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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末之海皇崛起全文阅读

作者:藤悠1987     明末之海皇崛起txt下载     明末之海皇崛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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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请假一天,勿要在等,小心明天黑眼圈

    临近年关,各种感冒,对不起各位书友了

请假条

    今日陪母亲复查,回来实在太晚,特此请假一天,555

请假

    写了大半篇稿子,怎么也无法满意,所以今日无更了,明日争取补上两稿。PS:牙好痛,敲一下键盘痛一下,祈祷疫情早日结束,牙医能够赶快开门,555。

第一章 异世客

    月尾海水的退潮总是很早,天刚蒙蒙亮,藏身于沙滩岩石中的螃蟹就开始外出觅食。

    由于特殊的地理条件,渤海沿岸河流会从陆上带来大量的有机物,使这里成为螃蟹的天然渔场。

    虽然食物充足,但是在沙滩上,它们同样面临种种危险,比如现在——这只螃蟹面前突然出现了一张猩红大口,露出了两排白森森的牙齿。

    ……

    赵震不顾半个身子还在水中,大口嚼着数天来的第一口食物。

    没有姜汁和蟹醋,蟹腮中也都是泥沙,任凭螯钳上面的尖刺划破了口腔,赵震还是把口中的蟹壳嚼了又嚼。

    一个人饿死需要几天?

    《海员手册》上说断水断食三天,有水断食八到十五天。

    自从公司的小型货轮在普吉岛外失事后,由于经常性地昏迷,赵震根本没法判断自己到底漂流了多少天。

    在二十度以下的水中,人很难存活超过十二个小时。但或许是多年996积下的福报,仅靠着一个裤子扎成的漂浮气囊,赵震终于在被冻僵之前看到了陆地,找到了食物。

    “活下去,我一定要活下去!”

    靠着求生的本能,赵震榨出身体中最后一点肾上腺素,把手指插在淤泥里,拖着自己已经失去知觉的双腿,向沙滩上爬着。

    一米、两米,身下的土地越来越干了!可挥出去的手臂也越来越酸了!

    赵震喘着粗气,只觉得身体很累,很累,连眼皮都开始不由自主地下垂,那种熟悉的昏迷感再次袭来。

    蟹体内的那点蛋白质,对于赵震一米八五的身体来说,实在只是杯水车薪。

    迷迷糊糊间,他好像看见远处有一个人推着车走来!

    “救命……”无论把嘴巴张得多大,赵震发出的声音自己都听不清。

    可能是自己积下的福报还没有用完,推车终于冲着自己的方向走来!

    车子终于在滩涂地外停下,一个瘦弱的男人从车子后走出,他看见自己了!

    近了!近了!即将得救的喜悦驱散了眼前的黑暗,连对方的面目都变得清晰起来了!

    难道是幻觉?

    一个穿着斜开襟短衣,梳着发髻的中年人走到了自己身前。

    “还活着呢?”

    说的好像是山东话?但口音有点怪,不过奄奄一息的赵震哪还管得了这些,反正他的嗓子已经说不出话,只能用尽全身残余的力气拼命点着头。

    “怎么是活的!”

    男人摇了摇头,随后就转身离开了。

    “喂……”

    ……

    轰……隆隆

    伴着闷雷响起,从渤海吹来的晚风,驱散了白日的暑热。

    月光透过屋顶的茅草射进来,照亮了登州城外这个不大的窝棚。

    没有床,只是地上铺着杂草。没有墙,只在四周挂了草帘。

    半梦半醒间,赵震感觉有一个瓦罐塞进了唇齿间,他下意识地就张嘴吞咽。

    分不出味道的面糊灌入腹中,没有想象的饱足感,只感觉五脏六腑都挤在一块,拼命想再从他的食道里找点什么。

    来到这个世界,赵震才知道,饿,原来是会痛的。

    不过,会痛,就代表自己还活着!

    在那片沙地上,无法动弹的他苦撑了三天,饿到头昏,耳鸣,胃抽搐,最后嘴里都是因为磨牙和嘴唇脱皮而产生的絮状物。

    凭着参军时培养出的韧劲,赵震还是挺了下来,终于等到了传说中的好心人!

    朦胧中,赵震看见一个赤裸着上身的丸子头老汉,正把给自己喂粥的碗,递给一个半大的丫头。

    “爹啊,可不能再给了,锅里的都不够吃了。”

    老汉说话带着浓重的沈阳口音,到让生在东北的赵震感到一丝亲切。

    嘟着嘴的丫头不肯接碗,用勺子把篝火上的瓦罐底刮地滋啦作响。

    老头笑了笑,还是把碗往前一伸:“翠儿啊,小气个啥,再给这后生盛一碗。”

    丫头更生气了,把勺子往瓦罐里一扔,转过身子板起脸说道:

    “爹,可不是俺说你,这剃头汉都已上了收尸人的殓车,你却偏要把他留下来,咱家哪还养得起人啊!”

    眼看实在拧不过自己闺女,老汉没再说话,捧着碗就滋溜溜地舔起剩下的糊糊来。

    “滴答,滴答”几滴泪水落在了自己脸上,冰冰凉凉的,赵震微微张开了双眼。

    丫头小脸虽然脏兮兮的,但也算秀丽,看起来十四、五岁的年纪,此时一双睫毛浓密的凤眼正闪着泪光。衣服好像是男式的布褂,虽然破旧,但很干净。

    “爹,咱俩的命是娘把自己卖了换来的,女儿拼命想多讨几个钱,等凑够十两银子好给爹瞧病,可你,却偏捡回来这么个白吃饭的……”

    丫头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噼噼啪啪打在赵震脸上,又让他的神志清醒了几分。

    这丫头也太瞧不起人,自己好歹也是海事大学毕业,为了从机械转进国贸专业,还去当了两年兵。完全称得上文能空口白牙谈合同,武能一招制敌斗流氓!

    赵震刚要张口申辩,就听到老人一声厉喝:

    “妇人之见!你也知道我有病,等俺死了谁来护着你?这么大个的剃头后生,能从建奴手底下逃出来,哪能是等闲之辈!若真能救活了,无论是与我当个干儿子,还是给你当夫婿,哪个不能护得你周全!”

    听了老爷子的深谋远虑,赵震本来张口的嘴又合上了。

    毫无征兆地,自己的肚子结结实实挨了一脚。

    “谁要嫁给这傻大个!臭阿哈!你当他是那些山东人,有身籍,能靠卖力气过日子。他跟咱们都是辽东来的流民,还不是要靠讨饭过日子!”

    小女孩看来是被老汉的最后一句话气着了,又是一脚踹在了赵震腰上,有点疼……

    “个子那么大,讨的饭还没吃的多。一身腱子肉,他是去要钱还是去要命?”

    “砰!”嘴巴上还不解恨的少女又踢了赵震一脚,这下可踢到胳膊麻筋上了!

    吃了痛,赵震用尽全力想要爬起来,可他身子太虚,身体像鬼压床一样,怎么也动弹不得。

    挣扎了几下,刚刚清醒的头脑,竟又开始晕眩起来。

    “若是他好不起来,难道要我讨饭养活你俩,呜呜……”

    这是赵震昏迷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这一觉他睡得并不踏实,除了不时响起的狗叫以外,还有男人的嘶吼声,女人的哭泣声。

    如果不是后背传来的温度,他几乎以为自己已经掉在地狱之中。

    天还没亮,赵震贴在地上的耳朵,就被不断靠近的脚步声惊醒。

    身体下意识一紧,可能因为睡了一觉,再加上之前喝下面糊的缘故,赵震竟然感到对身体恢复了控制。

    没来得及欣喜,他耳边的脚步声再度响起。

    声音轻重一样,应该只有一个人,远近变化不大,这人该是在来回踱步。

    毕业后在东南亚闯荡多年的经历,让赵震的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有贼!

    刺骨的海风吹在身上,赵震的头脑又清醒了几分,借着黯淡的月光,依稀可以看见那对父女睡在自己身后。

    老汉右手握着把小刀,少女怀中紧紧抱着瓦罐。

    把身上的破烂草席给老汉掖了掖,顺手把他手中的刀轻轻取出,面对着脚步方向,赵震扶着窝棚的木柱站了起来。

    黑影中的人也听到了动静,迟疑了一下,才从窝棚外的树林间走了出来。

    黑色粗布的短衣,网巾拢起的发髻,是老熟人,收尸人王三喜,就是自己在昏迷前遇到的那个见死不救的人。

    此人第一次就收走了自己身上的急救包和一块宋代的玉牌。

    第二次见面,王三喜又扒下了赵震身上的衣服,由于无法解下他的手表,一度想砍下他的手臂,结果被自己突然睁开的双眼吓得扔刀就跑。

    而第三次,他趁自己无力动弹,就用草席把自己裹住,想直接扔到义冢掩埋。

    结果自己却在殓车停在流民营时,被老汉救了下来。

    王三喜走到赵震五步外就停了下来,缓缓从身后取出了一个包袱。

    打开包袱皮,里面是四张烙饼,还有一块冒着热气的酱肉。

    眼见赵震的眼睛对着食物冒出红光,王三喜又把包袱往前推了推,自己向后退了一步才冷声说道:“你身上那块玉今日脱了手,明白告诉你,总共得了八两银子,五两给班头上供,俺就落下三两。你若今天吃了俺这顿饭,咱们就算两清。若是你想纠缠那些财货,今天便和俺决个生死。”

    话说完了,对方的来意也就再清楚不过:

    如果自己死了,那么收尸人从死人身上拿东西算是常例。

    现在自己没死,那王三喜就得防着他告官!

    赵震那块玉牌虽然贵重,不过对于站都站不稳的他,这道选择题的答案却一目了然。

    学着古装电视剧,将刀别在后腰,赵震朝着王三喜拱了拱手道:“大哥说笑了,我不过是借兄台之手,将玉牌换了这包吃食而已。若在下日后能保住这条性命,还要叫您一声恩公。”

    随着恩公两个字出口,在王三喜有些惊讶的目光下,赵震一躬到底。

    如果自己实在别无选择,就一定要比别人想要的,还要多做一步!

    ……

    “兄弟就此别过,若有难事,就到城西王家祠堂寻我便是!”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哥哥,后会有期!”

    王三喜恐怕怎么也想不到,他离开时不但与对方称兄道弟,甚至还搭上了随身的二两黄酒。

    可对方明明都快饿死了,还要非要拉着自己一起吃喝,而且什么东西都让自己吃第一口!

    就凭这个,王三喜就有把赵震当兄弟的理由。

    “城西王家祠堂、崇祯四年、登州城。”

    吃了多日里第一顿饱饭的赵震,注视着王三喜离去的方向,一遍遍默念着这三个名词。

    虽然早已接受了穿越的事实,但是从他空中听到崇祯的年号,赵震还是没来由想问候一下老天。

    就算他不是学历史的,但作为穿越小说重度爱好者,他也知道离明亡不远了。

    崇祯初年,这登州城中好像发生过什么大事,这大事究竟是什么呢?

    兴许是饿坏了脑子,自觉对明末种种都了如指掌的他,竟一时想不起来。

    赵震把刀放回老汉手中,剩下的三张烙饼全丢进丫头的小罐,带着终于填饱的肚子进入了梦乡。

第二章 人伢子

    天刚蒙蒙亮,赵震就被哭声吵醒了。

    睁开眼睛一看,是隔壁家的男人死了,老汉正帮着新晋的寡妇料理丧事。

    丫头抱着小瓦罐在窝棚里看着,眼圈红红的,不停流下的眼泪在小花脸上冲出两条白道。

    眼见赵震坐了起来,丫头就凑了过去,掏出昨日的烙饼,用脏兮兮的小手递到他的身前。

    “大个子,俺不要你的饼。但你得答应俺,俺爹哪天要是走了,你得帮俺一起把爹埋了!”

    丫头话说得时停时顿,咬着小牙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她努力压着声音,显得奶凶奶凶的。

    赵震后世见多了刁蛮任性的小公主,可面前的丫头,却孝顺得让人心疼。

    不忍心与孩子谈这么悲伤的话题,他故意岔开话题道:“这哪是我的饼,明明是昨晚老神仙放的。”

    “瞎编,就是你放的。俺爹原来可是夜不收,睡觉都睁着一只眼呢。”丫头撅着小嘴反击道。

    自己居然是被一个大明侦察兵给救了,赵震好奇地问道:“大叔啥时候发现我出去的?”

