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起航
接下来的日子十分忙碌,小到淡水,豆芽、铁锅这些生活用品,大到工具、板车、石碾等不易制造的工具,都流水一般地被搬到船上。
齐掌柜在陈立三的授意下,带着赵震往返于登州城中的大小商行,归辽行的片子如今在登州硬得很,只用了五天时间就收集到了赵震所需的两百石白糖。
吴大彪子这几日也没闲着,虽然因为改换门庭羞于下船,但是这几日一直领着留守的水手检查清理船只。
等到后几日李老汉逐渐将招募到的好手送到船上,他索性就每晚将船开到黑水河入海口,一边利用淡水冲刷船底的藤壶海虫,一边利用巨大的颠簸让新人与日本水手在船上摔跤,锻炼他们的水上格斗技巧。
待到出行之日,陈立三亲自率人送行,站在船下,老人百感交集,仿佛又回到了月前方掌柜与自己一同出海的日子。
“东主,赵震这便去了,海边风高浪急,东主大病初愈,还是赶紧回去吧。”赵震拱手道别。
陈立三适才惊醒,忙把跟在身边的齐管家叫来,端过一碗斟满的白酒敬向赵震:“先生此去万里,立业于茫茫沧海之中,便是老夫也不禁神往之。先生大才,老朽也没什么可嘱咐的,只愿先生勿忘当日之约定。”
“君子一诺,重如千斤。震也辽民,父老乡亲如我兄弟姊妹,请东主勿忧!”赵震扬首就将碗中酒一饮而尽。
当日赵震与陈立三相约,如果陈立三肯支持自己在荷衣岛建寨的事业,他愿在岛上让一千辽民丰衣足食。
陈立三对于赵震赚钱的能力毫不怀疑,听到这样的许诺之后,当即决定将火炮俱全的老船送给赵震,并且答应在登州为其提供一切便利,同时将陈家的皮革也交给他贩卖。
男人间的道别没有依依惜别的缠绵,陈立三同样干进一碗烈酒后,赵震就返回到了船上。
甲板上站着两百二十三名刚刚招募来的新居民,他们当中有一百人是工匠、有逃兵,还有一个饿疯眼了秀才,其余的则是他们的家属。
赵震救回来的两个小兄弟也在其中,他们紧紧跟在丫头的身后,一脸热切地看着自己的救命恩人。
“都拿上来吧!”赵震向身侧的李老汉点了点头,李老汉便将身前一块布蒙掀开,露出一个六层的大笼屉,里面装满白花花的高庄大馒头。
馒头还带着温度,飘出阵阵香气,惹得面前的人群不住耸动着喉咙。
“这是二百四十个馒头,待会起航前每个人都会发一个当口粮。”赵震的目光扫过众人,迎着一双双逐渐红起来的眼睛,拿起一个馒头举在空中道:“在招募人的时候,我想每个人都听李叔说过,我们这里不但供你们的饭,还供你们家属的饭。今天我亲口在这里再跟大家承诺一遍,大家以后跟了我,若是在我没饿死之前,有一个人饿死了,我便如这馒头一个下场!”
赵震手腕一甩,馒头便如流星一般飞入海中,再没飘起一个泡沫。
人群一阵骚动,也不知是为赵震的觉醒感动,还是为了一个馒头被糟蹋而可惜。
直到人群安静下来,赵震才再次开口:“但是我这人就认一个道理: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所以我在这里把规矩先说出来,如果有人觉得太严,那便可以拿着馒头走人,全当咱们没有这场缘分!”
赵震伸手一指吴大彪子守住的船舷,露出众人上船时搭着的船板。
“吃人饭,服人管,给东家干活要守规矩,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我们都懂!”刘木匠在人群中高喊道。
见有人回应,赵震又继续说道:“我说的规矩,便是军令,第一次不遵守,全家停饭一天。第二次不遵守,全家停饭三天。第三次不遵守,全家都要服苦役,直到赚满来回的船钱,我们才会将其送回登州。你们可听懂了吗?”
“懂了,东家仁慈,便是在辽东时,惹怒了东家也少不得一顿大骂,俺家小子在城里被打死了,他们东家也就给了几块银子。”新招募来的织工王婶在人群中应道,竟然还引起了一片共鸣之声。
儒家对汉人的教育简直太成功了,只要还能让他们活下去,他们的服从精神绝对是全世界最好的!
赵震无比欣慰地点了点头,终于在大家期盼的眼神中开始派发馒头,顺便将一份岛民守则交到那个张秀才手里,要求他务必在下船前,让每个人知道大概意思。
东家第一次交给自己事由,还是这种立规矩的大事,早已磨没了书生意气的张秀才很是激动,拍着胸脯保证肯定完成任务。
可是等他把馒头给家里人带回,迫不及待地想要开展工作时,那足足三页厚,一共列了一百五十条等常常守则,吓得他把手中的馒头都掉在了地上。
“孩儿他爹,怎么了,可是这东家定的规矩太过苛刻?”一旁的妻子赶紧帮他捡起馒头,生怕被别人抢了去,看着愁眉不展的丈夫,妻子低声问道。
“苛刻倒不至于,只是太过细碎,简直就如要将人便作木偶戏一般,任这规矩操弄。”张秀才摇着头苦叹道。
妻子瞄了一眼丈夫手中的纸张,便看见上面写着:每日卯时初刻前务必起床,卯时三刻须至工作场所领取工签,迟到者午饭罚去一半……。
伴着桨手们“嗬嗬”的吼声,沙船如利剑般射向了大海,张秀才一家再没有后悔的余地。
看见一个大汉正解了裤带,露出自己的半边屁股,张秀才突然向疯了一样冲上去:“住手!在船上便溺者,罚饭一碗!”
……
时值九月,北风渐起,蓬莱水城的另一侧,三十多只战船正绕过陆岬,驶出了海湾。
咧咧军旗之下,一个顶盔掼甲的军将,站在船头望着砣矶岛的石峰愣愣出神。
一个黑脸的将官缓缓走到他的身边,低声在他身边说道:“老孔,听说要回去打鞑子,军心不振啊。”
孔有德并没有回头,只是盯着前方不断涌起的海浪,突然冷笑一声道:“自毛帅死后,军心还振过吗!临上船,两年的欠饷就发了半年的银,你让咱们怎么振这军心。老李啊,这次去辽西,你可精细着点,把老兄弟们都全须全尾地带回来,才是咱们该干的!”
李九成当然明白他的意思,拍着他的肩膀哈哈大笑道。
是啊,辽镇的仗,凭什么让东江兵打,当年在宽甸,铁山,他们和鞑子打生打死的时候,也没见祖大寿他踏出过宁远一步!
这时一名小校突然奔过来,麻利地跪在孔有德的身后,双手打了个千急道:“孔帅,前船的淮安水手们说天边起了黑云,马上就要来大浪了!”
孔有德眯眼向前一看,哪里是天边起了黑云,而是半边黑沉的天正向自己压过来!
“赶紧让水手转舵,我们回登州!”孔有德当机立断。
风云变幻,这句话在海上最是应景,沙船再会逆风呛行,也快不过老天爷的速度。
《国榷》:“元化以兵部尚书熊明遇督援切急,从海上命参将孔有德等以三千人赴关外,继以两千人。有德遭咫风几毙,返归时仅步兵六七百人。
第四十四章 登岛
这场持续了一天的风暴同样波及了赵震的坐船,不过幸好他们是向东行驶,只处于风暴的边缘,所以没有收到太大的影响。
赵震站在甲板上指挥时,突然发现自己征召来的登州辽民有一个好处,他们全部有着渡海经验,而且大多是乘坐简陋的渔船来的山东,有人甚至最初抱着根木头就下了海。
所以在风浪之中,这些人拥有足够的冷静。
经过十二年的苦难折磨,辽东人对生死看得已十分平淡,除了扛不住的饥饿以及令人闻风丧胆的后金人,似乎没有太多能使他们恐惧的东西。
虽然在风暴中没法撑帆,但是沿山东北部向东,直达成山角的黄海沿岸流还是推着沙船飞速前进,当众人登上荷衣岛时,只不过用了四天功夫。
李叔这些年从皮岛、獐子岛,再到广鹿岛、大小长山岛,几乎走遍了辽东海面上大大小小的岛屿,但是第一眼看见荷衣岛的外貌还是有一些惊诧。
南北有山,可绝风暴,山间有水,土地肥沃,此时山东都已近秋凉,这岛上依旧柳绿花红。
“大个子,你选定了这个地方,可是再不打算回陆上了?”李叔低声问着赵震,夜不收的基本工作就是为大军寻找扎营的地方,在他看来,这个岛屿足够容纳五千士卒。
赵震踏了踏脚下坚实的地面,突然爽朗地笑道:“陆上繁华富庶,户口百万,但人人欺我辱我。这岛上荒凉,如今虽只有我们丁口三百,但是个个都是兄弟姐妹。不知叔叔想住在哪里?”
赵震的声音很大,陆续登岛的百姓也都听得清清楚楚,大家心中本有些对岛上荒凉的失落,也慢慢转化成对新生活的期望。
是啊,这些年从辽东到登州,他们不是敌人的兵锋前,就是在官兵的皮鞭下,此时任这海风吹拂,心中不禁陡然一松。
虽然此处是异国偏邦,赵震也丝毫不马虎,带岛上人来齐,就组织大家成群站好。
从船上搬出在登州采买的土地神像,放置在荷衣岛滩头,把早准备好的烧猪、烤羊、烀牛头摆在红绸子上。
赵震站在前头,高高将三只粗香举过头顶,对着慈祥的土地公公鞠了三躬。
“五行土地厚,三方地道深。人生土是根,命存地为本。我登州三百辽民,家乡被夺,异地难安,特于茫茫大海中为我华夏开新土,求得幸福安康。吾与此二百七十五名来岛新民相约,如彼不弃,吾必不使一人,劳而无所得,善而被人欺,幼无所恤,老无所养。皇天后土,实所共鉴。”
念完祝词,赵震跪在地上,把香插在泥像面前,重重叩下三个响头,随后又让李老汉和吴大彪子上前插了香。
土地崇拜完全称得上中华民族最古老的信仰,此时的百姓对于鬼神之事更是敬重非凡,看着东家一副虔诚的模样,新岛民的心渐渐安了下来。
不过他们并没有安定多久,就被赵震带着陈家水手赶下了海,准确说是海盐浴场,这些新岛民虽说征召的标准是没有病,但是以赵震的看法,自己带来的完全是寄生虫群。
男人们自有赵震带着,女人们则统一交给丫头管理,足足在海里泡了小半个时辰,人们才被允许上岸。
不过也有好事发生,上岸的人们都会领到为他们准备的崭新衣裤,男式的统一为黑色,女式的统一为青色。为了防止感冒,每人还有一碗热热的姜汤。
孩子们因为在海滩上快乐地玩耍,女人们则因为调换更适合自己尺码的新衣不断争吵,不过男人早早被叫到了一处,分配出了他们最新的任务——盖粮囤。
不似在务安府般的木制粮囤,而是完全仿照大明常平仓,所用的红砖都是赵震从登州运过来的。
古代大多建筑用的都是青砖,一是硬度高、二是抗风化,三还附和中国老百姓的审美观,但是偏偏要多一道水冷工序。
赵震不要求什么千年不腐,索性一口气买了近万块价格更低的红砖,这一下就占了大半船额。
在距离冬天只有两个月的时候,一切都必须压缩时间,虽然荷衣岛的纬度相当于淮北,但是在小冰河期的今天,若是没有转屋子,冻死人几乎是必然的事情。
“东家,你这粮囤建的也太大了吧,就这么一座便能装进千担粮食啊!”
荷衣岛北边一处背风向阳的山坡上,胡瓦匠瞅着赵震递过来的样式图皱着眉道。
这岛虽然大,但就算是都种上粮食,胡瓦匠也不觉着用得上一个千石粮仓。
“就按这个建,而且要建两座,过上一个月至少有千石粮食运过来,那可是咱们过冬的口粮!”
