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黄粱一梦
“哼,这天异城八大家之首的韩家,就爱干此等腌臜买卖,假借慈善之名,收养贫苦孩童,实则视作肉田,后借儒圣道统六品果位神之权能,搭配法宝云梦镜,施‘黄粱一梦’之术,令其陷入以假乱真的梦境,待得梦中人道果成熟,供以本族子弟肆意摘取,借此晋升。”
明月高挂,两道人影站在塔顶,望向下方一座高门大院,一人声音透着厌恶。
“嗨,天庭都不管,你管它作甚,走了李兄,还有任务要做呢,去得晚了,坏了事,少不得被阎罗殿赏罚司那帮鳖孙找事。”另一人催促道。
两人身影一闪,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凡人看去,那韩府就是一座占地不小的府邸,而对身临其境之人来说,这分明是一个国度。
……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白君朔从未感到如此幸福。
人生四大乐事,他占了俩。
一个是他十年寒窗苦读,终于金榜题名,高中状元;
一个是他荣归故里,将在今日迎娶先生的千金,他的一生挚爱。
一路上,敲锣打鼓,爆竹声声,百姓夹道欢迎,争相围观他这个状元郎。
宝剑作眉藏锋锐,一池秋水凝月眸,任谁见了,都要夸一句:好个状元郎。
戴红花,跨骏马,仪仗连城阙,望着眼前的锦绣前程,听着耳畔的山呼海啸,白君朔双目湿润了。
太难了!
想他前世就是个读了九年义务的学渣,进过黑工厂,干过收破烂,住过桥洞被狗撵,摆过摊来被城管追,过得老惨了。
本以为穿越到这个类似儒道流的世界,可以雄起,不曾想,还没出生,就被便宜老妈肚子里的一个残魂拎起来爆锤。
现在那憨货还在他体内压着,七岁前还时不时跳出来“鸠占鹊巢”,让他一度被当作痴愚对待,差点没能进入韩氏私塾,还是先生替他挽尊,发现了他这块璞玉。
先生韩励韩员外,是远近闻名的大善人,乐善好施,见不得别人穷困潦倒、可怜兮兮,每逢遇见,必有所施,那些破家逃难之人稍一打听,便带着孩子往他身前凑。
这样导致的结果是,这些年先生钱花出去不少,换回来一堆倒霉孩子。
要不是他背靠韩府,家大业大,又是韩府的当家之人,少不得要家道中落。
白君朔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进的韩府,进的韩氏私塾,认识的他的同窗死党——闷葫芦杨录、胖子陈大明、猴子牛文才。
以及他的青梅竹马——大他三岁的韩清梦。
仗着“文抄公”和这一世才拥有的过目不忘、举一反三的金手指,他用十年的时间,在十六岁这一年,走完了天才都需要二三十年才能走完的路,成为了大齐史上最年轻的状元,举国震动。
内视自身,凝视着那座名为“梓州镇第一中学”的建筑,在升旗台上,一颗水墨般的植株,托举着九颗红彤彤的果实,摇曳着身姿,白君朔感到无比满足。
这座他前世上过的初中,在这方天地有另一个名字,叫“道田”。
非他独有,每个人都可以有,只是样式不同,有的是砚台,有的是书籍,有的是画轴,有的是藏书楼……
只不过他的比较特殊,是天生自带的道田。
绝大多数人只要被植入道种便能开辟出道田,踏上修行之路,只有极少数人可以靠后天机缘自我觉醒开辟出道田,而天生自带的道田,纵观大齐历史,他闻所未闻。
也许正是如此,先生才认定他是后天道田吧,毕竟他不说,正常人也不会朝这边想。
但是何必呢?在得知他是在进韩府前就拥有的道田,而非先生植入道种开辟的道田这个消息后,他遭到了同窗们的排挤和打压,艰难度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再说了,他那时性子谨慎、寡言少语,也不会傻着去补充说明和顶撞先生。
再加上道田只有自己能看见,别人是看不见的,所以他的道田长什么样,他不说别人是不知道的。
可以说,他能拥有过目不忘、举一反三的本事,能走到今天,全靠的这块道田。
而道田中的水墨植株,就是他的道田自孕的道种长出的道株。
值得一提的是,每个人的道田是不同的,但道种却是一样的,都是水墨兰花道种,不知是什么道理。
先生对此的解释是,因为他们都是儒圣孔丘的门生。
所以这似乎是一种身份证明?
那道株上的果实,就是道种在道田的滋养下生根发芽、开枝散叶所结出的道果。
而道田的养分来源于他们平时所学所思诞生的才气。
据先生讲,道果是读书人对儒圣之道的感悟进度。
道果越多,代表才气越多、修为越高,地位也随之水涨船高,所以两颗道果是童生,四颗道果是秀才,六颗道果是举人,八颗道果是进士,九颗道果才是状元。
九品一共九颗道果,听说再往上,想要突破瓶颈晋升八品,就需要从翰林起步开始做官。
对此,白君朔是颇有微词的,当然不是针对这种删减版的科举晋升制度,反而十分欣赏这种不需要考试,只需要按部就班积累道果,就能坐到高位的晋升制度。
只是,作为儒道流资深毒者,不来个口蜜腹剑、才气化马,总感觉缺点意思。
但是奈何没这个设定啊。
不但没有这个设定,而且没有多国争霸、异族入侵的狗血桥段,大齐咸鱼的过分。
不过这样也好,少了互相残杀,多了和谐共处,多好的世界,只等他娶回白富美,人生就圆满了。
一路招摇过市,在恰好的时间,白君朔终于临近了韩府的大门。
大门前,早已水泄不通,白君朔在人群中看到了许多熟悉的面孔。
有先生韩励、大哥韩录、二哥陈大明、三哥牛文才,以及一众韩氏族人。
“哎哟,状元郎,可把你盼来了,来,让二哥抱抱,沾沾喜气!”
陈大明一身华服,腆着大肚子,不由分说给他来了个熊抱,那鼓囊肚皮差点没把他顶翻。
“好歹当县令的人了,还没个正形,一边儿去,让三哥来,嘿嘿。”
牛文才瘦小的身子见缝插针,四两拨千斤挤开胖子,勾住状元郎的脖子,涎皮赖脸。
“好小子。”韩录不善言辞,拍了拍他的肩膀,脸上笑意不比二人少。
白君朔看着喜笑颜开的三位青年,心中温暖,三人资质不如他,自打晋升九品六果后便再难寸进,一年前各自寻了出路。
陈大明和牛文才各自做了一方县令,大哥韩录选择了留在私塾教书育人。
回首儿时,他们四人,加上韩清梦,桃花树下义结金兰,相互扶持,宛在昨昔。
如今,三人都已有了事业和家室,就剩他跟一直苦等着他的韩清梦这对苦命鸳鸯了。
在这个女子普遍早出嫁的年代,已近桃李年华的韩清梦,个中承受了多大的压力可想而知。
一个非她不娶,一个非他不嫁,两人苦熬数年,今日终于迎来曙光。
他怀着激荡的心情,看向一旁拂须而立、老怀甚慰的先生,双目不由一热。
他能有今天,全凭了先生成全。
若非先生不厌他痴愚,毅然收入门墙,悉心教导,他恐怕不是被人贩子卖给某家某府当了奴仆,就是死在某个犄角旮旯。
若非先生力排众议,认可了他和韩清梦的感情,且无门第之见,只是约定他进士及第之时就同意他俩拜堂成亲,他和韩清梦也坚持不到现在,免不得要上演“假如我年少有为不自卑”的苦情戏。
“先生,我……”他声音哽咽了。
“还叫先生呢,该叫丈人了,哈哈哈……”
陈大明插科打诨,众人顿时哄堂大笑。
“走吧,正主到了,好戏也该上场了,可别让搭戏台子的人久等了。”
先生韩励忽然说了一句不明所以的话,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迈进了大门。
白君朔尽管感到奇怪,却也来不及多想,便被众人簇拥着进了大门。
韩府上下张灯结彩,喜气洋洋,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喜庆的笑容,无论是平日仿佛欠他一贯钱不还、爱板着臭脸的韩氏族老,还是以前跟他有些不对付的韩氏年轻子弟。
此时,都笑得慈眉善目、喜气洋洋,脸上都挂着喜庆的笑容。
“今日私塾不该休沐吗,怎么没瞧见一个学弟学妹?”牛文才奇怪道。
私塾的学生其穿着容易辨认,牛文才一路走来都没见到一个,大感不解。
“先生说学业为重。”
陈录闷声提了一嘴,他也不理解,按理说这样双喜临门的日子,先生不该如此不近人情才是,但既然是先生的决定,那他也不会去反驳。
两人声音虽小,但就在身侧,白君朔自然是听到的,但他根本没有时间多想也不会多想,早被各种繁琐流程搞得晕头转向,忙得不亦乐乎。
所以他并未发现,随着一行人逐渐靠近喜堂,人越来越少,队伍越来越小,等到靠近喜堂大门的时候,那些韩氏族人已然不见了踪影,只余下与他同届的二十多名同窗跟在身后了。
一群人有说有笑,欢天喜地,即便有人察觉到不对,也不疑有他。
在喜堂门前各自喝了杯丫鬟们掩嘴轻笑、佯作刁难的拦门酒后,少年当先跨进了喜堂。
愈是靠近喜堂,他的心情就愈是迫不及待,此刻他跨过门槛,终于看见了那道他朝思暮想的倩影。
但见此女头戴翠羽嵌珠金凤冠,肩披坠玉金绣彩霞帔,上身内衬红娟衫,外套绣花锦红袍,颈戴天宫锁项圈,当胸宝镜挂,腕挽定手银,下身着红缎裙裤绣花鞋,遮面方巾自启,露出大好容颜:
远岫横色黛眉娇,萼华春度添姿娆。
一身大红嫁衣的韩清梦,站在喜堂之上,人比花娇。
她五官身段虽不算天姿国色,却也清丽可人,今日配上凤冠霞帔,巧施粉黛,更衬托得明艳动人,看在心上人眼底,便是天女下凡也不过如此。
少年不由看得痴了,也就没注意到新娘子出现在此处不符礼仪的古怪,自然也没注意到大门不知何时已然合拢,喜堂两侧坐着的二十多名韩氏年轻子弟,如同豺狼般目光贪婪地注视着他,脸上俱挂着“喜庆”的笑容。
第二章 梦醒时分
“梦姐……”
凝望着台上的丽人,少年心情激动。
依稀间,那道儿时古灵精怪的女孩的身影,与台上恬静如兰的女子重叠。
时光仿佛回到了昨昔。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也许是六岁被同窗霸凌时的那次解围,也许是七岁卧病在床时的那碗药汤,也许是八岁天寒地冻时的那床新被……
他便暗暗发誓要刻苦读书,用最短的时间成秀才、成举人、成进士、成状元,用八抬大轿风风光光迎娶她过门,守护她一生,让她做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今日,他做到了!
他再难控制住感情,脚步一动,就要向她大步而去,不顾礼仪将她拥入怀中。
“呵呵呵……哈哈哈……”
突然,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响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回荡在空旷的喜堂中,放肆得可怕。
望着喜堂上两串红灯笼下笑得前仰后合、花枝乱颤,无比放肆,甚至于癫狂的韩清梦,白君朔惊愕地顿住了脚步。
“终于等到这一天了呢,白君朔,等得我好苦啊,你可知,为了等你道田中的道果成熟,这十年来,我按捺住了多少次忍不住向你出手的冲动吗?时至今日,总算是等到你的九颗道果成熟了。”
“只待摘取了你的九颗道果,我便能晋升八品,再以秘法相佐,你之后天道田便会属于我!”
说到激动处,韩清梦一把扯下红盖头,伸出粉嫩的舌头,舔舐起娇嫩的红唇,美目霎时变得贪婪和凌厉,盯着白君朔的目光,如同豺狼盯着猎物。
直盯得白君朔毛骨悚然。
“不,你不是梦姐,你是谁?!”
望着言谈举止与往日判若两人的韩清梦,白君朔脚步颤颤后退,不由抱住了头,眼珠乱颤,瞠目望着她,难以接受,只感眼前一幕如梦似幻。
“我当然不是你的梦姐了,我是韩清梦啊!山鸡也想配凤凰,你不过我韩家买来的贱奴,也妄想娶我为妻,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呵,可笑至极!”韩清梦掩嘴轻笑。
“哈哈哈……”
在座二十多位韩氏年轻子弟仿佛被戳中了什么笑点,哄堂大笑起来,神情中满是掩饰不住地讥嘲。
“清梦说的不错,区区一介肉田,供人摘取道果的玩意儿,也配痴心妄想?”
“跟他废什么话,赶紧开始吧,我已经按捺不住想要摘取属于我的道果了。”
“急什么,在场二十多块肉田,还怕差了你那份?再说了,谁摘取谁的道果,早几年便各自预定好了,你那份不也在吗?”
喜堂顿时变得热闹,倘若不听他们的对话,只看喜堂张灯结彩的布置,不知道的还以为正在闹婚呢。
“不,假的,不可能,你等骗我,我要去找先生!”
跟着白君朔一道进来的同窗中,有人跌坐奔溃,连滚带爬朝大门方向跑去,然而没跑几步,忽然身子一软,竟浑身使不上劲,瘫倒在地,手抠着门面垂落。
仿佛病毒传播一般,陆陆续续有人软倒下来,直到所有人都软倒在地。
白君朔还不待说什么,忽然也感到浑身力气飞速流失,勉强用手扶着木柱单膝跪地,才没有瘫倒。
“是……是酒,有毒!”
有人用低沉压抑地声音叫道,点破了关键。
原来一切早有预谋,进门前喝的酒下了毒。
“时机已到,开启这场盛宴吧!”
韩氏子弟中,有人抚掌大笑,跃跃欲试。
二十多位韩氏子弟争先恐后,赶离席位,有人干脆跳上几案,手舞足蹈,振臂欢呼,一时间宛如群魔乱舞。
“为天地立心,”
“为生民立命,”
“为往圣继绝学,”
“为万世开太平,”
“神其听之,应则从之,如律令。”
“——请小篆之祖李斯!”
“——请隶书之祖程邈!”
“——请楷书之祖钟繇!”
“——请行书之圣王羲之!”
“——请草书之圣张芝!”
……
这些韩氏子弟,纷纷掏出三支檀香,双手持握,口中念念有词,待得念至结束,双手持香环抱,朝前躬身一揖,便见那三支香竟无火自燃,飞速燃尽,俄顷化为一股股膨胀开来的白烟,将各人笼罩。
待得如云似雾的白烟散去,取而代之出现在原地的是一位位如同神祇般的人物。
但见这些人物,或戴文冠,或佩宝剑,或持毛笔,或握书卷,或老年,或中年……形态各异。
这些人物的形态,但凡在私塾读书的学生都见过,每次抬头就能看见墙上的画像,此时这些人物仿佛从画卷中走来一般,出现在了现实当中。
只是这些人物的脸都不是画像上的模样,而是换成了韩氏子弟各自的五官。
于是就出现了诡异的一幕,好几组人物其形态和打扮一模一样,但五官却是不同。
看到这一幕,韩录等人都是心胆俱震,瞠目结舌,仿佛三观遭到了从未有过的强烈冲击,竟一时忘记了挣扎。
这世界怎么了?!
他们都呆愣地望着这一幕,不敢想象自己眼睛所看到的。
这些人居然变化成了画像上的古圣先贤,怎么会这样?怎么可能?!
白君朔也呆愣地看着,忽然感到一阵头皮发麻,原以为这就是个弱化版的儒道流世界,没有那些过于怪力乱神的东西,没想到有一天居然在他面前出现了,如此突兀。
给他造成的冲击,甚至超过了方才的系列变故。
可是,他以前为什么从来没有遇见过?
如果说在韩府没有遇到,是这些人藏得深,那么外面的世界呢?他去过的地方也不少,怎么从来没有遇见过?
是哪里出了问题?!
还有,不是说要从翰林起步开始做官才能突破九品晋升八品吗?为何听韩清梦的意思似乎并非如此,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白君朔思绪繁杂,脑袋被突如其来的一系列变故搅乱得如同浆糊一般。
然而不等他多想,变故再生。
那些变成韩氏子弟相貌的古圣先贤,从动弹不得的人群中各自拎起一人,来到一旁,手中毛笔对着虚空就是一番刻画,便见一道道墨痕划过,最终定格为一个“夺”字。
这些“夺”字,或是小篆体,或是隶体,或是楷体……纷纷在出现的刹那,落在韩录等人的额头上。
如同墨汁滴落在宣纸上,众人额头上的“夺”字迅速渲染开来,从头到脚次第墨染,须臾之间,韩录等人变成了一个个墨人。
“这是什么?!不要过来!”
仿佛是见到了什么大恐怖,被墨汁包裹的众人,一个个惊恐大叫。
然而这就像某种神秘的仪式,一旦开启就不会中止一般。
不顾众人的惊慌失措,那些古圣先贤将毛笔向着虚空一点。
仿佛上钩的鱼儿受到鱼线的拉扯,那覆盖全身的墨汁开始向着毛笔点击的方向汇聚,一寸寸地从韩录等人身上抽离。
那一道道墨人,像是裹挟走了众人的精气神一般,一离开身体,身体便如失去了魂魄一般,倒地不起,再无声息。
而那一道道墨人,在空中显露出韩录等人的形貌,面露无边惊惧。
“放开我!我不要死啊!”
“韩晓兄,我等是同窗好友啊,为何要这般对我?!”
“求求你放了我吧!我就是个普通的读书人,就想考个功名,我何错之有啊?!”
……
一众墨人在空中剧烈挣扎,张牙舞爪,却无济于事,最终在贴近笔尖的位置,化为一颗颗红彤彤的果实。
“大哥!”
“胖子!”
牛文才惨嚎,他眼睁睁看着韩录和陈大明,在无边恐惧中,化为一颗颗道果。
“为什么?为什么呀?!”
他抢呼欲绝,他悲痛万分,他在凄厉的控诉声中落幕,也化为了六颗血红的道果。
“为什么?!”
看着昔日的同窗死党,一个个死在面前,白君朔艰难抬头,双目赤红地瞪向前方,颤声喝问,如泣如诉。
一袭凤冠霞帔的韩清梦,莲步款款,一步步走来。
朱唇轻启,念念有词,待得走到白君朔身前时,一股白烟卷过,一位如同从画卷中走来的儒雅文士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头戴文冠,身穿字袍,左手握着《兰亭序》,右手持着鼠须笔,目光冷冽而贪婪地俯视着他。
“父亲曾言,凡人既怜且愚,果真如此,事到如今,还不愿接受现实吗,五弟?”韩清梦戏谑的声音自儒雅文士的口中发出,还刻意把“五弟”俩字咬的重了些。
望着儒雅文士那张无比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白君朔惨然一笑。
“父亲……先生……丈人……哈哈,这才是他的真面目吗?可笑我白君朔自诩聪慧过人,却始终看不破你父女二人的虚伪嘴脸,今日有此一劫,也是活该……”
说完这句话,仿佛丢失了三魂七魄,又仿佛认命了似的,白君朔低垂下了脑袋。
只是在儒雅文士看不见阴影面,白君朔双唇蠕动,声如蚊虫地念叨着什么。
见他这副模样,儒雅文士只当他认命了,不疑有他,于是不再废话,手起笔落,开始在虚空中笔走龙蛇。
眼看“夺”字就差最后一点便能写就,突然,她耳廓一动,目光一凝,笔尖不由一顿。
方才,一众韩氏子弟念动送神咒,将九品果位神送走,场面过于嘈杂,她察觉不到白君朔的动静。
此时,他们在吞服下道果后,开始安静打坐,炼化道果,场面顿时安静了下来,白君朔如蚊虫震翅般的低语,在空旷寂静的大厅中,就显得格外刺耳了。
“……神其听之,应则从之,如律令。”
“你……”韩清梦瞳孔猛地一缩。
然而不等她反应过来,白君朔如有神助般,忽地站将而起,作揖暴喝道:
“请行书之圣王羲之!”
他面如厉鬼,眼若蛇瞳,直盯得韩清梦汗毛倒竖,直盯得她不觉倒退半步。
第三章 彼岸花开
但是……
他的表情凝固了,仿佛脑袋被狠狠敲了一棍,视野霎时天旋地转,意识迅速陷入黑暗。
在意识陷入黑暗之前,他只听到韩清梦歇斯底里般惊恐不甘地叫喊:
“混账!魂飞魄散,坏我修行,我的道果,我的后天道田啊!!!”
是哪一步走错了?为什么没有成功?是少了檀香还是什么?他最后不甘地想着,意识彻底陷入黑暗。
……
韩清梦一把扯下凤冠,披头散发,宛如女鬼,双目阴狠,扫向四周,厉声喝骂:
“都看着作甚,看本小姐的笑话吗?!”
忽而怒指尸体,一脚踹飞,厉啸发声:
“给本小姐把这狗东西扔到乱葬岗去,我要让他死无葬身之地,气煞我也!”
她双手爪握,惶怒四顾:
“我的道果,我的后天道田啊!就这么没了!明明只差最后一步,便能成我后天道田,晋升八品!混账!!!”
“白君朔,你为何这般蠢,不懂请神玄奥,胡乱请神,如今遭到反噬,致使魂飞魄散,毁我道果,败我道田,坏我修行,可恶至极!”
“亏得本小姐还陪你演了十年的戏,混账!”
