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吱呀”一声,那扇饱经虫蚀雨侵,破败凋零的木门终于由外推开了,透过敞开的木门,媚好的阳光斜斜撒入小屋,点亮了阴郁的角落,而憋闷一年多的污浊空气几乎瞬间就冲了出去,刚刚好与这位站在门口的阳光青年撞了个满怀。
这位从刚才就皱着眉头,不断用手在鼻前啪啦啪啦乱扇的青年叫做穆然兴,对于这样一间灰尘满积的铺子,显然他由心里反感憎恶。
但还是万般无奈的走了进去,这间典当行堆满了从各种当客手中接过的各样物品,有老式的大屁股电视机,回力牌运动鞋,铁皮青蛙,红双喜的铁盆……而且这些当物的时间也各有不同,最近的时间是两年前接收的,最远的,甚至七八年前就已经存在于这间当铺了。
这些物品有的是新的,有的是濒临解体的,但现在都已蒙上了厚厚的一层灰。
穆然兴捂着口鼻,鄙夷不屑的粗粗扫了一眼,就脸色阴郁的向屋子深处走去,虽然这里和他想的没有太多出入,但身临其境还是让他不能适应。
径直来到店铺内的破木柜台,只见柜台外的两个高凳子落满灰尘,柜台内的两个也是如此,穆然兴深知,柜台内的其中一个凳子是父亲为自己放的。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距离上一次和父亲坐在一起已经有两年多将近三年的时间了,当初那个懵懂幼稚的小孩儿已然长大,但父亲却不在了。
穆然兴用袖子简单擦拭一番椅子后,慢慢坐下来,环顾整个店铺,破落生锈的陈列架,灰尘满积的当品,吊挂在墙角的蜘蛛网,如他死灰的心一样是黯淡的。
直到现在,他依然不懂父亲当年为何紧守着这一间小屋子,紧守着这一间破烂?还起了个消愁典当行作为名字,呵呵,消愁?有困惑不去找心理医生,难不成跑到这讨一杯酒,就借酒消愁了吧?实在可笑!
他多少次在想,如果不是这间屋子,父亲就不会疏于对他照顾而将他送到住宿学校,那样的话,至少在父亲死之前,起码有很多美好珍贵的回忆啊!如果不是这间屋子,那父亲就可以早点找到母亲,陪伴在她身边,兴许母亲因为心情大好而康复或者多活几年呢。
“臭老爸,你究竟这些年,在执着个什么劲儿啊?守着这样一堆不值钱还亏钱的破烂究竟是为什么?”穆然兴越想越委屈,含泪看向天花板哭起来。
母亲早早抱憾而死,父亲也死后,穆然兴就变成了孤儿,整日和姑姑住在一起,这样的生活是他最讨厌的,因此他讨厌造成这一切的父亲,更由心底厌烦憎恶这间当铺!
在上学以来,穆然兴已经记不清楚多少次劝过父亲关了这家典当行,可父亲每一次都是沉下脸来厉声将自己呵斥出去,还说:“小孩子懂什么?不想呆就滚出去!”
如今父亲已死,这个店铺已经放置一年多的时间,再加上房东一直催促着收回来,他知道姑姑担心自己触景生情,再度陷入丧父的悲痛中,所以才一直以交钱当仓库囤货搪塞自己,但总不能老是让姑姑当冤大头啊。
他曾经不敢触碰父亲的遗物,但现在他必须忍着。就在他匆匆整理父亲的遗物时,忽然,位于桌角正被一塌书压在最下面的棕褐色笔记本吸引了他的注意。
这个笔记本穆然兴认识,小的时候,父亲总是拿着笔在本子上写写画画,时而喜气洋洋,时而愁绪满怀,这就是他心中那一片圣洁的小空间,至于笔记本上写的什么,穆然兴真不知道,因为父亲从不让碰。
他也偷偷去翻,但每次在快要得逞的时候,父亲总是突然的冒出来说,这是给自己未来新妈妈写的情书,但现在看来,这个谣言已经不攻自破。
当穆然兴再次看到这个笔记本时,就像是一件悬而未决的大案在今日就要公开,这怎能不让人兴奋,更何况这个兴奋点还一直被父亲压抑着。
穆然兴抽出笔记本,眼睛瞄向天花板:“臭老爸,我看了啊!我真的看了啊!”
这是一个残破的日记本,前面很多纸张被撕掉了,不知什么内容,直接裸露出下面的日记。
“日期:五百年后,星期:三,天气:七彩天空?”穆然兴一脸懵的抬起头:“这是小说?”
他满头雾水的又对着黑字读了一遍,确信了,本子上就是这么写的,一个字都没错!
他呆愣了半天:“历史上有,有这么一天吗?”
第一章 错过五百年的悟霞恋(一)
日期:五百年后星期:三天气:七彩天空
此时夜幕正深,星汉无语,文昌路因为地处偏僻,街道两旁的商铺早就稀稀拉拉的关门歇业了,可唯独屹立在街角的那间二层店铺,依然灯火通明。
橘黄的薄光从消愁典当行的窗子透出来,仿佛是在指引迷失的人们,让看到这束光的人,心在此刻都暖了起来。
店铺内,那名穿着洗到泛白的呢子大衣,袖子挽起来的男人就是老板,他叫做穆十三,正如这间店铺的名字一样古怪。
只见他原本还算端正的五官现在泛着苍白,精神很颓唐,密密匝匝的圆形胡须因好些天没有修剪,杂乱而浓厚,甚至头发都是蓬乱的三七开。
在这之中,也唯有那双眼睛是最洁净,最明媚的,好似秋日的晴空,直视他的眼眸,使人不禁生出一种安详和明净。
不及而立之年的穆十三,就因为这般的不修边幅而蹉跎的像一个中年大叔,似是意识到这点,他带了一块老式的中学生手表来拉低年龄,但这块表却与他外表显得更加格格不入。
看了一眼窗外昏黄的路灯,穆十三起身为自己沏了一杯花茶,当她端着茶杯再次来到桌前,桌上的收音机此刻依然播放着《道德与法》。一边听着,他翻开那本棕褐色的笔记本,开始书写日记。
与此同时,消愁典当行的门突然被由外推开,随之一股不可言喻的酒气涌进来,呛的穆十三猛地醒过神,他蹙起眉梢看去。
只见一名装束打扮同样邋遢的男子走了进来,这人约莫二十三,四岁,瘦削的脸颊蒙着一层醉红se,又浓又黑的眉毛下的眼睛似闭非闭间带着泪花与痛苦。
此时男子的左手还提着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的全是喝光了的酒瓶,有白的,啤的,红的,只剩下一瓶二锅头,还被他死死攥在手中,隔一会儿,就迫切的灌一口,像喝白水一样自然。
穆十三捏着鼻子:“这位顾客怎么称呼?”
“侯,天骐。”说着,他已摇摇晃晃的走到柜台前,同时,像发疯的狒狒一样,捶胸顿足的喊起来:“老,老,老板我失恋了!你这里卖酒不,我现在活得太痛苦了,痛苦啊!痛苦哇!就那种被连扇巴掌还不能还手的痛苦,你明白吗?你明白吗?”
穆十三被他身上的酒气,呛得脸色一会儿白一会儿青,一时不知如何安慰,随口说道:“失恋了?失恋,好,好啊!失恋好啊!你要这么想,长痛不如短痛,假如你没有失恋,那你就得陪着你女朋友,万一她出个车祸,有个意外,你不得比现在难过?”
“再说了,如果你女朋友在外三心二意,你不得分分钟切腹自尽吗?但你现在失恋了,就统统的错过了,就不会为她难过了。是吧?”
“而且呢,假如你女朋友比你死的早,你还得先把你女朋友埋了,那倒时候你得多痛苦哇,一天天,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你说是不是?还有还有……”
“哇!”一听这话,侯天骐再也绷不住了,捧着脸,嚎啕大哭。
“你,你咋还哭上了?”
“我,我,我就是刚刚想了想你说的那些情况,不由更加难受了!她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就不活了,不活了!哇!”
“额,这个,那个。”穆十三窘迫的不知怎么接茬,半晌,他似是想到什么,神情变得值得玩味,阴阳怪气的道:“你不是要酒吗?我这里有种世间少有,极其昂贵的酒。我给你说,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地,也就是和你有缘,别人我还不卖呢,我保证你喝了后重整旗鼓,再不会为世间任何一名女子难过落泪!”
你见过一个中年大叔对你咬嘴唇吗?抛眉眼吗?侯天骐这次真看到了,ji皮疙瘩倏倏掉了一地,脸不住的抽起来:“老板,你,你,你该不会那个吧?”
“想什么呢?人家纯爷们,就说这酒要不要吧。”
“要,我就要它!”。
虽明着有种上了贼船,阴风透骨的感觉,但若真有穆十三说的一半好,心痛难耐的他也认了。
真有这种酒吗?答案是否定的,而穆十三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看在他酒气熏熏还一个人徘徊在外故意说的,为的是把他留在店里。权且不说他这样夜行有没有危险,单是他不顾忌身体,喝一瓶少一瓶的态度,绝对是要命的!
这个店叫什么?消愁典当行,既然他走进了这间当铺,那接下来就需要解忧消愁,并不是醉生梦死。
曾经的穆十三肯定当这时候的自己是在多管闲事,但自从那件事后,他需要这么做,因为这让他感到心安,感到被救赎!
过了很长时间,穆十三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洁白大碗,从柜台后,那挂着红色布帘上绣着黑色“当”字的暗房中走了出来,那里是厨房。
碗中不是酒,而是一个个团缩在酸汤中的小馄饨,只见包裹在外的馄饨皮柔和似絮,隐隐还可以看见其中粉红鲜嫩的肉馅。
这时,再被碗中的酸汤一引诱,只是闻一闻,侯天骐已经感觉酒气卸去大半。
穆十三微微一笑,做个请的手势:“酸汤小馄饨,解酒的。”
侯天骐嗅着香味,吞了一下口水,毫不领情的嚷嚷着:“老板,我不想解酒,我失恋了,我要酒,我要喝醉,我要喝到短片儿。你快把那个什么昂贵,什么不再难过的酒给我拿来吧。”
穆十三将这碗馄饨端的离侯天骐更近一些,拿起勺子,小心翼翼的舀了一个馄饨,故意翘着兰花指递过去,敛着嗓子:“你这不怀好意的人儿,竟还让我喂你吃,下不为例,哼!”
侯天骐冒出一头恶汗,怔住了。
“快吃啊,别不好意思!”
侯天骐脸抽了抽。
“哦,是嫌烫对吧,来,让我吹吹!”
“啊!”侯天骐惊惶的大叫一声,为避免穆十三做出什么更过分的举措,他赶紧抢过勺子,舀了一勺,将馄饨送入口中。
除了穆十三过分的行为,还有侯天骐是真的饿,空腹喝那么多酒,被馄饨香味一引诱,肚子早就又疼又饿,之所以僵着,就是嘴馋想喝酒。
虽没酒,但这馄饨味道着实不错,肉汁四溢,再混合着一同送入口中的小勺酸汤,由唇入腹,酸味通达全身,顿时腹中温暖。
“啊!老板,你这做的也忒好吃了,不行了,我再来一口。”
“人都说要温暖一个人的心,就要先温暖他的胃,真好!”穆十三看着侯天骐心情略安,现出欣慰的笑容。
“啊?”闻言,侯天骐吃的速度加快,只想赶紧离开,生怕待会就在这失去什么似的,一时,他被烫的嘶嘶大嚼,忽然,他怔住了,馄饨含在口中,半晌,又放声大哭:“老板,你这馄饨做的也太像我前女友做的了,以前她也是,每次在我喝醉的时候,都会下一碗酸汤小馄饨给我解酒。”
说着,侯天骐又一把扯过穆十三的胳膊,抱着使劲的哀嚎,哭的好像就要背过气去,他的泪水混合鼻涕和口中的汤汁都抹在了穆十三衣袖上。
“好巧!”穆十三哭丧着脸回了一句,他有洁癖啊,这样又是鼻涕又是油水眼泪的,把他都快恶心死了,他想把手臂抽回去,可反被侯天骐抱的更紧了。
因为担心,给侯天骐下了一碗馄饨,但也没想到饭也能撞衫,他一时不知如何安慰,准确说是还没有到极佳的安慰时间。
“老板!你这哪是解酒啊?这分明是剜心啊!太疼了,太疼了!我真受不了了。”
等他又哭了一会儿,穆十三看了一眼手腕上那只生锈,造型老旧的表,满意的点点头,或许他认为现在就是极佳的安慰时间,突然莫名奇妙的哼唱起摇篮曲:“小兔子乖乖,把眼泪擦擦,妈妈快回来!”
“老板,我看你竖在门背后的招牌写着:典当约定成俗的因,撒下大胆未知的果。这是什么意思。”不知是摇篮曲起作用了还是侯天骐哭累了,他的哭声竟落了下来。
“嗯,约定成俗的因指的是每一个人迷茫,困惑,忧愁的起因,什么样的因种什么样的果,将起因都典当出去了,那么结果岂不是尽人意的随意更改,不受因果束缚的去发展,这样难道不够大胆?不够疯狂吗?”
“那我能将失恋典当吗?”
“失恋属于结果,根据因决定,你最后还得失恋。”
“那……那……那我总能典当失恋的痛苦吧。”
“抱歉,这也不行,本当铺不支持负面情绪典当,不过你可以考虑典当开心,当你烦恼的时候赎回去,做一个交换不就行了吗?”
“我都失恋了,失恋了你懂吗?我现在哪里来的开心,我总不可能像个傻子一样拍着手掌大笑,我失恋了吧。”
不管是侯天骐还是穆十三竟然都没有意识到这样你一言我一语的异常之处,心情可以典当吗?失恋可以典当吗?因果可以典当吗?肯定不能。从交谈中,二人对这些问题皆是认为能,而且认为的毋庸置疑,无可争议。
二人就像是被催眠中的人,就像是在梦中的人,都从心理到潜意识的认为能,如果让别人听到肯定会以为两人疯了,或者其他什么,总之不可能胡说这么久。
就在这时,一个身着兜帽长袍的人走了进来,这人面上带着一个有两撇胡子的白色笑容面具,那笑容半诡半魅,就像蒙娜丽莎的笑容蕴藏无限意味。兜帽裹着他的头发和脸型轮廓,分不清他究竟是男是女。
一身黑色兜帽长袍自然垂到他膝盖处,类似火纹跳动的红色图案绣在袍服底端,长袍上还镌刻着其他繁古复杂的花纹,也不知蕴藏什么深意,只觉神秘莫测,凸显他整个人格外有气势。
“老板,这是当票,我想要赎回我的那份开心。”略微沙哑沧桑的声音从面具下粗粗的传出来,结合先前这人的步态,显然他是一位男人,身高与穆十三齐平。
侯天骐怔怔的看着这个人,他认为自己先前很正常,反而觉得眼前这个人才是不正常的,但听到他赎回开心,不禁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穆十三接过那张泛黄破旧的当票,认真仔细的看了看后,竟也没质疑,排斥,就这么转身在架子上寻找起来,片刻,递给一个瓶子:“这是你典当的开心。”
递过来的瓶子无色无物,让人怀疑这是不是类似皇帝新衣那样的谎言。
就在兜帽男转身离开时,侯天骐突然一步上前,挡在他面前:“兄弟,咱俩能不能换换,我把悲伤给你,你把开心给我。我现在很难过,很痛苦!兄弟,求求你了。”
兜帽男沉思了许久,然后从那兜帽长袍下掩盖的裤兜中取出一个空瓶:“可以,只要你到你痛苦起源的地方用这个瓶子装一点那的空气,这样你我一换,再放在鼻前一吸就可以了。”
那个空瓶除了上面贴着的纸条与赎回的空瓶纸条颜色不同,没有任何区别,大小就像是装有美瞳的玻璃瓶,非常普通。
“谢谢,谢谢啊。我们现在就走!”闻言,侯天骐竟也没有提出质疑,没有认为他言语反常,而是就那么拉着兜帽男的手匆匆忙忙的向消愁典当行外奔。
门开了,门外的世界变了……
第二章 错过五百年的悟霞恋(二)
文昌路与通义街交叉的十字路,周围尽是精致低矮的店铺,一到晚上,这里就变得路旷人稀,但耸立在这群房屋后面的高大楼宇,却是灯火通明,透过明净的玻璃窗还可以隐隐窥见伏案办公的辛勤员工,除此之外,你还能坐在昏黄的路灯下闲适的数着马路上偶尔驶过的车辆。
这才是门外原本的样子,偏僻又冷清,然而,这一切在刚刚开门的刹那间都不复存在,消失的了无痕迹,就像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取而代之的是一汪深沉的湖水,隔湖岸边是绵亘崎岖的低矮群山,上面闪烁着跳动着细小的光点,那都是从依山而建的矮小建筑中透出来的。
月色淡雅,静静的轻撒在群山,伊人湖畔,建筑群上,回映出诡谲梦幻的光。
天上繁密的星,映在湖水中就像是恣意的火花跃动着,尤其是那与伊人湖畔水天相接的地方,更是相映相成,水天两面银河,似乎是踱步在星空中。
这里过于唯美,以至于美的不真实,就像是沙漠中看到的海市蜃楼。
然而,面对这云橘波诡的一幕,不论是兜帽男,还是侯天骐都没有察觉不对,他们对于这所有的一切的那种适应状态,就仿佛伊人湖畔自来时就存在于这里,存在这才是正确的,存在的无可争议。
如果谁若是质疑这怪力乱神,诡谲多变的场景是不真实的,是不应该存在这的,那侯天骐一定会认为提出质疑的人要么是路痴,要么是他记错了。这里本来就是这个样子。
侯天骐僵在那里,望着这一切,陷入了沉思,难道是他发现了吗?
“伊人湖,这里就是我痛苦起源的地方!”侯天骐忽的开口。
果然,侯天骐没能发现,他还是从心理到潜意识的去相信,尤其是潜意识,相当肯定。
这里他与何紫不知手挽着手来过多少次,每一次都恍若昨天。幸福的方式虽然不相同,但幸福的感觉确是一样的。
“你等等!”看到那只缓缓打开瓶盖的手,兜帽男突然开口,一只手拦住侯天骐的动作。“你先别着急,我还没想好要不要和你换呢。”
“为什么?”
“我得先知道你这个痛苦到底晦不晦气,万一你这是死人,破产,杀人,放火还要坐牢的,你倒好天天乐乐悠悠,我呢成天晦气缠身,这个东西又没有三天无理由退货,到时候我找谁去?”兜帽男摊开手,一副满是无奈和担忧,显然他对这种事情耿耿于怀,不亚于洁癖。
“就是失恋了。”
“这个,那个,失恋啊,貌似,好像,大概也有那么点晦气,我这也三十而立的人了还没谈个女朋友,你就让我感受失恋的痛苦,有点憋屈吧……”
兜帽男旁若无人的唠叨着,等回过神时就见侯天骐不知何时来到伊人湖畔边,拿着个空瓶在空中漫无目的的舀来舀去。
“那个,兄弟,我已经把我痛苦起源地方的空气都装在这个瓶子里了,现在咱俩换过来吧。我实在无法忍受这种心头剧烈绞痛的滋味了……”侯天骐哭丧着脸,万分着急的乞求着。
“别叫我兄弟,别搞得跟我很熟,哦,你心头剧烈绞痛,换到我这就不是了?我叫做鬼盗十三,我更喜欢别人这样称呼我。”说着,鬼盗十三唉声叹气的从裤兜取出之前赎回的上面还贴着红色字条的瓶子。
“喏,你现在后悔还来的及,一会儿一旦互换过来,你虽然再也体会不到失恋的痛苦,但也相当于将那段爱情的回忆也留给我,从今往后,你和那个叫什么盒子,合着的,再没什么关系,就算你们彼此碰面,陌生如路人。”
“而且啊,最最最重要的一点,万一她重温旧情,忆起了你们的好,那到时候复合的可就是我啦,哈哈哈!”鬼盗十三咯咯的坏笑起来:“这你能接受?经营到这般痛彻心扉地步的爱情就这样送给了别人,等等,我说的是不是太多了,我闭嘴,闭嘴!”