赵震斩钉截铁地说道,拜神、统一服装都是他凝聚人心的手段,但若是正要岛上人安心,最重要的还是粮食。
胡瓦匠听见粮多心里自然换喜,但是听到一个月工期,又唑起了牙花子:“半个月太紧了,东家那你把岛上的男丁都叫过来帮忙。”
“嗯,这两个月他们都归你指挥,等建完这粮仓,还得赶紧给大家建房子。怎么着也得够能装下五百人的,还需要多少砖你统计出个数来,我好赶在十一月前买回来。”
这瓦匠是李叔隆重推荐的,据说曾在皮岛给毛文龙、陈继盛等人盖过府邸,如今虽然年岁大了,但是经验非常老道。赵震毕竟没学过建筑,所以更希望能得到这种专业人才的意见。
老瓦匠琢磨了片刻,突然抬头对赵震说:“若是怕砖不够,那咱们就建地窨子吧。”
“地窨子?”赵震不知那是何物。
“建奴当日没反时,通常会在村中建这种地窨子,他们称之为胡日布。就是在地下挖三四尺深的长方形坑,再在坑内立起房柱和檀椽,唯有房顶和土地见的部分用土墙封堵。若是如此,咱们就能省下一半的砖!”胡瓦匠得意的说道,这世上就没有不爱省钱的东家。
赵震初时确实欢喜,但很快又补充问道:“那冬日雪后,屋中岂不都是寒气?”
“东家,来这岛上的都是苦命人,有片瓦遮头都是天大的造化,哪还顾得上什么寒气。”胡瓦匠不以为然地道。
赵震琢磨了半天,也始终放不下这省掉二分之一砖的诱惑,但想了半天还是问道:“老胡,你可会砌火炕?”
“啥,砌火炕,那自然是会,不过那玩意可都是给地主老爷们砌的,我们这些苦哈哈哪用得上!”胡瓦匠惊道。
赵震轻声笑道:“老胡,放心吧,到了这岛上,咱们以后的日子那些地主老财未必赶得上!”
第四十五章 流浪者的岛屿
当太阳再次从海洋升起,这个宁静的岛屿就变成了一个大工地。
一条条土方线被铁犁在地面上画出,一车车的红砖被大车推成砖墙,光着膀子的伙计们卖命挖着土方。
最繁忙的莫过于和泥的,他们不但要供应工地上的男人,还要供应沙滩上围着铁锅火堆的妇女。
二十口铁锅在岛上被列成两排,妇女两两配对,一个照顾火候,一个认真地查看着熬糖的成色。
但是赵震的监管措施出现了严重的漏洞,这些妇女身边多跟着孩子,一张张小嘴给制糖业带来了大量的损耗,也带来了沙滩上停不下来的笑声。
孩子的笑声有时候是种魔力,不但能让这些初来岛上的心灵安静,也这些干活的人劲头更加足了。
沙滩的另一边没有笑声,只有吼声,五十个汉子正在一名白发老翁的带领下,练习在号角铜锣的命令下结阵迎敌。
这些人大多有从军经历,主持操练的又是经历过萨尔浒之战的李叔,经过一个上午的练习,已经大致能看出个样子。
“船长,你找到的这些水手都很不错,他们个个都长着可以做大将的身材!”一个声音在赵震背后响起,他转过身一看,正是这次自己从长崎招来的日本水手木村井五郎。
对于这些平均身高一米五的倭人来说,赵震招来的前东江军士兵委实太过高大了,要知道后世被称为日本赵云的真田幸村,也才刚超过一米六。
饱餐了十日肉食的辽东水手们,力量得到了极大的恢复,一口口大刀被他们挥舞出阵阵风声。
赵震转身微笑道:“明国士兵是世上最好的士兵,他们强壮、勇敢、听从指挥,不过这一切都要吃饱了肚子的情况下。”
“那倒是,饿着肚子的大将也没法战胜吃饱喝足的足轻,就像长筱之战的武田家一样。”木村井五郎年近五十,少年时还曾随加藤清正参加过壬辰倭乱。
“这么长的时间没让你们下船,实在是不得已,因为日本人在大明和朝鲜都太不受欢迎了,不过等你们回到长崎,就可以放纵地乐一乐了。”赵震转换了下话题,如果说这次旅程最悲催的,一定就属这些日本人,由于他们祖先在东亚太过“美名远扬”,无论是在务安府,还是在登州,他们都被命令一直待在船上。
本是安稳性的话语,井五郎听完却是苦笑一声,摇着头道:“在长崎,我们才要更加小心,生怕一不小心就被人逼着跳蓑衣舞了?”
赵震陡然一愣:“你是切支丹?”
1603年,统一日本的德川家康在江户开设幕府。此时距离沙勿略来日本传教已有50多年。期间,日本天主教徒陡增至70~75万,相传就连家康的贴身侍女中也不乏虔诚的天主教徒。
不过家康在个人情感上对天主教并无好感,尤其对天主教宣扬的上帝高于生死和俗世义理的教义嗤之以鼻。等到再不需要西葡两国提供的白银和铁炮之后,德川秀忠就对天主教予以严厉的打击。
仅1614年至1635年间,28万名日本天主徒被处刑。尤其是九州的大名更是严酷,他们首先在教徒的额头和脸颊上用烙铁烙上天、主、教三个字,然后穴吊、沉海、将人捆在柱子上置于海中。甚至在肥前国,大名还会将蓑衣穿在天主徒身上,用火烧死。人在蓑衣中被烧得满地打滚的样子,被戏称为“蓑衣舞”。
木村井五郎深深鞠了一躬,沉声道:“我们船上的五名水手都是,很抱歉我们向您隐瞒了这件事。如果您介意的话,我们五个人可以不领报酬为您做工,只要您允许我们留在这个岛上。”
赵震听完不怒反笑,被官府抛弃的辽东人,被幕府禁绝的切支丹,自己这个小岛难道要变成流放者岛屿?
“我这个人对天主教没什么恶感,你们的分成我也会照常给你们,但是你们绝不能在我的岛上传教。如果让我发现,我会亲手将你们交给长崎奉行。”
听到自己的船长的答复,木村井五郎跪伏在地上,重重地喊了一声:“哈依!”
十七世纪的亚洲,东西方文明的冲突几乎存在于每一个角落,赵震可不希望自己的岛上何时建起一座教堂。
十天之后,当岛上终于熬出了两千斤雪白的糖时,被新命名为辽客号的沙船再次起航。
日本,长崎,荒木家宅邸。
刚刚用完晚膳,荒木宗太郎坐在茶几旁,将一碗调制好的清茶推到了来客面前。
来人殷勤地接过茶杯,探过鼻子深深嗅了下茶香,才摇头叹道:“多久没有闻到过玉露茶的香味了,现在府中就连伊豆国的茶叶都快喝不起了。”
荒木宗太郎饮下一口后,才笑呵呵地说:“志贺君说笑了,堂堂福岛家又怎么会沦落到喝不起茶叶的地步。”
他口中提到的福岛家,正是号称贱岳七本枪之首的福岛正则之后。这位第一位跳反丰臣家的大名,曾经在1602年检地时领地石高达到五十一万石。
可等到大阪冬之役后,丰臣家彻底倒台,德川家康就开始快乐地卸磨杀驴。
这位大名的命运也是苦逼,1619年因为领地遭遇台风,正则一边向幕府提出申请修筑广岛城的许可,同时自行紧急维修损毁部份。结果就被二代将军德川秀忠以违反一国一城令为名,削除了封地,到了如今的家主福岛正利。领地竟然只剩下三千石!
老迈福岛家家臣志贺元田长叹了一声:“没办法啊,家臣和武士虽然大多已经遣散,但是参勤交代的事情还是免不了的,东主这次已经打算大光忠当做礼物送给将军,可是主公在江户城的盘缠钱却还是没有着落。”
“大光忠”是福岛正则最爱的佩刀,本来该作为福岛家的标志世世代代传承下去,可是如今已经穷得快要吃不起的饭福岛家,已经再也承担不起给将军赠送礼物的花费。
“哦,那志贺君打算怎么办呢,既然大光忠已经决意现出,那福岛家还有什么可以换出白银的呢?”看着志贺元田面前早空的茶杯,荒木宗太郎却一点添茶的意思都没有,反倒向后把身子坐得笔直。
志贺元田舔了舔嘴唇,咬着牙低声道:“我们家中还藏了些铁炮,既有种子岛的,也有当日从南蛮说中买的,都是好东西!”
荒木宗太郎一愣,心说这福岛家难道是不想活了吗,到了这步田地还敢藏着这种犯忌的东西。
他侧过身去,冷声道:“你可知这些都是幕府禁售之物?”
志贺元田却把脑袋伸了过来:“这自然知道,不过我们的价钱便宜得很。”
“有多便宜?”
“给钱就卖!”
第四十六章 抱式大筒
长崎,唐人屋敷内。
有了荒木宗太郎的招待,赵震一行人得到了远比上次更好的招待。
鱼肉满盘,美酒甘醇,两名专为唐人服务的游女,一边用纸扇打着拍子,一边在酒桌中间舞蹈。
这次除了职业看船日本五人组,剩余的四十五名水手都上了岸,惹得老荒木不得不送他们了一个包场。
荒木宗太郎当然不是什么国际友人,只不过这次赵震带来了更紧俏的货物——白糖。
这种雪白的糖,以前都是掐在郑家的手中,不但货物稀有,而且每次到岸的价格都要重新商议。
在今年夏天的时候,郑家已经把白糖的价格抬高到了三两一两。
如今赵震带着品质只差一点的糖来交易,荒木宗太郎当然不肯放过,连同他带来的大黄和三七也都给了非常不错的价格。
若是再算上陈家提供的皮货,这一船的收入又在四万两上下,刨去成本基本是三分之二的利润。
不过当他从后堂走进自己的居酒屋时,老荒木感到了一丝后悔,他的厨房宛如受到了洗劫一般。
帮厨的小厮还在抱着米饭桶哭,没了,全没了,连桶底的最后一颗米粒,也被辽东水手们刮得干净,那往日可是属于他们的专有福利啊。
不过看着膀大腰圆的客人,饭馆的员工还能做什么呢,鞠躬,再鞠躬,三鞠躬,送上新的米饭。
“赵掌柜,我们东家有请,不知你此时方便吗?”
正当酒酣眼热之际,一个穿着粗布直裰的仆役拉开门探进了脑袋,非常恭敬地说道。
赵震眉头一皱,今天白日不是刚见过吗,怎么这么晚还来找自己?
商人饭后约相见,谈得买卖大都见不得光。
赵震吩咐吴大彪子继续带着水手们作乐,随即便跟着那仆役出来,没有到那间熟悉的茶室,反倒是直接将他领到后院,推开门,竟是有一顶轿笼在那里等待着他。
“荒木老,你这是作甚?”赵震谨慎地问道,对方图他性命的概率不高,别看这老头在他身上支付了数万两白银,不过看见他越发年轻的样子,赵震就能确定,他一定是在自己身上赚到了更多的钱。
荒木宗太郎深鞠一躬,做了个请的手势道:“长崎夜色正美,鄙人想请赵掌柜共赏此景。”
这话倒是让赵震后背一凉,网络上不是说日本人说一句今天的月色真美,就算是深情告白。
这共赏夜景,又算是哪门子暗语,赵震看着面前这位超过六十岁的老头,不禁后脖子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不过看在这个金主几乎保养了自己小岛的份上,赵震咬了咬牙,还是登上了轿笼。
日本的轿笼,不似大明的轿子,竹篓搭成的割断,可以清晰看见外面的景色。轿笼走过的路可以说七拐八折,不知东西。
路上偶尔会碰见被称为“放火”和“缉盗”的日本衙役,与在大明一样,跟在身边的仆役也会给他们送上些过路费,看来天下乌鸦一般黑啊。
不过也有危险的,比如说喝醉的武士,这群穷得就剩把刀,生来只会砍人这门手艺,幕府又不让他们打工。
如今这群闲极无聊,坐吃山空的失业武士,才是长崎最大的不安定因素,不过还好缉盗们也都是武士出身,面对这群醉鬼更占优势,才没有让他们酿成大的灾祸。
转了一大圈,赵震失望的发现,他们最后的终点还是码头,不过不再是长崎奉行设立的屋敷码头,而是长崎西南一个深水湾区。
赵震警惕地握了握腰间的匕首,小心地记着来时的路,不断用眼睛寻找标志性建筑。
他在后世与日本商人打交道时,发现他们最可怕的地方,一是敢赌,二是你永远不知道他们下一步会发什么疯。
在一艘怪异的中式船体软帆船前,轿笼终于停下了,上船的木板早已搭好,一个看起来比荒木年纪更大的武士正在栈桥上反复踱步。
透过微弱的火光,能看到船帆上印着一个古怪的图案,三个叶片形成的树上,又多长出了两棵树。
“荒木老,观看夜间的海浪,那是文人和女人的爱好。对于一个海商来说,这可称不上什么美景。”赵震笑着抱怨道。
他是不信荒木宗太郎会带他来看海,他请自己来的目的多半在这条船上。
“作为一个享受着大海带来利益的人,我们要永远保持着对海和船的热海。如果你哪一天开始心生烦厌,那便要和我一样做个只能在尺寸间腾挪的老汉了。”荒木宗太郎不软不硬地回了一句,随后指着那艘船说:“我要带你看的美景,就在那船里,那里绝对有男人最喜欢的景色。”
男人最喜欢的景色?看着笑得有些猥琐的老头,赵震不禁开始浮想联翩。
慢慢地走到那小船边,赵震才看清,栈桥旁竟然还跪着六名全身裹着黑布的男人,他们身型矮小,腰上俱挂一柄断刃,而不是常见的武士刀。
最令赵震惊奇的是,他们居然一动不动,甚至在这寂静的夜晚,却连他们的呼吸声都听不到。
那个老年武士看来和荒木宗太郎十分熟稔,上去就拉住了对方的手臂,两人耳语几句后,武士的眼睛就在赵震身上上下打量起来。
“我给你带过来可是位贵客,希望你的东西足够漂亮,不要让客人感到虚度此行。”荒木宗太郎轻轻拨开了对方握在自己胳膊上的手,向他介绍起赵震来。
等待的武士正是志贺元田,他憨憨一笑道:“一定不会的,我从来人身上闻到了男人的气息,他一定会对他要看的爱不释手的。”
听够了他们打的哑谜,赵震跟随着两个白发苍苍,却都健步如飞的老者走上了甲板,身后的那六名黑衣人也一并跟上,他们走路的时候连一点声音都没有。
甲板火把被逐渐点起,志贺元田走到一个木桶前,两把就将盖在上面的柴草扔出,从中拿出一个圆柱形的油布包。
包裹很重,重到老人必须双手紧握,绳子都是另一个人帮忙解开的,油布褪去。露出了一只又粗又长的火铳。
“西班牙穆什科特火绳枪?”赵震看着这个口径超过20mm的东西,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火绳枪能达到这个长度。
“什么穆什科特?”志贺元田纳闷地皱起眉头,拍了拍那黑色的铁管道:“年轻人,让你长长见识,这叫抱式大筒!”