“气煞我也!啊!——”
……
“不要打了,爸爸,我错了,不要打了……”
他满地打滚,声嘶力竭,苦苦哀求,希冀能获得酗酒的男人哪怕一丝怜悯,放缓挥动皮带的频率。
“妈妈,别走……”
他追在轿车屁股后面,不住地哭喊,跌倒又爬起,伸手想抓住什么,却只能望着母亲的背影渐行渐远。
“爷爷,奶奶,别走……”
爸爸患肝癌死后,收养他的爷爷奶奶不久后分别被大伯和二伯家接走,他寄身在小姨家的杂物间,无数次从梦中哭醒。
“阿龙,不要丢下我,啊!——”跟他一起搭伙捡废品的好兄弟阿龙,趁着他帮忙拖住混混们的空档,丢下他跑了,腿脚被打折的惨叫也没能换回他一次回头……
他进黑工厂,
他进监狱,
他的钱被卷跑,
他住桥洞,
他被人放狗咬,
他摆摊被城管撵,
他进看守所,
他在广场上绕着旗杆旁若无人地跳舞,
……
黑暗像无情的雨夜将他吞没,他拖着瘸腿行走在冰冷的柏油路上。
电闪雷鸣间,移步换景,他麻木地行走在逃难人群里,踩着残肢断体和血洗的泥地,被一个名为爹的陌生人卖给一个尖嘴猴腮的人换了三升米,几经转手又卖进了一栋高门大院,上书“韩府”。
在这里,他见到了胖子、猴子、闷葫芦,还有那个她,如一道闪电划破黑暗,照亮了他的世界。
渐渐的,他的心裂开了一道缝,越来越大;
眼睛有了光,越来越亮;
脸有了笑,越来越多。
他们一起长大,一起成长,一起哭,一起笑,一起暗恋着那个梦中的女孩,一起畅想着美好的未来。
韩清梦,他的青梅竹马,他心仪的女孩,他发誓要守护一生的女孩,他刻苦读书,立志金榜题名迎娶过门的女孩……
突然,眼前的画面如同打碎的镜子般支离破碎。
入眼的是鬼蜮般的黑暗森林中,月光下一具具血淋淋的尸体,是杨录,是陈大明,是牛文才,是诸位同窗,他们死了,他们像破麻袋一般被扔在满是尸臭和尸体的尸坑里。
野狼在嘶咬着他们的尸体。
绿油油的鬼火在他们的身周飘荡。
黑魆魆的森林中潜藏的魑魅魍魉在逼近……
“不!!!——”
布满尸体的大坑中,少年跪坐,向着天上的残月,发出恶鬼剔骨般凄厉的哀嚎。
他的道田中,一枚种子破土而出,一朵如同鲜血浇注的血色花朵,在凄厉的哀嚎声中静静绽放,摇曳着迷人的身姿。
彼岸花开,死神临。
……
野狼惊走,魑魅却步,鬼火尽散。
在少年体内,玄而又玄之地,一座与此处别无二致的乱葬岗显现出来,一朵血色的彼岸花扎根在一众尸体之中。
微微摇曳间,少年身处的乱葬岗便卷起一股邪风,这股邪风裹挟着月辉和黑暗,卷入乱葬岗状的道田中,被彼岸花吸收,迅速成长,破晓时已凝结为一颗红彤彤的果实。
若是有死神道统的术士路过,能够看到这一幕的话,便会认出,此正是该道统的术士才能结出的道果,世称“死神道果”。
当死神道果结成的刹那,一座名为“梓州镇第一中学”的学校,于乱葬岗一侧的废墟中拔地而起,恢复原貌,正是之前他请神失败,遭受反噬,随之坍塌的第一座道田,后来他才知是“儒圣道田”。
也许是死神道果汲取养分的同时也变相补给了它,也许是两者间产生了某种玄妙的共鸣,它才重新浮现,此时竟也有种子从升旗台上破土而出,迅速发芽,开枝散叶,绽放出一朵水墨画般的兰花,水墨兰花飞速凋零,又结成一颗红彤彤的道果。
看上去,两颗道果无论大小颜色一般无二,但是对比两者的品种,及两者扎根下的不同景象的道田,却又似乎透着迥异之处,神秘莫测。
……
白君朔到底没有死,在关键时刻,他体内的残魂接管了身体,代替了他魂飞魄散,让他逃过了请神失败的劫难。
是的,他当年意外穿越到这方天地时,他还在母胎之中,但这具身体却已存在着另一个灵魂,只不过是一个三魂少了二魂,七魄只有一魄的残魂。
前六岁,他浑浑噩噩,不愿醒来,以残魂为主游荡世间,被父亲及村人视为痴愚,多遭唾弃欺侮,进入私塾后,他才开始走出来,接管了这具身体。
不曾想,造化弄人,这次残魂竟主动代替他赴了劫难。
他活了下来,代替了乱葬岗,背负起惨死的同窗们的尸体,活了下来。
他站在山坡上,借着破晓晨光,望向暗沉天空下的城池,他记忆中歌舞升平、热闹繁华的天异城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座死气沉沉、阴煞冲天的“饿鬼地狱”。
他深深地凝视了片刻韩府的方向,便收回目光,朝着乱葬岗另一侧通向不知何处的山路离去。
现在,他首先要做的是离开此地,此地并不安全,抛开有可能会被韩府发现不说,森林中似乎潜藏着某些让他不寒而栗的东西,他也必须离开。
为避免被发现,陈大明等人的尸体,他不能动,只能仍由他们抛尸荒野。
但是没有关系,他还会回来,等他回来的那一天,整个韩府都将为他们陪葬。
并且这一天不会太远。
“韩清梦!”
“韩励!”
“韩家!”
“等我!”
……
炎炎天幕。
干裂的赤地。
啄食腐肉的黑鸦。
恶臭残缺的尸体。
烟熏火燎的枯木。
倒地不起的老妪。
露出半截手臂的沸腾瓦罐。
黑鸦惊起。
这时,一个面黄肌瘦的女人抱着一个襁褓在奔跑,一个趔趄不慎倒地,襁褓滑落,婴儿啼哭,被追上来的一个瘦骨嶙峋的男人抢了起来,另一个揪住女人的长发,将她拽起。
鸡爪般的手求助似的伸向一旁路过的提刀少年,女子眼中带着希冀。
然而自始至终,少年的目光都没有瞄向这边一眼,只是提着砍柴刀沉默走过。
婴儿止啼,女人惨嚎戛然。
白君朔瘦削的身子提着砍柴刀沉默走过,神情说不出的麻木冷漠。
终究是黄粱一梦,哪有什么太平盛世,分明是人间地狱。
兵荒马乱,饿殍遍野,妖鬼横行,才是实情。
两个月走来,他经历了太多太多,好几次险死还生,若非他机敏谨慎,早不知死在哪个犄角旮旯,被人分食了。
他杀过二十三个要吃他的饥民,他砍断过六只趁他休憩抓他脚踝或四肢的手,他抢过三块干粮,他夺过一袋所剩无几的水……
他被割脑袋充数的乱兵追击,他被骨瘦如柴的野狗追撵……
他摸过尸体,他看到过前一刻还一路同行,后一刻便背后捅刀子的情形。
他撞见过妖怪吸人精血,他碰见过鬼魅勾人魂魄,他还见到过好几拨不同阵营的修士请神斗法,夺取道果,扬长而去。
所以他活到了现在。
于是他明白了这方天地的真相:
凡人世界,人吃人。
超凡世界,人吃人。
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是术士。
他知道了这世间不止儒圣道统一个体系,不止儒圣道统可以请神。
他知道了他的乱葬岗道田属于死神道统,他的初中道田属于儒圣道统。
他只是不知道他双田共存的情况,在这外面,是多数,还是少数。
他不知道的东西还有太多太多,比如他那次请神为什么失败?韩清梦夺他道果,说是为了晋升八品,那境界是如何划分的?这世间有多少种道统?不同道统的晋升方法是一样的吗,除了夺取道果,是否还有别的条件?
等等,等等。
但这些问题之中,他最想知道答案的是:那次请神为什么失败?
因为这关乎到他能否获取到超凡的力量,在这个人吃人的世界活下去,这极其关键。
倘若命都不保,那剩下的问题知道了也毫无意义。
可是两个月下来,他毫无收获,因为他不可能跑到别人的面前去问,这跟找死没什么区别。
即便是去摸那些刚死不久的术士的尸体,也只收获了一个标着“去谷丹”的空玉瓶、一件被他此刻套在衣服内的不知什么兽皮做成的兽皮甲,一把此刻被他握在手中的砍柴刀,一张地图,一把檀香,一些碎银和铜钱,以及一些暂时没看出有什么用的杂物。
显然,这些死人身上的贵重物品早就被杀他的人摸走了。
留给他的,不过是一些别人看不上眼的玩意儿。
他此行的目的地,就是那张地图上标注的兰芝县,这处已经是距离天异城最近的城池了。
两个月左右从天异城出发,尚未走到距离天异城最近的城池,窥一斑而知全豹,可见这个世界比他想象中的面积还要大。
在没有地图之前,他靠自己,只找到一些破败荒芜的村落。
而他去兰芝县的目的,就是看能否找到变强的方法,哪怕希望渺茫。
……
“操天道、化两仪,生阴阳、转乾坤,应赦令。”
“天地无极,乾坤借法,”
“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
“神其听之,应则从之,如律令,”
“——请赤脚大仙刘海!”
天色渐暗,白君朔埋头赶路,正想寻一处地方落脚,忽而听到前方的枯木林中传来几声暴喝。
第四章 赤脚大仙
猫着身子,小心剥开枯枝,借着两块大石之间的缝隙,白君朔凝神看去。
只见白烟散去,在几颗枯木折断的空地上,站着一个秃顶锃亮,白鬓披肩,袒胸露腹的胖老汉,有九尺来高,那双赤脚尤其引人瞩目,有他手中的蒲扇那么大。
想来便是刚才听到的那声“赤脚大仙刘海”了。
在他的对面,同样是两个非人的存在,一个牛头人身,手握长枪;一个马头人身,手持长柄大刀,这两道虚幻般的身影都各自笼罩着一个人。
那两人一个脸圆如盘,一个左脸有颗硕大的黑痣。
虽然人数上占优,但是面对孤身一人的赤脚老汉,圆脸青年和黑痣青年都似乎颇感畏惧,向后挪动着脚步,一副找机会随时逃跑的样子。
牛头人身下的黑痣青年心里发苦,拿了圆脸青年不少好处,帮他出来猎夺晋升所需的道果,本以为是一件很容易办到的事。
圆脸青年是九品六果修为的术士,要满足他晋升的条件,只须帮他猎杀一名九品圆满修为的术士即可,以他八品三果的修为,还不是手到擒来?
不曾想,他也有打眼的时候,方才猎杀的那名九品圆满的术士,居然不是跟他们一样的散修,背后还有人,而且就在附近。
虽然从灵压上看,眼前这人跟他一个品级,修为相差不大,只比他道果多三颗的样子,顶死了也就是八品七果修为的术士。
如果同样是修散,即便对方是八品圆满的修为,他也有自信逃掉,但是面对有门派有传承的术士,那就另当别论了。
除非高一个品级,不然万万没有逃掉的可能,因为有传承的术士,底蕴深厚,有他这样的散修梦寐以求的法器。
在法器的加持下,所请神如虎添翼,能爆发出远超本身修为的实力。
而对方就是这样的术士,他腰上那件一看就品阶不低的法器葫芦就说明了一切。
认出这是件难得的法器后,他肠子都悔青了,要不是圆脸青年是他的亲弟弟,他恨不得一枪戳死。
“尊驾息怒,我兄弟二人均出自阎罗殿,不知此人出自道庭,还以为是一介散修,以致失手误杀,还望尊驾看在阎罗殿与道庭同气连枝的份上,放我兄弟二人一条生路,来日必有厚报!”
黑痣青年抱拳,言辞说不出的恳切。
“俺也一样!”
圆脸青年同样抱拳。
“你看道爷这张脸,像傻子吗,啊?当道爷我不知道你等的跟脚?阎罗殿了不起啊?道爷我还没怕过谁!”
赤脚老汉吹胡子瞪眼。
“是是是。”两人身子弯得更低了,额头冷汗直冒。
“按理来说,平日各宗之间,暗中相互厮杀,夺取道果,是常有之事,我本不该管。”
赤脚老汉语气一缓,两人心下一喜,觉得有戏。
“此人虽与我师出同门,奈何实力不济,死了也就死了。”
两人更是松了口气,顿感活下去有望,但是忽然便听赤脚老汉语气一沉,杀机毕现:
“但千不该万不该,你等在道爷我带队出任务之时杀了他,而他偏生又归我管理,你等叫道爷我回去如何交代?这张脸往哪儿搁?”
“所以怪就怪你等自己眼瞎吧!”
言罢,赤脚老汉身影一闪,已是来到两人头顶,一只赤脚不知何时,已是化为小山般的巨足,朝着两人的头顶重重踩下。
两人早有准备,反应不可谓不快,竟如同消失了一般,身形淡化,转瞬间便失去了身形。
轰!
大地震颤,枯木倒塌,烟尘滚滚。
两人的身形就像是从虚空中被逼了出来一般,凭空浮现,被强大的冲击波逼得显露了身形,落地滑行了一段距离,方才用刀枪支撑稳住了身形。
噗!
圆脸青年面色涨红,喷出一腔血,显然在方才那一击下受了不轻的伤,反倒是黑痣青年只是晃了晃有些震荡的脑袋,便恢复了正常。
“分开跑!”
黑痣青年大喝一声,说是分开跑,却是眼神一狠,悍然一枪扫在圆脸青年身上,将他扫得射向赤脚老汉方向,自己则趁机朝着相反的方向狂奔而去。
赤脚老汉冷笑一声,一脚将飞来的圆脸青年轰然踩进地坑后,一拍腰上的红葫芦。
巴掌大的红葫芦一震,葫芦口中顿时射出一粒豌豆大的豆子,那豆子如同枪子一般划开空气,激射向黑痣青年的后心。
黑痣青年也是反应迅速,如同背后长了眼一般,一个驴打滚,堪堪躲了开去。
但是那豆子却在他身侧忽然爆开,化为一个身长一丈,背上插着两支小黄旗,头戴黄巾的巨人。
黄巾巨人甫一出现,蒲团般的大手便是往虚空中一抓,握着一只脚腕,将凭空消失的黑痣青年自虚空中拖拽而出,身体前冲的同时,大手抓着他的脚腕,朝地面就是狠狠一摔。
砰!
地面震颤,尘土飞扬,黑痣青年哇的一声,喷出一尺来高的血,身体顿时萎靡下去,竟被打回了原形,身上的牛头人虚像形神俱散,消散于空。
黑痣青年大恐,张口便要说出求饶的话,却根本不给他机会,黄巾巨人抓着他的头,往上一提,便是朝着大坑狠狠一砸。
地面再次震颤过后,再看黑痣青年所在位置,只剩下一具无头尸体,血液混合着脑组织洒了一地,死状奇惨。
而在尸体上方有一些奇妙的物质析出,凝聚出三颗核桃大小的赤橙色的果实。
“回来吧!”
见事情解决,赤脚老汉一抹葫芦口,那一丈高大的黄巾巨人顿时像受到什么召唤一般,身形一晃,重新缩小为一粒豆子,随着一股青烟,缩回葫芦口中。
赤脚老汉按上塞子,整顿衣裳,手上再次掐诀,口中念道:
“弟子陶仁,虔诚谢过,道尊李耳、赤脚大仙刘海,助弟子降妖除魔、匡扶正道,道尊李耳神威赫赫,光耀三界。赤脚大仙刘海威名远扬,香火鼎盛。弟子陶仁,恭送赤脚大仙刘海,日后弟子有事请求,再焚香叩请仙驾坐镇,弟子陶仁谨诚恭送!”
言毕,仿佛与冥冥之中的存在产生了共鸣,从白君朔的角度看去,那里的空间微微出现了波纹般的褶皱,一缕缕烟雾从赤脚老汉身上冒出,顷刻间化为一股蒸腾而起的白烟将他笼罩。
白烟卷散,出现在原先位置的是一个青年道士。
但见这青年道士身着右衽白领的淡青色道袍,腰间用红绳系着一个巴掌大的红葫芦,头上结着一个道士髻,用桃木钗简单固定,捋罢额前两缕垂丝飘摇,衬显眉目添风流,自往手背一抹,右手凭空抓来三支未燃的檀香,上往发髻一插,遥看似头顶香炉插檀香。
插罢檀香,青年道士扫了眼周围,率先来到圆脸青年所在的位置,蹲下身子在被打回原形死得不能再死的圆脸青年身上,一阵摸索。
“啧,散修就是散修,连件像样的物什都没有,仅有的妖丹也才百年份,穷鬼一个。”
青年道士嫌弃地撇了撇嘴,丢掉手上的东西,又来到黑痣青年身边,摸了一阵,摸出几样东西,又撇撇嘴扔掉部分,剩下的也不见他往身上揣,只是往左手手背一挥,右手上的东西就都被吸进了左拇指的黄玉扳指中。
那黄玉扳指看着不大,竟能塞进大几倍的东西,看来也是一件类似储物空间的宝贝。
白君朔暗忖。
这一路上他见过好几次类似的情形,或是戒指,或是腰带,或是兽皮袋,外形各异,皆可储物,早已见怪不怪,只是有些眼馋。
见青年道士只是摸尸,却没有去夺取两人尸体上析出的道果,他目光一动,对方自始至终都没有夺取道果,这是为何?他暗忖。
联想到这一路上见过的夺取道果的情形,他发现几乎都是修为高的术士制服了对手后,交由修为低的术士补刀夺取了道果。
至于他是如何判断修为高低的,自然是从打斗的过程中观察出来的,谁强修为就高,谁弱修为就低。
再结合现在所看见的,青年道士修为明显比两人高出一筹,倘若他所料不差,答案呼之欲出。
即:修为低的术士可以夺取修为高的术士的道果,但是修为高的术士不能反过来夺取修为低的术士的道果。
这是什么原理?他努力发散思维,旋即便想到了道果的定义。
道果,按照韩励对它的定义,其中就说到是读书人对儒圣之道的感悟进度。
以前他不懂也就算了,现在他知道是韩励偷换概念做了手脚,哪里是什么读书人对儒圣之道的感悟进度,分明是术士对道的感悟进度。
这个“道”,他不知道具体指什么,但绝非一家之道,因为他发现不仅同一道统之间可以夺取道果,不同道统的也可以。
所以如果把术士的修为看作道果,那么术士的修为高低就是对道的感悟进度的多少和长短,感悟多,修为就高,感悟低,修为就低。
如果术士甲对道的感悟进度是五米,术士乙的是十米,那么甲夺取了乙的道果后,甲对道的感悟进度就成了十米,反之,乙夺取了甲的道果后,乙对道果的感悟进度依然是十米。
所以这才是真相,不是修为高的不能夺取修为低的道果,而是夺取了也没用。
白君朔恍然大悟,不禁暗自庆幸在道田的增益下,他的思维灵活程度吊打过往,举一反三不再话下。
就在他胡思乱想不禁走神的时候,那青年道士已经摸完尸,重新站了起来,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朝着白君朔这个方向瞄了一眼,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在夕阳的余辉下显得有些冷。
白君朔面色一变,慌忙缩回脑袋,背靠大石,一动都不敢动了,脸色一阵变幻,有惊惧,有犹疑。
被发现了?!
他可以肯定青年道士发现了他,因为即使隔着热乎乎的岩石,他也能感受到一道冰冷的目光重新凝望过来。
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物质的阻隔,令他无所遁形。
怎么办?!