“为,为,为什么会是这样的!”侯天骐接过瓶子的手颤抖起来,手指不停摩挲着盖子,犹豫要不要打开。
鬼盗十三说的对,这样痛彻心扉的感情就这么滑稽草率的交出去,他的确心有不甘,他想要在彼此心中保留这份记忆。
万一有一天还有复合的机会呢?就算不能复合,做朋友的默默守在她背后起码也是开心的啊!可是都分手了,不就代表放下了吗,为什么还要保留这份记忆呢?
“你废话,啥事没有点代价,好东西还能都让你占了。换不换?不换可别耽误我时间,我这儿还正难过呢。”
侯天骐没有吱声,半晌,他突然面朝伊人湖畔,嘶声裂肺的吼起来。
一时,偌大的山谷回荡起那沉闷的低吼声,侯天骐也不知吼多久,只记得吼到大脑缺氧,头晕脑胀,眼冒金星,他才浑身酸软的仰面倒在地上,任由清凉的泪珠顺着脸颊向两旁滑落。
“其实,我也不想啊,这段感情我很珍惜,可以说是谨小慎微,甚至用命来呵护,但现在她遇到了对的人,我又有什么理由去耽误她,剥夺她追求幸福的权利。”
“她叫做何紫,那时,我们还是大学同学,大学中的她总爱穿着一身纯白色的连衣裙,尤其在秋风的吹拂下,她衣裙飞舞,飘飘欲仙,就像一位仙女谪落凡尘,恰逢那段时间《大话西游》在大陆掀起热潮,同学们就纷纷将她比作紫霞仙子,想想真的很贴切。”
“她很优秀,追求她的男生自然也不在少数,而我因为从农村考来,家境清贫,自觉与其他的追求者不知矮了多少,所以我只能远远的注视着她,将这份感情埋在心里。”
“我控制着自己,尽量与她少说话,少接触。她若安好,便是晴天;他若幸福,我便离去,这是我给自己定下的规矩。”
“我以为我会与她就这么一直保持着永不交集的平行关系,但不知那一天怎么了,我和她所维持的平行关系竟然形成了夹角。”
侯天骐慢慢爬起来,倚靠着地上的乱石,静静的回忆着,只有沉浸在那一段情感中,他波澜的心湖才会宁静下来。
鬼盗十三没有打断,也倚靠着一块石头坐了下来,但不知何时,他手中多了一支画笔和一个颜料板,在他的面前还竖着一个大大的画板,画板上夹着空白的纸张,也不知这鬼盗十三又想出什么幺蛾子。
“那一日,我如往常一样去图书馆借书,刚巧的是,何紫也在图书馆,就在我借完书准备再次从她身旁走开时,我没注意到她,她也没注意到我,我们彼此撞在了一起,她手中捧着的书随即掉落的满地都是。”
“我去帮她捡,她也弯着腰一起捡,我们都蹲在地上,那是我第一次离他那么近,我真的很开心,脸上都快绷不住了,多想我和她就这么一直在原地捡着书,但总共也没有几本书,加上我们两个人一起捡,很快就捡完了。”
“就在我捡起最后一本书准备还给她时,也不知是这本书在图书馆呆的年头多了,还是也被其他人撞在了地上,就在我刚刚拿起的时候,那书里的纸张就像是一片片雪花,洋洋洒洒的铺满一地。”
“我为了不让何紫卷入这种难堪的坏事中,就让她离开自己去捡,但何紫偏不,于是,我们就又那么顺利成章的蹲在一起。但这一幕很快就被图书管理员发现了,我直到现在还记得那位图书管理员,她是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大妈,言语中有着淡淡的河南口音。”
“她不仅口音河南,声音也像河南豫剧般的尖锐,这下,我和何紫一下子就成为了图书馆所有人瞩目的焦点,一些好事的同学更是围在附近,看着我们的笑话。”
“我没关系啊,自小生长在农村,早就习惯了张家长李家短,但何紫不同,她是那种生活在城市,不闻烟火气的女神,在老大妈几句吵嚷声中,她就红了脸,低下了头,再过一会儿,那阴郁的面容都要拧出泪了。”
“我不知该如何说服老大妈让她离开,所以只能和老大妈打着嘴仗,在众人面前去哗众取宠,事实证明,这种做法还是蛮管用的,我不仅成功吸引了全场人的目光,更逗乐了眼泪婆娑的何紫,老大妈也被我气的脸红脖子粗,最后索性埋怨几句就把我们放了。”
“没想到,那一次阴差阳错的相遇竟让何紫注意到了我,她开始邀请我加入她的生活圈,一些活动也总是让我陪着一起去。”
“虽然我克制着,但我对于她就是无法提出拒绝,渐渐地,我们彼此成为最要好的朋友,闺蜜,知己。但我就是不敢表白,生怕表白后,我们连朋友都做不成。”
“直到一次学校举办的新年舞会,台上主持人反复强调,这是我们彼此跨过的最后一个新年,多熟悉熟悉坐在前后左右的同学,一毕业身边就少了这群陪你笑;陪你哭;陪你开黑;陪你闹的兄弟姐妹,趁着这最后的时间,让我们再逛逛散发着泡面味的宿舍;让我们再坐坐总是缺人的教室;让我们再鼓足勇气,向不敢告白只敢暗恋的她说出那三个字!总之青春散场,不留遗憾!”
“那一天晚上我坐在典礼失声痛哭,想想毕业后我们连再次坐在一起的机会都没有,我终于下定决心,向何紫表白,就算做不了朋友我也要让她明白我的心!”
第三章 错过五百年的悟霞恋(三)
那一天,在其他人的眼中或许就像昨日一样平平无味,循规蹈矩,但对于侯天骐来说,那一天是自己与何紫,这两条不相交的平行线彻底重合在一起的一天。
就像太阳,月亮,地球完全在一条线上,就像乔丹抢断爵士队,将篮球狠狠的投进了篮筐上演绝杀,就像……
那一天,何紫如往常来到自习室,就在她准备开始自学时,忽然,自习室内的灯熄灭了,她没有在意,以为是某个同学出门时随手碰到的,又或者是电路在一刹那的老化。
但奇怪的是,坐在自习室的可不止何紫一个人,一时竟没有一个人走下座位去重新按开自习室的灯。诺大的自习室,只能通过窗外和煦的月光大致照明,何紫环顾四周,一个个同学就像是彼此约好了似的,都将头埋在桌上,不知要做什么?
原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讨论习题的同学竟也各自回到座位上,将头沉沉的搭了下去。自习室不同往日的万籁俱寂和同学一反常态的表现,让何紫莫名的紧张和惶恐起来,正当她起身,准备按开电灯,给自己壮一壮胆时。
门外突然响起一首童歌,何紫一愣,想了想,才恍然今天是自己的生日,与此同时,埋头苦坐的同学们突然站了起来,手上还捧着一个个烛火摇曳的蜡烛。
甚至,还有同学正捧着蜡烛从前后门齐齐的走了进来,但不管是刚进来的,还是已经站在自习室的,他们口中都高唱着生日快乐歌!
那首童歌虽然跑调严重,音律不齐,但此刻却像是一条清清的溪水从何紫心上潺潺流过,带来融融暖意,何紫在心中也情不自禁的一同唱着。
感激的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止不住的滑落,但惊喜还远不如此,歌声中一名身着西服的男子正捧着一个硕大的水果蛋糕向她款款走来。
何紫一看是他,闪烁着泪花的俏脸一下子变得像窗户纸似的煞白,脑中嗡嗡的响,她预感到接下来可能会发生什么,但她就是不敢想,因为她不知该如何告诉侯天骐!
何紫只觉在这的每一分钟都是无比煎熬,橘黄色的烛火本应是暖的,但她觉得很冷,从鼻尖到胸口,从手指到肩胛每一处都非常冷,她冷的瑟瑟发抖。
侯天骐今天捯饬的很帅,租来的西服衬托着他高挑的身材。他的气质,神态,步伐再加上三分英气的脸颊竟似一位王子出众,抢眼。直到这一刻,所有的人才真正注意到这位平日朴素,话也不多的男生!
侯天骐平静了一下那跳了一整天的心,看着何紫严肃起来:“何紫,眼看毕业在即,就像是主持人说的青春散场,不留遗憾,今天借着你生日的时间我想向你表白,我喜欢你已经很久,很久了,但我不想将这份暗恋带出校园,所以请你答应我!”
“咚咚咚!”侯天骐只觉在说出这句话时脑中一片空白,周围一片死寂,就只听见自己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
“答应他!答应他!答应他!”短暂的安静后,全场的人开始为侯天骐起哄,打掩护。而看着侯天骐战战兢兢的样子和何紫低头不语,全场的人也不禁替他们捏了一把冷汗。
何紫一双眼睛被惊惶所充满,像受了惊的小鹿,她只觉一种愧疚的心情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终于她再也无法忍受。
她推开面前的侯天骐,推开捧着蜡烛的同学,头也不回的向门外跑去!
走廊里顿时响起何紫急促的脚步声,一颗颗闪闪的泪珠伴随她的跑动向后滑落。泪水埋藏着她难以告诉侯天骐的秘密,她已经有男朋友了,但她不想害侯天骐在那么多人面前丢面子,而她刚才的恐慌也是在心里矛盾是明目张胆的拒绝还是昧着良心先接受再告诉侯天骐她有男朋友的事情?
符合何紫口味的水果蛋糕就如侯天骐破碎的心摔得粉碎,溅起的奶油和水果弄脏了那套笔挺的西服,原本香香甜甜的蛋糕在混杂着空气中弥漫的伤感和泥土的味道后都变成了苦涩!
“哈!哈!哈!”莫名的笑声吓的侯天骐机灵灵打了一个冷颤,鬼盗十三穿云裂声的声音震得他两耳嗡嗡作响,一时他竟然捧着肚子没完没了的打起了嗝。
原来他刚才讲着讲着又触碰到了内心的创伤,正在抽泣时,被这么一惊,一口气堵在那里,这一岔气就打起了空嗝。
侯天骐脸色冷厉的转头看去,没好气的吼道:“你笑什么?”
鬼盗十三非但没意识到在别人正伤心的时候大笑是对他人的不尊重,反而被侯天骐这么一问,更加毫无顾忌,粗狂恣意的笑了起来。一时,空旷的山谷都是鬼盗十三那郎朗洪亮的坏笑声,带着说不出的诡异。
“诶!不行了,不行了!”笑了好一会儿,鬼盗十三突然哀嚎起来,同时,他没来由的从下往上揭开半边面具,只见他裸露出的半边面容上,浓密杂乱的胡须围绕他的嘴唇形成一个圆形,邋遢不堪,看来今年的潮流就是大叔型。
“呼!呼!”他轻轻拍打着胸膛,大口呼吸着。“诶,不行了,面具后的空气太稀薄了,笑的我都缺氧了。”
过了很长时间,鬼盗十三才缓过劲儿来,颇为疲乏的倚靠在侯天骐身上,无意间,透过面具上的孔洞,鬼盗十三又看到了侯天骐的脸,再次忍俊不禁的狂笑起来
“齁得住啊,齁得住啊,你这也太倒霉了吧。你这好不容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去表白了吧,这倒好人家给你脚底下放的是大头钉啊。我算是看出来了,你这是让人截胡了,哈哈哈!”
侯天骐一听,脸涨得通红,猛地一把抓着鬼盗十三的衣领剧烈摇晃起来,吼道:“我叫侯天骐,不是齁得住,还有这一点也不好笑!”
“OK!OK!你先放开我,我刚刚为你做了一副画,你看完说不定气就消了。”鬼盗十三刚把笑意憋回去,正辛苦的忍着,一提到那副画,又一秒破功的咧嘴大笑,甚至还有唾沫喷到侯天骐的脸上。
侯天骐抹了一把脸上的唾沫,心中愤怒,如果不是还要和他交换心情,就他这副贱嗖嗖的模样,早上去抽他丫的一个大耳刮子了。
“你看。”
侯天骐扭头一看,只觉胸间一闷,差不点就要从口中喷出一口血来:“你给我撕了!”
画上的内容是这样的,在灰暗的自习室里,一个个手捧着蜡烛的同学自发的将三个同学围在中央,只见那名身着西服,侧脸形似侯天骐的男生正单膝着地,双手捧着蛋糕,而在他的前面是一个穿着短衣短裤,衣帽随便的臃肿男子,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脖子上的大金链子。
胖子冲着面前这位身着白色连衣裙,笑容甜蜜,身材高挑的女子相对站立,他那臃肿的身材正好堵在女子与西服男中央,重点是,胖子向后伸出的手托着蛋糕的三分之二,只有剩余的三分之一是男子捧着,画中的西服男俨然一个送蛋糕的服务员,而人家那个胖子才是正主嘛,至于那位貌美的女生则相当幸福的享受这一切。
“怎么样啊,送蛋糕的服务员,这幅画是不是很贴切?”鬼盗十三把那幅画放低一些,裸露出半个脑袋,邪恶的笑着:“你要这么看,有些事情换个方式就能让你的小女友很开心,假设蛋糕是人家男朋友送的呢。”
“那何紫的男朋友也不是这样肥肥大大,带大金链子的暴发户!我限你在三秒之内给我撕了,要不然我掐死你!”
“哎呀!啊!别摘我面具!啊!救命啊!”
……
一时,山谷内响起有如杀猪的哀嚎,声声刺耳,楚楚可怜,听得人心里都不由得一阵揪痛。
但不管侯天骐如何“恶意报复”,鬼盗十三就是宁死也不摘面具,将他的老脸看的比金子都贵重,至于那能露出的半张脸,则肿的像个猪头,还全都是爪痕,青一块,红一块。
闹累了,打累了,哭累了,两个人又如同一滩烂泥的栽在石头旁,看着月,攀着肩,继续听侯天骐讲那失恋的故事。
原本以为这条平行线不会再有重合交集的一天。直到某一天,侯天骐接到一个电话,只听那一端不断传来何紫悲悲戚戚的哭声,几乎说一句,哭一下,那哭声就像小刀,一寸一寸割着侯天骐的心。
“呜,呜,侯天骐我分手了,你能来伊人湖这里找我吗?”
“能,能,你等着我,千万别做傻事!有什么事情我们一起面对!”
侯天骐很紧张,他虽然不知道伊人湖畔背后的故事是真是假,但那动人,唯美,惨烈的殉情桥段,不知为何就是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据传,很久以前,一个美丽的藏族姑娘来湖畔游玩,不小心,她在湖边趟水时掉进了水里,就在这时,一名男子将她救了上来。
藏族姑娘爱上了这位意气风发的男子,男子也爱上了这位美丽的姑娘。因为姑娘来自XZ,在之后的某一天,男子就送给姑娘一把长刀作为定情信物,并立下誓言,如果有一天我背叛了你,就请你用这把刀割开我的胸膛!姑娘慷慨收下,因为她断定永远没有这一天!
直到有一天,男子突然对姑娘说,我心中的伊人不再是你,我将会和那位伊人远走他乡,过着更幸福的生活!就如男子说的那样他消失了,仿佛人间蒸发。
姑娘看着那把昔日男子送她的长刀,暗自发誓,不论天涯海角,一定要找到男子并割开他的胸膛!
就这样藏族姑娘背着长刀开始满世界寻找男子,但世界这么大,要找到一个人谈何容易?在寻找的过程中,姑娘发现时间和美景已经冲淡了她对男子的恨,当她返回湖畔准备将长刀沉在水底开始重新生活时,桥上一位悲伤的老婆婆吸引了她的注意。
老婆婆站在桥上,向湖畔挥洒着骨灰,如果不是藏族姑娘阻拦,这位伤痛欲绝的白发人早已随仙逝的老伴,儿子去了,藏族姑娘出于心善上前开导,彼此交谈中,她才惊诧的发现,这位老婆婆竟然就是男子的母亲。
原来,男子自知病入膏肓,无药可救,所以故意撇下那一句气人的话,目的就是他断定藏族姑娘对长刀誓言铭刻于心,一定会走遍天涯海角寻找自己,而他也相信美景和时间会冲淡藏族姑娘对自己的爱与恨!他希望看到的,就是所爱的姑娘能幸福的迎接新生活!
将老婆婆送回家,藏族姑娘自怨自艾,悔恨她对男子的误解!悔恨有那么一段时光遗忘了男子!终于,她情难自抑,拔出长刀,自刎在湖畔,因为她要永生永世陪伴在男子身旁,再也不离开他左右!
自此这片湖畔以伊人命名,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寓意男子和藏族姑娘的意中人永远是彼此,这一世他们彼此爱恋而不能长久,期望下一世他们能如这湖水长相厮守,永不分离。
伊人湖畔背后这一段哀痛深沉的故事再加上电话中失声痛哭的何紫,侯天骐怎能不担心着急?
第四章 错过五百年的悟霞恋(四)
油门轰到底的摩托车在马路上快速闪过,飞速转动的轮胎下灰尘弥漫,此刻所有的一切都如轮胎下夹轧的石子已经不重要了!
飞沙走石间,白色的马杰斯特已经稳稳停在伊人湖边,侯天骐举目四望,在水一方,一道孤零零的倩影正面朝湖水站在那古朴的石拱桥上。
那名女子正是何紫,她依然是那么一袭白色连衣裙。净蓝如碧的湖水倒映出被泪水濡湿的脸颊,娇小的身躯因为哭泣而微微发颤,恍若飘落在水中树叶上的蚂蚁,无依无靠。
侯天骐将头别过去,不忍再看,他捡起地上的石子斜着扔向水中,“咚!咚!咚!”跳脱的石子像蜻蜓点水在水面打出三重涟漪,打碎了这个排斥何紫的世界,也搅扰了她的心湖。
何紫回头看去,她的容貌令侯天骐又是一怔,只见她那双灵动的大眼睛现在哭的又红又肿,落寞的眼神中满是委屈与悲戚,刚有些理清的发丝又被风无情的拨乱,瘦削的脸颊蒙着病态的苍白色,整个人竟然一下子苍老许多。
侯天骐只觉心如刀绞,对于何紫只有疼惜爱怜,他真恨不得一把揪出那个伤害了她的人,把他骨头碾碎都是轻的!
这般想着,但侯天骐却并没有将负面情绪表露出来。何紫是个要强的女孩儿,他不想让何紫看出自己过得比她好,于是,他还是傻傻的呲着大白牙:“几天不见你怎么又漂亮了!”
何紫接过侯天骐递来的纸巾抹掉眼泪,一下破涕为笑:“少来!你没发现你已经把属于农民的憨厚朴实丢掉了吗?”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丢掉憨厚朴实又算得了什么?”侯天骐扮着鬼脸,振振有词。“还有,咱能不在这殉情的地方聊天吗?走啊!我带你四处转转”
何紫听出话中意思,小脸自酥了一半:“那个,我还没有骑过摩托车呢,今天,能让我试试吗?”
“好啊。”
侯天骐几乎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了,尽管他知道没有摩托车驾照的人是不允许骑行的,但只要何紫高兴,偶尔肆意任性一回也没什么了不起。
就这样,在侯天骐的指导下何紫跨上了那辆纯白的马杰斯特,本来她想独自骑行,但不放心她安全的侯天骐在这一点上始终没有做出任何让步。
于是何紫坐在前面驾驶整辆摩托,侯天骐坐在后面。纵然如此,他的双臂也始终呈现一种张开环抱状,揪着的心没有一刻是放松的,他的眼睛也全都凝聚在何紫那拧着车把的手上,生怕一眨眼就会发生什么对何紫不利的事情。
“轰!”
何紫一拧车把,摩托车如离弦之箭瞬息冲了出去,速度快到出乎了她的意料,何紫只觉被汹涌的风砸的一阵颤栗,两边景物急速倒退,这种与风竞赛的感觉让她彻底慌了神。
而她越是害怕,越是下意识的拧紧车把。
发动机剧烈的震动,排气管嗡嗡轰鸣着,侯天骐明白何紫这是将油门轰到了头,他开始焦灼不安的嘶吼着:“刹车!刹车!刹车!”
