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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末之海皇崛起全文阅读

作者:藤悠1987     明末之海皇崛起txt下载     明末之海皇崛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八章 木浦港

    务安镇守府堂中,赵震面前摆着一桌怪异的酒宴,泡菜、虾酱,还有九支狗肉串。

    更加怪异的是,坐在赵震身边陪酒的还是位年过半百的阿祖玛,一直冲着他露出慈祥的笑容。

    没有辣椒的韩餐是没有灵魂的,更被提那么可爱的狗狗还被做成了肉串,要做也是狗肉汤更加美味啊!

    无论旁边热情的大妈怎样相劝,赵震只是意思性地动了两下筷子就,就把筷子放在桌案上,专注地和坐在主位的罗州牧寒暄起来。

    此时汉语在朝鲜,宛如英语在印度一般,属于官方语言,所以两人交谈全无障碍。

    出身两班的金正丰,虽然不怎么爱读书,但是汉语还是学得地道,说话时还特意带了点凤阳腔调,直如后世那些动不动炫耀下伦敦腔的高等华人。

    不过每当这位朝鲜“市长”面上稍显出一些上位者的傲气,赵震就摇一摇手中的扇子,金正丰瞬间就换回恭顺的面孔。

    万历年间明军入朝抗日,挽救了李氏王朝,彻底让这个小国明白了父母之邦的含义。

    即使后金的大军兵临王京,朝鲜的大臣们还是逼着仁祖继续出城抗金,若不是崔鸣吉顶着压力跑去投降,估计李倧早不知道挂到哪颗歪脖树上了。

    自穿越以来,赵震从未如此兴奋。

    即使后世华夏比如今烂透的大明强大了无数倍,赵震都从来没有受过这种天朝上国的优待。反倒是看着那些白眼狼,一边赚着自己手中的钞票,一边转头就去跪舔欧美白皮。

    眼看话热酒酣,金正丰终于笑着问出自己心中疑惑:“上使既来朝鲜公干,理应去到开城、汉城,却为何来这穷乡僻壤的务安万户镇呢?”

    正戏来了,赵震也就收起折扇,换上一脸肃容道:“开城无粮,吾等本欲至汉城,无奈在海上突遇风暴。等到风停雨歇之时,船上水手伤折大半,所以只能就近停靠,本使有三件事要麻烦州牧了。”

    “上使请讲。”金正丰将手收进袖中,静静等着赵震的下文。

    “第一件事,我希望能在此延请名医,为船上水手医治伤病。至于诊金,吾等必不吝啬。”赵震拍拍手,黄胡子就将就把背上的包袱取下,轻轻放在州牧的桌边。

    包袱放下时已经散开,露出里面一块黑亮的紫貂皮,赵震扇尖一指道:“这是订金。”

    自从朝鲜失去了义州以后,朝鲜百姓再不敢到长白山附近,本来盛产的貂皮、人参等物如今在国内都是稀罕物。

    金正丰也不避讳,把貂皮放在手中抚摸了两下,感受到那番丝般柔滑之后,金正丰笑眯眯地说道:“大明乃我父母之邦,救治上差本是题中之意。”

    赵震继续说道:“其二我等受上官之命,赴朝鲜购买粮食,不知州牧大人手头是否有余粮可售?”

    听到买粮二字,罗州牧眼睛当即亮了起来,向钟吉使了个眼色,不一会就有侍女端上三套茶具。

    罗州地处荣山江畔的罗州平原,气候温和,土地肥沃,素有朝鲜鱼米之乡的称谓。

    而且由于北部山川阻隔,朝鲜又没有成熟的道路体系,所以即使北部年年缺粮,但是罗州两班和地主们却每年都要处理大量腐烂的粮食。

    金正丰饮了一口茶后,只是轻笑着问道:“我罗州府沃野千里,粮谷丰足,就是不知上差要多少了?”

    “三千担。”赵震云淡风轻地说道。

    “三千担?”金正丰倒吸了一口冷气,这来人好大口气,若是几百担粮食他私下找粮商们筹措一下就好,但这般多的粮食他就只能去联络州府中的两班高门。

    “牧首可是怕我等没有买粮的钱?”赵震再度拍手,黄胡子又从包中取出一个木匣,放在桌上,推开匣盖,露出一颗个头硕大的珍珠。“此物放在牧首处,作为抵押何如?”

    三千担粮米,以朝鲜三分银子一担的粮价,也就是九百两的买卖,这颗东珠,连带刚才那块貂皮夹起的价值便已超过百两。

    都是官场上行走的人,当然知道这哪里是什么抵押,不过是借机送礼而已。

    金牧首有心拒绝,但是看了珍珠和貂皮,咬了咬牙道:“上差自大明而来,下官怎敢说银钱这种阿堵物。只是这三千担粮食数量太过巨大,官仓之中只有百担存粮,可若要动用民粮的话,下官少不得要多费些唇舌。”

    想坐地起价,怎么可能?

    赵震摇了摇扇子:“若是太麻烦牧首,那鄙人就不多打扰。吾等从开城离去时,友人还特意提点过我们全州盛产稻谷,估计向北航行应该走不多远。”

    全州的湖南平原同样是产粮区,若论丁口与产量甚至隐隐在罗州之上。

    赵震下巴一翘,黄胡子就要走过去收起珍珠,不料却被金正丰一把按住了盒子。

    “上差莫急,买粮事大,但人命关天,这区区三千担粮食,就包在下官身上了。”金牧首连忙劝阻道。

    赵震手握折扇,微笑道:“若是如此,我便说第三件事,吾等船只遭遇风暴,多有珍贵之物受损,特此想向牧首讨一块地方晾晒货物。”

    这个请求虽然合情合理,但是罗州牧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扭头看了眼一直保持沉默的钟吉,决定把这个问题抛给他。

    “钟大人,你是此地的父母官,可否为上差解忧?”

    钟吉一直在旁边冷眼看着,心中不知是该骂自己上官利令智昏,还是该骂这个明人狐假虎威,索性冷冷答道:“既然上差说是珍贵之物,鄙县百姓贫苦日久,到时恐生纠纷之事啊。”

    眼见这个务安镇守把球踢回给自己,赵震也不恼,反而胸有成竹地说道:“钟大人所虑却有道理,吾观务安百姓多居在荣山江之南,而江北之地甚为荒芜,不见人烟,不知可否将此处暂借我等。”

    “荣山江以北?那只是块乱石荒地啊,上使若是在那里晾晒货物,恐怕差役们何以为食啊?”钟吉很纳闷,对方就算是怕自己百姓偷东西,也不需要跑到那么远去啊。

    “我等来时,上官就曾嘱托这次朝鲜之行,必不能滋扰百姓,所有买卖必要价格公道,让利于彼。船上将兵多是前线厮杀汉子,未免扰民,也只能安歇在此。不过所用粮米、布帛、蔬菜食水还要多多仰仗州牧与镇守了。”

    乱石荒地,没想到后世韩国黄海三大港口之一的木浦港。如今就只有这么个称谓。

    不过没关系,葡萄牙人晒货物能晒出个澳门来,自己晒货物,指不定也能为李氏朝鲜晒出个大港来!

第二十九章 去倭国

    两日后,朝鲜全罗道荣山江北岸最深的一处湾区内,归辽行的水手们已经搭起了三个棚屋。

    务安北邻阳乙山,沿山丘陵之地都是茂密的树林。

    水手们直接就近取材,顺带着还在林中打了不少猎物,这大大丰富了每日只有咸鱼和米饭的饮食。

    陈立三趟在四角吊起的草床上面,一边享受着新来的朝鲜女佣服侍,一边听着赵震正和随船木匠老孙商谈建立仓库的事情。

    与其说是仓库,不如说赵震要建的是个粮囤,与老孙谈得最多就是防潮、防鼠、防霉等事。

    这点要求可难不倒辽阳匠户出身的老孙,明代粮仓的建筑水平已经非常高,赵震的要求只是村里的粮囤就能满足。

    从荷衣岛到了朝鲜,陈立三的病情并没有好转,每日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

    等他再次醒来时,两人已经谈完,陈立三便挥退了侍女,把赵震叫到身前。

    “赵先生可是有在此常驻之意?”陈立三稍稍坐起了身子。

    赵震点了点头:“丁卯胡乱之后,朝鲜每年要给鞑子岁供,北边的粮价慢慢也会涨起来。而这全罗道盛产米粮,因为山川阻隔,每年上交的粮税极少,粮价在朝鲜最是低贱。如果能每年从此买粮,不管是卖给东江,还是卖回山东都有大利可图。”

    陈立三点了点头,又问道:“可是我等既非朝鲜人士,又无朝廷公文,这生意怎能做得长久?”

    “东家有所不知,这朝鲜也如我大明一般,党争酷烈。西人党在朝中实力最为雄厚,俨然如我大明之东林,其门下的汉江商帮,几乎垄断了我大明的贡道商路。而东人党与其抗争经年,依靠的却是庆尚道的倭馆。”赵震给陈立三后背加了个枕头,慢慢解说其朝鲜局势来。

    “唯有全罗道的南人党被两党倾轧,朝中不能取高官之位,在野不能得通商厚利。天启年间尚有我大明走私船队能帮其代货,可自袁都督禁海之后,这条路也算是断了。其实这务安实乃朝鲜离山东、淮安、江南最近之地,向东南行走又是去倭国必经之路。所以在下想的便是重启这条商路,即可得朝鲜之米粮,又可得倭国之金银。”

    “然后你再从国中贩货至这两处,倚仗厚利下结豪商,上贿府官,长久以后便成这全南道南人党的出货行商。”未等赵震说完,陈立三就接了下去,他当年随东江镇兴起,这套路一听老者便知后文。

    赵震拱手一拜道:“东主英明。”

    这倒不全是恭维,在赵震眼中,仅以陈立三看来,明末的中国海商不缺勇气、不乏精明,甚至手头里还握着拳头商品,或许只是限于明朝政策和数千年来的大陆思维,才没能创造出西方的大航海时代。

    黄海东岸的草棚之中,一老一小相视一笑。

    与金正丰约定好的交粮日期是在二十天之后,赵震不敢多呆,将伤员们安顿好以后,就以联系风暴中失散船舶的名义起船出航。

    这次随行的船员更少,除了二十一名水手之外,赵震只带了十名护船队员,黄胡子被留在了当地照顾陈立三,而吴大彪子变成了这次护船队的头目。

    沙船沿着朝鲜半岛的东海岸向南航行,这一路上,赵震都没有见到曾在鸣梁海战中立下赫赫战功的全罗道水师。

    自从东江开镇以来,大明一直从朝鲜买入海船,便是今年孙元化还从朝鲜购入了四十艘战船。

    丁卯之役后,朝鲜又将大部分水师调入江华岛入卫汉城,所以一直到船只驶过济州岛,赵震硬是没在海上看到一艘船只。

    可当两天后,船只驶入长崎海域之时,水面一下子就变得沸腾起来。

    既有密网如织的捕鱼船队,也有尖头高艉的安宅船,中式的福船赵震也看到了两艘。

    当一艘巨大的帆船从沙船身边经过时,船上的水手们感觉太阳都被遮蔽了。

    “我的妈呀,这是啥船,咋这大个!”吴大彪子惊得嘴巴都合不拢了。

    赵震看了一眼顶帆上画上的VOC字样,淡淡地道:“这是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小型盖伦船。”

    “啥,这还小型,那大型的得多大?”旁边的水手追问道。

    归辽行这艘沙船不说在登州,就是与朝廷水师的战船相较,也一直都是巨舰的存在,可面前这艘大船整整比自己的船长了两倍有余,更别说高度。

    “在泰西,此船有所谓一级战列舰,其船长二十五丈有余,载百门火炮,船员近千人。”

    赵震短短的几句话,把旁边的水手惊得哑口无言。

    二十五丈是多大的船,他们没有概念,但是提到百门火炮,这些就去皮岛的水手就感觉无法置信,要知道整个皮岛之上的火炮也就不到八十门,而对方居然把一个岛上的火炮装在一条船上。

    “其实也没什么,咱们老祖宗下西洋时,造过更大的封舟。等我们有钱了,咱也造两艘这样的风帆大船,到时候咱们就能辽海横着走了!”