他心慌意乱,强制自己冷静下来,但在生死之间却是怎么也做不到。
对方此时没有雷霆出击,也许并没有把他放在眼里,就像脚边的虫蚁,狮子看见了也就看见了,但是如果那虫蚁表现出攻击性,或者是夺路而逃,狮子也许就不会坐视不管了。
他如此想着,努力克制住自己转身逃跑的冲动。
他在赌,赌对方虽然看见了他,但是并没有把他放在眼里,从先前青年道士的言谈举止中,他发现对方颇有些自傲,也许对他这样的小人物并不在意,但是他逃跑的话就不一样了,反而可能会激起对方的杀心。
他赌对了,青年道士看了一阵,便收回了目光,撇了撇嘴,不再关注,接着往黄玉扳指一抹,右手摸出一张符纸,往腿上一贴,身形一晃,一步十丈,转眼间消失在了枯木林中。
“呼……”
又等待了片刻,见那道士果真没有回来,白君朔才真正松了一口气,瘫坐下来,这时他才察觉到后背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浸透了。
第五章 请神法门
又等了一会儿,他才鬼鬼祟祟地从阴暗的林子里走出来。
耽搁了这么一阵,天色只剩最后一点羞答答的红晕,夜晚是各种妖魔鬼怪最喜出没的时间,他必须赶在天色彻底暗下来之前离开。
他几个箭步来到圆脸青年尸体旁,尽量不去看尸体的惨状,先是试探着伸手去抓尸体上悬浮着的六颗血红色道果,却是抓了一空,仿佛抓的是一团虚幻的影像一般。
他神色微动,暗道:果然道果只有亲手杀死道果主人的术士才能夺取,其他人就算能看见也不能夺取。
这个情况他在路上摸一些术士的尸体的时候就发现了,有的术士被杀后没有被夺取道果,他曾好几次试着抓取都没能成功,可见的确如此。
而他这次仍然要试一下,是想再次做一下确认,想着是否跟时间也有关系,此时的尸体还是热乎的,以前模尸的时候尸体都硬了。
看来不仅是修为低的术士才能夺取修为高的术士的道果,而且还必须是修为低的术士亲手杀死修为高的术士才能夺取其道果,其他术士即便能看见道果,又符合夺取的条件,也不能夺取。
搞清楚了这个问题后,他便不再去看道果,转而捡起尸体上的几样东西。
先前在林中,他看到青年道士对这具尸体身上的东西似乎颇为嫌弃,随手便扔下了。
此时定睛一看,是两座巴掌大的木雕神像,两张染血的兽皮卷,一个三寸见方的白玉盒子,几支檀香,一个黄铜香炉,及其它零零碎碎。
那两座木雕神像,他只是随意瞧了一眼,便把目光集中在那两张兽皮卷上。
因为他看到兽皮卷上有字,对现在的他来说最需要的就是信息,不管是哪种。
他拾起一张兽皮卷,端详起上面的文字。
米粒大的文字排满了兽皮卷,字数估摸着不少于五千,有些地方有简笔配图,以他一目十行的能力,看完只是几个呼吸的事,但他却足足用了半盏茶才看完。
尽管他知道现在不是观看的时候,心里一直在提醒自己不能再看了,不能再看了,但他还是被上面的描述吸引,越看越往后。
他看得无比认真,生怕错过一个字。
他越看越心惊,这记录的竟然是一篇晋升法门。
是死神道统术士九品晋升八品的法门。
上面讲,死神道统术士九品要晋升八品,需要满足三个条件,一个是自身修为达到九品圆满,一个是口服不小于百年不超过五百年的妖丹,一个是观想与自身命格匹配的护法神像,将护法神请入“天宫”中。
所谓“天宫”,上面没有备注,他猜测大概因为是术士普遍都懂的专业术语,而他恰巧也从韩氏私塾的藏书楼中的某卷古籍上看到过,所以知道天宫其实是指位于泥丸宫位置的一处秘藏。
具体方法是焚香沐浴后,将护法神像摆放在香案的正北方,呈坐北朝南之势,前置香炉,手持三炷点燃的檀香,步罡踏斗(兽皮卷上有写动作要领和配图),朝神像躬身三拜后,插进香炉,然后盘膝而坐,口服妖丹,双手掐动请神法决,静心闭目,在天宫中观想神像的形象及其神话传说、历史背景(兽皮卷上有写),使人神共鸣,魂与神合,成就阳神。
至此,仪式完成,晋升成功。
“看来此人已为晋升八品做足了准备,只可惜时运不济,死在了这里。”
他扫了眼两个木雕神像和白玉盒子,他打开玉盒,果然发现了一颗珍珠般大小的红色珠子,结合青年道士先前的话语,不能推测出这颗珠子就是妖丹,且是符合晋升所需年份最低标准的百年妖丹,再看两个木雕神像,果然在底座发现了两行刻字。
至此,他便明白了前因后果,此人定是为了使自身修为达到九品圆满(九品九果),才请人帮忙出来猎夺道果,不曾想最终却落得身死道消的下场。
这不禁令他微微感叹,也令他警醒,提醒自己当引以为戒,行百里者半九十,任何事情在没有成功之前,无论如何都不能掉以轻心、有所懈怠,不然此人就是他的下场。
想到这里,他看了看四周,发现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月牙被乌云遮盖,隐隐约约,枯木林黑魆魆的,枝杈有如鬼魅一般张牙舞爪,再看地上的尸体,他顿感一阵背脊发凉。
他也不再耽搁,连忙收拾起能找到的东西,一股脑塞进腰间的布袋,然后快步奔到黑痣青年的尸体旁,在他身上急匆匆几下摸索,抓起几样东西,看也不看,急忙朝来时的路上跑去。
在来时的路上,相距此处一里的地方,他发现了一处破败无人的村落,他先前进去搜寻过物资,在一间半塌的茅草屋中,找到了一间地窖。
他打算去那里打发了今晚。
不说他前脚刚走,后脚就有几只山精野怪从密林中跑出,扑食地上的尸体,只说白君朔一路还算顺利地回到了那间茅草屋,揭开木板,进了地窖。
他用燧石取火,点燃了地上的油灯。
油灯点燃的刹那,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就见墙上地面各种黑虫爬行,藏进夹角的缝隙,声音之密集听得白君朔一阵头皮发麻。
他清理了一下附近,又顶开木板,伸手在外面胡乱抓了几把干草,垫在地上。
“那张兽皮卷记录的是死神道统术士九品晋升八品的法门,那这一张兽皮卷记录的又是什么呢?”
他盘腿坐在干草铺就的小块地面上,解开布袋,从中掏出两张兽皮卷,找出没看过的那张,凑到油灯前,借着油灯微晃的光,怀着期待端详了起来。
少顷,他放下兽皮卷,在油灯摇曳的火光下,他眼中闪烁着莫名的色彩,有激动,有兴奋,也有犹疑。
他眼下最需要的是什么?是晋升法门吗?不,是两月来可望而不可求的请神法门。
而这张兽皮卷,记录的正是死神道统九品术士的请神法门。
据上面记载,术士欲请神,须满足两个条件,一个是自身修为最低达到九品一果,一个是观想与自身命格匹配的护法神像,将护法神请入天宫之中……
除开对妖丹和修为的要求,他发现九品请神法门和八品晋升法门,后面的步骤竟出奇的一致。
都是要求观想与自身命格匹配的护法神像,将护法神请入天宫中,最终使魂与神合,成就阳神。
对这一部分的描述,这张兽皮卷上称之为“天宫锁神”,而在“天宫锁神”之外,下半段还提到了与人斗法时需要用到的步骤,称为“请神斗法”。
“请神斗法”:准备三支未燃的檀香,檀香不离身,双手掐动请神诀,口中念动请神咒,值此时,檀香自燃,燃香引路,法力为驾,自有护法神出天宫,御驾亲征,驾临人身。
其中标注了“请神诀”和“请神咒”的内容。
而在“请神斗法”之外,还提到了“送神”一事,并配套了“送神诀”和“送神咒”。
八品晋升法门尽管没有提及“请神诀”、“请神咒”、“送神诀”、“送神咒”,但是结合两张兽皮卷上的文字风格俨然出自同一人之手,不难推测出,这些法诀法咒应该是通用的,不然只是几段文字的事而已,上面不会不提。
当然,也不排除文字的主人要故意搞圆脸青年,但是白君朔很快又打消了这个疑虑,因为结合他一路上所见总结下来的经验,与圆脸青年一起的黑痣青年尸体上析出的三颗道果是赤橙色的,说明黑痣青年的修为是八品三果,有一位八品术士在侧,圆脸青年一番请教自可找出问题,除非黑痣青年也想搞他……
“唉不想了不想了,尽想些有的没的,如此瞻前顾后,怕是寸步难行。”白君朔胡乱揉了把脸,发现自己的“妄想迫害症”似乎有越来越严重的趋势,也不知是从何时开始的。
他收敛思绪,重新将目光投向手中的兽皮卷,呢喃道:
“这么说,只要我照着这个方法来,就能请神了?”
油灯的光将他的脸映照得变幻不定。
倒不是他叶公好龙,而是他总感觉这一切来得似乎太顺利了点,想要请神法门,请神法门就出现了,这让他心里不禁泛起嘀咕,有些不安。
也不是他谨慎过了头,而是他发现了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一直揣在他心里,在这时候才爆发出一直得不到解答后的恶果。
从韩府之变韩清梦等人同为儒圣道统九品,所请之神五花八门,到一路所见的同道统同品级的术士所请之神千奇百怪,他发现即便是同道统同品级的术士,请的护法神也不尽相同。
要说这里面没有门道,他打死都不信。
而结合这两张兽皮卷上提到的“观想与自身命格匹配的护法神像”,倘若他没有猜错的话,虽然同道统同品级对应的神像有多种,但应该并非任由术士随意选择,神像须与命格匹配才对。
这里就要说到什么叫“命格”,他虽一知半解,却也知道必与生辰八字有关。
假如将命格与生辰八字划等号,那么与生辰八字绑定的护法神像,在观想之前,是不是应该找出与生辰八字绑定的护法神像?
上面却没有提,只说观想,结合圆脸青年已经得到护法神像这点来分析,这里应该不是忘了提或别的什么,而是没必要提,甚至有可能也是一种常识,只是他不知道而已。
倘若真是如此,那送到他手上的请神法门,以及木雕神像,就有些问题了。
原主人既然将请神法门和木雕神像带在身上,就代表他请的就是这两座神像中的一个。
先不管这两座神像中,哪座才是与他生辰八字匹配的护法神像,单说与他生辰八字匹配的护法神像未必就与他白君朔的匹配。
总不会刚巧他白君朔和此人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吧?那圆脸青年的长相得有多着急?
“但是……毕竟命格不等于生辰八字,在这方天地,命格说不定还有更深层次的含义,比如……请神是不是应该要经过神的同意和认可?如果从这个角度看,命格兴许可以看作是神降临人身的一个坐标,甚至是一种认可,或者是人请求神降临的一个凭证?”白君朔眉头紧锁。
“那假如选择与命格不匹配的神像,进行‘天宫锁神’仪式会怎样?”
他脑海中不由自主回想起上次请神失败,差点魂飞魄散的场景,忽而打了个寒战。
不用想,结局必然不会比魂飞魄散好多少。
当然,这一切都是他的猜想,未必就一定不能实现。
说到底,还是他赌不起。
“可是以我现在的力量,我真能活到找到合适的请神法门的那一天吗?”
想到韩府发生的一切,想到一路走来的艰难险阻,他真怕自己还没走到兰芝县,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以他的脚程,走到兰芝县,他算过,起码还要两天,而到了兰芝县又是什么光景,还得另说。
他之所以去兰芝县,就是为了找到变强的方法,尽管只是他一厢情愿,但他别无选择。
而现在就有一个变强的机会摆在他面前,只须他下定决心,孤注一掷,就有希望达成。
可是他拳头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始终下不了决定。
似乎这个决定事关重大,他脸上肌肉不由绷紧,额头青筋凸起,汗液从鬓角滑落。
最终,他仰天一叹,还是放弃了。
还是那句话,他赌不起。
……
一夜半睡半醒,终于坚持到天明。
白君朔收拾起行囊,重新出发,朝兰芝县方向前进。
他还是打算先去兰芝县看看情况再说,实在不行,再做决定也不迟。
路过昨日那处密林的时候,他发现地上的两具尸体已经不见了,连一片血迹都没有留下,倘若不是地上散落着不知被什么东西撕碎的布条布片,以及周遭被破坏的不像样的场景,他有那么一晃神还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他脚步加快,离开了这里。
一路上又遭遇了几波凶险,都被他苟过去了。
最惊险的一次是,三个组队的术士从他躲藏的树洞前面掠过时,停了下来,驻足了片刻,嘀咕着什么,但他能感觉到三人的目光,时不时穿透树墙刺在他身上。
他神经紧绷,不敢有丝毫喘息,尽管隔得近,他也没心思仔细偷听三人的对话。
只在末尾,听一人笑道:
“……走吧,别徒生事端,任务要紧,观其灵压,九品一果而已,夺了道果也无用,还不如任其活着,留待以后。”
“许兄说的是,不能涸泽而渔嘛我懂。”
三人这才兔起鹘落,消失在原地。
又是一日后,他躲过一波押送犯人的兵马,从官道旁的巨石背后走出,彼时已是饥肠辘辘、疲惫不堪,却也只得对照着地图继续赶路。
在路过一处废弃的茶铺时,发现了一头栓在路边,无人看管的白马。
他四下打量了一圈,发现没人,便一个箭步冲上去,急匆匆用砍柴刀隔断草绳,翻身上马,马匹受惊,显然生认,但他已管不了那么多,就着砍柴刀的弯尖儿,照着马屁股就是狠狠一扎。
马匹嘶律律吃痛,撒丫子狂奔了起来,载着他顺着官道一路绝尘而去。
片刻后,一道人影一脸虚脱地提溜着裤子,心急火燎地从路边几堆一人高的草跺后面跑出来,看了看树干上的断绳,又看了看烟尘迭起的方向,面色一变,破口大骂:
“诚彼娘之!哪个杀千刀的,竟敢盗本少的小母马!找死!”
说着,裤子掉了也不及提起,便要并指掐诀,结果他想起了什么,面色又是一变。
“艹,剑匣还在马身上,没法御剑追踪。——啊!气煞我也!别让我逮到你是谁,本少要你好看!”
“土遁符!”
说着,从袖中掏出一张符纸,往身上一贴,脚下一跺,整个人便裹着一层黄光遁入地下,不知所踪。
第六章 天宫锁神
一路疾驰,白君朔驾着马在天黑之前赶到一座破庙前。
幸亏他在韩氏私塾中是学过骑马的,——君子六艺中的“御”就是指驾驭马车的技术——并且骑术还不错,在同届中能进前三。
因此,他才能驾驭住狂躁不安的白马,不至于被甩落马背。
这是一座掩映在几撮半人高的枯草丛中的破败寺庙,在夕阳的余晖下处处透着苍凉衰败之感。
白君朔凝神细细打量了破庙一番,随后驾马继续骑出一段距离后,将白马牵进枯木林中。
宰了。
他早就饥渴难耐了,这马有血有肉,刚好用来补充水分和食物。
在这个危机四伏的世界,他自然不可能傻着去生火吃熟食,那跟用喇叭通知暗中潜藏的猎食者,这里有香喷喷的熟肉和生肉,有什么区别?
强忍着不适,匆匆饱餐饱饮了一顿马肉刺身和马血红酒后,白君朔抬头看了看天色,日月同辉,又埋头看了看垫在屁股下的长条形木匣,脸上不禁露出惋惜和肉疼的神色。
这木匣长三尺二寸,宽三寸,重五斤左右,通体黝黑水光,似木非木,敲击间有金铁之音。
他试着用砍柴刀砍过,想打开木匣看看里面有什么好东西,但是坚硬的砍柴刀砍在上面,居然连一丝痕迹都不曾留下,反倒将砍柴刀的弯尖崩断,可见其材质非凡,里面的东西也不一般。
倘若时间充裕,他真想好好研究一番,看看怎么能打开木匣,看看里面的东西是何物,可惜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残阳只剩最后一点余辉,他又怕木匣的主人寻来。
能将从一位九品术士身上得来的砍柴刀崩缺口的木匣,其主人修为怕是不低,即便说修为只有九品,也不是他如今能应付的。
对此,他也有些后怕,早知道这匹白马是一位术士的坐骑,他就不会贸然偷走马匹了。
在他的印象中,术士都是各种神秘手段层出不穷的,不是用符纸赶路,就是踩着法器飞行,谁能想到一个术士会用一头普通的马匹当坐骑呢?
幸好当时那人不在,不然他一个偷马贼势必没有好下场。
“只希望那人最好死在外面了,不然我怕是会有麻烦。”白君朔心想。
那虽是一匹普通的白马,但白马身上有长条形木匣就不同了,那木匣一看就不同凡响。
但事已至此,他也不会后悔,做了就做了,后悔有个屁用,有那时间不如想想怎么尽量补救。
所以他在深入枯木林的方向上留下一串串脚印,直到蹭干净了鞋底的血迹,撕下两片衣衫裹脚,又前行几步在两颗树干上蹭掉手上的血迹,再把擦掉脸上血迹的枯草向那个方向扔去,然后跑回原地,将木匣塞进一旁的树洞,用枯草做一些掩盖,最后才尽量踩着有枯草的地方原路返回。
他又是跑这么远,又是处理掉白马,又是藏起木匣,各种折腾,就是为了以防万一那木匣的主人寻过来,多少可以起些误导的作用,按照惯性思维,那人应该不会想到他这个偷马贼会原路返回吧?
他也不敢确定,但他别无选择,此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他又不可能露宿荒野,只能去那处破庙过夜。
他没有用水囊装走一袋马血,或是用衣服裹走一条马腿,因为他知道入夜后血腥味会为他招来杀身之祸,不仅是木匣的主人,还有喜欢在黑夜出没的山精野怪、魑魅魍魉。
白君朔重新回到先前发现的那处破庙前,再次仔细打量了一番后,又朝破庙里扔了几颗石子,他才谨慎地跨过腐朽的门槛,走进破庙之中。
倒地的佛像前有前人留下的未烧完全的柴禾,与一些破罐破瓦混在一起,散乱不堪,透过从半塌的屋顶洒下的月光,可以看到月光覆盖的石板上灰尘不算太多,他的脚踩在上面只留下淡淡的脚印,与昏暗的角落形成鲜明的对比,显然时不时也有人会来此地借宿一宿。
绕过佛头,在断臂佛身背后,白君朔借着从屋顶破洞投下的昏暗光影,找到了一件落满灰尘的破烂袈裟,铺在地上,充作睡毯。
说是睡毯,他也不可能真的睡,他就靠着佛像蜷腿坐着,闭目养神。
时间不知过去多久,就在他半睡半醒间,他的右眼皮忽又不受控制地跳了起来,他霍地睁开眼,腾地半蹲起身子,握紧刀柄,肌肉紧绷,他警惕地扫了眼周围,又沿着佛像的裂缝仔细瞅了瞅外面,然而并没有发现什么情况。
“难道是我这几天心神过于疲惫,有些疑神疑鬼了?可是……”
他想到了之前在韩府时,他的右眼皮有段时间也是这么跳的,结果可想而知。
他左思右想,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今天他偷了的那匹马,它的主人或许要找上门来了。
尽管他努力做了布置,但是不说他善后做的粗糙,单说对于手段层出不穷的术士来说,兴许找到他也不是什么难事。
“不行,如果真是那人要找我麻烦,我必死无疑,我必须做点什么,不能坐以待毙。”
白君朔眉头紧蹙,努力思索对策,忽然,他看向挂在腰间的布袋,脸色一阵变幻,目露挣扎。
“妈的,早死早超生,干了!”
他一咬牙,从布袋中掏出那张记载着请神法门的兽皮卷,以及那两个巴掌大的神像。
在此之前他就已经分清了两个木雕神像的不同,因为神像的底座刻有字迹,一座刻着“八品城隍爷苏缄”,一座刻着“九品勾魂使黑无常范无救”。
显然,后者即是适合死神道统九品术士请的神。
既然下定了决心,他便不再犹豫,从布袋中取出从圆脸青年身上摸来的黄铜香炉,摆放在佛像座下石台的边沿上,将神像摆放在香炉后边,呈坐北朝南之势,又分出三支香,用燧石取火后点燃。
“我既没有焚香沐浴,也没有找个干净整洁的地方摆放神像,而且香炉里只塞了一把土,会不会让所谓的神感到不敬,以至于不愿降临,甚至降下神罚?”
白君朔拿着点燃的三炷香,忽然想到这个问题,一时有些抓瞎。
“不管了,今夜这劫过不去,都未必能活到明日,想那么多干嘛。”
“所谓心诚则灵,有些步骤未必重要,只要把握核心的要素不出错,未必会失败。”
这是自我安慰,但他已别无退路,若是离开此地,另寻他处过夜也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于是他不再耽搁,手持三炷香,寻着记忆步罡踏斗,末了,朝着神像躬身三拜,而后将三炷香插进香炉,然后盘腿坐下,两只手照着兽皮卷上记载的动作生涩地掐起请神法决。
同时,闭上双眼,沉下心神,按照步骤仔细观想神像的形象及其神话传说、历史背景。
一分钟过去。
三分钟过去。
五分钟过去……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倘若白君朔此时睁开眼,就会发现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三炷香竟诡异地没有燃下去,三缕袅袅白烟静止,仿佛时间在三炷香上定格,而佛像上的枯叶却在随风轻动。
一滴冷汗从他的鬓角滑落,过去的时间并不算长,但他却感到度秒如年,因为他并没有如兽皮卷上所记载的那般感应到所谓的人神共鸣。
更可怕的是,他此时无法睁开眼,或者说他找不到回去的路了,他此刻的状态非常的玄妙,仿佛身处在梦境中,自己也知道是在梦境之中,但就是找不到出路醒来。
这是一条路,也许是黄泉路,也许是别的什么路,总之,是一条仿佛永远醒不来的路,他回不了头,一直在跑,拼命地跑,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后面追一样,但他同时又能够思考,端是诡异。
“难道……真是命格不匹配的原因?还是说我细节没做到位,让他(她)或者是祂,感应不到我的虔诚,所以便不做出回应?不论是哪一种原因,或许这就是失败的代价或者说神罚?罚我永远醒不来,身体因长时间不能进食而死亡?”
“或许……我其实已经死了,死去了很久,只是我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我已经是鬼了,此时就在阴间飘荡……”
如此想着,他内心的恐惧被无限放大,感知也越来越清晰,仿佛梦境在逐渐变成实质,与此同时,身后的恐怖感知也变得愈发清晰,到了后面,他甚至能清晰得感觉到一股扑向脖颈的寒气。
就在这股寒意越来越逼真时,忽然之间,不知是不是错觉,冥冥中,他感觉自己来到了一处昏暗的房间。
这处昏暗的房间给人的感觉就像是身处在佛堂中一般,定睛看却空无一物。
他现在的状态非常的玄妙,仿若玩游戏时的第一视角,却又与玩游戏的体验不同,他不会想着低头看一下自己的手脚存不存在,他也不会想着回头去看看方才的那股寒气为何物,他只知道自己站在了这里,我思故我在。
犹如福至心灵,他觉得该是如此,于是他便看见一缕白烟如同突入水中的墨汁般浮现。
然而灵魂深处有另一个声音告诉他,不该如此,于是他对这个现象又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仿佛人格分裂,一个告诉他,这很科学,一个告诉他,这特么哪里科学。
兽皮卷上的文字言简意赅,并没有对过程进行详述,所以白君朔并不知晓他前后的体验和所见正是仪式走到这一步时的正常现象。
在他看不见的外面,香炉中的三炷香像是停止不动的沙漏重新流转一般,红亮了起来,袅袅三缕白烟拐着弯飘来,顺着他的鼻窍钻入,三炷香越燃越快,白烟也越来越浓稠。
等到三炷香燃尽,三股白烟也彻底钻入了鼻窍。
而在冥冥昏暗中,白君朔看到一个由缕缕白烟勾勒出的轮廓渐渐成型。
他定睛一看,正是神像的轮廓。
这座神像轮廓还在变化,随着越来越多的白烟渗入,整个神像轮廓被白烟填充,像是在给它上色一般。
于终化为一尊头戴上书“天下太平”四个白字的黑底高帽,身罩黑袍,红舌贴腹,肤色黑青,五官狰狞凶恶,表情怒目圆睁,左手拿着钩爪锁链,右手握着哭丧棒的阴司神祇。
说是神祇,不如说是放大并且上色后的神像,因为他一动不动,宛如雕塑,虽怒目而视,却让人感觉不到一丝“活着”的气息,非得给个词形容的话,就是神尸。
看到这座神像出现的刹那,白君朔便知他就是“勾魂使黑无常范无救”。
到了这一刻,他忽而对着神像无声地嘶吼,在外面,盘膝而坐的少年闭合的双眼流下两行浊泪。
他赌赢了!
