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弱地说 上架了
虽然是本小冷文没啥人气,不过很感谢一直以来默默支持的读者,尤其是这几天每天一票的兔子君,是你们让我没有放弃哈哈哈~~
这本书的规划不算长,所以上架就比较早啦,上架时间是今天,后续双更保底~
希望大家可以捧个场,如果暂时不想¥%……&@#的话,也没关系,预计8月开古言新文(* ̄3)(ε ̄*)
第66章 劫雷
她不知道自己被关了多久,时间的流逝对她来说似乎变得毫无意义。她又开始经常性地忘记自己是谁,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就该在这里,她就是这只小狐狸。但心里总有个意识隐隐告诉她不妥。究竟是她变作了小狐狸,还是小狐狸变成了她?
每隔一段时间,那黑袍男人就会出现一次,问她一模一样的问题。
“你可知道错了?”
最初的她还会据理力争一下,说出“我没有错,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有什么错?”或是“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仍有一丝变数。他人那么好,凭什么就不能有一个更好的结局?”这样的话,但明显这样的回答并不合格。她仍是一日日地被吊在殿上,感受着自己的软弱和无力。到了后来,她干脆闭口不言了。
终于有一日,黑袍男人气极反笑,直接将她锁进了那面大镜子里,让她好好反思,什么时候想通了就放她出来。
被困在那法宝空间中的感觉,比困成粽子吊起来更煎熬。在外面,她还能根据自己被“审问”的频率和次数推演一下时间的流逝,而在这里,只有黑暗和孤独陪伴着她,永无天日。
她隐隐觉得不对,那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再次涌现心头。一张张面容自脑海中飞快掠过,随之而来的是一段段破碎的画面,那些人的嘴一张一合,可她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这些,到底是她正在经历的事?还是,她以前经历过的呢?
一天,她躺在黑暗里半睡半醒之际,隐约听到耳边有人在说话。
“小星星~小星星你在吗~~”
“谁?谁在说话?”
突然,她头顶那片寂寂的天空突然幻作了一张女人的脸,眉目如画,略带沧桑。
她条件反射地就要喊孟姐,却没来由地顿了下,最后什么都没说。
“小星星,你别倔了,早点跟冥君认错吧。那家伙铁石心肠,你这关了都几十年了,愣是没见他心软,啧……”女人自顾自地说道:“前阵子,又有人给冥君送坐骑了,哼哼,你再不出来,那家伙说不定就真的收啦,到时候你就是出来了也……”
她扭过头,闷闷道:“收就收吧,我也不想当这个劳什子的坐骑。我想回家,我想回青丘……”
“呃,小星星啊,你可要想清楚了。你一直留在青丘是自由自在没错,但是跟着冥君大人,赚功德修道飞升可是有很大希望的。你确定要为了一个小小的凡人一直这么拗着吗?”
她不看循循善诱的女人,只将头埋在两只前爪间,默默地蹭了会,还是什么都没说。等一切重归沉寂,她才抬起头来,看着这片熟悉的暗夜空间。
已经过去几十年了吗?
对妖族而言,几十年犹如弹指一瞬,但对人类来说,已经是漫长的一生了。那个会微微笑着给她烤兔子的青年,是不是已经再入轮回了呢?也许,此时的他已经白发苍苍、垂垂老矣了吧?如果再次见到她,他还会认得出来吗?
嘶啦——
一道惊雷平地起。
幽暗的空间,不知何时突然多了几道游走的电光银龙,就像长了眼似的,从虚悬的半空中坠下。
一道,两道,三道……
白狐跪伏于地,头却不甘地高昂着,殷红的双眼紧盯着那雷电。她不闪不避,任由那些劫雷落到自己身上,激起阵阵青烟。纯白的皮毛变得焦黑,浑身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肉,甚至比凡人界街头流浪的癞皮狗更丑。但她一声不吭,仿佛一出声就是对什么的妥协和屈服。
原本漆黑的四周被雷电之光照亮了分寸之地,她身后的影子越来越高大,那些疯狂舞动的长尾蓬松而有力,似乎在和什么抗争着、搏斗着,想要从那无形的束缚中挣脱出来。
血液汩汩流动,自四肢百骸齐齐涌向天灵盖、眉心,就像奔腾的江河朝着大海一往无前。那汹涌的力量让她战栗,让她痛苦,让她浑身毛发炸立,却也给了她对抗劫雷的勇气和支持。
第五道……第六道……
冥君殿上集结的团团乌云终于惊动了地府诸鬼,十殿阎罗齐齐出动,前来一观这难得的景象。
“这,莫非是哪个功德无量的鬼在渡劫?”楚江王捻了一把胡须。
这话听到秦广王耳里,立马被鄙视了一番:“莫不是在海底下待久了,脑子进的水?”他负手沉声道:“寻常鬼魂哪里能惊动这般的劫雷,老夫觉得,应当是妖类渡劫的雷……只是,咱们冥界何时来了个大妖?”
一旁的卞城王笑而不语。
这些个老家伙记性真是够差的,要是他没记错,冥君大人前些年可是特地去九尾天狐一族讨了只小狐狸回来当坐骑的,说是坐骑,其实哪里舍得,就当成灵宠在养着。兴许这就是单身老男人排遣寂寞的方式吧。只是那小东西娇气得很,不喜欢冥君大人管着管那,又不喜欢冥界阴森森的,整日里偷跑出去贪玩,搞到冥君大人经常黑着脸出去找这丢了的坐骑。前阵子,似乎是找了回来,只是,冥君大人这次大动肝火,据说把小东西锁在了殿上一直受罚呢。
卞城王摸了摸下巴,遥看那粗如水桶般的雷蛇电龙,对着冥君殿重重劈下。好家伙,这一劈直接将东南一角给劈秃了。也不知冥君大人回来看到这番烂摊子会是什么心情呢。
第七道……第八道……
人不在冥界的冥君大人终于也收到了讯息,连忙赶了回来。只是,刚一回来,就看到自己办公那座高大巍峨的宫殿又被劈了一个角。
殿外,几位阎罗正津津有味地围观点评,讨论方才那道雷若是劈得再歪一点能不能直接将殿中央的座椅给一分为二,以及妖族和人族修士的渡劫天雷哪个更为强力,云云。
更远一点的地方,还围着许许多多的鬼吏,以及滞留枉死城的那些孤魂野鬼,全部都跑出来看热闹了。
冥君只觉得额头青筋直跳,他这哪里是养了只灵宠,明明是请了个祖宗回来。
众鬼议论纷纷时,第九道劫雷终于落下。
这一道雷看起来十分不显眼,不禁瘦弱的可怜,连光芒都暗淡了不少,也慢悠悠的。有些鬼还在嚷嚷,这传说中的最后一道劫雷居然如此不堪。十殿阎罗和冥君却面色凝重,因为他们知道,前面的几道劫雷只是开胃菜,这看似不显眼的最后一道,才是最关键,也是最强大的。有多少妖族渡劫,生生挺过了前八道天雷,看这最后一道貌不惊人,便放松了警惕,于是一命呜呼的。
轰——
整个冥君殿的顶都被轰没了,只剩下四周的支柱还在倔强挺立。
众鬼面面相觑,有离得近的还被那余波给震飞了出去,落地之后还吐了两口血,不可置信地盯着那片半废墟看。
“这,就是第九重劫雷的力量吗?实在可怕……”
团团乌云开始散去,甚至还绽放出了几道淡淡金光,只是很快消失不见。仅是这样,已经够这冥界的鬼们回味多年了。毕竟,谁能在这冥界里看到阳光这一类的奢侈物事呢。
一道黑色的身影如鬼魅般飞速掠过,来到一片狼藉的殿中央。
那面悬挂高堂的铜镜不知何时已经落下,化作了一块巴掌大的小镜,正无声无息地躺在地上匍匐着的少女手心里。
她遍体鳞伤,却衬得周身的肌肤比玉更白。此刻,她身上的古怪白裙几乎成了破烂的布条,额上的伤口血淋淋的,将整张脸都糊了一半,却还能从她绷紧的光洁下巴上看出那股刻在骨子里的倔强。
“你,还要把我关起来吗?”她冷冷问道。
冥君沉默半晌,不知在想什么,良久才开口,却没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妖族多半在五十岁前就能说话、化形,你却拖到了两百岁才变身渡劫,劫雷威力还这么强,你们九尾天狐一族的能力果然特殊。辰星,你的第一道劫数已过,恭喜。”
少女踉踉跄跄地起身,手上虚软无力,那小镜便顺势滚落,翻了几滚掉下了两级台阶。她顿住脚步,盯着那镜子看了几眼,眉眼间多了一丝迷茫和思索,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捂着自己的伤口跌跌撞撞地离开。
第67章 奈何桥
辰星是冥界的唯一的一只妖,还是化了形长着六条大尾巴的大妖,再加上她平日里总是独来独往特立独行,就连冥君的面子也不大卖。据说,当年她渡劫的时候引动的天雷把冥君殿都差点夷为平地,冥君居然没怪她,由此可见其在冥界的地位之高。
故而,她在冥界诸鬼心中的形象格外高岭之花。
但这些鬼里面不包括一个女鬼。
她就是每日高挽着衣袖、用一人高的巨大汤勺搅动那口能煮得下半个枉死城的鬼的大汤锅、然后一脸爱喝不喝的嫌弃表情给过奈何桥的新鬼们盛汤的孟婆。
“你说这汤的配料?哦,其实很简单,就是勺了点冥河的水,加两捧黄泉路上的土,再丢几株曼殊沙华下去,随便煮煮就好了。”孟婆一边搅动着锅里浑浊的汤水,语气轻快道:“不过这活儿也不是谁都能干好的,嘿嘿,这火候要是没掌控好,份量不对,怕不是要喝出一批傻子来。哦对了,最最重要的是眼泪,这个是汤引,必不可少的。”
辰星蹲坐在汤锅旁的那支旗杆上,若有所思问道:“鬼魂也会流泪么?如果,有的鬼哭不出来,那怎么办?”
“哎哟我的小姑奶奶~你别晃了,一会给我这汤又加料……”孟婆见她那蓬松的几条长尾垂下来晃啊晃的,担心得不行,连忙给汤锅上套了个罩子,生怕她今天辛辛苦苦的劳动成果被一根狐狸毛所毁。保护完了,才松口气回答她方才的疑问:“你说的情况很少啦,绝大多数的鬼一站上望乡台就哭得稀里哗啦了,我还要担心我那碗装不下那么多呢。实在哭不出来,也没办法,只能等着。等他什么时候哭出来了,再来喝汤投胎呗。”
白狐看着桥上攒动的鬼影,个个不是麻木呆滞,就是哀哀哭泣。这些脸看上去无趣极了,他那样的人,即便是死了,来了这里,必然也是气定神闲、安之若素的。
“你,你有没有……”她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却说了一半又住了嘴。
孟婆将一只花色古朴的汤碗递了出去,看着那头断了只剩了一层皮连着脖子的男鬼喝下汤,浑浑噩噩地走开,这才转过头纳闷道:“我有没有什么?”
“算了,没什么。”她觉得自己有些好笑,孟婆日日送走的鬼千千万,又怎么知道他是哪一个呢。
只要冥君不在地府,她就日复一日地守在奈河桥下,呆呆地看着那汤锅里氤氲的水汽,仿佛能通过那浑浊的汤水看到什么人似的。
可能是她在人世历练的时间太短,算得上深交的人类也就那么一个罢了。所以,他的影子才会一直在她脑海里萦绕不去,应该是这样的吧?