    “昨天王三喜来的时候,俺爹就知道了,他怕你出事,一直陪到你们吃完了酒才回来。”

    听了丫头的话,赵震没来由心头一热,把那三张烙饼塞回丫头的小罐,温声道:“恩公既然救了我,那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有我帮你照顾他,咱叔肯定长命百岁。”

    “说得好,以后你就管俺叫李叔,这就是你妹子,翠儿。”老汉不知何时回了窝棚,听到赵震的话,露出一脸欣慰的表情道:“大个子,你若是能动弹,就跟我把张秀才抬到停尸地儿去。”

    “诶,好嘞。”赵震乐呵呵地跟着老汉出了窝棚,但是到了地方之后,他却再也乐不出来了。

    一个穿着阑衫方巾的青年静静地躺在那里,年轻的妻子捧着他青灰色的脸,哭得撕心裂肺,断人肝肠。

    李叔轻声劝道:“大妹子,别哭了,让俺们把秀才公发送了吧,再晚可就赶不上殓车了。”

    “不行,不能让他就这么走。我们张家世代书香门第,他要连副棺材都没有,我怕祖宗不认他。”寡妇含泪道。

    李叔有些无奈地说:“大妹子啊,咱们哪有那个钱啊,就是一层皮的棺材都要二两银子呢!”

    二两银子是多是少,赵震不知道,他只知道明末江南士子的一顿宴请,便要花下百两银子。

    突然,寡妇的眼睛亮了,一个穿着整齐的婆子正在挨家串着,见到有女儿的流民就小声嘀咕几句。

    “有钱了,有钱了,我把自己卖了就有钱给相公买棺材了。”寡妇的脸上泛起了幸福的笑容。

    李叔一下子拦在了她的身前:“大妹子,那可是人牙子啊,你都不知道她能把你卖到什么地方啊。”

    “管不了了,只要能给我相公买上棺材,就是为奴作婢我都认。”寡妇恳求着老汉给她让路,但是老汉却还想规劝,最后寡妇给他跪了下来:“大爷,你就让俺把自己卖了吧。相公走了,你叫我拿什么养活自己啊!”

    老汉被问得闭上了嘴巴,侧身让开,长叹一声:“唉,可惜了,多好的一个小寡妇。”

    小寡妇长得清丽可人,又带着一股小家碧玉的恬静,那人伢婆看得欣喜不已,拉着她的手就讲起价来。

    丫头把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跑着扑进老汉的胸口:“爹,你答应俺,你不卖俺,死都不卖那种。”

    “傻丫头,爹怎么会卖你,爹只要有口气在,就没人敢碰我的宝贝丫头。”老汉把丫头搂得紧紧的,看得旁边的赵震鼻子也一阵酸楚。

    见过后来中华的盛世,他越发受不了眼前的残酷,忍不住就有一种揭竿而起的冲动。

    寡妇谈价的地方突然吵闹起来,等他们看过去的时候,不知何处来的三人已把人伢婆推到一边。

    “去给人当奴婢有什么好的,还不如跟我走,吃的用的包您享用不禁。”

    新来的婆子霸道得很,抓起张寡妇的手腕,就要强把她的手指按在一张白纸上。

    “不好,那是专替窑子勾人的拐子。”

    李叔惊得瞪圆了眼睛,转身就想把丫头推到赵震后面,可是那个大个子却已经冲了上去。

    在子弟兵面前逼良为娼,他们是老虎面前翻跟头,找死吗!

    妓院黑帮不分家,看到一个身高七尺的内裤肌肉男朝自己冲来,拐子婆身后的两个泼皮迅速迎上。

    “哪来的狗东西,没看见我们春来阁在买人吗?”左边的泼皮边骂边抡着棍子朝赵震打去。

    “砰!”

    那泼皮刚冲到对方身前,却反向后退了三步,身子摇了两摇就歪在一边,露出赵震沙包大的拳头。

    “辽狗,你敢伤我兄弟,吃我一刀!”

    右边的泼皮红了眼,掏出腰间短刀发足奔来,看那架势,是要将赵震捅个对穿。

    “大个子,小心!”丫头一声惊呼,李叔也抢步上前要去帮忙。

    可赵震已经让开来人刀刺,同时右手抓住了对方的持刀手,左拳猛得向贼人肘部砸去!

    当啷!只一下,就干净利落地将泼皮的短刀从手中打落。

    不单是泼皮,就连李老汉也是一愣,这他娘可是空手夺白刃啊!

    赵震手上却没有停顿,左手从对手肘关节下方向上撩起,反抓住了泼皮的肩头,登时就将他按跪在地面之上,出刀的手臂硬是生生被赵震掰成了一个三角形。

    只听“咔”的一声,等赵震松开手时,泼皮一下子便倒在了地上,抱着胳膊发出杀猪般地惨嚎。

    大学军训时练过的擒敌拳,普遍为一线民警采用,此时用来对付这俩泼皮再适合不过。

    赵震不理那两个躺倒的泼皮,一步一个脚印地朝拐子婆走去,把张寡妇和那张白纸都抢了回来。

    刚才的人伢婆早已吓得抖成一团,但那拐子婆却像见过世面的,双手掐着腰大声嚷道:“诶呦,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就敢当街殴伤人命。真当我小海春来阁上面没人吗,我这就去衙门告你们去!”

    一听衙门二字,赶上来的老汉和丫头都慌了神。

    小海是蓬莱水寨的内港,沿着海岸都是商人们修筑的水榭酒楼,是登州第一等富贵风流之地。

    不但多有富商落脚在此,就是府城里的官僚将领也常常流连于此。

    这春来阁虽未听过,想必也来头不小。

    衙门口冲南开,有理没钱别进来,自己这群流民哪里能和这样的人家打官司!

    想到此处,老汉脱口而出:“大妹子你消消气,咱万事都有个商量不是!”

    “商量?我两个干儿都被打得半死,你还要和我商量?不去衙门也成,但是得把汤药费赔了俺!说吧,你们是要去衙门还是认赔?”

    眨眼之间自己就完成了反杀,拐子婆扬起肥肥的下巴,更加的不可一世。

    “俺们认赔,但俺们没有钱啊!”老汉哀告道。

    “呵呵,没钱,没钱你还认个屁赔,在这消遣老娘呢。”拐子婆刚要继续喝骂,可是眼睛一转,瞬间就变出张“菩萨”面孔:“也罢,谁让俺心善呢。你若肯把这丫头卖给俺,这汤药费俺就不要了,再给你留十两银子当棺材本。”

    刚才还在偷偷数着小罐里铜钱的丫头,没想到祸事突然降到自己头上,一下子躲在了赵震身后。

第三章 再为人

    人总有自己不能舍弃的东西。

    听到对方要抢她的宝贝闺女,刚才还卑躬屈膝的老汉,默默掏出了后腰的小刀。

    眼见他嘴角露出了笑容,赵震毫不怀疑,这老汉是绝对杀过人的,而且现在他还准备再杀一个。

    “不干旁人的事,我和你去衙门便是。”赵震拽回老汉,冲着拐子婆说道。

    拐子婆冷笑一声,阴恻恻地说:“你可想好了啊,若是真进了衙门,那最少也要打一百大板的。”

    这大明百姓还挺有法制精神啊,赵震点点头道:“大娘若是都能挨得住,我也没问题。”

    “笑话,你挨板子,干我甚是?”拐子婆不屑道。

    “《大明律》言:凡娼优、乐人买良人子女为妓,或养为子女者,杖一百,流三千里。”赵震拿出那张白纸对着拐子婆轻轻摇晃。

    明末妓院拐入良家妇女,常谎称收其为女儿,欺骗老实百姓。

    赵震刚才不说话,便是在看这契书。

    估计觉得流民多不懂法,这契书上竟然白纸黑字写着春来阁的名头。

    赵震相信,若是真告到衙门里,就算她们能够靠关系逃罪,也少不了要大出一回血。

    拐子婆果然不复刚才的嚣张气焰,取而代之的是满头冷汗,不过她仍色厉内荏地喊着:“那妇人没按手印,你用这白契可告不得我!”

    张寡妇从赵震身后闪出,一口咬破了食指,狠狠地把血手印在那白纸上。

    “今日算你走运,你给我等着瞧!”

    眼见最后的赌博失算,拐子婆咬着切齿地撂下一句话,也不理还在打滚的泼皮,转身就走。

    “大个子,你可真了不得啊,连大明律都会背,难道你是读书人?”事情再度翻转,老汉感觉有些跟不上节奏。

    赵震没法告诉老汉那是他编的,那妇人穿着普通,一看就不是什么大妓院出身。

    明代男子识字率不过十之二三,一个村妇怎么可能背熟大明法典。

    赵震索性继续编道:“小时在家读了几年书,马上就要考秀才了,结果鞑子打来了……”

    谎言编得很成功,老汉对自己又多了几分同情,小丫头眼里则全是崇拜的星星。

    事情平息,四人都颇有死里逃生之感,张寡妇不断向自己表达谢意。

    可赵震却揪住了一个要逃走的身影,正是刚才要买张寡妇的人伢婆。

    “壮士,俺不买了,俺回家就日日吃斋念佛,再不干这损阴德的勾当!”人伢婆都快哭出来了。

    赵震却笑呵呵地望着她:“那你也得先干完我这回买卖才行,我要你给俺姐姐找个富贵慈善人家,为奴为婢皆可。但若要让我知道他们家苛待下人,我便拿你是问。婆婆,你手里有没有这样的人家呢?”

    “有,有,城东杨举人家,全家都念佛,最是菩萨心肠。我本打算过几天将自己女儿送过去,这缺额我今日便给了这小娘。”人伢婆点头如啄米地道。

    赵震相信人伢婆说的是真话,这时代别说流民,就是普通人家也照样会卖女为奴。有时倒真不是要拿女儿换钱,只不过想让女儿能多吃两口饱饭罢了。

    社会贫富悬殊,人民普遍贫困,底层屁民只能依附权贵之家求生,便是后世也有国家如此。

    人伢虽然万般罪恶,但赵震此时只拿她当做职业介绍人,毕竟养活自己、李叔和丫头事大,赵震也只能帮她到这里。

    一个大活人最后只卖了二十两银子,这还掏空了人伢婆的荷包,据她说是收三个丫头的本钱。

    古人讲究入土为安,聪明的登州商人把棺材铺就设在流民营里。

    蓬莱水城西侧全是破破烂烂的辽民窝棚,这里除了人市子,生意最红火的就是这棺材铺。

    张寡妇用全部的卖身银子,为相公买了口榆木的棺材,等赵震和老汉把秀才埋完,她又对着路边新坟哭晕了两回。

    赵震、李叔带着丫头,一路跟着人伢婆进城,眼见她确实将张寡妇送入了杨府才算罢休。

    张寡妇取了两件衣服当做谢礼,一件是自己的衣裙,一件是张秀才生前的阑衫,统统装进一个包裹塞给丫头。

    眼见张寡妇就要走进杨家的大门,丫头忍不住又抓住了她的胳膊小声说:“张嫂子,他们府里的人要是欺负你可怎么办啊?”

    “没事的,我刚才见他们家人都挺和善的。就是真有个万一,不还有一死呢吗。”

    张寡妇的语气很平淡,眼神中再不见刚才的悲伤,也再看不见任何的神采。

    李叔久久望着她的背影,摇头叹道:“真是可惜了啊,多好的一个小寡妇啊。”

    大门重重关上,杨家的家丁持棍赶走了他们,三人干脆找了条背街换衣服。

    “爹,你看俺好不好看。”丫头穿着明显大了两号的花衣,甜丝丝地问着李叔。

    “好看,俺大闺最好看!”李叔也穿上了丫头脱下的衣褂,终于把衣服凑成了一身,看着女儿越发有大姑娘的样子,傻傻在那乐着。

    小丫头又想向赵震炫耀,可是只看了一眼,就忍住惊呼道:“爹,你快看大个子,他变成秀才公了!”