他做到了!
尽管不知是什么原因,但他就是做到了。
他踏出了至关重要的一步,这一步,他仿佛用了一个世纪。
而到了这一步,他也反应了过来,知道接下来该走哪一步了。
“魂与神合!”
什么是魂与神合?兽皮卷上没有说明,也许这也是对术士来说的常识,所以没有记载。
但白君朔可以“顾名思义”,并且结合当下的情形,做进一步推测,无非就是让灵魂与神合二为一。
但是他从那卷古籍中了解到,在这方天地,魂不能单纯用灵魂来代指,据古籍记载,魂分“天魂、地魂、人魂”,天魂居天宫,地魂居地宫,人魂居中宫。
“也就是说要让天魂与神合体的意思?”
白君朔暗忖道。
“可是,天魂具体指什么?我能在这里出现,是否代表我就是所谓的天魂,那我是天魂的话,人魂、地魂又是什么?”
对此,他颇感无奈,到底是知识匮乏导致,同时也深刻意识到有势力撑腰的好处,至少这种对于术士来说是常识的知识,他不会缺少,特别是在这种至关重要的情况下。
“此地除了我与神像以外,别无他物,那也只能‘我’上了。”
一步走错,或可万劫不复,由不得他胡来,可是他不胡来,又能如何,孤家寡人只能靠自己摸索。
再说了,已经走到这一步,万没有后退的可能,他有预感,倘若他此时放弃,恐怕真的要遭到“神罚”,魂飞魄散了。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他心中默念,不再迟疑,意念一动,毅然“走”向神像,与神像融合,个中体验玄妙异常,始如初婴蕴胎水,终如灵台洞玄冥。
半晌过后,神像开眼,天华地宝凝神韵,日精月灵敛双睛,此间造化不次于画龙点睛,但见此时神像与先前相比明显有了变化,不但双眼灵动有神,而且五官竟与白君朔有八九分相似。
神像眼中是掩饰不住的喜色。
“此刻方知玄中意,原来如此,魂与神合是这个意思。”神像未开口,而声音却在昏暗的房间中回荡。
白君朔赌对了,他就是天魂,或者说他当时那个状态就是天魂,当他走向神像的时候,神像也主动向他融合。
原来己貌神形,才是魂与神合!
眼前恍若历览过往千般苦,阴阳路,转千山,人间道,寻不得,而今回首,终笑此身结道是阳神。
第七章 破庙惊魂
说也是怪,道也是明,就在此时,昏暗的房间中,有乱葬岗虚影宛如自道田中洞穿虚冥,上游天宫,于神像背后浮现,白君朔此时的状态是神像,而神像在天宫中似有无形的锁链桎梏,无法动弹,但他却能如同后背长眼一般看到背后的一幕。
于是便看到,乱葬岗虚影中,一座门关自裂开的冥土中拔地而起,先是虚影,继而如同从屏幕中走来,照进现实一般,出现在了神像的背后,真正化作了实质。
乱葬岗虚影消散,门关犹自在神像背后屹立,有如神龛。
但见这座有如黑白照片照进现实的门关,整体呈品字型,黑瓦灰墙,门头黑底横匾从右至左书写“鬼门关”三个白字,两扇石门紧闭,苍凉古朴,鬼气森森,让白君朔每看一次都感到心底发寒。
“鬼门关……这……这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这也是天宫锁神仪式中的一环?”白君朔直感头皮发麻,觉得似乎哪个环节出了问题,超出了控制。
“可是不对啊,按照兽皮卷上的记载,我现在应该已经走完整个步骤了才对,倘若还有后续,上面不会不记载,那么这是怎么回事?”
“也许……这鬼门关其实是一种装饰?是黑无常自带的特效?”
白君朔百思不得其解,他试着以意念沟通鬼门关,却无法做到,仿佛真就是一个装饰品。
他只能猜测鬼门关是每个死神道统九品术士走到这一步时都会遇到的情形,是一种常识,只是他不知道罢了。
既然想不出个所以然,他也不再去想,反正鬼门关跟黑无常一样,都像个不会动的雕塑,也没发现什么威胁,索性留待以后再去破解。
他转而关注起自从与神像合二为一后,涌入识海的大量信息。
他筛选提炼了一番,这些庞杂的信息其描述的核心要素,就是关于黑无常范无救的权能介绍:
果位:勾魂使黑无常范无救
道统:死神
仙班:九品
神职:勾魂使
神权:主,勾魂夺魄;副,阴间路
神兵:勾魂索,哭丧棒
……
明悟了护法神的权能后,他也就懂得了如何施展和运用,此乃基操。
他不由想试验一番护法神的能力,可现在显然不是时候。
有了请神斗法的能力,就意味着如今他有了自保的能力。
破败荒凉的庙宇中,少年干瘦又满是污渍的脸上,双眼铮亮,闪烁着激动的光。
他盘膝而坐,忽而俯身向地,双拳紧握,伸长脖颈,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几近无声的低吼,月华侧映下晶莹的泪花无声地滴落在破烂袈裟上,溅起丝丝灰尘。
他怀着不安,他怀着恐惧,甚至抱着解脱的想法,用他的命、用他的灵魂作为筹码,与不知名的存在,来了一场豪赌。
他赌赢了,他活了下来。
少年很狼狈,但少年眼中有了光。
少年真正成了一名术士,一名货真价实的术士。
也许他现在还很弱小,但他起码有了挣扎的权力。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靠坐在佛像背后,闭眼似睡。
突然,他神色一动,紧接着快速将香炉等事物收进布袋,又分出三支檀香高举,插进头上用一截枯枝固定的道士髻,调整呼吸,放缓动作,贴着断臂佛像下的石台,静静蛰伏。
他之所以有这样的举动,是因为他听到了几声轻响,是什么轻巧的事物落地,碰到枯枝败叶时发出的声音。
“是那人找来了吗?”他心中暗道,神情紧绷。
同时,他也惊异于自己的听力变得比往常更加敏锐,转念一想,便知是天宫中的神像给自己带来的增益。
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好处,白君朔紧张之余也不由有些暗喜。
紧接着,他便听见几道轻盈的脚步声从门外徐徐走来,是四个人,他很快判断出。
听着脚步声靠近,白君朔破袖下的十指掐起一个请神诀起手式,几无血色的薄唇轻启,随时准备念动请神咒,同时身体侧向土墙窟窿的方向,双腿蓄力。
沙沙沙……
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近到白君朔以为对方要打碎神像揪他出来的时候,脚步声忽然停止了。
一时间,破庙中陷入诡异的安静。
静到白君朔仿佛能听到对方的心跳声。
他知道他暴露了,或者说当对方四人出现的那刻,他就暴露了。
当你发现对方的时候,对方也就发现了你,就是这么玄妙。
以前他不懂为什么他每次藏得严严实实的,依旧会被发现,他把原因归结到那些术士有他不知道的手段上面。
现在他知道了,是气场。
因为虽然他没有用眼睛去看,但是在他感知当中,有四道气场,同时他也能“看”到自己的气场与那四道气场接触,在无形中发生着摩擦、碰撞。
这是不受他控制的。
“所以这就是灵压?”
他忽然明白了几次从术士口中听到的“灵压”的意思了。
不同气场间发生的气力对比,即是灵压。
就像现在,在这场灵压对垒中,他的气场被那四道气场压得不断倒退,从每一道气场上,他都能感觉到比自己强大的力量。
显然,这四道气场的主人每一个修为都在他之上。
根据灵压强弱,以及自身九品一果的修为,他判断了一下四人的修为。
一个比他气场稍强一丝,应该是九品二果。
一个带给他的压力比前者稍强,应该是九品三果或四果。
一个带给他的压力又比前一个稍强,应该是九品四果或五果。
最后一个带给他的压力比前三者加起来都强,但强的有限,应该是九品六果或七果甚至八果。
眼看着仿佛即将演变成实质的冲突,忽然,那四道气场收了回去。
“看来今晚只能在此地过夜了。”一人说道,说话的是个男声,听声音应该是个青年。
“我倒是无妨,就是委屈了小芹,要陪三个大老爷们在此过夜,漫漫长夜,无心睡眠啊,哈哈,小芹你可不要对我有非分之想啊。”一个略显粗犷的男声调笑道。
“少贫嘴吧你,老娘才不稀罕你这夯货呢。”说话的是一个年轻的女子,声音略带娇嗔。
“就是啊老云,小芹要对谁有想法,也该是老大才对,哪轮到你啊嘿嘿。”
“滚吧你,长得跟头猪似的,也好意思说我,艹。”
四人有说有笑,仿佛这间破庙只有他们四人一般。
白君朔却是暗自松了一口气,心道看来这些人不是为木匣而来,但也不敢放松警惕,这世道本就没什么好鸟。
不过他心里已经猜到了对方的心思,说白了,就是看他修为才九品一果,修为低没什么威胁不说,而且夺取了道果也没什么用,所以才放他一马。
他第一次感觉到修为低,似乎也是一件好事,颇有些荒诞。
“云峰,今晚你守夜。”最开始说话的青年这时道。
“啊?又是我,昨晚就是我啊,额,好吧,你是老大,你说了算。”粗犷的男声道。
“嘻,大胡子,你就给老娘守夜喝风去吧。”
“你……”
“有情况!”
突然,那青年压低声音喝道。
白君朔也是神情一紧,便听一串娇笑声传来。
“哈哈哈,九品六果、四果、三果、二果,没想到临睡前,还有夜宵送上门来!”
白君朔知道自己肯定也暴露了,也不再掩耳盗铃,沿着神像背后的窟窿朝大门方向望去。
他现在目力也非以前可比,即便是昏暗的庙内,也能看个大概。
只见来的是五男一女,有青年有中年,形貌各异,为首的是个中年女子,着一袭束腰葛衫,两边嘴角似曾被什么东西撕裂过,留有延伸至双耳的缝合伤疤,配上一双皮笑肉不笑的丹凤眼,自昏暗中步入屋顶月光覆盖的范围,如同从黑魆魆的森林中走出的厉鬼。
“跑!”
几乎是这群人冲进来的刹那,青年便大喝一声,不由分说率先破开左侧土墙,冲了出去。
“你跑得了吗?!”
说话间,那刚冲到墙外的青年,便被以中年女子为首的两道身影堵住了去路。
如此短暂的功夫,三人皆已请神临身,以神的形态显现。
再看云峰三人,也被剩下的四人堵了个严实,却是连请神都做不到,便被打断了施法过程。
“我……我是司命神道统,我还有用!”似乎是预感到死亡将临,小芹大喊出声。
“哦?你是大夫?那好,你活,至于其余人等……”中年女子冷眼扫过,剩下的云峰和肥胖青年皆是面色一变。
“我……我才九品三果,你们夺我道果也无用,不妨留待以后,放过我吧,求求你了。”肥胖青年作揖颤声道,眼中满是哀求。
“你倒是聪明,也罢,你活,其他人死!杀!”中年女子下达命令后,首先被杀的是云峰。
他现在是非请神状态,瞬间便被一只火焰大手呼没了脑袋。
剩下小芹和肥胖青年惊恐地站在一旁,瑟瑟发抖,眼睁睁看着火焰大手的主人夺取云峰的道果,眼中只有庆幸。
显然动手前中年女子就做好了安排,谁最后夺取谁都心里有数,所以一套流程下来毫无掣肘。
剩下的负隅顽抗的青年,很快在另两人加入战团后被打回了原形,最后被一个土地公形象的神祇补刀,夺取了道果。
结束后,一行六人加上小芹和肥胖青年,重新回到破庙中。
“可惜了,是个九品一果的废物,不然哼哼……”一个左脸上有颗大瘤子的中年人看向白君朔所在的方向,冷笑一声。
听见这声冷笑,白君朔暗自松了口气,庆幸自己刚才没有趁机逃跑是赌对了。
不逃还有活路,逃的话就未必了。
“此地不宜久留,血腥味会召来妖鬼,走吧,换个地方,——你也跟上来,队伍里正好差个大夫,算你走运。”中年女子发话道,最后一句是对小芹说的。
“是!”
就怕没用,有用这条命就算保住了,而且这个小队的实力明显更强,对我往后夺取道果更有帮助,小芹神色一松,回答的底气十足。
肥胖青年鹌鹑一般耷拉着头站在一边,生怕有人注意到他似的。
瘤子中年人临走之际,瞄了佛像方向一眼,冷笑一声,忽然一掌印在肥胖青年胸骨上,将他打得撞倒了佛像,逼得白君朔不得不躲闪,显出身来。
“看着我作甚?忙活一天,啥好处没捞到,还不能找点乐子了?”面对众人的眼神问候,瘤子中年人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浑不在意地道。
众人无言以对,但都没当回事,于是前后出门离去了。
独留下白君朔和肥胖青年两人大眼瞪小眼。
看着面色逐渐变得不善、眼神渐渐凶狠起来的肥胖青年,心思电转之间,白君朔瞬间明白了那人的算计。
肥胖青年是九品三果,他是九品一果,而前者又刚受了不轻的伤。
所以……
对方肯定会认为他会趁机袭击他,夺取道果。
在这方天地,趁火打劫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即便他有心解释,自己没这个想法,换成是他自己恐怕也不会信。
当是时,肥胖青年猛然一个前滚翻,拉开距离的同时,手上已是多出三支香,双手飞快掐诀,口中快速念道:
“蚩尤口宣敕,叱吒呼四直。”
“急召百战将,风火降凡质。”
“合契元真灵,凡圣同其一。”
“踊跃阐威狞,灭魔斩黑历。”
“亲传战神令,违令施霹雳。”
“神其听之,应则从之,如律令,”
“——请龙德星君洪锦!”
几乎与他一个步调,白君朔也是一个闪身冲出墙上的窟窿,手中忙不迭掐诀的同时,张口便道:
“酆都号令,万神咸听。”
“上至九天,下至幽冥。”
“溟泠大将,四臂三头。”
“颜如蓝靛,总领兵头。”
“九狱主吏,鬼哭神愁。”
“考召邪原,不得停留。”
“酆都符命,急速擒收。”
“神其听之,应则从之,如律令,”
“——请勾魂使黑无常范无救!”
第八章 请神斗法
“诚彼娘之!又迷路了!”
某条不知名的官道上,一个布衣青年头顶着几根枯草,从地里钻了出来,抹了一把灰头土脸,四处打量了一圈,不禁大骂出声。
此人正是之前被白君朔宰了的白马的主人,他一路遁地追踪,结果多次迷路。
“混账玩意儿!教本少逮到,不给你抽筋扒皮、戳骨扬灰,我就不姓叶!直娘贼!从来只有我坑别人,还没人能坑我,今日你算是惹恼本少了!”
“你盗什么不好,非得盗我心爱的小母马,盗我小母马也就算了,还盗走了我的剑匣,剑匣可是我的命根子,万万不能丢,直娘贼!今日跟你耗上了!”
叶少骂骂咧咧,一个纵身从地里跳将而出,双手飞速掐诀,口中急声怒喝:
“纯阳刚健是乾天,柔顺纯阴是地坤。”
“阴爻居中是火离,阳爻居中是坎水。”
“居上孤阴为兑泽,居下孤阳是震雷。”
“居下孤阴为巽风,居上孤阳是艮山。”
“乾、坤、离、坎、兑、震、巽、艮,”
“五行八卦定乾坤。”
“神其听之,应则从之,如律令,”
“——请东方苍龙七宿神:角木蛟、亢金龙、氐土貉、房日兔、心月狐、尾火虎、箕水豹!”
“去,给我搜!就是把地皮给我掀了,也要把他给我找出来!”
……
白君朔并不知晓白马的主人正气的跳脚,四处找他。
他此时正全神贯注,专心对敌。
待他飞速念完请神咒,头顶三支香飞速燃尽,化为一股白烟将他身形笼罩。
白烟漫卷而过,他依然站立在原地,形貌与请神前别无二致,但在他身体上方,一道介于虚实之间如真似幻的神祇将他的身形笼罩。
但见这尊神祇头戴写有“天下太平”四个白字的黑底高帽,身穿黑色差袍,左手持钩爪锁链,右手握哭丧棒,青面獠牙,怒目而视,细看有八分与白君朔相似之处。
正是勾魂使黑无常范无救!
相比在天宫时如同雕塑般一动不动的样子,他现在有如活过来了一般,衣袂摆动,发丝轻扬,双目有神。
举头三尺有神明,看着自己请神后的形态,白君朔微微愣神,但旋即醒悟过来,联想到之前一路见过的请神情形,除了实像形态,也确实存在着一种像黑无常这样的虚像形态,只是不知这其中有什么区别和含义。
但是他感觉这尊介于虚实间的神祇,他可以任意操控,或者说此时他就是神祇,神祇就是他,如臂使指。
同时,他也发现那座鬼门关并没有随着黑无常出现,看来可以排除鬼门关是黑无常背景装饰的可能。
他试着默默感应了一下天宫中的鬼门关,鬼门关仿佛感应到他意念的触碰,竟微微轻颤起来,白君朔有种感觉,此时只要他一个念头,鬼门关就会顺着意念降临现实。
在先前整个心神沉浸在天宫中时,他尚未有这种感觉,他也试着去沟通过,鬼门关没有任何回应,现在他从外面沟通起来,竟有如此变化,顿时令他感到诧异。
“这座鬼门关绝不简单,一定是发生了某种我不知道的变化,就是不知有什么神异之处。”白君朔暗道。
鬼门关不像黑无常,他与黑无常合体后,不分彼此,能知晓其所有,但鬼门关不同,像一个单独的个体,他此时虽能沟通,却不能立即知晓其用途。
别看他思前想后时间似乎过去了许久,实则前后不过转息的功夫。
便听砰轰一记沉闷的声响,原本便在先前的斗法中摇摇欲坠的破庙,此刻终于倒塌,一道身影冲将而出。
只见这道身影头戴翎冠,身穿云纹锁甲,左肩插一支红色小旗,右手握一杆长柄偃月刀,脚踏一头丈大的龙头鱼身的坐骑,那坐骑无足无脚却是腹撑一片虚幻的河流,驮着背上的武将模样的神祇,朝白君朔一刀斩下,快如闪电。
那刀光来得太快,又急又猛,白君朔不及躲闪,电光火石之间,只来得及拿哭丧棒横身一挡。
见白君朔只是操控黑无常的哭丧棒来挡,肥胖青年化作的神将,双目肃杀,嘴角勾起一抹冷意。
“找死!”
锵!
白君朔面色一变,顿时感到一股巨力从哭丧棒上传来,如同一辆高速行驶的大巴狠狠撞在两条手臂上一般。
“咔咔……”
两条手臂传来不堪重负的骨响,仿佛随时要骨裂一般,若非黑无常临身,使这具身体在某种程度上成为神躯,这瞬间的碰撞便能让他手臂骨折,偃月刀也就会无可阻挡地落在他头上。
虽是勉力挡住了这突如其来的一击,但他的身体却是被一股巨力推得倒射而出,如同出膛的炮弹般,一路撞进十丈外的巨石,方才轰的一声停止下来,碎石翻飞。
“好大的力气!”
白君朔从炸裂的碎石中有些吃痛地站起,强压着喉咙翻涌的甜腥,神色惊疑不定,若非他请神后这具躯体在黑无常的笼罩下已是某种意义上的神躯,换作平日的凡体,此时只怕已是躺在地上的一具尸体了,不,或许连尸体都不完整。
但即便如此,他也感到双臂酸痛,后背剧疼,五脏绞痛,吃了不小的亏。
再看黑无常手上的哭丧棒,只剩下半截,也亏得这哭丧棒挡住了这一刀,要是早一步断掉,他也就跟这哭丧棒一个下场了。
旋即他念头一动,乱葬岗道田中的道果轻颤,顿时便有一股阴寒的秘力从道田中传来,顺着他的念头没入哭丧棒,哭丧棒竟迅速修复起来。
果然如此,他感觉这样做能修复哭丧棒,于是便这样做了,不需要人教他,这就像人天生就会喝水吃饭一样。
只是道田中的秘力消耗有些快,他有种预感,顶多再来两次,他就要被打回原形了。
“不自量力,敢正面硬接战神道统术士一击,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该是说你勇气可嘉,还是说你愚蠢呢?”
神将冷笑道。
“就你这样的雏,也配觊觎我的道果,简直不知所谓,去死吧!”
说着,神色一冷,又是一刀朝白君朔斩来。
他脚下的奇兽载着他奔若惊雷,快如闪电,眨眼的功夫便跨过了十丈距离,朝白君朔当头斩下。
“阴间路!”
关键时刻,白君朔使出了黑无常的权能“阴间路”。
他只是对斗法不熟,但不代表他对黑无常的权能没有融会贯通,所以在危机关头,他立刻便施展出来了。
阴间路,能让术士瞬间从阳间进入阴间。
阴间是阳间无法照进的地方,也是阳间的事物无法触碰的禁地,而身处阴间的术士,便是拥有在阴间停留的权力,除非遭受到灵魂类手段的攻击,不然身处阴间的术士在一定时间内是相对安全的。
为什么说是一定时间?因为身处阴间不是没有代价的,只要是人,就不可能一直留在阴间,总有法力耗尽的那一刻,若不在法力耗尽之前回到阳间,所请之神便送不走了,毕竟请神容易送神来。
此外,阴间毕竟是阴间,有各种鬼魅出没,短时间还好,长时间下去就会有鬼顺着人味找来。
当然,这些信息白君朔目前是不知道的,在阴间路的权能作用下,他瞬间进入了一个黑白照片般的世界。
这里跟外界一般无二,就像一个与阳间重叠的世界,只是失去了色彩,就连他这个人以及笼罩着他的黑无常也不例外,端是诡异无比。
不,也是有色彩的,此地阴间唯一的色彩就是肥胖青年化作的神将。
他一刀斩过白君朔的脖颈,踩着龙头鱼身的奇兽错身而过,回头看去,白君朔摸了摸脖颈,摊开手,不见一丝血迹。
“这就是阴间路吗?果然神奇。”白君朔双目锃亮。
领悟是一回事,用过是另一回事,他此刻方才明白阴间路的可怕,运用的好,将立于不败之地。
“阴间路!”