辰星想离开这死气沉沉的冥界,但她丝毫不敢表露出来这念头。
自她莫名其妙地被哭红了眼睛的父母送给冥君以来,她身上便多了道禁制。只要离开冥君殿超过十丈外的距离,她身上的灵力就会受到削弱,走得越远削弱程度越强。如果离开冥界,那道禁制会彻底启动,将周身灵力封印。故而,这也是她先前在人间时无法随意动用妖类力量的原因。不然,上次救那人也不需要傻乎乎地用心头血,直接一道法术就能搞定,她也不至于修为受损,拖了这么些年才化形成功。
而上次被抓了回来之后,她身上又多了一重禁制。只要她敢跨过冥河,立马就会法力尽失,连最简单的隐身都做不到,只能像一只最普通的狐狸一样蹦蹦跳跳。别说是离开冥界了,就连路上那些最弱的夜游鬼使都能随便将她拎回来。
为了维持她高岭之花的形象,为了谋定而后动,她只得将自己每日的活动区域缩小为冥君殿到奈何桥边。
她在等一个机会,等一个一举逃离的好机会。
只是,她没想到,这个机会来得这么漫长,这一等,就是将近一百年的时光。等到她第七条尾巴终于长了出来时,契机终于降临。而在这契机降临前,她居然再一次见到了他。就在这奈河桥下。
这一日,是个很普通却又不大普通的日子。
冥界向来是无风无雨,无阴无晴。也不知怎的,那天冥河上突然刮起了一股怪风,差点将桥上的鬼掀翻下去两只,桥两头的鬼差被吓了一跳。这些可都是安分守己的鬼,安排好了今天要送去投胎的,要是被这怪风给刮进冥河,且不说伤了魂魄又要多少年休养,枉死城都要多几只日日上访的残魂,首当其冲的就是办事不利的他们。
幸而,一双大手及时地将那两只鬼给抓住了,稳稳地将其从桥外侧给拖了进来。
“多,多谢……”
闻讯赶来的鬼差上下打量了一番这助鬼为乐的鬼,面上神情有些赞赏。
这些鬼都是枉死城里滞留了多年的,好不容易今天轮到他们投胎。因为等了太久,多半已变得怨气冲天或是神色呆滞,没想到,这当中还有这么一个神志清醒的,反应极快,这样的身手,只怕死前多半是个武林高手。
鬼差暗暗看了眼今日的工作簿,想看一看这男鬼上一世和这一世的去向,结果看了之后脸色一变,看向他的眼神由欣赏换作了唏嘘和同情。
刚才突如其来的怪风在鬼群中引发了一阵小小骚动,但因为处理及时,很快在鬼差们的安抚下镇定了下来,继续乖乖地排着队等喝汤。
那男鬼也不例外,他一身灰布长衫,虽然破旧却十分整洁,看上去不像什么武林高手,倒是更像个书生儒士。只是,他身上似乎自带一种安定从容的气场,连带着他周围的鬼也受其影响,哀哀而哭声音小了,行尸走肉的眼中多了几分清醒。
他接过那汤碗时,不假思索,一饮而尽。
而后,他的目光落到一旁的白狐身上,嘴角微动,似乎是笑了一笑,并没有其他表示,微微颔首后便飘然远去。
“啧,刚刚那个出手相救的男鬼,似乎生前是个不得了的人物呢。才华横溢,功高盖主,哎,最后落得个身死命消的下场,才三十岁不到的年纪,真是天妒英才……”
“咳咳,这命格可都是上头那位写的,你是有什么意见不成?”
“不敢不敢……”
鬼差仍在低声议论,辰星的思绪早已不知飘到哪去了。或许是跟着那人去了轮回井,或许是还沉浸在过去的回忆里无法自拔。
良久,她才微微一叹。果然,不知已经过去了几个轮回,他已经不记得她了啊。那,枯守此处又有何意义呢?
白影如电一般掠出,只留下淡淡的残影。
第68章 第二世
烈日高悬,晴空如洗。
走在这片色彩鲜艳而丰富的大地上时,辰星仍有些不可置信。她,真的逃出来了?
极目望去,此间绵延不断的山峰上绿意盎然,似乎正是春天,山花一丛丛地开了,将整座山装点得格外妖娆。侧身细听,似乎还有清泉叮咚之声,鸟儿啾啾鸣唱之声,一派生机勃勃。就连这里的风,都带着生命律动的气息,跟那该死的冥界完全不一样!
兴许是她这百来年都表现得十分安分,除了不怎么爱搭理人外都很正常,兢兢业业地修炼,虽不能离开冥界发挥坐骑的最佳功效,但已俨然成为了坐镇冥河边上的一尊大妖,颇受鬼们信服,甚至有“不乖乖喝汤就会被桥头那只狐妖嗷呜一口吃掉”的传言在枉死城里流传。故而,冥君对她这只灵宠的看管也松懈了不少。
正好赶上她亲爹,天狐族族长的千岁诞辰,特地给地府也送了帖子。自然不是送给她,而是邀请冥君前去青丘观礼,如果能顺手带上他家可爱的小女儿就更好了。这便是最关键的一个契机。
再次回到青丘,辰星的心情是复杂的。
她们天狐一族是最接近飞升成仙的妖族,却也是化形变身最慢吞吞的一族。跟她有那么一丁点血缘关系的灵猫一族,她表妹比她出生还晚二十年,是只十分灵动的黑猫。但早早就化了形,还会说话,没事就喜欢跑来她面前嘚瑟。相形之下,她这小毛崽子的表姐真是一点地位都没有。
结果,她还没来得及长大并“雪耻”,一个晴天霹雳就劈了下来,她阿爹阿娘要将她送到冥界去。
她哭过,闹过,却都动摇不了他们的决心。只记得,阿娘流着泪哄自己,说什么过了多久就好了,他们都是为了她好,诸如此类的话。
这一去,就是一百多年,她都快忘记她儿时住的地方长什么模样了。若是她一人回来,说不好连家门都找不着。就连言笑晏晏的阿爹阿娘,还有阿姐,看起来都那么陌生。他们拉着自己的手眼泪汪汪,她的内心居然无甚波澜,甚至还有点抵触。是的,她怨他们。
而她印象最深刻的,居然是幼年时总喜欢跟她攀比的那个表妹阿迷。这么多年不见,她还能在一群妖娆妩媚的女妖中一眼认出那个一身翡翠绿裙子的她,不可谓不神奇。
两人遥遥对视,辰星还未开口,阿迷便款款走了过来。她垂下眼,嘴角弯起一个细小的弧度。
“呀,你该不会就是我的星姐姐吧?好多年不见了呀~”阿迷一双圆圆的琥珀猫眼笑起来格外可爱,只是那些微表情下掩盖的情绪瞒不过从小一起厮混到大的辰星。“星姐姐,那位就是冥君大人吗?听说你现在在冥界很威风诶,好羡慕你啊……”
辰星再次垂眼,掩盖住自己眼中的浓浓嘲意。羡慕?威风?在她看来,那个地方就是个黑漆漆的大牢笼罢了。
“哎,要是我能像姐姐一样就好了。不知,冥君大人还有没有收多一只灵宠的打算……”
即便不耐,她还是按捺住焦躁的心情,不疾不徐地给阿迷讲述着自己在冥界的种种见闻,什么永远在游荡的夜游神啦,拎着重重锁魂链的黑白无常啦,幽冥酒楼那个没事就对月当歌的老板啦,听得阿迷心动不已。
就像,一个强大的猎手盯上了他的猎物,他不紧不慢地布下陷阱,又状似无意地散落几点美味的诱惑在路上,吸引着那呆头呆脑的猎物自动跳进来。
阿迷就是她的第一个猎物、
在短短的一个时辰里,她便引着阿迷主动提出想去冥界游玩一番,紧接着,她又皱着眉头表示冥界向来不许外人进入,再加上冥君大人特别难说情。或许是她天生自带的狐族魅惑技能,阿迷真就傻乎乎问了:
“那怎么办?能不能咱俩互换身份一天,我扮作你的样子混进去?”
想了想,她愈发觉得可行,又道:“冥君大人这么疼你,就算发现了也不会罚你的啦,至于我,到时候最多被他骂一顿赶出来。如此,我的心愿也算是达成了。如何?”
辰星点了点头,却说:“只是冥君大人法力高强,寻常变脸这种障眼法瞒不住他。除非……”
“除非什么?”听到前半句,阿迷都失望地撅起了小嘴,听到有转机,可不是激动得很。“好姐姐,你快告诉我吧,要是能让我一场所愿,我,我就把我新得的黑玉项链送给你~”
辰星悄悄附耳过去,如此这般说了一番。两人对视一眼,眼中光芒微动,像达成了什么默契似的。
两人以叙旧、故地重游为名,特地避开众多宾客跑到了辰星幼年的房间里。
大约过了一刻钟,两人便一前一后出来,似乎真的只是进去小坐说笑了几句。只是,若有心细如发之人在此,定然会发现这姐妹花气质均有了些许变化。穿白衣的那个,眼中多了几许灵动和兴奋。穿绿衣的那个,却少了几分妩媚,多了几丝清冷。
按照辰星的计划,冥君约莫会在回到冥界时发现她身上的不妥,只是没想到阿迷那小妮子太过兴奋,表现得实在是跟她平时风格迥异,才回到半路就被发现了端倪。
“你,你不是辰星?”黑袍男人将其制住,一手按在她眉心,咬牙切齿道:“移魂换影?真是好手段!好心机!”
他也不管正挣扎着的“辰星”,直接将其击晕,一个袖里乾坤便将人带走,回身去捉拿“逃学学生”了。只是辰星早有准备,她不仅哄骗了阿迷和自己互换身体,还惊喜发现这小妮子身上还带着能破开虚空的法宝。于是,还不等宾客四散,她跟她名义上的阿娘、实际上的小姨打了声招呼,便急急忙忙跑了。
等冥君大人折返回来时,那只小黑猫早已不知去向,甚至连一丝线索都没能留下。
第69章 重遇
混沌幡,乃是仿上古盘古幡造出来的赝品。虽名为混沌,但其中并不像盘古幡那样,蕴含着混沌剑气,只是在破开虚空这一点上基本一致的。不过,盘古幡威力巨大,如果被拥有强大力量的仙人操纵,则可以在瞬息之间穿梭到无尽虚空之外。相比之下,混沌幡就要逊色的多了,只能充当一个移动界门的角色。
不过,这对于辰星来说已经是上天的恩赐了。
虽说哄着傻表妹跟自己换了身体,但仔细一想,她应该也不算亏吧?辰星掂量了下小猫妖的修为,不禁撇了撇嘴,还不及自己的一半呢。看来,这么些年来,傻表妹光顾着打扮得漂漂亮亮玩儿去了。不过,这一身绿裙子倒是颇为清凉,看来傻表妹身体素质还挺强。
客观来说,自己长得也还算好看吧,毕竟她们狐狸一族就没有长得磕碜的歪瓜裂枣。辰星蹲在溪水旁边借水面照了照镜子,觉得自己本来的样子和阿迷比也不遑多让,很是满意。
再说了,等冥君发现了阿迷的不妥,肯定也不会强押着她回冥界,八成会把她送回狐族或者灵猫族。而自己,除了那个能破开虚空的法宝混沌幡,其他东西可是一点都没染指,全都还给她了,只是中途偷偷顺走了这面小旗子而已。咳咳,不是顺,是借。
所以,综合来说,她干的这件事实在是两全其美。既能把自己从牢笼里解放出来,对阿迷也没有多大坏处。
她还打算以后就继续顶着这副肉身行走呢,至于阿迷,她想用那狐狸壳子怎么胡作非为都行,就是结婚生子她都不介意。说不好,再过个一二百年,冥君大人就会忘了有自己这么一号出逃的灵宠,到时候,兴许她就可以回妖灵界了。唔,最多等她玩完了收了心再找些好宝贝给阿迷负荆请罪吧。
如此盘算了一番,辰星心情大好,先是脚尖点地上了树,飘若游龙地踏着树顶在这片山林中玩耍了一会,终于冷静了下来。心道,也不知这是个什么地界,若是个凡人界可不能太过肆意妄为,不然分分钟闹出动静就要引来那黑脸冥君了。毕竟,冥界负责接引各方小世界的来鬼,万一一个鬼走露了消息,她又要疲于奔命一次。
于是勉为其难地化作了只黑猫,身形高挑,十足优雅地在丛林中穿梭跳跃。任谁看了也不以为然,只当是林子里的狸猫在玩耍。
期间,她还碰到了一次人类。应该是附近的村民上山来捕猎,工具都很简陋,连把弓箭都没有,腰间揣着把类似弹弓的东西,还挂了一张网。他见到她时,自以为小心翼翼地将那网铺到了地上,又慌慌张张扫了一堆落叶过来掩饰,再放了一点肉干之类的东西在地上做诱饵。
“嘿嘿,这只狸猫长得可真有灵性,若是能捉到,定能卖个好价钱。城里的老爷们都喜欢养这些古怪玩意儿……”
辰星吸了吸鼻子,这肉干闻起来也就凑合,一点都比不上烤肉香。
不过聊胜于无嘛,她眼珠子转了转,心念一动,突然就平地起了一阵风,并不大,也没有飞沙走石,不过足以将地上的落叶纷纷掀起了。等那村民睁眼一看,哪里还有狸猫的影子。再一看,哎哟,他的肉干哪去了!