但何紫已经被吓蒙了,她哪里还明白什么是刹车,就连刹车闸都摸不到了,胡乱的摸索中,她又不小心拧紧了车把。
飙到极速的摩托车眼看就要撞上护栏车毁人亡时,何紫突然感觉一条强而有力的臂膀正挽着自己的腰,让她僵硬而麻木的腰肢可以放心的枕在上面,风吹过耳畔,她不再恐惧,这种感觉令她陶醉痴迷。
忽然,一声歇斯底里的“松手”将何紫拽回现实,不等她有所反应,只觉挽住腰肢的臂膀突然发力,以一股势大力沉的气劲已将她从摩托车带了下来。
“砰”一声巨响,白色的马杰斯特撞上了湖畔边的护栏,塑料的外壳瞬间化为碎片,零件散落一地,一个冒着烟的车胎被弹了回来,最后摇摇晃晃的倒在车胎夹轧的黑色焦上,现场惨烈,让人后怕。
何紫只觉身体失重,自己不受控制的翻滚起来,但在这个过程中,身体好像被什么东西压着,裹着,而那东西暖暖的,软软的,每次都在她腹背着地的时候替她减缓伤害和震动。
当她恍惚着从眩晕中回过神时,就看到身下正压着一个人,同时,一张血粼粼的脸孔映入眼帘,是侯天骐。汩汩的血水正从他额头流出,模糊了那娇憨的面容,也染红了只呲给何紫的大白牙。
不止额头受了伤,在侯天骐身体各处都受伤了,鲜血直往外冒,就像是小小的喷泉,猩红的血水染湿了刚刚二人滚过的草地,一颗颗血珠顺着浅巧的草叶徐徐淌落,空气中都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
何紫痛苦的抽泣着,攥着袖子不顾形象的在他脸上擦拭起来,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不断滴落在侯天骐的脸上而绽放出晶莹的泪花,她一个劲儿的呼喊:“侯天骐,侯天骐,侯天骐你给我醒醒!”
这张为了自己命都豁出去的脸,这张将自己的命永远放在何紫后的脸,这张不计后果的脸,这张娇憨到永远会在何紫面前傻笑的脸,这张被血水沾污的脸……何紫铭记于心,永远永远都无法释怀,更是一种出于对他的愧疚!
从这一刻,她的心只有一个念头:为了侯天骐,我愿意好好的活下去,因为这是他用命换的!
何紫的话终于唤醒了侯天骐紧闭的双眼,他看着何紫,费劲力气才颤抖的说道:“你,还好,吧。”
“呜……”何紫哭的就像个泪人似的,好半天才嘤嘤的道:“我好,我很好!”
“那,那,那我就放心……”侯天骐昏了过去,也直到此刻,他才松开那双将何紫死死抱在怀中的双臂。
刚刚的一滚一翻对于他来说步步是坎,就算是向后滑出五六米,撞在石子耸立的草地上,他都是咬着牙始终未能松开,唯独听到何紫平安的话他才松开。这难道还足以证明何紫在侯天骐心中那堪比天地的重要分量吗?
……
“哇!哇!哇!”突然,声声有如长布撕扯的哭声在山谷上空响起,只见鬼盗十三又揭开半边面具,正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摇着头失声哀嚎,泪水汹涌:“太感人了!太感人了!简直没有天理啊!这就是青春,这就是青涩懵懂的爱啊!不行了,我还得再哭一会儿,哇!”
“噗”隔了一会儿,只听鬼盗十三那突然传出怪异的闷哼,侯天骐转头看去,鬼盗十三正对着纸巾使劲的擤鼻涕呢,在他周围还扔了一堆被泪水浸湿揉皱的纸,那模样就像是看了肥皂剧的老妇人。
侯天骐不禁暗暗鄙夷,这人怎么一点也不靠谱儿,一会儿像个孩子,一会儿又像个老大爷,这个人的真实年龄究竟多大啊!为什么他要把自己包裹的这么严实?莫不是何紫哪位情敌来找茬?不能吧,自己都和她分手了。
“齁得住啊!齁得住,你不能死!”一边说着,鬼盗十三已经入戏的抱紧了侯天骐,一边还将头缩在怀里,涕泪横流的在侯天骐胸前的衣服上蹭来蹭去,糊的也是一把鼻涕一把泪。
……
侯天骐没有允诺空头支票,而是真正用命守护了自己怀中的女人,那股天塌下来也有一力扛起的无畏深深感动了何紫,当她面对男朋友一而再,再而三的挽回复合时,何紫则不屑一顾的拒绝:“侯天骐能为我死,你呢只会为了你自己在外面找女人,所以我是不会和你和好的!”
自那天起,侯天骐一度昏迷不醒,而何紫就日日守在他病床前,不离左右,唯恐在侯天骐睁开眼第一时间看不到自己而倍感焦急。或许是他们的情感上感苍天,亦或者侯天骐真的舍不得离开何紫,某一天的清晨,他终于睁开了那双时刻注视何紫的眼。
朝霞初照东方,媚好的阳光染红了半边天,红彤彤,金灿灿,就像秋日丰收火红的水稻种在云端,其中,一缕橘红色的阳光透过窗户,静静的披在床边那娇小疲劳的身姿上。
侯天骐看着趴在自己身上酣睡憔悴的何紫,傻傻的笑了:“小傻瓜,你至于这么守着吗?为了你我才不会就这么早死呢!”
何紫在梦中沉浸着与侯天骐在大学的时光,而现实的侯天骐就那么怔怔的看着何紫,一切都如春天般美好,不知过了有多久,直到侯天骐的腿发麻刺痛,何紫再度被那次事故惊醒,他们才认认真真的看着彼此。
“你太坏了,对我不管不顾的睡了这么久,下一次我要躺着,你来伺候我!”
“这病床没什么好躺的,下次还是我来。”侯天骐又对着何紫傻傻的呲起了大白牙。半个多月的昏迷,让他有些不适应这副躯体,但他现在就特别想要摸摸她,想要感受一下她脸上的温度。
侯天骐费劲力气,终于颤巍巍的将那只惨白干枯的手移到何紫的头上,顺着她蜡黄削瘦的脸颊缓缓滑下,很轻很柔,何紫没有排斥,倚着他的手任由抚摸。
“何紫,你瘦了。”
“哼!那还不是拜你所赐!”
就这样,侯天骐在病床和轮椅上瘫了半年,何紫就这么守着推着他陪伴了半年,纵然何紫始终都没承认过侯天骐,但彼此都已心知肚明。
半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白色的马杰斯特粉碎了,侯天骐的工作丢了,何紫终于认可了侯天骐,因为何紫慨叹文学中的爱情感天动地,侯天骐赌气,要让何紫看到他们的爱情同样感天动地,而毅然决然的加入数百万的网文大军。
至此侯天骐还申请了一个笔名就叫做“盒子里的猴”。
本以为一切都会像好的方向发展,谁知,一场大暴雨竟悄然而至,劈头盖脸的洒落下来,令侯天骐与何紫都是手足无措。
这天,侯天骐依着约定好的时间,照常去送何紫上班,说是送,实际上,只是一穷二白的侯天骐骑车到她家,再推着自行车陪何紫走到地铁站,路程不远,只一个路口,但就是这短短路程上的时间,他们都格外珍重。
其实,两人的住处相隔并不近,如此南辕北辙的一段路搭乘地铁都需要十几分钟,但因为存折见底,侯天骐又想何紫过得舒坦,不受委屈,所以买了一辆普通的自行车。
这样既能每天早晨去见何紫,还能省下一笔不小的车费。但代价就是,侯天骐每天要少睡一个多小时,然后还要骑行三十几分钟来到何紫家,再从地铁站骑行四十分钟去上班。
原本文质彬彬,举止从容的阳光青年在那一段时间竟像个黢黑,精壮的煤炭工人,长期顶着炙肤的毒焰令侯天骐裸露在外的皮肤都被烤的一块块焦黑,也就那牙呲起来还是一样的白,现在看似乎更白了,能照亮整个脸。
看着每天清晨,侯天骐大汗淋漓的骑到家门口,只为送一份早餐,见自己一面时,何紫的心就一阵揪痛。
而因为这件事何紫明着暗着,生气发火的也不知劝说了多少次,但侯天骐依然风雨无阻,一次又一次的敷衍过去,表示自己并不累,只有见她一面才能精力充沛的去上班,还说何紫就是他克服赖床的根本所在。
知道侯天骐倔,何紫最后也就不再说什么,倒是心安理得的接受了,毕竟,有哪一对情侣不想时时刻刻的黏在一起呢?何况还是经历过那样的事故之后。
第五章 错过五百年的悟霞恋(五)
侯天骐捂着热气氤氲的早餐袋,站在单元门前,遐思无限,他自觉的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了:“豆浆,油条,你这个小馋猫,我看你明天还想吃什么。对了,这巧克力先装着,等送她上班时再给她,要是让她看见了,只定又抢过去吃,空腹吃巧克力可对身体不好。”
这样自语着,他已经兴冲冲的往楼上奔,他上楼的步子跨的很急,一次迈过两节,像赶路回乡的游子,每一天的这一刻,他都是充满殷勤与期待的。
就在他迈上最后一节,准备敲门时,紧闭的铁门竟突兀的由内推开了,隔着门缝,侯天骐看到的不是何紫,而是何紫的姐姐何睿。
何紫在辽清市没有地方住,为了省钱就住在姐姐家,之前侯天骐屡屡来接何紫的时候,也没少和她姐姐碰面,但像这样隔着门缝还是第一次。
何睿没有继续开门的意思,而是堵在门后,一双眼睛颇为刻薄嘲讽的在侯天骐身上打量了半晌。
侯天骐一时被看的有些不自在,他不明白天天碰面的姐姐,今天这是怎么了,态度一下子转变成这样,冷的让人发寒,觉得自己就好像是一头在大灰狼面前瑟瑟发抖的绵羊,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吃掉。
侯天骐慨然开口:“姐姐你好,我是来接何紫上班的。”
何睿继续绷着脸:“怎么?你们很熟吗?”
侯天骐被这样一句莫名其妙又严肃的话震得不知所措,皱着眉头结巴起来:“熟,熟,她,她,她是我女朋友。”
闻言,何睿突然诡眉诈眼的笑了起来:“哼,难道你还真想凭着你救过何紫一命而指望着她以身相许吗?你们如果以后结婚了,你有什么能力去维持这个家?以你现在的工资和租的公寓,你是个男生将就一下倒是可以,可我妹妹呢?而且你还是个农村的,倒不是我瞧不起农村,你和我妹妹压根就不门当户对!她和你在一起只会受苦受累的,你们注定不会幸福的。”
“还有,这枚戒指是我妹妹让我给你的,拿着就走吧。”
说着,何睿已经满脸嫌弃的将那枚戒指从门缝丢了出来,夺目的碎钻在半空拖着长长的尾巴,侯天骐本想接住的,但被这盛气凌人的一番话奚落的,让他觉得此刻在人家脚下捡东西有些狼狈,有些丢人,于是,他就这么傻傻呆呆的站在原地,听着戒指掉在地上叮当回响的声音。
那倒不像是戒指,侯天骐觉得更像是盈含在自己眼眶中忍着的泪珠,他沉默的想着要做些什么,但回想起她姐姐刚刚说出的一番话,他连做些什么的勇气都没有。
是啊!像何紫那样优秀的女生,岂是英雄救美就可以随意得到的呢?何况,自己压根不是什么英雄,而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狗熊,比她姐姐说的更不堪的是,连那间公寓自己都快合租不起了。
眼看那条纤薄的门缝就要合上,侯天骐突然关切的问道:“那个,何紫在家吗?我想……。”
何睿不屑的撇了他一眼,不等侯天骐把话说完,憎恶的道:“何紫就是不忍看你伤心才让我转告你的,她要和你分手。作为她姐姐,我还要说一句,既然你无法给她幸福的生活,就请别剥夺她追求幸福的权利!”
“咚!”侯天骐只不过想问问,何紫放在自己那的东西还要吗?就是这样一句话,何睿的姐姐连机会都不给,在她姐姐看来,那句话和那条门缝似乎都是多余的,都是侯天骐的痴心妄想。
何睿讥嘲挖苦的恶言深深刺痛了侯天骐的自尊心,他脸色阴郁,鼻息发出气哼哼的声响,如果是陌生人这样的话,他一定不会如此软弱的任由对方辱骂,起码会做出一点回嘴,至少气势上不能输。
但何紫是她最爱的女人,何睿是她的姐姐,就算是分手了,侯天骐也不能这样做,他不能让何紫为难,不能让她不高兴,这样做的确很贱,但为了爱的人,不就是可以义无反顾的接纳她所有的负面东西吗?
颓然的叹了一口气,侯天骐弯腰捡起那枚女戒,用袖子轻轻擦拭着,这枚女戒与侯天骐手指上的男戒是情侣款,叫做“唯爱”,取“一生唯你所爱”之意。正如男戒朴素无华,素圈一枚,只愿将最美的钻石镶嵌给你,望你貌美如花。
这是半年前侯天骐陪何紫逛街时,偶然在橱窗看到的,何紫当时什么也没说,装着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但她偶尔回头与在橱窗前徘徊的时间,侯天骐都看在眼里。
他明白何紫曾在大学,在家里都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想要什么也从不束手束脚,可自从和自己在一起,她就变得省吃俭用,侯天骐一度自责委屈了何紫。
所以,这次不论如何都要买下它,一是弥补之前对何紫的不足,二是向她证明今后自己有能力让她过上好日子。
刚有些在辽清市站稳脚跟的侯天骐因为那场事故住院治疗,存折一下见底,虽然重新找了工作,但除去日常开销,根本寥寥无几,虽然差一百才到九千,但侯天骐还是以这款对戒为目标而努力奋斗,他开始像变了个人似的,为此周围的同事还给他起了一个绰号“拼命大圣”。
现在侯天骐惜时惜金,之前一份工作的时间,他加班加点压缩到三份,出差,跑业务,更是不含糊,哪怕嘴皮都磨的干裂出血,都依然没有停下,半年间的时间,侯天骐骑着那辆二八自行车的路程足足可以绕着辽清市的街道总和四五圈了。
除了公司内部安排,只要是能挣到钱的活,他通通揽了下来,发传单,送外卖,甚至连小说中的全勤奖都不放过,尽管他小心翼翼的省吃俭用,但在何紫面前却从不小气。
看着日益消瘦,脸色惨白的侯天骐,何紫心疼不已,不能照顾他已经愧疚难当,怎么可能会再去花侯天骐的钱。她想阻拦,但侯天骐当时倔的根本不听,那段时间何紫对于侯天骐特别不能理解。
直到她生日那天,当侯天骐骑行一个小时赶到商场买下对戒又大汗淋漓的骑到自己身边时,她才恍然,看着倚靠在墙上累的已经站都站不起来的侯天骐,她心中只觉一阵温暖。
何紫没想到,自己一个眼神,竟能让侯天骐如此重视,她愧疚的抱住了侯天骐,在他的脸上亲了又亲,彼此相拥而泣,哭累了看看戒指,不禁又为侯天骐的呆萌和坚持所感动,于是何紫又接着哭起来。
“自生日那天,何紫从来没有摘下这枚戒指,如果这枚戒指没有被退回来,我或许以为这是她姐姐的一个考验,但现在这枚戒指她退回来了,这足以证明我们缘尽了。”
“就像她姐姐说的那样吧,我一直都在剥夺何紫追求幸福的权利,从一开始,我根本就配不上她,一切都是我先入为主,一厢情愿罢了。”说到这,侯天骐突然仰望星空,对着郎朗明月不受控制的吼了起来:“我配不上她!我配不上她!我终究与何紫之间有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与那些追求何紫的人比起来,我能也只能成为何紫背后的男人,说不定以后她都不用我站在身后了呢。……”
喊了好一会儿,侯天骐苦闷的双手抱头,颓然的像霜打了茄子似的蹲在地上,一时间涕泪纵横。
与此同时,他忽的感到一只怪异的大手正搭在自己的肩上,感觉这只手好像有着和人一样连接五指的手掌,但那手指长的使人发怵,好像越接近指尖似乎越尖锐,像是利爪。
起初侯天骐以为这是鬼盗十三的恶作剧,就在他抽抽搭搭的抬起头,准备一看究竟时,忽然,一张满脸血污,腐肉下垂的狰狞鬼脸猛地出现在他眼前,吓得侯天骐顿时浑身冷汗如雨,张大的嘴巴也哭不出来,只是愣愣怔怔的盯着面前这个毛骨悚然的家伙。
正如侯天骐看着它,那头厉鬼一双暴突的眼珠也在死死的盯着侯天骐,似乎一转动就要脱框而出的样子,甚至在它的眼珠周围还有猩红的鲜血不断淌落。偶尔滴在侯天骐撑在地上的手掌上,粘粘的,稠稠的,还带着些许刺鼻的异味。
“啊!”侯天骐被吓的脸色煞白,哆嗦的嘴唇下意识喊了出来,双腿双脚也不受控制的踢着土,手划拉着地的拖着身躯连连后退。
现在那只手从他肩上滑落下来,他才得看清了,原来这是一只毒发入髓,已经长出紫黑色长指甲的大手。
“还我命来!还我命来!”随着声声凄凉的哀怨,这只厉鬼竟挥舞着爪子动了起来,一步一步的向着侯天骐蹒跚而去,糊满血渍的白色长裙飘动着,长流的鲜血染红了脚下草地,想来她生前死的极冤。
“鬼盗十三,你给我出来,快出来啊,你再不出来我就要死了。”侯天骐吓得全身酸软,想站起来,可这两条松弛的腿要抛弃他似的,根本使不上劲儿,迫不得已,他只能继续用手向后划拉着地,托着身躯,托着腿向后移动。
“侯天骐,上辈子你奸杀了我,这一世我要来寻仇!”
“女鬼姐姐,上辈子的事儿就让他上辈子了了好不好,如果你把我杀了,等我变成厉鬼再报复你,这样冤冤相报……”
不等侯天骐求完,啼笑皆非的一幕就发生了,只见那张毛骨悚然的鬼脸竟颇为滑稽,顽皮的从鬼盗十三一直带着的白色笑容面具上滑了下来,噗的一声,落在泥地上,风一吹,这张薄薄的面皮还向前圆润的翻滚了几下,很是尴尬淘气。
这哭笑不得的变化让玩的兴起的鬼盗十三变得困窘难堪起来,他一时茫然无措,过了会儿,他佯装没事的偏着脑袋,弱弱的吹起了口哨,一边吹,还一边赶紧将身上的指甲,整蛊眼珠,裙子都脱了下来。
最后,他低着头,装着一副无辜的样子将扔到脚边的东西都朝后踢了踢,以掩埋刚才种种令人难堪,惊惶的行为。
“呵呵,我就说小卖部的玩具质量都是不合格的吧。”看着侯天骐那双眼喷火的样子,鬼盗十三有些无地自容,指尖放在面前轻轻的点着,讪讪地笑了起来。
侯天骐愤然不能自已的挽袖捋臂,他真想给这家伙一拳,但发现双腿依然酸软无力,挣扎了一下又跌倒在地:“鬼盗十三,你有病吧,大半夜的,乌漆嘛黑的,你隔这荒郊野外装鬼,你简直是我的克星啊,你是如来佛祖还是怎么地。”
鬼盗十三埋着头,小声嘀咕:“那我要不这么做,你怎么能止住哭声呢?”
“你说啥,再说一遍?”
“我想说,你那款“唯爱”对戒,是不是内圈有两个H的英文字母?”
“嗯,咋了。”侯天骐没好气的应了一声。
“那个,这个,我刚打扰你哭了吧,现在你继续,继续。”鬼盗十三牛唇不对马嘴的敷衍了几句,就手舞足蹈的跑远了。
望着鬼盗十三远去的身影,侯天骐刚埋下头,可被这家伙一搅和,哪还有那兴致自我感伤,自我哭诉了,他索性梗着头,看看这家伙搞什么鬼。
第六章 我叫鬼盗十三(一)
只见鬼盗十三疯疯癫癫的跑到那路灯下就停了,猫着腰站在下面,也不知干什么,偶尔他半揭开面具,对着手中捏着的东西好像在吐气,然后,攥着袖子使劲的擦,一副走火入魔的样子,就像古董店那些带着瓶底厚眼镜的老家伙。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侯天骐弓着腰,压着脚步声的向那路灯靠近,当看清鬼盗十三手中捏着的东西时,他真要吐血了,这家伙怎么单挑着自己不放呢,那随手丢在路边的戒指都能被他捡到。
戒指丢就丢了,但介于鬼盗十三先前那贱嗖嗖,惹人厌的言行举止,他最不希望捡到的人就是他了,可这家伙偏偏哪哪都是,阴魂不散的,难道这家伙是何紫哪个追求者蒙着面故意来找茬的?