    李叔转头向赵震看去,也吃了一惊。

    他洗去泥垢的脸,分外白皙,显得眉眼浓黑凌厉。

    张秀才本来松松垮垮的阑衫,穿在他身上倒变作修身挺拔。

    尤其是他那股气宇轩昂的劲头,若非顶着一头短发,直让老汉想起往日营里的参赞文官。

    赵震不知道老汉的心思,只是沉浸在刚洗完脸的清爽之中。

    虽然衣料粗糙,磨得身上一阵发痒,但穿上衣服以后,他终于觉得自己重新做回了人。

    “李叔,这要饭不是长久之计。您看这城里哪能找到营生做,苦点累点不怕,工钱能养活咱们仨人就成。”眼见父女俩都直勾勾望着自己,赵震便主动发起了个小会。

    “营生哪那么好找,这登州城里,人人都觉着咱们辽人是匪是贼,咋会有东家雇你。”丫头的声音越来越低,刚才的高兴劲一扫而空。

    李叔听了也不是滋味,砸吧砸吧嘴,仿佛下了什么决心,猛地一拍大腿道:“也罢,既然后生你这般把俺们爷俩放在心上,俺也舍下这面子,去给你求个差事。”

    赵震和丫头都是心中一愣,不知这老汉要从哪里寻差事,可是不论丫头怎样询问,李老汉就是一言不发。

    二人只得跟着老汉向城西走去,这一路也不白走,看见有开门的人家,父女俩都要进去讨些吃的。

    但是正如丫头所说,只要他们一开口,大门就砰的关上。

    唯一没有直接关门的人家,却放出两只猛犬,追着三人跑出半条街方才返回。

    途中赵震也进了几户店铺应聘,无论他声称自己祖上八辈都是账房,还是能做出皇宫才有的御菜,迎接他的不是喝骂,就是棍棒。

    明代登州就设在蓬莱县中,其中水城距旅顺最快一日便可到达,自天启年辽陷之后,浮海而来的辽东难民早已超过十万之数。

    但因为朝廷安置不力,难民在山东和本地人积怨颇深,登州人视辽人如寇仇,趋之如猪狗。辽民桀骜,动辄以刀剑相抗,有人甚至重返辽东,发誓报复。

    在地域歧视面前,赵震也再不挣扎,大约过了半个时辰,三人终于停在了一间门高匾阔的商铺门前。

    抬头看了下,上面是三个遒劲有力的大字:归辽行。

    几乎不用问,赵震就能看出这商铺的主人是个辽人。

    前门的掌柜不断送出捧着皮货的顾客,成行的粮车在伙计的招呼下往后院驶去,人声、马声、车轮声响成一片,无处不可见这商铺的规模之大。

    目送着李叔钻进店中,一早上没吃东西的赵震和丫头再也撑不住了,干脆蹲在了店铺对街。

    他们刚一蹲下,一个胖乎乎的小男孩就跑了过来,看看自己,又看看丫头,他咧嘴一笑后,居然拍着手念起诗来。

    “辽东汉,没祖宗,剃了头发作阿哈。

    媳妇送上主子床,生个儿子不像他!”

第四章 归辽行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毁伤。

    在大明,或许只有辽东和登州,会有如赵震一样留着短发的人。

    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身份,作过后金奴隶的汉族逃人。

    汉人为八旗奴隶者,不但要为其终日劳碌,家中妻女也属于旗主财产,任其凌辱。

    熊孩子一边念,还一边绕着赵震和丫头蹦跶,摇头晃脑地分外神气。

    丫头气红了脸,街边几个短发的汉子也都站了起来,但那孩子好像身份贵重,他们咬了咬牙终究又蹲了下去。

    “彘儿,快过来,怎可这般对人无礼。”一声斥责从人群中传来,继而一位金钗罗裙的中年妇人走到了两人面前。

    仿佛极为害怕这妇人,正在蹦跶的熊孩子笑容瞬间冰冻,哆哆嗦嗦地回到母亲身边。

    打击熊孩子,前世就是赵震最喜欢的娱乐项目。

    夫人话音方落,赵震就拱手行了一礼,温声笑道:“夫人言重了,童言无忌,在下又怎会放在心上。”

    那妇人见赵震身穿阑衫,举止恭敬有礼,又兼自家孩子无礼在先,也欠身还了一礼。

    赵震走上两步,揉了揉熊孩子的小脑瓜,笑容是那么和蔼可亲。

    不过熊孩子的小胖脸却紧绷起来,他本能地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危险正在靠近自己。

    “令公子也该到了进学的年纪,大好时光用来念这些歪诗真是可惜了,唐诗三百首可背熟了?”赵震语气亲切,像极了过年时关心孩子的长辈。

    如果说千百年来,中国人有什么一脉相承,那一定是对子女教育的重视。

    在大学时办过补习班的赵震,驾轻就熟地拿出了当年自己卖课的套路。

    “公子说得极是,彘儿,可曾背熟?”妇人声音十分温和,但看向熊孩子的眼神却越发冷厉。

    熊孩子被这么一瞪,腿肚子都有点发软,摇着小脑瓜,一双大眼睛里写满了惊恐。

    赵震却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坏消息,嘶了一声后,又焦急地问道:

    “诶呀,三百唐诗背不熟,那试帖诗就写不出,童试可就不好办了。四书、五经可能背熟?还有朱子的四书章句集注,这个可曾读过?”

    已经把脑袋摇成拨浪鼓的熊孩子,等赵震说到最后一句,还天真地问了一句:“那个章句集注是啥,俺咋没听过?”

    废话,你当然没听过,那是等你考秀才时才需要看的。

    妇人一张俏脸早已面如寒霜,看着傻傻提问的孩子,恨不得现在就拉回家修理。

    赵震很善解人意的,马上温声劝慰道:“夫人勿忧,孩子毕竟还小,在下的同窗也是要七岁才能把这些书看完。”

    “还小?他都九岁了!”妇人满嘴银牙几乎要咬碎,伸手在儿子脸上“轻轻”一捏,熊孩子立刻发出杀猪般的嚎叫声。

    送熊孩子去补课班的任务达成,事了拂衣去,赵震拉着丫头转身要走,边走还变叹息道:可惜了一个好苗子。

    可还没走两步,就听人在他身后喊:“这位公子请留步。”

    赵震回头一看,此时熊孩子身边已然多了两个小厮,还跟上了一个婆子。

    咋的,难道熊孩子要报复,赵震赶紧把丫头拽到身后。

    只见那妇人款款走来,欠了个身道:“我看公子也是读书人,恰逢犬子的山东老师最近辞了馆,不知是否有意代为管教犬子几日,归辽行陈家自有束脩奉上。”

    妇人礼数周全,但是把归辽行陈家五个字咬的极重,她身后的那些仆役也都露出倨傲的表情。

    难道?难道?赵震隐约察觉到了妇人的身份。而赶过来的李叔那一脸的惊愕,仿佛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此时李老汉的内心是翻滚的,他原本是来找曾在归辽行做仆役的老相好。

    两人虽已翻脸多年,但老汉还是打算撇下脸面,为赵震找个写算的营生,结果对方根本不见他。

    本来还在琢磨说辞的老汉,一回来就看到归辽行的大奶奶居然要雇赵震当塾师,李老汉已经被生活的大起大落刺激得说不出话来。

    丫头看着赵震愣住,半天没有答复,小手不停地拉扯他的衣襟。。

    在大明塾师的工资可不是杂工能比,眼见天大的富贵掉到面前,可这大个子居然傻在那了!

    赵震左思右想之后,拱手回礼,淡淡地说道:“多谢夫人好意,但恕在下实难从命。”

    这下不但李叔和丫头都急得说不话来,就连对面的妇人也皱起了眉头。

    “在下逃人出身,身份卑鄙,衣衫破旧,发髻不存,如何还敢忝为人师。再说我孤身逃出,哪里带得出书籍文墨,又以何来教贵公子。”

    不同于李叔和丫头的兴奋,赵震内心却虚得很。

    不提什么四书五经,就是现在让他背唐诗,别说三百首,就是三十首他也不一定背得出。

    而以对方身份,自己若是露了怯,以后可就不好在辽人圈子里混了,赵震只能婉言推脱。

    可那夫人却莞尔一笑:“我当是何原因呢,我家老爷也是南逃的辽人,他常言能从建奴手下逃出者,必是豪杰。至于书籍文墨,我陈家虽为商贾,但也知为子留千金,不如满屋书。至于衣冠,吴妈,且带先生进去量尺。”

    女子语音虽柔和,此时却带着些不容拒绝的豪气,小厮和婆子一拥而上,就把赵震架入了商行正门。

    去就去吧,只要对方有书自己就不怕,靠着当年高考时练出的文言文阅读能力,赵震不信自己还对付不了大明的童试课本。

    待到他走出门房时,手中多了一块猪后丘,还有一吊钱的订金,赵震也成为了一名光荣的大明打工人。

    陈家的塾师是要驻馆的,往好了想就是包吃包住,赵震索性一分没留,把钱和肉全都给了丫头。

    一路上丫头眼睛都瞪得大大的,鼓着腮帮子,像只要去斗架的小母鸡,紧紧抱着自己装东西的小罐。

    回到窝棚,老汉生起了火,吊着的瓦罐咕嘟嘟的响,空气中弥漫着久违的肉香。

    丫头一直守在火堆边上,眼巴巴盯着锅里的肉,口水一直吧唧吧唧地往下掉。

    老汉用刀扎起一块塞进她的嘴里,烫得丫头鼻子眼睛挤在了一处,可她却舍不得吐出来,只是呼呼地往外吹着热气。

    “后生啊,在陈家好好干,归辽行可是咱们辽人在登州最大的买卖了。那陈东家是出了名的豪爽,若是你把他家小少爷教好了,以后绝短不了你的富贵。”李老汉扎出块肉来递给赵震,一边嘱咐道。

    赵震也点头道:“嗯,那个归辽行确实不小,一个皮货店夏天还能有这许多人,当真不容易。”

    “这算啥,当初毛帅在时,陈东主年年都带着大海船去到皮岛送粮,换回一船船的皮货、辽参、高头大马。等回了登州,淮安、江南来的富商都能踏破他家的门槛。后来宁远来了个袁都督,打前年起就不让登州的船出海,陈家的生意就从那时败落了。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就好好干,错不了。”

    在老头絮絮叨叨地话语中,赵震却把眼睛投向了大海,脑中猛然出现了一条繁盛的贸易航线。

    从辽东把山参、皮货、马匹运到山东,换来江南廉价的粮米,这当真是一门好生意啊。

    皮岛又临近朝日,此时日本可是供应了半个世界的白银,澳门的葡萄牙人一年就能从长崎航线赚出两百万两的利润。

    若是自己能有一只船队,靠着后世自己跑外贸的经验,怎么不能打造个中日朝大三角贸易!

    此时黄昏已至,天色渐暗,近岸沙滩上只能看见黑影憧憧,不过人数却比平日多了许多。

    不多时,海面上亮起星星点点的火光,赵震仗着后世练就的目力,尚能看清不断有人把折好的纸灯放入水中。

    海风吹过,那闪烁的流光随波逐流,伴着呜呜咽咽的哭声向北而飘。

    “李叔,今天可是中元节,怎么有这许多人放灯祭祀。”无论是王三喜还是李叔,都是活一天算一天的主儿,到现在也没人给赵震个准确的时间,

    此时看着面前景象,他有心证实一下。

    李老汉缓缓站起,眯起眼看着海中微光,长叹了口气说道:“哪是什么中元节,今儿该是毛帅的忌日,这些辽民是在吊唁毛帅啊。”

    说到此处,李老汉就往海边走去,赵震也跟了过去,只剩下丫头在肉锅和老爹之间犹豫不决。

    李老汉从熟人手中借过张纸,简单地折叠后,又掰了块树枝插在中间。

    他双膝跪在沙滩上念叨了好久,才把树枝点燃,轻轻把纸灯放入水中。

    直到纸灯飘到看不见的地方,他才回转过头,一双老眼间竟然已噙满了泪花。

    两人正要离开,周边却响起扑通扑通的水声,侧头看去,竟是有人失了神智,追灯下海。

    很快有旁人拉住了他,那汉子就冲着大海狂喊:“毛帅啊,回来吧!愿吾死,换汝生,带俺辽民再出征啊!”

第五章 陈皮裘

    当一个群体都带着一个共同仇恨,这仇恨也便成了一种精神。

    一如东晋时的京口流民,登州城中的辽民,每日也是在对异族的仇恨中度过。

    在赵震踏入归辽行陈家内宅的那一刻,这种仇恨的气息就铺面而来。

    八十二张灵牌,齐齐整整立在院中的影壁之后,每个灵牌的名字都是陈姓开头。

    领他进门的齐管家告诉他,陈家在铁岭屠城那一日,便折掉了五十八口。

    其余的则死于逃难途中后金士兵的追击,其中就包括陈老东主的三房儿孙。

    整个铁岭陈氏上下近百口,如今只活下来陈老东主一个男丁,而自己所教的小少爷,还是在登州所生。

    不比昨日有夫人一言而决,今日的管家还对赵震进行了一轮面试。

    初时管家还在抱怨,若不是山东先生集体不教辽人学生,怎么会轮到一届童生担任陈家孰师。

    不过当赵震亮出一手漂亮的启功体后,齐管家就识趣地闭上了嘴,迅速和他谈妥了一份月薪十两,每六日休沐一天的雇佣合同。

    开玩笑,赵震可是被父亲送到领导姑娘的书法班学了整整十年,还曾凭借曲径通幽四个大字,拿过省里的书法一等奖,难道还蒙不住一个商人管家。

    赵震今晨就好好洗漱了一番,此时又换上新制的儒袍方巾,他身材本就魁梧,又生得浓眉虎目,走在陈氏院中,很得到一些丫鬟婆子的侧目。

    赵震也没摆起读书人的架子,反倒如同新入职的菜鸟,一一微笑还礼,惹得丫鬟们阵阵窃笑。

    用过早饭,又经过简短的拜师礼,走入古香古色的书房,赵震终于和明显“胖”了一圈的熊孩子陈皮裘,开始了他们的第一课。

    皮裘,这名字起的非常贴切,熊孩子家作的就是皮草生意,而且又胖得像个球似的。

    “臭啊哈,俺跟你说,你甭打算少爷我会听你的。”眼见房门关上,陈皮裘一改刚才在母亲面前的恭敬模样,挺着小肚子,横着胖脸牛哄哄地说道。

    “是吗?你确定?”赵震笑容满面,仿佛一点没把熊孩子的挑衅放在心上,只是用手轻轻拨弄了下桌子上的竹板和戒尺。

    “哼!”陈皮裘往后退了一步,匹开两只小胖腿,像模像样地扎了个马步,扬起两层下巴,颇为不屑地说道:“小爷我可是练过的,那些山东老头打俺手板,俺就只当挠痒痒!”