此时的辰星已经纵身跃至几十丈开外,嘴里还叼着那两块肉干,没滋没味地嚼着,心不在焉地吞了下肚。她痴痴想着,看来要吃上美味,还是得化作人形,学习下人类的烹饪技术。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她刚打定主意,一蹦一跳到了山顶观察了下附近的城镇,便选定了一个方向往那里跑。快到山脚下时,她便换回了人形,正思考自己要伪造一个怎样的身世方便取信凡人以学习做饭,便看到前方冒出了一股浓浓黑烟。
有人放火烧山?
辰星不大高兴,这林子里可还有很多小动物呢,虽然绝大多数都还没开化,但也是她储备粮库的一部分啊,怎么能这么暴殄天物被一把火烧没了!
她决定要找那人算账,好好教训一下他。
当她气呼呼地跑到案发现场时,却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
空地上看着本来像是火堆的地方,此刻一片狼藉,柴火四散滚落,火苗窜得老高,干枯的落叶中还冒出了点点火星。
此时,一个灰衣少年正顶着满面黑灰在试图灭火,但他灭火的方式有些诡异。只见他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不时对那着火的地方呼出一掌,还要配上一声中气十足的“哈”,然后什么都没发生,火势越来越大,他又慌慌张张想去折几根叶子还青翠欲滴的树枝来将火扑灭,结果不知怎的,那树枝也一并烧起来了。
辰星:“……”
万万想不到,这世上居然有凡人比她一只妖更傻。
虽然此时正是春夏交替之际,林子里的枯叶不算多,但那火不知着了什么邪,愣是越来越大,将附近的草皮全都烧焦了。浓烟滚滚,熏得附近的麻雀纷纷振翅而飞,生怕留下来就要变串烧鸟肉。
忽然间,原本晴空万里的天不知怎的飘来了几朵乌云,只是零零星星下了几点雨后,见火势似乎也没有减弱趋势,便无奈地飘走了。
灰衣少年先是一喜:“难道是我刚刚使错了法术,我念的口诀不是御水术么?怎么变成了召雨术?”看到雨云飘走,他立马又沮丧了下来。看来还是修炼不到家,法术口诀念错了也就罢了,使出来的效果还这么不中用。
看着面前的大火,他神情十分懊恼。既是对自己不小心引火烧山的懊恼,也是对自己修为太差的苦恼。
突地一个腔调古怪的女声从身后传来:“你,为什么不试一下用土?”
灰衣少年一愣,土?
他转过身,下意识就脱口而出:“用土做什么?叫花鸡吗?可是没有……”看着来人面上的复杂表情,他突然灵光一闪福如心至。“哦哦,你是说用土来扑灭火吗?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说罢便去吭哧吭哧挖土了,还用上了他背上的那把破旧不堪的剑。
辰星实在是看不过眼,虽说刚刚那个召雨术消耗了她不少灵力,这会儿还有点虚弱,不过脚下跺一跺地面让这附近的土质松软些还是极方便的。
一刻钟过后,灰衣少年顶着一脸的黑灰、黄土和汗的混合物,笑眯眯地朝辰星做了个揖。
“这次真是多谢姑娘了,姑娘大恩大德,不知何以为报……”
她清了清嗓子,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举手之劳罢了,不过,你这火起得似乎有点古怪?”
少年一脸腼腆:“哦,方才我生火想做点吃的,结果不小心把存着油脂的那个竹筒掉到火堆里了……”
辰星:“……”???
第70章 馒头
人有七情六欲,妖也有喜怒哀乐。
辰星喜欢长得好看的人类,喜欢聪明的人类。但是这个脏兮兮、手忙脚乱的少年明显不符合她的审美,于是,她本着保护储备粮库的精神随手指点了几下,便借故离开了。
凡人的街市热闹繁华,看得她目不转睛。
毕竟,上一回出来可没这么好的待遇。因着身上的禁制,她当时丁点灵力都不能用,只能委委屈屈当个小兽。又怕被人类抓了煮来吃掉,或者是圈养起来,只能在山野中行走,又因为打小的怪癖不吃生肉,经常挨饿。要不是运气好碰到了他,估计她可能坚持不到黑脸冥君来抓就主动投降了。这一次虽说换了个修为不怎么高的壳子,但比起这些凡人来实在是强多了,起码很扛饿。
她走走停停,摸了不少做工精巧的小玩意,绕过拐角,似乎到了卖吃食的地方,一眼就看到有个大婶在卖热气腾腾的白团团,这东西她先前可没见过,好奇之下便伸手想拿一个研究一下,却被一只红彤彤的肉手打在了手背上。
“诶,姑娘你买不买啊?不买就别用手碰我的馒头!”大婶眉毛倒竖,气势汹汹地训斥道。
辰星面露尴尬,的亏之前那一丁点的人世生活经验,她大约知道凡人交易物事会用到钱这个东西,只是,她身上除了些零碎的法宝和丹药,真是穷的叮当响。要是有什么首饰就好了,好像凡人有个叫什么铺的地方可以换钱。
她心中一动,摸了摸耳上的坠子。
然后暗骂一声自己是傻子。妖族跟人类审美可大不相同,人类喜欢用金银玉石什么的装点自己,而妖族就随意得多,什么羽毛啊好看的石头啊贝壳之类的,都能成为她们身上头上的装饰品。
譬如说,她这傻表妹穿得一身绿油油的,耳朵上的坠子居然是两团小小的碧羽,也不知去祸害了几只孔雀才收集得这么些腹部的轻柔绒毛。再一摸脖子,终于不是绿油油的了,但是这块形状小巧可爱的贝壳能换钱吗!
她的尴尬看在馒头大婶的眼里自然成了无钱的窘迫,不耐烦道:“没钱就赶紧走,别碍着老娘的生意。”
旁边卖煎饼的大叔想当和事佬:“哎呀,人家小姑娘家家,你也不用这么凶吧?”
听到这话,大婶的声音立马拔高了两个度。“哎哟哟,小姑娘家家,你看看她这都穿得什么,清白好姑娘会穿成这个样子出门?哼,指不定是什么楼子里逃出来的,你这么护着她,该不会是想……”
“嘿,你这老婆子说话可真难听,你……”
眼看周围看过来的人越来越多,辰星一头雾水,也听不大懂这两个凡人在吵什么,连忙寻了个空子钻出了人群。心里暗道,这些凡人骂起架可真凶,虽然没有法力,但气势很能震慑人。
她还没走出几步,一个圆乎乎的、还冒着白汽的似乎叫做馒头的东西递到了她眼前。
咦?
她扭头一看,一张独属于少年朝气勃发的脸冒了出来。唔,有点眼熟,是谁呢?
“这位……公子,我认识你吗?”她努力思索着凡人的礼仪称呼。
少年脸上的笑瞬间凝固。
“你不记得我了啊?哦哦,我知道了,那时候我脸上太脏了。说起来,早上还是多亏了你,不然……”
看着少年不好意思地摸着后脑勺嘿嘿笑的模样,辰星总算是认出来了。这不是早上那个想做饭反倒是点火差点烧了山那个倒霉鬼么?
“呐,这个馒头送给你。”看她愣着不接,他直接将馒头塞进了她手里。“拿着啊,别嫌弃。我知道这个算不上什么,不过我身无长物,暂时也只能给你这个啦。就当是,就当是还了你十分之一的人情?”
辰星歪了歪头,饶有兴趣地问:“十分之一?”
少年面有难色:“太少吗?我也这么觉得。”他皱着眉头纠结了好一会,终于下定决心:“要不二十分之一吧,不能再多了!”
她若有所思点点头,所以说她早上一句话可以顶二十个馒头吗?好像这笔买卖还挺划算的。
小小咬了一口,软糯的口感,一丝淡淡的甜意在口腔中弥漫开来,就像她小时候去偷摘的百铃花花蜜的味道,特别香甜,又带着一股阳光似的暖意。就在她还没留意到的时候,那个馒头已经被她吃光光了。而一旁呆呆看着她啃馒头的少年却突然红了脸。
“行吧,那你还欠我十九个馒头。什么时候还?”她认真问道。
少年微红的脸颊刷的白了,果然师父说得对,山下的女人是老虎,催起债来这么急迫的吗?他扭捏了一下,还是红着耳朵道:“这个,我身上只有五个铜板了,最多只能给你买十个。不过,不过……”低着头支吾了一下,他突然眼中一亮。“姑娘你应该一时吃不下这么多馒头吧?要不这样,我分几天还给你,好不好?”
说着,他又急吼吼地想挤回那骂战初歇的摊子前买馒头。
辰星想了想,觉得可行。她手里捧着四个温热的馒头,感觉特别有安全感。
“那你要怎么每天给我馒头?在这里等你吗?”
少年挠了挠头:“倒也不是不行,不过,我师父命我前往狮山镇去做事,就离这个镇子大概三四十里路,不能耽搁。要不……”
他本来想说,要不你等我回来再连本带息一并还你馒头,毕竟他手中无钱,必须得把狮山镇那个单子完成了才能拿到酬金,才能支付这馒头债务。
没想到,面前的少女却突然笑了起来。她盯着自己脸上不知道在看什么,时间长得让他有种错觉,约莫自己脸上开了朵花。笑够了她才道:“要不,我跟着你一起去那个镇子吧?反正,我也没什么事情要忙。万一你一去不回,跑了怎么办?我的馒头可就飞了……”
“可是,那边可能会比较危险……”
“没事,你不是有把剑吗?”
“这个是……”
在少年意志不坚的拒绝下,辰星最终还是赖上了他。两人一同踏上未知的前路,心里却是各有所思。
她趁他不注意,又偷偷扭过头去看他右脸颊上那颗小痣,心中微动。会是他吗?
“喂,欠债的,你叫什么名字啊?”
“那个,你叫我景云就好。”
第71章 捉妖师
来到狮山镇时,两人脸色都不大好。
只因中途碰上了只野猪妖,景云抄起那把破剑就揍了上去,只是实力不济,不仅没能打得那神志刚开的野猪妖满地找牙,还差点被那长长的獠牙给拱了,最后还要辰星出手相救。
野猪妖逃跑后,两人展开了一场为时一个时辰的漫长辩论,主题是《妖是否有善恶之别》以及《人类是否应该对妖区别对待》。讨论的结果是,今天勉强同意了“不是每只妖都该杀”这个观点,但也坚持,对人类有威胁的必须动手。
对这个结果,辰星不怎么满意。
“诶,我说你怎么总是帮妖精说话啊?”景云眼中腾起警惕之色。“你该不会……”
辰星心中一跳,强作镇定:“呵,不会什么?你莫不是还怀疑我是妖精不成?”她张开双臂,极快地转了一圈,对早早备好了在身上带着的能隔绝妖气的宝贝十分放心,淡定反问:“你看我这样儿是个什么妖精?恩?狐狸精?野猪精?还是兔子精?”
当她知道这少年是个捉妖师时,她就给自己编了套说辞,就说是个无父无母的散修好了,反正这个世界既然有了捉妖师,那些个人类修士宗门必然少不了,散修更是多如牛毛,只要时时刻刻记得掩盖住身上的妖气,不变回原形被他发现,他也抓不到自己什么破绽。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的通,她为什么能一个女子孤身在外行走,也不需要因为凡人的身份不能动用灵力处处受制。
景云狐疑地看了她几眼,又偷偷从背囊里掏了个旧旧的铃铛出来,在她边上摇了几下,却丁点声音也没发出来。这才放松了下来,又和辰星尽释前嫌,开始交流起修炼的心得来。
“你今年多大?几岁开始修炼的?”
