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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周醉梦全文阅读

作者:潇潇还落目     大周醉梦txt下载     大周醉梦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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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夜雨雷鸣

    益州武陵郡内有山,山名大面山,相传乃尧时不知名仙人柏成子修道仙山。山高三百丈,较之益州青城山、峨眉山等似是土丘,山名通俗,无仙气袅袅,也无仙名远播。

    少年持一三尺青锋,在山上一通劈砍,时而一剑直刺,时而左旋剑花,挑起一截细长枝丫,再抖起一片枯叶,将枝丫横劈两段,再任由其掉落地上。仔细看来,长剑尚未开锋,而少年实际只是在砍柴无趣之际,随意舞上几招剑法,美名其曰:劈柴练剑两不误。

    少年束道髻,着青衫,面容不过十七八岁,尚有些稚童之气,倒也是稍有俊俏。只见少年松开剑柄,手腕打旋,倒也十分潇洒,将长剑收归剑鞘。少年喃喃自语道:“大师兄也是烦人,早些不说,偏要等到夕阳西沉,才觉察晚上烧饭柴火不够。可怜每次柴火不够,都是我来山上劈砍捡拾,总是将我衣衫割坏。唉,晚些时候又要将衣衫缝补一番,免得明日被师傅见着,又是一顿喋喋不休。”

    少年取出麻绳将柴火整理妥当,另一端缠上剑柄,反复三圈,轻哼一声“起”,用剑鞘将柴火抬来,反身扛在肩膀。柴火不多,但也有二三十斤模样,在少年手上却似那枯叶芦苇一般,没甚分量。只是柴火挂在剑柄之上,摇摇晃晃,有那一截细长树枝轻轻划过少年青衫,“呲啦”一声,少年轻叹一口气,看了眼尚且还有些余晖的天边,迈步下山,口中轻念:“九气映明出霄间,神盖童子生紫烟。是曰玉书可精研,咏之万过升三天。千灾以消百病痊,不惮虎狼之凶残,亦以却老年永延……”

    少年一路自大面山上下来,待得将到中麓,远远望去,那边似是有一处道观,观前大门两侧悬着灯笼,只是灯笼并未点起,大门微张一条缝隙,隐约可见门匾上书四个大字“灵台道观”。少年心中暗想:“也不知是哪任师祖所想,取那大黄庭中“天庭地关列釜斤,灵台盘固永不衰”来做这观名,也不知坊间所说的斜月三星洞,灵台方寸山的菩提祖师作何想法。咱道观大猫小猫三五只,怎吃得消那么大的名头。可别哪天碰到个名门大派,觉着这观名言过其实,对着那门匾便是一顿砍杀,啧啧啧……”

    少年靠近道观,隐约觉出异常,怎的一点声响也无?平日里,饭菜还未做好前,师傅会带着众师兄在大殿轻声诵读《道德经》,在门外怎的都能听见。此时却是寂静异常,只听得少许虫鸣。少年鼻翼翕动,闻见些不同寻常的味道。

    那是血腥味。

    “莫不是大师兄是特意将我支走,伙同了其他几位师兄,一起将观里生养的老母鸡开膛破肚给炖了?”少年想道。

    师傅常言“道家无为,率性而为”,在观中平日间并无戒律戒条,师兄们馋虫傍身时,也会在山中抓些野味,打点牙祭,而后在大殿中多念半个时辰的经书,也就罢了。

    少年轻轻推门,将斑驳不堪的观门打开更大一些,探头看去,却并不见院中有人。而血腥味却愈加浓厚。少年觉出不对,赶紧将观门推开,边放下柴火,边是飞快冲向里侧大殿。

    天边闪过几道闪电,隐照见大殿,而后传来轰轰隆隆之声,这天地似是更加黑了半分。少年提着长剑,疾步奔行。

    大殿大门敞着,内香炉中生着黯淡的火光。透过火光,大殿中横七竖八躺着几人。少年呆愣了片刻,泪水涌出,撕心大喊道:“师傅!”少年抱起一年老道士,头带道首,此刻面上溅上血渍,道首侧向一边,闭着眼睛,已无了生机。老道士胸口俱是殷红,碗大一片血渍。

    “师傅!”少年再次大喊一声,泪水已滴在老道士脸上,却是溅不起半分泪花。少年转头,放下老道士,抱起离得老道士不远的年轻道士,摇晃着那道士喊道:“二师兄!”这年轻道士胸前被划过长长伤痕,自腰腹处掠上肩头,将青衫道袍划破,外翻血肉,似还在汩汩外冒。

    “大师兄!”少年哭泣之时,又看见侧边一道士横躺在地,一条胳膊掉落在身周不远。

    “三师兄!”少年不知所措,颤抖转身,又见大殿里侧雕像边扭曲着一人。那是被大力踹飞,身子倒退着撞在雕像上,胸骨四肢尽碎。

    而在那人不远处,团坐着一具无头尸体,脑袋飞到了案牍下,几乎将整件道袍染成红色。“四师兄。”少年无力念出。

    大殿外又是一道闪电劈下,似是离得近了些,将大殿内照得敞亮。“轰隆隆”!少年似乎是被雷声吓到,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殿外,开始下起大雨,倾盆,嘈嘈。天地间瞬间变得像是挂着巨大珠帘,迷迷蒙蒙看不真切。

