑追连载地摊文学的九筒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喵~”谁在骂我？
终于，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是怎样的一个契机，初七突然觉得全身一轻，竟真的从那团混沌中挣扎了出来。
还未来得及欣喜，她环顾四周，看着像是21世纪的街道，时代感跟方才找到女鬼的那儿差不多，附近的高大建筑物还有几分眼熟。
莫非是自己从镜子中出来了，回到了刚刚的时空？
她想找找看刚刚那个青山公寓，结果步子一迈开，发现不对劲，怎么身体不听使唤了。往下一瞟，咦，这衣服好像也不是自己的，怎么看着这么正式？等等，怎么“自己”的胸变得如此一马平川？
初七还没从变成了个男人或是太平公主的打击中反应过来，这具身体便自己活动了起来，直直地往某个方向走去，仿佛有着自己的神志。
这种无法掌控的感觉很不好，初七叫道：“哎哎，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没有回应。
甚至连前进速度都没有改变一丝一毫。
初七又试着跟这个身体里另一个灵魂沟通，十分友善地表示自己并不是恶鬼，这种鬼上身的现象并非出自她本心，她想跟原主灵魂打听点情况，诸如此类。
还是没有回应。
她只得放弃，然后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走进一栋大厦，乘着电梯上了不知23层还是33层，路过几个年轻男女还被叫了声“经理早”，“自己”出声应早，果然是个男人声……接着走到一个独立办公室内，打开电脑开始办公。本来还想从这人工作文件、邮箱信息获知点信息，结果这人的工作文件，全是一堆复杂的模型图，初七表示看不懂。不过，凭着她在人间工作的这些年经验，她猜男人大约是个建筑设计师或者其他什么类似的。
咦，那个女鬼的最后一个心上人是干这个的吗？她怎么记得好像是什么咨询师之类的高大上职业？
叮咚。
男人掏出了手机。
兔头少女：【今晚，要回去吃住家饭吗？[爱心]要不要一起吃晚饭？】
LCF：【要加班】
兔头少女：【喔~这么巧，我也要加班[可怜]一起去宵夜吗？】
LCF：【不了，可能要加很晚】
初七翻了个白眼，果不其然，她被吸进那女鬼的重生空间里来了，当前她的宿主约莫是那这位兔头小姐的猎物之一。也不知道这是哪个猎物，如果兔头小姐没扯谎的话，她生前大约有过那么三四五个猎物吧，最后一个段位最高，兔头小姐栽得极惨。
两人聊了几句后，兔头小姐没回复，男人也埋头工作，再没其他动静。
初七就这么百无聊赖地看了一整天的电脑屏幕，看得头晕眼花，最后干脆闭目养神。她心想，这男人看着挺冷淡的嘛，倒是有几分符合她的想象。毕竟太猴急的男人都不属于兔头小姐定义里的完美猎物。说不好，就是因为自己被吸进来之后在那团混沌里耽搁了一会，导致兔头小姐的剧情时间线已经走了不少，这个男人可能真的是害兔头小姐割腕自杀那个。
又是一声叮咚。
初七睁开眼睛一看，好家伙，这男人定力真好，八风不动安如山。
兔头少女：【还在加班？】
兔头少女：[抹泪][饥饿]
LCF：【嗯】
兔头少女：【那我自己去吃小龙虾了[跳舞]】
男人没回，初七愈发笃定是男主角一号没错。
落地窗外已是夜幕降临，男人关了电脑，起身要走，又拐进洗手间发了会呆，随手扯了扯领带，默默离开公司。回到家一开门，屋里黑漆漆的，静得只剩下沙发上那只肥猫打呼噜的声音。
男人撸起肥猫的时候，初七泪流满面，这真是她这一天最美好的一刻了，男人去厕所嘘嘘什么的桥段她一点都不记得。
第9章 窃国(1)
经历了兔头小姐事件后，九筒觉得它的奴才初七好像有点变了。
工作更勤奋了自不必说，毕竟工作量翻倍了嘛，这几个月估计都要累得像条狗了。但时不时盯着那面镜子嘿嘿嘿就有点诡异了，问她她又要保持神秘不说。还别说，她对着镜子笑得这么阴森，跟那什么童话里的王后形象倒是挺高度重合的。
有一次，她把镜子丢在一旁，转头去敲打键盘码字时，睡饱了闲极无聊的九筒正好路过，凑过去看了两眼。
只见镜子深处，此时正是秋风萧瑟，灰灰的天空下几片黄叶飘零。
瘦削的男人正蹲在一块大石头前面抽烟，石头前似乎还放了束白花。看了五分钟还是差不多这幅画面，偶尔能看到远处有人走过，跟看静态风景画似的。九筒顿感无趣，喵的一声跳了开去。
下一秒，镜中画面一转，那男人终于起身走开，一旁窥伺的人慢悠悠地踱了过来，盯着墓碑上的女人照片看了好一会，表情复杂。程星？名字陌生的很，只是，这模样倒是十分眼熟，但就是记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忙活了半个月后，初七终于抽空把兔头小姐上一世的故事写了下来，更新上传。命名还是那么狗血——《欲壑难填人心不古痴情女芳魂断青山》，九筒还是一边嫌弃一边抱着电脑看，还要翻看下面画风不一的各色评论。
比如说，像这样——
孟庭苇本人：【真真是个奇女子！就该活得轰轰烈烈潇潇洒洒！[爱心]】
白是什么白：【世风日下！可怕的凡人！】
黑夜给我黑色的眼睛回复孟庭苇本人：【孟姐醒醒，你已经死了万儿八千年了！[抠鼻]】
孟庭苇本人回复黑夜给我黑色的眼睛：[冷漠][冷漠]
九筒萨玛：【女配厨艺不错，想吃豆腐烧鲫鱼~】
鬼差甲：【哇~活捉一只萌萌哒的九筒大人~~RUARUA】
……
不过，初七自己那段经历没有被写进连载，因为她附身的这一段剧情没头没脑，主人公信息高度缺失，而且跟上一世剧情好像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再者，这段剧情开头结尾全没有，中途只有一次一点都不够惨烈的修罗场，不添油加醋放上去一点都不吸引读者。业余写手鬼使七很尊重她的读者……
这日，初七照常出外勤回来，拐带了一对因为父母棒打鸳鸯选择自杀殉情成功后不愿意投胎整天在人间飘荡着撒鬼牌狗粮的痴情鬼，一下子挣了俩，心情十分愉悦，还给九筒带了新铺子的零嘴。
九筒懒洋洋地喵了一声：“今天有个鬼上门了，说要找你做笔交易。”
初七将手里的袋子一解，一股子卤肉的香味扑鼻而来，勾得九筒眼睛都瞪圆了，扑到她面前求投喂。啊啊啊，卤鸡爪是它的最爱！
“你不是说有鬼给我留了口讯吗？怎么说的？”
九筒忙着啃鸡爪，心不在焉道：“留了个地址，好像说他住在一个叫什么什么馆的地方……”
初七恨不得把鸡爪丢到店外去喂狗，什么什么馆到底是什么什么馆嘛！图书馆？博物馆？美术馆？还有啊，最关键的时空坐标你倒是给我记录一下啊！！！
在以后不买零嘴的强大威胁下，九筒心不甘情不愿地放下了鸡爪，左蹦右跳，终于不知从哪个角落里摸出了张小纸条，还被叠成了很小一块。
“喏，这是他写的地址，你自己研究吧。”说罢忙不迭奔向鸡爪去了。
初七展开纸条一看，沉默了。
因为，根本看不懂上面在写什么……
并不是上面字迹太狂野太潦草，也不是她文化水平太低，而是，这个字体太过古老，隐约看着有点像象形文字，说不好还是甲骨文、金文甚至是楔形文字这种鬼东西，她一个才死了没几十年的青年鬼怎么认识嘛！
在孟姐的远程翻译协助下，初七终于搞懂，原来真的是金文，据说是周朝那会儿的文字，距离这鬼给的时空坐标约有两千多年的历史了。啧，看来是个历史遗留的老鬼。跟孟姐悄悄吐槽了一番两千年前地府公务员办事效率低下后，初七便拾掇拾掇又出了门。
交易？一只鬼能跟她谈什么交易呢？
按照纸条上的地址，初七寻摸到了那周朝老鬼的驻点——京都博物馆。
这是该城最大的博物馆，藏品丰富，约有上百万件。作为一个综合型博物馆，这里藏品类别也极多，各种玉石、陶瓷、铜铁器、金银器、漆器、书画文具等应有尽有。
不常出门在凡人界游玩的初七不禁看花了眼，尤其是路过珍宝馆的时候，听到叮叮咚咚的声音传来，十分清脆悦耳，又见排队买票的人不少，便忍不住拐进去转了一圈，什么少年牵羊钟、金鸡报晓钟、百鸟朝凤钟之类的，做得真是极为精细，无论是人还是动物，细节都雕琢得活灵活现。蹭了旁边的导游服务，似乎说这些都是以前某个朝代大臣进贡给皇帝御用的。初七啧啧称奇，颇有点意动想掏出镜子，找个类似时间线的空间看一场宫斗大戏，身临其境地见识一番这些精美到极致的老古董。
如此这般遐想着，一直到耳边响起几个女生的低低私语，她才醒过神来。
“哎呀，太阳落山了，快关门了吧，咱们是从哪条路出去啊？要不要顺路去看看那口井再走？”
“还是别了吧，感觉阴森森的，我有点怕……”