“恩,很小就开始了,年纪跟你差不多吧……”
“我很小的时候父母就被强盗杀了,然后被师父捡了回宗门,他说我有慧根,将来肯定能成为很厉害的捉妖师。只是,我总觉得自己特别笨,师兄弟们学一天就能学会的法术,我要花上三五七天才可以。他们比我后入门的,都练气后期了,我现在还是练气中期……”
“咳,这个嘛,不是有句话叫笨鸟先飞吗?其实我学东西也比别人慢,我那表妹,学得就比我快得多。”
“你还有个表妹啊,真好,我都没亲人了。唉,其实我觉得自己还没办法独当一面,但是这次狮山镇的事情,师父非要点名让我自己来。我有点担心,怕辜负了他老人家的期望……”
“……”
辰星不免有些怀疑,眼前这个兔子一般的青涩少年真的是他吗?怎么气质大变,完全不似同一个灵魂呢?可是仔细看那模样,似乎又确实是他,只是还没脱去少年时期的稚嫩,甚至还带着点婴儿肥,导致她一眼愣是没认出来。
她摸了摸下巴,或许可以趁他熟睡的时候用个辨魂之法,只是怕他中途醒来发现异常,唔,最好再弄个强力迷药什么的……
天色将晚之时,两人各有心事地赶到了他们的目的地——狮山镇。因着暮色已沉,家家户户都在准备晚饭,街上卖东卖西的早没了影子,也只有临街的一些店铺还开着张。
景云摸了摸半瘪的肚子,再摸了摸腰间只剩下三个铜板的钱袋,脸又红了。就这么点钱,那些个酒楼是不用想了,食肆也是吃不起的,只求能在什么角落里找到个卖粉面的小摊,兴许这点钱还够给他这位债主买一碗面,至于他自己,只能饿着肚子等明天把活儿完成了领了酬劳再吃了。
也不知是他运气太差,还是太好,愣是一个小摊贩都没发现。
跟着他绕来绕去的辰星不免狐疑问道:“你这兜来兜去的,找什么呢?”
景云有气无力道:“当然是给你找吃的了。”他在认真思考,如果这个时候厚着脸皮上那家去,不知道主人会不会将自己留下呢,还能蹭个晚饭,晚上睡觉也不需要露宿街头了。不过,自己这一身风尘仆仆的,说不定会被当做招摇撞骗的神棍?
正在犹豫不决,早上送出去的馒头又回到了他面前。虽然早已冷了,面皮看着也不那么松软,但看在饿了一天的景云眼中,简直堪比美味盛宴了。
“吃吧,分你两个。反正,我吃不完那么多。”女声淡淡,似乎又带着点什么情绪,他听不懂。
他讷讷道了声谢,只觉得耳根热热的。
“我说,你接的那什么活儿,该不会是那一家吧?”
辰星指了指前面一座宅院,远看寻常,就是普通的乡绅之家,宅子制式也普通得很。景云看着也无甚出奇,只是将信将疑地将铃铛拿了出来,只不过往那宅子走了几步,就听到了几声叮咚。
“还真有妖物作祟,诶,你怎么知道?”他三口两口就将那馒头吞了,另一只又塞进了布袋里,急吼吼地就要上前探查。“莫非你已经开了天眼?”语气中不乏艳羡。
据说开了“天眼”的伪修士呵呵一笑,不予置评。开玩笑,她一个做了两百多年妖精的,还看不出来哪里有没有妖气,那可真是见了鬼了。
来到宅子正门前,看到墙上贴着寻访神医的告示,景云心中更是笃定,必然是这里妖孽作祟无疑。
“敢问,府上可是李老爷家?我是朗月门的人,哦对了,这个是信物,让你们总管或是家主过目一下。”
面对守门仆人质疑的眼神,景云从背囊中掏出了一封皱巴巴的信,递了过去。如果没弄错的话,这个李府应该就是师父交代自己过来除妖的试炼之处。
据说,这李老爷的正室夫人从上个月起就生了怪病,日日昏睡,极少有清醒时候,请了许多大夫都找不到病根,也没法治,这才病急乱投医寻到了朗月门。他们这一门在这南洲一带颇具盛名,是最大的修炼门派之一。宗门内也分了不少分支,他师父这一支就是正统中的嫡脉,以降妖除魔为己任,座下弟子个个都精通捉妖之术,为南洲一带的凡人解决了不少困扰。因此,遇上这类怪力乱神的事件,人们都喜欢去朗月门求助,即便他们收起酬劳来一点也不手软。
等了不多时,便有总管模样的人从里间迎了出来,引着他们进去。
进了二门,辰星才发现这宅子修得颇为雅致,什么壁画啦莲池啦,九曲十八弯的,很有情调。比妖族瞎建的那些个宅子好多了,至于冥界那些冷冷清清的大殿,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她居然有点想要这样一座小宅子。
和她东张西望不同,景云却是目不斜视而过,仿佛这些锦绣繁华在他眼中不过是土鸡瓦狗。
第72章 怪画
方才在外面时,离得还远着,辰星还能看到这宅院上方萦绕着的淡淡妖气。只是进了宅子,却觉得那妖气越来越淡,几乎消失了。偷偷问了景云,他那铃铛似乎也有点失灵了。
正当两人坐在待客厅里面面相觑,李老爷终于出来了。
他相貌端正,中等身材,打扮斯文,看上去三十岁出头的模样,虽然眉宇间带着担忧,但对他们还算热情周到,并没有因为他们这个点来的贸然而不悦,更没有因为他们一个打扮怪异、一个一身尘土而另眼相看。
“不知道长远来,有失远迎,有失远迎。”李老爷勉强一笑,看了眼后院的方向,才压低声音道:“不知道长可看出什么不妥了?我那夫人已经犯病一个多月了,每日里昏睡不止,近几天情况越来越糟,上一回醒过来还是两天前,只是跟她说话也不答应,好像都不认得我们了。唉~两个孩子都吓坏了,我还不敢跟他们说这些事儿,你说这……”
“呃,李老爷你先别急,”景云显然缺少跟客户打交道的经验,一时不知该如何破局,只得想到什么说什么。“不知尊夫人发病之时和之前,可有什么异象?”
李老爷皱着眉头回忆了下,摇了摇头:“并没有什么异常啊,她平日里也不怎么出去走动,就是在家中主持中馈、教养一双儿女,闲来无事浇浇花、作作画,活动范围就是我们家这院子。肯定不可能是出去碰撞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定是家里哪里有问题!道长,该不会,该不会是什么精怪上了我夫人的身吧?”说到最后,连声音都在抖。
景云沉吟片刻,光从这描述确实听不出什么问题。
“不知,能否让我们见见尊夫人?”
“这……”李老爷打量了景云几眼,一脸为难。“这个时辰了,灯都点上了,只怕……”
辰星突然出声:“其实,景道长今年已经有一百来岁了,不过驻颜有术,这才看起来有些面嫩。李老爷若是实在担心,让我进去看看也行。”
闻言,李老爷肃然起敬。
“看不出道长居然……是我失礼了,还请跟我这边来。”
前往主院正房的路上,景云一脸纠结,还逮了个机会偷偷跟辰星咬耳朵:“怪不得师父跟我说,漂亮的女人都会骗人,你撒谎还脸不红心不跳的!”却被后者一个轻飘飘的眼神止住了,不知为何,一对上那双琥珀似的圆眼他就容易神游天外,刚刚那会,他居然还为她可能说出“那你要不要摸摸看我心有没有在跳”这样的话心跳漏了一拍。
景云连忙开始默念清心咒,念完三遍,终于在几个侍女狐疑的眼神中抵达了他们的目的地。
因为知道凡人繁文缛节颇多,对男女大防看得比较重。于是,入了内室,仍是辰星先用眼神示意了李老爷,获得其许可后,便径直走到床边,去探查帐子后的女人脉象。
只见女人面色惨白,神情木然,双目紧闭,若不是还有些细微的鼻息,简直俨然一副尸首了。细观之下,这女人虽然年过三十,但保养得当,看起来跟二十出头的女子并没太大差别,面容娇美,只是被周身的死气衬得失了色。
不过,这女子身上并无方才在宅子外看到的妖气。看来并非什么精怪附身,恰恰相反,她一探之下却发现,这女人的魂魄似乎已经不在这壳子里面了。
她朝景云摇了摇头,便站起身来开始查看这屋内摆设。或许是同为妖族的直觉,她总感觉那妖物可能就在这屋里,至少距离不会太远。
“这……”看辰星东翻西找的,李老爷脸色有点复杂,忍了一会还是弱弱来了句:“姑娘小心些,那可是我夫人最宝贝的收藏,有一些还是前朝古画呢,可千万别……”
景云轻咳一声,勉强装了个得道高人的模样。
“你无须担心,她下手有轻重。”
话刚说完,哗啦一声,一旁架子上的画卷全都骨碌碌滚落到地上。
景云:“……那个,小辰你也太不小心了,哎,我来帮你吧。”他刚想就着辰星给的剧本演一发,结果一声“小辰”刚出口就收到了一个警告的眼神,忙不迭地跑过去一起收拾画卷。“咦,我怎么感觉这股味儿不大对啊~”
他的目光被地上那副半开半掩的画吸引了过去,只见一树桃林,星星点点,漫天红粉。林中依稀可见有两个相依偎的人影,又似乎不是人影,只是模糊的树影倒映在上面。偶有细碎的花瓣随着清风悠悠飘落,却又不直直落入泥土中,偏要在空中打个优雅的旋儿。其中有一瓣格外的红艳,不像其他含苞待放的那些,倒显出一丝诡丽之意。
景云不知怎的竟看得有些痴,他从没想过这纸上笔墨也能化作这般美景,简直就像一个生动无比的真实世界。
他忍不住想要摸摸那些桃花,看是不是真的在动。
“先别碰它……”
指尖触上一点猩红,景云心中一凛,似乎感受到什么不好的气息,欲抽身而出,却发觉自己已被一股力量裹挟着卷入了那画中。他看到的最后一幕,便是惊慌失措像见了鬼的李老爷和面无表情的辰星形成的鲜明对比。
眼见一个大活人被吸进了画里,李老爷被吓得跌进了椅子里。
“这,这位小道长,景道长他……该不会被那妖怪害了吧?”
辰星磨了磨牙,冷冷一笑:“你放心,他是得道高人,怎么会被这小小画妖所害!”她扫了一眼屋内战战兢兢的几个侍女,给惊魂未定的李老爷使了个眼色,又道:“我进去看看情况,你们就在此地不要离开,这画也不要动。万一被吸进去了,我可不一定能打包票把你们都带出来。”说到最后,还加重了语气:“都知道了吗?”
李老爷和侍女们纷纷点头如小鸡啄米,心道,这女道长的气势可比另一位强多了,后者莽莽撞撞的,怎么看也不像一百来岁的得道高人啊,一点都不稳重,莫非是高人行事自有章法,不按常理出牌?
他们还在嘀咕个不停,便见那张诡异的画又将第二个大活人吸了进去,不禁又惊起一身鸡皮疙瘩。
第73章 桃林
景云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自己置身于一处桃花源中。脚下是沁凉的青石,潺潺流水,头上是纷纷飘落的花瓣,美不胜收。有一片花瓣刚好落到他脸上,却出奇地有分量,砸得他生疼。于是一下子醒了过来,心里还在念叨,这桃花也太诡异了些,莫不是石子精变的?
一睁眼,头上果然是一树桃花。
“桃花?咦,这里是?”
他揉着额头上被“石子精”砸过的痛处,慢吞吞地起了身。却见桃树下一个眼熟的女子正面无表情地瞪着自己。
“诶,小辰星,你怎么在这里?这个地方该不会是……”景云很清醒,自然知道这地方不大对劲,那时有时无的森森鬼气就不提了,这时节可是初夏,桃花早该谢了几茬了,可这儿的桃树仍是芬芳一如初春。“
“你猜的没错,这里确实是那幅画。”
辰星没好气地又瞪了他一眼,真是搞不明白他这一世怎么这么个模样,修为差、又笨,做事一点都不靠谱。明明是他接的差事,还要自己来帮他善后,莫不是上辈子欠了他的?
“走吧,去找那画妖,完事了赶紧出去。”
她迈开腿就往前走,也不管景云在后头念叨什么书生和壁画的神异故事。
这画中妖气浓郁,必然就是那画妖的藏身之地。看来,先前被她偶尔发现李府宅院上方有妖气,可能是这画中世界有什么异动,这才露了马脚。不然,要是以景云这个半吊子捉妖师自己的本事,只怕他过两天就要被主人家当做骗吃骗喝的神棍打出门了。
“诶,我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啊。”景云三步并作两步赶上她,一脸纠结之色。“为何我跟你都是直接肉身进了这画呢?而那个李夫人,却只有魂魄被吸进了这里?”