神将磨了磨牙。
“藏头露尾,你就这点本事?”
他激将道。
“你能看见我?”
白君朔不以为意,反而关注点在另一方面,心说我这不是在阴间吗,你也能看见?
他以为只有他能看得见对方,对方看不见他。
神将无言以对,但眼神就像在看傻子一般冷冷盯着他。
白君朔恍然,这就表示能看见了,只是不知是请神后才能看见,还是未请神状态也能看见,但不管怎样,这样一来,偷袭就不可能实现了,他不无遗憾地想道。
阴间路固然能让术士停留在阴间,避开阳间的袭击,但也有个弊端,那就是同样触碰不到阳间的事物和人,就像鬼要从阴间进入阳间害人需要某个媒介一样,死神道统的术士要在阴间攻击阳间的人,也需要媒介,不然就只能撤回阴间路权能,出现在阳间,展开攻击。
但是既然对方能看见他,那他就不能偷袭了,既然不能偷袭,那倘若还撤回阴间路权能,出现在阳间,那就跟送死无异了。
而且阴间路权能也不是随便可以撤回的,中间有一两秒的间隔,所以也不存在靠近对方或被对方靠近时,利用在阴间和阳间反复横跳,弄死对方的可能。
毕竟他算是发现了,在物理攻击这块,战神道统的术士绝非他这个死神道统的术士能敌,出去就是送死。
“可是也不能一直呆在这里,虽然不知一直待下去会发生什么,但想来下场必然不会太好,毕竟这里是阴间,人怎么能一直呆下去呢?必须得想个对策才行。”他暗自琢磨。
神将冷冷地看着他,他也看着神将,一时间,场上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就像两个世界的人在彼此凝望,却是谁也触碰不到谁。
突然,白君朔动了,神将双目不由眯起,露出危险的神色,但旋即他便愣住了。
因为他看见白君朔转身跑了。
他跑了……
他跑了。
他跑了!
在阴间偷袭又不成,回到阳间打又打不过,不跑干什么,留下来等三缺一吗?
他又不傻,前后动静闹这么大,久则生变,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有路过的其他术士来摘桃子,术士手段诡异莫测,保不准就有能够对付他的手段。
“往哪里逃!”
神将额头青筋暴跳,感觉自己的智商被按在地上狠狠摩擦,对方要夺他道果,他反击,打了半天,结果对方跑了,顿时恼羞成怒。
“本不欲动用这张珍贵道符,奈何你欺人太甚,看符!”
只见他掏出一张符纸,贴在刀面上,符纸上的血色符箓一闪,整个偃月刀刀身竟诡异地褪去了色彩,成了灰白色。
“看刀!”
眼中厉色一闪,神将操起偃月刀,脚踩奇兽,一刀宛如切开了黑白照片般的阴间,朝白君朔后背斩去。
第九章 鬼门关开
白君朔人虽跑了,却也一直在留意着身后,见此一幕,登时面色大变。
那符纸当真邪异,贴在刀身之上,竟令刀身“阴间化”,而这样的一刀已能伤害到他。
眼看着刀光划破阴间,朝他当头斩来,电光火石间,白君朔脑海中闪过哭丧棒、勾魂索两个选项,但他很清楚这两样东西只有在触碰到对方的身体时,才能起效,毕竟是属于作用于灵魂的攻击手段。
倘若只是拿来当盾牌使用,根本挡不住对方的含怒一击,从这记刀光上面,他分明感觉到比上一次更凌厉的威能,显然是用出了全力。
猛然间,他想到了天宫中的鬼门关。
他总感觉那东西有点邪门,但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只能死马当活马医,看能不能起点效果,哪怕当个盾牌也好,当然,他也同时祭起哭丧棒来挡。
“鬼门关!”
他瞬间一个念头沟通上鬼门关,似乎是感应到白君朔的召唤,鬼门关猛然一颤,门头横匾上的“鬼门关”三个黑底白字从右至左闪过一串诡异的绿光,接着便顺着这股念头,照进了阴间。
只见一座高大而又古朴苍凉的门关,倏然间拔地而起,迎刀而立。
无声……
红柄偃月刀灰白的刀身悍然斩在门关上,却是连一片瓦粒都不曾击落,更不用说击中门关背后的白君朔了。
见此异变,神将面色不由一怔。
这是什么鬼东西,我全力一击,便是一座小山也能劈成两半,居然连一点痕迹都没能留下。
他连忙催动脚下奇兽,抽身暴退,拉开距离,盯着鬼门关,目光惊疑不定。
在方才刀身斩中鬼门关的瞬间,白君朔直感脑海铿然一响,仿佛鬼门关没发出的声响,脑海代替出现了一般,脑中传来一股剧痛,鼻腔溢出一股热流,旋即他醒悟,别看鬼门关无碍,但代价会由他来承受,只是代价似乎被弱化了而已,不然他这个时候应该直接死了才对。
不及多想,他忽而感到一阵恍惚,在天宫时他尚无感应,现在当他和鬼门关同处一个维度之时,他忽然明悟了鬼门关的三种妙用之法。
这种体验,就像是鬼门关这个道具在此时方才满足条件,得以激活,将妙用之法传之于他,使他顷刻融会贯通。
而鬼门关的其中一个妙用之法是:
方圆十丈内,鬼门关皆可影响“现实”。
这个“现实”是指,倘若鬼门关出现在阳间,便可以影响到阴间,倘若鬼门关出现在阴间,便可以影响到阳间,而在这十丈范围内,他和护法神也将同时具备影响“现实”的能力。
“原来如此,那这样的话……”白君朔眸光锃亮,宛如发现了宝藏。
他看向神将的目光,忽而变得凌厉起来。
接着他便脚尖轻点,整个身子在黑无常的带动下,轻盈如鬼魅般飞上门关黑瓦,站在鬼门关上,俯看向神将。
气势与之前截然不同。
神将眉头一跳,凝视着鬼门关上鼻间犹自挂着一滩鼻血的少年,不知为何,他总感觉这少年跟方才相比,气质上似乎发生了变化,那目光让他极为不爽,就像是猎人盯着猎物的那种眼神。
这种眼神他见得多了,有时候是他,有时候是别人,但绝不是此子。
“啧,这就是你的底气?虽不知是何物,不过看来代价不小啊,你又能用几回?”
神将不禁摇头失笑,旋即目光一沉,嘴角勾起残忍的弧度。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今日你胖爷就教你明白,你对这世界一无所知!”
刀光一闪,划破夜空,神将脚踏奇兽,腾挪转移,在场上留下一道道残影,残影迅速向着白君朔逼近,到了某一刻,忽而闪至白君朔身后,一抹铮亮刀光将神将双目照得雪亮,如同嗜血的猛兽。
“死!”
眼看灰白刀锋行将斩在白君朔的后颈,如同灵蛇一般围绕着白君朔身子转动的两条钩爪锁链,忽而一条缠上刀身,裹缠向上,一条激射向神将的面门。
当感到刀身微滞,神将便忽感不妙,但箭在弦上,已不得不发,刀锋去势不减,可紧接另一条带锁链钩爪朝他面门打来,他瞳孔剧缩。
噗!
一抹刀光斩过脖颈,一只钩爪打得一张脸变形、崩坏,却只有一道声音在夜空中发出。
随之而来的是一声惊破夜空的嘹亮惨嚎。
“啊!——”
神将被两只钩爪穿透琵琶骨吊在虚空中,黑色的锁链仿佛不需要支点一般,就这么把他吊在夜空中,他张口发出凄厉的惨嚎。
仿佛那钩爪穿透的不是琵琶骨,而是他的灵魂。
站在鬼门关黑瓦屋顶上的白君朔,摸了摸脖颈,无血,微笑。
就在方才那一瞬间,他发动了鬼门关身在阴间影响阳间的能力,将神将整个“拉”入阴间,或者说“阴间化”,同时使刀身“阳间化”。
恢复了阳间色彩的刀身自然无法再伤到身在阴间的白君朔。
与他相反,失去了阳间色彩的神将身体自然就避免不了钩爪锁链的直接伤害,显然神将也没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不然以他的反应速度,未必不能悬崖勒马,至少不会像现在这般身魂皆被钩爪吊起,再难脱困。
此时的神将如同一个被穿透琵琶骨挂在城头上方的人犯,锁链缠绕锁紧,也将他身下的奇兽囚禁,不能动弹。
“看来……无知的是你。”
白君朔看了看手中差点断成两截的哭丧棒,心有余悸而表面不动声色,凝望向凄惨无比的神将。
那刀身到底附着了一张符纸,那符纸竟试图阻碍鬼门关的能力,幸而终究是鬼门关的能力更胜一筹,且“阴间化”的够快,不然哪怕是晚来一步,他的脑袋怕是已经搬家了。
最终的结局便会被改写。
“过于想当然了,有些托大,下不为例。”他心中暗自告诫。
“这位道友,不,尊驾,饶命啊,你我皆散修,何必打生打死,我愿献出所有,我……我还知道一处宝藏,还请放我一条生路啊尊驾!”
被倒吊在虚空中的神将,见白君朔正在修复哭丧棒,似乎感觉到死亡即将降临,不禁亡魂大冒,死命求饶。
“勾魂夺魄!”
白君朔根本不为所动,修复好哭丧棒后,目光一冷,旋即发动了黑无常的主权能“勾魂夺魄”。
哗啦啦……
锁链滑动间,穿进琵琶骨的两只钩爪,以虚空不知何处为支点,一阵用力,勾着一具灵体从神将身上缓缓扯出。
那灵体外形竟与肥胖青年一般无二,俨然就是肥胖青年的灵魂,其灵魂此刻被两只钩爪一点点从后背扯出,无论他如何大喊大叫,都不能改变这个过程。
最后,他的灵魂被完整地剥离出来,被钩爪穿着琵琶骨倒吊在虚空,再看他的身体已被打回原形,变成了一具只剩黑白色的尸体,掉落地面。
见肥胖青年的灵体被彻底勾出,白君朔不再停留,脚尖一点,身体在黑无常的带动下,手持哭丧棒,一棒打在灵体脑门上。
灵体停止了挣扎,瞪大的眼睛还保留着惊恐,神情凝固了。
接着整个灵体无声地湮灭,从头到脚寸寸化为灰烬,但这些灰烬却没有散落阴间,而是被一股神秘力量拉扯向尸体,最终不知与尸体发生了什么交互,在尸体上方凝聚为三颗泛着淡淡红光的血色果实。
“道果!”
凝视着掌中悬浮的血色道果,白君朔感到一抹玄妙的道蕴从上面传来,让他产生了一种一口吞掉的冲动。
他目光一动,依照本能将三颗樱桃大的道果送入口中,刚一含进嘴里,三颗道果竟奇异地消失了。
白君朔心有所感,内视道田,果然看见乱葬岗道田中,死神道果周围萦绕着三颗血色道果。
那三颗道果中的一颗,此时移向死神道果,与死神道果重合,白君朔微一感应,便明白过来,是这颗道果与自身的道果对道的感悟进度重叠了,于是如同杂质般被剔除了。
剩下的两颗道果,显然在对道的感悟进度上是超过自身的道果的,所以保留了下来。
旋即他便感应到一股股玄奥的道蕴,从这两颗道果上传来,让他忍不住想要盘膝坐下仔细感悟,层层炼化。
但现在明显不是时候,此战几乎耗尽了乱葬岗道田中的秘力,已不足以支撑他继续维持现在的状态,所以得将黑无常送走,然后离开此地,找个安全的地方才行。
想到这里,他看向鬼门关,念头一动,鬼门关顿时如同从黑白照片上抹去了一般,迅速从阴间淡化,直至消失。
再看天宫中,鬼门关果然重新浮现。
送走了鬼门关,接下来就是黑无常范无救,他目光一动,一个念头过去,身上的黑无常无动于衷。
果然,鬼门关跟护法神是不同的,不知是何道理,他心中暗道。
接着他也不再耽搁,双生掐动送神诀,口中念动送神咒:
“弟子白君朔,虔诚谢过,北阴酆都大帝,勾魂使黑无常范无救,助弟子降妖除魔、匡扶正道,北阴酆都大帝神威赫赫,光耀三界。勾魂使黑无常范无救威名远扬,香火鼎盛。弟子白君朔,恭送勾魂使黑无常范无救,日后弟子有事请求,再焚香叩请仙驾坐镇,弟子白君朔谨诚恭送!”
然而……
黑无常并未离去。
白君朔面色一变,额头不由浸出冷汗。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仿佛能感受到黑无常那双深邃幽深的眸子在盯着他,他如同在凝视着深渊,而在那深渊背后是大恐怖。
“这是……”
他忽然想起了前世的一句话:“请神容易,送神难!”
为什么不能送走?他强压下心头的惊惶,努力发散思维。
旋而想到了一点,他请神时,是以法力为驾,将黑无常从天宫请临人身,而如今他法力耗尽,车架已无,所以这才是黑无常无法被送走的原因。
但找到了症结所在,他反而皱紧了眉头。
因为秘力恢复是需要时间的,而眼下在开启请神状态的情形下,即便有秘力自道田生成,也在被黑无常快速消耗掉,维持黑无常的状态本身也要消耗秘力,并且此时黑无常消耗秘力的速度大于道田法力生成的速度,可谓入不敷出。
这是个无解的死循环。
至于结果,不用想也知道,他当初请神失败遭到反噬,残魂替他魂飞魄散,那可以想象,送不走神,结局料想不会比魂飞魄散好多少。
“不,一定有什么办法!”
白君朔面色彻底变了,变得惶急,眼中充满了不甘和对求生的渴望。
我好不容易找到了请神法门,冒着天大风险请神锁天宫,又不惜与人斗法夺得了道果,我还有未完成的事,我怎么能死在这里!怎么能!
我不甘!
“黑无常是吧,我不管你是什么东西,是神也好,是鬼也罢,今日你是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
白君朔面色霎时变得狰狞,死命催动乱葬岗道田也就是死神道田,以期产生更多的秘力,然而无论他如何催动,死神道田除了开始震动起来以外,并不见秘力产生更多,反而在他的死命催动下,死神道田有一种要随时奔溃的感觉,震动得越来越厉害。
突然,隔壁儒圣道田中的道果轻颤,虚冥起涟漪,一股温润柔和的秘力自儒圣道田隔着一条冥冥中的河水,飘向死神道田,宛如一抹东风携带春雨拂过干涸的赤地,死神道田震动减缓,直至消失。
与此同时,白君朔感觉到一股蓬勃的阴寒秘力自死神道田中传来。
“竟然可以这样,两座道田之间还能互补!”
这个发现让他大感意外,旋即便是喜上眉梢,那如此一来,他就有了余力送走黑无常了。
果然,这次他没有失败,一番基操后,黑无常化作了一股白烟,自他鼻窍钻入,再内视天宫,黑无常如同万年不变的神像般矗立在天宫昏暗的房间中,鬼门关有如神龛一般横亘在它的身后。
第十章 赶尸老道
送走黑无常后,白君朔感到一阵虚脱,就想找个地方好好休息一下,然后炼化了道果,提升修为。
不过在此之前,他得先干个老本行——摸尸。
但让他失望的是,肥胖青年比他还穷,除了身上的一件鳞纹红色内甲还能看以外,其他的就是一些诸如香啊碎银啊的东西。
“这是……”
忽然他翻出了一个小玉瓶,红底黑字标注“去谷丹”仨字,摇一摇还有几粒丹丸在里面晃动,白君朔目光一动。
他拔掉塞子,顿时一股甜丝丝的清香扑鼻而来,使得他一场大战下来本就变得辘辘的饥肠平复了许多。
“咕噜……”
他喉咙滚动,竟产生一种迫切将里面的丹丸一股脑倒进嘴里的冲动。
“这难道是传说中的‘辟谷丹’?”他眼睛一亮,想到一种可能,虽然他读书少,但是也看过一些网络小说,对辟谷丹的功效并不陌生,于是产生了联想。
他连忙倒出几粒丹丸,但见这几粒丹丸皆黄豆大小,珠圆玉润,翠绿如玉,只是看着便知不似凡物,闻之更令人有种饱腹之感。
“不急,先找个安全的地方研究一番,万一是什么骗人的毒药,那就糟了。”
想到这种可能,他克制住了立马吞服的冲动,将玉瓶重新塞好,习惯性摸了摸腰间,才想起布袋还放在神像背后没带出来。
他回望了一眼月色下已然化作废墟的破庙,想了想,将目光移向肥胖青年身上的鳞纹赤甲,脱下身上已经破损的兽皮甲,将肥胖青年的鳞纹赤甲套在了身上。
由于携带太多东西不便,他只能忍痛将一些东西扔掉,尽管那些东西看起来没什么用。
又多了一个用衣裳打包的布袋挂在腰间后,他起身冲向废墟,一番好找,拾起布袋,拔腿就跑。
因为他看到不远处几只如同从黑白照片中走出来的孤魂野鬼,正在朝这边靠近。
显然破庙周遭经历了一系列变故后,到底是引来了一些不速之客,它们顺着人味找来了。
然而他没跑几步就忽而止住了脚步。
前方的官道不知何时涌来一片诡异的浓雾,那浓雾在清冷的月光下显得幽冷阴森,仿佛有无数鬼魅在里面活动,撑着浓雾漫卷而来。
叮铃铃……
一串悦耳的铃铛声从浓雾中响起,接着便见一叠白纸钱漫天洒落,一道道身穿白色丧服的身影从里面行将出来。
只见这些人,一个个皮肤死白、表情僵硬,额头上皆贴着一张画符黄纸,手上皆握着三支未燃的檀香,犹如会跳的活死人,一蹦一跳地从浓雾中行来。
白君朔吃惊地发现,先前在破庙中见过的五男一女,以及最后加入的名为小芹的女子,竟也在队伍当中,只是此时他们都跟周围的活死人一个表情和动作。
“僵尸!”
没吃过猪肉还见过猪跑吗?白君朔立刻认出了这些人的状态代表了什么。
叮铃铃……
随着一具具僵尸跳出浓雾,一辆由四面各一个僵尸抬动的轿撵,也从浓雾中显露出来。
轿撵顶檐左右各挂着一盏白纸灯笼,灯笼上写着一个大大的“奠”字。
轿子里坐着一个鹤发鸡皮、蓬头垢齿的枯瘦老者,老者身穿黑边金黄道袍,手持一个铜铃,铜铃每晃一次,那些僵尸就跟着跳几下。
道袍老者也发现了白君朔,露出一口垢齿,笑得慈祥。
但这份慈祥,看在白君朔眼中,却比身后飘来的鬼更可怕。
他二话不说,转身就跑。
“好恐怖的灵压!比我一路上见过的任何一个术士都要强,希望此人只是路过,不会想拿我这个小术士怎么样。”
白君朔恨不得多生一条腿,跑得更快些,同时他也暗恨自己不争气,刚才该直接跑的,不该浪费时间摸尸。
青雾氤氲的夜晚,残月高挂,鬼手般张牙舞爪的枯木林中,是少年拼命奔跑的身影。
砰砰砰……
突然,一具套着白色丧服的僵尸从而将降,挡住了去路,正是之前在破庙里见过的那名中年女子。
白君朔面色一变,连忙变道,然而又是一具僵尸从天而降,挡住了去路,是那个临走之际还算计过他的瘤子中年人。
顷刻间,四个方向都各被一具僵尸挡住了去路,都是在破庙中见过的“熟人”。
“小道友要去何处?不妨让老道送你一程呀。”
身后传来枯瘦老道的声音,声音和蔼,宛如本家长辈对晚辈的问候一般,倘若不看问候的背景是这处幽暗森冷的枯木林的话。
“谢过前辈好意,晚辈住地离此不远,就不劳前辈费心了。”
言罢,白君朔目光警惕地盯着他,余光同时在留意着四个方向的僵尸的动静,身后的双手握着三支香迅速变幻着手势,同时心中试着默念起请神咒。
他不知道默念请神咒会不会起效果,但他别无选择,毕竟当着别人的面张口念请神咒,那跟直接告诉对方我要作死了没什么区别。
“哦?据我所知,这方圆百十里俱是这般荒郊野岭,你哪来的住地?”枯瘦老道仿佛没有看见他的小动作一般,语气中充满了长辈的关切。
然而白君朔只是目光警惕地盯着他,不言不语。
枯瘦老道一张老脸似乎有些挂不住了,面色不由冷了下来。
“上来吧,就差你一个了,老道便能修成正果,别不识抬举。”
见白君朔无动于衷,还在做着小动作,枯瘦老道似乎失去了耐心,图穷匕见。
“请勾魂使黑无常范无救!”
回答他的是白君朔的一声暴喝。
在请神咒行将念至末尾之时,白君朔感应到了天宫中的黑无常的震动,便知这种方法是可行的,于是不再隐藏,先声夺人。
当是时。
爆膨的白烟卷过,白君朔身罩勾魂使黑无常范无救,出现在场中。
“阴间路!”