“哎呀呀呀,本以为这是哪家熊孩子买的钻石玩具,没想到竟然是这么的值钱!虽然钻是小了点,也是二手的,但我这不劳而获,没有本钱投入的,想想也能捞不少钱,嘻嘻,我也不贪!”
一边说着,他又没完没了的擦拭起来,唯恐弄脏了而影响卖相,同时,侯天骐突然健步冲上,一把抓住鬼盗十三的手腕,吼道:“我不允许你把这枚戒指卖掉!”
鬼盗十三一听就乐了,带着不置可否的口吻回了一句:“这是我捡来的,我为什么不能卖?搞笑!”
闻言,侯天骐僵住了,低下头,不敢再看戒指,与此同时,那只阻拦的手也极为无力的滑落下来:“是啊!我既然都丢掉了,这戒指又和我有什么关系?”说完他已擦着鬼盗十三的肩膀向前方决绝的走去!
“哼!口口声声说这是自己多么多么辛苦,攒了多久多久钱买的,但却和你的爱情一样不懂得珍惜”侯天骐的颓废出乎了鬼盗十三的意料,他本以为侯天骐会做出最基本的反抗。“你真的很懦弱!”
侯天骐蓦的回头,疾言厉色道:“你凭什么说我懦弱!”
鬼盗十三隐藏在面具下的脸颊掠过一抹得意之色,激将法起作用了,但他还是捏着嗓子,鄙夷的道:“我问你,你用自己的命换来她的命值吗?”
“值!”
“为什么觉得值?”
“因为她是我最爱的女人!”
“最爱的女人?我是不懂用命换来的爱情是什么样的爱情,但我知道暗恋一个人的滋味!”
望着郎朗的明月,鬼盗十三突然平静下来,一抹悲戚自嘲兀自掠上面具后那张风霜历尽的面颊上,他叹了一口气才道:“那是一种酸中带甜,甜中带酸的滋味,纵然知道到头来一场空,但就是忍不住的去细心呵护她,照顾她,帮助她。”
“尽管她只是随口一句,想吃李记的糖醋里脊,但我就是忍不住会屁颠屁颠的跑很远很远给她买回来,如果能看到她那一抹心满意足的微笑,我会觉得之前付出的所有努力都是值得的!”
侯天骐低着头,若有所思。鬼盗十三继续道:“我说你也是从暗恋一步一步走过来的,你应该明白暗恋的痛苦啊!可你呀你,当暗恋成为明目张胆再到彼此相爱时你又做了什么?仅凭她姐姐的一句话你就放弃了这用命换来的爱情,你不觉得你太懦弱,太窝囊,太轻浮,太草率……吗?”
“你是作者,肯定听说过屡败屡战和屡战屡败这两个词吧,虽然意思不同,虽然两个字排列顺序不同,但后者相比强者就更加勇敢,更加无畏,纵然失败也会迎难而上!”
“而你呢侯天骐?在面对从死神手中抢回的爱情时,仅仅和她姐一面之交就松手了,你连屡战屡败的“屡”字都谈不上!你这还不算懦弱吗?我就不信她姐还能有阎王爷可怕。”
鬼盗十三没有谈过恋爱,仅有的一段严格来说好像也不算,他对爱情是真的不懂,他现在劝说侯天骐的话也只是想起了多年前那个她曾同样劝说自己的话。鬼盗十三很想她,可以说从未忘记。
侯天骐突然发问:“屡败屡战?这难道不是一种死皮赖脸的追求方式吗?”
“死皮赖脸?你都没有见到何紫,没有任何原因无疾而终,甚至分手的第一时间还是由她姐姐转告,何来死皮赖脸一说?亦或者你觉得面对心爱的女生死皮赖脸是一种掉身价,掉面子的行为?”
“其实呢,爱情就像是铁锅炖肉,要想吃到口齿留香,色香味俱佳的肉,就必须守候在锅前,大火熬煮,小火慢炖,用心去做,要不然你永远也吃不到。侯天骐你现在炖也不炖,煮也不煮的,你们的爱情能成熟才怪呢!不要总拿过去的记忆,折磨你自己,这样还不如让记忆再次变成现实来的痛快。”
这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人将爱情比作炖肉,侯天骐有些想笑,有些鸡皮疙瘩,但他觉得环境是严肃的,鬼盗十三是严肃的,话糙理不糙同样严肃。
他现在不能笑,于是皱着眉头,脸抽了抽将笑意憋了回去,再去思考自己与何紫的关系。
“如果是我从死神手中抢回的爱情,我肯定会毫不犹豫的再抢回来一次!人要有想法,万一占着便宜了呢。你说是不,mister倒霉蛋?”
说到这,鬼盗十三似是忆起什么,突然低下头,声音也弱了几分,面具下的脸更是愁眉紧锁:“不管如何,你的那个她都是看得见,摸得着,真真实实感受得到的,而我的那个她呢,却是如此的隐约渺茫,甚至不知道她身在何处。”
“你说什么?”
“没,没,没什么。”鬼盗十三摇着头,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很好,真的很好,只是缓一会儿,就可以从那股悲戚惘然的情绪中醒过神来的那种好。
“那就好!”侯天骐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就又不吭声了,过了好长时间,他眼中神色变换了一下,仿佛决定了什么似的,站起来兴奋的嚷嚷道:“我,我,我想通了,我想通了,我要拿回对戒,去勇敢的捍卫我的爱情了!”
“这就是青春!青春就是跟错误事同时并存的!那还等什么?燃烧吧!青春!放手一搏吧!”鬼盗十三将面具扶正,认真的看着侯天骐,停顿一下,突然慷慨激昂的吼道,与此同时,还冲侯天骐竖了一个坚挺的大拇指!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可着实又把侯天骐吓了一跳。
看到侯天骐重新振作,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样子,鬼盗十三隐藏在面具下的脸现出一抹无法掩饰的笑容,如果不是侯天骐在场,他真想仰天狂笑,外加自我称赞。
“鬼盗十三谢谢你那么劳心劳力的开导我,如果不是你将我从先前那浑噩颓废的深渊中拉出来,我可能还不知悔悟呢。如你所说,还有什么比阎王爷更可怕的呢。”
侯天骐蓦的为鬼盗十三深深鞠了一躬,他发现眼前这个家伙好像也不是那样的惹人厌,只是爱做一些恶作剧罢了,倒像是块臭豆腐,闻起来臭臭的,吃起来却是回味无穷。
侯天骐搓着手,满脸堆笑的说:“那个,尊敬的鬼先生?不对,盗先生?也不对,十三先生,对了!尊敬的十三先生,我吧,还有一件事求你。”
“别十三先生,十三先生的,你还是称呼我鬼盗十三吧,这样假惺惺的样子我特别不自在,鸡皮疙瘩都要掉地上了。”
“那个,能不能请你将捡到的对戒还给我,有戒指在,面对何紫我能更有勇气,更有信心一些。而且这款对戒是我之前给何紫买的信物,或许当她再次看到这款对戒,能多忆起我们的好。”
“哎呀,那你要走戒指了,岂不是换不了钱了?”鬼盗十三兀自嘀咕着,但还是被侯天骐听到了。“要什么戒指,没有戒指你一样可以去追求何紫,放心大胆的去吧。”
本以为这样关乎他人幸福的大事,鬼盗十三会慨然答应,会像之前开导的那样,热枕的去撮合,去帮助,可现在这个贪财的鬼盗十三与之前完全判若两人。侯天骐很郁闷,他实在不明白,事已至此,鬼盗十三又为什么不成全自己,他究竟还想不想让自己和何紫在一起了,如果不想之前还费那么多口舌干嘛?
“可这款对戒是唯一一个通过我自己努力辛苦挣来的,我也想利用这枚戒指告诉她,我真的有能力给她幸福,就算不能我也会努力奋斗的!鬼盗十三我知道你为了开导我劳神费力,你可以索要一些其他补偿,比如:一顿饭?一顿酒?多少钱?”
“这款对戒可是我人生中捡到最昂贵的东西了,之前钻戒在你手中你不懂得珍惜,现在才知道追悔莫及,晚了!鬼盗十三摊开双手,一边表示着自己无能为力,一边又用不容置辩的口吻武断的说。“你以为我会像你那么傻吗?”
“鬼盗十三我很感谢你刚才为我做的种种,但一码归一码,如果你不将戒指还给我,那么我就毫不客气的从你手中抢回来了!”他直视着鬼盗十三,脸色一变,语气一寒。
“哼,你抢啊,我倒要看看你是如何将戒指从我手上抢回去!”
这有些人吧,来之不易的东西,反而不珍惜,别人爱如珍宝的东西,他反而迫切的渴望得到。但今天,他鬼盗十三还偏偏不惯侯天骐这个毛病。
“对不起。”侯天骐恭敬的说了一声,人已像箭矢般冲出去,他身子还未站稳,势大力沉的右拳就直接招呼向那张总爱装神弄鬼的面具上。直到此刻,鬼盗十三才故作轻松的动了起来,只见他先是身形一转,以背部面向侯天骐,然后稳稳抓住侯天骐打来的拳头。
如此还没完,鬼盗十三又以身体作为杠杆扛起他,身体向前弯的同时,腰背上的侯天骐就这么直挺挺的从他背上摔了过去。
侯天骐就觉后背一时疼的好像皮都被揭下来了,僵硬的动也不动不了,只能小心喘着气。他没想到表面不着调,不靠谱,高高瘦瘦的家伙,竟然会武功,但转念一想,马上就转过弯来,也对,流氓会武术嘛。
“还来吗?齁得住。”
“来!”
又缓了一会儿,侯天骐终于踉踉跄跄的从地上爬了起来,汲取上一次的经验,侯天骐这次索性不用拳,直接架脚踢。眼瞅着鬼盗十三就要中招,可这家伙偏偏又侧身避了过去,同时,他双手还抱住了自己的腿。
侯天骐惊呼不好,接着就被鬼盗十三以一股莫大的怪力使劲儿一抡,他就因为身体失衡摔了个狗啃泥。
“再来!”显然在没有拿到戒指前侯天骐是不会善罢甘休了,这一次当他再次站起来时,竟没有出拳,也没有飞腿的就朝着鬼盗十三扑了过去,然后就只是那么死死地抱住了他的腿。
就在鬼盗十三以为这家伙有所长进,比葫芦画瓢的也要使什么抱腿摔时,令人始料未及的一幕发生了。
第七章 我叫鬼盗十三(二)
只见侯天骐突然张开大口,作猛虎一样,狠狠的朝着鬼盗十三的大腿根咬了下去,随着那缓缓合上的嘴巴,鬼盗十三疼的真要昏过去,他使劲挣扎,可侯天骐的牙就像是嵌在肉里似的。
“啊!疼死我了!疼死我了!你给我住口!”鬼盗十三大叫着,使劲儿将侯天骐的头向外扳,可这家伙非但没有松动,反而咬的更紧了,连带着那块被咬的皮都扯起来,似乎就要咬下来了。
“啊!啊!”这一刻,他已经感受不到腿的存在了,嘶嘶叫痛的软了下去,仰面倒在地上。
可侯天骐并没有放过他的意思,而是就势扑到他身上,像狗一样撕咬起来……他的双手也不闲着,使劲揪扯着鬼盗十三的皮肉,轻轻的一拧,我的天呐,简直惨不忍睹!
“嗯嗯嗯……”侯天骐一边咬,一边含含糊糊的说,意思是,如果你要是不把我的戒指还给我,我就咬死你。
“齁得住,齁得住,戒指给你,给你。”虽然听不清侯天骐的话,但这会儿猜也猜得到了,于是鬼盗十三连忙费劲儿的从手指扯下那小了一圈的对戒,塞到侯天骐只空出一只手的手心里。
“嗯,这就对了。”侯天骐终于松开了嘴和手,气喘吁吁的仰面躺在了鬼盗十三的旁边,偶尔,他憋不住的咯咯笑起来,将手中的对戒情不自禁的握紧了些,他真想现在就见到何紫,真的有一肚子话要说。
鬼盗十三转头看向侯天骐,认真的道:“侯天骐,其实你不比任何人差,沿着你选择的这条路,一刻不停歇的努力,未来你注定会与何紫在一起,她的姐姐只看到一时,未来的你才是何紫最完美,最富足的生活保障!”
“嗯?为什么你这么肯定?”侯天骐诧异的看向鬼盗十三:“未来的事谁能说得准呢。”
“上一秒你决心捍卫爱情,下一秒未来因你而改变!这是刚刚来自未来的改变,你看看吧。”说着,鬼盗十三已经从兜里拿出一个红色小本子,借着路灯不难辨认上面的三个字:结婚证。
侯天骐接过结婚证,没有任何质疑与不信,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对鬼盗十三的所说所做选择全部相信,鬼盗十三似乎就是他的心,像是他一切没有表现在明面上的潜意识。
侯天骐翻开结婚证,只觉呼吸加重,心脏扑通扑通的剧烈跳动起来。寓意着神圣婚姻的白色纸张上登记着持证人的信息,同时,还附上一张盖有红色印戳的结婚照。
照片上一男一女颇为亲昵的将头抵在一起,何紫的样貌被清晰的呈现在证件上,看着照片上那露出甜蜜幸福笑容的她,侯天骐沉浸其中,心中荡漾,过了一会儿他才蓦然问道:“你究竟是谁?怎么会有何紫的照片?”
“我叫做鬼盗十三,来自未来。我没她照片,你也的确没有给我看过她的照片,所以这证明了这就是你未来的结婚证。”鬼盗十三坦然道。
“哦。”对于这样荒诞不经,丝毫不亚于某人说他能看见鬼,还能与它交谈,甚至是违背了物理学和时间学定律的话,侯天骐竟然也不思考的就“哦”了一声,他相信的很快,之后也没提出怀疑和困惑。
换作别人肯定会将鬼盗十三视作一个严重的中二病患者,接着再去奚落嘲讽一番;就算有人勉强相信,也需要相当一封长篇大论去说明情况和原理,反观侯天骐,他似乎并不聪明。
“等等,这个胖子是谁?好眼熟啊!为什么最后与何紫领证的是这个家伙?”突然,侯天骐指着结婚照上站在何紫旁边的男人叫了出来。
鬼盗十三凑过头来,照片上那个男人还真不是侯天骐,而是一位肥头大耳,满脸堆笑的胖子。他咋着嘴巴:“咦,的确很眼熟,瞅他脖子上那条大金链子,还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嘞。”
侯天骐突然叫了出来:“我知道了,这不就是你画中的那个人吗?”
“好,好,好巧。”鬼盗十三恍然记起,讪讪的笑了一句,同时,他一把扯过那本结婚证合上,并装进了兜里,接着,又慌张的递给侯天骐另一本结婚证:“拿,拿,拿错了,这个才是你的。”
侯天骐接过结婚证,再次翻开,这一次站在何紫旁边的的确是自己。握着结婚证,他端详了一会儿,激动只持续片刻,就又记起那个胖子,着急的嚷嚷起来:“可,可他之前分明是站在何紫旁边啊!他到底是谁?”
“对,这的确是与何紫领证的人,只不过是发生在你失恋那会儿。那时我偷偷拿过来是想和你曾经没有失恋时的结婚证做一个对比。”
“结果就发现如果你就这么错过,不做任何挣扎,任何挽留,那么何紫最后将和这个人步入婚姻的殿堂。本来想利用这本结婚证在你最颓废的时候震慑你一下,吓一吓你,让你走上正轨。”
“可你这家伙倒还算是个男人,在没有看到这本结婚证,这个亵渎你女神的胖子之前就做出了决定,誓要抢回爱情。那我还拿出来干嘛,这不是让你添堵吗?可谁能想到,刚才你颓废时没让你看到,现在反倒让你看到了。”
侯天骐听完只觉心像被一坛子酸醋浸透,火烧火燎,攥着拳头道:“我,我,我绝不允许这个胖子去亵渎何紫,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她,爱她的!”
“诺,这还有张来自2019年7月16日的报纸,你也看看吧。这上面所刊登的将是你未来与何紫的生活保障。”说着,鬼盗十三已经将那份被折叠成一小块的报纸塞到了侯天骐的手中。
侯天骐充满期待的打开那张报纸,他的心就像煮沸的粥一般热烈沸腾,怎么也停不下来。这可是天机,外挂啊。都知道哪条路可以通往成功了,就不用再摸着石头过河了,这就好比有人给你保证病是可以治好的,高考是可以录取的,而你唯一需要做的就是一刻不停歇的在这条路上狂奔就行。
哪怕是毫无准备的,到最后都可以成为人生赢家啊。
他捧着报纸,慢慢看了起来,这张报纸虽然也是纸张印刷,但其材质确与现在报纸有所不同,报纸平整一体,哪怕是经过折叠都没有留下褶皱。
手感光滑,不会因为各别字体的凸起而摩挲生涩,更重要的是没有现在报纸油墨印刷的味道。字迹清晰,就像是显现在屏幕下的字体。
“仅仅一年时间,我国科技就发展成这样了?真是不可思议。”
而令侯天骐最为注重和兴奋的还要数这份报纸首页,处于那视觉突出位置,甚至还经过特殊加粗的标题:恭贺盒子里的猴再创文学高峰!
在标题旁还绘着一个醒目鲜红的logou,这是著名文学网站独有的标志,能被这家文学网站认同,足以见侯天骐的这部作品成绩不凡,反响巨大。
标题下是配图,与现在报纸不同的——照片是一个长约七八秒的无声动态彩图。图中侯天骐高站在文学领奖台,手握着象征网文最高奖的金键盘,四周飞扬的绚烂丝带和闪闪发光的亮片凸显的他格外意气风发,万众瞩目。
其次就是针对标题做出的一个精简事实报道,虽然处于头条位置限制了内容篇幅,但在结尾却注明了详细报道的位置。
“哼!虽然我很讨厌,很生气,很头疼你刚才那下三滥的招数,不过这也证明你成长了,聪明了。希望你能永远记住今日与我决斗的勇敢和无畏,以及唯爱的意义。”
昏黄淡雅的路灯下,鬼盗十三双手插兜,头扭向一旁,偶然凉风袭来,卷起他长长的袍服噼里啪啦的奏响,凸显他整个人一下倍有腔调,作为男人的侯天骐都不禁对他产生一丝爱慕之情。
但帅不过三秒,鬼盗十三突然晃起了脑袋,大叫起来:“太精辟了!难以想象这样华丽的话竟然是从我嘴里说出来的,笔,笔,我要记下来。”
“额!哪里精辟?哪里华丽?”侯天骐有些哭笑不得,撇了撇嘴问道:“那个,你到底是谁啊?为什么要这么帮我呢?”
“我叫做鬼盗十三,是一个偷窃梦的鬼盗,江湖上排名十三。曾经的我总是偷走美梦把噩梦留给别人,现在的我只想赎罪。”鬼盗十三扶正面具,说道。
“那你可真够缺德的。”
“我……”鬼盗十三一时气结:“还记得我们怎么来的吗?”
“我,我,我好像是开了一扇门,就,就,哎呀,我不知道,对啊,我怎么来的?。”
“问个问题,你是不是从来都记不住梦的开头,总是从梦的一半才开始有记忆。”
“是,是,没错。”侯天骐如遭雷击的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骇然的紧张起来。“你,你,你是说我们现在在梦里?”