辰星不甚在意,随口回了一句。
“谁知道呢,兴许是那画妖功力不够,又或者,他怕直接把人拖进去动静太大,招惹上麻烦。”
走了一段,她忽然觉得耳边有些过分安静,扭头一看,景云不知何时跟她拉开了好远的距离,此时正一脸迷糊地蹲坐在地上,不知在想什么。摇摇头,只能又跑回去捡人。
“你这是做什么?难不成是没吃饱?还不快起来,要我背你不成?”
她噼里啪啦说了一通,对方却只看着她发呆,还傻笑。
眼角一瞥,恰巧看到一瓣桃花飘荡落下,却在触及地面的前一瞬间消失不见。再看自己身下这地,哪里还是什么青石板上一点红泥,分明是一片云雾氤氲,满目缤纷红粉,宛若仙境。只这一眼,她便察觉了不对劲,一股晕眩之意似乎正裹挟在这桃粉色的春风中袭来。
“不过雕虫小技,也想拦我!”
指尖拈了个诀,喝道:“破!”便见那粉红迷雾像泡沫般破裂,又像水中的一道血色慢慢弥散,最后消失不见。
再一个弹指,一道白光飞入景云眉心,不过片刻,后者便清醒了过来,只是对先前发生的事情一问三不知。照他的说法,刚刚不知怎的,看着这落英缤纷的桃花瓣竟看花了眼,到最后竟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咦,桃花呢?”景云左看看右看看,却只见四周环境不知何时已经变作了凡人的城镇,而他们此刻正置身于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刚刚那桃林怎么不见了?咱们是走出来了么?”
突然,身后传来得得的马蹄声,估计是西域进的良马,这举手抬足间将这街道上的石板都震得嗡嗡响。似乎还夹杂着焦急的人声——“小心!有马车!”
景云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两个人偏偏出现在了这街道的中央,那马儿正是从辰星背后的方向而来,不由得欲哭无泪。估计再过两个眨眼的时间,那马儿便要雄纠纠气昂昂地撞上他们了,可,身旁这家伙为何一点也不见焦急?难不成她没听到马蹄声?
只见她眨了眨眼睛,无甚动作。
慌乱之下,景云扯着她就要往旁边来个驴打滚,虽然狼狈些,但好歹能避免个被马车掀翻撞断胳膊腿的结果。结果他一扯,没扯动,只得就势将其护在身前。
那得得的响声近了,更近了。等了好久,却也不见有东西撞上来的触感,他心中奇怪,睁开一只眼去看,却只见那马儿得得地越过自己向前跑了。一个家丁模样的中年人扑在一小童身上,面上满是劫后重生的欣喜,众人也都围了过去,有安抚的、指点的、也有阿弥陀佛感谢菩萨保佑的。
他狐疑地看向怀中的人,心道,自己好歹也是个幸免于难的,为何没人来安慰一番?
“莫非,他们根本看不见我们?”然后,后知后觉地将其放开,不大自然地摸了摸发烫的耳根。
辰星沉默了会,扬了扬下巴,指着与他面对面穿过去的一个老人家,道:“终于发现了?”
他伸出的左手愣愣地定在空中,穿过一道虚无,许久,才讷讷道:“竟是这般,幻由心生。我本以为,刚刚那里是虚假的,这里是真实的,没想到……”
“假作真时真亦假,这世上真假莫辨的多了去了。”辰星突然笑了一下:“说起来,你刚刚以为要撞上那马车,不自己躲开?”没问出口的一句是“为什么要护着我”。
她有些恍惚,似乎又记得很多年前的那把大火,将很多人和事都烧没了,一点点痕迹都没留下。那个凡人界,想必现在已经物是人非了。当年那些以正义之名作恶的村民,也早化作一抔黄土。再不会有人记得郏山里那个胡子拉碴、天天砍柴的青年了,除了她。
“我,我,我……”支吾了一会,他终于理直气壮地来了一句:“我是怕债主受了伤,我没有馒头赔!”
辰星:“哦。”
“咳,那个,我们上哪儿去找那画妖啊?”景云突然一拍脑袋,叫到:“该不会在那桃林里吧?我记得,那幅画上有两个人影,说不好其中一个就是李夫人呢,另一个肯定就是那妖怪了!诶,那桃林该怎么回去来着?”
辰星幽幽道:“那桃林不过是幻景,不必回去。”她随手一指,懒懒问道:“你没听到他们在说什么吗?喏,就那个褐色衣服的。”
只见他们身后十步开外围了几个人,正一脸兴奋地讨论着什么今天的喜事、城主慷慨大方、三天流水席之类的话。
“听闻城主夫人倾国倾城,城主大人对其情根深种,为了她不惜苦等多年,府中连一个妾室都无,啧啧,真不知是怎样的国色天香,让城主大人情深至此~”
“想太多了吧你,城主夫人怎么可能是我们能看得到的,就你这样,给你看个衣角就差不多。”
“那也说不好呢,万一拜堂的时候来阵风,把新娘子的盖头掀个角儿,没准就能看到城主夫人的……下巴,哈哈哈!”
双眸圆睁的景云和一脸淡定的辰星对视一眼,后者偏了偏头。
“走吧,咱们也去城主府蹭个饭。”
第74章 婚礼
喜庆的鼓乐声、鞭炮声、道喜的人声像潮水一般涌来,整个城主府喧嚣热闹得毫无架子。不止是八方宾客来贺喜,就连衣衫褴褛的乞丐也能被奉为座上宾,进去好吃好喝。
景云摸了摸还饿着的肚子,犹豫着掏出最后那个馒头开始啃,还小声道:“这城主还挺阔气的,请全城人吃三天的流水席,啧啧,这得花多少银子啊……”
他只是想抒发下自己对贫富差距的感想,却马上被辰星毫不留情打脸。
“你别忘了,这里都是幻境,不过是动动法术,你还真当这些人是人,他们吃喝的酒肉都是真的?”
穷道士景云回过神来,连忙称是。
“那个,我们就这么大摇大摆进去找人?”
“反正他们又看不到我们,就这么进去有什么?不过嘛,”辰星顿了顿,才问:“你们这儿婚俗是怎样的?习惯中午拜堂还是晚上拜来着?”问罢,又像是在掩饰什么似的,补充了一句:“我家乡比较远,那儿的婚俗比较特殊,都是深更半夜送嫁……”
“我也不知道啊,这次是我第一次下山,也是第一次见别人成亲。”景云跟她大眼瞪小眼了一会,终于败下阵来,嘟囔道:“这个师父也不会教我们啊,再说了,我们又不能婚嫁,知道这个有什么用……”
辰星狠狠白了他一眼,要不是怕打草惊蛇,还没找到新娘子就惊动那个妖怪“城主”,她才不想跟他讨论这个。
“先进去吧。估计除了那画妖,其他人都看不到我们。一会尽量别碰到其他人,表现得自然点,先打听下情况。”
看着景云点点头,她抬脚走了两步,忽然又回头。
“我怎么觉得有点不大对劲呢,到底这个是你的任务还是我的事儿啊?我可跟你说清楚了啊,咱们俩就是债主和债务人的关系,这一次帮了你,我要收酬金的。这样吧,出去之后那李老爷给你的钱,咱们对半分。”
初出茅庐毫无实战经验的穷道士犹豫了下,还是一口答应了下来,害得提出这协议的那个不禁有点后悔,早知道说六四或者三七分了。
由于路过前院并不见有新人,只有看着像管家的人在招待宾客吃酒,于是两人一路遮遮掩掩地混入了后院。
按照常理推断,新娘子要么已经被迎进去了,要么还在迎亲的路上。为了节省时间,他们不可能跑出去满城找接亲队伍,只能在这城主府中先行寻找。可惜今天的幸运女神不怎么眷顾他们,顶着满府来来去去的侍女侍卫无视的眼神将那张灯结彩的主院翻了个遍,愣是没找到新娘子,就连城主本人都没找到。
看来城主妖怪接亲去了,只有这一种可能。
“走,我们上大门口去守着。”
可能是被五五分的酬劳刺激到了,景云终于找回了点身为捉妖师的自信,开始避免自己沦为辰星的跟班小弟了。
他数了数腰间布袋里还剩下的灵符,心中大定。有了这些东西,今天肯定可以把那慑人精魂的妖怪解决掉。人家一个姑娘家娇娇弱弱的,总不能事事都靠她吧。
可惜,想象是美好的,现实是骨感的。
小半个时辰后,随着吹吹打打的声音传来,骑着高头大马的新郎官城主、以及身后的花轿终于登场。
辰星本想问问景云,看他有无一击制胜的法宝,毕竟他才是正牌捉妖师。没想到,一道锐利的眼神如电般射向他们所在位置,正是骑在马上的新郎官。此刻,正牌捉妖师还在自言自语念叨:“我是先丢这张天雷符还是用个火球术呢,画妖,画,应该会怕火吧?”
他正全神贯注地推演着一会的实战,都没留意到辰星在给他使眼色,更没注意到城主朗声邀请在场众人一同入府见证后扫向他的冷厉眼神。
“小子,你怎么不动手?”辰星无奈看他,“莫非你是在等我出手?五五分可不是这么个说法。”
她心里嘀咕,虽说跟这画妖不是一个种族,但好歹都是妖,要不是对这家伙上辈子的遭遇心虚不已想着补偿,她才不会无端端对这画妖动手呢。顶多,他遇到危急时刻,她再出手相助一下好了。
“咳,我们还没确认过新娘子是不是我们要找的李夫人呢,怎么能贸然动手!”他一脸义正言辞,“万一弄错了多不好意思啊,还是人家的新婚之日,不吉利!”他瞟了眼正在侍女搀扶下、新郎官手中那条红绸引着慢慢走进去的新娘子,仔细回想了一番当时就看了两眼的那个躺在床上还盖着被子的李夫人到底是不是这个身形。
辰星:“……”呵呵,你开心就好。
她盯着妖怪城主警惕的眼神混入了观礼的人群里,一边想那个迟钝的小子要多久才发现妖怪已经盯上他了,一边回忆着早些时候在街上听到的只言片语。唔,那个剧本不错,还可以满足广大人民群众的八卦心理。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
这对拜二字还未喊出,堂上忽然狂风大作。不过几息之间,这古怪的风便退了去。
只留下面面相觑的众宾客议论纷纷,下一秒,便有个尖尖的声音喊道:“哎呀,新娘子……”这可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新娘子出什么事了?更有那脑洞大开的,第一时间便想到,莫不是有妖怪作祟,趁着这阵妖风将新娘子给掳走了?
只见新娘子还好端端地站在那里,只是头上的红盖头不翼而飞,估计是被风吹到了什么角落里。见众人都盯着自己看,那娇美的容颜一下子染上了羞色,连忙以袖掩面,又下意识藏到了新郎官身后。
“哎呀,新娘的盖头哪去了,快去找!”礼官急得一边擦汗一边喊:“快,莫误了吉时!”
新郎官身形清瘦,但目光如电,在人群中逡巡了一圈,便锁定了目标。他和辰星遥遥相望了一眼,不禁眉头大皱。这女的什么来历?修为深浅看不穿,只怕不是善茬。好端端来坏自己事,莫非……
紧接着,一个少年的清朗声音传来。
“你这妖怪,果然是你掳掠了李家夫人的生魂至此!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一炷香后,被动束手就擒的景云气了个仰倒。
第75章 芸儿
正牌捉妖师景云自觉计划得很完美,他要趁妖怪和新娘子对拜的瞬间将灵符打到其身上,再丢个地缚术困住他让他无法动弹,然后将新娘子抢过来,再一把火把妖怪给烧了,估计他们就可以离开这画卷了。
结果,这个计划从第一步开始就跑偏了。
先是那怪风将新娘子的盖头吹跑了,拜堂的流程暂停了下来,还引起了妖怪的怀疑。他迫于无奈,只能硬着头皮上。没想到,丢出去的几道灵符只将将中了一张,还是那张最低级的天雷符,晴天一个霹雳降下来,劈黑了新郎官的一个衣角。
慌乱之中,他只能操着剑就上去近身肉搏,只是还没靠近妖怪新郎,他就被突然出现的一团粉色雾气给笼罩了起来,像个透明的粉色大气泡似的,将他困在其中。
这有点像刚进到画里时碰到的那种瘴气,只是他心里明白,却渐渐不敌那迷瘴的致幻效果,开始头晕目眩起来。
不行,不能睡!