白君朔甫一自白烟中钻出,顿时启用阴间路权能,旋而那种奇妙的体验再次出现,周围的色彩如是被凭空抽离了一般,极速褪去。
他又出现在了阴间,身体包括黑无常都变成了和周围一样的黑白色。
“这样一来,我就暂时安……全……”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松口气,突然,他表情一滞,眼睛瞪大,仿佛看见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
原来在他眼中不管是枯瘦老道,还是那些他原本以为是僵尸的东西,身上竟都没有褪色,还保持着阳间的色彩。
要知道,在阴间,除了死神道统的术士以外——至少他目前发现是这样——所有纯粹的灵体都以黑白色呈现,而唯有非纯粹灵体才会以原本色彩出现。
有色彩即是说有灵魂,但是这怎么可能?僵尸怎么可能有灵魂?难道是我先入为主想错了,这个世界的僵尸是有灵魂的?
白君朔眼中闪过震惊之色,但也只是一瞬,旋即脚步一跺地面,身体在黑无常的带动下,冲天而起,向着远处突围。
“想跑?拿下他!”
枯瘦老道面色不变,似乎早有预料,手中铃铛变调,发出与之前不同的声响,便见那中年女子化作的僵尸,手中的三支香无火自燃,顷刻燃尽,接着便见一道身影突破白烟冲天而起。
是一位身穿霓裳、双手持剑、脑后生一轮圆月的女仙。
“开什么玩笑,僵尸还能请神?!”
白君朔面色一变,感到三观再次刷新,但真正让他变色的是,那女仙竟没有色彩,而是跟他一样的黑白色。
这说明什么,自然不用多说,白君朔面色变幻间,再次催动儒圣道田补给死神道田,加大秘力输送,速度大增。
然而黑无常到底不具备飞行能力,虽能一跃数丈,却也要踩地踏树方能继续,无形中拉低了速度,女仙却没这个限制,她可御空飞行,速度比他还要快上数倍,几乎一个眨眼便冲到他身后,手中双剑连劈带刺朝他脖颈袭来。
白君朔只感到脖颈一寒,仓促之间连忙用哭丧棒回身一击。
无声。
哭丧棒仿佛打在空气中,没有碰到任何实物。
女仙如同一朵盛开的莲花,每一片莲瓣都仿佛是她的身影,一道道似残影似实体的女仙身影,如同层层叠叠的重影般从白君朔眼前晃过,避开他的哭丧棒,绕至另一侧,双剑再次劈刺而来。
此时,白君朔再想用哭丧棒阻挡已然来不及。
“勾魂索!”
关键时刻,黑无常左手中的勾魂索有如灵蛇出窍,击打向双剑,然而这一击再度落空,那女仙又一次展现诡异的身法避开了钩爪。
这一次她没有再绕至任何一侧,而是化为一道道重影般的分身,各手持双剑从四面八方朝他劈刺而来。
“要遭!”
白君朔面色大变,仓促间,他连连催动哭丧棒和勾魂索攻向那一道道分身,已经够快了,但百密一疏,最终所有重影般的分身重合,化为一把剑贴在左侧脖颈。
白君朔面色一滞,不敢动弹,一滴冷汗从鬓角滑落。
“难道今日要死在这里?”
他脑袋微微有些空白。
砰!
接着他便感到后背一疼,身体重重砸落地面。
“我没死?”
是了,那老道不想我死,所以我就没死,只是他修为高深莫测,夺我道果无用,那么是想利用我做什么?难道是想把我也做成僵尸?!
想到这里,白君朔面色一紧,他怕死,但更怕生不如死,要他成为人不人鬼不鬼的僵尸,他宁愿去死。
“你跑什么,老道我又不要你性命,只是借你身体一用,送你一场造化罢了,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是一点耐心都没有。”
枯瘦老道拂须摇头,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你管这叫造化?”白君朔简直气笑了,忍不住插嘴道。
“你懂什么,雷霆雨露,皆是神恩,神选中这些人,给予考验,是他们的荣幸,你也看到了,他们三魂七魄俱在,只是理智全无,才用道符压制,待得考验通过,理智归来,自是一步登天,成为神之亲卫,伺奉左右。”
说到这里,枯瘦老道把手一翻,掌中多出了一枚悬浮于空的黑色种子。
这种子有米粒大小,通体幽黑,缭绕着淡淡的黑气,只是看着便感到不详。
这种子出现的刹那,白君朔感到体内两座道田都震动了起来,道田中的道果都开始颤抖着蜷缩起了茎叶,似乎这枚种子带给了它们莫大的威胁。
“来,服下这枚神种,你便能如他们一般,成为神选之人,投身神的怀抱,历经考验,来日成圣做祖不再话下。”
枯瘦老道循循善诱,面容说不出的慈祥,只是看在白君朔眼中,却是怎么也跟慈祥沾不上边。
第十一章 拔舌鬼王
屁的神种,当我三岁小孩儿吗,那所谓的神种一看就邪乎,怕是我照做了就真的“一步登天”了,这老神棍,一看就是个邪教头子,满嘴鬼话,偏偏修为高深,又有诸多手下,今日怕是真的在劫难逃了,白君朔暗叹道。
只是中年女子化作的僵尸,他就打不过,除她以外,还有十多具僵尸环伺在侧,其中定然不乏修为比中年女子更高的,更不要说还有那个修为不知多高的老道在旁虎视眈眈了。
这局,无论怎么看,都是无解。
但是要我束手就擒,门都没有!
“鬼门关!”
他瞬间一个念头过去,沟通上天宫中的鬼门关,顿时一座黑白色的古朴门关照进阳间。
此时,他已收回阴间路权能,所以鬼门关出现在了阳间。
如同黑白照片中的鬼门关一出,在附近游荡的一些孤魂野鬼,如似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靠近的身形一顿,旋即朝来时的方向飘去。
见到这凭空出现的鬼门关,枯瘦老道拂须的枯手顿时一僵,脸上的云淡风轻消失不见,转而是一脸不可思议的震惊。
“鬼门关……”
接着他像是想到了什么,黄珠一瞪,一张布满褶皱的老脸旋即化作狂喜。
“伴生道宝!后天道田!”
“竟是后天道田!”
“哈哈哈哈……真是魔神保佑,原以为就是个普通小术士,不曾想竟是后天道田,魔神在上,老道今日撞大运了!活该我晋升六品!”
“不仅如此,只要植入从我魔果上分化出的魔种,渡化为我的魔奴,加以时日,我晋升五品、四品乃至更高,指日可待,——都给我上!拿下他!我要亲自给他植入魔种,成我大道!”
老道话音一落,那些矗立在他周围的僵尸顿时都动了,十多具僵尸全都在一阵白烟中,化为一尊尊神祇,加上中年女子化作的女仙,朝白君朔擒拿过来。
眼看着十多尊神祇,铺天盖地,威势惊人,朝他擒拿而来,白君朔面色发白,咬紧牙关,却是目光坚毅。
“献祭!”
鬼门关第二种妙用之法:献祭护法神给鬼门关,打开通往地狱之门,召唤地狱中的鬼王助阵。
从鬼门关传来的信息看,地狱分十八层,以他目前的修为可以召唤第一层拔舌地狱的鬼王——简曰:拔舌鬼王。
当然,献祭护法神并非传统意义上的真正献祭,而是某种神秘古老的契约,鬼门关在中间牵线搭桥,术士将护法神作为“质子”,交由地府,换取地府派遣鬼王助阵。
作为代价,他要付出自己道田中的神秘力量作为鬼王出征的口粮,并且,每召唤一次鬼王,鬼王必吞一个灵魂作为出征的回报,这个灵魂可以是鬼王自己猎取,也可以是召唤者投喂,但必须至少有一个灵魂进项,不然他就必须付出自己的灵魂相抵,当鬼王回归地狱后,护法神会由地府交还。
他本不欲动用此法,慎之又慎,毕竟他也不清楚召唤出的鬼王是何实力,要是鬼王的实力不够强,连一个僵尸都打不过,还需要他投喂一个灵魂作为回报,那等于给自己召唤了一个爹。
但当下的情况,对他来说无非是两个选项,一个是坐以待毙落入枯瘦老道手中,一个是召唤鬼王,自己的灵魂可能会被鬼王收走。
一个即便生,也是生不如死,一个死,至少不会便宜了枯瘦老道,并且死亡也只是可能。
如何选择,还用多说?
此时他便动用了鬼门关的第二种妙用之法,选择献祭黑无常,召唤拔舌鬼王。
随着他念头一动,他身上的黑无常忽而离体而出,飞向鬼门关那两扇封闭的石门,待得贴上石门,黑无常顿时如同冰雪消融一般融入了城门之中,紧接着那两扇古朴厚重的石门骤然“轰隆”一声打开,露出里面黑洞洞的无尽黑暗。
仿佛有无数凄厉的尖啸从里面传来。
尚不及细看,旋即便见一条苍白肥大的长舌从深渊般幽邃的门洞中弹射而出,如一条巨蟒般缠住猝不及防的四具魔奴拖回门内。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枯瘦老者脸上的笑意顿时一滞,化作了惊愕。
不仅是枯瘦老者,就连白君朔都愣住了。
就在他面前,离他最近的女仙和大瘤子中年人以及另外两个“熟人”化作的神祇,就这么被长舌卷进了门洞之中,连一点浪花都没掀起。
要知道,他先前对战女仙,就是使出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最终败于其手,差点身死,然而这长舌却眨眼间解决了包括女仙在内的四尊神祇。
就在这时,两条形似铁钳的狰狞巨爪,从黑魆魆的门洞中探了出来,抠住两边的门框。
咔咔咔……
一颗巨大无面只有一张狰狞裂口的苍白头颅卡在门口,在巨爪的支撑下,这颗巨大的头颅拖着湿漉漉的苍白身躯,从显得有些狭窄的门内挤出。
最终它的躯体仿佛卡在了门口一般,只出来了一半。
但白君朔却是有所明悟,正是这一半,才让它受自己控制,不至于连自己都攻击,可以看作是某种约束。
他献祭黑无常,令它能够从地狱出来,饱餐一顿,而作为约定好的代价,它也要遵循契约,为他出战,而鬼门关就是连接两者签订契约的见证者。
“这就是拔舌鬼王,好强!”
望着拔舌鬼王那露出半边的可怕身躯,白君朔不但不感到害怕,反而眼中闪烁着激动之色。
拔舌鬼王那湿漉漉的苍白头颅,明明没有眼睛,但是当它的头转向自己这边的时候,白君朔依然感到仿佛有一道令他神魂一颤如坠地狱的视线移了过来,接着那颗头颅又转向了枯瘦老道一方,张开巨口,放出无声的咆哮。
明明无声,也没有风,笼罩枯木林的阴森浓雾却像是忽然间被一股狂风刮过般,消失得一干二净。
剩下的那些离得近的魔奴都不禁后退数步,虽麻木不仁,似乎本能上依然感到畏惧。
“好好好,不愧是后天道田,果然手段莫测,方一施展,便损我四具魔奴。”
枯瘦老道面上无惧,反而愈发欢喜,似乎白君朔召唤出的拔舌鬼王越强,他越是高兴。
“老道今日接引的这些魔奴,修为大多在九品,方才为你召唤的恶鬼所杀之人最高是九品八果,虽有偷袭之嫌,但想来对付寻常九品圆满也不在话下,那便让我这具八品一果的魔奴看看,你的极限在哪。”
老道似乎见猎心起,又自感胜券在握,脸上浮现出兴奋之色,铜铃一晃,便见剩下的九具魔奴中,跳出一具身穿姜黄僧袍的中年和尚。
那和尚越众而出,身在半空时,已在一股炸开的白烟中化为一尊高大的怒目金刚。
只见这金刚,手持两柄降魔杵,鼻翼奇大,骑着一头形似狮虎、双目流火的奇兽。
拔舌鬼王似乎从他身上感受到了威胁,张开狰狞而巨大的裂口,发出无声而恐怖的咆哮。
仿佛有一道无形的直击灵魂的可怕音浪以裂口为源头,直轰向怒目金刚的方向。
所过之处,剩下的魔奴纷纷暴退,如同人之避于蛇蝎。
即便是在契约作用下不受波及的白君朔,也似乎能感觉到灵魂刺痛,一阵头昏脑涨。
“哼!”
面对仿佛能摧垮灵魂的无形恐怖音浪,怒目金刚脸上那硕大的鼻子骤然发出一道沉闷如钟鼎的哼声。
旋即便见,随着这道沉闷厚重的哼声响起,朝向拔舌鬼王的方位,树木纷纷折断,地皮如同翻滚的浪潮般掀起,卷向如临大敌的拔舌鬼王。
在这股更为强悍的音波攻势下,鬼王那从门洞中伸出来的上半身如似遭到一股飓风轰击,不住倒退,最后竟被刮得倒贴在门关上。
飓风停止,鬼王落地,两只铁钳般的巨爪撑着躯体爬起,摇头晃脑后,对着金刚发出恐吓的嘶鸣。
但身体却很诚实地在不停后退,似乎想要退回门洞。
果然还是不行吗?差距太大了,鬼王的实力似乎顶多相当于九品圆满,对战八品哪怕只是一果也还是太勉强了,白君朔心下暗道。
“战!”
他面色难看,捂着脑袋,不顾七窍溢出血线,死死盯着鬼王,咬牙挤出一个“战”字。
数次斗法,即便有着儒圣道田供给,他也已经感觉到儒圣道田中的秘力濒临耗尽,倘若再战下去,他将毫无余力将神送走,纵使逃出升天,怕也是难逃身死道消的下场。
但现在他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他天真地想过趁机逃跑,但是他不把黑无常换回来,不将黑无常送回天宫,他又如何逃跑?
而且他能感觉到那老道的视线一直不曾从他身上移开过。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他跑了是死,不跑也是死,但不跑尚有一线生机。
至于这一线生机在何处,他自是不知的,但蝼蚁尚且偷生,更遑论他。
能拖一时是一时,要是拖不下去,他就是拼着魂飞魄散,也不能便宜了老道。
因此,他绝不能让鬼王退回鬼门关,不然他连虚无缥缈的一线生机都没了。
似乎是感受到了他赴死的决心,又或者是身为一头鬼王,竟然被一个人类小子比下去,骄傲使然,拔舌鬼王“看”了“看”白君朔,又“看”了“看”怒目金刚,最终后退的脚步停住了。
拔舌鬼王悍然举起两只巨大的钳爪,抓向扑来的怒目金刚。
面对两只峥嵘硕大的钳爪,金刚只是架起两柄降魔杵,便轻松挡住了,即便两柄降魔杵在钳爪面前堪比铁棒面前的细针。
然而这还没完,在金刚架住两只钳爪的刹那,拔舌鬼王似是早有预料,张口弹出一条巨蟒般的长舌,在空中划过一条弧形,拐着弯,从他身后卷来。
如果能够细看的话,就会发现那长舌竟是由密密麻麻无数的钩爪组成,不难想象一旦被卷住,灵魂将被瞬间勾得支离破碎。
眼看着勾舌从背后袭来,金刚身形不变,脸上鼻翼一张,紧接着便是一道惊雷般的哼声炸响。
随之,两个鼻孔喷出两道白光,那两道白光,如同灵蛇般蹿到金刚的身后,悍然打在勾舌上。
那白光不知是何物,打在勾舌上后,竟然如同污染源一般将接触的舌面化为白光,白光朝着鬼王的方向急速蔓延,势要将鬼王也同化为白光。
鬼王似乎受到极大的惊吓,骤然收回钳爪,一把钳爪了自己的长舌,在白光蔓延到来之前,果断地夹断了长舌。
然后双爪并用,拖着上半身就是往鬼门关里刨,显得有些慌不择路。
鼻翼一吸,如同海龙倒卷一般,断掉的长舌化作两道白光,被吸了进去,怒目金刚旋而一举降魔杵。
轰!
两柄降魔杵从天而降,赶在鬼王缩进鬼门关之前,悍然轰击在它的脑门上,将之狠狠砸进地面。
眼看着金刚鼻翼又是一张,就要故技重施,喷吐白光,将鬼王吸进鼻翼,白君朔面色一变。
可不能让鬼王死了,鬼王一死,黑无常就回不来了,那他将必死无疑,毕竟黑无常与他的天魂是绑定在一起的,黑无常回不来就意味着他的天魂回不来,他不知道失去天魂会怎样,但是无神可送跟送不走神,想来结局不会差多少。
危机关头,他不顾七窍流血、眼前阵阵发黑,连忙沟通上鬼门关,催它回归天宫。
鬼门关似是收到命令,门关一震,门洞中骤然传来一股强大的吸力,在这股吸力下,鬼王那半边身躯受到强烈的拉扯,猛然被扯进了门洞,石门一关,鬼门关随即消失得无影无踪。
做完这一步后,白君朔虽未看见黑无常回归,但还是连忙试着默念送神咒,终于赶在道田秘力耗尽前,黑无常从已然回归天宫的鬼门关石门上浮现而出。
值此时,白君朔整个人彻底虚托,摇晃着身子,靠住一旁的枯木树干,才不至于瘫倒在地,连最后一丝颜面都不留。
“看来我白君朔今日真要交代在此地,可惜我大仇未报……抱歉了,闷葫芦、胖子、猴子,我尽力了……”他意识变得恍惚,喃喃自语。
但他心底其实仍然存留着一丝侥幸,没有完全放弃希望:
“但愿我被制成所谓的魔奴后,真如这老道所言后期还有希望理智回归,这或许才是我的一线生机。”
这便是他到最后选择让鬼王活下来,将黑无常送回天宫,而没有选择慨然赴死的原因,一是没有用,二是会连最后的希望都斩断。
第十二章 一叶惊鸿
他败了,败得一塌糊涂,连最后的手段都使出来了,却如蚍蜉撼大树一般,一败涂地。
“看来我白君朔今日真要死在这里了,可惜我大仇未报……抱歉了,闷葫芦、胖子、猴子,我尽力了……”
望着伸手向他擒来的怒目金刚,白君朔仰天一叹,眼角的血线如似血泪。
当是时。
一把巨剑从天而降!
噗!——
在白君朔缓缓瞪大的双目中,那强大不可力敌的怒目金刚,被一把从天而降的巨大光剑劈成两半,血洒长空。
此时,黑云散去,月华如瀑,直插大地的巨剑之上傲然而立的身影伟岸世无双。
但见此人:明月作眼有情痴,眉有浓愁化不开,布衣未必红尘客,宝剑哪堪缚云台。
“魔修!”
剑柄上背负双手的青年,看向如临大敌的枯瘦老道,冷冷一笑。
“你是何人?!”
枯瘦老道面色彻底变了,眼中有慌乱之色浮现,不知是因为被戳穿了身份,还是因为来人的修为。
“封天剑宗,叶惊鸿。”
来人淡淡说道。
然而这短短几个字听在枯瘦老道耳中,却如雷霆炸响。
“跑!”
枯瘦老道面色狂变,从轿撵上一跃而起,朝来时的方向逃窜,与此同时,身体在一股炸开的白烟中化为一个脖颈倒挂后背,披头散发,一只手的古怪神祇,伴随滚滚如焰的黑气,朝远处激射。
余下的八具魔奴似收到他的命令,纷纷跃空朝来人袭杀而去。
“破军!”
来人把手一招,距离破庙废墟一里外的枯木林树洞中,被白君朔藏在此处的长条形木匣,仿佛受到某种牵引,唰唰几震,继而冲破树干,冲天而起,划过长长的弧线,从天而降。
在下降过程中,木匣花瓣般散开,一把银剑弹射而出,拖着长长的银色光尾,戛然落在来人手中。
来人脚下的巨型光剑散开,化为七头形貌各异的奇兽虚影,汇向银剑,如同给银剑渡上了一层璀璨的星光。
来人悬空而立,并指一抹剑身,一张璀璨星图虚影在剑身流转开来。
“剑华出云台,紫气复东来,诛邪!”
银剑骤亮,星河流转,脱手后霎时化为一片薄如蝉翼的银光剑幕,笔直划破黑暗的山林,直达天际。
收剑,入匣,再看前方,八具魔奴落地,各碎成七块。
枯瘦老道岿然不动,宛如雕塑,一阵阴风吹过,枯瘦老道的身体从头到脚碎成七块。
但诡异的是,他们并不在同一条直线上。
白君朔呆愣地望着这一幕,先前还如一座大山压在他胸口,不可战胜的枯瘦老道,就这么被一剑斩没了。
咕隆。
再看那熟悉的长条形木匣,他不禁咽了咽唾沫,感觉有点口干舌燥。
他觉得今天可能真的要洗白了。
“你觉得名字如何?”
突然,背负双手站立的背影说道,声音低沉稳重,透出了无穷的寂寞。
“啊?”
“方才那一剑。”
“额……还不错……”
突然,他被一只大手揪着衣领提了起来,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凑到面前,此时这张脸阴云密布,咬牙切齿,再不复刚才的高手寂寞孤寒冷。
“小子,本少的小母马滋味如何?我都没舍得吃,你咳,关键你还盗走我的剑匣,说!你想怎么死,嗯?!”
“前辈,我……”白君朔苦笑道。
“前辈?哈,本少看起来很老吗?我也就二十出头好吧,睁大你的针眼,再给我好好瞧瞧!”
白君朔有些木然地看着他,很想说你面相看起来起码有三十岁,但是他不敢。
忽然来人手一松。
“算了,本少何必跟你计较,看在你敢于与魔修鏖战,正气凛然,天赋也还算不错,尽管比不上我哈,但放在其他宗门也勉强算个天才,本少可以不跟你计较,但是……”
接着他话锋一转,说道,“本少今日救你一命,你是不是该想方设法报答我呀?”
“前……”白君朔刚要开口,见他眼睛一瞪,连忙改口,试探道,“叶少?”