“ofcourse。”鬼盗十三猛地凑近他,“啪”打了一个清脆的响指。
侯天骐的心顿时被拎的悬到半空,他忐忑的将眼睛睁大些,想看个仔细。这怎么可能是梦,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实啊!这也是他第一次对鬼盗十三的话有所怀疑和困惑。
这时,湖水竟匪夷所思的静止了,风也悄然停下了,就连远处鸟禽偶尔的啼叫都听不到了,周围慢慢静下来,与此同时,眼前的伊人湖,低矮的群山和那依山而建的楼宇都开始无规律的扭曲蠕动起来。
就仿佛是看久了视觉错觉图再看天花板,看地面等其他地方一样,忽左忽右。侯天骐也不知怎么回事,只觉自己的思绪也随之变得浑浑噩噩,就像是一圈圈飞散的烟。
远山近水楼宇随着无规律的摆动,颜色居然淡了少许,最后竟在渐变中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广漠无垠的黑色,望不到边。不仅仅是它们,路灯,石拱桥,草丛……这所有的一切都在这诡异的无声运动中消失殆尽,没有痕迹,仿佛从来不存在这里。
最后是头顶的天空,星星和月亮。最先消失的是月亮,一时,蓝色加深,其次是星光,当天空最后的余晖也消失后,周围就像是被一层雾蒙蒙的灰色所笼罩。
望着这一切烟消云散,侯天骐低下头看地,地也随之扭动起来,上下浮动间,他只觉身体一时失衡,忽的感到一种下坠感
……
随着他紧闭的眼皮颤动了一下,终于,睁开了眼睛。
一束媚好的阳光隔着窗子上的盆栽照过来,映在侯天骐脸上,落下斑驳的黑影,橘红色的光浴在身上暖洋洋的,甚至腹背还有些发潮,侯天骐手向后探去,不知何时,身上已经被搭上了一条薄被。他将薄被缓缓对折叠起,对于这位老板可是平添许多好感。
原来之前经历的一切不过是场梦,之所以侯天骐先前没有觉察出来,一,是这个想法太过大胆荒唐;二,完全是因为梦境基于人脑已有的认知以及记忆(这其中记忆所包含的内容有视觉,听觉,触觉,感觉)的信息零件拼接而成,虽然睡梦中的所见所闻,均是虚幻,但侯天骐梦中的感知却是同样真实。
至于侯天骐为什么对鬼盗十三荒诞不经,匪夷所思的行为也无动于衷,反而坚信肯定,则是因为侯天骐正处在睡眠状态,同时鬼盗十三又是一位梦中人。
睡眠中,除了唯一的梦境外,一切都处于抑制状态,而是非观念,道德观念,评价标准,鉴别和判断能力也都不例外,这种情况下唯一的梦境和梦中人鬼盗十三只能被他的知觉判定真实的了,这也是侯天骐相信鬼盗十三所做一切的根本原因。
总而言之一句话:梦中的自己是不会知道自己正处于梦境,更不会怀疑整个梦境的一切,他们只会无条件的相信并肯定,除非这之中有做“清醒梦”的少数人。
第八章 我要换个爸爸(一)
“诶?既然之前的一切都是一场梦,那我辛苦抢回来的戒指也是假的?该死,该死,倒霉,倒霉!”侯天骐惊得一下子清醒起来,瞪大眼睛,双手在裤兜中胡乱的摸索一通。
“叮”就在他已经不抱希望,想着要怎样在没有对戒的情况下追回何紫时,这枚对戒居然自己掉在了侯天骐的眼皮下。
侯天骐惊骇的捡起戒指,一边端详一边碎碎念:“这不科学啊!没有道理啊!这先前的一切都是梦,怎么就它是真的呢?我记着我昨天明明一股脑的丢了呀,莫非这对戒指通灵了?认主了?”
“你的想象力可真够丰富的,这戒指怎么可能认主呢?”穆十三摇了摇头,嘲笑几句。“这戒指,是我昨晚歇业关门的时候在门前台阶下看到的,想着这么贵重的物品肯定会有人来找,所以捡着先放到店铺中。”
“听到你昨晚睡觉时,不断说着梦话,什么戒指,戒指的,我想你说的可能就是它了,所以就把它塞到了你的手中。看来这东西对你挺重要的,那以后就不要随便丢掉了。”
“谢谢你,老板。”侯天骐将男戒重新戴在无名指上,据说无名指上有一根血管直通心脏。诶?我怎么记得昨晚戒指丢的地方不在消愁典当行门前,好像离这有五六十米远呢?可如果不是,老板又怎么知道我把戒指丢在了什么地方,可能我昨晚真的喝多糊涂了吧。
侯天骐自嘲的摇摇头,同时,他闻到了一股诱人的香味:“咦,这戒指怎么还有股食物的香味?”
“呵呵,是馄饨,这是我刚下的,趁热吃啊。”穆十三递过汤勺,笑了起来。
侯天骐低头看去,昨晚吃完的空碗,此时又被盛满了热腾腾的馄饨,唯一不同的是,这一碗可不是酸汤小馄饨,而是紫菜虾米为辅的传统馄饨。
侯天骐迫不及待的舀了一勺,热热的汤汁和馅料儿烫的他嘶嘶大嚼:“谢,谢,谢老板。”
穆十三坐在他对面,撑着额头看着吃的满头大汗的侯天骐,对于自己的厨艺能被如此认可,而有些小得意:“对了,你心情好些了吗?”
“嗯,好多了,这还得多亏老板的馄饨呢。”侯天骐含糊着回了一句,就忙着吃馄饨了。“而且呢,我也想通了,这不我找回戒指就是去挽回爱情的。”
“嗯,挺好,挺好。青春就是跟错误事并存的,燃烧……”穆十三一句话几乎说出来了,眼神变换了一下,猛地将话给噎了回去。
“嗯?老板你刚刚说了什么?”侯天骐皱着眉头,打量着面前的老板。这话和这语气与昨晚那个人极为相似,他想去直接问,但那毕竟是玄之又玄的梦中人,而且后半句还没听清,只能压回去想让穆十三再说一遍听听。
“没,没。”
“那好吧,老板我准备走了,昨天加今天这两碗馄饨一共多少钱啊。”
“这都是我做饭时顺手做出了你那份,只要你不嫌难吃就行,这就不要钱了。”
眼见穆十三再三推脱,侯天骐也就不再坚持,将钱包装进了兜里,满含谢意的道:“谢谢老板了,对了,被子我已经叠好了。”
“好。”
……
侯天骐走出消愁典当行,门外的一切果然又回来了,他望向天空,伸出手,清丽的阳光从指缝透过来,感受着这周遭的一切,他只觉身心被一股子从新再来的信心和干劲儿所充斥着,说不出的舒坦惬意。
人们常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侯天骐不知道为什么会梦到鬼盗十三这样玩世不恭的家伙,更不知道为什么会做这样一个奇奇怪怪的解忧梦,但看似这样虚幻荒唐的梦就是恰到好处的点破了他心中所有的矛盾和困惑,那种感觉真的挺不可思议的。
不过,真的很可惜,报纸和结婚证都是假的。如果是真的,以那块儿臭豆腐,不知又要霍霍多少人。可,可,为什么会做这样一个奇奇怪怪的梦呢?
转念一想,侯天骐顿悟了,张着嘴巴叫了出来:“哦~,我明白了,这可能是我与何紫感情出现转机的征兆。人们说梦有可能是一种提前的预言,照这么说未来我真与何紫结婚也说不定啊。”
对于那些玄之又玄,而又无法解释的好事,大脑总是会轻率的给出答案,而且这个答案还都是令人满意愉快的,就像是侯天骐把这个梦当做转运征兆,未来预言之类。
这不,有着一丢丢相信的侯天骐都已经开始想望着与何紫领证的那一天穿什么,吃什么庆祝,甚至还憧憬着他们以后甜蜜幸福的生活。
冲着大街,面朝过往的人,侯天骐就这么咯咯傻笑起来,嘴角都要咧到耳朵根了,简直像个白痴一样,反而他自己还没意识到,还是一口唾沫呛在那儿,他才咳个不停的醒过神来。
他不自禁的回头看了一眼这间低矮的二层店铺,盯着“消愁典当行”这个店名,由衷的道:“这果然很消愁。”
店铺内
穆十三正无精打采的瘫坐在椅子打哈欠,让人直好奇昨晚侯天骐睡觉时他在干什么。又趴在桌子上愣了会儿神,然后,他坐起来搓了搓脸,拿过收音机按开,频道没有变,依然是普法频道,只是播讲内容变了,今天的主题是:司机陈某正当防卫致歹徒死亡,需要服刑吗?
“应该不会吧……”原以为穆十三只是人长的像大叔,不曾想,连品味都是如此的老古董,甚至还愣在那认真的自言自语嘀咕着,偶尔露出一抹笑容,那抹笑容意味很多,像是苦笑,像是嘲笑,究竟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他一边静静的听着,一边随手拿过压在桌角的那本棕褐色笔记本,翻开昨晚停笔的地方,又开始认真的写起来,记录着昨晚被侯天骐耽误的内容和后来新发生的事情。
握着笔的穆十三,年龄似乎倒退了许多,就像孩子般喜怒无常,时而笑,时而感伤,时而得意,令人好奇的内容究竟是什么?
对于别人来说,日记不过是自己身为主角一天的吃喝拉撒,但穆十三想的不同,他希望将这本日记写到老,然后再重新翻开,阅读着那些早已忘记的岁月,一闭眼就像是生活大片。
“你是谁?”就在这时,一声软糯,好像粘牙糖的质问突然响起,虽然声音幼稚柔润,但却底气十足。
乍一听,穆十三懵里懵懂,有人来找我,反倒问我是谁?他蹙起眉梢,奇怪的抬起头,正看见一个刚及典当台高的小女孩认真的询问着。
这小女孩约莫七八岁,被家长装扮的十分精致,白色的短裙,短袜以及一双白色的小皮鞋,一尘不染,尤其那点缀在裙襟的小碎花随着她踮起脚身形不稳的忽高忽低,衬着她就像是来自天上的小仙童,还是头上顶着光环的那种,活泼无邪。
除此之外,小女孩的模样也是萌的可爱,一头蓬蓬的蘑菇头,使她本就圆嘟嘟,粉嫩嫩的脸蛋儿就更加浑圆了,就是不知道这小家伙有啥想不开的事情,让她此刻嘟起了小嘴巴,耸着个小鼻头,甚至连那一双娥眉都在此刻拧了起来。
对于之前严肃的提问,穆十三没有因为她是孩子就随便回答,而是同样认真的思考了一番,才把想到的所有答案说了出来:“我是地球人,其次是穆十三,再然后是这间店的老板。”
“我找的就是老板!”小女孩儿指着穆十三糯糯的道。比起同龄小孩儿有所不同的是,这小家伙可老练,胆大的多,黑亮的小眼睛把店铺都扫了个遍,就是与穆十三对视,目光中都没有一丝胆怯与怕生。
再加上小家伙言行举止间那副傲娇,装大人的样子,简直是把穆十三一颗心都萌化了。
“那请问这位小朋友,你找这儿的老板干什么呀?”穆十三实在忍不住了,宠溺的在她那小鼻头上轻轻刮了一下。
“你不许叫我小朋友,这是用来称呼幼儿园的小朋友的,我都上学了。”小女孩儿叉着腰,眉头拧的更紧了,颐指气使的道。
“那我叫你什么呢?”
“你叫我马嘉璐,对了老板,袜子可以放在这儿吗?”
“袜子?”穆十三好奇的挠了挠头。“哦,我明白了,你要放在这的袜子是不是因为你不想洗啊。”
“嗯?这个主意好,不过我才没有爸爸那么懒嘞,我的袜子都是自己洗,我爸爸的袜子还要妈妈洗呢。”马嘉璐从自己的小书包取出被塑料袋捂得严实的袜子,高高举起,仰着下巴,忿忿不平的说。
忽然,马嘉璐被什么东西吸引了,丢下袜子,双手扒着柜台,踮起脚尖使劲使劲儿向上梗着脖子。原来她馋了,是想将桌上盛放紫薯糕的盘子抅的近一些。
“老板,这个我能吃吗?”
穆十三嘴都张到了一半,刚想回答“可以”,结果这小家伙一下把话抢回去:“谢谢。”
这话完全插不进去,此时这小家伙已经拿着紫薯糕洋洋自得的吃了起来,毫无害羞,愧疚,嘴上糊的全是紫色的渣渣。
“来来来,老板把你抱到凳子上你慢慢吃。”看着小家伙每次就为吃一个糕点梗着脖子,穆十三实在于心不忍,入怀小家伙软弱无骨,浑身还散发着一股幽幽的奶香味,就像是一个软软的抱枕,很温暖,很舒适,很安详。
和自己家那位少爷一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抱他就像抱块石头,沉甸甸的,全身肉还硬邦邦的,瓷实的很,最重要的是和他在一起还有心里负担,时刻要担心这小祖宗有没有损坏什么东西。
“果然女儿是爸爸贴心的小棉袄啊。”穆十三抱完,暗暗腹诽着。“马嘉璐小同学,你把爸爸的袜子偷偷拿过来就不担心爸爸找不到袜子打你的屁股吗?”
“哼,爸爸的袜子那么多,根本不会发现少一双的。”
“那你能跟老板说说,你为什么一定要将爸爸的袜子放在这吗?”
“因为我听我同学说,只要在生气或者难过的时候来这里交出一件东西,就可以变得很开心,很开心。我现在就很生气,所以我才要将爸爸的袜子交给老板,但是呢,我又不想要开心,老板你能不能帮我向圣诞老爷爷说一说,让他来年给我换个爸爸啊,我不想要这个爸爸了。”
“噗”穆十三如遭雷击,刚喝进去的一口水,猛地吐到地上,他扶着桌子咳嗽起来,我去!这孩子是要飞啊,连爹都换,要照这么说,还是我家那臭小子好一点,起码人不会换我,嘻嘻。
“咳咳咳,为,为什么呢?”
“因为他是个坏粑粑,臭粑粑。他总是在家抽烟,妈妈让他到楼道去抽,粑粑也不去,弄得家里天天全是烟,呛得我总是咳嗽,尤其是在吃饭的时候,粑粑更是抽个没完,搞得我饭都不能好好吃,天天都是饿着肚子的。”
“我还想等我长大我也抽烟,故意呛一呛粑粑,看他能不能吃进去饭,哼!”马嘉璐一边说着,狠狠咬了一口手上的紫薯糕,那气焰简直大的嘞。
闻言,穆十三哭笑不得,柔柔的道:“马嘉璐小同学,这个烟可不能抽,你闻闻味都咳嗽,那等你抽了,血都从嘴里流出来了,想想都好可怕的。”
“我当然知道,我就是吓唬吓唬我粑粑,谁要抽那个,哼!”小家伙嘟了嘟嘴,昂着头,那嘴都能吊个油壶了。
第九章 我要换个爸爸(二)
“我还讨厌粑粑的一点是他总不在家陪我,就算是在家也是玩手机,要么是逗我弟弟,根本不理我。”说到这,马嘉璐突然攥着小拳头使劲儿揉起了眼睛,没过一会儿,金豆豆也掉了下来,哇哇的大哭着。
“既然你那么讨厌爸爸抽烟,他不在家不是更好吗?”
“可他是我粑粑,我有什么办法!我看我们同学都有粑粑陪,我也想要粑粑陪嘛,呜呜,呜呜!”
“哼,他不陪我也就算了,为什么还把买给我的糖果都给弟弟,什么意思嘛,都说了是给我买的了,那些糖果我自己都不舍得吃呢,而且我每次问弟弟要,他还骂我,那,那,那本来就是我的东西嘛,他不讲道理,说话不算数。”
“而,而,而且,我每次一看电视他还骂我,还把我赶回屋写作业,可我作业都写完了,为什么不能看。我喜欢唱歌,他也不同意,听见了就骂我,只,只,只让我去学习,现在我只敢躲在屋子里小声的唱。”
“呜,呜,我不要这样的粑粑呢,连弟弟我都不想要了,他们就只会欺负,欺负我!”这一会儿,马嘉璐哭的更凶了,号天跺地的,把穆十三一颗心脏都要哭碎了。
她爸爸可谓是数罪并犯,一抽烟,二偏心,提到偏心,穆十三猛地想起曾在网上流传的一个关于二胎的段子:老二能活的现在纯粹要感谢老大当年的不杀之恩,话糙理不糙,马嘉璐这件事不就是个明显的例子吗?她现在都不想要弟弟了,再这么下去难保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
话说回来,这个爹,第三不顾及孩子感受的一味让去学习,四陪伴少,沟通少,这怎么能不让孩子伤心难过呢?更何况马嘉璐还处于严重依赖父母的年龄段,可不,要换爹,这爹当的的确不像样。
“呜,呜,我要换粑粑,我要换粑粑!”守着这样一位一哭二闹的小祖宗,穆十三是一脸懵的干着急,他不懂什么育儿经,更不会哄孩子,至于他们家那位少爷是如何长大的,纯粹是命冲,泥里滚的天不怕地不怕。
更何况那位少爷什么时候也没有这么楚楚可怜的哭过,怎么哄,根本不用。但眼前这个小家伙就不同了,柔柔诺诺还是一小女孩儿。
穆十三认为当下还是应该做些什么,总不能任由她去哭吧,马嘉璐现在哭的已经剧烈咳嗽起来,这再哭一会儿缺氧可咋整,到时家长找过来再误会一通那可就演变成大事了,掂量轻重后,穆十三行动起来。
“那个,马嘉璐乖啊,别哭了,我给你讲个笑话怎么样?”马嘉璐没理他,但穆十三嘴上也没停:“话说啊,有这样一只癞蛤蟆,最近呢是茶不思饭不想的,他本来是捉蚊子吃的,现在呢也不吃了,其他的癞蛤蟆也就是他的好朋友都想知道它到底怎么了,这时啊,一只最年长的癞蛤蟆突然说了,抓只天鹅来,保管好,因为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呀。”
“哈哈哈,这笑话是不是很有意思?”最怕空气突然安静,笑声骤停的穆十三发现马嘉璐压根就没笑,依旧在那呜呜的哭呢。这么好的一个笑话怎么就讲成了冷笑话?
穆十三转念一想,懂了,人才多大的孩子连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这句谚语可能都没听过,自然不明白这个笑话的意思,为了拉近与零零后的代沟,穆十三绞尽脑汁又搜罗一个。
“那个,这个笑话不好,我重新给你讲一个吧。有一天呢,小明上语文课,课上老师提问小明,用“黄河”造句。小明站起来回答,黄河很黄。老师很不高兴的说,这个句子造的不好,改改。小明更不开心了,把头一扭说,凭什么,我又没有钱买漂白粉!””
“哈哈哈!”讲完,穆十三人自己先拍着桌子笑了起来,如果不是马嘉璐一声更比一声强的哭喊,他还搞不清楚状况呢。
这下穆十三彻底傻眼了,按照他之前的设想,就算马嘉璐不能止住哭声,起码也会慢慢弱下来,可现在竟然丝毫没有转圜的余地。穆十三一时着急的抓耳挠腮,他现在真体会到黔驴技穷,无计可施了。
但事情赶到这,穆十三还是很努力,很认真的想着如何去哄马嘉璐开心,愣了一会神,他突然就笑了起来,乐的嘴角好像都咧到了耳朵根。
只见他从桌上拿过一只炭黑的马克思笔,然后,转过身去背对着马嘉璐,下一秒,竟然,竟然,竟然撩起了上衣,接着,他又忍不住的一个劲儿咯咯坏笑,满屋子那放肆宏亮的笑声直让人起鸡皮疙瘩。
“啦啦啦啦啦……”这时,一首充斥着浓浓蒙古风格的前奏突然乱入,然后,就见穆十三哗的转过身来,冲着马嘉璐诡眉诈眼的笑着,同时,他捏起嗓子极力模仿着小孩儿的童声:“下面请欣赏小胖减肥记,表演者穆十三,鼓掌。”
直到此刻马嘉璐赏脸抬起头,不过她也没搞清楚这位怪蜀黍究竟是什么情况,只是满眼盈含着泪珠的呆呆看着。穆十三见无人响应,尴尬的讪笑一下,只能索然无味的给自己鼓了一个掌。
“唰”在穆十三劣质的口技中,他将大幕拉开了。什么大幕,分明就是将上衣掀开,露出一个大大的肚腩,只是这个肚子又有所不同,被他赋予了生命,除了本身倍儿白,就是它有一对眼睛,一个嘴巴,一个鼻子,甚至还有两个耳朵。
“小明,是一个很胖,很胖的小朋友,因此他的麻麻对他实行了断绝零食的计划,不让他吃薯片,不让他吃冰淇淋,就连红烧肉都不让吃。”
响应这段自编自说的旁白,穆十三蹂躏着肚子,时而将肚子挤在一起,表示小明愁眉紧锁,闷闷不乐,时而拿个马克笔给他勾起一对上扬的浓眉,表示小明很生气,很生气。
甚至穆十三还拿起一块紫薯糕在“小明”的面前晃来晃去,然后再放在盘中,同时,他两根手指挑着那张画上去的嘴让它向下撇,这表示小明吃不到零食而感到沮丧。
虽然他对照镜子还是将五官画的歪七扭八,但丝毫不影响后期效果,反而营造了一种越丑越吸引眼球的观看感觉。
“哈哈哈,我的天嘞,这肚子好搞笑啊。”马嘉璐终于不再哭泣了,指着穆十三的肚子,咧起嘴哈哈大笑。
看着小家伙乐在其中,穆十三陶醉在带娃的乐趣中,表演的也更来劲儿了,对他的肚子实施了更残酷的“蹂躏”,那一块儿肚腩现在被他揉的通红。
“麻麻看出了小明的的心事,于是和粑粑商议,一同监督小明,陪他一起减肥。”
“music,起!”穆十三自己给自己配乐,还幼稚的喊了这么一句。
“妈妈像绿叶拖着红花。我呢?你像种子一样正在发芽。哦呵呵,我们三个就是吉祥如意的一家,哦哦哦哦哦嘿嘿哦哦哦哦哦嘿!”