他握着剑的手愈发攥紧了,迷迷瞪瞪地透过那粉色的大气泡望向外头的辰星,心里既是耻于自己的废柴,又是期盼着她能施以援手。却没留意到,自己此刻握着的并不是剑柄,而是剑身。
一道鲜血沿着锈迹斑斑的剑身缓缓流下。
辰星摇摇头,正要出手,却见那桃粉色迷雾中突然绽放出一道青色光芒,异常明亮。
是剑气?
转眼间,那青芒逐渐盛放,就像一柄利剑般将困着景云的迷瘴团斩破。随着那桃粉雾气的消散,那胸有成竹的新郎官如遭重击,面色一白,竟吐出一口黑血。
宾客们还不知发生了何事,还等着侍女赶紧找到盖头拜堂呢,乍然见这场景,全都乱了套。最为慌张的要数新娘子了,本来好好的一个婚礼乱了套,夫婿还突然无故吐血,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景云跪倒在地,手中握着的旧剑不知何时光芒流溢,仿佛剑身中蕴藏着一股极强大的力量想要汹涌而出。
在这股力量的影响下,新郎愈发面如金纸,周遭那些观礼的人群、来来去去的侍女身影,甚至是他们置身的这城主府邸,都开始逐渐变淡,最终慢慢消散。此刻,他们又回到了那片桃林中,落花缤纷,美景不胜。
景云缓缓起身,执剑直指新郎。
“现在,你还不肯束手就擒吗?私自摄凡人精魂,满足一己私欲,其罪当诛!”
他想了想,又转脸朝那惊慌失措的女人道:“李夫人,你可还记得自己姓甚名谁,来自何处?此人并非你的夫婿,他不过是个妖怪,此处也并非真实世界。你的夫婿和孩子都在外面等着你回去呢。”
“李?李夫人?”女人张了张口,似乎在努力回忆着什么。“我是谁?这里……啊,我的头好疼!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那画妖一把抱住女人,深情款款道:“芸儿,你就是我的芸儿啊,不要听他们瞎说,我就是你的未婚夫婿。我们青梅竹马,这么多年的感情,难道你忘了吗?”
“芸儿?这个名字……”女人的神情更加困惑了,身体摇摇欲坠,竟有些昏倒的趋势。
“别说谎了,你一个妖怪怎么可能跟人家青梅竹马!”景云皱着眉头,“我警告你,现在乖乖被我收了,还能留你一命。要是再……”
话未说完,却被画妖高声打断。
“我没有说谎!我和芸儿是娃娃亲,自小一起长大,约好了要做一辈子夫妻的。只恨她那父亲贪图钱财,做生意起家之后,见我家道中落,便强行悔婚,又将芸儿嫁给了外地的一个富商。”画妖眼中红红,泪光一闪。“我一个贫弱书生,给不起云儿锦衣玉食的生活,她若是嫁得好,过得舒心,我也认了。谁知道,她出嫁之时,还未到夫家,便在半路遭遇了一群强盗。她,她不甘受辱,在花轿中以金簪刺喉自尽而亡……”
原本辰星还以为他是骗人的,不过听着情真意浓的,倒不像骗子。再听到后面这个自尽而亡,她不禁和景云大眼瞪小眼起来。
“喂,该不会真的弄错了吧,人家李夫人可还没死呢,这个云儿……”
景云眉头皱得更紧了,不可能啊,虽然只是看了两眼,但他记性还不错,认个脸应该不至于认错,眼前那白着一张脸听画妖深情告白回忆杀的确实是李家夫人没错啊。
“芸儿,这些你都不记得了,没关系。我等了你五十二年,终于等到你了。你愿意跟我在一起吗?就在这里,你看,那是我们小时候常去的桃花林,我特地为你种的,你喜不喜欢?”
女人痴痴看着那些飘散的落花,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付郎,是你……”
看着两人深情相拥抱头痛哭,辰星心中不禁有了一个猜测。
“莫非他们前世……”
“莫非他们前世……”
两人异口同声道出这几个字,不禁失笑。
果不其然,等这对痴男怨女诉完衷情,他们才得知了这前后始末。
原来,这画妖原本是个姓付的书生,几十年前,他和这李夫人的前世,也就是那个叫芸儿的女子,他们确实是青梅竹马指腹为婚。被芸儿那钻进钱眼里的父亲棒打鸳鸯后,书生便一病不起。后来芸儿被迫远嫁,又在途中遭遇不测,书生悲愤交加便跟着芸儿一并去了。死前,书生吐出的一口心头血恰好染在了他病中怀缅昔日时画的画上,也附着了他的一缕精魂未散。这画中世界的种种,都是他亲手打造,他只盼着有朝一日可以找到他的芸儿,再续前缘。
这书生画的一手妙手丹青,只是活着的时候不受人赏识,穷困潦倒,死之后却不知因为什么契机名声大噪。他生前画的画便这么辗转着流传了下来,兴许是冥冥中的缘分,这画竟然落到了这一世的芸儿手中。
只可惜,他的芸儿早已经嫁人生子,也没了当初的记忆。他日日在画中看着她和夫婿举案齐眉,嫉妒得发狂,这才铤而走险做出摄人生魂的事来。
此时的付书生已经没有了先前的跋扈,他双膝一软跪倒,哀求道:“两位道长大慈大悲,求求你们放我一马,我只不过是想跟芸儿厮守而已,我并不曾伤害过凡人……”
“可……”景云不禁左右为难起来。
虽然这两位前世死得都很惨,故事很凄美动人,但是他接了李府的委托,总不能昧着良心把李夫人的生魂留在画里,然后跑出去跟李老爷撒谎吧?别说砸了朗月门的招牌,李老爷希望落空说不定还要打他一顿,他自己也过不了心里那一关。
只是,若是强行将李夫人的生魂带走,她既然恢复了前世的记忆,又能否继续跟李老爷像之前那样平静生活下去呢?
“你为何要求他?难道不是该问你的芸儿愿不愿意留在这里么?”清凌凌的女声突地冒了出来,带着一丝不解。“还是说,你根本不在乎她乐不乐意?”
付书生连连摇头:“不,芸儿不会离我而去的。芸儿,是不是?”
他执着女人的手,眼中的泪欲滴未滴。
第76章 画妖情
妖有百千万种,最常见的是走兽、花草,偶有物件也能成精的,不过一般都需要契机和仙缘,譬如说,某位仙君下凡历劫时用过的一方砚过个一二百年可能也会开窍,又比如说,像古画融入了凡人心头血的这种。
妖和鬼不同,后者是人族死后的形态,而前者生于一抹灵识,吸取天地精华,不断壮大自身,最终化形、进阶。
听了一番科普的景云有些摸不着头脑:“诶,这不是在问她的想法吗,怎么突然说起妖鬼?”
辰星冷冷扫了一眼付书生,轻哼一声。
“我的意思很简单,这个画妖根本不是付书生。”
还在犹豫不决的女人猛地抬起头来,直视辰星发问:“怎么可能?他分明就是我的付郎啊,我不会错认他的。”
眼见那付书生眼神突然有些躲闪,景云终于反应过来。
“你是说,付书生死于五十二年前,他的鬼魂早就转世轮回了,而这个画妖,只不过是借他的心头血生出的一抹灵识,一个小妖?”
辰星嘴角一勾:“你还不算太傻嘛。”
她坐在奈河桥下太多年,看过的轮回转世太多了,自然清楚凡人死后的正常勾魂流程。即便付书生的鬼魂附在了画上,等了这么多年都没有鬼差发现他,他再修炼也不过是个鬼族魂修,不可能修出这么纯正而浓郁的妖气来,却半点森森鬼气都无。
女子犹豫着扯了扯他的衣角,问道:“付郎,你告诉我,你到底是不是……”
那“付郎”周身气势却突然变了,他不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女子。
众人所在之处桃花落得更急更多了,与此同时,那熟悉的粉色瘴气再次弥漫而来,这次来势汹汹,可比景云他们两个刚进来时浓郁多了,要不是辰星及时丢了个灵气屏障出来,他估计也难以抵抗。女子的问题还未得到解答,便被这迷瘴熏得昏昏欲睡,不过片刻便昏倒在地。
“你们既然决意要坏我好事,那就通通别出去了!”
画妖张开双手,衣袂翻飞,那些桃花瓣似乎都有了自主意志似的,纷纷朝着二人飞来。在这密集攻势下,那层薄薄的灵气屏障已有碎裂的趋势。
辰星抱着胸,没好气道:“还愣着做什么?你那把剑刚刚不是很神奇吗,现在装死啊?”
景云一脸无辜:“我也搞不懂,刚刚它自己就弹出剑气将那妖怪击伤,只是这会,好像又没了。”像是怕对方不信,他还特意弹了两下剑身,仍是一开始那破烂模样,半点没有刚刚惊鸿一瞥的威风。
“真是拿你没办法。”辰星摇摇头,看来还是要自己出手啊,对不住了画妖兄,哦不,应该是画妖弟。只不过,一想到这身体的半吊子修为,她就想叹气。幸好她逃出来后最近这段时间没有荒废修炼……
妖族修炼的法门很简单,就是一力破万法,不像有些个凡人练个剑法总喜欢编上几十个不同的招式名字。她很是喜欢这样简单粗暴的打架方式。
对了数十招后,画妖终于败下阵来,还中了景云慌乱中瞎扔的一张炎火符,整个人都沐浴在灼灼烈火中哀嚎不已。
景云抢先一步过去,将昏倒在一旁的李夫人扛到肩上,喜不自胜地跑回来问辰星:“话说,我们怎么出去啊?”
辰星打量了一下他这副扛麻袋的姿势,脸色有点扭曲。
“等等吧,等烧完了就出去了。你要是等不及,现在再补一张符也行。”
穷道士摸着瘪了一半的灵符袋,心痛不已,连忙摇头表示自己是个有耐心的人。
那画妖还在嚎叫着:“我与你们无冤无仇,为何要来毁我姻缘,啊!我不过是想跟芸儿厮守一生罢了,为什么不能成全我?”
辰星还没出声斥他,景云便正色道:“你不过是书生心头血中萌生的一点灵识,以书生死前的怨气为生存活至今。你不过是个妖,有什么资格以那书生的身份自居?甚至还要以他的名义做出这样下作的事情,拐带良家妇女,哼!”
“你说我不是他,那我又是谁?我拥有他所有的记忆和感情,我对芸儿的心和他是一样的。你们,你们这些该死的道士,你们根本不懂什么是爱……”画妖凄厉的嘶吼在火中慢慢低了下去,最后,整个身影都慢慢变淡,最后变成一捧极细的烟沙,随风飘散。
而那片桃林,整个世界在那一瞬间轰然倒塌。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两人再次站在了李夫人房间的地上。
“啊——”
一声尖叫从房间角落传来,分贝高得辰星太阳穴一跳。她皱着眉头瞪过去,正是先前见过的几个侍女之一。她撇撇嘴,人类,就是喜欢一惊一乍。
经过方才两个大活人消失在画卷中的惊吓之后,李老爷的心理素质似乎强了不少,房间里突然凭空多了两个大活人也不会被吓得腿软了,而是激动地小跑过来问道:“两位道长,不知这画中可是有什么古怪……”
“呀,那画!”有一个侍女叫了起来,她哆哆嗦嗦道:“烧起来了,烧起来了!”
众人目光都移了过去,只见地面上原本摊开的那副桃林图不知何时自己烧了起来,先是一个角,然后,火势很快便蔓延到了整张画。融融春风中的十里桃林,终于就这样消失幻灭。
李老爷还清楚记得这画买来的价格,不免有些心痛。“道长,这画……”突然记得这画的古怪之处,又不敢继续说下去了。
“咳咳,李老爷,这画烧了就烧了吧,尊夫人的病应该不日就好了。”景云也不知该不该把这事前因后果告诉他,只得这样含糊其辞。
果不其然,那头昏睡多日的李夫人已悠悠转醒,正喊着口干要水喝。李老爷欢喜得也忘了继续追问,连忙奔到床边握着夫人的手嘘寒问暖去了。
次日离开李府后,辰星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伸手要酬金。
“拿去拿去。”
“诶,还有我的十几个馒头呢?”