第四十七章 军火贸易
与后世的想象不同,十七世纪的亚洲绝不是一块火器的净土。不但明朝发展出了鸟铳、鲁密铳等装备,日本在葡萄牙传教的帮助下也发展出了种子岛铁炮、狭间铁炮等火器。
不过眼前的这个抱式大筒,绝对是火器中的奇葩。
据志贺元田介绍,赵震面前的还是轻型大筒,川中岛天守阁中还有口径达到80毫米的巨大筒。
80毫米?你能想象人类抱着个大炮满地跑吗?而且还是群平均身高在一米五徘徊的短粗胖!想想那反人类的后坐力,赵震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赵君,你不要看它长得小,但是他也能放千人杀。就是上千人向你冲来,一炮下去,再无人能站在你面前!”志贺元田拍了拍手中的大筒,自豪地介绍道。
在中文修辞这方面,日本人学得最好的就是夸张,赵震在后世就甚为了解。
果然,所谓千人杀也不过就是霞弹而已,看着赵震有些波澜不惊的面色。志贺元田又介绍了他的另一个神奇弹药——棒火矢,大筒可以将粗大的点火木箭准确地射向敌船!
“当年在长门浦时,先主公就是用大筒射出的火箭,点燃了李舜臣的龟船!”志贺元田一脸豪情地说道,仿佛当年自己就在现场一般。
赵震摸着黑黝黝、胖墩墩的大筒,忽然觉得这货看起来顺眼多了,没想到你还是个隐藏的火箭筒啊!
这东西放在陆地上要多柴,有多柴,但是放在船上无论是充当甲板清洗员,还是对着下船舷放火,说不定还真能取得点奇效。
日本人能放得动,以自己水手更加强壮的身材,完全可以当做人形自走炮使用。
这样的大筒一共有四门,要价仅仅三十两一门,更令赵震惊奇的是,剩下的普通铁炮几乎不分口径质量,只以年限做标准。
拥有五十年历史的种子岛铁炮,自然是爷爷辈的,售价达到了惊人的五两。
丰臣秀吉特为征朝打造的铁炮,算是儿子辈的,售价也只涨到六两每只。
最后是大阪夏之阵,德川家康支援的那批江户国友铁炮,这些孙子辈的铁炮的价格也只有九两,折合四两白糖。
当赵震和荒木宗太郎回到庭院时,后面已经跟上了一辆装满两百只国友铁炮,四门抱式大筒的马车。
日本铁炮装药少、威力小,不过他们也有好处,一不炸膛、二不用支架,这在海战中就变得更加实用了。
“荒木老,这批火铳不会是赃物吧,怎么卖得这般便宜?”赵震在茶室刚刚坐下,便开口问道。
“现在才问这个问题,是不是有点晚了?”荒木宗太郎淡淡一笑,把一个精致的茶杯推到了赵震面前:“赵君放心吧,货物本没有价格,只不过是买卖双方意愿的影子而已。还记得我上次劝你来日本买铁炮吗,原因就是如今太多的藩主都经过了改易,再没有钱保持以前的军队。大名们每年又要到江户参觐,要觐见送礼,要维护家声,这笔钱又万万省不下来。那么铁炮就是他们少数值钱的东西了!”
赵震听到大明要去江户参觐,随即也是一笑。
参觐交代吗,关原之战后,德川家康参考秀吉的做法,在江户城为大名提供屋敷,同时要求大名妻子在江户居住。
等到他的孙子家光上台,更是要求近郊的谱代大名长期居住在江户,远郊的一年参觐一次,只有对马国宗氏和松前藩可以三年一朝。
这种类似西周分封体制的封建制度,确保了日本到黑船来袭时前,近两百年的统一稳定。
同时大名们由于无论在去江户的途中,还是到了江户城中的各种宴请,都要花费巨大的金钱,这一方面削弱了各个藩国的实力,也大大刺激了日本的经济发展。
赵震抿了口茶笑问:“荒木老为何不在江户开一家店铺,想必一定会赚得盆满钵满。”
“我老了,只能靠收些海货,为儿孙留点积蓄罢了。江户的商人可是天下间最大的商人,我一个渔商之后,又怎么敢去坐这样的奢望呢。”
荒木宗太郎语气充满了无奈,但是眼神里却露出了一丝不甘。
赵震摇了摇手中的茶杯,却笑呵呵地说道:“借用荒木老刚才的一句话,人有年龄,货物却没有年龄。当我们手中有每个人都需要的货物时,江户的商人自然就会把我们抬进屋中。”
“呵呵,喝茶,喝茶。”荒木宗太郎并没有接话,只是为他续上茶汤,顺便打探起赵震白糖的最大出货量。
赵震可以两三句话点燃流民们的热情,但是对于这种久经商海的老生意人,他们永远都不会暴露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除非——他想骗你。
品着清幽淡香的绿茶,唠着丝绵茶药皮的进出价格,商人们的对话总是这么索然无味,只有庭院里的柳杉飘下纷纷落叶,准备好了迎接寒冬的到来。
在长崎仅仅停留了两天,赵震就准备起航,临走前,荒木宗太郎将一叠印着朱红大印的纸张交给了他。
赵震仔细一看,上面用日文写着:“异国渡海朱印状”,他有些古怪地笑道:“我每次开船都来长崎,实在用不上这证件啊。”
“留着吧,明国船只持着这朱印状,可是能申请在浦贺停留的。”荒木宗太郎笑着把文件又往他手里塞了塞。
浦贺港,便是扼守江户城海路的门户,也是外国船只能够到达离江户最近的地方。
离开了长崎,赵震的下一站是平户,郑芝莞这次不在了,接待他的是李旦的亲儿子李国助。
李国柱在父丧后,就一直居住在平户,不过郑芝龙待他还是不错的,满身绫罗,手摇折扇,俨然一派明国贵公子的样子。
如今经营着这船厂和在平户城内的几家商铺,再不理海上之事,日子过得倒也悠闲。
上次来平户买船时,两人曾经有过一面之缘,通报了姓名之后,便当即答应陪赵震看船。
郑家的船厂虽然不造船,但是海湾里总是有新货出现,赵震硬是又淘到了与上次买船时几乎一般大小的沙船,这郑家的“货源”可真是太过充足了!
第四十八章 对付清官的方法
朝鲜务安府城,近百名官奴婢流水一般被成包的米袋搬上沙船。
为防止他们私藏粮食,这些人只穿一条兜裆裤,把米袋顶在他们包好的头上,踏着小碎步迎着寒风往返忙碌,有如荒草间的蚂蚁。
赵震和朴国昌坐在一个三面围上布幔的草棚中,此时虽已进秋凉,脚下烤着火盆的二人也不觉得冷。
桌子上的菜肴也与上次大有不同,热气腾腾的牛肉汤摆在正中,五花三层的猪肉在炭火上烤得滋啦作响,塞进红枣栗子烹饪出的肉鸡入口即化,着实让赵震领略一下古韩餐更加原始的味道。
朴国昌端着从婢女手中接过的热酒,静静地看着面前繁忙的景象,他却摇了摇头,忍不住长叹一声:“哎,赵兄,你说说这足足能装满两船的粮食,那一千贱民只需不到一年就能给你吃得干干净净。”
赵震眉头一皱,这些粮食是给三百人按照十个月的口粮计算的,这朴国昌怎能说成千人。抬头看看他们面黄肌瘦的样子,赵震心中瞬间明了。
在肚子里没有油水的年代,人们对于粮食的消耗是巨大的,即使按照温饱线上来算,一个成年人一天也要吃掉一斤大米。而按照朴德昌的算法,这些官奴隶一天还不到半斤米,只能属于保命的范围。
只是这种饥饿的感觉,胖成球的朴国昌估计一辈子也体会不到,就连他身边那些官婢看向同样出身的男**隶,也是一脸鄙夷的神情。
眼见这般情景,赵震也为多言,反倒端起一杯酒敬向了朴国昌:“所以赵某还多有仰仗朴掌柜之处啊,这三千石粮食不过是开胃小菜,日后赵某所需,何止万石米粮!”
听到万石米粮,朴国昌脸上既无惊讶,也无惊喜,只是微微笑道:“罗州每年剩谷,莫说万石米粮,便是二三十万石,挤一挤也总是有的。不过鄙人却有一难处,实在不敢放手施为啊。”
赵震顺着他的眼神,便看到了远处寒风中矗立的镇守钟吉,他身边的几个卫兵已经冻得哆哆嗦嗦,但是这个身材单薄的书生,却如雕塑般一动不动。
想想当日此人在金正丰面前恭恭敬敬的样子,赵震有些不解地问道:“只要仁兄能结好金州牧,又何须忧虑此人?”
“不得不忧啊,这钟镇守老师可是陛下的谋主崔鸣吉。虽然如今因为降虏之事,闲置在家。但是他日若有复起之时,这钟吉必定一步登天,到时他若是那此事问罪,鄙人一家的头颅可都难保啊!”
赵震看着再不复刚才指斥力夫时嚣张的朴国昌,压低了声音说道:“朴兄何须烦恼,世间难为之事,不过卑辞厚币罢了。”
听到赵震言语,朴国昌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面上神色更加愁苦。
“赵兄把这事想简单了,若是钟大人懂得人情世故,我等罗州商人又为何落得如此窘迫。初时我等看他家中只能食鱼喝粥,便进献金银锦缎,可他却一概不收,反要治我等贿赂上官之罪。待有人打听到钟妻不能生养,我等又托人送去美婢娇娘,结果都被他拒之门外。”
“后来州牧怜惜我罗州经济疲敝,终于说动一位他的旧友,到务安以大义责问,斥责他严苛禁海致使府内百姓贫苦,州中商货不通。结果你猜他怎么说,为了国家禁海大业,只能先苦一苦百姓了。然后整日拿着书卷到田中讲学,教诲乡人安贫乐道,结果那位旧友回来之后,就羞愧得闭门谢客了。”
听了朴国昌将这位钟大人的事迹娓娓道来,赵震突然倒吸一口凉气,自己居然碰到了一个清官!
这钟吉当真了得,简直把自己活成了儒家教科书里的人物,难怪把朴国昌这般跋扈的一个商人,都吓得瑟瑟发抖。
不过这朝鲜人学儒,也真是把自己忽悠瘸了。我大明也禁海,但是人家东林党禁的是升斗小民,海上行商,反倒把走私的垄断权送给了士绅官宦。结果上得官声,下顺民意,死了上百年,还落得个正人君子的名声。
可是这钟吉简直把自己变成了块又臭又硬的石头,活活把所有人的生路都堵死了,但是谁让人家有位好老师呢!