    不过熊孩子显然看错了形式,坐在他面前的赵震,可不是那些年老体衰的老夫子。

    一米八五的身高,即使在满是辽人汉子的归辽行,也完全称得上鹤立鸡群。

    赵震不动声色的将竹板放在手中,两手陡一发力,竹板立时就断作两半。

    熊孩子再愣,也看出来对方来者不善,伸出有些哆嗦的小胖手指着赵震道:

    “大个子,你要敢动我一个手指头,我就找胡子叔来揍你。胡子叔可是杀过鞑子的,老凶了!”

    赵震依然不发一言,只是微笑着把桌上的戒尺摆出一个角度,右手成刀状用力下劈。

    “咔”的一声,比竹板厚得多的戒尺,生生被赵震削断了一节,戒尺断裂的声音在安静的室内显得格外清脆。

    “先生,我们开始上课吧,不知今日先生要教小子些什么?”

    陈皮裘像个球一样地滚回到自己的小书桌前,正襟危坐,一脸认真地问到。

    眼见熊孩子这么好学,赵震也露出了孺子可教的笑容。

    他上学时,就很讨厌那些一来就大喊大叫给学生下马威的老师,更讨厌那些假惺惺要和学生做朋友的伪君子。

    像自己这样以德服人,多好。

    很快,书房之中就传出了朗朗的读书声,由于赵震提前给熊孩子的书上画了标点,皮裘放声朗读之下,竟然也透出一种古文的韵律美。

    这种师友生恭的场面,让在房外偷听的陈母大为欣慰。

    妇人连带着鄙视起那些山东老秀才来,明明是自己没方法,还说自己儿子是朽木不可雕。

    果然还得是辽人先生,才会好好教辽人孩子。

    课业从辰时一直上到午时,直到陈母亲自敲门来请,赵震才宣布下课。

    看见母亲,小皮裘却没敢如往常一般扑过去,反倒是一边看着赵震的反应,一边小步蹭了过去。

    看见儿子走路都居然有了样子,陈母一把将儿子抱在怀中,笑吟吟说道:“赵先生教得真好,只一个上午的功夫,彘儿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令公子天资聪颖,若是好生管束,日后必能在举业上有所成就。”面对着自己的衣食父母,赵震当然要保持自己逢人便夸的好习惯。

    听着自己儿子可能中举,陈母赶忙点着头道:“自古严师出高徒,我虽是妇道人家,这道理我也是懂的。先生彘儿就交给你了,你想怎么管就怎么管,我们绝不会多说半句!”

    虽然赵震根本不会把家长这种保证当真,但他还是笑呵呵地看向陈皮裘,熊孩子此时已面如死灰,估计想死的心都有了。

    不过他好像想起了什么事,反复拉扯着母亲的衣裙,一双小眼睛拼命地在那眨。

    陈母当然知道儿子的意思,用商量的口气说道:“今天还要先向先生帮彘儿告假半日,昨日我许诺他好好读书,下午便带他去逛庙会。当然,如果先生不允,那此事便可作罢。”

    不允,为什么不允,先不说免费的半天假期,如果此时拒绝了,那以后就要彻底和小皮球离心离德了。

    赵震当即摸着熊孩子的脑袋点头答应,这可把陈皮裘乐坏了,连饭都顾不得吃,就嚷着要去逛庙会。

    “黄胡子去接你爹了,要等他回来咱们才能出去,走,快去用饭。”陈母斥责道。

    陈皮裘一听,马上回复到以前的熊样,摇着陈母的手臂道:“俺不嘛,为甚非要等胡子叔?”

    “现在街上乱,俺跟你姐又都是妇道人家,出门总得带个护卫吧。”陈母这回倒是耐心。

    “要护卫啊,那更不用等胡子叔了,赵先生就行!”陈皮裘一蹦就到了赵震坐过的桌几边上,指着那些碎竹片,很自豪地说道:“赵先生能空手碎竹板,单手劈戒尺,比胡子叔厉害多了!”

    看着陈母瞪大的双眼,赵震额头也滑下一滴汗,遭了,忘了毁灭罪证了。

    用过了午饭,赵震还是随着陈母与她的一双儿女出了门,由于家中只有两顶轿子,陈母不断向跟在后面走路的赵震致歉。

    赵震倒是乐得走路,连续三天都吃上肉,赵震感觉身体恢复得很快。

    此时多运动一下,舒展下筋骨,过一阵自己就可以进行恢复性训练,重回力量巅峰了。

    山东庙会不同于京城,几乎月月都有,每次持续两到三天不等。

    慧照寺前在人山人海,卖吃食的,捏糖人的,唱小曲的,打把势卖艺的把前街挤得满满登登。

    一声声吆喝、叫好声让人根本听不见高台上的僧人在讲什么。

    但若论人数最密集的地方,还是庙门口的施粥棚,里三层外三层挤得都是人,偶尔还有些争吵打架的,不断被持着木棍的小沙弥赶走。

    这次赵震又新认识了位陈家人,她就是陈皮裘的姐姐。

    跟在后面的他,在路上就发现第二乘轿子的轿帘不断掀起放下,但是他却一直没看到那女子的正脸。

    只是在进庙礼佛前,张震看见一个穿着五色月华裙的少女,在回望自己的时候,在面纱吹起的瞬间,露出一只睫毛浓密的荔枝眼。

    女孩发现赵震也在看她,迅速就转头追上了庙门中的母亲,只留下赵震和小厮们带着陈皮裘在庙会中玩耍。

    由于他们出门时已过正午,等到在回返时,日头已落向西山。

    小贩们却不以为晚,纷纷点起准备好的花灯,一时间庙会转眼就便作灯会,就连四个轿夫也有意地放慢了脚步。

    登州承平已久,又兼是渤海水陆要冲,夜生活繁盛的很。尤其是经过通向外港的水榭,酒楼画舫,亭台楼阁更是人头攒动,歌音袅袅。

    待到他们回到归辽行院门之时,天色早已漆黑如墨,只有几户大宅外的灯笼随风摇曳。

    不过有些奇怪的是,陈府的灯笼却是黑着的,只有一个秦姓门房蹲在台阶上四处张望。

    甫一落轿,那门房就一瘸一拐地跑到陈母的轿帘前,窟通一声跪下,放声哀嚎:“大奶奶不好了,老爷今儿连城门都没进,就叫知府衙门的人抓了去。”

    “什么?此事可当真?”陈母一掀轿帘就钻了出来,“齐管事呢?黄胡子呢,他们都哪去了?”

    “齐管事带着人去走衙门了,方才咱们在东城井的仓库走了水,黄守卫领着大伙救火去了,院中就剩我这么个腿脚不利索的守着家。为防歹人,我就索性在里面插上门,爬出来等您了。”

    听了门房回话,陈母身子摇晃了几下,竟然直接晕坐回了轿中。

第六章 空城计

    主母一晕倒,四个轿夫和两个婆子一下慌了神,陈家女郎也再顾不得矜持,带着陈皮裘跑到母亲身边。

    小皮裘一看母亲闭着眼,扯着嗓子就开嚎:“娘,你这是怎么……”

    “闭嘴!所有人都再不要出声。”

    赵震一巴掌拍在陈皮裘脑袋上,让这娃止住了哭声,目光扫视,轿夫婆子们也都闭上了嘴巴。

    别看赵震第一天上班,若论身份,除了主家仨人,最高的当属担任塾师的赵震。

    更兼他不但有着读书人光环,身型又最是魁梧高大,大家下意识地都把眼睛看向了他。

    赵震压着声音问门房:“老爷被抓是什么时候?失火又是什么时候?”

    “衙门的人是申后一刻来的,走水是小半个时辰前的事。”门房颤颤巍巍地回道。

    进巷子前,打更人刚敲过酉时的梆子,所有事几乎都发生在这一小时内。

    接踵而来的两件事故,几乎调空了陈家的人,很难不让人怀疑这是有计划的。

    赵震把脸转向陈家女郎,低声说道:“小姐,如果我没猜错,这宅子附近该是还有另一波歹人专等着咱们回来。如今夫人不能理事,还请您示下章程。”

    毕竟有主家成人在,自己不能显得越殂代疱,赵震将自己分析的情况交给陈家小姐定夺。

    陈家小姐仍旧侧过头,只是低声说了句:“全凭先生做主。”

    “那好!现在大家就都听我的。小阖子你灵巧,先翻墙进去把门打开。”赵震指着一个小个轿夫道。

    “秦叔,待会大门一开,你就和大家伙把轿子抬进去。之后,所有轿夫都拿刀出来在门口集合,秦叔你就把院中的灯都点起来。张婶、王婶你俩扶着夫人小姐进房伺候,小福子你去城里请郎中。”

    短短的几句话,赵震就给所有人都派发了任务。

    那叫小阖子的轿夫如猴儿一般,顺着门房留下的梯子几步就窜进了院子。待门开时,赵震已经扛着皮裘点燃了大门两侧的灯笼。

    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归辽行陈府大门洞开,后面的院子里灯火通明,四个轿夫扛着刀分立门口两侧,赵震也找了根梢棍立在台阶前左右踱步。

    “赵先生啊,你这又点灯,又开门的,真把贼给招来可咋整啊?”门房秦叔点完灯,气喘吁吁地走到赵震旁边小声说道。

    赵震看都没看他,只是紧盯着各处巷口道:“咱们现在就这几个男丁,若是关门熄灯,反叫人瞧出虚实。到时候摸进来是抓主家、抢东西还是烧房子,那才一点顾忌都不会有呢。”

    斜眼一撇,看着老头还是一脸迷惑的样子,赵震只能长话短说:“空城计,知道不。”

    门房瞬间醒悟,点了点头,再不多言,拿起扫帚在院中扫起地来。

    此处为登州新扩街区,尚未竖起里墙,眼见几个巷口泛起星星火光,身后的四个轿夫浑身上下都忍不住颤抖。

    “岔开双脚站着,把刀竖举贴在胸前。老子在辽东时,也就拿着这么一只棍,百十个鞑子都近不了俺的身。待会要是歹人来了,我肯定第一个冲上去,你们只顾往倒下的人身上补刀便可。拿了脑袋,主家自会给你们封个能娶媳妇的红包。”

    赵震一本正经地在那胡说八道,不过在他两年的从军经历中,深知当作为全连主心骨的军官吹牛时,真的可以有效降低新兵的恐慌。

    他索性把儒杉方巾一脱,露出健身房中苦练出的肌肉,再给轿夫们吃了个定心丸。

    赵震不断能听到轿夫们吞咽唾沫的声音,虽然他们的脸上还写满了恐惧,但是明显腰杆挺得更加直了,刀片挨在身上,也明显减少了抖动的幅度。

    一阵夜风吹过巷子,惊起满树的蝉蜕,在震耳欲聋的鸣叫声中,有几点火光从巷口冒出了头。

    赵震把身子转向那里,将梢棍连同胳膊举成一条与地面平行的直线,站在台阶上纹丝不动。

    “火光”仿佛也看到这边的彪形大汉,陡然停在了原地,几乎过了十个呼吸的时间,又缓缓退回到巷子中。

    赵震数着街面上火把的数字,大约有十二只,可他们背后的人,赵震却无法确定。

    满院子的老弱妇孺,与东北墙角处的假山,不断在他的脑海中交替出现。

    就这样僵持两刻钟,蝉鸣褪去,宁静的巷尾突然响起一串杂乱的跑步声,听起来有二三十人之多。

    赵震深吸了一口气,显然歹人的大队人马来了,他向后退了半步,将棍斜指向前,摆出应急棍的起手式。

    “胡子哥!是胡子哥他们回来了。”一个眼尖的轿夫兴奋喊道,其余的两名轿夫也随着他向人群奔了过去。

    而当赵震回头看向唯一坚守在岗位的轿夫时,发现他的脚下已经是湿乎乎一片。

    “好险!”吐出了一口冷气后,赵震发现自己的后背竟也全是汗珠。

    随着二十七名持刀拿棒的汉子聚在门口,巷子中的火把渐渐都没了踪影。

    一个满面络腮胡子的壮汉,还带着三个兄弟,沿着巷口追击了一阵。

    这时去请郎中的小福子、以及去衙门走动的齐管事都相继回到了府中,赵震也跟随着他们回到了内院。

    陈母在郎中施针之后,终于醒转过来,简单听了些情况之后,老妇人就开口吩咐道:“张妈,你带郎中去把诊金结了。瑶儿,你带着其他人各回各屋,不要随意走动,记得若有乱嚼舌头的,明日一律都给我赶出去。”

    陈家女郎欠了下身,便带着一群丫鬟婆子走出。

    陈母又走向门口处的胡子男,温声道:“黄守卫,我把这一院子人的性命都交在你的手上了。今夜还请辛苦各位兄弟,守好院子,等东家回来,自有重赏。”

    黄守卫当即跪在地上,抱拳说道:“夫人你这是说啥呢,老东家对我等恩重如山,我黄胡子今天就是拼了这条性命,也不让半个歹人入内!”