    赵震盯着盖伦船远去的船尾也是一阵神往,虽说在中国近海,无论是航行还是运货,沙船、福船、广船这些都是非常经济实用的船只。

    但若说到海战,中式船只的结构天然无法装载大量的火炮,遇上盖伦船那只有死路一条,便是后世津津乐道的料罗湾海战,实际战果也是寥寥。

    此时幕府尚未颁布锁国令,长崎还是自由贸易港口,当登船的日本官员得知赵震等人并没有朱印许可之时,也并未将其驱逐,甚至更为高兴。

    原因很简单,朱印船主在长崎都有固定的商业伙伴,而这些初到日本的唐船,便属于长崎奉行的管辖范畴。

    船只一经靠岸,便有人来登记货物,然后交给赵震一张账单。

    来长崎的明人都要住在唐人屋敷,账单都用汉语写成,上面不但标着屋敷房费,船只卸货费用、仓库租金、生活费押金,甚至还要填写需要丸山游女的数量。

    赵震的倭国赚钱计划还没开始,就把带来的二百两白银交出了大半……

第三十章 唐人屋敷

    长崎作为德川幕府的直辖都市,承担着对外贸易窗口的重要作用。

    最先来到这里的是葡萄牙人,有趣的是他们敲开日本大门却用的是中国的丝绸。

    在沙勿略、陆若汉等人的经营之下,自16世纪末期,每年的澳门至长崎航线都会为澳门的葡萄牙人带来超过两百万两白银的收入。

    随着贸易的繁荣,西方火器与天主教也先后传播到日本,这引起了包括织田信长、大友宗麟等人的重视,其中大友宗麟、有马晴信、大村纯忠等人还曾派出使团朝觐罗马教皇。

    可自丰臣秀吉禁教以来,葡萄牙人在长崎渐渐式微,不但教堂和神学院被拆除,就连贸易也限制到每年一条船的境地。

    取而代之的则是纯粹生意人荷兰东印度公司和以福建郑家为代表的明朝商人。

    正是在这种背景下,幕府下令由长崎市民负责建设唐人屋敷和供荷兰人居住的出岛,作为回报,则由出资的町人担任屋敷的乙名和通事,他们有权对屋敷进行统治以及收取租金。

    与大明那些为朝廷收税的官员不同,这些为自己收税的日本商人简直一丝不苟,以至于赵震看到那张税单时,还以为接到了后世度假村的账单。

    当赵震带着十名水手进入到长崎的街市时,这种时空错落感更是大增。

    街道两侧整齐排着格栅门、瓦屋顶的商铺,屋檐下挂着印有店号和家徽的门帘连绵不断。

    留着月代头、腰挂倭刀的武士、高梳发髻的明国商人、高鼻深目的欧洲商人、短短百十米的街道,赵震便至少看到了五六个国家的商人。

    一幅属于东方的大航海时代画卷,非常自然地在赵震眼前打开。

    一位侍女将纸门拉开,露出里面狭窄的房间,赵震和吴大彪子都要俯下身子才能进入。

    “奶奶的,两百文一晚的客房就你娘这么小,俺家原来的猪圈都比这大。”

    头回住店的吴大彪子气不过,一口气问候了店家两代母系亲属,但是旁边的侍女好像听不见似的,只是跪在地上微笑着点头说着哈依。

    接着吴大彪子又发现连床都没有,又见那倭女听不懂话,直接问候了店家的十八辈祖宗。

    “饭食稍后就会送到,尊客要是想去钱汤,向东走三个街口便是。若是改了主意要游女,只要到前屋唤我便是。”

    直到赵震等人安歇完毕,门口那个侍女才笑语盈盈地说完告别。

    吴大彪子哈哈笑道:“原来她听得懂咱的话啊,先生说得没错,这倭女还真是贴服,我就是这么骂她们掌柜,她居然笑得还这么开心。”

    赵震却正色道:“这倭国可不是朝鲜,对我们明人可没什么尊崇之意。这些倭人看着恭顺,但实际上心思狠毒着呢。嘉靖年间闹倭寇,万历年间攻朝鲜,屠戮老弱妇孺的事可没少干,大家都要小心一点。”

    “哎呀妈呀,那我刚才骂了他们老板那么多句,待会不得往咱饭食里下毒啊!”吴大彪子瞬间嚣张不再,紧张兮兮地问着赵震。

    “那倒不会,咱们这些客商要是死在他们店里,以后就没人敢来做生意了。”

    虽然日本在战国后期陆续发掘出了石见银山、佐渡金山,一跃成为世界最大的白银出口国,但是其物产依旧贫瘠,华商更是幕府最喜欢的商人。

    看着水手们面色紧张,赵震随即笑道:“大家都在海上漂泊了好些天,今天晚上我们找个地方好好洗个澡,乐一乐吧!”

    “赵先生,要乐也是到窑子里面乐,这洗澡有什么乐的?”一个叫何三的水手呛到。

    赵震故作神秘地一笑:“窑子等咱们卖完货自然会领大家去,不过这倭国的澡堂子你们一定要去上一去,听说这里可是男女混浴哦!”、

    一听男女混浴,本来到异国还有些拘谨的少年瞬间活跃了起来,窑子去的多了,但是男的女的在一起洗澡大家还是头回见。

    有些忍不住的,连饭都不想吃,就要跑过去看日本女人洗澡。

    赵震费了好大劲,才让这些或火气方刚的汉子静下来吃饭,心里琢磨着什么时候给他们进行思想教育。

    这群汉子厮杀是一把好手,但是脑子里除了报仇,就剩下银子和女人了。

    若是陈立三履约将这条船交给自己,多半也会用这群水手当做股份,让赵震借着帮他做海贸。倒时带着这样一只队伍,赵震觉得自己成不了什么大事。

    所谓钱汤店,便是澡堂子的意思,唐人屋敷的钱汤店就位于街巷的中央。

    不过赵震等人注定会失望而归,唐人屋敷中住的都是明国海商,除了他们也就仅有几位日本商人在这里洽谈生意。

    荒木宗太郎就是一名这样的日本商人,每天日落前在这里泡澡几乎已经成了他的习惯,温水不但能缓解他早年因为出海而换上的风湿病,浴池中南腔北调的唐言更是能让回想起自己年轻的岁月。

    此时泡在他对面的,就是两位明国商人,从他们谈话时的吴侬软语,荒木宗太郎就能判断出这两位是江浙商人。

    自嘉靖年始,从太仓到九州的针路编便广为流传,浙商也成了第一批到达日本的明商,不过自朱纨禁海之后,他们就几乎消失了,只是到了天启年尾他们才重返日本。

    江浙商人贩卖来得多是生丝,这是日本每年进口的最大宗商品,而他们所带来的湖丝,更是生丝中的极品。

    两位商人看起来在这次生意中赚得盆满钵满,志得意满的他们不但坐在澡堂中央,说话声音更是回荡在整个房间,还不时用眼睛斜视一下角落里的两名淮安明商。

    不多时,澡堂入口处的帘子掀起,走进了五名黑瘦的汉子。

    对于他们的肤色,荒木宗太郎非常熟悉,那是航海时太阳暴晒出的颜色。

    果然当他们放下浴袍时露出了一身的伤痕,分开的脚趾,内八字的双脚,无不显示着老海狗的气息。

    当他们用闽南话开始攀谈时,两名江浙商人识趣地移动到了浴池的另一个角落。

    荒木宗太郎微笑地看着这一幕,这就是华商之中的秩序啊,随着郑芝龙接替李旦成为中日商路的主人,闽南商人也占据了长崎明商的顶端。

    那五名闽南商人大大方方地下到了澡堂的正中,旁若无人地说起各种笑话。

    “倭国小娘子们,俺来了!”

    帘外突然响起一声洪钟般地喊叫,接着冲进来了一位七尺壮汉,胸口长着一巴掌宽地护心毛,浑身上下遍布疤痕,尤其是臂膀和下肋,几道伤口还是翻着红肉,显然是近期刚经历了一场惨烈的战斗。

    如果是这个汉子在荒木宗太郎眼中已如巨人一般,而随后进来的那名短发汉子更要高一个头颅,在他俩人身后有陆陆续续地进来了八个人。

    高大、强壮、满身刀疤,是他们的共同特征,随着他们进入澡堂的不止是夜里清凉的晚风,还有一股凛冽的杀气。

第三十一章 澡堂激斗

    “先生,你骗俺们,这池子里除了一群糙汉就剩个糟老头子,哪有什么倭国小娘子。”

    吴大彪子很失望,瞅着池中汉子干瘪的胸膛,狠声地抱怨着。

    赵震狠狠摇了下头,一脸无奈地叹息道:“我哪里想到这个浴池这般差劲,回头还是等卖了货物再给兄弟们补上。”

    这群辽东汉子苦惯了,前有船掌柜的许诺,后有热水环绕身体的舒爽,当即将没看到倭国小娘子的懊恼放在一边。

    十个膀大腰圆的汉子陡然进入池中,水位猛地向上一涨。

    那些明商们还好,大多只是向高台挪挪屁股,而一米五出头的荒木宗太郎,却结结实实被灌了一口水。

    不过老人顾不得这些,他心中有更紧要的事。

    刚才那个最大块头的明人,居然说自己心爱的浴池差劲,这让荒木宗太郎如何能忍,更何况这浴池还有他的股份!

    还没等他发火,浴池中间的闽人倒是先面露不快,纷纷怒视着这群新来者。

    “你瞅啥?”无处释放的吴大彪子,冲着一位正上下大量他的闽人吼道。

    那闽人呵呵冷笑道:“自己长得丑,还怕别人看?”

    确认过暗号,没遇上东北人,闽人不知道这番对话的内涵,只见对面大汉,突然就如黑风一般冲了过来。

    那闽商才到吴大彪子下巴,但是胜在灵活,任凭耳边拳风阵阵,但硬是在水池之中闪转腾挪,让吴大彪子五拳都打了空气。

    赵震看那人身手,一闪一躲,都是在对方来拳前一刻闪躲,即便不是个练家子,看来也是个街斗老手。

    怪不得池中央的四个闽商都纹丝不动,只是戒备地瞅着自己这伙人。

    此时那闽商已经稳住身型,只见右手猛抬,出掌生接了吴大彪子一拳。

    不过力量的差距显然难以弥补,拳掌初一相碰,吴大彪子便将那闽商打入澡堂角落之中,吓得方才的两位浙商赶紧跑开。

    眼见对方被逼入死角,又听到赵震等人喊好,吴大彪子更不停留,顶着池水对腿部的巨大阻力,双手化作铁钳直抓过去。

    可是就在即将握住对方肩膀之际,那闽人居然一头扎入水中,伸手就环住了他接近三尺的腰围。

    也不见那闽人如何动作,吴大彪子就觉腰间传来一阵巨力,接着双脚一滑,竟是被那矮小的闽人抱摔进浴池水中。

    得亏吴大彪子反应奇快,顺势用自己的大屁股坐住了身后的闽人,否则自己定然逃不过一个被人骑腰暴打的局面。

    “够了!”赵震冷声一喝,游过去分开了都在水中吐泡泡的两人。

    闽商中间也走出一位人物,看来是他们中的首领,就在对方张口之前,赵震突然喝到:“要打就上去打,别在这澡堂中折腾,凭白打扰了别人清静。”

    “阿坤,好好打,别落了我们郑家的名头。”那闽人只是冷哼了一声,单脚一瞪池底,就漂回自己原来的位置,眉目之间满是倨傲之色。

    “莞爷,您就瞧好吧。”那叫阿坤的闽人双手抱了个响拳,就窜上了池边的地板。

    吴大彪子虽然也识水性,但是跟那闽人却相去甚远,只能一步一步走出水池。

    刚到池边,赵震一把将他腰间围布扯下,叮嘱道:“把脚擦干净再上去,被踩花了人家的地板。”

    吴大彪子看见赵震眨眼,当即明白了他的用意,擦完脚之后也不在系上围布,反倒把自己的屁股蛋子拍得劈啪作响,顺带还甩了甩跨间大鸟。

    看到对方如此羞辱自己,阿坤再不忍耐,揉身欺上,左拳右腿连环跟进,当真是拳如灵蛇,身似飞鹤,引得闽人不断喝彩。

    吴大彪子哪里学过什么高深武艺,完全跟不上对方的招式,顷刻间身上就挨了两拳三脚。

    只见他脑袋一晃,却反身冲了上去,索性不管对方来势如何,只要击打的不是自己关键部位,就生扛着对方挥拳反击。

    一时间,他斗大的拳头轮番砸下,又将阿坤逼得不住倒退。

    吴大彪子来拳基本没有套路,都是看着对方反应击打,阿坤无奈卖了个破绽,才堪堪用双手锁住了对方拳势。

    对方巨大的力量让阿坤的脸变得狰狞,抬起头,却见吴大彪子正咧着嘴冲他微笑,接着他眼前突然一黑,对方竟然直接把硕大的脑袋砸了下来。

    这,这是什么招数?

    “砰!”

    事实证明,凶人多头铁,两头轰然相撞之后,阿坤的脸上已经鲜血四溅。

    而吴大彪子好像没事人一样,反倒抓起阿坤的后颈,手里捞起对方右腿,直接抛向木制的地板。

    “咔嚓!”