“啊?这些还不够你买馒头的啊?”
“一码归一码……”
两人扯皮了半天终于达成协议,景云用他那一半酬金请辰星下馆子搓一顿,馒头的事儿就算翻篇了。
快走到拐角的时候,辰星突然回头看了眼李府。
“要是李夫人真选择了留在画里,你会怎么办?”
“这还用说,当然要把人带回来啦,不然你我这酬金找谁收去!再说了,那个画妖又不是真正的付书生。”
“如果里面的不是画妖,而是付书生的鬼魂呢?”
“这……”
景云第一次觉得如此难以抉择。他只知道,他是捉妖师,降妖伏魔是他的责任。摄人精魂、害人妻女的怀妖怪自然是人人得而诛之,但,如果只是一个执念不散的鬼魂想来续前世之约呢?他有点迷茫。
“换做你呢,你会怎么办?”
被反问的辰星愣了下,想了想,认真道:“应该会祝福他们吧。如果是我,知道有个人苦等着我许多年不去投胎,就是命我都可以给他。”顿了顿,又语气轻快道:“不过哪里有这么多如果,现实就是,李夫人一觉醒来忘了书生,也忘了前世种种。六道轮回,就是这般。”
她的声音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丝惆怅。
第77章 黑店
山间小路上,两人一驴缓缓前行。
绿衣少女懒洋洋坐在驴背上,手里还拿着根竹竿,前头挂着半截胡萝卜,不住地在驴眼前晃动。
“你这法子不大靠谱啊,我看他不爱吃胡萝卜,这才走得慢。”她抱怨道。
一旁走着的灰衣少年有些无奈:“这鬼东西又不是真正的驴,兴许爱吃肉?要不……”
少女连连摆手拒绝:“要买你去买,我是不会出钱的。你再不想想办法进账,又要吃馒头度日了。我想吃酱肉肘子,吊烧鸡……”
少年一脸愧色,要不是他不小心被贼人偷了钱袋子,还压根没发现,也不至于要靠这个半路上莫名其妙捡来的少女接济。
时间倒流回三日前。
景云和辰星二人离开狮山镇后,本来辰星是做了分道扬镳的心理预设的。
虽然她觉得自己上辈子害他死得太惨,又觉得他这辈子变得太过菜鸡,还是个冲动莽撞的性子,万一哪天碰上个大妖怪说不定被吃的骨头都不剩,要是可以的话,她倒是想陪他多走几段路,就当是给他做保镖,还了他上辈子为自己心甘情愿死在几个凡人手里的情。
但,这小子这辈子成了个捉妖师,跟她们妖族可是不死不休的关系,她倒是想给他做做思想工作,但是这短短数日的相处比起自小在朗月门接受的洗脑教育,实在是不堪一击。再加上,她以为这小子完成了这次任务就会回宗门,她总不能跟回去捉妖师们的大本营自寻死路。
没想到,李府的事情刚了结,景云便收到了来自师门的一封纸鹤传书,说是他师父对他的表现还算满意,让他在外面好好历练,不到筑基不能回去。
这可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
“辰星姑娘,你们这门散修也是讲究的四处游历么?”他难得一本正经地说话,见对方随意点点头,又鼓起勇气,只是说到后面耳朵又红了。“不如,不如我们一起吧?那个,就像这次李府的事情一样,酬金我们对半分,如何?”
像是怕辰星不答应,他又忙忙解释:“你看,你一个姑娘家在外行走,万一碰到不怀好意的恶人,那……”可能是想起这姑娘武力超群,估计没什么地痞流氓能调戏她,他又换了个说法:“咳,多一个人照应总是好的。那个,五五分你要是不满意的话,我们可以再商量。”说罢,还偷偷抬眼瞄对方神情。
结果,辰星没说好不好,反而是从腰间掏出了一卷羊皮样子的东西,开始认真地看了起来。
他凑过去看了两眼,上头歪歪扭扭画着许多道黑线,还有各种各样的名字,某某山某某城,诸如此类。
“地图?你看这个做什么?你是要去什么地方吗?”少年有些警惕。
辰星扬了扬手中的羊皮地图,一脸淡定地解释:“当然是看我们接下来要去哪儿游历啊。说起来,你师父让你别回去就在外面游历,也不给你介绍点业务,他就不担心你就这么饿死?”
景云已经习惯了这个古怪少女嘴里经常蹦出来的新奇词汇,虽然多半听不大懂,但联系上下文理解起来问题还是不大。至于辰星自己,她也不知道自己打哪儿听来的这些词,只是话到嘴边就自己跳了出来,说完了才觉得心里有点诡异的熟悉感。
“有倒是有,只不过,他是让我去四方城找一个师叔,是早年师门分出去的一支。据说,我那师叔祖钻研的是操纵驱使鬼物,他自创的门派叫炼鬼宗,如今也发展壮大了起来,虽然还比不上朗月门,但在四方城周边的名声也是响当当的了。”
不知为何,听到这炼鬼宗的名头时,辰星心里一咯噔,总觉得有些不舒服。她只得安慰自己这是作为妖类对鬼族的兔死狐悲同情之感。
既然有了目的地,她干脆将刚在街市上买的地图收了起来,有些沉默地跟在景云身后前行。
走了半日,很快又到了夕阳时分。
景云指着前方官道旁一面随风飘扬的“驿”字旗帜提议:“前面似乎有间店,不如今晚就在那儿落脚?”
辰星无可无不可,让她睡树上都行,有床板躺就更好了。
刚走到驿站门前,便见门口拴着几头驴,其中一头看着十分瘦弱,见着来人便咩咩直叫,眼中居然还水汪汪的,十分有灵性。
她不禁心里嘀咕,莫非这毛驴也要成精了不成?又祈祷它千万等景云走了再成精,她可保不准这个热血少年会对一只刚开灵智的精怪做出什么事来。
驿站的老板身材矮小,一笑起来,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端的一张和气生财的脸。
“两位客官,住店还是打尖啊?”
景云扫了一眼店中零星的两桌人,其中一桌是三个彪形大汉,另一桌是个老年人和青年。再一看他们桌上的酒菜,似乎卖相还可以,便道要住店,又点了两个菜。
“辰星姑娘,先前答应请你下馆子的,因着要去这四方城又给忘了,实在对不住。这里酒菜粗陋,委屈你了。等到了四方城,我再……”
恰好此时一个女人端着酒菜上来,颇有几分姿色,估计是老板娘。听到前头的话,不免脸色变了变,很快又恢复了招牌式笑容。
“客官慢用。”
辰星暗暗翻了个白眼,这家伙是不是智商都给上辈子那个据说才华横溢、惊才绝艳的命格给吸光了,以至于这辈子脑子变得不大好使。说就说吧,还那么大声,生怕店家听不到一样。要是她是这店家,后头又还有没上的菜,她定然要在里面做些手脚,譬如说,吐两口唾沫什么的。
“来来来,吃菜。”
景云估计也是饿了半日,早已饥肠辘辘,客气了两句便开始拼命划饭,菜只吃了两口。这两个腮帮子鼓鼓的样子,看起来倒是有点像仓鼠,怪可爱的。
她欣赏了一会仓鼠进食,这才慢悠悠地捡起筷子,夹了块肉塞进嘴里。
似乎有些不对劲!
辰星在桌底下踢了踢景云,后者不为所动,腿挪了挪又继续扒饭。她干脆使出五分力气,一脚踢在了他的脚踝上。
“哎哟,你吃个饭怎么动来动去的,疼死……”
这话还没说完,他就跟中了邪似的,双目呆滞无神,再无动作话语。
砰砰的响声突然从里头传来,似是铜拔又似是鼓声,沉闷而有力。
随着这诡异声响来临,更为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刚刚还在这店里大吃大喝的几个客人全都消失不见,只剩下几头茫然四顾的驴子在哼哼唧唧。其中,有三只年轻力壮的大黑驴,两只油光水滑的棕毛驴子,更有一只体衰的老驴子,可不正是方才那两桌客人,以及某个正牌捉妖师本人!
“呵,居然还有没中招的?”一个阴阳怪气的男声响起,与此同时,另一个尖锐的女声道:“不过一个小姑娘,你担心个什么劲儿?她就交给我吧!”
辰星和这二人遥遥对视,嘴角慢慢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
第78章 驴人
自从跟傻表妹互换了身体,辰星一直有些嫌弃这副肉身的修为太差,还一直拼命修炼。但她忘了自己已经不在弱肉强食的妖灵界了,而是来到了一个修士和凡人混居的不知什么小世界。这里的修士她见得不多,唯一暂时认识的就景云,还是个半吊子。她总觉得景云应该是个异类,要么就是个扮猪吃老虎的,故而一直暗暗提防警惕着,就怕跳出来个什么修士高喊着替天行道把自己给收了。
这回碰上的黑心店家夫妻档,见识了他们的变驴术,她心中大震,自是严阵以待。万万没想到,她不过简简单单的几招,便将二人制服。
一问之下这才知道,原来这两人就是普普通通的凡人,先前不知在何处得了口古怪的锅,做出来的饭菜,人吃了就会变成驴。于是,夫妇二人就做起了这黑心的勾当,跑到这距离城镇数十里外的官道旁开了间小店,看人下菜碟,专门挑那些个看起来没什么势力的人下手。变了驴之后,便赶到附近的城镇上卖掉换钱,至于这些客人的随身财物,自然也归他们所有了。
呵,这个小世界的修士不怎么样,凡人的魑魅手段倒是多得很。
辰星嗤笑了一声,便掏出把匕首,拍在被五花大绑的老板娘脸上。
“说罢,你这术法该怎么解除?赶紧把它们给变回来,不然,你这脸蛋……”
冰凉的刀刃在女人脸上游走,就像毒蛇冷硬的鳞片,吓得女人花容失色。
“我,我说,解药就是……”
店老板大喝一声:“三娘子,你现在告诉了她,我们还有什么活命的资本?”
女人浑身一抖,将将吐出来的话又缩了回去。
辰星嫌恶地瞥了眼那身材矮小的男人,想了想,右手背过去一个弹指,便让身后那几头驴睡了过去,又捡了块店里擦桌子的抹布将那男人嘴堵上。
“行了,你现在可以说了。我给你一炷香的时间,你要是不说呢,我就剁他一只耳朵。”
男人呜呜直叫,女人满面惊惶。
辰星端起一杯茶,吸了吸鼻子,唔,这个没事,可以放心喝。于是,她慢悠悠地喝着茶等女人的答案。
一炷香后,她略有诧异:“啧,没想到你还是个嘴紧的。哦,或许是我想错了,你是不是想换个夫君,所以故意不说让我剁他耳朵呢?”
女人垂死挣扎:“不是我不想说,而是这解药根本没有!你想想,那锅也是我们意外捡到的,怎么还会有解药?”
“没有解药我信,可没有解的法子,我可不信。你们作恶时间不短了,难道就不怕哪天弄错了饭菜自己给吃下去中招?”
女人仍是咬紧牙关不肯松口。
辰星甜甜一笑,手起刀落,一只血淋淋的耳朵便落在了地上。
隔着抹布的哀嚎声压抑极了,男人的眼泪和鼻涕糊了一脸,再加上左耳位置处的血窟窿,简直惨不忍睹。
“我再给你一炷香时间,你要是还不说呢,我就……”辰星轻飘飘地瞥了一眼女人,微笑道:“这一回的耳朵,就换成你的哦。啧啧,这么好看的脸蛋,要是少了一只耳朵,哎……”
女人这回终于崩溃了,“你这个魔鬼,不要,不要割我的耳朵,我,我全都告诉你……”
将驿站内众人自驴变回原样后,看他们都不省人事躺在地上睡觉,辰星也懒得一个个摇醒他们,索性等他们睡上一觉第二天再来解释。
她突然又记起门口那几只驴,尤其是那只眼泪汪汪看着自己像是在求救那只,心中一动,顺势也在他们身上用了那法子,还真变出了几个大活人。其中一个最为瘦弱的男子,打扮文质彬彬,看着像是个读书人,获救后对辰星千恩万谢。
原来这男子是上京赶考的,前两日来到这店里被害,只是刚好这几天客人不多,黑心老板嫌路太远,一般都是集齐了十头八头驴才一并赶去卖,他这才得以被救。
“若不是仙姑施以援手,只怕小生下半辈子都要为人拉磨做活了。仙姑实在是我的再生父母,请受我一拜!”