    陈母点点头,又劝慰了几句,最后将齐管事和赵震招进了屋中。

    齐管事初时并未说话,只是不断用眼神向陈母示意赵震的存在。

    陈母刚才说了好些话,此时有些疲劳,斜倚在软枕上道:“无碍的,刚才老身晕倒之际,全凭赵先生临危布置,否则我母子三人几乎不免。都说患难见真情,赵先生虽入我陈家只有一日,我便也当心腹看待。齐管事,你就说说衙门那边是怎么回事吧。”

    齐管事有些羡慕地看了赵震一眼,叹了口气,才说起事情的原委。

    原来陈东家这几天去掖县办货,今日午时便到了朝天门,可却被守城的兵丁拦下。

    不知何人向登州知府衙门投告,说归辽行贩运私盐。

    初时陈东家以为是诬告,当即就让官差检查,结果还真在新收的面粉中发现装盐的袋子。

    《大明律》规定,凡贩私盐者,杖一百,徒三年。

    官差们当时就将陈东家连人带货一并扣押了起来。

    屋中的三位都是聪明人,不用说,便知道陈家这是中了人家的套子。

    救人要紧,陈夫人也没在此处纠结。

    齐管事从怀中取出了一份官帖来,向家中主母汇报起自己今日下午的走动情况。

    “知府老爷吴维城、同知老爷贾名杰、知县老爷秦世英、还有盐提举、通判、推官大大小小的官口衙门我都差人去打探递、银子。可您猜怎么着,这帮平日里的饿狼,居然都把银子给我退回来了。”

    听到这里,不光是陈夫人,赵震的眉头也紧锁起来。

    在旧中国这种人情社会,对于陈家这种大商贾,被抓并不可怕,无非是看官府的要价罢了。

    但是若连银子都不收,那就只能证明一件事,登州官府一定有人提前打好了招呼,而那些人绝不是陈家能惹的。

    “你就没去城中找找咱们辽人的官吗,即使文武殊途,他们也该能说上句话。”陈夫人急道。

    “找了,哪能不去找。可是孔参将和李游击都出城操练了,耿参将也带船出了海。只剩个李小千总呆在城里,他又能搭上哪位官人啊!”

    齐管事说完就直接瘫坐在地上,脸上充满了绝望之情,陈夫人的眼泪也无助地流了下来。

    赵震拿过齐管事手中的官帖,上面完整地罗列着登州府的大小官员。

    从最下面的照磨、知事、推官这些完全不知道干嘛的官位,一直向上到登莱巡抚。

    不过上面的一些名字,却让赵震的内心掀起了惊天巨浪。

    穿越到明末的登州,生存难度本就不低。

    如果这时登莱的巡抚叫孙元化,那这个难度就直接上升到了地狱级。

    再加上一个叫孔有德的参将和一个叫李九成的游击正准备出征,这日子就跟本没法过了!

    他俩加上耿仲明掀起的那场吴桥兵变,整整持续了一年,百万人口的登莱地界被杀得尸横遍野,最后突围北上投鞑的只剩下一万多军民。

    赵震记得叛军攻陷登州城时间,该是第二年的正月初三,而如今已是七月尾,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不行,得走,这登州不能再呆了!

    但是要活着,就得有银子,自己加上李叔和丫头,光是他们三个逃荒,很可能没被乱兵杀,就直接饿死在路上了。

    赵震细思之后,转而拿着官帖对齐管事问道:“管事可曾去巡抚衙门疏通关系?”

    “怎么可能,咱们一个辽东商户,哪能攀得上巡抚啊!”齐管事在垂泪之际,还不忘给了赵震一个白眼。

    赵震清了清嗓子道:“这巡抚若是别人,或许不行,但若是孙巡抚,在下倒可以一试!”

第七章 单书救主

    七月末登州的凌晨分外凉爽,陈家正厅之内,赵震正在几张发黄的旧纸上奋笔疾书。

    院中一只因为被扒光了毛,无颜见同类的大鹅,在院中不住地奔跑哀鸣。

    没办法,用毛笔写汉字赵震还可以对付,但是要画机械草图的话,在这个时代只能依靠鹅毛笔了。

    父亲曾教过自己,求人办事,最次者卑辞厚币,取中者投其所好,高明者利益相扣。

    以自己的身份地位,自然不会妄想与一省巡抚能扯上利益关系,不过若说投其所好,赵震倒确实有些思路。

    孙元化师从徐光启,崇信天主、酷爱西学,破格升为升登莱巡抚后,网罗西学英才,大胆募用西士,组建了一支有27名葡人佣兵团,使登州成为大明的火炮研制中心。

    虽然吴桥兵变让这一切为后金做了嫁衣,使满人逆向超越了大明的火炮技术,但是孙无愧为明末最出色的火炮专家。

    孙元化死后,再无汉族士大夫懂得炮学。

    助康熙造炮的传教士南怀仁著《神武图说》时,足足比孙元化的《西法神机》晚了五十年。

    最能打动一个技术官僚的,除了升官发财美丽情妇之外,那自然是能带来实效的技术。

    经过后世贴吧、论坛、各路专家考证,明末能采用突破性铸炮技术主要有四种。

    铁芯铜炮,这个在清代大兴的技术,相传在崇祯元年便有,估计孙专家不感兴趣。

    铁模铸炮,穿越大杀器,但其质量低、废品多的缺点,基本瞒不过懂行的孙专家。

    缠丝炮管,日本人一直用到二战,操作简单又好用,但是足够强度的钢丝在哪里?

    赵震最后选用的是砂模铸炮,嗯,还是铸造实心炮管,再钻膛的那种。

    不但砂模可以省去烘干时间,再加上后续钻膛用的镗床,抛光外壁的车床,制造火门的钻床等众多设备,一看就很厉害的样子!

    这套完整的工业体系放在眼前,赵震就不信这个中国初代工程师不动心。

    赵震如此选择,还有另外一个因素:这套体系完成难度极大,半年的时间基本不会有什么成果,赵震也不怕孔有德等人将它带往后金!

    至于用文言文来写工业产品说明,赵震只尝试了一次,便宣告放弃,干脆用中英文两种语言书写。自己文法不通,采用英氏计量单位,都可以用直译进行解释!

    此时欧洲造铁炮最出色的就是英国,技术保密极为严格,就算把那些葡萄牙炮匠叫来,他们也不敢否认此书为假。

    赵震考入大学时学的机械工程,由于不忍四年都在和尚班中度过,终于接受父亲的建议参军。转进国贸专业后不得不苦学外语,不想此刻竟是将这两大专业都全部用上。

    整整一夜,赵震都笔耕不辍,等到完成之时,府中的佣人已经将早饭热了两次。

    “先生辛苦了,赶紧趁热把这碗参汤喝了吧。”同样一夜未睡的陈夫人,亲自端过热汤。

    赵震赶紧俯身接过,口中称谢,自从后金崛起,这关外的人参绝对是稀罕之物。

    刚一入口,赵震就感觉这山参绝非凡品,几口之下几乎便驱散了整夜的疲惫。

    “先生需要多少银两,如果数目太大,老齐我可得提前准备。”同样熬夜的齐管事狠灌了一碗浓茶,不咸不淡地说道。

    “不知此地衙门的门包是多少,准备双份的应该就够了。”阎王好过,小鬼难缠,赵震肯定要有所准备。

    老齐日常行走官场,这事自然门清:“同知府上是七钱,知府门前就是一两,巡抚门前我没过去,若按双份怎么也要四两。”

    霍,自己辛辛苦苦教一个月熊孩子,才十两银子。进一次巡抚的大门就要四两,当个大明领导的门卫简直钱途无量啊!

    赵震琢磨了下道:“那行,就给我准备十两吧,有备无患吗。”

    “就要十两,那你见了孙巡抚送什么?”齐管事的眉毛都竖起来了,这家伙到底会不会送礼,你就拿本破书去考验干部?

    赵震看着陈夫人也面露怀疑,只得耐心解释道:“我这次只是去陈情而已,我老师有位同年曾经识得孙巡抚,常说他为人刚正不阿。咱们一见面就送银子,反倒是自认罪状,还可能惹怒于他。但若真谈到钱上,等我回来再行准备就好。”

    后人评价孙元化,常说其忠君爱国,兢兢业业,想必不是贪酷之人。

    但毕竟历史都是由后人书写,其真面目到底如何,他也不敢轻下结论。

    听赵震抬出老师同年,陈夫人和齐管家都不再争辩,读书人靠着老师、同年结下的巨大关系网,明代谁人不知。只道赵震动用的是这层关系,便不再争辩。

    整个一上午,赵震都在和两人核对所有用得到的细节,及到中午才拿着赶制的十字架,乘着马车到巡抚衙门前。

    巡抚衙门设在纵贯登州城的正街上,六很大红柱支撑着错落的云头斗拱,照墙下竖着标明官衔的朱红“高脚牌”,守门的带刀亲兵于青石台阶上一字排开。

    看见这威武阵式,赵震放弃了入门求告的打算,对方显然不是一包烟能喂饱的机关门卫,半句话对不上自己可能就要身首异处。

    为安全起见,赵震直接实行第二套方案,举着十字架,在对街找了一个显眼位置站立。

    孙巡抚的另一层身份是天主教徒,他对于传教十分热衷,甚至曾自己出资在嘉定修过一座教堂。

    赵震拿着十字架,宛如后世地下党对暗号,就指望孙巡抚能在进门之前,能够发现自己这个“本教”同志。

    结果巡抚没来,倒是有个大和尚走到他的面前,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耶教为夷人所传,施主为圣人门生,当知华夷之辩。何不放下十字,立地成佛。”

    “佛从西来,主亦从西来,天竺与泰西,一远一近罢了。若论华夷,则我明人皆信道教便好。”

    屁股决定脑袋,自打小时候被基督教徒卖过臭袜子,被蓬莱道士卖过假串珠,赵震就对各路神棍都不感冒。

    但如今自己可是打算敌人内部的余则成,就先拿这个大和尚练练新身份吧!

    大和尚一脸倨傲:“然自南京教案后,耶教乱人心已是朝堂公认,孙巡抚虽信夷教也不敢在这登州城擅自传教,公子又何必冒天下之大不韪。”

    “释教不也曾经历三武灭佛,后周毁寺,方成我朝正教,焉知此非耶教之未来乎?”