游人急着掐点离馆，隐了身的初七倒是一点都不着急，她刚进来就发现了，这博物馆即便是白天都阴气颇重。她敢笃定，这儿除了那个周朝老鬼外，肯定还有不少男鬼女鬼等着她去拐带。果不其然，她在馆后头的小院里发现了一只凄凄惨惨戚戚的女鬼，被发现时还在向上四十五度角迎风流泪，对过路的鬼使大人视若无睹。
啧，真是个风水宝地呀，这么多鬼，想想就心情愉快。
初七忽然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周朝老鬼好感度大增，她决定赠送他一份豪华大礼包，就是最高级别的重生服务，自带幸运buff的那种，重生之后无往不利，经商必变富翁，考科举必当大官，当皇子比登基，大约是这么个套路。
打定主意在这博物馆里多逗留些时间，初七一路溜达到了玉石馆，还顺手逗了两只花猫，把它们吓得炸了毛跑开。哎，凡人界的猫胆儿忒小，还是自家小妖精可爱。
她在已经落了锁的馆里飘荡着，偶尔停下研究一下展品，不紧不慢地等着周朝老鬼自动现身。
“那个，是不是有位姓姬的公子找我来着？”
这么称呼应该没问题吧，孟姐跟她说，周朝的人特别重礼，别说衣食住行的仪态了，就是寻常称呼一个人也是花样百出，一个贵族可能有N种称呼方法，她死活记不住，只得按照她那并不靠谱的古装电视剧常识来称呼了。
玉石馆非常大，罗列着这个时空的华夏民族上下几千年的文物，时代近一点的玉饰还十分光滑水亮，初七尤其喜欢那个据说三百年前某宫妃睡过的玉枕。不过时代久远的看着就比较寒碜了，比如先秦那段时间之前的。以她的路人审美来看，那些所谓的玉已经跟石头差不多了，尤其是那个什么玉圭，坑坑洼洼怪丑的。
这一排里面估计也就这对玉珏勉强能入眼，初七心道。
“不知鬼使大人莅临，余臣未能远迎，失礼了。”
一道腔调古怪的男声传来，似乎声源正是刚刚被自己嫌弃的那块玉圭？
果不其然，那方颜色颇深的玉圭上方渐渐凝出了个淡淡的鬼影。原来是个男鬼。
此鬼身量不高，眉眼间带着一丝郁郁之色，但仪态端方，举手投足间看着十分舒服。他身着宽袍大袖，制式典雅大方，发髻也梳得一丝不苟。初七赞道，果然是个君子人物。没想到，这端方君子男鬼下一刻便抛出了句话，震得她无言以对。
“听闻鬼使大人手中有着冥界至宝，可回溯过往，有穿梭时空之能。余臣本想以近三千年的修为相赠鬼使大人，换一次真正的归去来兮之力……”周朝男鬼将“真正”二字咬得很重，听得初七心中一跳，又道：“却没想到，这世上居然还有缺了一魂二魄的鬼使，倒是第一次听闻。”
自称余臣的周朝男鬼微微一笑，对面的女鬼面上虽还镇静，心中却已掀起惊涛骇浪。
她？缺了一魂二魄？
她自己怎么不知道？这只鬼又是怎么一眼看出来的？
寻常人都有着三魂七魄，必要齐全才能投胎转世，如果魂魄残缺，勉强投胎很可能下辈子要当个某方面有缺陷的人，甚至是落入畜生道等轮回。那些羁留于人世过久的鬼魂，随着时间流逝，魂魄会慢慢散佚，故而她们接魂使哄骗她们进重生空间法宝，消解其怨气是一方面原因，另一方面也是借机滋养其神魂。
她虽然在冥界和人间打转了这么些年，但总有着地府公务员的法宝加持在身，不可能出现魂魄散佚的情况。难道是……
初七越想越头痛，以至于连那鬼要以一颗定魂珠跟她做交易的提议都没怎么听入耳。
第10章 窃国(2)
凡人有句话，叫，天理昭彰，报应不爽。说的是，干了坏事的人肯定会遭到报应。
姬余臣原本是相信这个道理的，所以，在他算不上长的一生中，他克己复礼，一直都在努力做一个好人。前半生，他扮演的角色是好大臣、好弟弟。后半生，他努力让自己演好一个好国君的角色，就像他哥哥之前所做的那样。只是很可惜，他们俩都没能得到一个公正的评价，甚至，他自己还成了千千万万个被抹杀在史册中的人中之一，放在能当过国君的名人里头，也算是头一份了。
何其可笑！
他是文王血脉之后，是真正意义上周朝最后一个君王，但几乎无人知晓。
世人只知，周朝最后一个王荒淫无道，宠爱妖妃褒姒，为博美人一笑竟干出了“烽火戏诸侯”的蠢事，最后因为狼来了的套路玩太多把自己玩死了。哦，对了，世人都叫他周幽王。
动祭乱常曰幽，违礼乱常曰幽，暴民残义曰幽，淫德灭国曰幽。
但，又有谁了解过，这个在世人眼中暴虐好色的君王，其实也怀着一番鼎故革新、以求中兴的雄心呢。
“吾兄继位后，承君父之志，意欲改革，收拢权力，罢免了一批尸位素餐的公卿，却不想，就此埋下了祸根。”姬余臣语气中颇有不忿，“先祖立朝之初，封了不少公卿伯候，这些人都是有功之臣，无可厚非。食君之禄，解君之忧。若无他们镇守各方土地，确实难以抵御外族骚扰。只是到了后来，那些所谓的累世公卿，不过仗着祖上的荫庇，朝贡时总哭喊着说天灾人祸无粮可献，借兵时又推三阻四。实在是，实在是……他们何德何能占着那些个位子？”
初七挠挠头，她历史不太好，只记得人都说分封制不如郡县制。
“那个，你当了这么多年的鬼，肯定也看了不少朝代更迭，你们当年的制度确实有漏洞嘛，也不能怪人家……”接触到姬余臣幽怨的眼神，她马上闭了嘴。
“申侯势大，当年君父为吾兄定下申女为后，本是看他忠心，借其势可震慑其他诸侯。没想到，这老匹夫野心愈发膨胀，动辄对朝堂之事指手画脚，只怕是不满足于做太子外公了。事变前数年，吾兄密信告知，已有废后之意。吾劝他暂且忍耐，不想那父女二人更是得寸进尺。吾兄继位十年，期间唯申后生下太子，其余夫人世妇均无所出……”
说到此处，姬余臣的胡子抖了两抖，似乎在努力克制自己的怒气。初七了然，强势皇后让后宫妃嫔不孕不育的剧情也是眼熟得不能再熟了，只能说，这个年代太早，这个姬余臣和他哥都对女人的可怕程度缺少了解。
说到后面，姬余臣有些意兴阑珊。
不过是受压迫的皇帝不断黑化，利用新晋宠妃为幌子打压皇后，又要搞废后废太子这一套。只不过，在初七看来，那个周幽王最大的问题就在于，没有积蓄足够的实力就想干倒大boss申侯，尤其是，在这之前他还得罪了一大票小公卿。蚂蚁再小也是肉，不注重群众路线，只想单打独斗又没练满级，这样去打boss肯定没好下场嘛。
果不其然，周幽王被申侯勾结犬戎族人入侵王城，国破身亡。桓公石父等人皆随幽王战死于骊山脚下。
而后，虢石父之子虢公翰拥立姬余臣为王，而申侯纠集了颇多公卿伯候共同拥立废太子为王。
史称“二王并立”。
初七挑眉，还有这种操作？看来后面的什么南北分治、割据混战都是跟老祖宗学的……
“诶，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们的继承权规定好像是嫡长继承制吧？兄终弟及这个，大丈夫？”
姬余臣正色道：“昔年，懿王无德，国力衰微，竟沦落到弃故迁都自保的地步。后懿王崩，太子姬燮软弱无能，若无孝王打破宗法制，只怕周朝国祚也传承不到吾父那一代。吾本是受封于莫国，国难当前临危受命，虽不敢说效孝王所为，但总比那勾结外族、卖国求荣的废太子胜任此位。”
见初七一脸懵逼，才勉强为她解释了下。周孝王是周懿王的叔叔，周懿王死后，本该是太子姬燮继位，但通俗来说，由于周懿王瞎**折腾，搞到国家都快灭亡了，软弱的太子根本不堪重任。这时候，周孝王挺身而出，力挽狂澜。虽然后世史书上对其文治武功都没怎么提起，但是作为来自周朝的老鬼，姬余臣对其功绩比较了解，同时也颇有种引之为知己偶像的意味。
紧接着，姬余臣老鬼又开始叨叨他当国君后的诸多政绩，譬如说，积极开展外交关系啦，发展恢复农业生产啦，诸如此类。与此同时，原废太子却在另一边大搞“金元外交”，随意许诺土地分封，以笼络那些小公卿、领主之流。
初七很是同情，这就好比你家快破产了，你在努力挣钱填漏洞，结果家里的败家子在另一头疯狂撒钱，还把家里的祖产都半卖半送了个精光。怎能叫人不气！
到后来，原废太子自觉羽翼丰满，便开始谋划着干掉自己这个叔父。姬余臣躲开了几次刺杀，却没想到，防得住外人防不住内人，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原本该是自己得力助手的晋候，竟反过来成了谋刺自己的幕后黑手。
“竖子可恶！若不是吾在世间辗转多年，四处打听，也想不到竟是他所为！”姬余臣骂了一通那晋候，又开始缅怀他人。“唯有虢公对吾和吾兄一片真心，那郑公也是个白眼狼……”
“最最气人的是，那小儿居然害了虢公，又篡改史书，将吾之政绩悉数归于他名下，又让赵国将王畿之地送给了燕，哼，什么讳莫如深，真是打的一方好算盘！哼，什么平王东迁，他勾结外族害死亲父，还敢继续住亲父殒身之处？不过都是借口！哎，我大周数百年国祚，就此毁于一旦。后世那些史学家还分什么西周东周，什么狗屁东周！连一年一次的朝贡都没有诸侯前来，小小一个蛮夷之地都敢问天子讨要九鼎！如此国朝，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哪里配得上一个‘周’字！唉，吾实在愧对开国先祖啊……”