赵震的眉头也渐渐紧锁,这罗州可是他起家的重要一环,若是真因为担心这位钟大人,而不能让罗州商贾大胆来此经商,那自己拿什么养活岛上的辽民。
不行,不能就这么放弃!
我中华悠悠五千年,我就不相信找不到对付清官的办法。
就在那一刻,赵高、秦桧、严嵩、李林甫,一个个遗臭万年的名字在他脑中不停回响。
细思半晌,赵震突然举起酒杯一仰而进,拍了拍朴国昌的肩膀悠悠说道:“听了朴兄所述钟大人行止,小子真是钦佩莫名啊,直让我想起我大明朝开国以来最清廉的一位臣子!”
朴国昌上下反复打量着赵震,就差用手去摸他的脑袋,检查一下他是否发烧了。
在务安开港这件事上,两人的利益完全是一致的,可这个明人怎么突然赞颂起了钟吉。
不过朴国昌一身肥膘不是白长的,沉得住气几乎是他最大的优点,他面色也不变,只是淡淡接话道:“大明朝自古君贤臣明,我等虽身在偏邦,也是羡慕不已,不知赵兄想起的是哪位圣贤?”
“海瑞,海刚峰!”赵震一脸自豪地说道。
朴国昌的心更凉了,海瑞的大名他怎能没听过,那是位上敢骂皇上,下能斗贪官的猛人啊!而且他好像最喜欢对付的,就是自己这种与官府勾结的官商了。
若是这钟吉钟大人有海瑞十分之一的功力,朴国昌发誓自己以后都不再踏进务安半步。
“我大明朝清官无数,可鄙人最佩服的就是这位海大人,仁兄可知道我最佩服他哪一点吗?”赵震牵起了朴国昌的大胖手,眼见对方只是面无表情地摇头,他也不卖官子,继续说道:“一般的清官,那都要在底层蹉跎数年,大多数都泯然众人矣。不过我们这位海大人,不但官做得清,而且还升得快。朴兄可知是为什么吗?”
这个朴国昌倒是没有听过,儒家官场谁不知道谁,做清官还能火箭升迁,这得是多大能耐,心中的求知欲一下子就被勾了出来。
“就是因为他清廉了,以至于与他同事的官员都活不下去了,所以他们就想了个办法:替他送礼,为他买缺,只求把这位青天大老爷从自己这里送走。”
看着赵震那张似笑非笑的脸,朴国昌此时心中就一个感觉:绝!真绝!简直太绝了!
在大明当官的都是些什么人啊,连这样的招数都能想出来!
聪明人之间不需多说,伴着官奴婢们的号子声,朴国昌和赵震相视而笑,整个暖帐里都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第四十九章 大幕拉开
皮岛秋天的清晨颇为美妙,遥远的海面先是现出淡淡的白色,待到背景明亮时分,东方即细长地拖曳出了一带紫云。
雕梁画栋的东江帅府中,东江总兵黄龙端坐在一张虎皮帅椅上,一边品尝着京城名厨做出的羊奶羹汤,一边听着尚可爱汇报军情。
“这么说,你们是将这李梅抓了个人赃俱获?”放下景德镇的碎花瓷碗,黄龙悠悠地问道。
“何止是人赃俱获,黄帅你是没看到啊,那船舱里可满是皮货、辽参。这帮胆大包天的狗贼,也不知是听了什么人的忽悠,说是这些东西到了倭国能换十万两白银,货沉船慢,正被在下逮了个正着。”尚可爱说得甚是激动,李梅带的何止是一条船,只不过另一条船没有回皮岛罢了。
“他可曾说这船货是谁的,有没有供出什么名字来?”黄龙问得急切。
“没有,这厮嘴巴硬得很,偏说这船货都是他自己往日积攒的。”尚可爱答得干脆。
“啪!”黄龙一巴掌把帅案拍出了脆响,从左往右摸了把自己的络腮胡子,冷冷下令:“把那李梅打入死牢!尚守备,我不管你用何种办法,务必查出幕后指使!”
自打被任命为皮岛总兵,黄龙先是因为刘兴祚兄弟骄横跋扈,不敢登岛。后来终于熬到沈世魁骤然发难,扳倒了这块他升任皮岛总兵的绊脚石。
就当自己要欣喜上任,天杀的鞑子又冲出来要占领皮岛,吓得他以为自己这个皮岛总兵,马上就要向辽东巡抚看齐,成为一个有名无实的空衔。
还好张焘、沈世魁等人玩命,连番血战终于杀退了鞑子,自己也如愿上了岛,娶了象征皮岛统治权的沈小娘子。
虽然自己是她的第三任丈夫,不过这妇人非但生得花容月貌,床底之间更是花样百出,惹得黄龙整日以辽参当做萝卜吃。
不过他的这位岳父大人可就没那么贴心了,不但自己阳奉阴违,甚至还牵连孔有德、耿仲明。此二人虽去了登莱,可人虽走,茶未凉,原来的老东江简直是水泼不进。若非有尚家支持,他现在早就变成个空头将军!
尚可爱这时却犹豫起来,低声回道:“黄帅,这李梅可是耿仲裕的亲随,卑职怕若出了什么差错,那厮日后若是纠缠起来……”
“呵呵!”黄龙一声冷笑打断了尚可爱的话,两步迈到堂中,盯着跨间尚可爱的脑袋阴恻恻地笑道:“这可是贩卖军资外加通倭的大罪,咬上谁,谁就得死,我管他姓耿还是毛?”
尚可爱再不敢推辞,口称得令,转身便向堂外走去。
“慢着!”尚可爱还没走到门口,就又被黄龙叫住,未及转头,就听他吩咐道:“先给你四弟写封信,让他尽起广鹿岛水兵速来皮岛。
尚可爱忙回身解释道:“黄帅,我四弟正奉孙军门之命,袭扰鞑子后路,脱不开身啊。”
“你原样把我的话带到,孰轻孰重,让他自己思量。”黄龙说完这句话,便转入了内堂。
一个小校把红色披风搭上还在发呆的尚可爱的肩膀,轻声说了句:“将军,起风了!”
尚可爱醒转过来,盯着黄龙离开地方向,喃喃地跟着说了一句:“是啊,就要起风了!”
崇祯四年十月四日,尚可爱擒李梅至死牢,严刑拷打,断骨折臂,李梅自断其舌,不发一言。
于此同时,在皮岛的另一头,耿仲裕两头下去,就把沈府的地砖磕得粉碎。
“沈帅耽搁不得了,你再犹豫,万一那李梅招出什么来,那可是杀头抄家的大罪啊!”
沈世魁反复揉捏着手中的两个核桃,发出吱吱嘎嘎的响声,他何尝不知耿仲裕说的是实情。
可这事发突然,自己虽然作了千般准备,万般计较,但是到了动手这一刻,沈世魁的决心却迟迟难下。
耿仲裕跪在地上,看沈世魁沉默不言,头也不磕了,频频用对站在旁边的李应元使着眼色。
李应元得了信号,赶紧上前一步,拱手劝道:“沈帅,黄扒皮身边唯一可虑者,便是尚可喜部,如今他们却被派去袭扰建奴海岸,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
孔有德渡海遇险,损失了大半部署,而黄台吉此时已经祖大寿团团围住,攻打甚急。孙元化忙令张焘节制东江诸将肆机骚扰后金防线,陈有时、毛承禄如今都在海中“迷路”,唯有尚可喜奉命出海。
“可是陈帅、毛帅如今也都联络不上,冒然行事,只恐会有意外啊。”沈世魁这话说得中气不足,他越想越是烦躁,竟直接在屋中反复踱步起来。
耿仲裕和李应元看着眼急,也没有什么办法,二人虽也各有部曲,但是没有这位东江泰山点头,终究差了半分胆气。
就在这寂静时刻,附中管家突然从后屋转进,将一封红色书帖送入沈世魁手中。
“咔!”地一声从沈世魁手中响起,耿仲裕寻声看去,竟然是那两个刚才被老帅把玩的核桃,生生被握得碎裂,如今已化作一片一片的碎壳掉在地上。
“沈帅,出了何事?”李应元看着沈世魁逐渐翘起的嘴角,却突然感到一股熟悉的杀气,正从这个头发花白的老帅身上散发出来。
“能出什么事?不过是黄帅请我们这些东江的老家伙一起去他府中坐坐。”沈世魁把书帖合上,举起来左右端详了一下,回身就扔进了堂内火炉之中。
“耿、李二位将军,你们且去舒管事去我后宅去些银两吃食,明晚好好跟兄弟们乐上一乐。”沈世魁拍了拍被炉灰染脏的双手,看见堂中二人眼神慢慢发亮,又赶紧补上一句:“记住只找老兄弟!”
……
皮岛之南二百里海域,一艘庞大的沙船却被两艘百料小船截停在那里。
一个贼眉鼠眼,身量瘦小的朝鲜江华岛水军军将,带着五十两白银志得意满地从沙船上跳下。
小船上的人这才缓缓收起弓箭,让开了北上的道路,船上的士兵个个都喜气洋洋。
“妈拉个巴子的,真是天下乌鸦一般黑,咱们也不去汉城,还要被这帮棒子兵勒索!”吴大彪子狠狠地咒骂道!
对方毕竟是江华岛的御林军,赵震并不想惹麻烦,自己最近一直在忙着运输物资,这群水兵一直没经历什么实战,万一打狼不成反惹来狼群就不值得了。
“心疼了,受气了,那就回去给我好好练,总有一天咱们得让这帮朝鲜船绕着咱们走!”赵震咬了咬牙道!
第五十章 请君入瓮
若论皮岛上最为标志性的建筑,自然是总兵府邸,这座恢弘壮丽的建筑,原是毛文龙建造的大都督府。经过刘兴治、刘兴祚两兄弟的翻修更显得富丽堂皇。
黄龙初登岛时,眼见这里亭台楼阁鳞次栉比,宛如江南水乡;高屋大堂金碧辉煌,好似王宫贵府。
这位军户出身的皮岛总兵官忍不住发出了:“人言毛文龙是海外天子,今日一见名不虚传”的感慨,转身就把这里选作了自己的驻地。
今日这座总兵府邸异常热闹,一大早上,门楼前便停满了绸帘官轿,满载着各种珍玩的马车更是将侧街堵得满满当当。
游击、守备们的家丁还能站在院墙下避风,至于千户、百户们的家丁就只能抱着膀子在道边喝风。
皮岛的百姓们也如过节一般,不少父母都带着孩子过来见世面,能一次性见到这么多大人物的机会可是不多。不过他们都藏起了自己平日里的要饭碗,躲在离家丁们远远的地方。
不过商人小贩是不敢靠近的,若是不幸有官兵看上自己的生意,那今天的生意就算白做了。这群吃馆子都不问价的主,难道吃你几个破饼还能给钱。
“爹啊,俺饿。”小萝卜使劲把身子缩进父亲的怀里,抓着他的衣襟无力地喊道。
萝卜爹摸了摸他硕大的头,温声安慰道:“好娃,再忍一会哈。等大帅们吃完了,那群仆役就该出来倒折箩了。那剩菜折箩了,你还记不记着咱上次还能找出来过肉丁呢。”
父亲的话一下子就勾起了小萝卜幸福的回忆,那肉丁的味道多香啊,香得他差点把舌头吞进去。
不能再想了,越想肚子越饿,自己还得留足了力气待会抢折箩呢!
“哗,哗!”一阵兵甲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小萝卜在父亲身上使劲一抓,“爹,过兵了!”
萝卜爹,赶忙站起向远处眺望,只见一队队穿着破衣烂甲,拿着长枪短剑的东江士兵正从四面八方涌来。
“讨公道,发欠饷!”
“讨公道,发欠饷!”
一名走在最前的军官呼喝之下,周边的士卒们顿时响起一浪高过一浪的高呼。
“娃,快走!”萝卜爹拉起摇摇晃晃的小萝卜就要跑。
小萝卜却不干了,拖着爹爹的手喊道:“爹,不说待会吃肉丁吗,为啥要走!”
“大兵们是要闹饷啊,别待会肉丁没吃上,反倒吃了刀子!”萝卜爹嘴上虽然解释着,但是却再不敢等待,把小萝卜扛在肩上就走。
幸亏小萝卜身体轻,已经两天没吃饭的萝卜爹终于在士兵来临前,带着他逃之夭夭。
毛文龙生前,东江军也时常闹饷,不过那时大家都能预测得到,只要是朝廷派文官登岛,那十有八九便要生事。
那种闹饷并不可怕,皮岛的老百姓还乐得参与,因为他们也是毛帅报上去的“兵”,也吃朝廷发来的“饷”。
可是毛文龙死后,东江兵的闹饷忽然就变得不可预测起来,岛上来了新官要闹,朝廷命令出兵要闹,逢年过节都要闹。而且这种闹饷百姓们是万万不敢再参与的,因为乱兵们现在可是真敢杀人了!