    “好,说得好!”一个穿着青色官袍的老者朗声而来。

    明代官服以色论品,五至七品着青袍,此人胸前补子为白鹇,赵震便猜此人是位五品大员。

    有明一代官威甚重,大和尚转身就走,赵震也不敢怠慢,赶忙上前施礼,却被老者抬着他的手止住。

    “教友爱教卫主,何必多礼,不知尊师何人,来此何事?”老人捋着胡子问道,神态甚是和蔼。

    经后世台湾历史学家黄一农研究,明末奉教士大夫可考者大约四十三位,所以这是个极小的圈子,想必对方是拿自己当做这些老友的门生。

    有门!虽然对方不是孙元化,但同是天主教信徒,平日里也该是巡抚的亲信。

    赵震也不辩解,从怀中掏出册子,双手捧上沉声道:“草民确是受人所托,特为大人献上英吉利国铸炮秘法。”

    听到“铸炮”两个字,好奇心顿起的老者伸手将薄薄书册接过,才翻得几页,口中便传出阵阵倒吸冷气的声音。

    若提到英吉利国,大明朝内千万人中可能都没有几个人知道,而面前的老者恰恰是那几个人中之一。

    老者名唤王徵,字良甫,陕西人士,如今官至山东按察司辽海监军道佥事。

    说到于西学中的造诣,王徵是要在孙元化之上的。他不但熟知火器制造,对西方机械也颇有研究,还曾著有《远西奇器图说》一书。

    行家伸伸手,便知有没有,只是翻看了七八页,王徵便知此书非同小可。

    将册子揣入袖中后,又重新打量了一遍赵震才道:“且随我来。”

    赵震紧随王徵走入巡抚衙门,越往里走,他就越能感觉到明代官威之盛。

    自门口到大堂,握枪执杖的卫兵分列两行,各有顶盔掼甲的武官统领。

    巡抚院署大堂面阔五间,歇山九脊,翘角飞檐,待自己随王徵转到后院花厅,已是一刻钟之后。

    “初阳兄你快来看,吾随毕方济、陆若汉诸兄弟铸炮多日,却从未见过如此新奇之法。此法若成,建奴覆亡无日矣!”

    王徵一路上健步如飞,面色红润的他显然处于亢奋之中,乃至才到花厅门口就嚷了起来。

第八章 孙元化

    花厅正中的炕几之上,端坐着一个身着便服的中年官员。

    听着王徵一口一句初阳兄叫着,赵震便知道此人就是大名鼎鼎的孙元化了。

    孙元化,字初阳,号火东,纯血上海本地人,这些赵震还是晓得的。

    按理说他年仅五旬,便升任高官高官,军政大权一把抓,正是意气风发、威风八面的时候。

    可是在赵震眼前的,却完全是个早衰的中年人。

    如山的公文之后,一张瘦脸垂下斑白的长须,高大的身躯已显佝偻,眉目间满是掩饰不住的疲惫。

    “初阳兄,若这砂模铸炮可行,便再不用等泥模烘干,所省之时不可以道理计。”

    “后面种种奇器精妙异常,待其制成,则蜂窝空穴、外干内湿之忧尽去,废炮之患必可迎刃而解!”

    对于某些特殊人类,课题攻坚就是他们的春药。

    听着王徵说着书中的种种妙处,孙元化原本深垂的眼皮渐渐睁开。

    随着书页一张张从指尖翻过,他的身形慢慢挺直,苍白的脸上浮起一片红晕。

    “其言铸实心之炮身,以钢钻之以得炮膛,此非痴人说梦?”孙元化有些怀疑。

    王徵却不以为然:“金尼格曾言泰西便以钢钻取铳口,不过将其钻刀变得粗些罢了。”

    “这些奇器都以借刀削铁为法,但若炮身坚实,但这刀何处得来。”孙元化继续问道。

    王徵笑答:“君不闻徐州铁坊善作宝刀,削铁如泥,蜚声南北。”

    孙元化点了点,又继续翻书,越看越是出神。

    “啪,啪,啪!”将整本书册看完,孙元化连拍三掌,声如洪钟地赞叹道:“吾随恩师习铸炮之术至今十年有余,种种迷思不得解惑,今见此书方有豁然开朗之感!”

    赵震这本铸炮手册若落入旁人手中,或许还要嫌制造工艺繁琐,但是对于孙元化这个大明唯一的火炮专家来说,却是若获至宝一般。

    往昔铸炮时产品质量不稳定,废品率居高不下的现象,早已磨尽了他的信心,乃至于在自己所著的《西法神机》中无奈说道:铸百得一,即为国手。

    此时此刻,居然有人将解决之法摆在他的面前,孙元化怎能不心潮澎湃,甚至于他心中还生出能否将这些方法再行改进的念头。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唯有此句可表你我今日心境。”王徵捋着胡须凑上前道。

    两个白发老翁对视之下,竟然放声大笑起来,赵震如果不看他们身上的青绯官袍,还以为是两个解出数学题的孩童。

    两人笑罢,王徵便将献书的“热心教友”赵震引荐给了孙元化,巡抚大人原本心情正佳,看向他的眼神甚是温和。

    赵震察言观色的本事可是家传的,眼见领导目光看向自己,当即上前跪拜。

    孙元化亲手将他扶起,打量一番后口中笑道:“吾二人光顾着研读书籍,倒是冷落了贤侄。此良法于吾军中助力甚大,速将汝师姓名报来,老夫要亲自写奏章替他请功。”

    一届巡抚不顾身份,如此礼贤下士,赵震却没有受宠若惊,反倒是深鞠一躬,语音哽咽地说道:“抚台大人若要请功,还请为主请功吧,因为涉及此书之人如今都已死在建奴手中。”

    “啊?这从何说起?”听赵震提到建奴,王徵一脸惊愕。

    “八年前有英吉利神父詹姆斯到辽东传教,但其登陆之后便患急病,为草民所救。目睹了建奴虐杀汉人之惨状后,临死前将此书交予在下,嘱托将其带给信主之人。草民知其乃军国重器,不甘为建奴所获,幸赖主之威能,终于觅得良机,渡海逃归。今日了却此事,詹姆斯神父之灵当可安息,阿门!”

    赵震表情悲痛,在胸前虚画十字,将自己昨夜反复推敲后的来历说出。

    现在唯一能合理解释自己来历的,如今也就只辽东逃人这个理由。把时间定在八年前,是因为英国人在1623年关闭了设在日本平户的商馆,再之后的时间点想在东亚找个英国人有点困难。

    “阿门!”

    孙元化和王徵听了这番话,不觉为之动容,顿感冥冥之中自有圣意。面前这个年轻人在辽东卧薪尝胆八年,终于携重宝归国,其中艰险不问可知,若没有天主保佑,这种奇迹怎能发生在自己面前。

    “你莫要悲伤,詹姆斯教友为主殉道,也可以说死得其所。”孙元化长叹一声后却又温言说道:“不过汝不惧艰险,带奇书返归,此功却不能不赏。说吧,你想要何赏赐?”

    要何赏赐?虽然赵震早已拿定主意,但是当这句话从辽海地区的一把手嘴里说出来时,他内心还是掀起一丝波澜。

    若放在一年前,自己肯定会说愿附大人骥尾,毫无节操地跳上孙巡抚这班官场快车。

    但是如今,在据吴桥兵变不到四个月的时候,赵震若是选择投靠,那等着自己的便是或死于乱军之中,或死于崇祯皇帝的铡刀之下。

    当初把写书人归于英国神父名下,赵震当就存了与此事完全切割的念头。

    强自止住心中贪欲,赵震再次拜倒道:“辽东逃人,何敢言什么赏赐,只想凭这点微功换一人性命罢了。”

    “换一人性命?此是何人?”赵震能感觉孙元化的声音明显冷了下来,慢慢散出一股封疆大吏的威势。

    “草民逃至登州后,举目无亲,粮米无着,幸赖归辽行陈东主施与援手,方才得活。昨日却听闻陈东主被人诬蔑贩运私盐,身陷囹圄……”

    赵震忙将事情一一道来,陈家并非无根之木,毛文龙在时,就多和东江军将有所来往。孙元化史上曾对东江余部颇多照顾,赵震在言语间也不落痕迹地点出了这层关系。

    “原来是为归辽行陈家,此人吾在辽西时便听尚可喜等人说过,素来为义民,十年间不知为东江军运过多少粮草。”知道赵震是为陈家求情,孙元化的脸色果然慢慢舒缓,还端起茶盏润了下喉咙。

    可是茶碗放下时,孙元化却像变了一个人,眉目之间满是肃杀之气,一声冷笑道:“呵呵,贩运私盐?这些山东商人真是好计较。这归辽行若是想要私盐,不去辽海各岛收,偏要跑到掖县收,这南辕北辙的污词真亏他们想得出来的。孙远!”

    随着他一声呼喝,一个老仆便从后堂转出,躬腰行礼道:“老爷!”

    “且拿我名帖,带着府中亲兵去找吴维城,让他速速将归辽行东主释放。”

    老仆将孙元化手中名帖取过,转身便走大堂,不料身后却响起一声:“且慢!”。

    待他回头看时,发现正是刚才献书的那个少年。

    “抚台大人明察秋毫,在下替陈家在此谢过。不过草民虽然来登州只有区区几日,也知此地辽民不为人所容,未免大人清誉受损,此事还请让陈家捐输军资以为免罪。”

    听见赵震的话,孙元化捻须而笑,心中对面前少年的评价更高了一层。原因无他,懂事而已,孙元化初到登莱时,也曾雄心万丈,希望为朝廷练出一直强兵,荡平虏寇,收复辽东。

    可是逾到后来,本地士绅与军屯争地,鲁商辽商争夺商路,士兵不法,百姓相仇,种种乱事几乎耗尽了他的精力。乃至于现在整个山东官场,都隐隐站在了自己的对立面。

    此时这个少年提出捐输免罪,那是要用银子帮自己消弭山东官员的敌意啊。

    孙元化撩着胡须,点点头道:“汝既有心,便如此罢。你即是我圣教中人,且莫论尊卑,日后可持此扇来府中讨论教义。”

    赵震接过打开的折扇,上面印着鲜红的巡抚关防,心中不禁大喜。

    这是什么,这就是自己在登州城的保命符啊,不过在赵震眼里,那扇面上还印着一行看不见的字。

    证件有效期:至1632年正月初三前有效。

第九章 陈东主(一)

    登州府陈氏院中,陈婧瑶正在母亲房中绣着女红。

    家中出了大事,母亲明显神不守舍,即便自己又将鸳鸯绣成了鸭子,今日也没骂过半句。

    看着手中足足绣了两年的嫁衣,陈婧瑶也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当年逃难时,自己的两个姐姐因为脚小跑不动,被父亲用剑刺死之后,母亲便不许自己裹脚。

    来到山东以后,本来凭着陈家的丰厚家资,自己结亲本不是什么难事,上门的媒婆也是不少。

    可她们一听自己是天足,就再不见了踪影。

    如今陈婧瑶已经十七,若是父亲此番不能平安度过,这嫁人的事岂非更难。

    陈婧瑶看着只绣出一只的丑鸭子,心中更加悲伤,眼泪再也止不住了。

    陈母见了,以为女儿是因为太过担心父亲,一边掏出帕子帮忙擦拭,一边温声安慰道:“瑶儿别怕,赵先生已经去了巡抚衙门,他老师同年可是与孙巡抚相识的,你父亲这次定可安然无恙。”

    这句话陈母也说得中气不足,若那赵公子真识得巡抚大人,当日何必那般落魄,自己全力支持他,完全是不想放弃任何一丝能救出自己丈夫的希望。

    事后想来更觉自己可笑,不过如今这个时候,她也只能用这个方法来骗女儿安心。

    就在此时,院落之中传来了一阵脚步声,陈母出门看时,来的却是齐管事。

    “夫,夫人,有人从门口送了封信进来,您快看看吧。”齐管事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见到老管家面色沉重,陈夫人不敢耽搁,连忙接过信来。

    信封早被拆开,显然齐管事已经读过,看他脸色悲愤,陈夫人便知信中不是什么好消息。

    “我呸,这帮尽会用下三滥的杂碎。”读过信的陈夫人,恨不得将自己满口贝齿咬碎。

    写信人是山东商会的几个老板,这些商人看起来就非常仗义,不但斥责了这次陈东主被捕,完全是外部敌对商人蓄意陷害。

    还对陈家表示了十二分的同情,甚至表示愿意代为疏通,救陈老爷子出狱。

    当然,陈老爷子这次被捕那可是人赃俱获,疏通的金额一定不是个小数目,那么一大笔钱陈家须臾间怎么凑得出来。

    但是谁让这群商人仗义呢,他们连筹款方案都帮陈家想好了,陈家货仓里不都是皮货吗,如果陈家愿意给个友情价,比如三折左右,他们就勉为其难的照单全收了。

    陈夫人骂完还不解气,抓起信来就要撕碎,齐管事见状马上阻止道:“大奶奶啊,可使不得啊,这封信要是撕了,那救老爷的最后一条路都断了。”

    陈夫人手上虽然停下了,但还是气不过地道:“估价三成,他们怎么不去抢,还代为疏通,这和响马绑票要赎金有什么不一样!”

    “大奶奶啊,现在还哪是算计钱的时候啊,把老爷救出来才是当务之急啊!”

    齐管家的哭告终于让陈夫人泄了气,但是她还是不甘心地道:“且等赵先生回来再答复他们。”

    “这怎么成,送信的人可还在门房那等着呢。那个赵先生才入府一日,便遇到这么大的事。别看他说的好听,要去什么巡抚衙门,可那巡抚哪是那么容易见的啊!依老仆看来,他那完全就是金蝉脱壳啊!”