好吧，这复杂的政治关系……
初七挠挠头：“所以，你是想回到过去，改变你的命运？”
姬余臣沉默不语。
“那，是想改变你哥的命运？”这家伙该不会是个死兄控吧？
姬余臣继续沉默。
“你到底想怎样？！”
“其实，吾只想回去改一下谥号，鬼使大人信吗？”
息政外交曰携。
自认文化水平尚可的鬼使大人觉着，这个谥号还不错，虽然比不上那些个文啊武啊宣啊什么的美称，但也算是个平实中立的谥号。其实，要是不考虑古时候这些谥号内在含义的话，她甚至还觉得周幽王的谥号挺好听的呢。
姬余臣又恢复了初见时的冷静自持，款款道：
“鬼使大人考虑得如何了？一粒千年定魂珠，换您动用一次‘归去来’镜的力量？”
初七不动声色：“你既能找到我那里，自然该知道，我们接魂使能够为诸多鬼魂提供重生服务。只要你愿意……”
话头却被打断，姬余臣脸上仍是一派温和，说出的话却带着丝丝逼迫之意。“鬼使大人，明鬼不说暗话，这‘重生’究竟是真是假你心知肚明，就不必跟吾打机锋了。”顿了顿，他甚至笑了一下。“还是说，鬼使大人根本就不知道‘归去来’镜的真正功用，又或者是，不知道该如何调用其力量呢？”
初七心头一跳，只觉得面前的男鬼危险指数正急速飙升。
第11章 窃国(3)
灵魂招待所。
地上一片狼藉，书架倒了，架子上的几十本乱七八糟的书掉了一地。
夜猫子九筒难得没有在沙发上睡觉，也没有抱着电脑傻笑，见初七无甚反应，这才施施然踱步出来。
“喵~出去这么久，事情办好了没？给我带什么好吃的了？”
初七毫无反应，失魂落魄地像个失恋苦情女。这时被跳上肩头的九筒吓了一跳，这才迷迷糊糊反问：“啊？你说什么？”然后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讷讷道：“算是，算是办好了吧。”
九筒狐疑地打量了她一圈，看得她颇不自在，马上举白旗投降。
“今天太晚了，出来时那些店铺都打烊了，我明天给你买小鱼干？”
哄好小祖宗后，她才发现那一地狼藉，要是放在平时，她肯定要跟九筒来个“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套路之大战三百回合了。只是，今天的她一点心情都没有，也不想用法术收拾，只默默地将书架扶起，又一本一本地将书分门别类归置好，看得一旁某猫有些心虚。
良久，她突然叫了声九筒，后者有些不自然地应了，以为自己要被教训一顿，却听到她问的是：“你说，咱们地府有没有魂魄不全的鬼差啊？”
九筒一愣，随即不假思索道：“怎么可能？咱们地府招鬼条件虽不苛刻，但也是有门槛的，那些个魂魄不全的孤魂野鬼，多半记忆缺失、神志不清，哪里够格做公务员喔~”
“记忆缺失么？”初七手一顿，又若无其事地继续捡书。
“你今天很不对劲啊，是不是在外头又认识了什么鬼想走后门混编制的？人家哭几声你又心软了是吧？我告诉你，我可不会再帮你了！”
九筒气呼呼地撅起毛茸茸的小屁股跑开了。
收拾完，初七又恍恍惚惚地坐到了电脑前，光标无意识地随着主人的手移动。
自动下载到桌面的《地府公务员管理规定》V3.0.1版？太长，不想看……
每日打卡之接魂使工作日报？没心情，不想写……
《法宝‘归去来’使用教程》V1.0版？唔……
初七像打了鸡血一般，突然激动起来，抖着手点开了这份文件，开始一目十行地寻找起自己想要的内容来。
期间，九筒还路过了她身后一次，吓得她一个激灵，反而遭到九筒斜睨式鄙视。啧，自己辛辛苦苦弄回来的资料，居然拖到大半个月后才来看，是拖延癌晚期本人没错了。鄙视过后，再次傲娇走开，完全没发现初七此时脸上神情格外复杂。
合上电脑，她仰头靠在椅背上，开始闭目养神。心里却是波涛汹涌。
居然，是真的？
那个姬余臣没有骗她，‘归去来’真的能够回溯时空。
她一直以来傻傻地把那镜子当空间法宝用，也是冥君的误导。不对，算不上什么误导，他只是告诉了自己最表面一层罢了。
既然姬余臣没有说谎，那自己缺失的魂魄，自然也没有必要诓她了对吧？
如果她确实丢失了一魂二魄，那她怎么当上的冥界鬼使？当年的失忆难道不是因为孟婆汤，而是因为自己的魂魄有缺？她又是怎么丢失的部分魂魄呢？
还有，她一个小小的新鬼，法力低微，地府诸鬼——尤其是冥君——为什么要骗自己呢？
初七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又一个的谜团。
电脑右下角的企鹅图标不住跳动，初七下意识点开来看，哦，是【地府闲聊群】。
孟庭苇本人：【最近不愿意喝孟婆汤的鬼越来越多了，是不是我手艺下滑了？[忧愁]】
路人鬼差甲：【怎么可能！今天我偷偷尝了几口，还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诶，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做什么？[三连懵逼]】
路人鬼差乙：【LS厉害了666】
白是什么白：【你们两个皮够了吗？赶紧滚去A2502号空间捡鬼！[发怒][菜刀]】
路人鬼差甲：【好的老大】
路人鬼差乙：【好的老大+1】
初七神使鬼差地点了点孟姐的头像，是一锅热气腾腾的汤，倒是很配她的身份。
这张照片唤起了初七前些年在地府煮汤的记忆，那时候，她一个新死的鬼，还欠下了几百年的苦役巨债，整天懵懵懂懂又忐忑不安，一开始还总是出错，不是舀太多就是太少，搞得那会儿其他鬼差多多少少有点意见。因为忘尘汤这东西，喝多了可能会变傻子，喝少了药力不足没法洗清鬼魂前世的记忆，总而言之都是后患无穷。
所以，那时候的投诉，孟姐是怎么帮自己拦下来的呢？
还有，自己不是被丢进去过第八层地狱么，当时似乎也是孟姐为自己求的情？
自己跟她不过也是萍水相逢，即便到了后来，就是普通的上下级关系，哪里需要为自己付出这么多？
七七小仙女：【孟姐~】
孟庭苇本人：【怎么了？小七七~~[飞吻]】
七七小仙女：【没，就是好久不见，有点想你啦[害羞][对手指]】
孟庭苇本人：【我也好想小七七~最近冥君给我分配的新助手傻fufu的，点一下动一下，就是个木头，前天差点还掉进去锅里把自己给煮了……[尴尬]】
孟庭苇本人：【要不你申请调回来吧，外面的花花世界太危险了，你一个娇滴滴的姑娘，我们都不放心哪~[爱心]】
七七小仙女：【你们？[害羞]】
孟庭苇本人：【啊哈哈哈~就是你白叔叔嘛，别看他脾气暴躁，其实心思可细了，上次还问我要不要给你捎点什么，我说你那里连接着大千世界万千个空间，人世里什么没有，哪里需要……】
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孟姐聊了会，初七唇角微勾。应该是自己的错觉吧，肯定是这样的，恩！
初七打定主意不理会姬余臣的请求，也不打算再去京都博物馆找他，定魂珠什么的八成也是瞎扯的，她才不上当。哼哼，就连博物馆里那些个鬼她都懒得收了。不过就是几只鬼而已，她现在是债多不愁身，才不逼着自己做不想做的事呢。
没想到，才过了几天，姬余臣又找了上门。
第12章 窃国(4)
人有三魂七魄，世有六道轮回。
“三魂，一曰胎光，二曰爽灵，三曰幽精。七魄：第一魄名尸狗，第二魄名伏矢，第三魄……”
看着侃侃而谈的姬余臣，初七莫名有种角色对调的错觉。好像他才是接引的鬼使，自己是个什么都不懂正在听他科普的新鬼。
半个小时前，这家伙跑来找她，差点没吓她一跳。只是她潜意识里又不想让九筒知道这些，有点做贼心虚地打了个哈哈，借口出外勤就顺手把姬余臣撵出了门。
“姬先生有话就直说吧，何必兜这么大个圈子？”
“鬼使大人无须心急，稍后见到那物，您定不会再拒绝吾之请求。”
初七觉得自己真是被鬼迷了心窍，居然真的就一路跟着他去了，心里还暗骂自己一点不长记性，上次被鬼坑的伤疤好了忘了疼。只是没想到，姬余臣带着她在人间飘来飘去，最后还是转回了京都博物馆。
“这？”她犹豫着要不要进，总觉得是个陷阱。
“请。”姬余臣宛若未闻，一派君子端方模样，微微躬身让她先进。
初七勉强扯了扯唇角，调侃道：“姬先生果然与时俱进，连西方的绅士精神都学会了……”