    薄薄的地板碎裂,阿坤的整个右肩都沉入了破口之中。

    “住手!”赵震走上前去,一把将吴大彪子拦在自己的身后,他的对面已经站齐了要上来助拳的四位闽商。

    赵震朝前一拱手道:“大家都是海上男儿,难免好勇斗狠,如今既然胜负已分,那么还请诸位朋友稍待,在下稍后便为这位兄弟送上治伤良药。”

    “治伤良药?”被叫做莞爷的那位闽商首领冷笑一声,“我们安平郑家还没有用别人药的习惯。”

    果然是安平郑家,赵震刚才听他说不要落郑家威风时,又结合他们的闽南口音,曾经猜测过他们的身份。

    如今郑芝龙在台湾方兴未艾,全盘继承了李旦基业的郑家,在日本明商之中完全称得上只手遮天。

    不过这些并不能让赵震选择退缩,无论是在街头还是商界,当面对这种大鳄时,你越是卑微,对方欺负起你就会更加的肆无忌惮。

    何况,赵震手里还有自己的筹码。

    “那真是可惜了,我房中的虎骨最是适合强筋健骨。”赵震无奈地摇了摇头。

    “什么?你有虎骨?”池子里的江浙商人率先喊道,“我听尊客是辽东口音,你们手中难道有北虎虎骨?”

    虎骨从来都是中医良药,虎骨酒更是在《千金方》中被孙思邈推崇备至,若是论及药效,尤以北虎为最佳,自辽陷之后,北虎虎骨在大明境内几乎绝迹。

    “那是当然,我辽东有四宝,人参、貂皮、虎骨、鹿茸。在下既然来这倭国贸易,怎能不带这些紧俏货。”

    赵震施施然答道,浑然不理提示他辽东只有三宝的吴大彪子。

    听见这些紧俏货物,江浙商人再也忍不住了,拔腿就想和赵震谈谈生意,可他还没走到池子中央,就看见台上闽人投来一道阴冷的目光。

    江浙商人站在池中,再不敢前进,忙冲着对方点头微笑,然后装作滑水又回到了自己的角落。

    “仁兄真是洒脱,用这价比黄金的虎骨,给我一低贱水手治病,不知仁兄高兴大名?”转回头来的闽人首领已换了一张面孔,虽然目光依旧冷冽,但是话语却客气了不少。

    “辽阳赵震。”

    “原来是赵兄,在下郑芝莞。”

第三十二章 荒木宗太郎

    “今日时辰已晚,明日持此牌,兄台可到我府邸一会。”

    郑芝莞任凭从后屋进来的侍女为他披上衣衫,话音刚落,就有一个日本小厮递过一个木牌。

    前面只有四个字,写得是安平郑氏,后面字多一些,写着河内浦千里滨郑氏宅地。

    此时门口已经聚集了不下三十名仆从,伏跪在入口两侧,郑芝莞却一眼不看他们,抬腿就向外走去。

    钱汤店店主本来想要进来查看损失,正碰上郑芝莞出门,赶紧弯腰送行。

    不料对方经过时,随手就将一块金锭扔在地上,激动的店主不停磕头作揖。

    “妈拉个巴子的,一个商人摆得什么谱,真把自己当老爷了不成。”

    看着两个温香软玉的倭国小娘扶着阿坤离开,“胜利者”吴大彪子一下子熄了火,恨声骂道。

    赵震摩挲着手中的木牌,心中也是不平,他不平得倒不是郑芝莞的派头,而是郑家的气运。

    人的运气这东西很难讲,郑芝龙先在澳门凭着舅舅的关系,拜入耶稣会门下,学会了多国外语。

    凭着这项技能,郑芝龙顺利入职当时最大的华人贸易公司——李旦团伙。

    天启五年开台王颜思齐病死,被李旦派往台湾的郑芝龙被推为首领,继承了颜在台湾的基业。

    同年八月,李旦又死于日本平户,郑芝龙再度巧妙地接收了李旦庞大的资产和船队。

    两代海主前扑后继几十年的努力,平白给这位异姓海上霸主做了嫁衣。

    “这位先生您好,老朽是这座钱汤店的股东。刚才听您说鄙店粗陋,不禁诚惶诚恐,可否请您指点在下该如何改进?”

    将赵震拽出思绪的,正是刚才一直在冷眼旁观的荒木宗太郎,此时他跪坐在池边,边冲着赵震躬身行礼,边用汉语问道。

    遭了,原来前面那个店主只是个大堂经理,刚才自己为了安抚没有看到倭女的水手,居然在浴池股东面前吐槽了人家的店。

    眼见人家找上门来,赵震只能硬着头皮答道:“方才确是小子孟浪了,先在这里给掌柜赔个不是。”

    赵震学着对方的样子,也对着老者鞠了一躬,然后才又开始说道:“贵店水池清澈,装饰考究,又兼开在这屋敷中心地带,一看便是豪商手笔。不过,在下却觉得此店尚有太多处可以改进。”

    荒木宗太郎听着前面十分受用,又听到赵震说有改进之处,又忙鞠躬道:“愿闻其详。”

    “首先啊,这钱汤点服务太过单一,此处即是港口,就肯定多有船长水手。这些人可能数月都没时间洗澡,浑身上下无处不有泥渍。若是此时能安排几名搓背伙计替他们料理,我想这群水手肯定愿意为此买单。便是有人来,掌柜也可以提供推海盐,推牛乳等服务,我保证这些客户体验之后定会成为回头常客。”

    “其次,人在池中待得一久就难免会肚子饿,此时若将东瓜挖空,在里面放上美食鲜汤,既可以让客人饱腹,又有曲水流觞之雅致。”

    “最后,若是有那还未尽兴的客人,何不在屋舍里多布置些按摩医师,松骨、拔罐、足底,能安排上的全给他安排上。客人来是干嘛的,就是为了放松啊,你想想洗着澡,按着摩,吃着羹汤聊着天。到时候你就是把客户往外推,对方都不会走的!”

    ……

    赵震虽然没开过浴池,但是作为一个资深的东北人,若真让他说起洗浴城的事情,就是到明天早上都不一定说得完。

    不过这些后世最普通浴池的标配,却已经让荒木宗太郎越听越是心惊。

    最开始老人只是认真聆听,听到第二条时他就唤过小厮要来纸笔,等到赵震说到捆绑套餐会员办卡时,荒木宗太郎赶紧摆手止住了他。

    “先生说得这些该都是家传的经商秘术,老朽怎敢再听。”

    赵震却不以为意地笑道:“这有什么,若是老丈生意兴隆,日后我往返长崎时,也多一个享乐的去处不是。”

    商人嘛,经得是商,做得是人。赵震是想好了要靠中日贸易赚钱,在这长崎多一个朋友绝没有坏处。

    老荒木微笑地点了点头,上下打量了赵震半天,才直起身子道:“既然先生如此慷慨,那老朽也不敢隐瞒,刚才先生选择的那位生意伙伴,真的是选错了。”

    “何以见得?”赵震也爬出了汤池,跪坐在了老人对面。

    此时周围的江浙、淮安商人已经趁乱离开,赵震带来的水手还在水中打闹。

    眼见四处没什么可疑人等,荒木宗太郎才低声说道:“您可知那位贵人的身后,便是如今你们明朝的将军郑一官?就是在这长崎,他也是平户藩家臣田川昱皇的女婿,便是此地的奉行也要卖他几分面子。与这样的人做生意,先生能拿到什么好价格呢?”

    此时小厮已经捧上了两碗茶汤,赵震晃了晃茶碗,悠然说道:“老丈也又怎知,在大明,我们是无根之木呢?”

    这句话是用日语说的,有赖于后世外贸专业的疯狂内卷,逼得赵震在毕业时已经掌握了英西葡阿日五国语言。

    仅仅是凭借直觉,赵震就从面前这个貌似忠厚的老人口中,听出了趁火打劫的味道。

    既然是要表明自己的分量,赵震不介意让对方更惊讶一点。

    不过面前这位老者定力明显要好得多,面色只是一滞,随即便恢复了正常。反而端起茶碗,不住地嗅着飘起的茶香。

    “我想赵先生千里而来,一定是为了日本的金银。在这长崎口中,我想能给先生最高价格的,也一定是我们日本商人。如果赵先生有意,老朽可以介绍几位朋友给您。”

    “不过老先生刚才还说过,在这长崎,便是奉行也要结好郑家。那么先生的朋友,又怎么竞争得过他们呢?”赵震端起面前的茶碗,茶味清苦而又有回甘。

    老人放下茶碗,正襟危坐,原本谦恭的脸庞突然露出一丝倨傲:“因为我是荒木宗太郎。”

    赵震还没放下的茶碗中茶水突然晃了几晃,只见他抬起头问道:“你就是那位广南驸马。”

    “那都是年轻时的荒唐事了,不想这世间竟然还有人记得,真是惭愧惭愧。”

    荒唐?还惭愧?赵震眼中只有一个得意洋洋地老大爷。

    日本自庆长九年许可商船出海远赴南洋,至今二十七年间,只留下了两个传诸后世的名字。

    一位是总领过暹罗军队,打得东吁王朝四分五裂的山田长政。

    一位就是两下南洋,垄断会安商路,从广南阮主手中娶过公主的荒木宗太郎!

第三十三章 长崎展销会

    当太阳从海平面升起,驱散了笼罩在这个岛国的雾气,一则则传闻在长崎的街头巷尾流传开来。

    首先是一则花边新闻,昨日在花街有位武士一夜连御十女,离开时依旧龙精虎猛。

    据说其每次更换枕席之时,都要喝上两口自带的秘酒,最后在店主免除其嫖资的代价下,才吐露了真情,原来他喝的是明国商人带来的辽东虎骨酒。

    另一则传闻更是惊悚,生病日久,便请名医都没什么起色的桔梗屋老板,今天早上居然自己走了出来,而且还是一副红光满面的样子。

    在好事者的问询下,桔梗屋老板告诉大家,原来他昨日吃了新来的辽东老山参,一觉醒来不但行动自如,就是现在让他一口气跑到海边都没什么问题。

    一般于午后开市的长崎交易场还没开业,一艘运载着人参、虎骨的明国船只到港的消息,就已经传遍了长崎商界。

    往日这些珍贵的药品,从来都是对马番直供江户的贡物。

    可是自从一位叫柳川的家臣控告藩主宗义成篡改国书之后,日朝贸易已经停摆了大半年。

    精明的商人很快意识到,购买这些药物,无论是要自家享用、还是卖给参勤交代的大名,乃至于送给江户的贵人,这都是一笔回报丰厚的买卖。

    随着一声锣响,长崎交易场的木门缓缓打开,往昔直奔生丝瓷器柜台的商人们,便开始四处寻找那批传说中的辽东商人。

    这项工作并不困难,一座显得有些花哨的柜台,直接把大家的眼睛吸引了过去。

    柜台的背后悬挂着一副巨大的猛虎下山图,柜台中央,一颗巨大的人参被放在蒙上红布的高台。

    柜台的两侧,更是抓尽了商人们的眼球,两名浓妆艳抹艺伎正在那里扭动腰肢。

    等人们走到近处,瞬间就发现那对艺伎的上身只有一块黑亮的貂皮,衬得外露的肩膀和胸口分外雪白。

    “一两人参,丁银五两。一两鹿茸,丁银八两。”柜台外面的小厮声嘶力竭地喊着

    “那虎骨和裘皮呢?”台下的人群问道。

    “想买这两样东西,必须要先交大判金一枚作为押金,才能到堂屋内商议。”

    吴大彪子撑着口袋,看着这些商人随手就将十两一枚的金牌子扔进,眼睛瞪得越来越大。

    这次归辽行来的商铺伙计全都在袭击中罹难,如今只能依靠荒木宗太郎的伙计,标价和销售话术都是赵震早就拟定好的,吴大彪子今天就只有两个任务,收钱,看住钱。

    堂屋内的赵震更是繁忙,不断和屋内的日本商人讨价还价,嗓子都已经说得哑了。

    长崎近二十年来一直是日本的外贸中心,这群商人无论眼界还是谈判技巧,丝毫不输于后世商人。

    赵震完全收起了轻视之心,每一桩生意都屏气凝神对待,仗着自己是供需关系中有利的一方,努力和一群老狐狸周旋着。

    不过巨大的收益驱散了疲劳,生意谈到现在,船中的所有药材都已卖光,其中光四百斤人参就卖了两万四千两。

    要知道皇太极亲自写信恐吓李朝官员,才只是要求把人参从九两一斤提高到二十两,结果还被李倧以大明不需要此物为由给拒绝了。

    内地一切货物,载至日本各处,多者获利十倍,少者也有倍货之利,顾炎武诚不欺我也。

    即便是赵震本以为难以售出的皮货,如今也是几十张地往外出。

    此时小冰河期已经开始,日本的冬天也愈加寒冷,皮衣的需求也骤然上升,虾夷地的松前藩硬是靠着此项收益盖起了一座城。

    交易大概只持续了两个时辰,赵震就将所有货物卖出,空空如也的柜台旁,一群小商人正为了艺伎身上的那两块貂皮进行最后的竞争。

    “生意人,果然是可以生出主意的人,我活了这么久,还没看见如此卖货的方式。”荒木宗太郎端起茶杯,递给了送走最后一波客人的赵震。

    他今天下午并没有和赵震谈过生意,因为两人间所有的交易在昨晚就已经完成。

    最粗的人参、整根的虎骨,还有那张虎皮以及整整三十颗的东珠,如今都已躺在了老家伙的仓库之中。

    赵震接过了温茶,润了润冒火的喉咙。回礼道:“在下此次时间确实太紧,否则手中的这批珍货可不是这个卖法,但还是在这里多谢老丈帮忙。若不是您,我可找不到能夜御十女的猛汉。”