清醒的另几个人也依样作样,倒是吓了辰星一跳,赶紧挥挥手让他们起来。
“仙姑,这两人作恶多端,是不是该送去官府?”书生怒视着被五花大绑的那两人提议道。
其余几个人也附和道:“正是!他们害了这么多人,合该用狗头铡砍头,五马分尸!”
辰星摸了摸下巴,点点头:“确实是该好好处置下他们。”
一听这话,女人就急了,口里喊着“我都告诉你解方了为何不肯放我们一条生路”,那男人口里还堵着抹布,只能用恶狠狠的眼神死死瞪着辰星,以发泄他心中的恨意。
“别担心,我不会送你们去官府的。唔,也不会再伤你们一根手指头。”
女人闻言一喜,男人却面露疑色。
“仙姑不可!这……”
辰星一个抬手,书生立马噤声。她扭过头来,微笑着朝他们招手:“来,你们过来。对,就是说你们几个。”
书生和另几个粗汉满脸不解地走了过去,其中一人可能心理阴影比较重,看到店老板还哆嗦得不停。
“不知仙姑想让我们做什么?”
辰星施施然坐回了原来的位置,又端起茶杯,却发现茶水早已凉了,只得遗憾放下。
“当然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啦。喏,你们看,天色都这么晚了,老板和老板娘两个为我们做了这么多饭菜,肯定十分劳累,还没来得及吃晚饭呢。他们现在也动弹不得,不如,你们帮着喂他们几口?”
书生眼神一亮,他和另几人相视一眼,走上前去,随便端了个碗,往里夹了几筷子菜,便兴奋不已地开始分工合作。两个人负责老板,另两个人负责老板娘。一个人负责捏住下巴强令其张口,另一个人负责往里头塞饭菜。
那老板口里的抹布被揪出来后,还来不及骂辰星蛇蝎妇人,便被他们自己亲手做出来的饭菜堵了一嘴。
“哎,吃吧吃吧,这估计是你们做人时的最后一顿饭菜了。哎呀,读书人,你别光给肉啊,青菜也喂两口,荤素搭配才有营养……”
店里一片欢声笑语,伴随着呜呜哭泣的吞咽之声,真是诡异极了。
等到景云摸着阵阵抽痛的后脑勺醒来时,已是第二天清早。
店里来了个大变样,桌凳都被重新摆布过。热情好客的老板不见踪影,而地上却横躺着几个人,正是昨天一同进店吃喝的几个客人。一开始他还以为是尸体吓得跳了起来,转脸便看到睡眼惺忪的辰星正面无表情地瞪着他。
“这,这是怎么回事?我们遇上黑店了?”
辰星躺在桌子凑成的“床板”上打了个呵欠,扫了一眼,见少了几个人,便知道书生几个应该已经离开了。地上躺着的那几个,药效估计也快过了。她懒洋洋地跟景云解释了一通,这离奇经历听得景云啧啧称奇,既庆幸自己身边有个灵醒的同行者救了自己,又在心里开始掰着指头数自己到底总共欠了这姑娘多少债了……
“我困死了,先睡会。一会他们醒了,你就跟他们说,这家是黑店,老板呢已经畏罪潜逃了,让他们以后多长个心眼吧。”
最后离开这驿站时,景云和少女座下的那头油光水滑的毛驴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忍不住问道:“这就是昨天给我们上菜的那个老板娘?”
辰星漫不经心嗯了一声。
毛驴听了他们对话,似乎毫无反应。她猜想,估计是昨天书生他们太过激动,喂的饭菜太多了,这才给喂傻了。不过这样也好,浑浑噩噩地活着赎罪,总好过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做驴。也算是这两人的福气了。
“诶,他们之前害过的人,我们不管么?”景云想到之前被骗的那成百上千人,胸中怒气再起,又狠狠瞪了毛驴一眼。
这倒是个问题,只是,据他们昨天的供述,他们干这个起码也有两三年了,被害成了驴的人倒真不少。虽说知道都被卖到了最近的白水镇上去,但保不准后续又有其他交易流通,想找出这些“驴人”可真是桩难事。更何况,那些“驴人”绝大多数可能心里都清楚自己原本是个人,突然被奸人所害变了畜生,还要被人赶着去干活,必然是痛苦万分的,说不定很多“驴人”会干脆一心求死。都过去这么久了,能找到的估计也只有近来被害的一批。
“去白水镇看看情况呗,碰到了,能救就拉一把。那些碰不上的,兴许是前世做的孽,今生要做半生畜牲偿还吧。”辰星不抱什么希望,“咱们又不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这些冤孽也不是我们造下的,你大可不必这么发愁。”
景云想反驳些什么,却又噤了声,转而问起:“对了,老板娘在这,那店老板呢?”
“送人了啊~”仍是懒洋洋的回答。
“你,你真就这么送人啦?”
景云有些气恼,却又不好说出口。要是留下,自己不也能有坐骑了,还用像现在这样眼巴巴地跟在驴后面跑。哼,都怪那书生,也不知生得怎么俊秀动人,愣是从这丫头手里骗走了一头好驴!
十里开外,一个白衣书生突然打了个喷嚏。
他此刻正战战兢兢地坐在黑驴背上,盯着那缺了一大块的驴耳处看,一边念叨着“子曰”“怪力乱神”等话,一边忍不住在心里“阿弥陀佛”了几声。
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嘿!
第79章 神仙岭
经过上次活人变驴的事后,虽然景云本人没什么印象,但他对路边的驿站从此留下了极深的阴影。以至于,见到路边的小客栈都死活不肯进入,宁可睡荒郊野岭。也就到了城镇,才敢上客栈投宿。一方面是为了安全,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省点钱。结果,没过几日他又被偷了钱袋子,只能垂头丧气地接受辰星手里的“不义之财”和“嗟来之食”。
这些钱都是辰星那晚在黑店里搜刮得来的,分了些给那几个当了几天驴受尽惊吓的人,又留下部分纳为己有。本来她还想意思意思分点给景云这个没有丝毫贡献的家伙,却被他严词拒绝,说这是不义之财,他不能用。最后还是屈服于咕咕叫的肚子。
辰星摇摇头,没有筑基的人类就是好欺负啊,她都有点不希望这家伙进阶太快了。
他们在白水镇转了好几圈,见到一头驴就往边上凑,各种找机会趁那驴独处时施法,倒还真误打误撞救了几个人。只是这前因后果太过离奇,也不可能跟主人家解释清楚,只得偷偷放点钱当做补偿,就当是黑心老板赚的不义之财还给人家了。
停留了两日,这才上路继续往四方城走。
只是,每次他们向人打听四方城的方向时,总会有人耸然变色,劝他们不要去那里。倒不是四方城本身有什么问题,只是,从这里去往四方城的路上有个必经之地,叫春城。
据他们所说,春城一百年前本是个普通的小城,只是后来不知怎的突然一夜之间消失了,不是人消失了,而是整座城和城里的人一并消失了。也有人说见过那座城再现的,只是像影子一样虚虚浮在那里。但凡有大着胆子去那里探险的人,都没有活着出来的。
回忆起白胡子老头对自己的叮嘱,景云不禁心里有些犯难。
“堂堂一个捉妖师,居然还怕鬼!”像是看穿了他心里所想,辰星忍不住嘲讽他。“要是你实在怕,大不了绕道走。什么必经之路,不过是普通人的说法罢了。”
景云马上表示,他一点都不怕。什么春城鬼城的,就是鬼门关他都有勇气闯一闯。
“我看看,咦,奇怪,这地图上好像也没有春城的标记啊。”辰星有点疑惑,莫非是多年前成了空城,没了人气,制作地图的人就干脆将其除了名?
景云也凑过来看,“是啊,那咱们现在在哪呢?”
“过了白水镇、牛头镇,后面就没有城镇了,可能还有些村落,不过这地图上都没有标志村子的。恩,四方城的位置就在这儿。”辰星摸摸下巴,手指点了点地图。“要是那春城的传说不假,肯定就在牛头镇和四方城之间这条路上。两边都是大山,左边毛峰山,右边,诶这个名字有点意思,神仙岭~就不知道里面是不是真住着神仙了。”她挑眉看向景云,弯弯的眉毛似乎在问他什么。
“去去去,说不准只是乡野传闻,有什么好怕的!再说了,咱们带的干粮不多,要是绕路走迷路了,要怎么走出山林都是问题。”
辰星一摊手,随便咯。反正她是饿不死的,鬼什么的她见太多了,倒也不是很怕。倒是他,这个初出茅庐的小捉妖师,还是要多历练历练才能成长啊。什么时候他能独当一面了,她就可以离开去过自己的逍遥生活了吧。
正所谓,初出茅庐不怕虎。景云夸下大话之后,竟觉得自己胆气也上来了,还有些跃跃欲试,或许捉鬼跟捉妖的法子差不多,自己若是能好好表现,等到了四方城也好找炼鬼宗的师叔炫耀一二。
结果,当天半夜里半梦半醒间被幽幽的鬼哭声彻底吓醒时,他就有些傻了。他们明明夜宿的是官道旁的林间空地,距离官道距离不过十丈左右。可此时任他怎么眺望,都看不到那条官道,四周一片茫茫白雾,四周山影沉沉,他们似乎已经身处在山岭身处了。
“醒醒,别睡了!”他摇了辰星好几下,后者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他还在心里感慨这姑娘睡姿真特别,喜欢蜷缩成一团,跟个大虾米似的。
“怎么了?”
他示意她看四周环境,又低低道:“你那小毛驴估计是跑了。”
辰星很快清醒过来,脸色有些严肃。“拿上东西,走!”虽然她心里隐隐觉得有些古怪,自己并不怕这鬼影重重的阴森气氛,但理智告诉她,不能久留。
只是他们走了好一会,却似乎还在原地打转。而耳边的鬼哭声却越来越近了。她不禁暗骂自己不够警醒,竟然对危险毫无所觉。他们这要不是碰上了迷幻阵,就是遇上了鬼打墙。要是后者还好,等太阳出来就好了。若是前者的话,只怕不尽快出去的话,后果会很严重。
“我知道了,这肯定是师父说过的鬼打墙。”景云突然胸有成竹道:“我知道怎么出去!”
她狐疑地看着他拍胸脯保证,然后,掏出了一根布条,将自己眼睛给蒙上了。
辰星:“……”???
对此,景云振振有词:“师父说了,鬼打墙的原理就是视觉欺骗,我们以为自己在往前走,其实是在绕圈。只要把会骗人的眼睛蒙上,靠着直觉往前一直走,就能找到出路。”他又摸索着抓住辰星的手腕,“走吧,跟着我。你要是担心的话,就睁着眼睛。不管有什么过来,我在前面挡着呢。”
这话好像一阵轻柔的春风,吹起了她心湖的一丝波澜,却又很快被他扯着往前走的粗暴动作给灭了。
她察觉到牵着自己的那只手其实在微微颤抖,心里一叹,不知怎么的,神使鬼差般就反握了回去。对方步子一滞,她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你停下来干什么,赶紧走啊。再不走,那什么就要来抓你了。”
他不说话,只是前头传来一声轻轻的笑。她听得有些恍惚,似是回到了先前她还是只小狐狸被背在小藤篮里的时候。
终于离开了那片白雾,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两人的手不知何时贴得紧紧的,连手心都出了汗,黏腻腻的感觉,让她有些心慌。她连忙松了手,又夸了他两句。不得不承认,人类在总结经验方面确实比妖族做得好,她们都是放养式的学习修炼,哪有什么经史典籍名师教育。
她难得出声夸他,景云却像是没听到似的,只愣愣看着前方发呆。
“你怎么了?该不会是鬼上身了吧?”
她轻轻碰了碰他的肩膀,却顺着他的目光看到,前方的废墟四周白骨累累,就连他们此刻脚下踩着的土地也有枯骨零星散落。距离那废墟越近,白骨就越密集。那废墟的中央,似乎还有个约两人高的王座或是高台,正是由白骨堆叠而成。
嘎嘎——
一行乌鸦飞过,那粗嘎难听的声音更为眼前这诡异的场景增添一分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