    齐管事见陈夫人还是游移不定,终于下定决心,将从昨晚到今日憋在心中的话尽数说出。他明白陈夫人当时是六神无主,但是怎么能不信自己这个大管事,反而去相信一个从街上捡来的教书先生呢!

    要知道整个登州的官面黑道,平日里哪个不买他齐大管事的账。此番要救出老爷,看来还要靠自己这个忠仆啊。

    陈夫人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虽然她心中也有怀疑,但此时听别人说出口,却像是压倒她的最后一棵稻草。

    “也罢,你先去告诉那来人,诸事我们都可以应允,但是必须要让我们先见老爷一面!”

    “是,是,这话老仆一定说道。”

    齐管事得了应允,转身就要出门回复,可一抬头,就看见秦门房正一瘸一拐地走入屋中。

    “大奶奶,齐管事,老爷回来了!”

    陈夫人和齐管事一时没有晃过神,都张着嘴看向秦老汉,看着二人不动弹,秦老汉怕自己没说清楚,又紧忙重复了一遍!

    “老爷回来了,坐得是送赵先生去巡抚衙门的马车,黄护卫已经上前打探过,现如今都该进了坊中了。”

    这下就连屋中的陈婧瑶都听得一清二楚,连害羞都顾不上,直接从屋中跑出,拉着陈夫人就向门口走去。

    齐管事却还愣在原地,一个刚来的逃奴,他怎么能进得了巡抚衙门,怎么能让自己吃尽闭门羹的山东官员把老爷放出来。

    不过当听到门口的喧闹声时,齐管家再也等不了,拔腿就往前院赶去。

    待到大门口时,自己东主已经下了马车,在黄胡子的搀扶之下,一步步朝着门槛走来,旁边还有一个八尺书生正和知府衙门的王师爷寒暄。

    大明的官场效率还是很高,孙远先是去知府衙门叫来了一个姓王的师爷,随即便径直地向另一侧的板房而去。

    两个布衣老者在前,班房巡役不仅没阻拦,反而个个点头哈腰,热情地招呼,连带着跟在身后的赵震都备受礼遇。

    他们没去班房关人的地方,也没去负责看管的班头那,而是进了班房书吏的屋子,孙远把名帖往桌子上一丢,那人当即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

    只过了两刻钟,陈东主就被抬上了班房外的马车,孙远打马归去,只留王师爷亲自上门收缴捐输。

    “老先生,吾等不需去盐课司销案吗?”赵震一路上谈天说地,方才和这位师爷唠得熟络,临进大门,才将心中疑虑问出。

    “呵呵,贤侄勿忧,今晚鄙人恩主正好与方提举等人在会仙楼谈诗论赋。”王师爷答非所问地说了一句,随即便笑呵呵地迈进了陈府大门。

    谈诗论赋?分账大会吧!赵震心中不禁冷笑一声。

    陈家车队中查出的私盐不过百斤,捐输赎罪银却要了整整三千两,怪不得这王师爷一路上看自己都是笑眯眯的。

    赵震快走两步,一起和黄胡子搀住陈家东主。

    这老者已年过六旬,赵震眼见他出狱时已奄奄一息,可如今却把腰杆挺得笔直,迈着四方步昂头向前。若不看他那周身都是鞭痕的锦袍,老人倒像只是在外做生意归来。

    “老爷,等会,先跨个火盆。”齐管事虽然来得较晚,但此时却不知从哪里变出一个火盆,瞬间又成为了全场的焦点。

    “自己能从一个打杂的小厮,成为府中的大管事,这份本事你们就学着吧。”感受着陈夫人欣赏的目光,齐管事嘴角泛起一丝笑意,顺便用眼睛扫视了一遍场中诸仆。

    “啊!”齐管事脸上一阵灼热,疼得他一声惨叫,转过眼来时,竟是自己东主一脚把火盆踢向了自己!

第十章 陈东主(二)

    火盆在地上“嗡嗡”的打着转,院子中的啼哭声,吵闹声顿时止住。

    不知从哪里冒出的陈家数十家仆,齐刷刷跪在院中两侧,就连陈夫人与陈婧瑶也对着父亲欠身行礼。

    赵震看得目瞪口呆,一个商人从狱里回家,阵仗竟然搞得像将军入营似的。

    在抬头看着自己搀扶的老头,只见他此时白须飘动,一双不大的眼睛里隐隐透着杀气。

    归辽行东家名唤陈立三,家族世代在铁岭经营皮货生意,自万历四十年七年萨尔浒之战,便举家迁至登州。

    彼时毛文龙设东江镇,于皮岛开市,东北的皮货、朝鲜的人参药材,乃至后金的马匹,吸引了大批商人来此贸易。

    陈立三拿出所有带出来的黄金购买了两艘沙船,通过与毛文龙岳父沈世魁的旧交,迅速成为与淮安巨商陈幼学、张梦凤比肩的东江军特供商人,硬是在登州城立起一桩不下于在铁岭的家业。

    左传言:君以此兴,必以此亡,陈家当然也逃不过这个规律。

    崇祯二年闰四月十四日,袁崇焕上书言改贡道、改饷道、禁海三事,以断绝后金商路。

    毛文龙对于此策曾上书称:“今登州严禁不许一舡出海,明是拦喉切我一刀,必定立死。”

    至毛文龙身死,陈家就彻底绝了海贸一事,如今只靠销售库存皮货度日,不过陈家库存量“实在”太大,卖了两年也没卖完。

    赵震在后世了解到当时的淮安商贾大多亦兵亦商,难道这陈东主也是这样的人物?

    眼见院中没了声音,陈立三才躬身向王师爷行礼道:“鄙人商贾之家,不通礼数,让先生见笑了。在下本是戴罪之身,怎么能以寻常之礼归家。”

    院中尽是辽人,便是女人也生得人高马大,几十双眼睛看过来,身材瘦小的王师爷心中不禁一抖。

    “老掌柜严重了,误会,都是一场误会,既然到家了,老掌柜当可自便。”王师爷赶忙回道。

    “那就恕老朽抱恙在身,不能相陪了。齐安,去柜上取三千五百两银子,另外再给王师爷挑两张上好的皮子,也算咱归辽行的一份心意。”

    齐管事唯唯称是,带着王师爷便去前院的归辽行,赵震看齐管家出院时放松的脸色,便知道这些钱对于陈家并不是什么大事。

    “老爷许久未归家,还是快回房中休息,稍后我让厨房做几个小菜给老爷接风洗尘。”见场中再无外人,陈夫人便直起身子,笑呵呵地过来扶丈夫进屋。

    可是刚走到一半,就被陈立三喝住了。

    “皮裘呢?我怎么没看见他。”

    “妾身怕前院纷乱吓着他,所以就没让他出来。”陈夫人尴尬地解释道。

    “现在就让他过来。”陈立三依然站在门口一步不动。

    陈家是三进的院子,过了半刻钟小皮裘才被老妈子领到前门。

    “爹,你可回来了,都俺带啥好吃的嘞!”小皮裘看见父亲回来,小肚子一颤一颤地就跑了过来,若不是被母亲拉住,看样式还要给父亲一个大大的抱抱。

    “带喽,带喽,为父可给你带了大礼回来。”

    陈立三看见儿子来了,一直板着的脸也浮起了笑容,挣脱开赵震和黄胡子的手臂,就把手伸进了怀中。

    这可把小皮裘乐坏了,不断扭动着小胖身子,想从母亲的手中解脱出来。

    “撕拉!”陈立三突然双手用力,将身上锦袍连头里面的中衣一起撕开,露出满是鞭痕的胸膛。

    有些该是昨天抽的,已经结了痂,有的还是新伤,不断渗出鲜红的血。

    陈皮裘哪见得这么血腥的场面,哇的一声就哭着钻进母亲的怀里。

    “孩儿他娘,把他的脑袋给我转过来,让他看!”

    陈立三一边喊着,一边向前逼去,还没走两步,就踉跄着差点摔倒,幸亏赵震将他扶住。

    “当家的,你这是干什么,他还是个小儿啊!”陈夫人将皮裘塞在身后,自己跪在了陈立三身前。

    “小儿?若是到了抄家灭族之时,可会见小儿不捉?我今天就是要让他明白,不好好读书,当不得官,就算你做得天大的买卖,又落得什么下场!”

    陈立三目眦欲裂、吼声如雷,一怒之下,竟然晕在了当场。

    见老爷晕倒,陈府的仆役七手八脚的将他抬进屋中,请郎中的、端参汤的,忙活成了一团。

    陈母和陈婧瑶也要随着进房,这些事轮不到自己伸手,赵震就将小皮裘带回了书房。

    陈东主的这种教育方式太过粗暴,小皮裘已经被吓出了心理阴影,一抽一抽地吃着干炸丸子,来抚慰自己受伤的小心灵。

    赵震为了更好的安慰他,也只能勉为其难地陪着他吃。

    直到一盘丸子快吃完了,赵震又给他讲了两段葫芦娃,小皮裘才止住了哭泣。

    “先生,不当官就一定会挨打吗?”小皮裘板着脸问道。

    “不当官也不一定就会挨打,但那是因为他今天不想打你。”赵震揉了下他的小脑瓜,微笑地“安慰”道。

    小皮裘赶紧吃了个丸子压压惊,严肃地问道:“俺不喜欢读书,俺就喜欢吃,有没有靠吃就能当上的官。”

    赵震还真被问住了,细想了一会才给出了答案:

    “有倒是有,不过全天下就一个,替皇上尝菜的太监。”

    “俺不当太监,太监是家奴,还要切小基鸡!”小皮裘鼓着胖脸抗议道。

    这么小的年纪就知道太监了,很博学吗!

    而且居然还对当奴才有偏见,等你长大了,可怎么在我大清活下去。

    在赵震心目中,小皮裘完美的从熊孩子,上升为地主家的傻儿子。

    “这世上原本有三门手艺能不受欺负,会读书、会砍人、会当奴才,但是在我大明就只剩下会读书和会当奴才两样了。”

    自明成祖之后,重文轻武之风日盛,文官视武官为奴婢的事情已是常态,所以大明王朝后两百年的统治权基本就在文官和太监手中争夺。

    熊孩子沉默了,一会儿看看书桌上比板砖还厚的书籍。

    “砰、砰砰。”一阵敲门声,把他从深刻的抉择之中唤醒,赵震打开门,发现来人是齐管事。

    “赵先生,我们东主有请。”齐管事低头说道,神态前所未有的恭敬。

    赵震欣然还礼,便随他出门,留下熊孩子一个人在房中继续沉思。

    自己辛苦了这一日一夜,终于到了论功行赏的时候,自己在这大明的起步如何,就看今天晚上了!

第十一章 建奴细作

    再次见到陈立三,他已经换过一身干净的中衣,侧卧于床榻之上。

    屋中的药味很浓,桌上还放着半碗没喝完的参汤,颜色要比赵震喝的深得多,让他自动脑补出千年老山参的样子。

    见到赵震进屋,陈立三勉强从床榻上撑起半分,伸出一只手让道:“先生还请过来坐。”

    “在下见过东主。”赵震作揖行礼,也不谦让,安然坐在陈立三旁边的几凳上。

    赵震刚刚坐定,齐管事就殷勤地端过茶碗,陈立三下巴一抬,他便识趣地退出房中。

    “先生来时,吾外出不在家中,素未蒙面,却受先生救命之恩,先生请受小老儿一拜。”

    陈立三从床上挣扎起身,就要向赵震叩拜,赵震赶紧伸手将他托住,连忙劝道:

    “这如何使得,我蒙夫人雇入陈府为塾师,您就是我的东主,在下只是尽了分内之事罢了!”