    “这世上怎么可能有那样的人,只是那间游廓就是鄙人开的罢了。”老荒木云淡风轻地说道。

    日本古代妓院分大中小三店,小者多称为水茶屋,艺妓的场所则称为置屋,而所谓游廓便是驻有高级游女花魁的妓院。

    “原来如此。”赵震点点头,又追问道:“不过那个桔梗屋老板又是怎么回事,人参虽能在关键时救人性命,但若说让久卧病床的人满地行走,我都有些惊奇。”

    “那个利兵卫欠我两千贯钱,一直装病拖着不还,如今我免去了他的债务,他的穷病自然就好了。”荒木宗太郎玩味地看着楼下争夺艺伎身上貂皮的小商人,悠悠说道:“就是一只牛住在山野里久了,也有愿意为他啄去身上腐虫的翠鸟,何况是一个在长崎住了三十年的老头子呢。”

    赵震明白这是对方提醒自己其作为长崎代理商的价值,也便顺势恭维了对方几句,毕竟在自己实力尚弱的时候,还是要依靠这些本地人的人脉和销售网络。

    “蹬,蹬,噔。”一阵急促的跑步声响起,上来的是一个负责把风的水手,在他旁边附耳道:“赵先生,昨天的那个姓郑的找来了,身后还带了许多人。”

    不用他说,赵震也看见仓库门口走进来一伙挎刀武士,而为首的郑芝莞也换了一身日式的直垂,手中摇着一把金扇,怒气冲冲地向自己走来。

    “需要帮忙吗?只要……”

    还没等身边的老荒木说完,赵震就打断他道:“不用,我们明人的事情还是自己解决的好。”

    “姓赵的,你可真忙啊,小爷我在屋中等了一天,你竟然跑到这里卖货。”此时郑芝莞已经走到身前,伸出扇尖指着赵震冷道。

    赵震也不恼,反而向他拱了个手:“郑公子有邀,在下不胜荣幸。但奈何受人之托,终人之事,在下总是要先将东家的事情做完。这不,我连登门的礼品都准备好了。”

    赵震一摆手,后面的两个水手立即捧出了早已包裹好的礼物,端到了对方面前。

    郑芝莞用金扇将三个包袱一一挑开,露出一根小儿手臂粗的人参,一块尺长的虎骨,和整好能做一件大衣的十张貂皮。

    郑芝莞抬起头,冲着赵震冷笑道:“拿这点东西就想打发小爷,你可知家兄为谁?”

    “听我们皮岛的黄总兵提过,福建新出了位姓郑的游击将军,在倭国做了好大事业,尊兄长可是此人?”赵震神色如常道。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东江镇的兄弟啊。”郑芝莞收回了金扇,也抱了个拳道:“家兄正是福建海防游击郑芝龙。”

    赵震此时却打开了折扇,那鲜红的巡抚关防大印,刺得郑芝莞抱拳的身子又弯了下腰。

    “能在这里遇到郑家兄弟,还真是有缘分。这次出海之前,我还曾听孙大人赞过五虎将军水师神武,打算上书给皇上调他们来辽东协防建奴呢!”

第三十四章 安平郑家

    赵震说话的语调很平淡,平淡的就像再说一件寻常的趣事。

    可就是这再平淡不过的一句话,却让郑芝莞好像被人施了定身法一样,腰弯在那里一动不动,眼睛瞪得像要夺眶而出,嗓子像是被人掐住了一半,半天没说出一个字来。

    离开天高皇帝远的台湾,去冰天雪地的辽海协防,然后跟那么凶残的鞑子对线。这,这怎么可以?

    虽然此时正值八月,暑热尚未褪去,郑芝莞却觉得浑身上下如坠冰窖。

    赵震十分耐心,一直微笑地等待着。

    这事情算不得是他胡编,崇祯八年松山之役,明军大败溃逃,大学士蒋德琛就曾向朝廷献计,想调郑芝龙以海师援辽。

    当时的郑家已经如日中天,但是一听北调之令,立时吓得魂不附体,一边称病,一边送银子请朝中官员代为上书。

    “这,这……这是真的?”郑芝莞憋了半天,仍然不可置信地问道。

    “自然是真的,今年鞑子东来,其意在大凌河。虽然祖帅英武,但是兵法有云:未虑胜先虑败,总要进退有据方可。巡抚大人好像当时就是这么说的。”

    赵震装作一脸回忆的样子,这事情被他说得越加靠谱,历史上孙元化确实思考过海路救大凌河的打算,只不过去救援的是孔有德罢了。

    郑芝莞此刻已惊得一头冷汗,又是大凌河、又是祖帅,就连兵法都扯出来了。对面一看就是常在巡抚门下行走,连这么隐秘的军情都能听到。

    不行,自己立刻就得回福建,让大哥预先打点好各位大人。

    不对,自己身边这不就有个能联系上登莱巡抚的贵人吗,自己一定得先把他搞定。

    一瞬之间,郑芝莞脑子里过了七八个念头,等到他抬头时,已经挤出一张尴尬的笑脸。

    “巡抚大人真是太看得起我们闽兵了,自古南兵怯懦不堪战,平日里也就是对付些刁民海贼而已。昨日赵兄见到那个阿坤,他就已是我闽中出名的勇士,您手下的汉子只是略微教训他一下,结果到现在还没起来床呢。若是先生回去时,还请向巡抚大人言明此事,非是我等怕死,实在是恐耽误军国大事啊!”

    刚才看见郑芝莞低头行礼,他身后的爪牙就收了凶相,此时他这一番悲切话语说出来,这群人来时的那点气势瞬间一扫而光。

    赵震没接他的话茬,反而抓起了郑芝莞的手:“哎呀,兄台不提我都忘了了,我家兄弟下手没轻没重,也不知阿坤兄弟如何,兄台可能带我去看看?”

    郑芝莞闻言,顿时一喜,忙道:“自然,赵兄若是方便,现在就请过府一绪,也让在下能尽尽地主之谊。”

    方便,自然方便,有人请吃饭还能不方便吗?再说主人还是富可敌国的郑家!

    赵震转身向荒木宗太郎拱手道:“荒木老,明日验货收银之事,还要多劳烦您的伙计。”

    今日赵震和日商签得都是合同,按照长崎交易场的规矩,对于大宗生意,买主和卖主都有一晚思考的时间。

    明日会在株仲间(日本商会)的公正下,买方验货,卖方验银,所以赵震要等到明日才能完成交易。而身为仲间大佬的荒木,自然还是赵震需要仰赖的合作伙伴。

    荒木宗太郎鞠躬回礼道:“这有什么麻烦的,本来今日在下还想请先生宴饮,既然您有了贵客,那么还要麻烦您把明日的时间留给鄙人。”

    赵震应诺之后便随着郑芝莞离去,旁边的小厮赶紧把一杯新茶送到了主人的手中。

    久久望着赵震背影的荒木宗太郎只是一抿,突然就将杯子扔在地上,青花瓷的茶杯瞬间碎得四分五裂。

    旁边的小厮吓得赶紧跪下扣头,却听到主人喃喃地说道:“新茶虽香,但若是摸不准火候,就会烫到嘴啊。”

    吴大彪子这一日感觉自己如同活在梦里,他的怀中抱着一个三十斤沉,装满黄金的袋子,这可是他做梦都不敢梦的。

    然后他又走进了一处雕梁画栋的宅院,终于见到了赵先生说过的妩媚倭女,而且一见就是三十个。

    在一阵香烟缭绕中,吴大彪子看见刚才还气势汹汹来寻仇的郑家公子,和自己先生居然聊得如同亲兄弟一样火热。

    看着几案上的山珍海味,他不敢吃,害怕对方下毒报复。闻着香气浓烈地美酒,他不敢喝,害怕喝多了弄丢东家的银子。

    看着兄弟们,一手举着酒杯,一手在倭女怀中探索,还有人直接拉着对方去了后堂,吴大彪子心里别提多难受了。

    但是他还是忍住了,赵先生帮自己打探到了姐妹的消息,又给她们写了碑、立了坟,还亲手给自己治伤止血。

    这份恩情自己一辈子都还不上,这是赵先生作为掌柜,第一次出门办买卖,可千万不能出差错。

    想到这里,吴大彪子狠心拨开了倭女伸向自己胯间的手。

    足足挨了一个时辰,自家先生才和郑家公子把手话别,结束了吴大彪子的痛苦煎熬。

    郑家人直送到唐人屋敷口,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吴大彪子悬着的心刚要放下来,自己的肩膀突然多出了一只手,他一扭头,居然是刚才还醉得不成样子的赵震。

    “彪子,干得好,等这趟回去,我就跟东家说让你当队头。”赵震在他耳边低声说道。

    吴大彪子一愣,马上摇头道:“先生,这可使不得,我入伙晚,功夫也不及黄胡子,怎么能做得了队头。”

    “那又怎样,所谓护卫队头,就是能永远看住东家的后背。”赵震狠狠地抓了下他的肩膀,“若是他不允,你以后就跟着我到船上,我再给你拉起个护卫队!”

    吴大彪子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也不会说什么,只是用尽全力地点着头。

    有时候能力、资历这些平素看重的东西,都比不得识大体和忠心重要。

    来倭国这一路,赵震一直在悄悄观察身边的水手,这个吴大彪子面粗心细,在整个陈家伙计中和自己最亲,来日要他要打造自己的班底,此人当可倚为股肱。

    水手们刚才在倭女身上发泄了太多精力,这一路都走得分外缓慢,等他们回到屋敷门口时,已是子夜时分。

    吴大彪子一夜都抱着钱袋睡觉,赵震则在旁边整理今日的账务。

    一张张货契铺在案几之上,赵震分行分项列出货名、数量、金额、货主,如同后世最基础的出纳一般。

    这种枯燥的工作很容易催人睡眠,但是赵震的眼睛却越写越亮,当他把最后十二万八千四百两的数字写在账尾,他的胸中好像升起了一股烈火。

    十七世纪的中日贸易,完全就是一个暴利的时代啊!

第三十五章 买船

    第二日货物交割安排在了早上,赵震的队伍比昨日又庞大了一些,身边不但站着荒木宗太郎的伙计,还有多了一众郑家人。

    赵震在朝鲜时已经验过货物,自然没什么差错,这些日本商人也是财大气粗,十几万两的交易,支付得居然都是现银。

    其实赵震这回带来的货物单价虽高,但若是和生丝、砂糖这样的大宗贸易相比,所涉及的金额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日本丝引会每年用于支付购买生丝的款项,就高达数百万两。

    “赵兄何不采买些日本铜回去,此地每百斤只做十一两,回到国中,官价最低也会给十七两。一来一回,虽然利不甚丰,但总好过空船回去。”郑芝莞侃侃而谈道。

    随着日本政局的稳定,以及西洋勘探技术的传入,日本正处于矿产大发现时代,从明末到清初日本铜一直都是中日贸易中的重要产品,这一点赵震怎能不知道。

    他却摇了摇头叹道:“下次吧,此番我来这倭国只带了一条船,装了这许多银两,哪还有地方装铜?”

    赵震这次在日本只消耗了三天时间,算上返程需要的五天,采买完朝鲜的粮食之后,大约还能有十日的空余。

    赵震就打算趁着这些时间,在朝鲜本地采买一些船只,以作运粮之用。

    郑芝莞哈哈笑道:“我还以为什么事呢,不就是船吗。赵兄要是有意尽可随我去平户岛,那里有我郑家的船厂,不管赵兄要多少船,多大的船,只管叫您顺意。”

    “一言为定,到时还要多劳烦郑公子了!”赵震答应得十分干脆,孙大巡抚的官帽子还剩三个月了,必须要抓紧利用啊!