总兵府邸内外十三进,当真可称得上庭院深深,即使外面发出了怒吼响如雷鸣,但是却丝毫惊扰不到位于后院的内庭。
黄龙坐在上首帅案,把玩着手中的细瓷酒杯,面色轻松地堂下的东江诸将。
自己身边的泰山大人老神在在,闭目养神,而下首的那些将官却如热锅上的蚂蚁,不断用眼神和嘴角相互交流。
“怎么样,本帅已经把好话说尽。若是各位不愿交出家丁,那么若是那李梅报出谁的名字,本帅可就只能秉公办理了。要知道这通倭大罪,依我大明律例,是可以先斩后奏的哦。”
黄龙说出这番话,顿时感到通体舒泰,好像把胸中压抑已久的一口郁气尽数吐出。
明末军纪败坏,克扣军饷喝兵血之事,几乎已是军中常例。营中绝大多数的士兵都是吃不饱饭的,但是军将们的家丁却必须吃香喝辣,这些武艺精湛的家丁才是军将保命立功的倚仗。
一旦交出了家丁,这些东江军将就成了没牙的老虎,再也威胁不到黄龙半分。
黄龙对于自己这次杯酒释兵权的安排更加自豪,今日之后,自己就做到了袁都督都未竟的功业!想到自己还在帐下安排什么刀斧手,真是白费了力气。
“蹬,蹬,噔。”一名亲兵突然跑入堂中,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道帅案前冲着黄龙打了个千,“大帅,外面有乱兵闹饷!”
“果然来了。”黄龙冷笑一声,耿仲裕和李应元今日没来,他便算到这二人可能要狗急跳墙。
此时在总兵府中已经集结了一百军士,他就不信这些人敢于杀官造反。只要能够将两人逼住,乱兵气势一泄,那么耿仲裕和李应元的罪证就又加了一条!
至于那堂中的东江诸位军将,估计等待的也是这一刻吧,老子就让你们看看什么是请君入瓮。
“废物,区区闹饷,就值得你如此惊慌,滚。”黄龙一脚将那小校踢飞。
只见他把外罩的锦袍一把撕烂,随手往旁边一丢,里面赫然是早已穿戴好的锁子铁甲。
“诸位兄弟,且随我去会会这群不长眼的乱兵!”只听他沉声一喝,堂内屏风后顿时一片刀剑铿锵。
沈世魁睁开半臂的双眼,眼前竟已多了百多甲士,细看之下,黄龙竟是将全部家丁都集中在这屋檐之下。
黄龙看着自己家丁士气高昂,忍不住得意一笑,正打算瞅瞅堂中人的窘态,却见案几后的东江诸将也都站起身来,拱手对着黄龙喊道:“某等也愿随黄帅前去平乱。”
堂上高坐的沈世魁更是走到自己身前,仓啷一声拔出自己的佩剑,微微笑道:“对付这群乱贼,何须客气,老朽虽然年迈,也愿与黄帅并肩平乱!”
黄龙几乎不可置信地看着这群义愤填庸地东江军将,难道自己冤枉了他们?
“讨公道,发欠饷!”大门外闹饷之声愈加高昂,黄龙当然不能拒绝他们的好意,便冲着诸位东江军将拱手环敬,以表谢意。
“杀!杀!杀!”三声暴喝之下,院中士兵们摇晃着磨得雪亮的刀刃,随着自己的主帅直冲向乱兵聚集的府门!
第五十一章 东江乱局
“尔等官兵之身不在营中好生操练,却在此处无故喧闹,难道是以为我大明军法虚置,还是觉得我黄龙的刀杀不了人!”
总兵官邸大门外,本来黑压压的闹饷士卒,先是被府中猛然冲出的家丁惊得停下了脚步。
如今又见黄龙拔刀厉喝,一时间场中竟是平静了下来,面面相觑地看向队伍中主官方向。
“黄总兵,你休要虚言恐吓,我等为朝廷立过功,替东江流过血。可是自打崇祯三年,袁贼阴杀毛帅后,给兄弟们发过一次亏心钱,到如今已整整一年,吾等连半个铜子儿都没看见!”耿仲裕大踏步地走到阵前,迎着黄龙大声吼道。
接着又用手指着黄龙,回身冲着乱兵冷道:“我可听登州地耿帅说过,今年孙军门可是从登州运来了春夏月饷,但是这些钱到底哪去了!”
皮岛之上谁人不知,耿仲裕是登州中军参将耿仲明的亲弟弟,这话从他嘴里说出,那是再可信不过。刚才呆立的士卒们瞬间又蠢蠢欲动起来,看向黄龙的眼睛越发血红!
黄龙嘴角微动,面上看不出半点惊慌,这春饷夏饷确实被他扣下了,但是这钱并不在他手里,而是被当做年中皮岛之战的赏赐和抚恤银子早发到士卒手中。
东江军功赏赐,一概以首级论。皮岛之战的首级还在宁远审核,朝廷的赏银抚恤最早也要年末拨出。自己只要将实情讲出,耿仲裕掀起来的这点小风浪自会平息。
他清了清嗓子,面对那些虎视眈眈的乱兵,又向前逼近了一步,可他正准备张口之时,却见身后一位东江军官猛地冲出!
“饷银不发上官肯定自有打算,岂容尔等在此聒噪,我看你们是活腻歪了!”
那将官大喝一声,随即一刀砍翻了个正在前排的老卒。
“杀人了,他们杀了伍三叔!”身边的兵丁看着伙伴倒下,扯着嗓子就向后喊:“兄弟们,活不成了,我们反了吧!”
军营闹饷最怕见血,眼见己方有人被杀,身后的乱兵再难压制。
即使黄龙马上说了实情,也完全淹没在了场中的怒吼声中,再无人肯听。
海浪一般的乱兵冲了上来,黄龙的家丁迅速绕到主将身前,将两三个抡刀预劈的士卒砍倒,可是这只能让事情变得更糟,乱兵们的愤怒彻底被点燃了!
黄龙看着突然失控的局势,一时也有些恍惚,左右环顾就想找出刚才杀人的军将,可是还没等他找到。护在府门的家丁却突然喊道:“乱兵,有乱兵从府中来!”
黄龙赶紧向自己的帅府看去,果然见到一群乱兵从府中南门方向突入,彻底截断了自己的后路,为首是一名豹首环眼的军将,不是今日缺席的李应元还能是谁!
“兄弟们,杀啊,把黄扒皮抓了,拿咱们的血汗钱啊!”耿仲裕看到计策成功,舞起手中大刀,率领着四面八方的东江士兵杀上前去。
……
半个时辰之后,东江总兵黄龙连带沈世魁以下诸名东江将领,一齐被绑缚至皮岛演武场,岛上一万六千名士卒全部被叫来观审!
“黄龙狗贼,还不跪下!”场中耿仲裕的声音分外嘹亮。
“某家是朝廷亲封的总兵官,因难屈膝跪贼。我劝尔等速速迷途知返,否则,啊!”
“大人,你看,耿守备把那黄扒皮的腿打折了,太解气了!”场下人群中的一个小兵仗着个子高,正为自己的把总秦耀祖做现场直播。
“解气个屁,黄扒皮走了,不过是再上来个沈扒皮,耿扒皮罢了,哪个不是吃兵肉,喝兵血的鬼。”秦耀祖却是半点兴趣都没有,只是眯着眼睛琢磨着什么事。
“那也不是,咱们陈帅当日坐上总兵时,可是逼着每个将官都将粮布发到兵卒手中。”大个子士兵抗议道。
秦耀祖却冷笑一声:“所以啊,当日刘兴治杀他的时候,老东江的那些游击、守备们都个个装聋作哑,哪个还记得陈帅是他们多年的老哥哥!”
大个子士兵被自己把总一说,记忆瞬间回到了去年的四月那个夜晚,还在屋中为毛文龙写洗冤奏折的陈继盛陈帅,午夜却被乱兵冲入府中砍杀。
陈氏亲兵一直抵抗到了天明,东江诸将始终未派一兵来援。
而当那时还是千总的秦耀祖,带着四处求援无果的自己回返时,陈帅的头颅已经被挂在了这座演武场的旗杆上。
“耿仲裕、李应元,尔等欺私贩军资,欺骗士伍,煽动兵乱,有何面目在此妄称代表东江兄弟!”
黄龙的厉喝把这名士兵从回忆中唤了出来,他赶紧又把眼睛投向场中,这名皮岛总兵正捂着一条不断流血的断腿,对着耿仲裕怒目而视!
“有何面目?我看你有何面目!”耿仲裕狞笑一声,手中突然寒光一闪,削下了黄龙的鼻子!
耿仲裕高高举起黄龙的鼻子,这血腥的场景刺激着现场官兵的感官,东江士兵们瞬间掀起了巨大声浪,万千言语最后就会聚成为一个词语:杀了他!杀了他!
耿仲裕在这一刻,就如后世开演唱会的爱豆,观众们的呐喊让他更加兴奋,转了个身又拽住了黄龙的一只耳朵,冷冷笑道:“尔可听见我东江士卒所愿?”
黄龙鼻子刚刚被割,满面鲜血,直疼得摇头晃脑,如何还能说话。
耿仲裕高声叫道:“你若听不见,还要这耳朵作甚!”
说罢,生生将黄龙的耳朵割了下来。
就当东江士卒的热情又到了另一个巅峰时,大个子士兵却忽然被自己的把总拉了出来。
“待会他们必定犒赏三军,你去带几个老兄弟趁乱偷出两艘小船,就在南面的耳朵湾里呆着,夜里我会带人去寻你们。”秦耀祖细细叮嘱道。
大个子一惊,忙问道:“把总这是为何?”
“这么多年没上岸,我看你是呆傻了。这黄龙何等人也,朝廷亲派的总兵,海上有尚家撑着,登州有张大人顶着。咱们如今还是耿仲裕那厮的部署,等到朝廷反攻倒算之日,焉能有我等好果子吃!”
秦耀祖所带的百二十人,都是陈继盛多年积攒的精锐,陈帅败亡之后,沈世魁私下护住了他们。秦耀祖由千户降作百户,一直编在耿仲裕军中,充作陷阵炮灰。
自从兵变开始那一刻,秦耀祖就在想自己部署的出路,如今看见耿仲裕的作为,他终于下定了出逃的决心!
第五十二章 海上救援
皮岛南面五十海里之处,赵震的辽客号正向北戗风逆行,避开一片片两尺高的巨浪。
渤海入秋以后风浪变大,八百石的沙船也如一叶扁舟,在海中不断摇摆。
不过这并耽误赵震船中的水手训练,在木村井五郎的调教下,这些汉子们正迅速适应着新买的日本铁炮。
水手们对于火绳枪并不陌生,但是明军使用的鸟铳,明显和日本的铁炮有所区别。
鸟铳的作战对象是满蒙骑兵,所以身管细长,装药三钱,射程可达两百步。
而现在船中用的六匁国友铳,身管短粗,有效射程五十步,但是分量轻、射速快,明显更适合火枪兵对射。
赵震商人出身,让他去攀科技树,搞什么造枪造炮,他确实少了些钻研精神。不过要说玩资源整合这一套,他摆弄起来倒是得心应手。
万历战争时朝鲜人就曾总结:倭人善枪、天朝善炮。经历战国时期五十年的实战,在十六世纪初期,日本确实摸到了世界顶尖火绳枪的门槛。
虽然大明的技术可能更先进些,但是工匠的地位以及更严格的质检程序,造成了日本铁炮在质量上确实更优越一些。
枪是日本铁炮,火药确实是从平户荷兰商馆买来的,此时欧洲人已经将黑火药的配比固定,甚至赵震买到手的时候,都已经是成品的颗粒火药。
更好的配比,带来更强的威力,颗粒化的火药也要比大明常用的粉末火药燃烧效能更高,除了尿骚味实在太重了一点。
而充当使用者的辽东士兵,他们生得身高臂长,有着东亚地区最好的身体条件。而且经过一个月的饮食补充,外加赵震早上练体、晚上洗脑、呃,是思想教育。
这群士兵现在无论是身体素质,还是精神状态,都已经赶超了船上的淮安水手。
日本铁炮本来不大的后坐力,放在他们身上约等于无,这不但让射击的动作更为标准,同时也可以在换枪不换人的情况下,提供更长时间的持续火力输出。
就连那几个如今看起来有点鸡肋的琉球水手,也被赵震挖掘出了他们的潜力,比如那个志愿成为第一个琉球火枪手的先进少年,就为国友铁炮能用上定装火药作出了自己的贡献。
经过连续进行了十二种不同火药计量的试射之后,他虽然从尚五根变成了尚四根,但是也彻底确定了两钱八的最佳装药量。为此,赵震还当众给他颁发了英雄火枪手的称号,并且赏银十两。
船上只有一个人是郁郁寡欢的,那就是吴大彪子,这厮自打看见了抱式大筒那傻大黑粗的外形,就像见到了自己命定的情人。
若不是赵震不允许,吴大彪子恨不得晚上睡觉都要抱着它。不过他很快就发现了一个问题,他每日只能跟着大家训练火铳,而自己心爱的大筒却只能放在一旁吃灰。
原因无他,这东西的弹药是特制的“千年杀”,抠门的志贺元田一共就给了十枚。打一发少一发的东西,赵震怎能舍得给他训练。
这天他又抱着大筒对着海中瞄准,赵先生可是许诺过他,若是发现海中有脑袋会喷水的大鱼,自己就可以快乐的放筒了!