随着音乐,穆十三抖动着大腿,带动肚皮一起晃动,绘着的五官与之相辅相成,就像是一个活灵活现的小胖子真的在剧烈运动似的,同时,穆十三还挥舞着两个手掌画着圆圆的圈子,掌心上也被他画上了五官。
为了区分麻麻和粑粑,穆十三也是穷尽绘画所学,粑粑是在五官上面画了一头短发,麻麻就是绕着五官画了一头波浪的长发。
如此特点鲜明,形象别致,再加上穆十三舞姿风骚,时而还卡准节拍的变换手心,肚腩表情,硬生生是将一首温馨的家庭歌曲跳成了不亚于《海草》的魔性洗脑舞蹈。
马嘉璐也是相当买账,被逗的一直在捧着肚子哈哈大笑,嘴都没合过,好像要笑掉下巴似的。
“咦,麻麻我好像瘦了呢,耶!从今天开始我又可以吃薯片,冰淇淋喽。”剧终,穆十三两根手指挑着肚子上那张嘴向上一掰,小明就露出了一个高兴的笑脸。
“鼓掌。”穆十三搓了一下脑门的汗珠,首当其中为自己先鼓起掌,这还是第一次实力哄娃,他也很开心能看到马嘉璐在自己的表演中这么高兴,忘记委屈。
“啪啪啪。”作为唯一观众兼粉丝的马嘉璐,对于穆十三首次表演也是相当满意地,她那两只小手此刻拍的通红,甚至还跳下凳子的狂呼乱跳,以至于鼻涕流到嘴边也没注意。
“嘿嘿,小明都有冰淇淋,我们的马嘉璐小同学自然也有。”看着从小厨房拿着冰淇淋走出来的穆十三,马嘉璐一蹦三尺高,围在穆十三身边转个不停。
“当当当,你的小布丁。”穆十三轻轻摸了摸她的头,贴心的将已经撕开包装袋的小布丁递了过去。
“谢谢叔叔。”马嘉璐晃着小布丁,雀跃起来。
“真乖!老板呢的确和圣诞老爷爷很熟,不过这个事情不能告诉别人,是要保密的。”穆十三故弄玄虚的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马嘉璐还颇为相信的点了点头:“作为条件呢,你可以将讨厌粑粑的地方通通写下来,老板帮你交给圣诞老爷爷。诶,圣诞老爷爷一看,这爸爸确实不合格,说不定就给你换个新爸爸了。”
“真的?太好了,我要有新粑粑喽。”马嘉璐一听,当即连她最爱的小布丁都不吃了,兴奋的跪在凳子上,抓起穆十三准备好的铅笔和纸就写了起来,那小模样认真极了。
“嘿嘿,哄孩子也不过如此嘛。”穆十三自我臭美一番,悄悄的在她对面坐了下来,他现在已经完全沉浸在这种带娃的温馨中。
对于这位父亲,马嘉璐可是有着无尽的委屈,不一会儿,她已经写了大半张纸,到委屈处,不免又嘤嘤的啜泣起来,哪怕金豆豆都掉在纸上,她也不停,一抹鼻涕眼泪的继续去写。
孩子的世界就是如此的单纯而美好,不掺一点杂念,谁对她好她都知道,不要因为她小就去敷衍,即使是圣诞老爷爷这样一位虚构的人物,当听到能给她换个粑粑时,小女孩儿就会满怀爱意的去拥抱,喜爱它。
马嘉璐放下铅笔,抽了一下鼻鼻,哽咽的说道:“老板,我,我写完了。”
“嗯,老板看到了。”穆十三点点头,拿着纸巾在马嘉璐小脸上轻轻擦拭起来,柔声哄着“哎呦,你看啊这雪糕都快化了,赶紧吃吧,老板呢这就找个信封给你装起来。”
“那叔叔你一定一定要交给圣诞老爷爷,让他给我换个粑粑。”
“对了,马嘉璐小同学你知道家的地址吗?圣诞老爷爷找不到你家怎么给你换粑粑呢?”
“知道,我信里还写了呢,要不信封我也自己写吧。”
接过字迹歪歪扭扭的信封,穆十三笑着说:“放心吧,老板一定替你交给圣诞老爷爷。”
“谢谢老板!”马嘉璐一听乐的狂呼乱跳,又绕着穆十三转了好几圈,然后才背起那个儿童书包,一蹦一跳的向着消愁典当行外走,时不时还回头向穆十三挥手拜拜。
穆十三也迎着挥了挥手,示意马嘉璐放心,回到店铺内,他在架子上找了个位置放上去,乐呵呵的笑着:“这就是童年啊,唉,我总是把他送到住宿学校,也不知这臭小子在心里有没有也埋怨我?是不是也想换个爸爸呢?”
第十章 相遇很早,却不相识
气派高大的写字楼前,一名男子正搓着手,满怀踌躇的踱着步,这人正是侯天骐,当初从消愁典当行出来,他没有回家,而是直接来到何紫上班的地方。
火球似的大太阳在他头顶晒着,他已经记不清楚等了多长时间,只记得湿漉漉的汗水已经浸透了他的衣衫,中途他想过给何紫打电话或是上楼找她,因为担心这会对何紫工作,造成不好的影响,就被克制住了。
他自认窝囊了那么久,不能再如此了,所以他一定要马上见到何紫,他要挽回爱情,更要向何紫证明他会通过勤奋努力给她富足的生活。
“咦,现在都快十二点半了,何紫怎么还没下来?不应该啊,这个点儿的话平常她都到楼下了。”侯天骐捏着戒指,又在门前转了一圈。
“诶?你是那何紫的男朋友吧。”忽然,他听到一道腻声传来,侯天骐回头一看,是一位身着与何紫相近工作服的貌美女生,有些印象,每次下班是她陪何紫一起下楼的,接的时候侯天骐也总是打个招呼。
“嗯,我是。那个何紫怎么还没下来啊。”
“你呀,也别在这等了,何紫今天没来,好像是她妈妈生病了,请假回老家照顾阿姨去了,这件事你还不知道?”
“她没给我说。”穆十三辞别那位同事,慌慌张张的就往家走。他现在更加焦急,这么大的事儿,何紫身边肯定没个人帮衬,不行,我得赶紧回老家找到何紫,估计这两天她守在阿姨身边都没吃好,睡好。
何紫,你等着我!
……
夜黑魆魆的,就像是把地球扣在了锅底。伴随着隆隆的巨响,一架客机划破黑暗,作雄鹰般展着宽阔的机翼朝大地落下来,在阵阵嗡鸣与颠簸中,客机终于稳稳停在舱门交接口。
侯天骐脸色阴郁的走下飞机,他现在既愤怒又痛苦,愤怒的是尽管自己努力再努力,为什么就是没有人看到,何睿没有看到百般奚落;何紫也没有看到迫切的离开。
痛苦的是自己都这么努力,为什么没有一点富裕?而且从今天起他就要与何紫再次变回两条陌路的平行线,没有挽回的机会,没有挽回的条件,是从一归零。
站在出站口,望着人头攒动的过往旅客,目送着一辆辆出租车远离,他感到一种莫大的孤独感和挫败感,就像是初到辽清市一般什么都没有。
“叮叮叮”重新接受信号的手机,不断接收着一条条短信和未接电话通知,而这所有的备注无疑都是何紫。
在小黄人魔性的吟唱铃声中,何紫将电话又一次拨了过来,侯天骐蹙起眉梢,不堪其扰的挂断了,将手机重新放回兜中,但没过一会儿,手机再次响起。
取出过程中,侯天骐手一滑,错误的接通了。听筒震动着,传来何紫急促的喊声:“侯天骐,侯天骐,我知道你在听……”
侯天骐将手机慢慢拿起,不等何紫说完,又挂断了电话,这一次,他直接将手机调成了勿扰,调成了飞行,更关了机。
他痛苦的歪起头,嘴角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一双荔枝眼隐隐有泪光在闪动,他伸手拦下一辆出租车,要去“文昌路的消愁典当行”。
他现在不想回出租屋,又不想一个人去喝酒,唯一能去的也只有那一家有温度的店铺了,除此之外,他不知道在这茫茫的辽清市还有哪可以慰藉心灵。
出租车刚开到消愁典当行门前这条街上,侯天骐就已经看到了穆十三,他正从内往下拉卷闸门,关门歇业呢,惊得侯天骐慌忙将脑袋探出窗外,喊了起来:“老板,老板,你先别关门!”
“诶?我说这位顾客,这月黑风高,杀人放火天的,不对,洞房花烛夜的你不去陪你的女朋友,干嘛跑我这来。”穆十三撑着卷闸门,懒洋洋的道:“你瞅瞅,这一条街,就我是最晚关门的,我也是要休息的。”
侯天骐呲着牙,连牙床都露了出来,像犯了病似的,傻呵呵笑了一会儿,贴着耳朵说道:“老板,我和我的紫霞仙子分手了,嘻嘻,这一次分的特别彻底,不会再藕断丝连的。”
“去去去,你瞅瞅,这条街连个鬼都没有,俩大男人咬什么耳朵,别搞得我是小三,拆散了你们似的。”
他呵出的气弄得穆十三心烦意乱的,起初还以为侯天骐开玩笑,当看了一眼这人的无名指才相信,这个二傻又不知道把戒指扔哪去了。
“我的好老板,好叔叔,好大爷,你看我这么可怜,干脆收留我一晚吧。”
“行吧,行吧。”穆十三将卷闸门使劲向上一推,领着侯天骐进了屋子。
“对了,老板。我今天也没喝酒,您是不是可以给我点酒喝,就一丢丢。”眼见穆十三半晌没有回应,侯天骐慌忙补了一句:“实在不行,我现在去买点酒,老板你陪我喝,这总行了吧。”
“说好一丢丢就一丢丢,姜是老的辣,酒是我调的好,这位客官,您瞧好嘞。”
穆十三走进了厨房,就听里面一阵噼里啪啦,锅碗瓢盆乱碰的声音。外面侯天骐望眼欲穿,想看看这酒是从何处被激将出来的,不能死的不明不白呀,又过了一会儿,穆十三终于捧着一堆东西走了出来。
有鸡尾杯,雪克壶,金酒,君度酒,红石榴糖浆,竟然还冒出了被打进碗的蛋清。
侯天骐满头雾水:“老板,你这是要做菜啊?”
穆十三没有作答,他又从柜台下抱出一台不知从何处掏来的留声机,上面满布灰尘,破破烂烂,甚至有些地方还用各种胶勉强粘在一起。
侯天骐真不明白这样的东西不干脆直接扔了,为什么还有人拿来典当,这作为老板对于接收的当品也太没有标准和价值估量了吧。
穆十三用抹布擦了擦,自顾自的从柜台翻出一张唱片放上,随着唱针落下,一曲温婉深情的“Aquellosojosverdes”(拉美经典爱情歌曲,绿眼睛)款款响起。
“呼!”穆十三慢慢吐出一口气,闭起眼睛享受着。侯天骐茫无头绪,一方面搞不懂老板接下来做什么,一方面又不知如何去欣赏这首曲子,索性学着穆十三的样子闭起眼来。
歌曲欢快灵动,一时间,他绞痛的心稍稍有所喘息,这首曲子似乎描述的是黄昏中,夏天中,沙滩上等情景。他不自觉被带了进去,就像自己正与何紫手牵手漫步在海边,日落大道,椰树下。何紫跑前,他在后面追,不论跑到多远,何紫总会赤着小脚的再回来,他们一起吃冰淇淋,一起过山车,一起……
侯天骐只觉鼻子酸了起来,泪水盈含的眼睛热热的,就像是何紫正在冲自己眼睛吹沙子,最后泪水悲戚惘然的自两边落下。
侯天骐睁开了眼睛,而这时,穆十三也卡着某一个节奏点动了起来,只见他先从冰桶内夹出一个冰块放在鸡尾杯中,这是冰杯,是防止调制的酒液突然倒入常温鸡尾杯而造成酒液回温,口感流失的。
接着,他拿起手边的金酒,倒入量酒杯中,袅袅的清香顿时随之散了出去。侯天骐就稍稍一吸,馋虫都被勾了起来:“老,老,老板你这酒味道着实不错,要不先让我过过瘾。”
侯天骐舔了一下舌头,人已经不安定的扑向柜台那瓶金酒,就在他即将得逞的时候,穆十三将酒瓶轻轻一提,他顿时扑了个空,但因为把持不住速度,侯天骐竟然生生从柜台窜了过去,头朝下的摔在柜台后。
“老板,你也太抠门了吧。”侯天骐捂着头,叫苦不迭。
穆十三微不可察的偷笑了几下,没有搭理他,径自将红石榴糖浆倒入雪克壶中,其次再加入一定比例的蛋清,柠檬汁,冰块之后,穆十三将雪克壶的滤网和小盖子都拧紧,将其轻轻拿了起来。这时他就像是变了一个人,背脊昂然挺立,一改往日的玩世不恭。
随着他手腕轻轻的一掂,雪克壶立时抛飞而出,旋转成一朵绽放的银莲,银莲从最高处坠落下来,竟然不偏不倚正落到穆十三背在身后的左手。
不等雪克壶停稳,已被穆十三由后向前再次抛出,这一次,又正正好落在他拱在胸前的左手肘上,随着这么轻轻一顶,只见雪克壶在半空画个半弧,已然落在穆十三的右手。
曲毕舞尽,雪克壶表面已经结上一层薄薄的冰霜。直到此时,侯天骐才从刚才惊艳的表演中醒过神来,看着那粉红的酒液透过滤网流入杯中,他喉结丢人的蠕动了一下,正当他拿起酒杯准备一饮而尽时,却被穆十三忽然拦住。
只见他不慌不忙的将滚在一旁的红樱桃切开小口,再小心翼翼的的插在杯边,这般磨磨唧唧,不紧不慢的动作可着实急死了侯天骐,他口水都要垂到脚边了。
终于接过那杯粉红佳人,侯天骐二话不说就往嘴里灌,同时,他的眼神灼热起来,惊讶的看向穆十三。
这杯酒因为加入了蛋清导致酒液流过喉舌是那样绵柔顺滑,但又因为君度酒的缘故,蛋清的腥味被柳橙的酸味所取代。
除了味,这款酒的口感也是妙不可言,酸中带甜,甜中带酸,正如那场恋爱青涩而甜蜜,这让刚有些淡忘何紫的侯天骐,又一度追忆起来,心里不禁袭过一阵揪心的疼痛。
他哀叹一声,趴在桌子上,精壮的身躯此时微微颤抖着,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只是眼神有些木讷发直:“诶?老板,这种鸡尾酒,就算是调制的,度数也超不过40度,可我现在头怎么晕乎乎的?”
穆十三收拾起东西,微微笑道:“酒不醉人,人自醉。”
现在侯天骐觉得头茫茫然,迷迷糊糊的看哪,哪摇晃,一股股血涌上了脑袋,不可否认的是,这种醉醺醺的感觉比昨晚那种啤的,白的,红的一起喝的感觉要舒畅,散着的四肢就像融入到了自然中。
正迷糊中,咦?他抬眼看到一个怪人坐在自己的面前,兜帽,面具:“诶?我认得到你,捣鬼三十(鬼盗十三)?你可算是来喽!我给你社(说),我与何紫分手喽,彻彻底底的粉(分)喽。”
鬼盗十三面具下的脸蹙起了眉,惊异的问:“不应该啊,难道这用命换来的爱情这么不值钱?”
一听这话,侯天骐伤心的不能自持,双手掩面,嘤嘤的啜泣起来:“命值挺多钱的,古奇,LV,奥迪,圣罗兰……捣鬼(盗鬼)啊,我不亏的。”
“到底怎么回事?”
“是这样的,我在你的开导下决定去找何紫,去挽留她,来到她公司楼下就碰到她同事了,说她回老家照顾阿姨了。”
“这是个表现的好机会,跟上他,表现,表现,疯狂的表现,让她看到你是个大孝子,让她妈看到你是个大孝子,让她妈拿你当儿子,再这么一助攻,这不就成了。”鬼盗十三慷慨激昂的抢先说道。
“就是啊,我当即就订了张去京北市的机票,我打车到了“安康苑小区”。你说巧不巧,我知道何紫在京北市,也知道她家小区,唯独不知道她家准确单元号和几室,而且何紫电话还关机。”
“我得等吧,于是呢,我就等在她们家小区门口,祈祷着何紫今天会回家拿些日用品再去医院,这样我不就碰着了吗?等到晚上九点多,一束刺眼的车灯突然晃我!”
第十一章 相遇很早,却不相识(二)
“然后,我就看到一个穿着昂贵西装,道貌岸然,衣冠禽兽的男人从奥迪车的驾驶室走了下来,他没有任何停留,慌里慌张的绕着车跑到副驾驶边,准备去替别人开门。”
“结果,坐在副驾驶上的那个人没等他来,就先开门自己下车了,一下子将这个富二代或者说是暴发户的这个家伙晾在一边,他傻眼了吧。”侯天骐拍着鬼盗十三大腿哈哈狂笑,看着他这个样子,鬼盗十三对于从车上走下来的那个人已经有了答案。
“你猜那个从副驾驶上走下来的人是谁?哈哈哈,何紫!我还腆着脸笑别人,实则我才是那最值得嘲笑的大傻瓜,捣鬼(盗鬼)啊,你说的对,我就是倒霉蛋,大蠢蛋!”
“以后有钱我也买辆和他一模一样的车,那简直是我见过所有车的车灯中最亮的,亮的他妈直接是刺过我的心,哈哈哈!借着车灯我看到,那个男人从后座取出来一堆东西,Lv,香奈儿,古奇,爱马仕,圣罗兰……那都是何紫想要,但我他妈买不起的东西!他凭什么给何紫买!”
“借着迎面打来的远光灯,我看到他们拉拉扯扯,亲亲爱爱,你侬我侬的,侬到她们两人拥抱的身影都挡住了车灯而形成黑色的影子。这两道影子就聚多离少,就像是彼此交融,就像,就像刚才老板给我调制的那一杯红粉佳人,就那么重合,亲昵,甜蜜!”
“哈哈哈,可笑吧。”侯天骐不断抽打着自己的脸,泪水兀自滑过那被打出红印的脸:“不过,不过,哥们也绝不是善茬,我迎着那个男人和何紫就走了过去!”
“我,我,我紧了紧拳头,从无名指上摘下对戒,我“咔”就给那个衣冠禽兽的家伙带上了,我就知道这个size和他的手指不相符,看他那手粗短粗短的。戒指一戴上,这哥们咧嘴了,也是,突然有个人送他戒指。不过让他呲牙的是,我使劲儿使劲儿把戒指往上戴,勒的这家伙嗷嗷直叫,别说,我都听到那骨头“咔咔”的响声了。”
“哈哈哈,我让那家伙就在何紫面前失态,我给他戴上后,就见这家伙攥着自己的手指一个劲儿的大叫,疼。想拔根本不可能!”
“等这个家伙走开,我才与何紫见面,我看到她脸色唰一下白了,泪水淌了下来,我想去给她擦擦,但我不能,因为她不是我女朋友了!我看到了,看到了她对我的愧疚,她想说什么,被我拦住了。”
“因为我他妈现在一无所有,我不能,不能,不能去阻拦她追求幸福的权利啊!呜呜呜!”讲的这,侯天骐伤心的声泪俱下,他假装着自己很开心,但根本忍不住哗哗流下的泪水,两只眼睛发红:“我,我,我将女戒拿了出来,就像当初他的男朋友是我一样为她小心翼翼的戴上。”
“她的手还是那般柔软,细腻,光滑,我一点一点给她戴上,戴到戒指已经滑不动了,我想要松手,我当然知道这一松手会有什么东西从手上流逝。但我他妈是癞蛤蟆,根本配不上她,或许我松手了她才能得到爱!”