    郑芝莞昨晚就想巴结赵震,可是送倭女他不喜,送珍宝他不收。

    此时终于发现对方所求,即使赵震说明他明日就要起航,郑芝莞也拍着胸脯答应了下来。

    这时候郑家还保持着初创团队是的雷厉风行,两人说定之后,郑家人众也就告辞回去准备行程。

    “赵公子是要买铜?足尾铸钱作的后藤家族便是老朽的旧友。”荒木宗太郎的声音在背后悠悠响起。

    赵震也是一愣,自己刚才说话时,身边可都是郑家人。

    不过当他看见旁边那些假模假样忙碌的日本仆役时,随即明了,这里毕竟是日人的地盘。

    “怎么不想买,日本的足尾、别子两座铜山天下闻名。若不是这次只开来一条船,在下情愿将这些银子都换成黄铜带走。”赵震习惯性地夸赞道。

    “别子铜山,老夫怎么没听说过?”荒木宗太郎眉毛一皱。

    什么?这个江户时代最大的铜矿现在还没被发现吗?

    赵震面色一滞后,赶紧打哈哈道:“哦,既然荒木老都不知道,那一定是在下为人所骗了。不过下次来时,这棹铜(长条状的铜条)生意还要多蒙荒木老照顾。”

    “其实若是嫌船额不够,赵先生也可以购买些硫磺、折扇、屏风、铁炮等物,据老夫所知,这些在明国都是可以卖到高价之物。”荒木宗太郎仿佛不经意地说道。

    赵震闻言淡淡笑道:“荒木老说笑了,折扇、屏风还好说,不过这硫磺、铁炮好像都是违禁之物吧。”

    “所谓禁止的,必是能获暴利之物,若是先生肯做这门生意,下次再来是老夫可以介绍几个朋友给你!”眼见有人来访,荒木宗太郎拍了拍赵震的肩膀,飘然而去。

    赵震目送着他离去的背影,越发觉得这个日本老头异常有趣。

    剩下的半日,赵震一直在码头的交易市场呆着,一边统计着日本商人需求的产品,一边招募着水手。

    毕竟郑家的船可以廉价购买,但是平户的水手却不能轻易雇佣,赵震可不想在身边留个钉子。

    长崎是日本最大的对外贸易港,在这里中国、日本、琉球的水手都可以雇佣得到,即使赵震颁布了会中文,能操帆、无家室等苛刻条件,依然只用了一个时辰就雇满了二十名船员。

    五名淮安人、四名广东人、三名山东人、外加四个日本人和四个琉球人。

    这样的配置杜绝了任何大团体的形成,他们会被平均分配在两条船上,分别由陈家的水手管理。

    平户城在长崎西北的一个小岛上,行船半日便可到达。

    如果说郑芝莞在长崎如同达官贵人,到了平户,简直可以撑得上海外王侯。

    赵震等人才下甲板,就看见众多倭仆跪在栈桥两侧,有人捧着浸湿的毛巾,有人举着解渴的琼浆,两乘无顶藤轿早早放在了码头之上。

    郑芝莞本意还要为赵震接风洗尘,但是扛不住他着急看船,直接引着赵震乘轿赶往郑家船厂。

    船厂设在一处海湾口,说是工厂,赵震却没有看见一艘在建的船只,就连扛着木料的工人都只是偶尔出现。

    但是海湾中却停泊着近三十艘大大小小的船只,福船、广船、沙船,乃至混杂中西的日式朱印船都有。大的可达八丈,便是小船也要六丈左右。

    “此中船只,任赵兄挑选。”郑芝莞颇为豪气地说道,顺手指了下离着最近的船道:“此船名曰苍山,吃水五尺,可载三百担货物,配千斤弗朗机两门。赵兄若是有意,二百两即可。”

    “只能装三百担货,小了点,还有别的吗?”赵震摇了摇头道。

    郑芝莞又向旁边较大的一艘指去:“此船名曰海沧,吃水八尺,载货五百担行走如飞,可配四门弗朗机,五百两即可出售。”

    “还是太小。”

    “此船为我中号福船,底尖上挑,首昂尾翘,树2桅,舱3层,载货千担无碍。装红夷大炮六门,乘水手百人以上,若是赵兄有意,六百两即可!”

    郑芝莞说时,眼睛颇为玩味地瞅着赵震,他这个价格相当有诱惑力。便是铁木全供的官船,从船厂采购也就是这个价格。而福建如今一艘福船的价格早过了两千两,若是现船价格还要更高!

    赵震盯着那艘船看了又看,手指却指向了那艘与坐船一般无二的沙船:“这福船皆用于外洋,吾等只在辽海通行,还是沙船合用,不知要多少银两。”

    “额,如果只是这艘的话,仁兄给三百两就好。”郑芝莞突然感觉身上压力一松。

第三十六章 返航

    五岛滩海域之中,两艘等大的沙船正一前一后在海中航行,蓝天碧海棕船白帆,煞是好看。

    桅杆顶端的上斗不断交替挥舞着红色旗帜和黑色旗帜,这是赵震新教水手们的旗语,红色向左转,黑色向转向,依靠摆动次数说明转舵度数。

    赵震之所以没有选择更好的福船,只挑了一条同样的沙船,为的就是让自己的水手能更快地适应新船,也能更快地贯彻一些自己的航行方法。

    新招募的水手都是老海狗,只用了半天,基本就适应了船上的工作。

    尤其是那五名来自沙船之乡的淮安水手,无论是对索具的运用,还是迎风操帆的感觉,都要比原船的水手好得太多。

    “先生,我这心总是悬着,这三百两的船能开得回朝鲜吗?。”吴大彪子不住地看着后面的新船,那颗心一直提在嗓子眼。

    三百两银子买艘船?就是登州城里公子哥儿们的画舫,也绝对不止这个数啊。

    还没等赵震回答,新来的日本水手山下三郎却指着大海惊呼道:“老板,前面有鲨鱼群,这附近可能有海盗!”

    大家寻声看去,船舷边的海面上果然露出了数片鲨鱼的背鳍,在海中劈出道道滚浪,朝着一个方向飞速游去。

    鲨鱼在水中嗅觉极其灵敏,对于海中任何的血腥味都不肯放过,如今突然出现这么多的鲨鱼,那么在不远处很可能就有海战的发生。

    日本水手对于鱼群的感觉很准,当全员做好战斗准备的沙船队向前没走多远,他们就看见了两艘福船正拖着一条落了帆的广船向平户方向驶去。

    鲨鱼群在他们背后的一处海面形成了漩涡,无数的鱼鳍纵横往来,不断有亮着雪白牙齿的鲨鱼头从水下跃出,口中总是噙着残肢断臂。

    眼前血肉横飞的场面,看得船上的水手无不心惊胆战,赵震指着那片红色的海水对吴大彪子说道:“现在知道那艘沙船为什么便宜了吧,从广东洋面一直到这日本近海,凡是没向郑家买旗的商船,都是他们的猎物。”

    郑芝龙鼎盛之时,麾下战舰七百艘,商船愈千艘,这些船要全都是郑家自己制造,估计等大清入关了,都不一定造得出。

    果然造船不如买船,买船不如抢船啊。

    朝鲜全罗道荣山江北岸,陈立三所住的木屋如今已搭上了瓦片屋顶,身下的草床也换上了木棉做的被褥。

    老人不但生活条件改善了,精神生活也丰富了起来,身边的侍女已经增长到了四人,还多了一个每天来陪他聊天的务安镇守钟吉。

    自赵震离开后的第三天,罗州的粮食就源源不断地沿江运来,到了今天已经运到了两千担。

    原本僻静的务安府,现在到处都是罗州来的粮商,这些在州城中平日里花天酒地惯了的家伙,显然对田园生活农家乐没什么爱好。

    钟吉只要一出现在务安镇守府,就会被这群无聊到疯的商人们追问什么时候可以交割。

    这帮商人又多是州中两班的亲戚,钟吉是赶也赶不得,骂又骂不得。

    罗州牧自从许了卖粮之事就再未出现,如果这事真出了什么纰漏,钟吉毫不怀疑所有的黑锅都只有他一个人背。

    到了最后,被逼无奈的钟吉每日天一亮,就跑到陈立三这儿追问赵震的踪迹。

    “陈公,你说上使约定今日必返,可如今已过晌午,为何还不见船只踪影?”钟吉催问道。

    陈立三躺在床上有气无力地回道:“海上风云莫测,莫说迟到个把时辰,就是耽误个两三天也是正常。”

    钟吉皱着眉头,对这位自己不来顿吃斗米,自己一来就奄奄一息的老汉也是无奈。他一招手,身边的少年婢女赶紧把热好的鲜鱼汤,送到了陈立三嘴边。

    鱼是钟吉命村里善潜水的汉子,特意从深海中捞来的,经过一上午的烹制,刚一端过来,整个堂屋内都是鲜香之味。

    许是被鱼汤勾开了胃口,陈立三喉结连续动了几下,一碗鱼汤很快就见了底。

    钟吉看他面色稍霁,赶紧趁机问道:“自从上使出海,我每日命人勘测海况,回来的人都说风平浪静。前日我还特地使人往务安诸岛巡逻,可是都不见半面帆影啊!”

    “咳,咳,咳!”陈立三突然猛烈地咳嗽起来,咳得嘴里的唾沫都飞到了钟吉的脸上。

    钟吉一歪下巴,侍女赶紧拿出帕子给陈立三擦嘴。

    “大人未出过海,不知这茫茫大海,寻一船可有如大海捞针啊。咳!”

    陈立三刚要再咳,却被钟吉抢先问出一句。

    “那上使是否留下银两?我好先给第一批来的客商结款。”

    钟吉等了半天,始终等不到陈立三回应,即使他养气多年,也再耐不住性子催促道:“陈公?”

    “呼~呼~”

    陈立三的鼾声悠悠响起,把钟吉气得狠狠拍了一下大腿。

    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一个皂衣小厮跑了过来,对着钟吉喊道:“船来了,大人,明使的船来了!而且还是两艘!”

    来了?没有一点点防备,你就这么出现了!

    钟吉刚要起身奔向岸边,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

    “扶我起来!”

    荣山江西部海面,两艘十丈沙船劈波斩浪而来,寻海的船只早已经消息通报给了村里。

    赵震站在船头,滩上的人群离自己越来越近,看着那一张张热泪盈眶的脸,他情不自禁地挥了挥手。直到他想起自己祖上八辈都没有姓金的,才赶紧把手臂藏在了身后。

    沙船底平,直接冲上无人的浅滩,这次没有仪仗队,也没有火铳鸣放,随着赵震下船的陈家水手们抬出一个巨大的箱子。

    “你可是明国来买粮的上差?”一个带着冲天高帽子的商人,操着走音的汉话跑了过来。

    赵震才一点头,一群先前从未见过,但是俱都锦衣华服的商人便将他团团围住。

    这些商人或说中文,或说朝语,七嘴八舌地围着赵震问个不停。

    赵震一句未答,只是将扇子向后一指,吴大彪子猛地把箱盖掀起。

    银子……白花花的银子,在场可都是老生意人了,这光泽,这体积,一眼就看出箱子中装着不下千两白银!

    紧接着一对,有一对的陈家水手搬着着同样大小的箱子走下船板,直到放满十个为止!

    扶着陈立三来沙滩的婢女,突然发现手中一轻,那老人竟然自己稳稳站住,口中还喃喃说道:“只去了趟倭国,就买回这么大一艘船,这小子到底是赚了多少银子回来啊!”

第三十七章 粮与民

    崇祯四年八月十四日晌午,务安沙滩上一处简陋的货场之中。

    数百衣衫褴褛的精壮汉子排成长队,每个肩上都扛着一个米粮袋子,等待着大明粮商过程。

    陈家伙计一早就得了赵震吩咐,人手一只先前准备好的‘粮探子’,随即插入递检的粮袋。

    那粮探子像劈作两半的空心锥子,极易插入袋中,拔出来时便可将袋中的粮食,从里到外都带出来。这样即可清晰看出,袋中粮食的成色如何,有没有掺别的东西了。

    “粒长色白,当年新粮一千两百担,作价三钱银每担,支付现银三百两。”陈家伙计扯着长音高喊道。

    陈家的这群挥手护船若是让他们去做买卖,阿里巴巴都能叫他们赔光了,但要叫他们查验粮食,世界第一种地大国百姓的眼睛,那可个个都是火眼金睛。

    罗州贫苦,三百两白银在这里不啻于一笔巨款,粮队旁边的休息区呢,一个白白胖胖的朝鲜商人,在众人羡慕的阳光中,缓步走到了赵震面前。

    在商契上签过朴国昌的名字,赵震就将一个硕大的银箱推到了这位商人面前。

    朴国昌把椭圆形的银币放在手中捻揉了一下,低声笑道:“倭银?”