喷水的大鱼没看到,但是远处却有一条小船,越来越近。
吴大彪子又兴奋了,对方要是海贼,这大筒也就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奶奶的,朝鲜御林军打不得,尚家的水师打不过,这下总碰上可以揉捏的小海贼了。
“铛,铛,铛!”
吴大彪子能发现的事情,桅杆顶的上斗早就摇响了警钟,刚才还在训练的水手们迅速回到了自己的岗位。
如今上斗的地位在船上直线上升,赵震不但将上斗组人数增加到三人,自己亲自教他们各种航海知识,而且还给他们配备了千里镜。
这东西赵震只从长崎买了两只,一只自己用,一只就给了上斗组。
在风帆战舰时代,桅杆上工作的人员绝对要是全船技术水平最高,航海经验最丰富,也是最勇敢的人。这些人除了观察海面以外还有确定方位和辨识目标的义务,这绝不是一般海员能干得了的。
“前面发现一只东江哨船,帆间没有旗号,船操得也极差。但是船里都是兵丁,一直在向我们招手。”像钢管女郎一样从桅杆上滑下的副上斗,跑到赵震面前汇报道。
此时赵震站在船首,也不断通过千里镜观察来船,随着两船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对船上的情况渐渐清晰。
对方是一艘三丈来长的明军单桅哨船,桅杆已经倾斜,竹帆像是一块破旧的门帘,被海风吹得东摇西摆。
船只吃水很深,但没有侧倾,应该还没有漏水。不过看甲板上密密麻麻的人,显然这只小船已经严重超载。
看样子,这只船一定经历了很严重的风暴。
“周鼎,让缭手降半帆,炮队集中在左舷,所有护船队都拿着武器上甲板。舵手向右偏半分舵,给我靠上来船。”
遇到遭受风暴的船只要相互救助,是赵震那个时代的海上铁律。不过来船是东江哨船,有了上次交战的阴影,赵震不得不先做好防御。
周鼎正是赵震从登州城里救出的那个大孩子,两人原本一个叫周三、一个叫周五,叫起来实在太过别嘴。赵震就索性给他们改了名字,大的叫周鼎,小的叫周易。
周鼎腿上是硬伤,好了之后就被赵震带着上了船,充当自己的传令兵。
随着赵震的命令周鼎送到船只各组班头,整个辽客号也都运转起来。原来方掌柜掌船时,每个船员都是独立的个体,赵震却设立了水手长、炮组长、卫队长、军需官四职,以便提高船只管理的效率。
大约过了一刻钟,两船终于靠到了可以互相喊话的距离。
“船上来者何人?速速报上名来!”吴大彪子手持抱式大筒,将黑黝黝的炮口对着哨船,威慑力十足地吼道。
船上的人个个有气无力,只有一个老者从船中站起,眯着眼对吴大彪子看了半天,才笑呵呵地喝到:“大彪子,不认识你秦叔了是吗?”
第五十三章 再无东江
“秦千总,秦大人?”赵震看看面前这个只穿一件单衣、冻得脸色发青的老汉,再看看一脸热忱的吴大彪子,犹豫了一下,才拱手见礼。
上次去皮岛之时,赵震也不是没见过东江军的那些千总爷,个个生得虎背熊腰,见人趾高气扬。可这秦千总给他的感觉更多是朴质,农人一般的朴质。
他拱出的手刚伸出一半,就听那老汉苦笑一声道:“当不得,当不得,今日再没什么秦千总,东家只唤我秦老汉便可。”
“秦千总,您,您这是怎么了?”赵震还没说话,吴大彪子却抢先问道。
刚才自己向赵震介绍秦耀祖时,可是为他好顿夸耀。吴大彪子自家中逃出,一路就是跟着秦耀祖逃到皮岛,从此结下了恩义。
后来吴大彪子被陈立三招走后,每次到皮岛都要带酒去拜访,秦耀祖也不摆千总架子,回回都留他在家中吃饭。只是一年前陈继盛遇害后,吴大彪子就再没打听到秦耀祖的消息。
“彪子,先莫说这些,我等兄弟在海中漂泊数日,东家可否先让我等上来吃些食水。”秦耀祖没接吴大彪子的话茬,倒是转身冲着赵震施了一礼。
“秦千总,这可如何使得,大家都是东江兄弟,些许食水赵某自当奉上。”赵震赶紧扶住了秦耀祖的手说道:“不过此地离皮岛已经不远,不如秦千总先带些食物回船,然后将船拴在我船身后,估计半日便到,大家到了陆上也能好好休息。”
“东家是想去皮岛?那东家就不用去了,这时岛上应该正在厮杀。尊船到后,恐怕就成了他人的口中之食了。”
“什么?”这话虽是从赵震口中问出,但是全船的辽东人几乎异口同声的附和出来。
虽然秦耀祖当机立断,早早预备了后路,可是自己刚领着两艘小船向西逃出半日,就看到遮天蔽日的尚家船队东来。
秦耀祖等人赶紧掉头逃跑,但他们不通观星定位,航海技术也欠佳。
经历了一阵风暴之后,非但己船的辎重多有落水,另一艘船干脆直接被浪头打翻,更惨的是他们迷路了。
秦耀祖拼了性命,救上来许多临船的兄弟,但这更加剧了船上的食水消耗,在海上漂流了第二天,他们就已经断了食物和淡水。
若不是碰到了辽客号,估计自己这些人闹不好就要死在大海之上。秦耀祖看到吴大彪子,便知道这船多半和归辽行陈掌柜有关系,所以便把耿仲裕擒黄龙兵变之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了赵震。
后面的事不用秦耀祖再说,大家便能够猜出岛上该经历着怎样一番血腥厮杀。
这时满载粮食的辽客号若是靠岸,不用说救济辽民,就是自己想全身而退也断无可能。
“多谢秦千总提醒,否则在下这一去恐怕凶多吉少。”赵震暗吸一口冷气,立刻命军需官烧水煮饭,还特意嘱咐要多放点盐。
不过对于让对方上船就食这件事,赵震却以自己船小人多为借口,要求对方分批上船就食。
船小?若说这十丈的沙船还小,那秦耀祖的那艘哨船又算什么?
人多?人是挺多的,光是眼前便站着四十多人,还个个拿着火铳,秦耀祖一看就知道对方是防备着自己。
不过他只是笑呵呵地说道:“应该的,应该的。东家能舍食水与我等已是大恩,自然一切听东家安排。”
见对方同意,赵震便让人用绳索拴住失去动力的哨船,自己则带着几个亲随和秦耀祖站在一起,安排东江军分批上船就食。
“不知秦千总日后作何打算,不管要去哪里,赵某都必将兄弟们完好无损地送到。”赵震本想拉着秦耀祖入舱内吃点小灶,但是这老汉却不同意,执意要等兄弟们吃完再说。见他说话爽朗,赵震也就单刀直入问对方的安排。
“若是东家方便,就把俺们带去山东吧。”秦耀祖也不客气。
这个选择赵震并不意外,他自然记得是黄龙最后赢了皮岛兵变。
虽然自己在本时空给沈世魁带去了更多的粮食银两,但这位东江泰山依然选择了这种保护自己置身事外,推着耿仲裕自己站在前台的计策。
没有沈世魁的直接出面,岛上诸将肯定不会倾力支持耿仲裕,黄龙、尚可喜反败为胜几乎不可阻挡。
秦耀祖部是耿仲裕帐下,事后必然受到牵连,所以跑到登州不失为一种保全实力的做法。
赵震点了点头赞道:“秦千总可是要去登州投耿帅?八月尾耿帅部众渡海时遭遇风暴,伤折颇多。秦千总此时归附,恰如雪中送碳,日后必得耿帅重用。”
“不去登州,东家若是到了山东岸边,随便找一片荒僻之地将我等扔下去就好。”
听了对方的回答,赵震倒是一惊:“可这山东只有登州收留我东江军将,若是到了他地,千总没有调令,当地官绅又向来视辽兵如贼,吾恐……”
“不用他视我等如贼寇,不怕先生知道,俺们就是去当贼寇的。”秦耀祖面色不变,语气轻松,就好像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千总说笑了,刚才吴大彪子还言总爷曾跟随陈帅十年,立下赫赫战功。我东江如此猛将,安能从贼?”
赵震的马屁果然让秦耀祖十分受用,眼中亮起一丝光芒,仿佛回忆到了什么得意的往事。不过这光芒稍纵即逝,秦耀祖随后却苦笑了一声:“东江猛将?呵呵,东江军早就没了,世上哪还有什么东江猛将。”
“东江镇治所尚在皮岛,沈帅年中方率军击溃来袭建奴,就是孔帅、耿帅等部到了登州也还自称东江兵。千总为何说东江军没了?”赵震反问道。
“他们算个屁,啥是东江军,天启元年,毛帅领着俺们不到二百人,就敢杀进镇江堡,生擒佟养真。那时候毛帅咋说的,复辽土、活辽民、杀尽建奴丁口者,是为东江子弟!现在这帮大帅,整日窝在岛上吃兵饷,建宅子,娶小老婆,哪个还记着俺们多少年没再踏上过辽东的土地了。这样的东江军,还他娘配叫东江军吗?”
秦耀祖骂着骂着,两行清泪突然从老眼流出,流过满是沟壑的皱纹,流过两条外翻的刀疤,最后滴落在缺了块肉的嘴唇上,被他一舔而尽。
第五十四章 做贼
“我秦耀祖骂过娘,杀过人,就是不会糊弄人。东家给我们食水已算仁至义尽,如果怕惹上麻烦,就给再赏下几只船桨,俺们自去寻条生路。”
秦耀祖咳嗽了两声,假装自己被海风迷了眼睛,再次面向赵震时,面色已经回复正常。
“怕麻烦?我们这些在海上行船做生意的,若是碰上官兵,不也要被喊一声海贼吗。”
赵震一声自嘲,倒是让秦耀祖大感亲切,这人明明穿得是读书人的装束,却也不摆架子,反而倒是如商人一般跟他算起了账。
“这山东一省,财富大半集中在西三府,可这些年旱、蝗、涝三灾不断,沂蒙山、运河旁的盗匪可是一日多过一日。东三府还算太平,但是地贫人少,粮草不丰……”
在明末做山贼,着实是一份前途光明的职业,但山贼中也是有贫富差距的,所以选址就成了秦耀祖面临的第一大问题。
整个山东省的经济,在明代成西高东低之势。大运河两岸商业繁荣,济南府、兖州府更是天下膏腴。
但是山东这地方自打小冰河期开始,就是三年一小灾,五年一大灾,破产的农民卖完儿女,吃完邻居,还活不下就只能跑出去抢劫。
抢劫去哪,肯定是去最富庶的地方啊,所以什么沂蒙山的马匪,费县流寇,如今可都在运河两岸打出了响当当的名号。
面对这么激烈的同业竞争,就秦耀祖剩下的这七十几号兄弟,可是有些不够看。
东三府竞争倒是小,可是他穷啊,交通不便,土地贫瘠,除了登州这个因为军事需要而繁荣起来的大城以外,其他地区穷得百姓收完粮食就集体出去要饭,等到要种地时再回来。
农民跑出去要饭,地主家也没什么余粮,秦耀祖他们去了抢谁去!