两只鬼一前一后飘了进去，穿过人头涌动的游客入口，又拐过弯弯曲曲的回廊，没进前几天初七看过的珍宝馆或玉石馆，而是绕到后头，一处清幽僻静的小院。
院门没落锁，应该是从里面关上了。
初七挑眉，这老鬼该不会布置了什么厉害的阵法想骗自己入瓮吧？说不好，里面还藏着只厉害的凶鬼？
姬余臣十分贴心地解释：“此处乃是馆中库房，外面的藏品不过是冰山一角，吾跟鬼使大人承诺的定魂珠便是在里面。”
“这……我可不记得我答应了你的交易啊！”
“非也非也。吾虽日夜盼着心愿达成，但等了数千年，也不急于这一时。鬼使大人如今不信吾，吾自然要表现出诚意才好。”
初七有点摸不着头脑，难道是要先给她定金？这老鬼也太慷慨了吧，不愧是当过大王的人！
“诶，不对啊，这定魂珠既然在这里，那就算是博物馆的财产了吧，你不能随意送给别人吧？”
姬余臣正色道：“此珠乃是吾死后含于口中的殉葬品，自然属于吾。此间凡人不过是代吾保管罢了。再者，这些凡人也不知其奥秘，只能将其束之高阁，岂不是明珠蒙尘。”
听着他准备复制个一模一样的珠子放到原处然后顺走那定魂珠的打算，初七不由得有些汗颜。没听说过上交给国家的东西还能拿回来的，不过，也没几个原主人能上这博物馆跟馆长理直气壮地讨要吧。
两鬼且说且行，直接穿门而入，果然里面别有洞天，外头看着虽然是低矮的小房子，但其实还有极为广阔的地下空间，唔，非要形容的话，大约这一间有半个足球场那么大吧。里面立着很多木架，上头摆着大大小小的物件，或是箱子，囊匣等，每件文物上都贴着标签，上面密密麻麻写着文物名、编号等。
“此盒之中，便是定魂珠了。”可能是看到了亲近熟悉之物，姬余臣表情愉悦了不少。“若不是此珠，吾之残魂只怕早就魂飞魄散了，着实是幸得天命啊！”
初七毫不留情地开始扎心：“哦，你不是说你是死于非命的么？还有人给你敛尸、安排陪葬物事，倒是有些出奇。”
姬余臣脸色尴尬：“咳，是虢公，虢公待吾一片真心哪~”说罢，又嘟嘟囔囔地抱怨自己魂魄聚得太慢，恢复灵识后虢公早被平王那个混小子干掉了，那老家伙动作也是快，估计都不带喘气就下地府投胎去了。这下可好，独留他一个鬼孤零零在世上沉浮。
京都博物馆的保卫工作做得不错，进门处有一个警卫，下了地下库房还有个警卫，时而看两眼监控画面，时而瞄几眼手机，时而四处走动巡逻一番，倒也算得上尽忠职守。
初七虽修炼出了魂体，可以凝成实体碰触凡人的物件，但为了避免可能的麻烦，她还是没上手碰。直接透过盒子盖的透明玻璃将其看得一清二楚。
如姬余臣描述的一样，这珠子约有大拇指粗，通体浑圆，泛着微蓝光泽，如果不是上头隐有灵气波动，也就是颗比寻常珍珠大一些的珠子罢了。
“鬼使大人，你看，”姬余臣做了个示范，直接用魂体穿过那盒子，讲手放在了那珠子上。
紧接着，姬余臣的整个魂体都开始散发出淡淡的银光，这其中，又以姬余臣接触定魂珠的手为最明亮。见初七微愣，他又收回了手，示意她像他一样做。
初七半信半疑地将手覆了上去，方才消失不见的银光再次出现，不过比较浅淡。与此同时，一股难言的感觉涌上初七心头。这，这珠子似乎在撕扯着自己的魂体？不，不对，它没有威胁之意。她不知不觉就闭上了眼，静静地感受这那股暖流，又不再通过眼睛、而是用神识去感受自己看到的一切。
这珠子中似乎有着一股柔和的力量，通过接触之处涌入，流向四肢百骸之中。奇异的是，她似乎能清晰地看到那股银白的力量在她体内慢慢流动，先是像一棵树一样，有着树根、树干、树枝和树叶。然后，那棵树开始扭曲、变形，不时散开又汇聚，最后凝结成银白的月牙和星星。
星月之下，她竟觉得有些莫名的恐惧。
初七刷地将手收了回来，直直瞪向姬余臣。
后者一本正经道：“如何？鬼使大人可是信了吾？”说罢，又眨了眨眼，“吾受其灵气滋养数千年，如今魂魄俱全，不知鬼使大人是否也是七星三月呢？”初七只觉得这表情放在他身上十分别扭。
沉默片刻后。
“你到底想如何？”
“吾一开始就已道清来意，不过是想跟鬼使大人做笔交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利人又利己，有何不可呢？”
初七眼神转利，微微眯起，仔细看向姬余臣。后者闲适淡定，面上甚至带着细微的笑容。
两鬼相视无言，似乎都在审慎地观察着对方，生怕跳进了对方的坑，又或是，生怕对方不肯跳坑。
此时，正在库房中巡逻的警卫忽然觉得有点冷，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环顾四方却没发现什么异常，最终嘟囔着转回了监控室。都说这京都博物馆原本是皇帝住的地方，这库房也是后宫的殿堂改造的，该不会真的有那些东西吧？嘶——这活儿可真不好干啊！
第13章 一口井(1)
珍宝馆后的小院，水井前。
两只女鬼正坐在葡萄架上窃窃私语，四条细细的小腿还晃啊晃啊，全当自己在荡秋千了。
“诶，那个整天霸着这里迎风流泪的女的怎么今晚不见鬼影？”
“她啊，好像出门了吧。”
“唷，她居然也会出门？她不是纯正的复古派吗？上次我还听到她抱怨，说外头都被现代凡人给毁了，那些个高楼大厦就跟棺材似的，还是待在馆里头自在。”
“那就不知道了，我倒是觉得外面的世界挺有意思的，我活着的时候哪里想得到，那些铁笼子跑起来比马车还快呀。还有那些个胭脂水粉，可比我们过去那些毒粉好多了，色号忒多！只可惜呀，怎么就出不去呢~”
“哎，谁让咱们命不好，变成地缚灵了呢，也就只能在这方寸之地转悠了~她倒是好，可以到处转悠，偏偏还是个死宅鬼……”
此时，俩女鬼口中的正主正颤悠悠地踩着花盆底，艰难地穿越川流不息的人群和车流，往心里默念了数十遍的地址找去。
不过，灵魂招待所？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名儿也太古怪了吧！
梳着旗头的圆润女鬼翘着兰花指，很是嫌弃地哼了哼。要不是隔壁玉石馆的那位前辈大力推荐，她才不出来受这等罪呢。
此时的人间正是下班高峰期，又碰上下雨，街上堵得不行，人多到看得女鬼眼花缭乱，无形中增加了不少寻找难度。很不幸，她从月上柳梢头的点儿一直找到月上中天，都没找到哪家传说中的什么招待所。
灵魂招待所内。
浑身无一丝杂毛的白猫卷着尾巴眯了眯眼，怎么感觉今儿有点不对劲呢，门外时不时就一阵阴风吹过，莫不是七月快到了的缘故？
直到那只颇为眼熟的女鬼跟在出外勤回来的初七屁股后面进来，九筒才反应过来。敢情，刚刚一直在门外晃来晃去的那坨大圆球是她啊？不过，最近找上门的鬼比之前多了不少，它也见怪不怪了。
“今天给我带了什么好吃的喵？”
初七翻了个白眼，给它丢了包海苔。
“就知道吃吃吃，都快比那只大橘猫胖了！你倒是把吃东西的功夫用到修炼上啊！”
九筒叼着海苔片跑开，狡辩道：“我修炼的方式本来就是吃东西嘛，要不是我，就你那破修为怎么消解得了那么多痴情怨气喵~而且，我觉得最近尾巴有点痒，可能是要进阶了喵~”
冷漠脸的初七只当没听到，谎称自己快进阶需要多补充能量骗自己买吃的这种套路都上演了几百遍了，她已经无力吐槽，转过身来招待新上门的鬼娇客。
“姑娘，请坐吧。”
自带迷路buff的女鬼开始有些不好意思，这会儿倒是盯着沙发犹豫了，小鹿般的大眼睛湿漉漉的，一眨一眨，好像谁欺负了她似的。过了半晌，还是颤巍巍地走了过去坐下，只是脸上神情有些诡异，好像那柔软的沙发底下有针在扎着她似的。
“不知姑娘亲自上门拜访，是有何事呢？”
脸儿圆圆、身材也肉乎乎、长得还不高的女鬼身着一件宽松的长旗袍，原本就不高挑的身材显得更加圆润，颇有种孕妇既视感。她一开口，却是甜美的娃娃音。
“那个，我听说，你这里可以订制一个叫什么重生的服务，是吗？”女鬼怯生生问道。
自从被姬余臣半引诱着送了那定魂珠给她，将她拉上了贼船，初七便对这种情况见怪不怪了。有了他的“大力宣传”，她这里最近鬼气颇旺，他那个空间有点门路的鬼都知道这儿开了家灵魂招待所，还能为不愿投胎转世的鬼提供重生服务。不过那老鬼坑爹得很，她们接魂使对外都说的是百分百还原重生，他倒好，非给她说成什么订制服务，还口口声声道不能欺骗鬼的感情，无论是百分百还原还是订制新版重生空间都是为了化解厉鬼怨气，殊途同归云云。
“咳，原则上是的。”初七点点头，一脸严肃道：“不过嘛，这订制的空间不能太夸张，像那些星际啊末世的不行，你可以选择你生前那个时代前后200年的空间服务。哦对了，请不要随意给自己设计过高难度的人设，前阵子有个鬼非说想圆一个武侠梦，结果刚落地就被一帮江湖人士砍翻了……”
初七的专业讲解听得对面那女鬼一愣一愣的，好多词根本听不懂，什么星际啊末世啊武侠的。不过有一点她听懂了，那就是，玉石馆的老前辈跟她说得没错，这里确实能让她重活一世。