    “怎么,在朝鲜银子还分国家吗?”赵震笑问道。

    朴国昌把银子丢回去,抚摸着自己下巴上的胡须沉声道:“银子就是银子,只不过皮岛明军从来都用四分成色的银角子,明国使臣喜用七分成色的库银,但这庆长丁银在下是许久未见了。”

    赵震抬头打量起面前这个朝鲜胖子,满身的绫罗绸缎,一手的珠光宝气,尤其是他身体的肥度,几乎可以金正丰相提并论。

    肥胖,在此时的朝鲜,完全是地位的象征。而这个朴国昌无论是在这货场,还是在整个务安府,绝对称得上胖压群商。

    对于这样有分量的客户,赵震自然不能慢待,一边抚摸着银箱,一边悠悠回道:“朴掌柜好眼力啊,这银子正好是我一位不成器的朋友献给朝廷的,这次碰见他,他还与我说在长崎许久未见到朝鲜的木棉布了。”

    闻听赵震此言,朴国昌顿时眼中一亮,附在桌前低声道:“真巧,我也有一位不成器的朋友,他在罗州木棉生意做得很大。”

    “那我下次再来务安时,一定要介绍两位认识一下。”

    既然双方都有这样“朋友”,那么棉布这么赚钱的生意怎能放过,两个人的笑容无限璀璨。

    剩下的交易非常顺利,也再没有朝鲜商人对于银子提出异议,只有镇守钟吉大人的脸色一直不好,像是再受良心上的谴责。

    及至夜晚,两千石三百石的粮食全部交割完毕,赵震就将陈立三请到新船之上,顺便给那些躲在舱中的日本水手送去食物。

    虽然距离壬辰年日本侵朝已经过了四十年,但赵震也没有胆量让这些日本水手到陆上,这两天的时光他们注定都只能在船上度过。

    走遍了新船的每个角落哦,陈立三终于沙船高耸的艉楼前停住了脚步,笑着问赵震:“你可知当年我买那艘老沙船花了多少银子?”

    “小子不知。”赵震摇头道。

    “崇明沈家一张口就是一千五百两啊。”陈立三把船舷拍得啪啪作响,“那时候毛帅还在,又是打宽甸,又是征旅顺,这粮食是一天都不敢耽搁,我当时二话没说,直接就让他们上岸取银子。”

    “东家毁家纾国,堪称我大明商人典范。”赵震赶紧把马屁送上。

    “三百两?三百两都不够在登州小海的窑子吃一顿酒,你竟然给我买回一艘船来。赵先生,你真是大能啊!咳,咳!”

    陈立三这回是真的咳嗽,本来在朝鲜医师的诊治下,他的病情已有好转,但此时情绪实在太过激动,以至牵动了身体。

    赵震忙帮他拍了拍后背,温言说道:“东主勿要激动,这船是我在日本从郑家那里买的旧船,自然会便宜些。不过今日,我与那钟镇守提及购买朝鲜船只之事,他却咬死了没船,这次运到皮岛的粮食可能也就只有一千五百石,余下的还请东主用银子补给沈帅。”

    “这可不行,五百石粮于咱们只是区区货物,可到了皮岛,那就是能让辽东子弟活下的命啊。”陈立三闻言挣脱开了赵震的臂膀,颇为苦口婆心地说道。

    赵震却摇头冷道:“东主不会真以为沈帅会将这粮食是给皮岛辽民买的吧?皮岛数次饥荒,从来只见东江将帅向朝廷求粮,何曾见他们带百姓自救。如果在下没猜错,这换回来的粮食和银两,最后也不过是沈帅和黄帅争权之时,用来笼络手下兵将的筹码,多几百石,少几百石,只要银子够了,他又怎么在乎。”

    陈立三只和赵震说过,此次生意关系沈世魁的大事,但是却从未将细节告知于他。

    如今见他猜得准确无误,又向将这些东江兵将心思猜得明白,陈立三惊得半天没说出话来。

    东江军将是何等样人,陈立三心中当然明白,最后忍不住长叹一声:“话是这么说,但是只要当官的手里粮饷足,下面百姓的日子总能好过一些。”

    把豺狼喂饱了,就能让他们少吃几只羊,这就是封建时代的顺民逻辑啊!

    “东家可记得我们来时停驻的那个大岛?”赵震轻声问道。

    陈立三点点头道:“自然记得,当日我还笑谈要带辽民去那岛上。”

    “这次我从朝鲜买了三千石大米,如果我们只给沈帅一千五百石,那么剩下的粮食,就足够三百辽民在岛上开垦土地,挨到来年秋收之时。”赵震眼见陈立三有些恍惚,又近一步握着他的手道:“东家,若你真的心系辽民,与其等待他人施舍,何如我们自己动手。”

    “什么?你在朝鲜买了三千石粮食?那剩下的钱还够沈帅要的四万两吗?”陈立三急问道。

    赵震笑道:“何止够,就是在买三千石粮食,我们也付的起。”

    “你这次在倭国一共赚了多少钱?”陈立三急问道。

    “十二万八千四百两,这是账册,请东家查验。”赵震将怀中账册递到他手中,“若是每年走上这一趟,莫说三百辽民,便是三千辽民,我们也养得起!”

第三十八章 归程

    辽东八月天已渐凉,到了夜里,衣不蔽体的皮岛辽民再不敢四处游动,大都躲在窝棚中报团取暖。

    不过沈世魁的帅府却是一片春意,穿着清凉的歌女在堂中翩翩起舞,看得案几后面的军将们胸中一片火热。

    东江老泰山手中捏着新送来的军报,忍不住拍着桌子大喊了一声:“喜事,真是大喜事啊!”

    “沈帅,究竟何喜之有?”广鹿岛副将毛承禄眯着惺忪的醉眼问道。

    “鞑子的大军已经到了大凌河城郊,我皮岛今冬无忧矣!”

    沈世魁话音刚落,满府的军将顿时面露喜色,就连抱着侍女的手都加了几分力量。

    自从七月末他们就得了黄台吉西征的消息,先是岳托和阿济格率兵两万从义州出发,然后又传来黄台吉大宴南来参战的蒙古人,辽沈后金部队倾巢向西。

    不过皮岛的军将们并没敢松气,鞑子指东打西的次数太多,大家生怕又被狡诈的鞑子欺骗了。

    年中刚和鞑子在皮岛做过一场,如今要是再来,一直没有补兵的他们可再难撑住。

    这下好了,轮到正在抢筑大凌河的祖大寿倒霉,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明军传统,皮岛诸将们终于可以过个安宁的冬天了。

    “都是沈帅英武,六月间杀得鞑子胆寒,不敢东顾,才换来我东江休养生息之机。卑职为沈帅贺。”

    在皮岛守备耿仲裕的带动下,东江诸将纷纷举杯喝彩:“为沈帅贺,为东江贺!”

    杯中酒刚落,却听得座间有人冷哼道:“只怕面前鞑子一去,黄龙匹夫就要趁机裁兵了!”

    冷冷的一句话,瞬间让堂屋的气氛骤降,别看这些军将平时待士卒如奴仆,但是这兵额兵饷可是他们的骨血。

    众人循声望去,说话人正是旅顺副将陈有时。

    今日刚过中秋,东江诸将都到沈世魁家中敬拜,若论身份,沈世魁之下,毛文龙养子毛承禄最是贵重。但若要论起实力,拥兵近万的陈有时,却是如今东江军中最大的一股。

    黄龙这个新派下来的总兵,就是朝廷的一把利剑,时刻悬在席间诸将的头上!

    就在气氛正处尴尬之时,一名小校奔从外间闯进,直奔坐席中的第四把交椅耿仲裕,耿仲裕低头一看,马上捧着书信交到沈世魁手中。

    “好!好!好!”沈世魁接连三个好字,把同种众人的眼睛全都吸引了过来,只见他捏着纸张笑道:“夜战八方陈老虎,果然宝刀未老啊,不但从尚家那群二五仔手中逃了出来,还把银子和粮食都给老子带回来了!黄龙匹夫,且待我来。”

    崇祯四年农历八月十七,耿仲裕率十五艘战船,至铁山收粮纳银。

    有了上次的牵扯之间,陈立三这回只把船开到了朝鲜,由黄胡子乘坐一条小船到皮岛通风报信。

    果如赵震所料,耿仲裕看见多出了一千两白银,只字未提那五百石粮食之事。

    粮食对百姓是命,但是银子却能让士兵卖命,沈世魁要这两千石粮食更多是为了邀买民心,少那么一点,沈老太爷直接从就能自家地窖搬出来。

    交割之后,陈氏船队未归朝鲜取粮,而是径直返回了登州。

    陈立三是因此次伤折太多,想要尽快发下抚恤,而赵震则是想加紧从登州采购一批货物,毕竟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他们是在黄昏时分入的登州,在黄胡子提前报信后,由耿家水兵引着入港。

    船只刚进到蓬莱水城,一股打仗将临的气氛便铺面而来。

    据说从天津卫来的水师几乎挤满了外港,巡船四处游走,幸好两艘船上挂着耿家军旗,才得以大模大样的开入码头。

    双脚刚踏进水城,赵震就闻到一股冲天的杀气,原本校场左近的营房都住满了,操练过后一身甲胄的士兵用辽音骂着娘,在伙头军前排成一条望不到边的长队。

    亲兵们骑着高头大马四下巡逻,见到有喧哗闹事的,二话不说就是一顿鞭打。

    赵震细细分辨着场中的军队,拿着腰刀的是耿仲明的水兵,扛着长枪的多是孔有德的人马,背上带着火铳的,不用问,一定就是李九成的射鸟军。

    据迎来的队官说,是后金兵围大凌河的军情已经传到登州,总督孙元化急令孔有德率部三千人驰援,副总兵张焘也于前日奉命到皮岛请援。

    只待天津卫水师船只到齐,登州士卒就要浮海兵援祖大寿。

    直到众人进了城,这种气氛才消弭不见。

    小海水榭旁的青楼一片灯光辉煌,画舫缓缓从拱桥下穿过,舟头歌女或轻歌曼舞,或琵琶声声,引得公子哥儿们大呼看赏。

    东家回府,陈家也挂出了一片大红灯笼,庭院之中杀牛宰羊,大排宴宴,连带着所有活着回来的水手每人都有一碗扣肉吃。

    陈立三的身体还未大好,只在宴席上露了个面,便转回内堂休息。

    陈夫人捧过一碗汤药,递给自己的丈夫,看见他越发苍老的面孔,眼中的泪水慢慢涌了出来。

    “这次老方没回来,明日你拿五百两银子去他家,好好安抚下他婆娘。她们若是愿意,最好还是让她带着老方的孩子过来跟咱们住。”陈立三皱着眉头,不断摩挲着从方掌柜身上取下那半根断箭。

    陈夫人惊得说不出话来,方掌柜跟着他们陈家几十年,不知救了老爷多少回命,居然也折在了外面,这次老爷出海到底经历了多大的风险。

    但是陈立三不说,她也不好问,只是点头说了一声:“嗯呐。”

    “你再去给皮裘找个先生吧,赵先生以后就不在登州了。”陈立三继续嘱咐道。

    赵震是陈夫人招入府中,她赶紧追问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你知道赵先生这次替我们陈家赚了多少银子吗?沈世魁那个老东西给了我不到六万两的货,赵先生去了趟倭国,足足卖了小十三万两。去了给沈世魁的四万两,再去了打点海道和军将的一万两,就是再把伙计的抚恤银子和买粮钱都去了,我陈家还剩下七万两,对了,还顺带还买了条新船。这么大的能人,我陈家庙小养不住的,我索性给了他一条船,然后又送了三万两银子给他,以后我们陈家的皮货他都帮着咱销。”

    陈立三着实有点乏了,自顾自的说了好长一段,不过这些话听到陈夫人耳里字字惊心。

    “那这归辽行还开不开了?”

    “开自然得开,你又不是不知道,这里面有多少大人们的份子呢,不过你抓紧收拾一下,我们过几日就搬到城外的寨子住。”

    “那可不行,前两天老黄刚派人来问瑶儿的亲事,咱们若是一走,我恐怕人家会有想法。”陈夫人这辈子第二次给丈夫提了反对意见。

    陈立三强大着最后一分精神道:“开原黄家?你去推了吧,瑶儿我另有安排。”

第三十九章 筹备

    入夜的登州海边,一个身影在流民营中鬼鬼崇崇地活跃着。

    “刘木匠,有岛上招人丁,一天管三顿饭,去不?”那鬼影走到一户窝棚前低声道。

    窝棚里钻出个三十多的汉子,确定来人身份才回道:“老李,你不知道俺得守着俺爹娘吗?”

    “人家就要有家眷的,去了岛上,无论老幼女流都管一天两顿,这不比你每天要那点馊粥强?这回可就要一百个人,去不去?痛快给个话!”李老汉催促道。

    那刘木匠在复州卫时就是个好把式,到了登州却只能以讨饭为生,回头看看饿得就剩一口气的爹娘,咬咬牙说道:“你去不?你去俺就去!”