赵震从地域选择,说到启动资金,再延展到风险控制储备金,秦耀祖就觉得耳边全是算盘珠子滚动的声音。
“好了,这山东一省的情况我就想秦千总介绍完了,从这里回山东还有几日,老英雄想好了目的地,告诉我一声就好。”
赵震双手一拱就离开了,留下秦耀祖一个人在风中凌乱,他第一次知道,这当山贼还有能赔钱的可能。
“大人,你赶紧过来整一碗,这饭不知道咋做的,可香了!您先吃着,我在给您盛碗肉汤,那白花花的肉片子,别提多馋人了。”看见对方离开自家把总,二虎子赶紧捧着碗白米饭过来。
秦耀祖接过碗来,抓起一把饭塞进嘴里,当即横了一眼二虎子:“你个没见识的,这饭用得是新米,当然香了。咱们吃得都是两年的陈米,下锅前还他娘往里掺沙子,那饭能吃才怪。”
啥是幸福,饭是干的,汤里有肉,这就是幸福。若是能再有一碗烧刀子,那就赶上营里过年了。
秦耀祖吃着,想着,就看见吴大彪子笑呵呵地拿着酒瓶子走了过来。
风帆横摇之下,辽客号缓缓转头,拖着哨船缓缓向南驶去。
十月黄海海水渐冷,赵震不敢硬闯黄海冷水团,只能继续绕道朝鲜临海回返。
哨船上人太多,为防超载,赵震索性放下一条小船匀给他们。
这些船员仿佛是特殊材料制成的,刚刚经历过风暴,又饿了两天,没想到吃上两顿饱饭以后,居然已经能和船上的水手打招呼说笑了。
这种恢复速度着实惊人,赵震不得不安排木村井五郎等水手整晚巡船。
返回时船只挂着东北风,航速直接飙升到了六节,只一日功夫,辽客号就从皮岛驶回了汉城。
就在路过江华岛海面的时候,一艘双桅的朝鲜板屋船缓缓靠了过来,看见板屋船,基本就可以确定是江华岛的朝鲜水师来了。
“他娘的,又来,这群朝鲜人简直是喂不饱的狗!”赵震放下望远镜,气急败坏地骂道。
提到朝鲜水师,后世人肯定会第一时间想到龟船,但殊不知,龟船实际上只有李舜臣在壬辰之变中突击建造的几艘。
而且随着日朝战争结束,李氏王朝第一时间就摧毁了这些强大的战舰,而朝鲜水师的主力继续以被日本人追着打的板屋船为主力。
所谓板屋船,是朝鲜十六世纪中叶发明的桨帆船,采用扁平龙骨和U型船底,无论是速度还是转向都极为缓慢。
赵震之所以愤怒,是因为对方就卡在航行的主道上,明摆着是等自己回航,好方便再次勒索。
他刚吩咐周鼎去取银子,可是桅杆顶的上斗却突然大喊起来:“掌柜的,不对劲,棒子船不但扯了满帆,所有的船桨也全都伸出来了。”
赵震没有上斗的视野好,自然看不了那么清楚,不过依查船的规矩,为了更精确的控制船只方向,都是落帆桨行。
对方不但挂了满帆,还全桨行动,难道那朝鲜水师军官,也要跟着秦耀祖学,不做官改做贼了?
只用了片刻,对方船上冒起的一通白烟就消除了所有的犹豫,看着远远的海面上腾起一片浪花。用眼睛估算了一下距离,赵震猜测对方鸣响的应该是天字铳。
朝鲜火炮以《千字文》的第一句“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命名,铳炮分为天地玄黄四类,最大的天字铳筒一般会在船头装备一到两门,作战射程大约为四百米,其他三个字号的铳筒会在船侧舷装备,一共二十门左右作战射程在三百米左右。
名字虽然很拉风,实际上技术水平也就是明初水平,而且释放的还不是熟悉的圆形铁球,而是铁制长箭。
“降半帆,火炮组生火,护船队上甲板,老子倒要会会这群李舜臣的后人。”赵震再无他想,号令之下,甲板上脚步声雷动,巨大的船帆落下,突然放出凌厉的海风,吹得赵震一身儒袍鼓起。
拍了拍船首那门七尺红夷大炮,这玩应不知是陈立三从何处淘来,黑黝黝的炮身在阳光下放着光芒。
朝鲜御林军又怎样,如果是船队自己可能选择逃跑,但就这么一条小船也敢前冲,他们正当自己的船队是任人揉捏的吗?
别忘了,十七世纪的大海可是最好的清洗剂,不管海面上发生过什么,鲨鱼和海浪都能一切吞噬!
第五十五章 赵震的初战!
海面波涛汹涌,浊浪滔天,海风从背后吹来,缆绳与船帆发出让人牙酸的咯吱声。
板屋船舰首李南臣握着腰间剑柄,一脸肃容地盯着直冲自己而来的沙船。
“你一直说这只是艘明人商船,为何如此胆大包天!”
落后半步的副将郑清廉,赶紧低头应道:“确定无疑,五日前吾曾亲自登船,那商人出手阔绰,稍一作色,尔等便献出三十两白银。他们此次这般亡命,定是因为船中满载财货。”
这次的劫船行为,完全是郑清廉想借这艘沙船财货讨好上官,眼见对方来势汹汹,他只能再次强调收获之丰。
想到财货,李南臣紧皱的眉头舒展开了,接着又低声问道:“你说那使者手上有盖着登莱巡抚大印的扇子?”
“他是给我看过,不过那一定是假的,如果真是巡抚派船,我江华岛如何能没收到朝廷通告。”郑清廉语气斩钉截铁。
“他们船上只有三十几名水手?”
“卑职上船时曾仔细数过,不过大人过虑了。别看尔等现在猖狂,到时一见我威武军容,定然会立刻投降献船!”
“我要的可不是什么投降献船,我要的是船毁人亡!划快些,靠上去杀他个片甲不留!”
李南臣回头扫视船上二百甲士,沉声下令,随着他拔出腰间宝剑,板屋船的牛角号猛然吹响!
海上的战斗从来都比陆上残酷,陆上还有得投降逃跑,茫茫大海上却只有生死相搏。
号角声声,伴着海风吹到耳边,板屋船上白烟再度燃起,没过多时,一只粗壮的铁箭在辽海号船前扎入海中,激起一条粗壮的水柱。
赵震顾不得溅到衣服上的海水,高声向身后的水手喊道:“缭手降帆,水手长在左舷竖起木牌,所有护船队员,点着火绳,装好药子,靠在船舷准备迎敌!”
听到赵震的声音,原本因为敌船靠近,有些慌乱的水手们,再度行动了起来。
果然训练是训练,战斗是战斗,替换了大半阵容的辽客号水手团队,再难如方掌柜生前那般如臂使指。
不过看到吴大彪子和木村井五郎各自如石像一般站定,赵震还是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以老带新,以老御新,老兵永远都是军中的核心。
木村井五郎带着自己的五人拔刀队,侧身蜷缩在木牌手之间,为水手们做着最正确的示范。
吴大彪子扛着圆木粗的抱式大筒,单脚踏在露出的船舷部,满不在乎地望着来船。
“彪子,来的可是朝鲜的官船,你就不怕?”赵震笑着朝他走了过去。
听了赵震的问话,吴大彪子当即哈哈大笑:“怕?我吴大彪子这辈子就不认得什么怕字,不就是几个朝鲜棒子吗,正好拿来试试爷爷的大筒!”
“蒙谁呢,还不认得怕字,你他娘根本就大字不识一个!”赵震重重拍了下他的肩膀,笑骂道。
看见船上头目还有心思调笑,水手们紧张的气氛顿时一缓,船上居然还传出了几声大笑。
“砰!”伴随着一声巨响,船头炮长胡三筒发出了生儿子般的欢叫:“我他娘终于打中了!”
作为前陈家炮手,胡三筒也享受到了跳槽的好处,他一跃从侧舷弗朗机炮炮手,升职成了舰首红夷炮炮长。
但是开战到现在,胡三筒已经连发三炮却无一战果,不过这第四炮的命中,彻底释放了他内心巨大的压力。
红夷大炮射出的十二斤弹丸,可不是天字铳管的铁箭能比,
虽然这炮没能射到甲板,但是其强大的威力,依然在板屋船的船身上砸开了一个大口子。
赵震这是第一次见己船上的火炮击中对方,也是兴奋异常,当即大声喊道:“周鼎给我记下来,炮长胡三筒,荣获首炮命中之功!”
虽然不知道这首炮命中工奖励是什么,但是水手们的士气一下子上来,甚至还隐隐有些期待对面的船赶紧过来。
板屋船并没有让大家失望,李南臣见己船中炮,当即命令士兵拼命划桨,不到一刻钟的功夫两条船终于进入到了平行方位。
低沉而嘶哑的牛角号再度响起,板屋船上的突然飞起了如蝗箭雨,钉得裹着湿棉被的木牌乒乓作响。
趁着箭雨的间歇,赵震快速露头观察了一眼,双方的距离缩短到了三十步内的范围,他已经可以清晰地看到对船甲板上朝鲜士兵排成的厚厚阵列。
阵列首排的士兵举着盾牌,后排的士兵举着刀枪等待着厮杀,船舷和艉楼上的弓箭手正在居高临下地射击。
这差不多得有二百人!毕竟是第一次独立指挥海战,赵震心中多少还有一些恐惧。不过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顶上,将是军中胆,自己绝不能表现出半点动摇。
深吸了口气,赵震一边摇着手中红旗,一边高声呐喊:“左舷首炮、次炮装铁弹,放!船舵往右偏三分,保持与贼船距离!”
赵震一声令下,船舷的两门弗朗机炮依次发射。
辽客号若说技能最差的就是炮手,但三十步的距离也再难射偏。十两重的铅子,以斜线彻底洞穿了敌阵,眼见着对方的士兵如麦子般伏倒。
“贼人炮火凶顽,靠上去,快靠上去。”李南臣挥舞着战刀,冲着桨楼怒吼。“地字号铳筒发射。”
敌船的负隅顽抗有些出乎他的意料,自家的弓箭又因为逆风显得绵软无力,这时能依靠的就只有铳筒了。
铳筒锻造不良,两刻钟之内只能发射一只,但若任凭对方炮射,那么士气就再难维持。
随着李南臣战刀落下,拥有射界的两门铳筒连带着泼天的箭雨,夹杂着巨大的破空声一起向辽客号袭来。
纵使沙船的突然偏头,让开一只描向船首的铁箭,但是另一只二斤半铁箭则直接从甲板扫过。
火药带来的巨大动能一举带飞了船舷的甲板,甚至将持板的水手也被巨大的冲力带得在船上翻滚起来。
木牌一撤,十几只弓箭便趁虚而入,直接在甲板上了钉出了两列箭线,惊得贴在船舷的士兵不断喘息。
吴大彪子顺着缺口看去,那板屋船已渐渐完成,侧限之上,那细细铳筒居然排成了一行!
在沙船的船尾,一条被绳索拴住的木船船头,秦耀祖一脸兴奋的表情。已经快被那些账目折磨疯了的老汉,弓箭和火炮的声音飘到他耳朵里,居然如听到了天籁之音。
“二虎子,走,让兄弟们带着家伙,咱们去给这船东家助助拳。”
“大人,人家也没叫咱们帮!”二虎子劝道,毕竟大家都是刚恢复些力气。
秦耀祖转身就骂:“这什么屁话,人家救了咱,还好吃好喝地供着。碰着麻烦了,咱们躲一边,那还是人吗?再说了,前船要是折了,咱们怎么去山东!”
“理是这个理,可是咱船被这绳子绑着呢,想过也过不去啊!”二虎子指了指长长绳索,咧嘴道。
秦耀祖的眼睛却是盯住了板屋船刚才被轰出破口,用舌头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突然转身对着船上的老伙计们喊道:“兄弟们,我们游过去!”
第五十六章 从挠钩到撑杆
“轰!”板屋船上剩余的五只铳筒全部鸣响,巨大的铁箭将它们遇到的木板尽数击碎。
海面上下翻飞的船桨将两条船的距离拉到了二十步之内,辽客号水手们已经可以清晰听到李南臣的怒吼。
“靠上去,从侧面靠上去,用挠钩给给我勾住贼船!”
七八只挠钩应声飞出,牢牢挂住了辽客号的船舷,后面瞬间集合了一列朝鲜水兵,他们发狂地喊着号子。
“黑莓尼(用力拉),黑莓尼!”