见他心满意足,白君朔于是继续道:“在下白君朔,谢过叶少救命之恩,但我一介散修,身无长物,我……”
还没说完,又被叶惊鸿挥手打断了。
“你是不是要说,你无以为报,只能来日再报,没关系,就一个小忙,很简单。”
说着,还挤了挤眼,同时细心地帮白君朔捋了捋衣襟上的褶皱,一副很是关照别人的样子。
白君朔直接给整不会了,整个人都是懵的,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但是对方带给他的高人印象却是荡然无存了。
据路上遇到的师弟口述述,兰芝县附近疑是有一处魔修的据点,方才那老道定然出自那里,可见离目标不远了,待我稍后请七位星宿神在附近一番搜寻,若是寻到据点,便派这小子前去查探。
从那老道修为看,那处据点中的魔修虽数量不详,但修为我推测至多五品,甚至只有六品,以我六品修为,只要不是遇上四品足以应付,但这样一来,难免打草惊蛇,因此让这小贼去查探,我附于其身,可保万无一失,至于这小贼死不死,关我屁事,本少的小母马有那么好吃吗,哼哼。
如此想着,见白君朔不说话,叶惊鸿拍上他的肩膀,脸一下子沉了下来,故意恐吓道:
“怎么,帮一点小忙你都不愿意?”
话说到这个份上,他还能说什么?白君朔只能忙不迭答应。
“看你虚的,走吧,先找个地方歇息一宿,天明再出发。”叶惊鸿见他行走都费劲,有些嫌弃地说道。
“叶少,请稍等片刻。”
在叶惊鸿疑惑的目光中,白君朔咬着牙步履蹒跚地走到八具碎尸上摸索了一阵,甩了甩手,又去枯瘦老道的碎尸上摸了几下,然后方才走了回来。
全程看得叶惊鸿嘴角直抽搐,心中直呼内行,都伤成这样了,还不忘模尸。
白君朔尽管累的想倒头就睡,却也知道此地不宜久留,于是强忍着疲惫和身上的伤势,跟着叶惊鸿去寻一处地方落脚。
一路上遇到几只不长眼的山精鬼怪,都被叶惊鸿强势斩杀,后来又遇到一头即便在白君朔看来比枯瘦老道还可怕几分的熊妖,也被叶惊鸿两剑下去,一命呜呼,这让白君朔再次见识到了他的可怕。
他不由警醒,觉得叶惊鸿口中所谓的“小忙”恐怕不是那么简单。
随后两人直接占据了那头熊妖的洞穴过夜。
白君朔进入洞穴,找了个角落就想躺平,结果被叶惊鸿喊醒,扔了三个玉瓶过来。
“接着,去谷丹用于充腹补充体力,食之一粒可保三十日不饿,虎魄丹用于修复经脉和内伤,速法丹用于补足精气神,恢复法力,先服用去谷丹,再服用虎魄丹,最后服用速法丹,一宿即好。”
白君朔接过玉瓶,看了看上面的红底黑字标签,果然一个写着“去谷丹”,一个写着“速法丹”,一个写着“虎魄丹”,在字体旁边还有三个同样的章印,皆是篆体“长生医馆”。
他目光一动,正欲掏出先前从肥胖青年那得来的“去谷丹”,但看了一眼叶惊鸿,他旋即打消了念头,怕引起对方的误会,以为他不放心要做个比较。
但是他凭借着强大的记忆力,还是对比出了两瓶去谷丹的异同,首先说相同的地方,在气味上两者都是甜丝丝的清香味,在丹丸大小、颜色上也相差无几。
再说不同的地方,叶惊鸿给的去谷丹给他的饱腹感,强于从肥胖青年处得来的去谷丹,前者更真实,只闻气味仿佛当真塞了满满一大碗饭,而且他也确实感觉到体力瞬间恢复了大半,端是神奇,后者则更虚幻,像一个幻觉,大概也只有服用后才能具体感受到效果。
而且前者标签上有“长生医馆”的印章,白君朔猜测这应该是一种防伪商标,而后者就没有,看来是山寨品。
因此,这是毒药的概率就非常小了。
虽说叶惊鸿如果有心害他,便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地救他了,但他还是留了个心眼儿,毕竟他想不出对方救他的理由,如果硬要说是为了利用他,那他觉得自己这个修为低微的小术士应该还不值这个价,一抓一大把,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对方是想拿他当炮灰,一时半会儿抓不到合适的人,刚好他这个受了恩惠的就挺合适。
不过即便是炮灰,那也是有利用价值的,所以现在他放心下来,道一声谢后,服下了一粒去谷丹。
一粒翠绿丹丸下肚,顷刻饱腹,当真塞了一大碗饭食一般,而且虽饱腹而不涨肚,那粒丹丸仿佛能根据服用者的饱腹情况而自我控制消解速度。
白君朔虽能“内视”道田这玄奥之地,却做不到内视五脏这种具体事物的地步,所以他只能推测那粒丹丸应该此时停止了消解,只等他体力消耗一点便补足一点,如此反复。
“一粒去谷丹就有如此奇效,可以让人三十日不吃东西,那这方天地还存在着多少我不知道的好东西呀。”白君朔吃惊之余,不禁暗暗期待。
随后他按照叶惊鸿的交代,开始服用虎魄丹。
一粒红色丹丸入腹,顿时化为一股暖流流向四肢百骸,所过之处,前胸后背乃至细小经络的损伤都以惊人的速度修复。
他吃惊药效之余,连忙盘膝坐下,开始炼化药力。
他的身体状态,一旁的叶惊鸿看在眼里,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在他看来,虎魄丹固然能加快修复内伤和经脉,但还不至于如此神速。
“不至于呀,后天道田有如此奇效?比之我先天道田也不差了,真是怪哉。”他摩挲着下巴,暗自疑惑。
但他先前躲藏在暗处,确实亲眼瞧见白君朔召唤出了鬼门关这种普通术士不该施展出的本事,而这是拥有后天道田的术士才具备的天赋。
“这小子身上定然还有别的秘密!”
叶惊鸿暗自猜测。
尤其在他看到白君朔服下速法丹,原本萎靡的精气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抖擞起来后,他更是坚定了自己的猜测。
“看来计划要变一下了,多少是个人才,不能真坑死了他,还是要保他周全,至少留他一口气,全当坑我的代价,嗯,就这么办,趁着空闲,先将星宿神派出去,找到魔修据点再说,早点完成任务,我也好回去交差。”
不说叶惊鸿在一旁冒着坏水,想着怎么整他,又不让他死,单说白君朔只用了两个半时辰就恢复了伤势、补全了法力。
其中恢复伤势用了半个时辰,恢复法力用了两个时辰。
现在他精气神完满,疲惫自消,全然没了睡意,于是开始炼化起那两颗夺来的道果。
一时间,死神道田道蕴流转,他心中生起层层感悟,异象纷呈,如闻唢呐伴鸣,如视百鬼夜行……
两颗道果不断有红霞流彩冒出,如光如雨洒落道田之中,玄妙异常,滋养着道田,死神道果下的根茎又在道田的滋养下茁壮成长,开枝散叶,另辟两枝,开出两朵娇艳的彼岸花。
不出意外,将有两颗道果凝结而出。
然而就在此时,乱葬岗道田中卷起一股邪风,无数黑色的灰烬跨过乱葬岗道田,飘进初中道田之中,在两座道田之间迅速凝聚成一座黑色的拱桥,桥侧有一块石匾,上书“奈何桥”三个冒着诡异血光的大字。
成百上千的鬼影在唢呐声中,顺着拱桥飘进儒圣道田之中,在进入儒圣道田的刹那,化为一道道衣带翩跹、手握书卷的人影,这些人影在朗朗读书声中,步入梓州镇第一中学的教学楼。
便在此时,升旗台上的儒圣道果的根茎也开始开枝散叶,两朵水墨兰花渐渐成型。
这一幕看得白君朔错愕不已,还能这么玩儿?
他先前只知道两座道田能互相补给神秘力量,却没想到还能互相补给夺来的道果?
没有想象中的死神道田新增两颗道果,只是开了两朵彼岸花,同时儒圣道田也开出了两朵水墨兰花。
看着这一幕,白君朔吃惊之余,不禁想到一个他先前就在思考的问题。
之前他一直分不清自己的修为是九品一果,还是九品二果,毕竟他有两座道田,两座道田中都各有一颗道果,直到大瘤子中年人道出他是九品一果,他才想明白,自己应该是九品一果。
理由有两点,一个是看一个人的修为,是可以通过气场强弱对比也就是灵压来判断的,对方认为他是九品一果,就证明两座道田的道果数量不会叠加,从而增加气场的强度,让人看作是九品二果。
因此,在旁人眼中,他的修为只相当于一座道田的道果品级和数量,也就是说修为不是道果品级数量的简单叠加
另一个理由是,道果是对道的感悟进度,从这一点出发,无论是死神道统之道,还是儒圣道统之道,他在九品层面对道的感悟进度都是一果,所以他的修为是九品一果。
现在,结合这个观点,再看两座道田中各自拥有的一颗道果和两朵道花,他便看出了门道,既然道果是对道的感悟进度,就意味着那两颗被平分的道果,其感悟进度被平分了,不再完整,不足以支撑两座道田各自结成两颗道果,所以只能各自开出两朵道花。
因此,他现在的修为既不是九品一果,也不是九品二果,更不是九品三果,但绝对比九品一果强,而且他能感觉到道田中的神秘力量有了显著提升,他猜测在神秘力量总量方面,也许可以跟九品二果媲美。
“看来我要真正将修为提升到九品三果,至少还需要夺取一个九品三果才行,不,只要是九品三果以上都可以,无非到时候又多出几朵道花罢了。”白君朔心中暗道。
“只是路上听这位叶少说,一般术士九品时所能夺取道果的数量上限是九颗,届时便走到了九品尽头,剩下的路便是晋升八品,而据我观察,一般术士至少目前看来大部分都只有一座道田,而我却有两座,是否意味着我要夺取两倍数量的道果,才能达到九品上限?”
“观今日道田中的变化,恐怕真是如此。”
得出这个结论后,他不禁有些头疼。
因为这意味着他要将修为提升到九品九果,也就是九品圆满,理论上需要夺取两个九品圆满的术士的道果,但这只是理论上,实际上可能做不到。
因为首先,他不清楚自己能不能承受跨度如此大的道果道蕴,导致修行出现问题,其次,九品圆满的术士也不是吃素的,他固然可以凭借召唤第一层地狱鬼王与之一战,甚至听那老道的意思,拔舌鬼王的战力是超过九品圆满的。
但是九品圆满的术士能修到圆满之境,斗法经验何其丰富,绝非他可比,而且他目前所接触到的九品术士大多都是散修,那些有门派传承的绝对又不一样,实力绝非散修可比。
所以他要走到九品尽头,稳靠的打开方式应该是一步步夺取,直到九品圆满。
比如先是九品三果,接着是九品五果,然后是九品七果八果,最后才轮到九品九果。
“说是这么说,具体如何,也不是我能决定的,要是真遇到一个九品圆满,且有机会夺取,一步到位也不是不可尝试,就是不知道风险大不大。”
“话说回来,我这两座道田着实怪异,连道果都能共享,不知我先以死神道统晋升八品之时,这种情况是否也会发生?那是好是坏?还是说我应该连着两个道统一起晋升?”
想到这里,白君朔又感到一阵头疼。
有些问题他也不好去向叶惊鸿请教,因为会暴露自己有两座道田的秘密。
他现在算是弄明白了,仅仅是被枯瘦老道认出死神道田是后天道田,对方就像打了鸡血似的,势要把他变成什么魔奴,若是被他知道他其实是有两座道田,并且其中一座是天生自带的,恐怕对方连最后一点矜持都不要了,会直接下场来抓他。
由此可见,天生自带的道田是极为少见的,甚至经过这几天的观察,他发现见过的所有术士都只会请一个道统的神,也就是说一身双道田这种情况应该也是不多见的。
那他就有必要保守秘密了,绝不能让别人知道他的真实情况。
第十三章 坑非我所愿
后天道田到底有何特殊之处,为何引得韩清梦千方百计也要得到,他两月来一直在寻找答案,虽说当时他只有一座儒圣道田,实则是天生自带,只是被韩清梦等人误解成了后天道田,但他后期生成的死神道田却是货真价实的后天道田。
所谓“后天道田”,便是后天靠机缘巧合开辟出的道田,这个概念,他也是在韩府藏书楼的一本古籍中了解到的。
经过今日前后两次请神斗法,他明白了,是因为枯瘦老道口中的伴生道宝“鬼门关”,的确,鬼门关另外两种妙用之法姑且不提,单说献祭护法神,召唤地狱鬼王助阵,这一种妙用之法,便可令他在九品一果时具备超越九品圆满的实力。
伴生道宝必是后天道田独有,不然枯瘦老道不会如此笃定。
只是不知枯瘦老道是如何认出鬼门关是伴生道宝的,想来他自是有一番经验,不是曾经接触过拥有后天道田的术士,便是曾经看过对后天道田更为详尽的古籍。
“想来我将黑无常请临天宫这一举动,才是伴生道宝鬼门关激活的关键,后天道田就有如此神异,那儒圣道田这种天生自带的道田,又会有何神异之处?”白君朔暗自思忖,颇为期待。
“倘若后期寻到了儒圣道统的九品请神法门,将护法神请入天宫之时,是否也会引出类似鬼门关的东西?”他如此想着,又很快推翻:
“不,应该不会,不然就没法解释当时那老道如此笃定我的死神道田是后天道田了,他必定是通过鬼门关看出的无疑,所以儒圣道田应该不会引出类似鬼门关一样的存在。”
“唉,正应了那句话,知道的越多,越感到自己知道的越少,还有许多的问题,等我想办法加入一个势力,有了安身立命的地方,并且有机会接触到更多知识和信息后再说吧。”
忽而他神色一动。
“诶!说起来,这位叶少好像是来自什么封天剑宗,想来肯定是个大势力,我要不要问问他,封天剑宗还招不招人?”
“此人虽性情古怪,喜怒无常,但对我多有照拂,一路上问的一些问题,他虽然不耐烦,但还是一一解答了,况且还不计前嫌救过我的命,尽管立刻就要我回报他,去帮他个什么小忙。”
“但是说到帮忙,我就更应该选择加入他背后的势力了,毕竟成了同门,他也不好意思给我派个送死的活不是?”
白君朔一直知道这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对方救自己,未必是出于好意,那个“小忙”不简单。
要么是让他当炮灰,要么就是让他当炮灰。
白君朔越想越觉得此法可行,旋而睁眼,看向一旁正在擦拭剑匣的叶惊鸿,问道:
“叶少,你们那里还招人不?”
“哈?”
“就是想问一下,贵宗还招收门人吗?我想加入,你看我行不行?”
“你是不是傻?”
“?”
叶惊鸿叹了口气,停下擦拭的动作,一副很无语的样子,上下打量着他,啧啧称奇道:
“你还真是散修啊,散得可怕,连术士界三岁小孩都知晓的常识,居然都不知,本少倒好奇你是如何活到现在的,这般跟你说吧。”
叶惊鸿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旋而说道:
“你当知晓每个道统背后都有一方大势力,谁修的哪个道统便加入哪方势力,像本少修的是宇神道统,加入的便是封天剑宗,而你是死神道统,自然该加入阎罗殿,若是你选择加入与道统不相干的大势力,先不说别人收不收,你即便加入了,对你也并无益处……”
白君朔才发现,叶惊鸿还是个话痨,他就提了一嘴,对方就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大有滔滔不绝之势,而且话题越扯越远,中途他挽尊了好几次都没能拉扯回来。
不过这样也好,他知道了许多以前不知道的知识和信息。
比如他道田中的神秘力量其实叫法力;
比如他的鬼门关确实是后天道田的产物,是后天道田与道共鸣的衍生物,被称为“伴生道宝”,而且每个拥有后天道田的术士由于道统不同,其伴生道宝也不同,即便是同属一个道统,其伴生道宝也不尽相同;
比如请神这种战斗方式有个专业术语叫“请神术”;
比如术士的气场其实叫灵场。
比如开启阴间路权能后,除非特殊手段,非请神状态是看不见身处阴间的死神道统术士的,唯有请神状态才能看见。
等等。
同时,他也意识到对方知道了他是后天道田,不然不会句句不离他关心的问题。
当然,有些问题,对方并不愿过多回答,比如他问及魔修和魔奴。
“这不是你如今该知晓的,你只须知晓,遇到魔修,也就是魔奴,有多远跑多远,魔种你该见过,就是那枚米粒大的黑色种子,那东西一旦沾上,如附骨之疽,道田会被瞬间污染,沦为魔田,道种及道果也会随之奔溃,沦为魔种魔果,还有,即便你运气好干掉了魔修,其魔果也切勿夺取,不然也是一样下场,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走吧,天亮了,该你发挥作用了。”
说到最后,叶惊鸿瞅了瞅洞穴外的天色,站起身来,拍拍屁股,提起剑匣缚于背后,朝洞外努了努嘴,示意白君朔跟上。
不知是外面的熊妖尸身起了震慑作用,还是叶惊鸿用了什么手段,一晚上并未遭遇什么不开眼的妖魔鬼怪。
此时天色已明,两人随后离开洞穴,翻山越岭,来到一处山坡上。
这山坡有些古怪,山坡以东,也就是他们来时的方向,河道干涸,土地干裂,只有枯枝败叶,而山坡以西,却是绿意盎然,生机勃勃,仿佛这山坡将这方天地分割成了两个世界,身在山坡以西,似乎都凉爽了不少,端是怪异。
“此地已处于万妖山脉范围,再过五十里便有一座县城,名为兰芝县,下方那处义庄……你别的无须知晓,只须知晓,是兰芝县但凡死了人,无人认领,其尸体皆存放于此处,这义庄便是我此番目标。”
“我已查探清楚,这义庄早已沦为魔修巢穴,你切记住,魔修平日与常人无异,从表面上看不出底细,即便施展请神术亦是如此,唯有主动魔化自我暴露或者动用特殊手段才能看清,至于何为魔化,说来话长……唔,如今正事要紧,待我改日有空再与你详说。”
“总之,稍后我藏身于此物之中,你随身携带,佯作路过旅人,假意借宿,对方见你一人且是术士,修为低微,毫无威胁,欲渡你为魔,自然求之不得,不会拒绝。”
说着,递给白君朔一个状似罗盘的东西,其上繁星点点,星罗棋布,晦涩玄奥,宛若诸天星辰阵列。
“进入义庄后,切莫轻举妄动,听我指挥,此物不但能藏我真身,还能探知外界一切,你我沟通无虞,若你当真遭遇危险,我也能及时出手,大可不必担心,待我查明情况,抓住主犯,此事便了,是不是很简单?”
简单个屁!
白君朔很想骂人,但是他不敢。
这计划听起来没毛病,然而那义庄既是魔修据点,必定是龙潭虎穴,真要发生危险,他怕对方未必能救援及时,对方修为高超,倒是自保无虞,但他只是个九品一果修为低微的小术士,一旦遭遇高人,第一个死的就是他。
白君朔面皮有些抽搐,有心拒绝怕对方翻脸,不拒绝吧又怕一命呜呼,最后只能折中想了想说道:
“叶少对我有救命之恩,我自当全力以赴,然……”他话音一转,又说道,“我毕竟修为低微,一旦遇险,叶少固然能出手救我,但就怕因此令叶少束手束脚,影响到后续计划……”
叶惊鸿听他前面几句还不由露出满意之色,但听到后面,顿时翻起了白眼。
“你就直说你要好处不就得了,废什么话,我算是发现了,你小子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啊,忒鸡贼,昨晚那般情形,一般人恨不得转身就跑,你倒好,还有心情摸尸,摸完了还嫌这嫌那,我就是瞧上一眼,你都跟防贼似的,就没见过你这种人,本少是何等人物,岂会看上那些废物。”
“拿去,拿去!”说着,叶惊鸿从腰间一抹,翻手变出一张符纸,甩手抛给白君朔,一脸嫌弃。
“这是……”
只见这符纸八寸长、两寸宽,黄纸红箓,其上法箓怪诞玄奥。
“此乃高阶土遁符,往身上一贴,便可遁地潜行,每激活一次,可遁行万里之遥,当然,可选择中途退出,但次数也随之耗去,我已用过一次,便是追你那次,”说到这,叶惊鸿有些牙疼。
“尚能用一次,道庭出品,万金难买,我也仅剩这一张了,便宜你小子了。”叶惊鸿摆摆手,装作浑不在意却又有些肉疼的样子,但是转过身去后,却是嘴角勾起。
小贼,等你进了义庄,要是以为可以凭借此符中途撂桃子,便会发现本少为你准备的惊喜。
“多谢叶少!”
好宝贝啊,白君朔两眼放光,又记下叶惊鸿口述的起符咒语和法诀后,连忙揣进衣襟,贴胸收起。
同时,他目光一动,心下顿时有了计较。
随后按照计划,叶惊鸿藏身星盘之中,白君朔随身携带,翻下山坡,来到义庄门前,佯装路过,本身也是风尘仆仆的模样,让人生不起疑心。
但见这义庄,黑瓦白墙红栅栏,纸灯缟素木棺材,掩映在满山坟茔之下的谷地之中,距离官道也是不远,占地颇广,倒像个衙门,虽是晴天白日,却让人莫名感到阴风阵阵。
义庄中,此时人影晃动,正摆弄着几具棺材,忙得热火朝天,忽见一少年走到门口,于是纷纷停下动作,朝他看去。
此时,场面微微一滞,有一人刚站出来,正欲说话,忽听那少年大喝道:
“呔!魔修!我叶惊鸿今日替天行道,铲除奸邪,尔等速速拿命来!”