    “废话,有这好事我能不去吗,难道被这帮山东棒子欺负一辈子!”老汉不耐烦地道。

    在明代手工业者仍多以依附于小农经济为主,一旦因为战争或者饥荒打破了原有的社会关系,再找到工作的机会难于登天,而这些辽民中的手艺匠人也就成了赵震眼中的肥肉。

    李叔曾做过夜不收,收集情报几乎已经成了本能,流民营中的情况早被他摸得清清楚楚,再加上他作为熟面孔,绝对是招募匠人的最佳选择。

    木匠、铁匠、泥瓦匠,乃至绳匠、竹篾匠这些匠人在赵震的名单上足有五十人之多,至于剩下的五十人他要选得都是从过军的好手,陆战最讲究战阵的纪律性和配合度,那海上跳帮战要求的就是勇悍和武艺。

    所有的招收标准除了个人技能以外,赵震还有两个标准,没病,有家人。

    原因无他,赵震这个初生海商,搭建团队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保命。

    目前他手下,只有李叔和吴大彪子最为可靠,投过来的二十个陈家伙也可以充任自己的禁卫力量。而从长崎雇佣来的二十个水手,这些人举目无亲,只能依靠赵震发饷,形成了第三个层级。

    而最后招募的这群辽人,他们人数太多很容易形成小团体,在见识过吴大彪子对于亲情的执着之后,赵震就确定以家属作为最后的保险丝。

    李叔干得是夜班,赵震的工作则在白天,第二天一早,他就领着新招募来的水手进了登州城。

    登州城作为辽海的第一大镇,其商业之发达,物资之充盈,看得队伍中的琉球水手一直保持着瞠目结舌的表情。

    赵震手里捏着单子,上面有他从长崎统计来的贸易货单,一家接一家的店铺仔细观瞧起来,说实在话,这也是他第一次在登州逛街。

    若说小海、西城多是酒楼食肆,东城就是各类商贾百货的聚集地,其货源之光、品类之全,完全超出了他对大明的想象。

    即使是生丝行,赵震就看了不下四五家,登州自宋元时兴起养蚕业,到了明代更是到达顶峰。

    赵震将细白生丝透过阳光看了一看,又跟店铺伙计询了下价格,比起长崎的丝价只有大约六分之一的样子。

    但是别说和上好的湖丝相比,就是与郑家运来的闽丝放在一起,也没有什么品质上的优势。

    不过棉布却要好上很多,即使与松江布相比也毫不逊色,尤其是周村黑布,颜色正,线又密。赵震一口气定下了——五十匹。

    若是他有十条船,贩运棉布绝对是笔好生意,但是他此时只有一条船,单纯的贩货绝对达不到利益最大化!

    此时已到中午,赵震又采购了铁锅、针线、斧头、铁锹等物,这些在大明最为稀松平常的东西,若是离了国那瞬间就变成了稀罕货,赵震此番要去开荒,这些工具自然能多买些便多买些。

    快到晌午,赵震腹中饥饿,眼见着有一家挂着“福临号食货记”招牌的店铺,就想进去买点食物暂时充饥。

    可是走入店中,却发现都是些金华火腿,腊肉腊肠一类的干食,居中的货架上还摆着一只大号鱼翅。赵震转身走到门口时却看见一排粗瓷小碗,里面装着红黑两色深度不同的糖。

    自关原之战,德川家一统天下之后,日本的社会迅速稳定繁荣起来,对于甜品的追求愈加扩大。此时荷兰人在台湾培育的甘蔗还未成功,大明几乎就是日本唯一的糖类供应国。

    而砂糖在赵震的采购清单上高居第二位,赵震忍不住对着伙计问道:“你这糖都是怎么卖的?”

    “黑糖每斤值钱五十文,红糖每斤值银四分。”伙计初时听见赵震的辽音皱了下眉毛,但是看见他身后跟着十个面向凶恶的汉子,也不得不凑上来答道。

    “为何不见白糖?”赵震眉毛一皱,他在长崎时分明见过老荒木的店铺里,就有一个装着白糖的漆盒。

    “白糖……”伙计居然一愣,似乎没听过这个称呼,又试探着问道:“客官说的是糖霜,还是闽中雪糖?”

    白糖就白糖呗,还又是霜又是雪的,看来古人也很懂商品命名的重要性吗。

    赵震接着问道:“且都拿出来看看。”

    “额,这个小店却有,不过价格贵重,公子可确定要买?”伙计面上显得十分犹豫。

    呵呵,公子我去趟日本分分钟上万两的生意,我要看个白糖你还犹犹豫豫的,老子吃过的白糖比那你吃过的米还多!

    赵震一怒之下就想把折扇打开,但又马上停了下来,拿着虎皮装逼装惯了,一个商铺伙计认识什么巡抚关防。

    索性从怀中掏出一块三两重的银子拍在了货架之上,吃了在朝鲜被认出倭银的亏,赵震特意和陈立三换了些白银出来。

    庆长丁银含银八分,而明代的库平银也只有七分不到,听到赵震要换钱,陈立三那是欢迎之至。

    眼见对方出手阔绰,伙计便从柜台里拿出两个精致的木盒,小心翼翼地打开。

    指着其中一盒颜色虽白,但状如粉末的糖盒说道:“客官这就是糖霜,取得是白如凝霜之意,每两一两银子。”

    说完又指着另一盒通体雪白、晶莹剔透的糖盒说:“这就是闽中雪,天下间只有闽地能产,白如雪、甜似蜜,整个登州只有我们和同福记有卖,每两一两四钱银子。”

    若说第一种糖赵震看着像药面,那么第二种糖,除了颜色和光洁度,已经很类似后世的白糖了。

    天下间只有闽地能产?赵震眼中陡然一亮,难道是十六年后天工开物记载的福建黄泥淋糖法?

第四十章 几张饼

    皮货、人参、东主等物虽然货值极高,利润也丰厚,但是数量太少,而且产地大多都在后金的控制区域。

    上次能卖出那么高的价钱,那可是沈老太爷自己的藏货,相当于大宗奢侈品交易。

    赵震可没指望短期内再复制这样的交易,不但再难找到这么多的货源,而且短时间内大量供货也势必导致货物贬值。

    而眼前的白糖就是门好生意,快消品,有一定技术含量,无论日本西洋供货只有中国一家。

    根据岩生成一统计,仅崇祯十年一年之内,中国输入日本的糖就超过了一百六十万斤。

    而且有闽商在上面扛着价格,自己运输距离更短,怎么看都是桩盈利的大生意。

    赵震走时各取了三两糖霜和雪糖,当做竞品样本,又买了十斤红糖当着试验原料才走开。

    刚迈出门口,原本因正午而宁静的大街上突然响起一声杀猪般地怒吼。

    “我让你们两个辽东来的两个小王八羔子再偷!给我打,给我往死里打!”

    随着这一声喊,街头巷尾有如变戏法一般,瞬间钻出了大量的热心群众。

    赵震本不想多事,刚想带着水手们从道边溜走,可他显然低估了中国老百姓们哎看热闹的优良传统,几乎是被人群给裹挟着冲向事发区域。

    还没走到跟前,赵震就听见了木棍入肉的声音,仗着身高腿长,往场中间一看,正有四五个壮年汉子,围着两个乞丐样的孩子抡棍猛打。

    两个孩子一大一小,打得看起来已有十五六岁,小的也就刚上初中的样子,眉目看起来长得极像,应该是对兄弟。他俩一身破烂,蓬头垢面,脚上连双鞋也没有。

    大一点的那个把弟弟死死压在身下,任凭腕子粗的木棍雨点一般打在身上,另一只手还不停地把半张烙饼往嘴里塞。

    “你这狗崽子,还吃老爷的饼,我让你吃!”站在外圈一直喝骂的胖子看不下去了,撩起袍子,一脚就跺向那孩子的嘴。

    这脚胖子踹得极狠,他几乎都能想想那个小偷嘴里饼和牙一起飞出的样子,可就在鞋底和对方的脸距离还差那么一点点的时候,他的腿肚子猛然一酸,整条腿的力气好像抽空了。

    睁开眼一看,却是一名方巾阑衫的读书人,正单手握住他的腿肚子,两眼死死地盯着自己。

    这读书人可不是城中那些弱不禁风的酸儒,不但生得身高七尺,而且眉眼之间竟满是狠辣之色。

    赵震猛地把胖子的腿向后一送,胖子蹬蹬噔单腿向后跳了几下,若不是自己的伙计撇了棍棒抱住自己,胖子好悬没摔在地上。

    “这两个孩子到底偷了你什么?让你们这群大人下这么狠的手!”赵震盯着胖子问道。

    本来以为哪家秀才公,但听得对方一口辽音,那个胖子和身边的伙计顿时松了一口气。

    在这登州城中,一等官二等绅三等尽是读书人,四等富商五等民六等泼皮无赖汉,最后才是辽东人。这辽东的秀才顶天也就算是五点五等人。

    胖子把脸上胖肉一横,仰着脖子喊道:“他们偷了俺四张烙饼,人赃俱获,街坊四邻可都看见了。”

    “你放屁,俺哥俩就偷了你两张饼。”大点的孩子一个骨碌就地上爬起来,朝着胖子吼道,他用的力气太大,嘴里的血沫连同饼渣子一起喷了出来。

    “饼都吃到你的肚子里了,你说几张就几张啊,兄弟们,他们偷了几张饼?”胖子冷声笑道。

    “四张!”他身后的伙计一齐喊道。

    那孩子眼睛一红,就要扑上去找胖子拼命,赵震一步挡在他身前道:“他们都是你的伙计,当然是你说几张,他们就说几张了。”

    胖子丝毫不慌,嘴角向上一挑,朝着围观人群拱着手道:“各位乡亲,各位父老,咱们街里街坊住了这么多年,俺白胖子今天就请诸位有看见的,站出来给俺做个见证,说说这辽东的小崽子到底偷了几张饼!”

    围观的百姓们看看白胖子,看看俩孩子,当即有人回应:“白胖子打他爹那辈就给俺们烙饼,从来不缺斤短两,他说四张一定就是四张。”

    “对,是四张,我看见了。”

    “他俩一人偷了两张,那个小的别看个矮,但是嘴巴大,一口就吞了两张饼!”

    村民们七嘴八舌之间,不一会,两兄弟偷饼的情节就变得活灵活现。

    那个年纪小的也跪了起来,抹着眼泪掏出怀中刚咬出一个月牙的饼,哭喊道:“你们骗人,你们都是骗子,这饼俺就咬了一口就被追上了!”

    赵震把手中扇子一横,挡住了又要冲上去的哥哥,从腰间取出一把铜钱扔到胖子面前。

    由于辽民大量涌入,登州粮价始终居高不下,一张烙饼能卖到五文钱,赵震扔在地上的却不下四五十文。

    “这下可够了?”赵震指着地上的铜钱问道。

    “够了,够了。”白胖子忙点头道,他也不嫌钱在地上,肥胖的身子蹲下得分外灵活,笑嘻嘻地将一枚枚铜钱捡起,一边捡一边还在口中继续说道:“哎,也就是俺看公子你心善,俺就不和你算上因为追他俩俺少卖饼的钱了。”

    “那好,你的饼钱够了,按着大明律这俩孩子偷东西的事,就算私了了。”赵震说完,白胖子还没捡完钱,但是并不耽误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你认了就好,那咱们现在可以去衙门,好好说说你当街殴伤孩童之事了!”赵震一声厉喝,眼见白胖子连钱都不捡了,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他又转向那些围观的百姓道:“各位乡邻,有哪位愿意陪在下去衙门里做个见证。”

    围观的百姓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刚才喧嚣的人群一下子安静了。

    那可是衙门啊,有青天大老爷,还有拿着板子的衙役,别说多怕人了!

    自己为白胖子对付辽东人吆喝两句没事,但是若说要为他进衙门签字画押,这事还是算了吧。

    原本围得水泄不通的街巷,迅速以看不见的速度疏通,等白胖子想拉住那几个给自己帮腔的邻居之时,整个正街上只剩下自己和他的几个伙计。

    对,还有那个辽东读书人,和他身后整齐站着的十个更加凶神恶煞的汉子,再回身看看自己的伙计,怎么伙计也跑了两个!

第四十一章 两兄弟

    白胖子毕竟是生意人,知道今日是碰到硬茬了,赶忙赔笑道:“公子,这乌纱帽两边翘,吃完原告吃被告,何必去打那劳什子官司。最多,俺把这钱给这俩小崽子做汤药费,全了公子一片善心。”

    说完白胖子就把钱冲着那大孩子一递,见他不接,干脆一把塞到孩子手里:“娃啊,快去谢谢这位公子,只要他不追究,这钱可就都是你的了!看个郎中才几个钱,剩下都够你们吃上十天半个月了!”

    沉甸甸的铜钱握在手里,回头再看看眼泪巴巴的弟弟,大孩子眼睛里的愤怒,终究化作流出的泪水,低着头走到赵震身前就要跪下去。

    一文钱能憋倒英雄汉,更何况是个孩子。看郎中不花钱,丫头当日为了给李叔治病,攒了多久的钱,这胖子在自己面前就敢这么骗人!