“我听姬前辈说了，我，我愿意付出最大的代价，只求让我，还有我妹妹，两人都开开心心过一辈子。”女鬼仿佛下定了决心，捏着拳头站了起来。“鬼使大人，我不要其他时间，就要我和妹妹的那一世。”
“哦，可以。”初七点点头，看来是个放不下的鬼，而且放不下的居然不是男人而是妹妹，啧，怪不得跟姬余臣那老鬼有共同话题了，一个妹控一个兄控。
她照例收集客户需求，很是专业地问：“那你有什么特殊要求吗？譬如说，当上皇后或者太后之类的……”看她的打扮，肯定是个深宫女子，不是妃嫔就是宫女，这一类女人攀爬的顶端不就是这两个位置嘛~
没想到，这女鬼却是个不走寻常路的，一脸惊恐道：“不不不，不要太后，也不要当皇后妃子！我就想过平平静静的生活！”
哦，居然是个看尽繁华甘于平淡的，不错不错，比那些有重生机会还要回去玩宫斗玩心计的好多了。
想到这里，初七有点坏心眼地建议：“姑娘，你要是不介意性别转换的话，我还可以给你换个身份喔，比如说，当一回你们那时代的皇帝。我听说，凡人的皇帝都是一呼百应，君王一怒血流成河，当皇帝应该蛮爽的吧~”
万万没想到，女鬼更加惊恐了，吓得她一张红润的苹果脸都变成了暗灰色。
“不不不！此事万万不可！我妹妹跟皇帝感情甚笃，而且我们都是女子，还是亲姐妹，我怎么能和她，和她……”说到最后，脸色由灰白转为猪肝色，仿佛想到了什么不可描述的禁断场景。
第15章 一口井(3)
景仁宫建成于明永乐十八年，当时还不叫景仁宫，叫长安宫。听说，前朝的一位皇后被废后，就退居到长安宫里修道，皇帝还特地下旨封了个什么仙师的道号。
兰芳第一次听说这段前朝旧闻，是进了宫后不久，听自个儿宫里的老宫人说起的。恐怕，那老宫人是看她日日枯坐无聊，皇帝从来不过来，连个面子情都不怎么顾，生怕她心灰意冷而给的一丝安慰。大意是，那景仁宫先前也是冷宫一般的存在，且看她那边如今热闹，日后还未知如何呢。
听得她有些好笑，真要论这个，两百多年前，孝康章皇后还就在那景仁宫里生下了康熙爷的呢。而孝康章皇后初初入宫时，也不过是个小小妃子。想到年前在皇太后寿宴上的加封，兰芳心里五味杂陈。如今她和妹妹都晋了妃位，对她来说可有可无，但对妹妹来说就不一样了。照这么说来，妹妹还很有可能笑到最后呢。
确实，跟永和宫相比，景仁宫是极有人气的。
自珍妃入宫以来，皇帝踏足此处频率颇高，来来往往的宫女太监自然多得很。即便是皇帝不去的时候，景仁宫里也是一派生气勃勃。珍妃喜欢看宫人们做游戏，踢毽子。后来迷上了摄影术，更是缠着皇帝派人进宫来各种拍照，拍皇帝，拍她，拍寻常宫人，甚至还有宫里养着的一窝花猫，都悉数上了镜。
有一次，她还亲自来请兰芳过去拍照，后者虽提出了那样的提议，却对这洋玩意有些敬谢不敏。珍妃好说歹说将亲姐姐拉了过去，并一再保证皇上去了御书房，其他闲杂人等也都不在，兰芳才勉强答应。结果去了景仁宫，她又神神秘秘地说要去换衣服，让姐姐先在院子里等上片刻。
“想不到吧？”珍妃举着那台笨重的照相机对她笑道：“我可是学了好长时间呢，总不能天天召那些个洋人进宫，不然又要被训了。”说罢，还朝着中宫方向吐了吐舌头。
兰芳愣了愣神，手脚都不知往哪放，一道刺目的白光闪过。
“拍好啦！”珍妃示意她走动两步，换个姿势。“不过这相片现在没法看，还得送去洗，这个我就学不会了，还是得让马神父亲自动手。”她说的是先前召进宫来的洋人，来国内传教的，为了接地气还起了个汉人名字，叫马什么的，她也忘了，毕竟不是正经的师徒。
拍完了，兰芳偷偷一扯妹妹：“你要死了？穿这么一身男人衣裳？就不怕……”
对方却满不在乎道：“左右没穿出我这宫门，怕什么！咱们那裙子太束手束脚了，走都走不快，也不方便找角度，那样还怎么学摄影啊……”
兰芳对她这性子真是又爱又恨，心里有个冷酷的声音在告诉她，她这样不行，太放飞自我了，总要出事的。但鬼使神差般，兰芳什么都没有说。也许她在祈祷自己的直觉出了错，也许她在等着妹妹摔跟头的时候上前扮演抚慰她的角色，具体她是怎么想的，没人知道。
在宫人们的眼中，虽然永和宫不受宠，但瑾妃却是个和蔼可亲的人。
她为人圆滑，大抵是跟她那圆润的身材一脉相承，从来不随意苛责宫人，要知道，那会儿宫规是非常严格的，宫女犯了错要被扒了衣服打棍子，还不能出声，太监倒是能享受隔着衣服打还大喊大叫的待遇。在储秀宫里，每年受杖刑的宫人大约就跟每年大雪里饿死的乞丐一样多。但在永和宫，永远都没有那股子血腥味，这里不是弥漫着甜蜜蜜的糕点味，就是充斥着不可挡的浓浓肉香。
“今儿个李厨娘又显好手艺了？这么早就起来卤肉？”
“这倒不是，胖娘娘让张四儿出去天福号买酱肘子了，嫌冷了，又让李厨娘蒸一蒸。”
“唷，那家可是老字号，我进宫前也听人说起过，只可惜家里穷，买不起……”
“瞧你这样儿，还不上赶着去胖娘娘跟前侍奉着，说不得能赏你两口~”
“嘿嘿，咱们这样儿的可不配……”
两个身形瘦削的小太监搓着手从偏殿后走过，在雪中留下四行浅浅的足印。
此刻的钟粹宫，下了值的宫女们却在下房里讨论得热火朝天。
“嘿，听说了么？珍娘娘被老佛爷打了！”
“什么？被打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大多数人都眼巴巴地望着那个消息最灵通的，满脸都是好奇八卦之色。
对这些底层宫人来说，日子是极为难熬的，尤其是冬日。统一配发的夹棉袍子薄薄的，也就那些个在里屋伺候穿着合适，其他那些个担水的、扫地的、送饭的，都是最恨这冷得刺骨的贼老天的。尤其冬日里，人火气容易燥，不然怎么有句说法，叫冬吃萝卜夏吃姜呢，还不是因为冬天里人体容易外寒里热。人一燥，就容易发火。宫里的主子比天还大，一旦发火，就不是挨几个嘴巴子的事情了。虽还未进腊月，但这天寒地冻的，也不打你不骂你，只罚你在外头跪上两个时辰，那膝盖差不多就废了一半。
故而，宫人们一到冬日都变得死气沉沉，只怕主子们挑毛病。也唯有私底下流传的这些个小道消息，能给她们解解压了。
“说来也是巧，我原本今儿早上是不当值的，刚好二秀闹了肚子，我顶她的班，这才跟着主子出去了。一开始说是陪老佛爷逛园子，我就想，这天寒地冻的，花儿都没一朵，树叶儿都掉光了，有什么好看的。结果后来，就碰上了圣上，还有珍娘娘。”
说故事的宫女颇懂得吊胃口，在紧要关头卡了会，又喊着口渴，使唤人帮她倒了杯茶，润了润嗓子才接着说。
“珍娘娘可真是好气派，虽则咱没敢抬头看，但只看那双靴子上缀着的珍珠就知道了。”她比划了一下，“这么小的靴儿，上面竟用了十几颗东珠装饰。还有那裙子上，斗篷上，都是一色儿的上等东珠。听说，都是今年新贡的，就连咱们主子都只分到一小匣子呢。嘿，那骚蹄子，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得宠，怕是那一箱子东珠都往身上挂了。”
一个老成些的宫女条件反射看了眼外头，确定无人经过，才压低声音道：“你要死了，这样的粗话也好说得出口，到底是娘娘……”
“娘娘怎么了！娘娘不还是照样被扒了衣服按在长凳上打！”宫女满不在乎，不过说话的声音也低了些。
其余宫女议论纷纷。
“天啊，怎么可能！”
“你说的是真的吗？真扒了衣服？”
“我不信，进宫这么多年了，就没听过后妃会遭这样的罚……”
挑起话头的宫女就不乐意了。“我可没说谎，这都是我亲眼所见。老佛爷发的话，说，连我都没用这么多的珍珠做袍子，你一个小小的妃子居然敢，成日里就知道撺掇皇帝瞎折腾，莫不是想当皇后了。骂完了就让崔总管把她身上缀着珍珠的衣裳都给扒了，当场就挨了三十下竹竿子。嘿，要是她连里衣都用上了珍珠，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收场呢。”说到最后，居然捂着肚子笑了起来。
狭小的宫人房内，流淌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恶意。
第16章 一口井(4)
破碎的镜面上，随着场景不断变换，兰芳的妹妹，珍妃的命运也在发生着让人猝不及防的变化。
这是不靠谱的接魂使认真攻读《法宝‘归去来’使用教程》V1.0版后的成果之一，只需要任务目标鬼魂的一缕神识注入，便可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全方位观看其回忆，再也不用像凡人的访谈节目那么辛苦还要准备套路提问了。还可以随时切换视角，什么第一人称、第三人称、上帝视角、黑客视角，通通可以自行选择。