说着,一手扔出一样罗盘状的东西,一手捻符自往腿上一贴,彼时已是叩齿念咒毕,咧嘴一笑,无比灿烂,一排牙齿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门里那些人初闻“叶惊鸿”三字,面色一变,再见一样物什扔进,登时左突右闪,同时忙不迭请神,一时间,场中白烟弥漫,一具具奇形怪状的神祇出现在场中,严阵以待。
但是……
一秒过去。
二秒过去。
三秒过去。
白君朔笑容凝固了。
一群神祇的身形凝固了。
落在地上刚才还打着旋儿的星盘也凝固了。
白君朔扯下符纸,看了看,忽地往地上一扔,拔腿就跑,那速度之快,让门内一众神祇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旋即一束束目光投向地上的星盘。
星盘沉默了。
叶惊鸿沉默了。
白君朔不知叶惊鸿是什么感受,但是他刚跑出没多久,便听一声轰鸣,他转头一看,繁枝茂叶难掩的半空中,一道尘柱炸起,木土翻飞,剑光划破九重天……
第十四章 人间道
“直娘贼!我与你势不两立!!!”
叶惊鸿简直气炸了,他不过是想得到一具完整的魔修尸体,好带回宗门交差,结果聪明反被聪明误,又被白君朔坑了一道。
真是是可忍婶婶不可忍。
奈何他现在也抽不开身去找白君朔麻烦,既然行动暴露、打草惊蛇,那他也只有孤注一掷,硬着头皮上了。
叶惊鸿从星盘中闪身而出之时,看到一群八品、七品、六品,甚至还有一道五品的气息赶来,顿时脸都绿了。
“叶惊鸿,果然是你,好啊,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要闯进来,今日便是你的死期,一起上,杀了他!”
“一群土鸡瓦狗,也配要我的命,死!”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魔修一方没少人死在叶惊鸿手上,登时一拥而上,杀气滔天。
而叶惊鸿为了得到一具完整的魔修尸体,也是不遗余力。
大战一触即发。
一时间,整个义庄如被炮弹洗礼,炸上了天。
……
半晌后。
一道人影踉跄着从烟尘中走出,肩上扛着一具尸体。
仔细看才认出是叶惊鸿,此时他灰头土脸,身上有不少伤痕,正渗着血,脸上阴云密布,咬牙切齿。
“诚彼娘之!终日打雁,叫雁啄了眼,小贼,本少记住你了,若非要将这具魔修尸身送回宗门,大事要紧,耽误不得,少不得今日要去兰芝县把你揪出来,不将你戳个千疮百孔,再戳骨扬灰,难解我心头之恨。”
封天剑宗不像别的宗门会在各大郡县设置分部,剑宗门人天下行走,砥砺剑心,不受约束,叶惊鸿在路上收到宗门传讯,玉简上命各地在外的门人务必带回一具魔修尸体。
他自收到传讯以来,除开本次所杀,一路走来,此前死在他手上的魔修没有一百,也有九十,但他遇到的魔修大多理智全无,性烈无比,一旦被逼到绝境便会魔化,沦为只知道杀人的怪物,临死总会自爆,不留全尸,让他无奈至极。
现在好了,七八百人驻守的义庄,其中有一小半是魔修,且都保持着神志,虽也性烈,但远不如理智尽失的魔修那般不怕死,总算被他逮到机会,拿下一具完整的魔尸。
……
远在一颗大树背后稍作歇息的白君朔,忽然打了一个寒颤,连忙左顾右盼,见没什么人追来,才松了口气。
“唉,叶少啊叶少,你可不要怪我呀,我也是没有办法,虽然你救过我的命,但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我这小术士修为低微,可不敢跟着你作死。”
他方才站在门口,别看笑得欢,实则背脊发凉,一群灵场强得可怕的家伙盯着他,要不是他仗着那张以为能用的土遁符,怕是连门都没靠近就跑掉了。
说到这儿,他不禁磨起了牙。
“土遁符居然是假的,真不是个东西,嘶,我这次把他坑的这么惨,他不会放着义庄不管,直接要来抓我吧?不行,他应该知道我要去兰芝县,万一真追上来了,我去兰芝县就是自投罗网,看来我得乔装打扮一下,并且绕一下路才行。”
想到就做,他连忙起身,偏离主干道,朝另一个方向前行,在路过一座坟茔时,告了声罪,将着纸灰抹在脸上,把檀香收起,把头发打散,装作一个逃难的凡人,心里才算踏实了些。
他一路连跑带躲,跑跑停停,疑神疑鬼,总算是在傍晚时分遥遥看到了一座城池。
但见这座城池盘踞平原,占地广袤,周遭山势挺拔、层峦叠嶂,有巨物自城中升腾而起,细看竟是一头庞大的木鸢,其上有一群人,木鸢缓缓升空,而后化为一道流光去往东方。
随着官道上的车马人流靠近城门,城门古朴厚重,上有石匾雕刻“兰芝县”三字,城墙高大宽广,布满岁月腐蚀的痕迹,以及一道道狰狞可怖的抓痕和凹痕,似乎在久远的岁月长河中,这面城墙饱受什么东西的撕咬和抓挠。
城头上歪歪扭扭站着几个兵,瞧着下方人群中的几名妇人,指指点点,似乎说笑着什么荤话。
城门口颐指气使守着几个卫,头盔歪戴,痞气十足,见着有姿色的就揩油,见着商贩就收税,见着泥腿子就踢腿,总之就是没钱不让进,给的少了看心情,给多少合适由他们定。
城门前,人流如织,有推着车的货郎,有扛着扁担的农夫,有牵着孩子的妇人,有挎着菜篮子的老妪,有坐着轿撵让人分开道的员外……
白君朔跟着人群,在两个城卫捂鼻嫌弃的目光中,交了城门税,屁股挨了一脚,终于进了城门。
他刚进城门,没走多远,忽而听见有孩子大叫:“神仙!爹,你快看呀,是神仙!”
他心有所感,往天上一看,这不看还好,这一看顿时看得他嘴角直抽搐,面色不由一变,旋即把头一埋,往一旁巷子里就是一蹿。
只见一个背负剑匣的布衣青年脚踏飞剑,御空飞行,风姿卓绝,如同仙人,末了,悬停在半空,甩了甩轻扬的刘海,放声喝道:
“白君朔,我知你在城中,你听好了,我叶惊鸿今日与你在城外大战三百回合,当真人生一大快事,我愿称你为兰芝县年轻一代最强!兰芝县余者,不过尔尔,听闻你要加入阎罗殿,便不打搅了,后会有期,告辞!”
叶惊鸿在回去的路上,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于是绕了一圈,来到兰芝县上空,上演了这么一出。
他的声音如洪钟大吕,在兰芝县上空盘旋,整个兰芝县都听见了,于是整个兰芝县中的术士都惊动了。
“叶惊鸿,居然是他,他怎么出现在这?难道先前城外那场激战,是他所为?先前战斗过于激烈,常人难以靠近,待战斗结束,我去时,整个义庄皆已夷为平地,还道是赶尸门得罪了哪方势力,没想到是他,如此说来,义庄是遭了无妄之灾了?话说白君朔是谁?我们兰芝县有这号人物吗?竟能与之酣战,听其意思似乎两人还斗了个旗鼓相当?”有人震惊。
“他不是要加入阎罗殿吗?去城隍庙看看不就知道了?走走走,几位道友,我等结伴同往,倒要看看这白君朔生得什么三头六臂。”有人吃瓜。
“可笑,什么兰芝县年轻一代最强,什么我兰芝县余者不过尔尔,我倒要看看这叫白君朔的,凭什么担得起这般称号!”有人羡慕嫉妒恨。
……
诸般情形,叶惊鸿尽收眼底,嘴角微弯。
小贼啊小贼,你就说你死不死吧,坑谁不好敢坑我叶惊鸿,便教你知道什么叫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接下来有你好受的,呵呵呵哈哈哈哈咳咳咳……去也。
白君朔躲在巷子里,此时脸都绿了。
他琢磨出味儿了,别看叶惊鸿说出这番话是在给他扬名,但反过来想,他凭什么给自己扬名?分明包藏祸心,况且以他性格和现在的修为以及身上的秘密,就怕有人关注。
他不禁苦笑,天理循环啊,他前脚刚摆了叶惊鸿一道,后脚就被人家将了一军,别说他还真吃这套。
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称他白君朔是年轻一代最强,兰芝县其余人不过如此,那跟把他架在火上烤有什么区别?
可以想象,阎罗殿要不了多久就人满为患了,他要是出现,即便换了身份做了伪装,也少不了被人关注。
所以他左想右想,觉得自己只能先按兵不动,看看情况再说。
突然,一道道人影飞天遁地,各显神通,朝着城外急行,一副心急火燎的样子。
接着便听有人喝道:
“凡人退避,休挡了贫道去路,我倒要看看这白君朔是何人物!”
“师妹,赶快!去得晚了,没戏看了!”
……
“这些人怎么都往城外赶?难道阎罗殿其实不在城里,而在城外?”
白君朔不禁疑惑。
他看明白了,这些人都是去找他的,但方向却是向着城外,这不由得让他猜测阎罗殿不在城里。
他又观察了一会儿,越发确定自己的猜测是对的,于是他不再停留,朝城里走去。
为今之计,只有反其道而行之,才能不被人关注。
他现在的策略就是等,等风头过了,再想办法加入阎罗殿。
除此之外,他别无办法,总不能让他去其它城池吧。
短短三日,比过去两月还刺激,他的经历可谓跌宕起伏,险死还生,若非他小心谨慎,加上修为低微,无人夺他道果,并且小有运道,他恐怕早就死了。
要他赶往另一个城池,他怕自己没那个命,即便成了术士,他也是有自知之明的,凭这点微末道行,还不足以到处去浪。
索性还是留下来,等上几日再说。
从叶惊鸿那里,他了解到了许多信息,其中就有关于阎罗殿的。
阎罗殿在各个郡县都有分部,兰芝县作为天异郡下辖以西靠近万妖山脉的大县,自然也设有分部。
……
当街抢劫,当街强抢民女,当街贩卖人口,当街杀人,当街卖人肉……
路边乞儿,盖席病叟,花街柳巷搔首弄姿,饿鬼挡道……
入城后一路走来,白君朔看见的便是这番景象。
他看见跟他一道进来的推车货郎,把车上的草席一掀,露出明晃晃的刀剑,一群人从巷子里闪将出来,操起刀剑,就往巷子里钻,不一会儿就传来兵兵乓乓的动静。
他看见那个挑着扁担的农夫,把扁担往街边一放,给一对儿女插上了价钱。
他看见牵着孩子的妇人,把孩子交到一个大麻子面前,收了钱,便低头慌张赶路。
他看见那挎着菜篮子的老妪,被人撵出门,推倒在地,篮子里是一把野菜,横匾上笔走龙蛇刻着“长生医馆”,两边是一副对联:只要世上人莫病,何愁架上药生尘。
他还看见那坐在轿撵上的员外,踩着下人的背,由奴婢扶着走下,被一群奴仆簇拥着,步入门口摆放着两座貔貅石雕的高门大院。
……
好个人间。
第十五章 化名杨录
某座高耸云霄的山峰上,云松下,一老一少对弈,这时一人御剑落地,来到两人身前作揖。
“叶天,你不在宗门坐镇,如何想起来看我们这两个老家伙了?”左边的老者摸了颗棋子,也不看他,只是问道。
“周师祖、姚师祖,弟子有要事禀报,数月前,有消息传来,各地皆发现一类神秘术士,因其行事不似正道,被冠以‘魔修’称号,魔修会一种奇异术法,一经施展便可令自身修为暴增十数倍,其代价是失去理智,嗜杀成性,然弟子听闻亦有魔修理智尚存,似乎魔修亦有高下之别,个中道理尚待查明。”来人说道。
“魔修之患若仅是如此便罢了,然则魔修竟还能从自身魔果中分离出与道种形似而被其名为‘魔种’之物,此种一旦植入旁人体内,可令人道田根基崩坏,转化为魔修,祸患无穷。”
“弟子曾下派任务,命各地门人,务必带回魔修,哪怕是一具尸身,以探究其根底,奈何魔修普遍性烈,见事不可为便会选择自爆,不留全尸,时至前日,才有门人叶惊鸿带回一具全尸,但叶天见识浅薄,研究到底,始终不得其跟脚,两位祖师博古通今,见识广阔,此次弟子前来,便是想请教一二。”
“唉,那是魔气,与我等术士所修法力不同,来自天外天,不曾想这一日竟会来得如此之早,大劫将至啊……”右边的少年把黑子往棋罐一扔,站起身来,望向天外,喟然而叹。
……
某处由一座高山般巨大的神像托举的巍峨石殿中,一群人围着一具尸体,面色凝重,半晌无言。
“查!传令下去,务必查出这群魔修背后来自何处,不可能一夜之间冒出来,一定有其跟脚,同时命开启护宗大阵,召集总坛所有门人弟子,开始自查。”
“大长老,你是担心宗内已有魔修混入?”
“不,老夫是担心我万祖山已有门人弟子沦为魔修,而我等却还被瞒在鼓里……”
……
某处拔地倚天的参天古木中的大殿里。
“启禀园主,此次宗内共查出三百零二名门人弟子沦为魔修,其中,外门弟子二百六十七名,内门弟子二十八名,执事七名,俱已关押,请宗主示下……”
咔嚓!
扶手捏碎。
“好!好!好!没想到我天木园千疮百孔至斯,有朝一日竟沦为邪魔乐土,肆意妄为,若非今日自查,不出几日,这天木园岂非都要改名换姓了?好得很啊!——杀!都给我杀了!不杀留着作甚?留着他们继续下崽吗?”
“唉,我天木园尚且如此,不知其它各宗如何了,我担心已有宗门沦陷,而我等却不知晓,敌暗我明才最是可怕。”有人叹息道。
“可笑,各宗传承久远,经久不衰,岂会为区区邪魔外道攻陷。”有人目光闪动,出言反驳。
“哼,历史上那些曾与我宗并列的大宗大派,也如你这般想,方才宗门尽灭、道统尽失,归根结底,便是源于傲慢,祖师已有论断,此乃数万载未有之浩劫,再谨慎也不为过,你若还这般想,我不禁要怀疑你是否也已沦为魔修,说起来,此次自查,止于执事,执事以上职衔可未算在内……”
“你!你休要血口喷人!”
……
“咣当!”
长刀落地,一人捂着脖子,瞪大眼睛,倒地的几人见此一幕,目露惊恐,连滚带爬地跑了。
白君朔并未追击,甩了甩砍柴刀上的血迹,重新插回腰间。
不过是一群见财起意的普通人罢了,震慑一下即可,不必赶尽杀绝。
他猜测应该是他这三日出入客栈,整个人收拾的干净利落了,又是独自一人,被人盯上了,以为可以发笔横财,结果踢到了铁板。
自打他请神入体后,即便是未请神状态,身体各项属性早已脱离了凡人的范畴,不论是敏捷、速度、力量等,皆非凡人可比,所以即使他没学过三招两式,但对付一群凡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三天下来,关于那场闹剧的热度已经淡了下去,起初,不明就里的普通人只是热议忽然出现的神仙还有他的话语,然后关注点就放在城外那场维持许久的惊天巨响上,许多人甚至惶惶不安,担心有大妖入侵,但三天下来,凡人世界已然回归了平静,继续为下一顿奔波。
对兰芝县的普通术士来说,义庄飞灰烟灭固然值得关注,但他们更关心叶惊鸿口中的白君朔有没有出现。
可惜三天下来,始终不见白君朔出现,反而有不少人冒充白君朔,想借此博取关注,加入阎罗殿后得到重点栽培。
然而虽然所有人都没有见过白君朔本人,但有识之士都有一个共识,那就是白君朔既然要加入阎罗殿,那必然是无门无派的散修,并且属于死神道统。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修为上必然不弱于叶惊鸿,至少是六品,甚至是五品,猜测是五品的人,认为叶惊鸿拥有天生道田,增幅战力极为惊人,非五品不能敌。
这个观点,得到许多人认同。
也有人大胆地猜测白君朔也拥有天生道田,但提出这个假设后连自己都笑了,一个是如今各大宗门,天生道田只有一位,毫无疑问皆是道子,这份唯一之中似乎有什么玄奥。
一个是兰芝县虽是人口大县,有百万之众,但到底是边陲之地,倘若白君朔真是死神道统天生道田,他不去投奔阎罗殿总坛,跑来这个穷乡僻壤作甚?
至于有人猜测白君朔是后天道田,倒还合情合理一些。
除了认为白君朔修为是六品乃至五品这个共识以外,一些有识之士还推测,白君朔的年龄必然也不超过叶惊鸿,不然叶惊鸿也不会赞不绝口。
于是众人头脑风暴一番碰撞,脑海中顿时就有了一个关于白君朔的人物图像:青年散修,五品修为,后天道田。
尽管极少有散修能修到五品,但加上一个后天道田的标签,顿时就变得合理了。
所以一个表面上看起来五品修为、年龄二十出头的散修要加入阎罗殿,一群修为八九品、年龄普遍超过二三十的散修凑什么热闹?
这些但凡趁热点的散修,都被阎罗殿轰了出去。
白君朔在城里三日游走下来,自然也听到了不少此类消息,所以对局势和自身的处境也有了大致的了解。
为了打探消息,凭借术士对灵场的感知,他在城中发现了好几处灵场比较集中的地方。
除开那些灵场过于集中、可怕的地方,他不敢接近,那些灵场不算太可怕的地方,他去看过,但无一例外都在进门时就被拦下了。
要他出示身份令牌,于是他明白了这几处地方是有门有派的术士才能进入的。
后面他找到了几处不需要身份令牌就能进入的建筑,但还是把他拒之门外了,原因是他修为太低。
于是他明白了术士也是分三六九等的,有门有派的术士聚一块儿,无门无派的散修术士聚一块儿,而散修中,七品的聚一块儿,八品的聚一块儿,以此类推,可谓品级森严。
好不容易,他找到了两处九品散修聚集的客栈和酒楼。
这才让他探听到了许多消息,其中有自己的,也有义庄的。
据说义庄背后的势力是赶尸门,是不弱于封天剑宗的大势力,在各地也设有分部,义庄就是赶尸门在兰芝县的一处分部。
“看来我得更低调行事才行,要是被赶尸门的人知道我就是白君朔,参与了那场城外的风波,那我就惨了。叶惊鸿这龟儿子背靠封天剑宗,据说还是什么道子,倒是不怕,我无门无派,即便成功加入了阎罗殿,谁知道阎罗殿知道了我的所作所为后,会不会为了不得罪赶尸门,把我给抛弃了。”
“退一步讲,就算阎罗殿看在我天赋上愿意保下我,可我总不能一直待在阎罗殿中不出门吧?说不准什么时候冒头就被赶尸门逮着干掉了。”
白君朔暗自沉吟道。
“归根结底,我还是太弱了,得尽快加入阎罗殿,提升修为,然后找到晋升八品的法门才行,也许我还得想办法将儒圣道统的九品请神法门和八品晋升法门搞到手。”
虽说他先前得到过一张记载有死神道统术士九品晋升八品法门的兽皮卷,但他总有疑虑,当初他迫不得已才冒险请神入体获得了自保能力,但这不是说他再次鲁莽一回,也能成功晋升。
明明可以通过加入阎罗殿的方式安全获得死神道统八品晋升法门,他为什么要冒险一试兽皮卷记载内容的真假呢?
“这次是个机会,希望那人靠谱些。”
他目光移向眼前的酒楼,这处就是他找到的两处九品散修聚集的场所之一。
他进门后,在一楼店小二敬畏谄媚的目光中,径直来到二楼的楼梯,朝上走去。
兰芝县中,等级森严,不仅是针对术士,也针对凡人。
一般来说,大部分建筑,凡人只能在一楼活动,二楼及以上区域只准术士进入。
术士辨别术士是通过灵场,而凡人要辨别术士,一个看的是头上插的有没有檀香,一个看的是敢不敢上二楼,上了二楼有没有事,没事那就是术士。
当然,也有一些不开眼的凡人得罪了术士,用生命向其他人证明了此人是术士的身份,比如白君朔遇到的那帮倒霉蛋。
此时,二楼已有二三十人聚集,谈天说地,白君朔上来的时候,并未引起过多关注。
即便同为九品,也是分人的,九品一果与九品五果能一样吗?
虽说九品之间三四果之差并不足以决定战斗的胜负,也不乏修为低的术士逆伐修为高的术士,但那是一般发生在有门派的术士对战散修的情况下,而在散修之间,很少出现这种情况,九品五果的术士还是能完虐九品一果的术士的。
白君朔也不在意,反而还求之不得。
“杨兄,这里。”
一个右脸有一处烫伤的青年向他招手道。
他化名杨录,所以此人称他为杨兄,此人是他昨日在另一处散修聚集地认识的一个散修,名为武平,修为是九品二果,正是在他的引荐下,认识的此地为首的独眼中年人。
据说这个名为高建的独眼中年人在阎罗殿中颇有些关系,有着进入阎罗殿的门道,专门在此处召集想要进入阎罗殿的散修,收些钱两,讲述常人不懂的注意事项,然后把人塞进去。
寒暄过后,白君朔落座,又等了一会儿,后面陆续有几人赶到。
“好了,既然人都到齐了,那我就不废话了,直接说一下这加入阎罗殿的条件。”
名为高建的独眼中年人站了起来,拍了拍手,见场面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他,于是才施施然说道,“首先,八品以下散修,年龄不得超过三十五岁……”
“什么?!不得超过三十五岁?你昨日怎么不说?非得收了钱才说,退钱!”
顿时就有一人拍案而起,脸上充满了被欺骗后的愤怒。
“浪费我时间,退钱!”
“退钱!”
“退钱!”
一时间,群情激奋,又有数人愤怒出声,吆喝着退钱。
噗!
最先叫嚣的那人表情一滞,额头上赫然插着一把匕首,整个人直挺挺倒地。
“聒噪!不符合条件就滚!”
高建一拍桌案,目光阴鸷地扫过众人,众人心下一凛,这才想起对方乃是八品一果的术士。
剩下几个方才在叫嚣的术士此时都噤若寒蝉,屁都不敢吭一声,慌忙转身跑下楼去,不敢再提钱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