    陈立三顺势躺下,颔首笑道:“我听齐管事说起,老夫此番能够脱险,全凭先生靠着一本书册,便打通了孙巡抚的衙门。这样的人物,老夫还只从古书里听过,不知先生到底是何方高士。”

    “东家谬赞了,在下不过一辽东逃人,恰逢其会罢了。主要还是东主声名绝佳,孙巡抚明察秋毫啊。”

    对上自己五百年前的同行,赵震马上职业地恭维了回去。

    听到这熟悉的腔调,陈立三爽朗大笑,当即再不绕圈子:“现今先生敲开了巡抚大门,若是另有高就,那日后旦有所需,便来寻老父就是。若蒙先生不弃,还想教导犬子,那先生的酬劳便要改一改了。”

    你有进入官场的机会,那我以后就是你的金主。你要还想继续本质工作,那我就给你升职加薪。

    这气度,这手腕,难怪这陈立三能挣出这偌大家业,只可惜赵震如今有比赚钱更重要的东西,那就是保住自己的小命。

    赵震站起施礼道:“以厚遇而报微功,慷慨无过东主。不过比起教书,在下更善经商,家传海上观星辨位之术。所以做完这个月后,在下便打算去闽浙一带,寻个海贸的营生。”

    赵震在确定自己只有四个月时间以后,马上便给自己做了个规划。

    拿到这笔赏金之后,赵震就打算带着李叔和丫头去江南谋生,那里商品经济繁荣,凭着四百年后的商业手段,自己完全可以挖出第一桶金来。

    宏伟蓝图已经画好,就等启动资金了。如果再有狗大户。愿意投资建个分公司啥的,赵震当然也也不介意来个天使轮。

    陈立三眉头一皱,随即劝道:“若做海贸,何须去闽浙,登州亦可啊。老朽前些年往皮岛运粮时颇积下一些人脉,如今的登州水师耿参将、广鹿岛尚游击还都要卖老夫几分薄面,过几日老夫就可为赵先生讨个去宁远运输军需的船额。”

    这陈东主厉害啊,耿参将、尚游击,多半是耿仲明、尚可喜了,再过几年这二位可就要变身赫赫有名的大清三顺王了。

    不过功业是他们的,史载吴桥兵变后登州没几个活人,赵震不能确定是自己幸运的那一个。

    赵震直言道:“登州鲁人士绅视辽民如贼寇,辽军士兵因此多缺饷少粮,孙大人乃学问之大家,非治世、治军之能臣,吾恐登州不日便有大祸将至。”

    陈立三倒吸了一口冷气,赵震所言,件件都和自己的观察分毫不差,但是最后的结论却让陈立三心中一震。

    如今登州城内什么形势,自己的遭遇还说明不了问题吗,以归辽行这种体量都有人敢下手,足见登州当地人已经结成一体。

    而辽军什么情况,陈立三更是洞若观火,无论是孔有德,还是李九成,就连素来耿直的张涛都多次和他抱怨过,那些士绅对他们军屯家人欺凌一日甚于一日,而辽军利用打劫进行的报复活动也是一次狠于一次。

    陈三立眼珠不错地注视着赵震,过了半晌才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先生对局面洞若观火,陈某最近也有狡兔三窟的打算,说不定还要劳烦先生。今日时候不早了,待老夫过几日与先生细商可好?”

    赵震感觉火候已到,便嘱咐老人保重身体,安心养病,然后便起身告辞。才走到门口,赵震又被陈立三叫住。

    “我听拙荆说你还有一叔一妹,明日便都接来府上吧,登州七月雨多,莫让老哥哥着了凉。”

    赵震初时还打算等发了月钱,在登州为老汉和丫头租间房子,没想到此时倒被对方先提出。

    明知对方压到这事才提出,是存了收买人心的注意,但这事情无法拒绝,赵震还是深鞠一躬。

    待赵震从房间走出,后堂缓缓走出一个纤细身影,原来刚才陈夫人一直都在内堂等候。

    端着一碗刚热好的汤药,陈夫人坐到床边问道:“老爷,你觉得这赵先生怎么样。”

    “年纪轻轻,就能做到事成不居功、虑事计深远。足见其心思敏捷,性格沉稳,此子不简单啊!”

    陈立三端起药碗,缓缓喝进,旁边的陈夫人却谈了口气道:“若是老三还活着,也该是这个年纪,你当年也是这么夸他的。”

    “瞎说,老三哪能和人家比!”陈立三刚想再训斥陈夫人几句,回头就看见妻子的眼圈已红,忙又缓了语气安慰道:“过几天我就去出海,到皮岛时,看看能不能给老三的坟上烧柱香。”

    “啥,你都伤成什么样了,怎么还要出海?不要命了吗?”陈夫人惊道。

    陈立三无奈地说道:“没办法啊,眼见着就到了秋高马肥的日子,不知建奴今年会不会打东边啊。我怕再不给他们送点粮食,恐怕入冬前就没机会了。”

    陈夫人知道自家老爷主意最正,但她还打算换个角度再劝劝:“可是今时不同往日啊,山东人都逼到家里了。你要是走了,留下我们老弱妇孺的,到时可怎么应付,难道还要劳烦赵先生。”

    “放心,我走前肯定会把事情了结。另外,这次赵先生也会跟我走。”陈立三宽慰道。

    “什么,你要带赵先生走,你带他一个书生干嘛?”陈夫人有点反应不过来。

    陈立三突然板起了脸,冷冷说道:“你没注意到,赵先生双手白嫩无茧,牙齿洁白无缝,眉目间虽然殷勤却无畏惧之色。这哪里是做过阿哈的样子,便是登莱的士绅家里,我也没见养出过这么精细的少爷。我怀疑他在建奴中时,不是如范文程之流的背祖文官,就有可能是建奴贵人家的贝子贝嗣!”

    “啊,那怎么办,我还让他给皮裘做塾师。”陈夫人惊恐地差点叫出声来。

    陈立三却淡淡说道:“你莫担心,此事我尚不能确定。所以这次出海我要把他带在身边,如若不是,我必给他给寻分富贵的前程。但倘若我猜测成真,就算背了这忘恩负义的名声,我也要手刃此贼!”

第十二章 陈家练兵

    第二日一早,赵震就将李叔和丫头接进了陈府。

    赵震原来只住在书房的套间之内,而如今陈立三大笔一挥,就为赵震爷三儿腾出了两间厢房。

    初时赵震打算和老汉一间,丫头自己一间,毕竟女孩子大了,与父亲同住已不方便。

    但是丫头却怎么也不肯,自打尽了府中,别说是看见丫鬟仆役、就是看向那青石砖墙,宽炕高梁的眼神都是怯生生的。

    据李老汉说,丫头自打生下来,就没在房顶有瓦的屋子里睡过。

    这间在赵震眼中形如库房的屋子,对于居无定所的父女俩,却第一次让他们有了家的感觉。

    或许女孩子天生就对房子有特殊的感情,没过一会儿丫头就和房子熟悉了。

    摸摸这,摸摸那,一下子仰倒在柔软的炕上,喜滋滋地说:“真想一辈子都住这儿啊!”

    “别做梦了,你赵大哥不是说了吗,就这一个月。”李叔嫌自己衣服脏,不肯坐在炕上,蹲在地上说道。

    “赵大哥,你能不能和东家说说,等过了冬再走。”丫头试探着小声问道。

    眼见闺女让赵震为难,李叔赶紧说道:“大个子,别听翠儿胡说,东家说得事,哪有推辞的道理。”

    赵震在来陈府的路上,就已经将去江南的事情和父女俩说过,但没有把昨天对陈立三说的话告诉他们,只是假托说东家让他们去江南开分店。

    赵震轻揉了下丫头的脑袋,小声笑道,“别着急,现在哥有钱了,等着咱们到了江南,就买间自己的房子。到时候就把最漂亮的屋子给翠儿当闺房,满屋子都放上好看的花,好不?”

    仿佛亲眼见了赵震描述的香闺,丫头的眼睛乐成了两弯小月牙。

    赵震现在确实有钱了,今天刚来到新屋子,桌子上就堆满了陈家送来的各种物什。

    除了面盆,夜壶、扫帚、茶壶等一应生活用品,还有二百两银子作为陈家的谢礼。

    “砰砰砰!”门口传来了拍门的声音,还没等赵震去应门,推开的门缝里就露出了陈皮裘的小胖脸。

    “先生,俺给你送好东西了,都是俺姐让拿来的,你可得给俺讲个好故事。”

    眼见赵震没有动怒,熊孩子捧着一个簸箕就钻进了门,簸箕里花花绿绿一片,显然都是给丫头的。

    里面有女红专用的彩针、铁线、绣绷和各种绸布帕子,还有一些女孩的玩具:笑眯眯的兔儿爷,塞着棉花的布老虎,花花绿绿的小香包。

    等赵震把簸箕塞在丫头手里的时候,翠儿就好像打开了新世界,不知道要拿哪个好。

    “替我谢过小姐,小姐当真细心,否则我都不知道这两天翠儿在这里干什么。”赵震突然发现,在他的印象里,古代女孩好像除了绣花,就只剩下看言情小说了。

    小皮裘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她哪有那么好心,分明就是把自己的女红篮子送了来,自己好躲两天懒。先生,你给俺讲个故事再去上课好不。”

    赵震央不过,便随口讲了个三个和尚的故事,说到几个和尚抢着偷喝观音净水瓶里的水时,不说屋中皮裘和丫头,就连窗外都传出一阵咯咯的笑声。

    之后的几天,赵震每日继续给陈皮裘上课,老汉也凭着当过夜不收的经历,替秦门房值了夜班,丫头则在屋中艰难地学起了女红。

    不过陈府的空气却是一日紧过一日,先是不停有辽东口音的军将来探视,后来府中更是进来了不少赵震没见过的面孔。

    他们据说是平日里跟着陈立三出外的伙计,个个都是好勇斗狠的样子,从他们冷漠的眼神中,赵震就能感觉到对方掩饰不住的杀气。

    这些人很怪,白天也不见他们干什么伙计,到了天黑便下班离府,只是第二天再看见他们时,有些脸上就会多出几道新添的伤口。

    陈宅之外的登州更不太平,不断传出有商号失火的消息,有一家城外的粮行更惨,连东家带伙计整整十七口,一夜就被外来的响马灭了门。

    第五日下午,陈皮裘下课后却未如往常一样狂奔出门,反而把赵震拉到了后院。

    “先生,快来,今天说有辽东军将来教胡子叔他们武艺,再晚可就看不见了。”

    陈皮裘迈着小短腿在前疯跑,一直从陈宅的后院跑到归辽行的仓库,两人穿过小跨院,就看一个戴着铁盔的军官正在训斥陈家的伙计。

    “用劲啊,瞅你们那笨咔的样,连这长矛都用不利索,还练个鸟阵。”

    仓房外的空地上,三个陈家伙计正用长枪,去戳拿着刀盾的着甲士兵。

    包了棉花的枪头向对方下腹扎去,那士兵用盾牌横向一扫就睁开了枪尖。

    他跟着又跨上一大步,右手木棍反抡了大圆,准确地砸在了伙计的脖子上,当即将那伙计砸晕。

    另外两个伙计眼见同伴被打,大喊着伸抢扎去,可那士兵在地上一滚就躲过了枪头。

    伙计俩还没收回枪,士兵已经爬起身来,一窜就到了伙计的身旁,场中瞬间出现了一个士兵追着两个伙计的滑稽画面。

    “怂蛋,怂蛋,你们陈家都他娘是怂蛋。”军官实在看不下去了,抡起马鞭就抽在那两个逃“兵”的身上。

    被人骂了主家,陈家的伙计都面有不忿之色。

    但赵震扫视院中,发现除了黄胡子以外,四十多个仆役几乎个个带伤,有些甚至已经被打得昏迷不醒。

    “先生,俺们不看了,他们是坏人!”小皮裘被面前的情景吓坏了。

    赵震没有随他回去,但是眉头却皱了起来。

    有这么教人的吗?士兵训练,首重精神塑造,纪律培养。其次要练体能,练技术,最后才是战术素养,而赵震此时眼中的却只有侮辱和体罚。

    场中的陈家仆人都把眼睛投向了黄胡子,期待他能为大家挣回两分面子。

    黄胡子早就气不过了,但是那兵将是东家请来的,一直也不敢太过言语。

    但是看着场中情势,此刻也只能硬起头皮,起身就要向场下走去。

    “这位军爷,我也是陈家雇工,可能让我也到场中比划比划?”赵震说着便走进了院中。

    那军官往门口处看了下,见赵震一身阑衫,显然是个读书人。

    此时已是明末,文官虽依然视武官为奴婢,但是武官已敢视文官如寇仇。

    陈家一届商贾之家,能有什么清贵文人,军官也乐得看这些自命不凡的读书人出丑,当即对院中亲兵喊道:“六子,那你就陪这先生玩两下,手下有点准,可千万别伤了人。”

    那亲兵得令,嬉笑着看了看赵震,虽然对方比自己高出大半头,但拿细皮嫩肉的样子,一看就是个平时愿意舞刀弄剑的酸丁。

    亲兵索性把盾牌一扔,笑呵呵地道:“先生若是觉得这长矛太沉,便随意选样兵器,小子自会让您三招,保准哄得您开心。”

    赵震用脚把长矛挑在手中,掂量了一下,又看看对方手中的木棍,也笑道:“一寸长,一寸强,我不可占你便宜。”

    他走到旁边借来把快刀,一劈之下,长矛迅速变成短枪,若是有后世的人在,便能看出那长度恰好就是步枪的长度。

    “杨家枪我不会,那就用后世融合中、日、苏精华的军用刺刀术,与你这五百年前的同行练练兵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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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末之海皇崛起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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