“我松开了,可是何紫却握住了我的手,我知道今天来是我唐突了,是我阻碍了她这一份感情,所以我要让她彻底忘了我!于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对何紫发起了脾气,我还吼了她,你滚开!我终于挣脱了她,终于从这份本来就不可能,一开始注定是梦,是泡影的爱情中抽身了。”
“而这一刻,我也终于实现了我对何紫一生的承诺!你若安好,便是晴天;你若幸福,我便离去!”
侯天骐埋头痛哭一会儿,突然一把揪住鬼盗十三的衣领,怨声载道:“鬼盗十三,你那本结婚证根本就是假的!你骗我,你压根就不是来自未来的人!”
这种违背一切物理定律,时间常识的中二语录也亏侯天骐还能够相信。
“你先别摇了。我告诉你,这件事不是结婚证的问题,还就是你的问题。”鬼盗十三白了他一眼,振振有词:“都是你去的太晚,导致情敌占了主动,占了先机,你说说你,一个主角,一个堂堂正正的原配,一个两小无猜,你咋去那么晚?你这是被截胡了,所以压根怪不着我,更怪不着那份结婚证!”
“我,我,我去太晚?人家何紫手机关机我找的着嘛?六点以前飞京北市的飞机有票吗?对了,我忘了最最重要的一点,你说你劳心劳力的开导我之后,赶紧把戒指还给我,让我回去找何紫不就没这事了?你个守财奴,非攥着戒指不还!”
“还,还,还耍酷,装拽,装帅,你瞅瞅你这一身,玩神秘,玩刺客啊!你还是回去看看《名侦探柯南》,先学着怪盗基德好好打扮一番再出来吧。”侯天骐猛地把鬼盗十三的兜帽往下一拽,抢过他的水:“喝,喝,喝,你喝空气吧!告诉你,我分手了,这件事你得负一半责任!”
“我,我,我付的着责任嘛,我都泄露了天机告诉你,你就是新郎,你被人截胡了还是你错。”鬼盗十三据理力争。
“你的错!你攥着戒指不还我。”
“你的错!你的错!”
“鬼盗十三,你耍无赖,难怪你带个面具,没有脸,所以自己装上一张吧。”侯天骐气的撸袖挽臂,顺手抱起面前架子上的一个青花瓷瓶砸了下去。
“我还和你说,你得向我道歉,要不然我回到未来,把你那个作家都搅和黄!”鬼盗十三不甘示弱,举起一个大屁股电视机朝着他脚边摔下。
“你的东西本来就没的信,假的,都是假的!”侯天骐又拿起一块老旧怀表朝着他面具砸了过去。
也不知道穆十三将东西收进厨房在里面干嘛呢,这么久也不出来。
……
鬼盗十三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将面具半掀开,剧烈的喘息起来,过了好半晌,他才嘶哑着声音道:“停!停!这件事不是我的错,也不是你的错。要怪就怪有钱人太多,把机票都抢没了!要怪就怪飞机太小座位不多!这样你没意见吧。”
“这个观念我赞同!”反观侯天骐,他此刻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一副嗓子跟破锣一样,嘶哑刺耳。“哇!哇!可我还是不甘心,我不甘心就这么失去何紫!”
鬼盗十三拍着他的肩膀说:“齁得住啊,你一定要齁得住,节哀顺变吧!你不是痛恨我吗?我给你讲个关于我失恋的,这样在你听完之后就可以狠狠嘲笑我一番,然后咱们就可以两清了!”
侯天骐使劲儿把眼泪抽了回去:“我不叫齁得住,我叫侯天骐!话说,捣鬼啊,能把这种失恋的事儿说给别人,你的心真大啊!”
鬼盗十三那面具后的脸蓦然垂下几条黑线,流过几滴冷汗,这有什么办法,你这家伙一哭整个一雷公电母,不这么谈,能哄得住吗?
“那个,这里没有那种氛围和情调,你跟我来,换个地方我给你讲。”
说完,他朝着侯天骐勾了勾食指,人已经先朝门外走了去。侯天骐跟在身后,环顾了一番店铺,点着头:“唉!这店铺的确少了点氛围。”
如果这个时候有人走进这间店铺,一定会以为是走错了呢。只见消愁典当行里一片狼藉,各种物品的碎片,零件散落一地,纸张像白雪似的,洋洋洒洒铺满一地,也不知刚才这二人是在这进行大炮的首次开火?还是在进行某种化学武器的调配?
就连那些铁铸的架子都未能躲过这一劫,个个是缺胳膊少腿,乱晃悠。“吱”,随着一声漫长的金属声,少了一个腿儿的陈列架终于摇摇晃晃的向着旁边斜斜倒了下去。
一个架子倒了,既而一带俩,俩绊三,全都倒了,“锵锵锵”又因为支撑不稳,叉在半空的铁架一下全塌下去。
这时,三四只被上了弦儿的铁皮青蛙和铁皮老鼠,幸灾乐祸的从某个角落窜了出来,马上又挤进“废墟”中。这可不没有氛围和情调嘛,造这样!
难明的长夜,一轮圆月皎皎高悬,地面被反射出如霜般的银辉,走过几条昏黄狭长的街道,鬼盗十三终于停住了,指着矗立在路边的红色小房子说道:“到了。”
“就是这?”侯天骐打量着这间小房子,不,确切的说是一个仅能容纳两人的红色小亭子。这个红色亭子是圆顶,并且四面全是玻璃,窗明几净的,在其中一面玻璃上甚至还挂着一个老式的插卡公共电话。
不错,这是一间已经废弃了的红色电话亭,曾几何时,这里被称为“最私密的天堂”,“透明的忏悔室”,但现在因为智能手机的普及,它只是一间生锈,被淘汰的小红亭子。
侯天骐此刻茫无头绪,他实在不明白,只这一条街就矗立着的十几个电话亭究竟有哪些情调和气氛?再看鬼盗十三坚定果断的步伐,这间电话亭好像与别的又有些不一样。
“为什么要来这儿,咖啡馆,音乐馆,书吧不都是有氛围的地方吗?”
“不,不,不,它们都没有这靠近心灵。”鬼盗十三摇了摇头,望向明月,意味深长的道。
“靠近心灵?”
“因为我们总是用左耳听电话,左耳靠近心脏。”穆十三拉开铁门,先走了进去,简单用袖子擦了几下,就自顾自坐上了比ic电话稍矮一些的高脚凳上:“这就一个凳子,你从前面的电话亭再搬来一个吧。”
“你给我讲故事还要我自己搬凳子,可恨,你瞅多可恨呐!”
看着侯天骐满腹牢骚的搬过凳子坐了下来,鬼盗十三才不焦不躁的讲了起来:“之所以说这里是靠近心灵,有氛围有情调,全是因为,我的初恋,热恋乃至分手都起于这里,并始于这里。”
侯天骐好奇的说:“啊?就在这?”
“对!03年那年,我的家发生了一次又一次重大的变故,对于我就像是经历着唐山大地震。先是母亲逝世,然后房子强拆,再到兄弟姐妹离散,在那段时间,我整个人浑浑噩噩,颓废不堪。酗酒,抽烟,打架,进派出所和少管所都是家常便饭,甚至混蛋到我这样一个尖子生去选择放弃高考。”
“那段时间真的是把我这一生的坏事,混事都给干完了。”鬼盗十三头抵在双手交叉握紧的拳头上,诚挚的说着,似是忏悔。
“那一年,我大姐迎合着刚刚兴起的汽车业开了一家简易的维修洗车行,而她为了能分散我的注意力,不至于再让我有精力做这些浑事,就强迫着我去店里帮忙,让我学着洗车,修理。”
“更多的应该还是不忍心看着我这样破罐子破摔,继续放弃自我,毕竟她以前那么疼我,爱我,我又那么乖,那么的上进。呦,我好像挺自恋的哈,我平时不这样的。”
“你一直都这样。”侯天骐耿直的揭短。
“不说这个。不过呢,在店里的那一段时间的确很忙,忙到我终于没有精力再去折腾自己,每天回家倒头就睡,以为生活也就这样了,直到有一天一通电话打过来。”
第十二章 红色的电话亭(一)
“那天下午,我修完了车,照例去洗车行门口这条街上的红色电话亭给顾客打电话让他提车。”
侯天骐根据他的讲述,左右环顾,这间红色电话亭在人行台阶上,正对着不远处,甚至都不用过马路就有这么一家叫做“胜新”的洗车行。
他指了指坐着的这片地,又指了指那家洗车行。鬼盗十三马上会意:“没错,就是这间电话亭,从前数排第八,从后数排第六。”
“记得那会儿大概是下午六点吧,我才刚拿出电话卡,还没插进去呢,这个电话就嗡嗡的响了起来。我站在电话亭左右环顾,想着是不是有人要来这接电话,但随着电话铃声持续了好一会儿,都没有一个人来。于是我接起电话,就在我想要告诉她没人来接,让她用其他方式通知一下再回拨的时候。”
“电话那边已经传来的嘤嘤的哭泣声,哭声很惨烈,而且哭的时间还不短,对方正嘶哑着嗓子在那咳嗽呢。因为接起电话的缘故吧,能听到她正一边使劲儿的抽着把泪水往回憋,一边在擤鼻涕的声音。”
“我试探着,喂了两声。结果我这么一喂,摊上事了,就听到对方忽的破口大骂,言辞恶毒,不过听声音那般尖锐,清脆,我猜测可能是个女生,日后的通话中,果不其然。”
“但话说回来,当时那个女生可一点没有女生的轻柔,娇作。恶言泼语的,而她骂的大致内容是,我哪点比不上她,你要抛下我和她而去,你这个人有没有道德,有没有底线。你和谁不好,为什么要和我最好的闺蜜!你们两个人简直不是人!混蛋,王八蛋,贱人……”
“她这么一边哭,一边骂,偶尔真诚恳切,偶尔怨气冲天,当时我都差点以为我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女朋友,可我一琢磨,那段时间我酗酒打架还来不及,怎么可能有时间交往女朋友呢?更何况那段时间,所有的人除了我的姐姐和客户都是对我避让三分的。”
“我想着人家又失恋又遭背叛,起初还好声好气的问,你是打错了吗?结果那边女生非但不领情,反而变本加厉,骂的更凶了,那段时间我这个人本就易燃易爆,浮躁,轻狂,哪还忍得住,当即破口大骂回去。”
说到这,鬼盗十三隐藏在面具下的脸掀起一抹抑制不住的甜蜜笑容,眼底深处更是闪着光。
“骂的好!骂的好啊!”侯天骐身上像长了跳蚤一样,屁股在凳子上拧来拧去,索性站起来,一会靠着电话亭门框蹭,一会跺着碎步,他表情也是窘迫不堪的。
这一怪异举动吸引了鬼盗十三的注意:“你怎么了?”
“我想上厕所,看你讲的太投入所以不想扫兴。”
“去!去!”等到侯天骐一溜小跑走远了,只剩下一人的时候,鬼盗十三才第一次将面具全部掀开来,可惜这夜深人静,侯天骐也不在,所以他的相貌依然是迷。
鬼盗十三轻轻的摘下听筒,慢慢的抚摸了起来,他的手开始微微颤抖着,这个听筒的感觉还是那般熟悉,唯一不同的是,上面布满了灰尘和铁锈,就像那颗心一样被烙上了痕迹。
他握紧听筒,慢慢的拿到耳畔,手指反复在键盘上拨按,看似是乱拨,但鬼盗十三一连拨了五次,每一次拨按的号码都是一致的,9765413。
“喂!你在,听吗?你最近,还,还好吗?为什么一直没有打电话过来。”说到最后一句,鬼盗十三声音哽咽了起来,泪水盈含在眼眶中,他沉默了一会儿,悲戚的将听筒放回去。
这时,侯天骐也差不多来了,鬼盗十三又将面具重新戴了起来。
“照你这么说,你是和她骂出感情的?”侯天骐问。
“嗯,算是吧,那一天我们对骂到很晚,也许是把她真的气的不轻,也许是她发泄完怒火了,她直接挂了我电话。但我怒火中烧,哪里肯干,循着电话打了回去,却是无人接听的忙音,她抽卡走人了!”
“我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所以就没放在心里,谁知第二天差不多的时辰,她又打来了电话。那会儿我多混呐,想着,哦,我不找你,你倒是来找我。这送上门的我不能不骂,于是,那一天我们又互相骂到很晚,但是心情舒畅了许多。”
“就这样,那个电话隔三差五的打过来,而我们的对骂也从刚开始她发泄怒火,到如今成为我们共同的发泄方式,甚至成为一种习惯。我把她当做是那些难缠,刁蛮,为难人的顾客,她就把我当做是压榨的上司或是抛弃她的男朋友。”
“每天都是这个时段,我们准时开骂。起初还是她打过来,但随着我们谩骂之余的闲聊,开始彼此熟悉,我们约定着谁给谁打。也正因为她的存在,我戒掉了酗酒,抽烟的毛病,实在是每个月几百块钱都花在了买电话卡上,根本没钱再去干那些事儿。”
“那你们真是找骂,后来呢?”侯天骐呵呵的嘲笑一句。
“后来,我们的电话内容不单单是发泄怒火,怨恨。而发生转折的还是那一次,我骂着骂着,情难自抑的,向她说出了我经历的最沉痛的事故。”
“听着话筒这边我突然真情流露,那个女生也不再骂了,反而是静静的倾听着,时不时的安慰我。我至今还记得她曾对我说过的话。”
“她说,你的妈妈每天要照顾你们,真的很累,很累了,现在她想好好的休息一下了。你可以放心,听说那边可好了,特别美,在那边你的妈妈没有疾病,不用再给你们做饭,洗衣服,她现在肯定过的很安逸,如果你想妈妈过的开心,就不要让她在上面看你因为思念她而以泪洗面,自甘堕落。”
“她说,你的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与你分开都只是暂时的,你可以常常到孤儿院去看她们,她们的心永远都和你在一起。如果她们被领养,那你就更该高兴了,这样她们就有爸爸妈妈的疼爱了,她们也能去上学了。在心里默默的祝福她们并爱着她们吧。”
……
“那一天晚上,我们捧着电话,坐在月下的红色电话亭中聊了很久,她说了很多很多,我竟然都听进去了。虽然之前的种种经历还像疤痕一样附着在我的心上,但随着她一天一天东拼西凑的鸡汤,终于还是将那种负面情绪扑灭了。”
“偶尔的时候,她也不拿我当外人的说一些她心烦的事情,而我就学着她的口吻,出自真心的去开导她,解忧她。讲真的,我笨嘴拙舌的很不会安慰人,开导人,往往弄得那位女生啼笑皆非,不过笑也是一种解忧的方式嘛。”
鬼盗十三嘿嘿的笑了两声,似是想到之前某些弄巧成拙,煽风点火的囧事了。
“04年,诺基亚手机的普及,令红色电话亭前门可罗雀,尽管我们也都在用手机,但我和她却始终坚持用公共电话,而这,也成为我最后悔的事情,如果当初我们彼此能留一个电话就好了。”
“我们依然在六点到七点间等候在电话亭前,等待着今天轮到的那个人打电话。接起电话的我们,心就会靠的很近很近,可以谈天说地,聊风花雪月,互相倾诉解忧。尽管我们陌不相识,但只要一听对方的声音就彼此了解。”
“是那种只差一面的老朋友了。”
“那段时间真的很美好,很甜蜜,不知道她怎么想我的,总之,她在我心中已经住下了,我幻想着她一切,每天最大的盼头就是下午六点的一通电话。”
侯天骐微笑颔首,天空那一汪圆月似是他内心的空洞和伤口,而在那之上,一道倩影时时徘徊舞蹈,偶尔回眸一笑,牵动着他的心,微微眨眼,泪珠倘落,那道倩影也就此泯灭,鬼盗十三所说的那种感觉他再了解不过了。
鬼盗十三继续忘乎所以的谈着:“听着她说,听着她侃,听着她谈今天发生的一切,听着她为我东拼西凑的解忧鸡汤。听着她笑声,听着她哭声,听着她撒娇声,听着她叹气声,听着她关心声……”
“我想我爱上她了,无关一切,只是因为她的声音和我仅对她了解的就爱上她了,特别特别的爱。”鬼盗十三吃吃的笑着,就像喝了酒似的,沉醉在那甜蜜,幸福的温馨回忆中。
“那你对她说过吗?”
“我不敢说,要知道那会儿是04年,远没有现在开放,最荒唐的就数网恋了,网恋起码还视频,发照片等等。我这仅凭声音,我担心她会嫌我轻浮,滑稽,浪荡,然后就再也不打电话过来,除了她使用公共电话的号码我真的不知道怎么联系她了。”
“而自从我开始萌生喜欢她这个念头起,已经不能再像从前一样随心所欲的通电话了,那段时间我又心烦又拘束,心烦的是如何去向她说,拘束的是小心着不让她看出端倪。”
“最后我想出一个绝妙的方法,把我换成我朋友,把这件事情换成聊了一年的网恋,咨询一下她,一来呢可以看看她对此事的态度,二来呢,可以看看她能有什么办法。”
鬼盗十三扬着头,沾沾自喜起来:“嘻嘻,我这个方法不错吧?你觉得我往后去学着做一下编辑如何?”
侯天骐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粗声粗气的说道:“别打岔,快说,后来呢?”
“嗯,我记得她当时是这么说的,既然喜欢就大胆告白,爱从来都是唐突的,如果那个女孩某一天爱上了别人,还将你当做朋友的去告诉,到时不论是哪个男生都只有后悔的份儿,既然知道没有后悔药,当初就大胆的去告白。”
“她还让我转告给那位朋友两个词,就是屡败屡战和屡战屡败,她说,前面这个词勇敢而无畏,明知失败也要迎难而上,其实人这一生总是会伴随很多的不如意,追到了,就追到了,追不到大不了多追几次嘛。
“就算最后还是失败,起码她的心里记住了曾经有你爱她,说不定哪天的哪件事就答应了呢,就算是删了你,也总比她满心欢喜告诉你有男朋友强。”
侯天骐反应过来,叫出来:“原来你开导我的那一番话出自这里啊。”
“嗯,不过,她的那番话真的很有魔力,听着这一通话,那时的我哭的稀里哗啦。要说哪句话给我那莫名的勇气,还是那一句,就算删了你,也总比她满心欢喜的告诉你有男朋友强!”
“于是,我终于说出了那十一个字!”
“我爱你,你能做我女朋友吗?”
说到这,侯天骐听到鬼盗十三的面具后突然传出哼哼抽泣声,他试探着问:“然后呢?”
“嘟嘟,她把电话挂了。等我一遍遍的回拨过去,传来的是忙音。”
第十三章 红色的电话亭(二)
“她把电话挂了?怎么会这样呢?”侯天骐问。
“当时我也一度以为她因为无法接受,不可能再打来电话了。但三四天后,那个久违的铃声竟然又在红色电话亭响了起来。”
“知道当时我有多激动吗?我扔出去的扳手差点砸到车,我冲出去的时候撞倒了两个人,脚步没刹住,将电话亭的玻璃撞裂了一条缝。”
“我拿起电话,没错,是她!而最令我激动的还是她同意了这种最荒唐,最不被看好,最幼稚的爱情,之所以她这三四天没有回电话,是因为在没考虑清楚之前,她不知道如何面对我。”
“总之,在我们确定了关系后,这种感情就变得越真挚,而且我们很快就陷入热恋,话比以前更多了,从原先的一通电话到最后,早晨七点一通,中午一点一通,下午六点一通和晚上九点一通。”
“但不管关系进展到如何,我们唯一不变的是爱和使用公共电话,并以此约定,除非当公共电话不再出售电话卡。”
“幸福来得太突然,有些让人怀疑这是真是假,但某一天晚上接通电话,她就是同意我到JX市找她了。这件事我曾前前后后提出了无数次,我不知道她为何会突然想通。”
“那一晚我兴奋的夜不能寐,一挂掉电话就直奔火车站排队买票去了,攥着票,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脑中全是见到她之后要做什么,要吃什么,要带她去哪里玩。”
“尽管我为了攒钱赚钱,辛苦修车忙的不亦乐乎,但还是觉得时间为什么过得这么慢,在那一个星期里,我每天都看一遍火车票,掐着指头的算还有多久才能坐上那趟车,那一个星期简直就像我从未忘记的这七年一样漫长难熬!”