“就是这样!”两船之间的距离变得越来越近。李南臣的嘴角终于露出了笑容。
刚才明贼们的四轮炮射,直接将自己的方阵打散,受伤、阵亡的士兵更是达到了五十人。
不过这一切终于要结束了,只要靠上来船,自己的士兵一拥而上,就是对方有天大的本事也弥补不了人数上的差距。
“所有人!”他将腰刀竖起,猛地向辽海号一指:“列队登船。”
辽客号内,三十五名水手外加八名炮手紧紧靠着船舷,朝鲜人的炮弱,但弓箭却射得毒。
随着两船距离变近,海风对于他们准头的影响越来越小,琉球水手尚五根只是放松了下身体,就被艉楼上朝鲜士兵射中了脚踝。
赵震身旁一米处,也盯着一只正在摇晃的羽箭。
从观瞄口看见刚被打散的朝鲜水兵又重新列成了五排方阵,他知道自己最好的机会来了!
“吴大彪子,看你的了!”赵震和周鼎突然把他们的木牌放平,撑起了一个小型“屋顶”。
眼见不时飞过身边的羽箭,吴大彪子反倒兴奋得发抖,他终于有机会使用自己的新玩具了。
顾不得火焰烧手,他使劲把棒火矢往大筒里面塞了塞,接着木牌平方的那一刻,猛地站起身来。
伴着一声巨大的轰鸣,弥漫的白烟就将船舷边的三人淹没,随即一只如火流星从烟雾中直窜而出。
抱式大筒的后坐力异常巨大,饶是吴大彪子那专硕身躯,也被震得摇了又摇。
他不敢退,生怕被飞出的流矢射中,只是咬牙忍受着冲击带来的痛楚,而他的眼睛却死死盯着流星射向的方位。
目标是早瞄准,正是那艉楼上的布幔,也不知这朝鲜人为何不怕火攻,居然搭了七彩凉棚。
艉楼上的朝鲜弓手都是目力极佳者,自然很快地发现了来袭的火箭。在他们的认知中,铳箭绝对是最恐怖的武器,只是那么一刹那,撤退有素的朝鲜弓手就从箭台上消失了。
毕竟是第一次使用,吴大彪子的筒口明显放得低了,眼见着棒火矢就要从凉棚下面穿过。
可是下一秒灵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那巨大的木火箭居然一头撞上了撑起凉棚的木柱,随着布幔扑倒,硬是将几个跑得慢的朝鲜弓兵罩在了里面。
“中了!中了!”吴大彪子快要乐疯了。
但是赵震并没有看到这个场景,就当吴大彪子将火箭射出,面前压制的弓箭突然一松,赵震马上就冲着身边的炮手喊道:“快,换子铳,放炮!”
炮手们咬着牙将换装了霰弹的子铳塞入炮口,然后看也不看地点燃了火绳,这一切都是在坐着的时候完成的。
幸亏弗朗机炮是后装炮,如果侧舷同样装得是前装红夷炮的话,赵震很怀疑这群炮手是否勇气填装炮弹。
这就是中式帆船开始落后的征兆,由于没有下甲板,所以缺少能为炮手提供保护的炮窗,以至每次炮手装填发射都是完全在赌命。
三门火炮几乎是同时鸣响,震得整支船倒好像向后横移了一下。
就在发炮前的那刻,后排朝鲜士兵已经拉好了弓,就等着船碰之前的再来一轮抛射。
而前排士兵的大盾已经顶在了船舷上,时刻准备着一跃而起,斩敌夺船。
不过对面的三门大炮却毫无预兆地突然奏响,数百枚铅子、铁珠形成一串金属风暴,穿过木制的盾牌,透过水兵的肉体,带着温热的血液,猛地从甲板上刮过。
“噗通,噗通。”前排拿着盾牌的朝鲜士兵或是如下饺子一般落入水中,或是向后躺倒在了甲板上。
这并不是结束,在赵震的命令下,木村井五郎发出一声癫狂地嚎叫:“铁炮旗本众,射击!”
辽客号的船舷上突然探出二十几只粗黑火铳,爆豆一般的响声后,立时喷出一排火光。
十五步距离内的齐射,几乎将站在二排的朝鲜士兵一扫而空,成股的鲜血从他们身体渗出,沿着木板向后三排的朝鲜士兵流淌。
李南臣握刀的手有些颤抖,这一瞬间情势的转变让他有些发呆,还是身旁郑清廉的吼声将他唤醒。
“快给我往前冲,准备接船!”
桨船的巨大惯性拖着板屋船朝向辽客号狠狠撞去,最迟再有二十息的功夫,两船之间就要相接。
李南臣的肠子都悔青了,自己本是赚银钱的,结果船还没上,就丢了近半手下。
自己真这么英明,怎么就会听这个二愣子的话呢,这时候还准备接船,是嫌死的人还不够多吗?
一巴掌打在郑清廉的头上,李南臣大声呼喝:“接个屁船,快带人用撑杆顶开贼船,我去命桨手向后倒桨,本官要与贼游斗!”
“快用撑杆,顶开贼船!”李南臣是武班子弟,郑清廉当然不肯违抗,只能硬着头皮带头抄起撑杆,跑向船舷。
他一边跑一边在心里腹诽,自己这上官是吓破胆了,带领桨手?不就是不敢在船上呆了吗,还游斗?这明明是准备逃跑了!
不过他真的看错了自己的上官,李南臣就站在船舱口前,一步都没走下甲板。
那幽暗的舱下楼梯上,不知何时冒出了无数双白眼,都齐刷刷地瞅着自己。
“兄弟们,随俺杀贼啊!”秦耀祖脚下猛地一瞪,当先杀出了舱口。
没有铠甲,没有盾牌,头发胡子上还滴着水的东江残兵,朝着剩下的三排朝鲜士兵疾冲而来。
先登滚扫,后继跳劈,单凭着一把豁口腰刀,秦耀祖就带着三十几个兄弟冲垮了水兵阵线。
“天呢,那群落难的水手怎么都突然变成了武士。”木村井五郎站在辽客号上,喃喃念道。
刚才他还想带着自己的五个兄弟跳上船只,把刀斩将,好好向自己的东家展示一下他的武勇。
直到他看见那群衣衫褴褛的家伙,居然轻而易举地破开朝鲜人的方阵,他彻底放弃了这个打算。
赵震拍了拍他的肩膀,淡淡笑道:“对于这些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人,武士这个词可不够形容的,我更愿意称他们为东江老卒!”
第五十七章 海战落幕
赵震从来不以最大的恶意去诋毁朝鲜军队,甚至觉得朝鲜火枪手和弓箭手都撑得上精锐。
但是当这群刚刚修整了一夜的东江残兵,冲入朝鲜军阵的那一刻,他不知道是该用切菜砍瓜,还是用虎入羊群来形容。
秦耀祖冲在最前面,也不见他喊过什么号令,结过什么阵型,只是抡着腰刀向前砍着。
有一个朝鲜军将被追得走不及,抓着身旁一个水兵向他推来,水兵还没来得及招架,就被一刀砍掉了头颅。
那军将此时已跑出几步,秦耀祖抓着首级就向他丢去,血淋淋的人头突然出现在面前,那军将当即就跪在地上求饶。
抓过他高梳的发髻,秦耀祖把雪亮的刀片往他脖子上一顶,后船舷的战斗就结束了。
就当东江老卒们如赶羊一般将投降鲜兵圈住,赵震等人也用勾在自己船板上的挠头,把两条船连在了一起。
木村井五郎带着五名日本水手,举起倭刀往船板上一跳,整个板屋船最后的抵抗力量彻底崩溃。
先是连炮带铳被人射死近半人马,然后又不知从哪钻出来一群明国杀神,自己勉励维持到了现在,好死不死对面船上居然还有倭寇。
郑清廉指着向自己逼来的赵震,有些颤抖地说道:“明国人,你可知在这船上的是谁,那是我们江华岛水军虞侯李南臣,李大人。若尔等现在迷途知返,现在退回船上,我还可以劝他既往不咎!”
“哦,郑大人这么宽宏大量吗,我可是杀了你们不少人啊?”赵震把火铳顶在他的头上,悠悠说道。
那火铳刚才放了两次,枪管还尚有余温,郑清廉表情僵硬地道:“这个您就不用担心,船只出海怎能不遇险呢,只要我们咬定那些兵丁都是失足落水的……”
江华岛水兵多为武班子弟从军,几乎人人听得懂明话,听得郑清廉这般说辞,纷纷怒目以对。
“砰!”火铳突然在郑清廉面前爆响,他只觉得眼前一黑,再睁眼时,却是跪在自己旁侧的李南臣趴在了甲板上,鲜血从他的身体流出,沿着木板的缝隙汇成涓涓细流。
“你的李大人现在也失足落水了,你要不要也落一下呢?郑大人!”赵震的声音又在耳畔响起。
“砰,砰,砰!”这次不是火铳,而是郑清廉的脑袋磕在船板上的声音。“明国大人饶命啊,小子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明国贵人,但念在小人家中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五岁幼子……”
“别说废话,先让全船的水手都叫到甲板上来,若要有一个遗漏我就要你狗命!”没时间听他废话,赵震直接命令道。
不多时还活着的朝鲜士兵都被缴械后集中到了船上,在清点数目不对后,郑清廉甚至还带着赵震的人,从艉楼后室中找出了仍然想负隅顽抗的四个朝鲜兵。
一阵火铳鸣响,加上几句朝鲜人死前的喝骂,郑清廉再回到朝鲜降兵面前时,迎来的目光又多了几分仇恨。
“把所有班头以上的军官都挑出来,若是有一人遗漏,或被人检举告发,你知道下场是什么?”
听到赵震的命令,郑清廉面如死灰,这次出船所有朝鲜水兵都知道是他的主意。自己刚才说的话,再配上自己抓的人,想必这些人早就对自己恨之入骨。
看了看船上那几个紧紧盯着自己的好兄弟,郑清廉狠狠一咬牙,当先把他们从队伍中指了出来。
一个个朝军领班、都头被推到船舷,他们自然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不过出奇的是,他们跟本无视赵震和秦耀祖的部署,反而花样百出地骂起了郑清廉。
“明朝贵人我要检举,郑狗贼根本没什么八十老母,他亲娘早死了。他爸爸过世后,他还把所有的母亲都给改嫁了!”
“对,我也要揭发,他根本没有三岁幼子。前年他刚知道自己独子是妾室和马夫私通生的,偷偷沉的井。可见这人阴损毒辣,就没有生儿子的命!”
郑清廉这个恨啊,虽说骂人的都是被自己背叛的好兄弟,但是他们怎么就不能理解自己的苦心呢。他们被人检举出来,不一样还是死,现在自己活下来,不是还能给他们烧两炷香吗!
仿佛感受到了他心中的愤怒,善解人意的赵震把一把腰刀塞进了他的手中,温和地说道:“都是你的同袍,去送他们一程吧。”
郑清廉如何不明白赵震的居心,但为了保下自己的小命,还是一闭眼就把刀尖插进了话最多的那个兄弟心口。
钢刀入肉的嘶吼声,死前恶毒的咒骂声,尸体栽下的落水声,在板屋船边一次次响起。
“先生,这事都是那姓郑的搞出来的,你为啥不先杀他呢?”吴大彪子在赵震耳边低声说道。
赵震转身笑着对他说道:“你都知道他该杀,他自然也知道,但越是这样,他越得为了保命替咱们办事。”
“处理降兵总是要做些恶事,这些恶事让他做了,东家在稍施恩义,那么这群朝鲜兵就会把仇恨都放在这姓郑的身上,而把东家当成他活命的依靠。”说出后半句的话,却是溜达过来的秦耀祖。
见吴大彪子还是没有弄明白,秦耀祖也不再说下去,反而笑着问赵震道:“东家可是兵家子?”
所谓兵家子,明代多指卫所后人。
赵震摇头回道:“秦千总为何这样说?”
“斩其将首,去其神脑,杀其从官,断其筋骨,这都是军中纳降的路数。”看赵震不置可否,秦耀祖又追问了一句:“东家只是做海上生意,收降这帮朝鲜兵又是作何打算呢?”
赵震轻笑道:“哎,树欲静而风不止,船欲安而浪不停。我等在海上一去万里,遇上海贼,或是这种官贼,那都是最寻常的事。在下人少船寡,碰上这些多少有些武艺的,自然是能收拢一些就收拢一些,没看我连倭寇都用上了吗?”
秦耀祖刚才就看见木村井五郎等人,但是看对方是赵震手下,也就没说什么。
经过近百年的宣传,明人对于倭寇的厌恶已经入骨,秦耀祖意识到面前的这位赵姓海商确实缺人缺到了极致。
他突然向后退了一步,拱了个手道:“若是东主如此缺人,老朽帐下尚有七十敢战男儿,不知能否也在先生手下讨口饭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