茶香氤氲，初七看了眼坐在对面的清朝女客，只见她一动不动地紧盯着镜面，时哭时笑，完全没有品茶的意思。她自己深深闻了几口香气，心内为魂体无法享用凡物哀叹了两声，然后顺手递给九筒当漱口水。
此时镜中已经是春回大地，但景仁宫中却大变模样。原本热热闹闹的宫殿，如今萧条得跟冷宫差不离。
“褫衣廷杖”后没多久，皇太后就逼着皇帝以不遵家法等理由降了珍妃的位份。
宫人太监被裁减了大半，毕竟，从妃位连降两级，一个小小的贵人是不需要这么多人手的。原本珍妃手下的太监宫人，多半被老太后除了个干净，那些能被分配到其他宫殿做粗使活的，已经是幸运儿了。
此外，宫中的规定，贵人不够格住主殿，只有嫔位以上才能独主一宫。于是，原本的珍妃，如今的珍贵人被撵到了景仁宫的东偏殿里，还是间最狭小阴暗不过的屋子。
说是降位，其实就是监禁。老太后不许任何人探望，到后来，干脆挪到了景祺阁后头的小院去。那里的日子就更难过了，屋门被从外锁了起来，吃的是下人的饭，所幸还一天送一次水，能够勉强擦擦脸。每到逢年过节的日子，被幽禁的珍贵人就要接受来自皇太后的“赏赐”。不是别的，就是让个老太监指着其鼻子列数罪状，还得跪着听训，完了还要叩头谢恩。
这样的日子简直生不如死，但兰芳又有什么办法呢，她本就和妹妹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关系，即便平时和皇太后、皇后关系略好些，但这种事情上，老太后是不可能看她面子的。就连皇帝都被软禁去了瀛台，她不过是求了次情，去景仁宫探望了一回，便也被一同降为贵人。没有将她一同监禁，大约是老佛爷仅剩的仁慈了。
一开始，她还期盼着，皇帝能强硬起来，将妹妹放出来。可是她等啊等，等得宫外的寒梅都凋谢又再开了六次，等来的却是妹妹的死讯。
曾经的珍妃，如今的珍贵人，死于一个炎热的夏日。
那会儿，妹妹已经被幽禁了好几年，期间，兰芳的妃号倒是被恢复了。她觉着，可能是那天冷暖得宜，老太后心情好了，一个封号并不代表什么，毕竟，只要老太后想，明天她就能再降回嫔、贵人甚至是更低的位份。对老太后而言，她跟储秀宫里那几只猫狗没有太大区别。当然，妹妹是不一样的，她可能是里头最不驯的那只。
一个养狗的人，最恨的就是那狗突然跳起来咬自己一口。这样的恨意，甚至能在心里掩藏很多很多年，织就一张周密的谋划网。
永和宫里，这日午睡起来，天阴阴的，却很闷热，兰芳总觉得心跳的格外快，宫人加了冰盆又给她打扇子也没用，汗一层层地渗出来，薄薄的衣料贴在肉上格外难受，换了一身也是如此，整个人好像快透不过气来一样。宫人说要给她请御医，却被她摇头制止。
“外面现在都在闹二毛子，宫中人心惶惶的，老佛爷心情也不舒爽，还是不要麻烦了。”
兰芳心里默默补了一句，况且现在都传，说老佛爷要带皇帝去西边避祸。这样乱糟糟的局面，哪里还容得她一个不得宠的小小妃嫔来参一脚。
她喜欢下雨天，虽然潮湿的感觉很粘腻，但雨水和着泥土的清新气味十分宜人，能让她紧张的神经松弛下来，睡一个安稳的好觉。所以，她盼着这场雨快些下。她心里甚至有个天真到极点的想法，兴许，下了雨就不好赶路了，也就不需要跟着往西边跑了。
平日里爱吃的点心，今天都觉得难以下咽。
兰芳独自坐在窗前，就那么盯着外头的灰云发呆。不知等了多久，终于来了，一声惊雷平地起，震得她肝胆欲裂。
屋外好像有人在小跑，在低声说话，她有些恍惚，连面前的宫人对她喊了什么都没听清。
“你说什么？什么井？”
宫人红着眼直视她道：“珍娘娘跳井了，人没了！”这是出嫁前家里带进宫的婢女，比她和妹妹还大七八岁，可以说是看着她们长大的。
兰芳好像不会说话了，只迷瞪瞪地重复着宫人的话。
“跳井了……人没了……人没了？”
她看着闪电劈下，像是来自阴间勾魂使的弯弯镰刀，银白的光照亮了暗沉的大地，却照不进她的心底。
看到这里，初七也觉得有点浑身发凉。她算是明白为何这个女鬼不愿再入宫廷了。什么荣华富贵都是虚的，活着才是最真的。在这个吃人的地方，你永远不知道自己能活几天。
“所以，你妹妹真是自己跳的井？”按照宫斗套路，这种明面上的自杀肯定是谋杀。
清朝女鬼哭得脸都肿了，活像个六月时节的水蜜桃，抽抽噎噎地说不出话。初七干脆自己点了点镜面，想换个视角去看，却被女鬼兰芳一手拦住。
“别，别看了，我怕……”
九筒喵了一声，颇有点鄙视的意味。一只鬼居然怕看人死的场景，真没用！
其实兰芳是知道的，妹妹确实是自己跳的井。只是，当时旁边虎视眈眈的还有那个老虔婆罢了。
做了鬼，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见到各朝各代的鬼，这宫廷深深，也不知坑杀了多少妃嫔、宫女和太监，这些鬼都是每一场谋杀的见证者。更何况是一口井，古往今来，跳井的宫人难道还少么？
“其实我谁都没说过，我一直很妒忌她。妒忌她比我貌美，比我聪明，比我会讨人欢心。无论是在家做女儿的时候，还是出嫁后，她都比我强。”女鬼捂着脸，泪水不住从其指缝间流出。“我不恨她，我只是羡慕她活得比我好。我盼着她有一天会失宠，就像我这样，那我们姐妹二人就能经常待在一块过日子了……”
从旁的鬼口中得知当日种种，兰芳的心结终于放下，却也开始更加厌弃自己。
“老佛爷既要逃，便自个儿逃罢了。皇帝该留下，自古以来，只听说过殉国的皇帝，没见过弃国别居的皇帝。我也不逃，不是老佛爷要我死，而是我自己要死。老佛爷做惯了杀孽，大可不必担心午夜梦回时有鬼上门索命。”
这话可谓是十分大逆不道了，听得皇太后暴跳如雷，连声喊人推她下井。
她却冷冷一笑，道一句“不必劳烦”，便一头扎下了井底。
如果以花作比的话，在兰芳眼中，妹妹定然就是那朵最孤傲的寒梅。她的心气儿高，有着自己的坚持和傲骨。在这吃人的宫廷里，自己选择抹平每一丝棱角低调做人，甚至为了心中小小的妒忌可以对亲人冷眼旁观，还要为自己辩解称有心无力。但，她的妹妹选择和这腐朽的一切做抗争，宁折不弯。她的骄傲不仅仅来自于她的美貌和幸运，却来自她在自己世界打开的那扇新大门。
这样的人，她又有何资格去妒忌呢？
在镜中看完了女鬼兰芳的一生后，初七微微一叹。
她是不幸的，也是幸运的。她的幸运在于，她在这宫廷中平平稳稳地活了下来。不幸在于，她没有在如花一般的年纪收获爱情，甚至是婚姻中的一丝温情，而这个埋葬了她整个青春年华的巨大坟墓，最后杀死了她的亲妹妹，也将她的灵魂和枯骨一并吞没。
第17章 一口井(5)
人都怕死，都爱追求长生不老，女子尤其看重青春永驻。但其实活着的人不知道，做鬼是最好的整容刀。
因为，做了鬼就不会继续变老，如果安安分分吸纳日月精华修炼出些许灵力，还能随意变幻模样。只要你喜欢，想变国际男模或者锥子脸女星都由得你。更别提将自己的模样回溯到年轻时最美的时候了，那都是小儿科。
不过，别人的脸只能图个新鲜，还是自己的脸看着舒服。因此，许多爱美的女鬼都会将自己的模样固定在十七八岁的最美模样。
女鬼兰芳正是这样的一个典型例子。妹妹身死后，她还安安稳稳地活了二十多年，甚至还见证了一个朝代的湮灭。死的时候，她已经五十出头了。因为天生嘴馋，后来在宫里自暴自弃，更是大吃大喝无所顾忌，身材肿得像正月十五的汤圆。年纪大了还患上了脖子肿大的病，眼睛凸起，看着就像只吃饱了撑着的大金鱼。
没有一个女人不是爱美的，故而，初七现在看到的她的模样，正是十五六岁初入宫的她，青涩得像颗五月的梅子。
听过了故事，九筒也吃了个半饱，懒洋洋地趴在镜子后面摇尾巴。
女鬼收拾好心情，期期艾艾道：“既然定金也先付了，鬼使大人何时可以为我姐妹二人定做那个重生空间呢？”
初七摇摇头，“如果你下定决心了，马上就可以送你重生。不过，只有你一人。毕竟，你妹妹似乎早就转世轮回去了。”想起第一次碰到这女鬼时的那口井，她不禁唏嘘起来，妹控到这种地步也是非常厉害了。
“抱歉，是我太心急了。”女鬼十分有礼貌地表示了解。
“虽然只是你的重生，但，既然你要重活先前那一世，你妹妹自然也在其中。”初七还是不忍心戳破她的重生梦，转而问她：“唔，说起来，这次你有没有想嫁的夫婿？你上辈子活了那么久，后来还有点大权在握的意思，总能接触到或探听到哪些个大臣或子弟人品不错的吧？”
这话听得女鬼羞红了脸，扭扭捏捏地绞着衣角道出了一个人名，又欲盖弥彰道：“并非对那人有什么私情，不过是听人说起过一嘴，说他持家颇严，虽是个汉人，却没有那些个纳妾娶小的毛病，发妻病逝后终生不娶，倒是个难得的好人……”