“好在还有每天她的几通电话支撑着我,但就在坐火车的三天前,连这每天的几通电话竟然都接不到了,直到坐火车的那一天早晨七点,她终于给我回了电话,通话时间很短,短到只是一句话,甚至是七个字。”
“你把车票退了吧。”
“没等我再说什么,她已经果断的挂掉了电话,随后我拨过去,但接通的不是她,而是一个男人。他告诉我,刚和我通话的女人已经走出了电话亭,现在轮到他打了。”
“我不明白为什么,真的不明白,那段时间我们特别好,就三天左右的时间她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之后的每一天,我按照先前我们约定的时间一次次的拨过去,但要么是忙音,要么是别的人在排队打电话,总之物是人非,她就这么消失了,就像是我的全世界都丢了似的。”
鬼盗十三将兜帽向后摘掉,双手不断在发丝间捋着,规整的发型一下子被捋的稀松蓬乱,他一声声的叹着气,泪眼惶惶,哽咽难言。
“那你最后去JX市了吗?”
“去了,火车到站她也没有来接我。为了找到她,我甚至还托人查了一下那个号码是哪条街的哪个电话拨出来的,而我也去了那个红色电话亭。她的声音是我知道的所有,于是,我等候在电话亭外,和每一位用过这儿电话的女生打招呼,偷听她们的对话内容。”
“那几天,我差点就被女生误会图谋不轨,报警带走了,辛亏我跑的快。”
侯天骐被这个故事所带进去了,他悲不可抑的失声痛哭:“哇!哇!捣鬼啊,没想到你比我还惨,连人都没见到。那你最后到底找没找到啊?”
鬼盗十三抽泣几声,用力的摇了摇头:“没有!没有!我没找到!她从我的世界消失了,带着她所有的一切,除了我买下的那一堆电话卡,离开了,彻彻底底的离开了。”
“我爱她,我喜欢她,我是真心的,没有任何虚假!我找过,等过,但红色电话亭早已物是人非,距最后一通电话到如今已经7年了!至今我未娶,一直在等她!”
“没有电话卡卖了,我当然知道她不可能回来了,但我就一直祈祷着,希望某一天,某一个巧合我再见到她,我们能长相厮守!”
“现在你可以尽情的嘲笑我了,因为我是个和你一样的大傻瓜,大蠢蛋,Mister倒霉蛋!哈哈哈!哈哈哈!”
说到这,鬼盗十三突然摇着头,捧着脸,自怨自艾的放声大笑,像是铆足气故意似的笑,中途已经数不清咳嗽几次,不知不觉间,他的眼眸湿润起来,声音也变得几分哽咽。
侯天骐此时哭的像个泪人:“这怎么嘲笑的起来嘛。”
“呜呜呜~!”
“哇哇哇~!”
就这样,两个大男人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刻,孤男寡男的头抵头,肩碰肩的迎头痛哭,似乎马上就要佐以苦酒,谈哭共饮。声声凄怆的哭声从红色电话亭中不断传了出来,划破夜空,那哭声简直比杜鹃泣血,雨打残荷还要凄惨,比窦娥还要哀怨,比孟姜女还要沉痛,比……
过了半晌,鬼盗十三才抽抽搭搭的从兜里取出纸巾,擦掉眼泪,哽咽的道:“其,其,其实呢,我给你讲这个故事并不是安慰你,让你嘲笑我。只是想说,在爱情这方面其实我也不太懂,那些也都是她曾经劝我的。”
“爱情也并不是种瓜得瓜,种豆得豆那样简单,更多的是不尽人意。我先前想尽方法的安慰,开导你,只是觉得,你爱的那个她是真真实实存在的,看的见,碰的到,如果因为她姐姐的一句话,就这么错过,我是觉得挺可惜的。”
“如果是我知道电话亭那边的女孩儿身在何方,我一定会毫不犹豫的追过去,肯定拼命追求,这就是贱吧。”
“当然,我记得广播中谁谁谁说过,爱情有时也是一种放手,与你分手的,注定这一辈子只会是你人生旅途中的一位过客,对于她们,我们在下车的时候,也要有礼貌的互说再见,说祝福。”
的确,有谁愿意看到心爱的那个她是和别人朝朝暮暮的呢?
“这一点上,虽然你有些过激和冲撞,但分手了,看着她能够幸福,的确应该送句祝福!”
侯天骐抬起头,眼泪巴巴的望着他,隔很久才说道:“鬼盗十三,你真是一个好人!”
鬼盗十三苦笑一声:“呵呵,这还是你今晚第一次喊对我的名字呢,行了,也别给我发好人卡了。天也不早了,干点正事吧。”
侯天骐用手擦着眼泪,忽然,他的动作僵住了,同时,他感到如遭雷击,一种似曾相识的特别感紧紧包围而来:“我,我,我,现在,难,难道在……”
不等侯天骐问完,鬼盗十三已经消失在这间狭小的红色电话亭中,只剩下两个高凳子和他,下一刻,这一切也随之……
媚好的阳光映入眼帘,刺的侯天骐接连打了几个哈欠,这才将困意,起床气全部赶走。
原来刚刚发生的一切又是一场梦,可到底是什么让自己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连续两个晚上都能梦见鬼盗十三呢?虽然他像块臭豆腐似的,嘴也欠,但那种在梦里和他谈心,诉苦的感觉还是不错的。侯天骐陶醉的笑笑,鬼盗十三的一个故事算是半开导了他。
“醒了,昨晚你喝了酒,早晨就用这碗馄饨暖暖胃吧。”穆十三一边寒暄着,一边将热气腾腾的馄饨端到侯天骐的面前,只是,昨晚他似乎又没睡好,今天早上是顶着两个熊猫眼起来的。
接过汤勺,搅拌了几下馄饨,感受着氤氲的热气袅袅飘起,侯天骐的心兀自暖了起来,由衷的感动着,能为了一位陌不相识的人做好馄饨等着,这样不功利还热心的老板应该很少了吧。
“谢谢老板,只是我想先洗洗脸再吃。”侯天骐觉得自己这两天哭的可着实有些多,哭的头昏昏的,眼睛也模糊糊的,正好洗个脸好好清醒一下。
“也行,那个卫生间呢就在楼梯下面。”
隔了好一会儿,当侯天骐从卫生间利落精神的走出来时,就见穆十三正用那嗔怨的眼神看着自己:“你怎么去了那么久,害得馄饨都冷了,我还得重新给你热。”
不知为什么,尽管穆十三的眼睛并不有神,但在这双眼睛下,侯天骐就觉得自己被看个通透,而且那双桃花眼,还总能映出自己心底最脆弱的地方,去安抚治愈,一双眼眸就像清泉般,望着他心都是平静的。
侯天骐讪笑着扯开话题:“老板,你们家卫生间好nice啊,还分白天和黑夜模式。”
“什么,白天黑夜模式?”穆十三有些不明白,就算他再洁癖也不会给卫生间装上这么一套高大上的功能啊。
“我昨晚去卫生间,门一开灯就亮,门一关灯就灭。刚才去卫生间,还要自己手动按开关,这不是设置了白天省电,黑夜自动照明吗?”一边说着,侯天骐已经吧唧吧唧的吃起了馄饨。
穆十三挠着头发,想不明白:“嗯?我家厕所没这个功能啊?”
“呸。”嚼了会儿馄饨,侯天骐表情突然变得狰狞,痛苦起来,紧接着,他连连作呕的将馄饨吐了出去,舀着馄饨像是在找什么:“老板,你这馄饨味道怪怪的,是不是还没有煮熟啊,怎么有股臭味。”
听到这句话,穆十三陡然想到了什么,瞳孔也跟着放大几分。
侯天骐又翻了一下,也意识到了什么,突然抬起头,瞪着眼的看向穆十三,面面相觑一会儿,二人脸色阴郁的异口同声起来:“我尿到冰箱了!(你尿到冰箱了!)”
“啊!”穆十三如遭雷击的大叫起来。正在房屋上栖息的两三只麻雀,被这破空的一嗓子随即吓得摔了下去,最后扑腾扑腾翅膀才哆嗦的飞到半空。
“侯天骐!你怎么能……呕!”穆十三心头的火一下子窜到脸上,满脸通红,鼓得那腮帮子也微微的抽起来,随即他抄起抹布使劲儿丢在了侯天骐的脸上,慌里慌张向着身后的厨房跑了进去。
“啊!”紧接着,侯天骐就听到一声绝不亚于杀猪般的哀嚎。
侯天骐此时也绝不好过,连吐带呸,其实他嘴里刚刚咀嚼的馄饨都吐完了,但他心里还是觉得膈应,恶心,嘬着唾沫往外吐,口水似乎都吐干净了。
这还不算完,他又杯弓蛇影的感觉自己刚才嚼着嚼着给咽下去了,干脆,他将手伸进嘴里,不断往外抠吐,早晨空腹哪有东西吐,他干呕的眼睛都红了。
“侯天骐!你瞅瞅,我前天才去超市采购的东西,今天就让你全给浪费了!你知道吗?现在,冰,冰,冰箱里全是你的臭味!”
穆十三气冲冲的从厨房走了出来,将捧着的白菜,油菜,蒜苔,黄瓜……愤愤的一股脑全摔在了侯天骐的身上:“而且,而且,你知道我还发现了什么吗?在靠近冰箱的壁上竟然还被冻出一块黄黄的冰碴子!你,你,你今天要不说我还没当回事,你知道吗,我现在都不敢想,一想我胃都疼!”
第十四章 你的努力我看到了
侯天骐郁闷啊,都怪昨晚那一杯粉红佳人,把他的馋虫给勾了出来,又大晚上去卫生间。估计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想着穆十三藏在厨房里的酒,所以就很巧梦游到了厨房,这才酿成一些列的惨祸。
“呕!”侯天骐扶着桌子,吐的腰都疼了:“老,老板,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你说吧,要我怎么赔偿你。”
“你!你!你赶紧给我走!你走就是对我最大的赔偿!我现在最不想看见的就是你!还有,在你走的时候把你身边那些菜和馄饨都给我一并抱走,我倒是不介意你因为害怕浪费而选择二次加工!”
“呕!走,走,我走!”听到二次加工,侯天骐又不受控制的脑补了一番,当即再也受不了了,满脸嫌弃的抱着菜,捧着碗,连滚带爬的逃出了消愁典当行。
等侯天骐走后,穆十三又忍不住的干呕了一遍,辛亏早上是先给侯天骐端的馄饨,要是他先吃,不敢想,简直不敢想。
穆十三咬了咬牙,一番扁袖挽臂,大口呼吸后,这才万般无奈的走进厨房,就像出征的士兵那样,抱着誓死的决心带上了手套,拿起沾着消毒液的抹布恨恨的擦拭着冰箱。
……
侯天骐一走出消愁典当行,就赶紧将怀里的菜和馄饨扔进了垃圾桶,随即拿出纸巾擦手,指甲缝都没放过。平心而论,今天这件事身为老板的穆十三对于侯天骐可谓是使出了最大的宽容。
弄脏冰箱,浪费菜也只是让侯天骐将那些垃圾清出去就完了,不要任何赔偿,而且就连昨晚的酒和前天的馄饨都不收钱,就像是老板知道他生活拮据似的。
他真的由心的感激老板这些天对他做的这么多,但今天这件事,让他觉得十分愧疚老板,也只能找机会日后去弥补了。
日上三竿,车辙般的太阳躲在悠悠浮云后,播撒着金色的,炙热的光辉,偶然一束落在侯天骐的脸上,暖洋洋的。虽然心里的创伤没有那么容易愈合,但是他却终于有了一丝放下的念头和振作的精神,迎着朝阳,他笑了:“何紫你一定要幸福!我祝福你!”
笑着笑着,又有些许泪花在眼窝里盈含,但始终没有掉下来。
这般胡思乱想中,侯天骐已不知不觉回到了与朋友合租的公寓门外,就在他刚把钥匙插进锁芯时,门竟突兀的由内打开了,就像是早早的等着自己。侯天骐没有领舍友的情,而是疲惫的低头自顾自找着拖鞋。
“啪”伴随着一声响亮的脆响,侯天骐莫名其妙的挨了谁一巴掌,脸上顿时胀痛起来,这两天失恋已经让他足够心烦气躁了,而今还有人冒着伤别人自尊来打脸。
侯天骐捂着脸,恼羞成怒的抬起头,就在这时,一双半藏在拖地纱裙下,只露出最前面的尖头的白色高跟鞋映入眼帘,顺着脚尖徐徐向上看去,是一袭轻盈飘逸的公主裙,满眼的白色,就像是圣洁的雪拂面而来。
因为是拖地的大裙摆,所以看不到腿,不过从裙子凹陷在腰部的高处来看,这女生定生的一双长腿。
目光继续向上移动,只见这名女子上身修长高挑,可以肯定的是这名女子的身材绝对是苗条有致,匀称至极。再往上,只见莹润的珍珠戴在她白皙的脖颈,更衬得她皮肤雪白柔neng,只是,在看到这枚珍珠时,侯天骐觉得脑中嗡的一下,眼前是她吗?
没错,这的确是他日思夜想的何紫啊!只见她一头黑色的长发垂至双肩,轻轻拂动间令人眼前一亮,频蹙的柳叶眉下一双眼睛流光泛彩,暗含秋波。
“你!”侯天骐只觉脑中一片空茫,这一刻,幸福,激动的有些不真实,他觉得自己可能还在梦中。
“嗯。”何紫低首浅笑,下一秒,她已将那红红的唇wen上去,同时,侯天骐只觉一阵温婉,说不出的温馨,言不尽的感动。
他红了脸,心跳的更快了,但他还是不敢去相信,他担心这是梦,如果醒了,他真的就没有勇气再走出来。
“啊!”一阵疼痛让侯天骐顿时醒过神来,这时,何紫已经羞答答的将脑袋缩了回去,低着头,红着脸。侯天骐用手指抹了一下嘴唇,流血了,是何紫刚刚咬破的,很疼但却没醒,这不是梦,这是真的!
“这是真的?”
“侯天骐,你就是个傻瓜,天底下最大最大的傻……唔。”不等何紫说完,侯天骐已经化被动为主动,宽厚有力的臂膀从后揽住了她的yao肢,干脆利落的wen上去。
……
“啊!”就在二人彼此忘乎的向对方叙说思念的时候,一声来自第三个人的尖叫突然不合时宜的搅扰了这浪漫的氛围,同时,好大的一枚电灯泡正扽着裤子的从卫生间走了出来。
早在侯天骐没有回来之前,何紫就因为担心室友妨碍他们,而拿着苍蝇拍全清了出去,不成想放过一个漏网之鱼。
何紫恼羞成怒,一下扯掉了头饰,冲着卫生间的方向大致砸了过去,巧的是不偏不倚刚好砸到那电灯泡的的眼睛上。
“啊!”电灯泡又惨叫一声,捂着眼睛,跌跌撞撞的一屁股向后栽进卫生间,赶紧关了门,也不敢再有动静,极力营造出一种房间没人,你们随便的气氛。
就在这时,侯天骐忽然感到脸上一丝滚烫,他睁开眼,两颗晶莹的泪珠正从何紫的眼眸流淌下来,原来何紫从未变心,一直是自己误会了,昨天晚上他去京北市找何紫,确实那名富二代在向何紫示爱,可惜他走了没有看到之后的事情。
……
望着坐上出租车的侯天骐,何紫想追上去,但无论怎么努力,她始终无法迈开腿,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出租车在眼前渐行渐远!
“啪!”她回身给了拽着自己手腕的男子一记响亮的的耳光,声嘶力竭的吼道:“你以为你带着那枚戒指就真的能给我幸福吗?你口口声声说爱我,你敢为我去死吗?”
男子的心随着被抽痛的脸狠狠抽搐起来,逞强地吼了回去:“那个男人他能吗?”
“我欠他一条命!”何紫哭的凄凄惨惨,她颤抖着蹲在地上,一双玉手无助的从发丝中捋过。
……
至于侯天骐看到的拥抱,是强逆光对于二人拉扯形成的一种类似错位的视觉假象,而何紫为什么大老远的前往京北市接受富二代示爱,这也不是她所左右的了的,这一切都是何紫母亲的主张。
通过在辽清市居住的何紫姐姐何睿得知,女儿这段时间过得并不好,尤其是在交往这段感情后,而且与女儿交往的这位据何睿说,就是一个只会花言巧语,整日缠着何紫的穷小子。
因为这段感情,何紫开始紧衣缩食,省吃俭用,甚至就连化妆品都少用,少买了。
女儿这般辛苦,当妈的哪能不心疼。何紫妈妈气愤,不管怎样,何紫也从小生长在京北市生活富裕,而且又是家中最小,全家三口都是格外娇宠这个丫头,她可谓是含着蜜饯成长起来。虽然谈不上何紫想要什么就能给她买什么,但也没有受过这种委屈吧。
如今,她们的小公主,竟然在距家两千里地的地方跟一个穷小子受苦受累,甚至在听说侯天骐骑摩托车的时候摔伤住进医院,何紫天天守在病床前寸步不离的照顾,这下何紫的母亲血压一下就升了上去,就觉得她配不上自己的女儿,穷也就不说什么了,这小子还不着四六的骑摩托车摔了。
试问哪一个母亲不希望自己的女儿过得好呢?于是,她妈妈开始托着朋友,亲戚,婚介所各种给女儿寻觅亲事,终于找到了一个从各方面都比较好的男孩儿。
可一心只系在侯天骐身上的何紫,说什么也不回京北市,还斩钉截铁的拒绝一切除侯天骐以外的男人。眼看小女儿当局者迷,被侯天骐哄得找不着天南地北,何紫的妈妈这才想到以装病骗女儿回来。
她心知小女儿最孝顺,就借着何睿的口气向何紫传达说,妈病了,因为爸爸也上了年纪,跑前跑后的照顾,身体也吃不消,亲戚又各个有事,所以希望何紫能请段时间的假回去照顾一下。
何紫一听,心急如焚,匆匆收拾行李,也就没顾上与侯天骐说一声,恰逢早晨侯天骐来接何紫去上班。何睿看着摇篮中哇哇啼哭的婴儿,不禁想起自己当年的处境。
她就因为当时没有听从父母的话,毅然决然的跟了一个只会甜言蜜语,全没有家庭责任的男人,来到了远隔京北市两千里地的辽清市安家定居。才婚后一年,那个男人就趁着她怀孕另谋新欢,最后协议离婚,什么也没得到,就连现在这间六十平米的小房子还是婚后共同还贷买的,至今还剩一年半才能还清。
如今,孤苦伶仃的何睿只能一边带孩子一边挣钱,她就是不希望妹妹重蹈覆辙。这边就有一位既有钱又钟意何紫的男人,为什么还偏偏守着侯天骐那样连稳定生活都无法给何紫的人。
于是,趁着妹妹洗澡的时候,何睿偷偷拿走了戒指,这枚戒指的意义她知道,而且妹妹不止一次的向自己说过。何睿猜想,只要将戒指还给侯天骐,并说明他们之间的差距,侯天骐就一定会死心,事实证明,果然如此。
因为是早晨十点的飞机,时间有些紧张,何紫在交待姐姐一声帮忙找找后就飞走了,何紫倒是不以为然,谁知会给侯天骐造成那么大的误会。
而之后,被骗回京北市的何紫,因为与母亲横竖争执不过,只能假意去和那个富二代相亲,希望这样可以赶紧飞回去。
事实总是有着太多的巧合,因为母亲担心何紫相亲时糊弄事,所以没收手机并关机。又因为侯天骐从何紫同事那得知她回去照顾母亲,而担心何紫吃不好睡不好的情况,侯天骐追了过去,想着,自己好歹也是一个男人,她们家遇上这么档子事,自己就算最后不能成,也要帮一把。
这才有了后来侯天骐在小区外撞见富二代追求何紫。也因为他的误会,让一向孝敬父母的何紫不惜与母亲又吵又闹,眼见女儿心有所属,加上刚刚得知侯天骐是为了救自己女儿摔伤,作为一个母亲还能说什么呢?
何紫母亲也终于同意了,同时,她相信,如果侯天骐真的像自己女儿说的那样爱她,对她好,就不会让自己女儿将来受委屈,穷也只是暂时的。
而这次何紫回来,是在得到父母的祝福后,拿着户口本来找侯天骐领证的,她就是要向所有人宣布,侯天骐就是我要找的意中人!他就是那个能踩着七彩祥云来娶我的至尊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