    “且慢。”赵震突然喊道,转身就对着白胖子问道:“既然你说看郎中不需多少钱,那你就拿着这钱去带他们看郎中。”

    白胖子面色当即一黑,看病有多贵,他自己心中当然知道。就两兄弟这头破血流的样子,没个二十两都别想出来。

    想到要赔的银子,再看看对方身后的壮汉男团,白胖子眼珠一转,索性挺起圆圆的肚子道:“公子既然不愿善了,也罢,就叫这两个小崽子打我一顿,给公子出气!”

    胖子从伙计手中抢过棒子,就往那大孩子面前一送,颇为大气地说道:“你就放心打吧,白叔俺绝不还手,咱们日后都在一个街面上混着,这点恩怨且就在今日了了!”

    这话听在大孩子耳朵里,却有如被刀顶在脖子上,今日若真仗这公子哥撑腰打他一顿,他日那白胖子要来报复,自己和弟弟如何活得下来,要知道这登州辽人死了,衙门口里的差役都懒得问。

    胖子看着他半天不动,还连声催促道:“快打啊,你不打,公子出不了这口气,咱们今天谁都走不了!”

    胖子一催,大孩子把棍子一扔,噗通一声跪倒在赵震面前,哭求道:“公子,俺和弟弟爹娘早都没了,孤苦伶仃,就靠在这街上混口吃的。俺不追究了,这钱俺也不要了,你放白掌柜走吧。”

    哀其不争,怒其不幸,五百年后多少人这么怒骂着旧时百姓。

    可谁曾想换自己站在他们的位置上,对着毫无人性的敌人,为了保护家人安危,面对再多的欺辱,能选择的或许只有逆来顺受。

    看着胖子微微扬起的嘴角,赵震淡淡一笑:“好啊,你现在不打,待会我走了,万事皆由你受。你今天若是打了,我便知你是条汉子,日后便跟着我走。打不打,自己决定。”

    大孩子一愣,看着赵震身后那十个挺胸抬头的壮汉,泪水不流了,再站起身时,眼中反倒燃起熊熊怒火。

    严冬寒风养育出的男儿,生下来就带着一股狠劲,如今有人为自己解决了后路,大孩子再没有什么顾忌。

    他不顾自己还在流血的双腿,托着棍子向着那个隔三差五就给自己和弟弟,留下满身伤痕的死胖子一瘸一拐走去。

    “狗崽子,你安敢?”眼见东家要被打,身后的伙计喝骂着上前。

    “谁敢再动!”赵震扇子一挥,身后十个汉子笑吟吟地向前走了一步,顺便撸起了两臂的袖子。

    这些水手早就在船上憋得发疯,进了登州也没什么消遣,如今见东家给自己找了乐子,哪还能不开心。

    白胖子的伙计看着赵震身后缓缓走来的水手,顿时止住了前冲的步伐,这些水手不是脸上少点零件,就是满身的刀疤,他们脸上的笑怎么那么怪异,活像刚进窑子的鳏夫。

    “傻愣着干啥,快点帮我拦住这王八羔子。”白胖子看着大孩子已经赤红的双目,也忍不住慌了,忙回身寻找自己的伙计,可是这些往日忠心耿耿的伙计们留给他的,只有飞快消逝的背影。

    白胖子忽听得脑后传来一阵劲风,他身子赶紧一歪,但他实在太胖,还是被来棍砸中了肩膀,疼得他嗷一声惨嚎。

    白胖子见大孩子抡棍还要来打,再不管刚才说的不还手,忍着痛一脚就踹在了大孩子的伤腿处,将对方踢倒在地。

    “我你妈,你敢打我哥!”见白胖子肉球般的身子压向了自己大哥,后面的弟弟突然发出一声野兽般的怒吼,一头撞在了白胖子的胸口。

    三人扭打在一起,棍子再没什么用,拳头,指甲乃至牙齿,都成了搏击的武器。

    白胖子身型比两兄弟加一起都壮,可是两个孩子却像濒死的幼兽,发了疯的与他撕斗。

    在那弟弟一口咬住胖子的耳朵后,大孩子终于骑在了胖子的胸口,挥起拳头就朝他脸上打去,一边打还一边将那胖子往日欺辱的事情骂出。

    “俺叫你放狗咬俺弟!”

    “俺叫你腊月往俺们身上泼凉水!”

    “俺叫你让新来的伙计拿我们当沙包练手!”

    “住手吧,够了!”眼见那胖子脸上已鲜血横流,反抗的叫声也越来越弱,赵震喝止了还在挥拳的两兄弟。

    这里毕竟是登州城内,若是出了人命官司,自己也难轻松脱身。

    两兄弟还不停手,最后还是赵震身后的水手强把他们从胖子身上拉开。

    “轻点,疼!”大孩子才被拉开两步,猛然一吼,赵震等人看去,原来他腿上伤口在胖子的猛踹之下,已变作血肉模糊一片。

    赵震把他肩膀上一背,低头问他弟弟:“离这最近的朗中住哪?”

    “在七里巷,不过城里的大夫不给俺们辽人瞧病。”弟弟看着哥哥的伤口不住冒血,急得哭了出来。

    “你在前面带路,我就不信这银子还分辽东山东!”赵震狠声道。

    到了医馆,赵震发现他错了,这时代的郎中都太牛了。

    看着赵震把十两的银锭砸在桌上,身前的那个戴着飘飘巾的少年扬着下巴,冷声道:“我爹说今日歇馆就是歇馆,少拿这些阿堵物污了我的眼睛。”

    “先生,贵馆门口可还挂着:人命关天,杏林何有日夜初秋。怎么就说歇馆了呢?”赵震指着门口对联说道,语气尽可能地保持着克制。

    “不治就是不治,哪那么多废话。”少年白眼一翻,挥着袖子就要送客,可是那袖子却没落下,紧接着一股剧痛从肘部上方传来,少年忍不住惨叫了一声:“啊!”

    赵震把脱臼的少年往旁边一扔,两步就踏进医馆正屋,朝着后堂高声嚷道:“老神医,你的儿子手断了,今日还要歇馆吗?”

第四十二章 告别

    等到赵震等人走出医馆,已是黄昏时分。

    夕阳残照之下,琉球水手金雕背着大孩子在地上留下长长的影子。

    那强迫诊治的医师下手极重,那个叫早已被疼得昏了过去,小孩子也在赵震的怀里昏睡过去。等他们回到陈宅的时候,两个小家伙都未醒来。

    赵震定在九天后出航,这几天他还住在陈家,从侧门直接进入跨院以后,就见到丫头正坐在门口等着自己。

    这个时间段,李叔已经出去招人,自打赵震拜托他这项任务,老汉倒真有点焕发青春的感觉。

    反倒是丫头,因为陈立三这几天把跨院内的仆人都迁去了别院,整日里连个说话的都没有,此时看见赵大哥回来,赶紧小碎步迎了上去。

    不过,她的眼睛很快就落在了赵震等人肩抗怀抱的两个孩子身上:“赵大哥,这是咋的了,你咋出去一趟就整了俩孩子回来?”

    “在外面碰见这俩辽东娃子正被人欺负,索性捡回来跟咱一起去岛上。”赵震低声回答,仿佛生怕惊醒了熟睡的他们。

    丫头伸手,把小孩子从赵震肩上接过,低头看着那张蜡黄的小脸,心疼地说:“也好,反正在这登州也没人那咱们辽人当人看,上了岛起码再没人欺负他们。”

    赵震也无奈地点了点头,在辽东,鞑子拿辽民当牲畜、在皮岛,军将拿辽民当奴隶,在登州,山东人那辽民当寇仇。

    苍了天了,这明末的辽民怎么就这么惨,何处才是他们的乐园啊。

    若非赵震,丫头也还是这登州城中万千乞儿中的一员,看见这两孩子伤的重,直接让人把他们抬进自己的屋里。

    女孩子照顾人确实更有天分,又是烧水,又是擦身的,忙活的不亦乐乎。

    赵震插不上手,索性拎着自己今天买回来的红糖,走进跨院的厨房。

    炉膛里的还燃着小火,锅里还有丫头给赵震等人热的饭,赵震赶紧唤过累了一天的水手,给大家分了伙食。

    大家都是穷苦人出身,吃饭分外简单,连个桌子都不用摆,在院子中间蹲成个圈,端起饭碗就能吃得乐乐呵呵。

    这顿饭,那四个琉球水手吃得最香,想着与自己同来日本水手还在船上喝风,自己却能和明人东家谈笑风生,本来一顿简单的饭菜,吃在他们嘴里却如珍馐美味一般。

    赵震继续发挥传统艺能,专捡着些大航海时代的趣事来说,直侃到天黑才让一脸崇拜的水手们回到屋中。

    眼见两个孩子都已酣睡,赵震就从房中叫出来丫头,开始了自己制糖实验。

    熬糖是个漫长的过程,不但要持续搅动锅中的热汤,还要保证火候不能太旺。

    木柴生的火远不如后世煤气稳定,所以赵震叫来丫头帮忙照看火头。

    丫头很喜欢这个工作,一边往灶膛里舔着柴火,一边从旁边的糖袋子扣着红糖吃,小姑娘长了这么大,还没吃过这么甜的东西。

    “别吃那么多,小心变成个大胖子,将来嫁不出去!”赵震看着嘴唇都被染黑了的丫头,不禁笑着斥道。

    丫头却冲他翻了白眼,又从袋子里勾了一手指放进嘴里,撅着嘴道:“那正好,最好吃成个大胖子,谁也不敢来提亲,我就守着你和俺爹过。噫,真的好甜啊!”

    糖在口中融化,丫头的眼睛瞬间变成了两弯小月牙,那向两边翘起的嘴角则变成了一个大月牙。

    “翠儿姐姐不要嫁,等我长大了我就来娶你,我不怕你胖,反正到时候我更胖!”厨房门外突然响起一声带着奶音的告白,赵震和翠儿一回头,居然是陈皮裘迈着小短腿走进了房。

    看着那越发成球的小肚子,那一脸拽拽的小表情,赵震觉得小皮裘还真有点幼年霸道总裁的模样。

    丫头笑得更加开心,摸了摸他的小脑袋,伸手就将一指头红糖塞进小皮裘的嘴里:“你这小嘴跟抹了蜜似的,姐姐再给你抹点糖。”

    小胖子见有糖吃,刚才还绷着的小胖脸马上便成馋猫脸,脑袋还主动蹭了蹭丫头的手。

    看见这俩只大小馋猫胜利会师,赵震也是欣慰一笑,在海上征杀了这么多天,这么温馨的场面却他的心里也如吃了糖一般。

    不过他却无机会参与,糖熬好了,他赶忙将变成膏状的红糖舀到用草塞住漏口的漏斗中。

    不等糖膏冷却,赵震就将早已准备好的黄泥汤倒入漏斗之中。

    空下来的赵震,走过去冲着犹自在偷吃的小馋猫脑袋上轻轻一拍:“课业做完了吗,怎么又偷跑出来了,快跟我回去。”

    这熬糖忒费功夫,赵震不久前就已听见二更天的梆子声,小皮裘是家中的独苗,若是被婆子发现不在屋中,陈家少不得又要一番鸡飞狗跳。

    “诶呦,光顾着和姐姐吃糖,我都忘了正事了,我就是来送先生的。”陈皮裘被赵震拉住小手,不敢再在翠儿姐姐身边留恋,屁颠屁颠地跟着赵震出屋。

    从跨院到正屋是要经过一道回廊,两人刚走进去,就听到小皮裘怯生生地问道:“先生,你以后都再不教俺了吗?”

    面对着自己在此世第一个学生,赵震的语音也温柔起来:“你小子从哪听说的?”

    “俺是偷听到娘和姐姐说的,他们说你要去很远的地方。”看见赵震没有回答,小皮裘便知道这事情多半是真的,小眼圈渐渐红了,他突然睁开了赵震的手,从怀里掏出来了一个小包,塞到赵震手里。

    赵震一愣,把包袱皮缓缓打开,里面竟是满满一包小皮裘平日最爱吃的酱牛肉。

    “娘说先生要出海,海外可都是蛮夷之地,那里一定没有酱牛肉吃。这都是我从厨房偷的,先生去了之后一定要省着点吃啊。”小皮裘说着说着,眼泪已经从胖嘟嘟的笑脸流了下来。

    赵震看着这个初时混不吝的孩子,用手指小心擦去他的泪水:“不要哭,先生去的并不是什么苦地方。你现在还小,将来长大了一定多出去看看。你一直呆在登州,当然会觉得登州好,等你到了京城,你就会登州城太小。可等你到了南直隶,杭州、广州,你有会觉得京城不如那里繁华。将来有一天,当你上了船,过了海,你就会发现世界上不只有大明这一个国家,这天下间还有更加富庶的地方。等为师再回来,就带你好好看看这世界!”

    “白了,白了,好好的糖都变白了!”跨院里突然传来一声惊呼!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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