可能是被先前那位有着异常感情观的兔头小姐刺激过，初七乍听到发妻二字，浑身一个激灵。
“这这这，姑娘我们先不急着重生，来聊聊和谐价值观的问题吧，这个感情啊最是不能勉强，你重生回去的时候那人没娶妻倒还好，大家不过是公平竞争，要是娶了，咱们最好还是死了这份心吧……”
女鬼眨眨眼：“没关系啊，我可以等他夫人病逝的。”
“啊？”初七一头黑线，“你不是说他后来终身不娶吗？”
“哦，这个就是我的事了。做人嘛，还是要有点念想，有个目标才好。”
初七扶额，怎么她接待的鬼魂一个比一个难搞，脑回路清奇，不按常理出牌也就算了，还整天挑战自己的三观。
“鬼使大人，千万千万记得把我的新命格改成，跟皇家永无关系啊！”
“成成成，你去吧。”
初七手下掐了个诀，一道银光注入铜镜，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柔和白光从镜中射出，将小小的招待所都笼罩了大半。片刻过后，含笑的女鬼身形慢慢转淡，最终消失在空气中。
她摇头失笑，最终还是没忍住，给她偷偷加多了几个不属于原本她那个时空的好男人，就看她运气好不好啦！
娇客一去，屋内顿时安静了下来，只剩下桌上白猫微微的呼噜声。
照理来说，这个时候初七应该会打开她的小电脑，开始吭哧吭哧奋力码字，将这平淡中略见刀光剑影血腥之气的小故事更新到地府bbs上，但她突然有点不想动笔，反而有些蠢蠢欲动，脑海中一个想法逐渐成形……
“九筒九筒~”
“干嘛喵？”
“想不想看电视剧？全息投影那种喔~保证你身临其境，体验棒棒哒~”
“哦，你买了VR设备吗？”
“……”
在无聊鬼使的撺掇下，坚称自己要多睡觉调息灵气以冲击进阶的妖猫大人勉为其难点了头，于是一鬼一猫勾肩搭背，一转眼就不见了影子。镜中景象流转，只见那热热闹闹的凡人市集上，突然多了两个不速之客。
集市上人头攒动，卖吃食的、卖摆设玩意的、卖胭脂水粉钗环的，等等，应有尽有。九筒一见了那画糖人的小摊就挪不动腿，死活不肯走，初七威胁它糖吃多了会掉牙可能还会掉毛，还是拦不住它。
这是京都每月三次的东西庙会，热闹得很。街上拖家带口来逛的人最多，多半是男子带着小童，或者是正当青春年少的公子哥们带着小厮前呼后拥来玩，女子就少了，偶有见到几个，都是梳着旗头的，鲜少汉族女人抛头露面。
所以，初七这个组合看起来就很特殊了，幸好她身上自带接魂使的特殊技能，可以无限降低自己在人群中的存在感，周围的NPC也不会对她古怪的现代衣着产生违和感，顶多是觉得这人居然带着猫出门逛街脑壳可能有点毛病罢了。
初七忧心忡忡地想，这空间里是虚幻的，那这里的东西吃了应该不会坏肚子吧？
九筒叼着糖人，吃得胡子上都黏糊糊的，口齿不清道：“我说，不是说好进来看电视剧吗？要不我还是专心吃东西吧，咱们兵分两路……”
“兵分你个大头鬼！”初七揪了一把它的胡子，顺手给它用了个清扫的法术。“喏，你看前面那小姑娘~眼不眼熟？”
九筒定睛一看，哟呵，这不是爱哭鬼大毛桃么？
重生后的兰芳看上去只有十一二岁，比她之前做鬼的模样还鲜嫩，脸儿也没后来那么圆，打扮也是一副小姑娘模样。她只记得，自己前世在宫廷中虚度了一生，妹妹也被太后害死，自她重生以来，她便打定主意，早早让她爹给她们俩定亲，这回就是打死都不能再进宫。
兰芳身后跟着个更小的姑娘，瓜子脸儿，皮肤白净，笑起来眼睛好像弯弯月牙。难得出门，本就心喜的她却装出一副冷淡模样：“这庙会也就那样嘛，还不如先前在广府的集市热闹，有什么好玩的！”
她姐姐毫不在意，扯着她就往那胭脂水粉摊子上走，口中碎碎念道：“别提了，那地方我可是待不下去，那风儿吹个半年，人能黑两层。你来帮我挑挑这个，这个色好不好看……”又偷偷跟妹妹咬耳朵：“我可是听说了，二姐三姐都出门子了，家里已经在准备给咱们议亲了，这要是定下来，以后可不方便出门。你呀，就别矫情了~”
一只苍白的手伸了过来，捡起只画着喜鹊登枝的胭脂盒递给她。
“诶，这个颜色很适合你喔~”是个清凌凌的女声。
姐妹俩一愣，抬头再看，那女人却已经退到人群中去了，再也看不清面容，只依稀闻到一股淡淡的甜香。
“咦，这个颜色是不错诶，老板我买了！”兰芳豪气万丈地开始“败家”，也不管老板一脸莫名其妙，那胭脂盒看着不太像他进的货啊，捏着钱不知所措，只见那姑娘又拉着妹妹的小手往吃食摊儿上跑，口中还道：“走走，今天阿姐请你吃冰糖葫芦去~”
两人一红一绿，小小的身影穿梭在庙会人群中，像两只快乐不知世事的花蝴蝶，惹得身后的家人连声抱怨。
啧，少年的时光真是美好得让人羡慕嫉妒恨啊。
第18章 骨笛(1)
自从搭上姬余臣这条线后，初七出外勤的频率下降了不少，就连九筒也习惯了隔三差五就有鬼找上门。有的鬼还十分懂得人情世故，不知从什么门路打听到鬼使大人这里有只形容可爱的“饕餮凶兽”守门，想要顺利得到鬼使大人的帮助最好带些食物过来。于是，九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胖了起来，活像个长了四条腿的圆球。
最近一周倒是有些奇怪，一直都没新鬼客上门，初七倒是还好，因为这个月的任务目标已经超额完成，刚好偷个懒。九筒可就难受了，天天嚷嚷着让初七出去找活儿，顺便再给它带零嘴。
“说起来，你最近营养这么充足，怎么还不见你进阶？”懒癌晚期患者初七一边写月度报告一边吐槽。
“快了快了，这个事情催不来。”九筒眼神飘忽，顾左右而言他。
初七冷冷一笑，“呵呵，整天说你尾巴要长出来了，我看你是高糖高盐的东西吃多了在掉毛吧！”
“……”九筒无言以对，气呼呼地跑开去睡觉了。
初七敲下最后一行字，点击“发送邮件”，本月顺利完成工作任务，还超了那么百分之二三十，“归去来”镜的裂纹又少了一些，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她心里美滋滋，正准备点开一个粉红色的网站度过本月最后清闲的半天，门外风铃却突然叮叮咚咚响了起来。
那风铃是以冥界的碎玉骨制成的，遇上鬼物就会发出声响。当年转职做了接魂使，孟姐一点都不放心，千叮咛万嘱咐，又让她带上各种护身的小法宝，就怕她在外头吃亏。这碎玉骨能帮她辨别周围是否有鬼物，还能探测其法力强大，厉鬼的怨气撞到这风铃上会响个不停，普通鬼魂的淡淡鬼气顶多只能发出细微的叮咚两声。
说是碎玉骨，其实就是冥河下的累累白骨。初七曾经一度很不解，冥界里大家都是鬼魂，又没有肉身骨头架子，哪里还来得这么多白骨，还是孟姐给她解的疑。
原来在上古时代，不知几千万年前，整个世间一片混沌，凶兽、大巫、神族、魔族等混居于同一片土地上。当时，还没有什么阴阳两界的严格区分，自然也没有冥界一说。那时候，现在的冥界之土就是块巨大的深渊，那里是令人闻风丧胆的神魔战场，死在战场上的神魔族人多如牛毛，辽阔的土地都被血染成了黑色，更别提那条血河了。由于凶煞之气过重，这里常年被浓浓的雾气笼罩，渐渐地，就变成了极阴之地。到后来，天地间秩序初建，这里就成了冥界所属之地。
听到那声音急促而响亮，初七心就提了起来。莫不是有厉害的凶鬼上门踢馆？她摸了摸手上的护身戒指，这才定下心来，抬头看来鬼。
哦，这不是姬余臣老鬼吗？
“姬先生这是怎么了？”初七心生警惕，因为，姬余臣此时的模样跟之前大相径庭。如果说先前的他是块温润的古玉，那么，现在的他就是块风炉中的火炭，见之令人生畏。
衣衫凌乱、双目通红、顶着爆炸头的姬余臣气急败坏道：“出大事了！你居然还在这里看剧！”
初七：“……”？？？她开始怀疑这老鬼是顶级上司派来的卧底。
经过一番解释，初七才知道，原来最近姬余臣那号空间出了个厉害的捉鬼师，前些日子路过京都博物馆，便对姬余臣这只千年老鬼起了觊觎之心，想要收服他炼成厉害的灵鬼，没想到一击不中后，那家伙昨日再次卷土重来，不知带了个什么厉害的法宝，将博物馆里一干小鬼都一网打尽，还重挫了姬老鬼。幸好姬老鬼及时躲回了玉圭里面，那捉鬼师还是人类，没办法在众目睽睽之下逃过监控盗取馆内展览文物，故而逃过一劫。
“这样啊~”初七摸着下巴道：“照你这么说，这个捉鬼师很厉害的样子喔。”快三千岁的姬老鬼居然打不过一个小毛孩子哈哈哈~
姬老鬼阴恻恻地说了三个字，初七马上敛起嘴角不怀好意的笑容，殷勤道：“不知我能帮上什么忙呢？”一旁半睡半醒的九筒耳朵尖摇了摇，什么魂珠？
其实，姬老鬼的要求很简单，其他被捉的鬼他管不着，但博物馆里那些鬼友肯定是要管的，大家虽然来自不同朝代，出身地位、职业、经历等等都不相同，但建馆以来，大家也在同一个屋檐下朝夕共处了近百年。再加上兔死狐悲的心情作祟，姬老鬼对人间捉鬼师的霸道行径表示强烈愤慨，并且要求鬼使大人对其进行制裁……
初七挠了挠头：“可是，我的本职工作是接引魂魄，不能随意干扰凡人的活动。”
姬老鬼一脸严肃指正：“是凡人先干扰吾辈这些孤魂野鬼的正常生活，不过是以牙还牙罢了，算不上干扰凡间秩序。”
初七笑得一脸心虚：“可是，我好像没跟人类打过架啊。”顶着姬老鬼的灼灼目光，她只能打着哈哈继续找借口：“再说了，他不是有个厉害的法宝可以摄鬼么？万一我一个不小心被他抓了，岂不是很没面子……”
姬老鬼：“……”还能不要脸得更理直气壮点吗？
凡人有句话，叫做，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这句话放在鬼身上也十分适用，尤其，如今的冥界情报网十分发达。
初七一个企鹅呼叫过去，问了下最近B2333号空间的鬼魂接引事务，果不其然，这号空间最近就跟贫瘠的沙漠似的，鲜少有鬼下去地府轮回投胎。只是因为冥界和人间的时间差，地府那边还没发现太大异常。如今想来，可能正是因为这号空间出了个什么捉鬼师，把那些个孤魂野鬼或是新死之鬼全都抓走了。
这样可不好，影响到地府日常工作运营了，而且来了个抢客源的，对自己的本职工作也是个不小的挑战。再者，被强制捉走的鬼怨气定然不小，若是像姬老鬼说的那样，那捉鬼师会将这些鬼魂进行炼制，说不定要用来做什么坏事，到时候弄得人世生灵涂炭、鬼也怨气冲天就不好了、
这么一想，初七顿时觉得，自己很有责任为上级分担一点压力，于是雄赳赳气昂昂地跟着姬老鬼出门去了。
“不如还是回博物馆，来个守株待兔？”姬老鬼坚信捉鬼师对他兴趣很大，肯定还会三顾茅庐来“请”他。
初七却摆摆手，掏出了个精巧的罗盘。
这是前阵子托黑叔叔带的最新版，比之前的笨重的大家伙好带，精准度也高多了。虽说罗盘只能用来找鬼，找不了人，但殊途同归嘛。那捉鬼师抓了这么多鬼魂，或者随身携带在什么法宝里，或者放在所居之处。她顺藤摸瓜，直接找阴气最重的几个地方，估计十拿九稳。
第20章 骨笛(3)
作为一名光荣的地府公务员，初七虽然上岗时间短，修为低，但基本知识和技能学得还算扎实，自从修出了魂体又当上了接魂使，经常混迹人间，基本上那些没有法力的凡人都看不出来她跟普通人有什么区别。唯一的区别可能是，长相比较容易忘记。
但是对于一只脚踏入修炼之途的凡人来说，这点就不够看了。只要是修士，都能感受到天地间的灵气，以及煞气、鬼气。
“不对，你不是活人，你骗我！”从迷雾中现身的男人吼道。
初七卷着发梢玩，一脸天真无邪。
“我没骗你啊，我确实是个捉鬼的没错。不过，我也没说过我是人吧，嘻嘻~”
男人原本还称得上有几分清俊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大抵是被气的。他想冲上前来，却又顿了顿，好像在侧耳倾听什么人说话一样，良久才抬起头来，看向初七的目光有些奇异。
“你想和我谈什么生意？”
初七笑眯眯道：“我都说了，我也是个捉鬼的。听说你短短时间内就抓了快一千只鬼，业绩斐然，我特地前来交流学习一下。呐，你看这个经验是不是能分享一下啊？”
男人的脸色更诡异了，他会信这话就当真是见了鬼了。
“你，你到底是什么妖怪？你真的是捉鬼的？”
初七啧了一声，这算是在夸自己好看吗？毕竟在凡人的话本传记里，女妖怪一般都长得特别漂亮，还特别勾人。
“咳，其实严格来说，我只是个补镜子的……”
男人愈发摸不着头脑了，他到底没经过多少这样的阵仗，有点拿不准下一步该如何走。最要命的是，刚才骨笛动用得太过频繁，导致那位的灵力有些后继无力，现在也不搭理自己了。他有点慌，只能顺着初七的话往下问。
“镜子？什么镜子？”
初七很是大方地掏出了那方小铜镜，原本只有半个巴掌大，躺在手心里。只见她口唇微动，不知念了个什么口诀，那铜镜像见风就长似的，转眼间就变得有芭蕉叶那么大，而且还在不断变大。
“喏，就是这个呀。看见没，上面都是裂纹，我补了好长时间了，还剩这么大半面是碎的。”她忧伤地叹了一口气，又问：“话说，你收鬼用的工具估计就是你手上的笛子吧？”见男人不答，她也不管，只悠悠看着巨大化的镜子道：“这个镜子呢，就是我收鬼用的工具啦，你试试看，效果比你的笛子好还是差。”
话音未落，男人刚迈开腿想跑，整个人却像被定身似的，死死黏在了地上。
草！就不该听信那老东西的话，做什么跑到阵里来跟她近距离接触，还美其名曰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这下好了，把自己也给坑了，那老东西倒是一边睡觉去了。
男人愤愤不已，对初七的搭话采取听不到、不知道、不合作的漠视态度。不过，后者倒是自得其乐，先是顺手将扒在镜面上望眼欲穿的姬老鬼放了出来，然后开始念叨：“根据我看过的凡人修真话本经验，一般这些个什么阵法的都有个阵眼，应该只要破坏掉阵眼就好了吧？”
男人冷冷一笑，这阵法可是他布置了好几个月的，据说是什么上古大阵，采用了五行、幻阵等元素，阵眼她肯定找不到的。
下一秒，那镜面上投射出一道白光，照向大地上某个点。
男人一脸绝望。
初七抓着一把杂草，顺手拔了起来，只觉得当中有一根格外枯黄。只听得荒地上一片轰隆之声，仿佛唤醒了地底下什么沉睡的巨兽，不过短短的两三秒，过后又恢复平静。唷，这阵眼长得真够寒碜的，初七摇摇头，又转身飘过去拔旗子。话本小说告诉她，反派往往死于话多，打架时千万不能轻敌！
早已将自己的仪表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姬老鬼出了镜子，见这罪魁祸首无法动弹，不禁大喜。只是那骨笛余威犹在，他又不敢贸然动手，只狐假虎威道：“汝等凡人鬼迷心窍，竟然胡乱摄取鬼魂，颠倒阴阳秩序，实乃大罪！如今既已身陷囹圄，还不快快将那些鬼魂放出来！”
抱着一捧小黑旗回来的初七撇了撇嘴，直接伸手就要取走男人手中的骨笛。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男人身上突然亮起一道奇异的血光，淡淡的血腥气弥漫开来。
初七眼神转利，手下不停，几个法咒一连丢向了莫名恢复行动自由的“捉鬼师”。这可是她新学的惊雷诀、冰封术呢，到底是上次被莫名吸入镜中的惨痛经历给她狠狠上了一课，打铁还靠自身硬啊！
不料，先前的菜鸡“捉鬼师”突然变得厉害了起来，整个人气场大变。不但挣脱了铜镜的束缚，而且，初七的攻击对他来说也变得不痛不痒起来。
“唔，这个味道好像有点熟悉。”初七吸了吸鼻子，不怒反笑。“不过区区残魂，也敢在这里故弄玄虚？还敢撺掇凡人布下什么千鬼大阵？”这不是瞧不起她这个正牌鬼使的业务能力么！
她深吸了口气，将身上一半的灵力悉数注入悬在半空的铜镜。她还就不信了，打人她不擅长，遇上修士她还要认怂偷跑，但只要是鬼，似乎暂时还没有她打不过的吧。
只是今天这残魂特别桀骜不驯，寻常凶鬼厉鬼身上不过是带着些煞气，要么让九筒出动吃掉，要么靠“归去来”镜化解，都是轻而易举的事。今天这残魂身上的煞气却是十分浓郁，隔得老远都能闻到一股子血腥味，一开始她就闻到了，觉着不对劲，后来那“捉鬼师”突然暴起，她才意识到。我勒个去，这TM哪里还是煞气，明明是传说中的魔气啊！天啦噜，她只是个小小的鬼使，为什么传说中已经灭绝N个万年的魔族会重现于世啊！！！
“捉鬼师”的声线不知何时变得低沉沙哑起来，嘿嘿笑道：“没想到，你这小丫头片子还有几分能耐，可惜碰上了本座，呵。本想骗这傻子助本座重聚魂体，顺便打开界门，没想到钓到了你这条大鱼……”
初七脸色越来越苍白，一鬼一人互相对峙，没有动，实则已经在暗处过了不知多少个来回。
姬老鬼倒是想助她一臂之力，只是有心无力。若论起修为来，他自然是比初七和那“捉鬼师”强一些的，但他先前却死死受制于那摄魂骨笛，着实让他丢尽了面子。这会儿“捉鬼师”修为暴涨，加上还有法宝在手，只要他一靠近，那诡异笛音就自动响起，明明也不见他吹奏，真是邪了门了！
见姬老鬼在这“捉鬼师”面前讨不着半分好，初七心里十分怨念。冥君这破法宝也太耗蓝了，光靠她一只鬼顶着可不行，再这么下去她可能要英勇殉职了啊！
“喂，姬老鬼！”透支着灵力的初七脸色格外苍白，却还扯着笑道：“一会我要是撑不住，你之前答应我的那两千年修为，能不能先预支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