    天全黑了。再看不见那斑驳红漆,再看不见那破旧匾额,再看不见那青苔遍布的院墙,再看不见那远处绵绵不绝的岷山。

    少年无力跪坐,身上沾染着血迹,双目无神。

    灵台道观极小,除去大殿,仅有屋舍三间,一间是那自号“怀相真人”的师傅居所,另一间是师兄弟五人的屋子。道观在江湖上毫无名气,香火不旺,观中从来自给自足。师兄弟五人是怀相早年间收养的孤儿,也不知那些父母怎么考虑,自己养不活的孩子送到没有香火接济的道观就能活下去么?怀相老道虽总唠叨五个弟子浪费了自己年华,耽误了自己还俗讨一屁股蛋挺翘的娘们,生一窝比师兄弟五人听话懂事的孩子。但怀相老道也确实是将五个弟子拉扯到如今。

    怀相老道对道家典籍并无深究,寻着一篇便将就用上。取“玄至一无上,天元妙理生,体性浮空坐,自然是全真,常怀清静意”,自己是道家“怀”字辈,弟子为“清”字辈。座下弟子又取“温良恭俭让,宽仁慈善容”,分别唤作:清温,清良,清恭,清俭,清让。少年便是清让。而那第三间便是留予还未收留到的“宽仁慈善容”。所幸是大周强盛,武宗皇帝励精图治,让百姓日子过得越加富盈,而益州在蜀王的治理下更是民富安康,那扔孩子的窝囊事便越加少了。

    怀相老道略通武艺,传授五位弟子一套“太渊剑法”,一套“太清心经”。总吹嘘说那是道观前十八代老祖留下的精妙剑法和强大内心功法,光看名字便让人觉得那是极为高深的本事,学会之后可修道成仙,剑斩妖魔。而自己与弟子们不过是堪堪入门,不得其法,只能用做砍柴杀鸡,以磨砺修炼。索性是这世上没有仙人,也无妖魔,这剑法功法倒也显得有些平庸。

    “轰隆隆,轰隆隆”,雷声愈加急迫起来,“哗啦啦,哗啦啦”,雨滴如那跳珠愈加癫狂。

    少年清让也不知自己在想些什么,早就断了哭泣的情绪,在变故前苍白无力。陪师傅师兄们一起上路,可别自己晚了些时候跟不上他们,路上无依无靠。或者找到杀害师傅师兄的仇人,告慰他们的在天之灵。

    清让缓缓抬头,看向大殿中的雕像。不知多少老祖时候留下的太清道德天尊像,如今被拦腰砍断。清让猛地抽出长剑,遥遥指着雕像,大骂道:“好你个太清道德天尊,枉我们道观岁岁年年供奉于你,你便是这般看着我师傅师兄被歹人杀害。报应得好,让你自己也被横劈两半,让你颜面扫地,叫你光吃不做,叫你光吃不做!”说着便狠狠掷出手中长剑。

    长剑虽未开锋,清让含恨出手之下,剑尖戳在天尊像右手上,剑柄兀自摆动。却在这时,一道电光闪过,将屋顶破开一个大洞,自屋顶而下,只见得天尊像手臂上的长剑引来雷电,将天尊像劈了个通透,本就被拦腰砍断,身歪倾斜的天尊像,经这雷电,一下化作齑粉,碎屑飘飞,让目瞪口呆的清让吃了满嘴石灰。

    “呸呸呸,什么劳什子天尊像,什么狗屁的太清道德,不还是被一道闪电给劈没了么?不是传言那雷震子可是你徒子徒孙辈的,怎的这般不给颜面,瞧瞧啊,被劈了个粉碎。咦?”清让骂着骂着却是停了下来。

    只见得破碎不堪的雕像中竟隐藏着一柄剑,晃晃悠悠,闪着一些寒光,只是被石灰粉沾染上了,多了几丝狼狈。清让爬上案牍,将长剑拾起。剑宽一指,剑长三尺有余,剑柄竟也有近一尺来长,上刻繁复图案,剑身末端刻有“璇玑”二字。

    “这是道祖让我要替师傅师兄报仇啊。”清让手握长剑,站在雕像身周。瓢泼大雨自破洞倾泻而下,将四周的石灰粉全部打落尘埃,将清让浇了个通透。早已看不出面上到底是泪还是雨。

    天地间,依旧是电闪雷鸣,大雨不辍,朦朦胧不见天际,惶惶然不知所措。哪理得世间疾苦,哪管得尘世百态。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大抵便是如此。万物与天地何干?

    清让在院落里掘出一个大坑,又将观中的桌椅将大坑四周固定起来。清让一一将师兄们放入大坑,嘴中念叨着:“大师兄,你是那最是锋利的刀子嘴,总将我贬得一无是处。每次我被你责罚之后,还不是你一边给我上着伤药,一边悄悄抹着眼泪么。好了吧,这手都断了,日后怎的再来责罚我呢?”

    “二师兄啊二师兄,自从在集市上听了西游话本,你便不喜我喊你二师兄,师傅总埋怨你吃得多,该是二师兄。却不知那些个馒头都被你偷偷藏起给我吃了。”

    “三师兄,平日间你最是注意仪态,来,这道髻我给你束好了,嘿,偏就要给你束上你最不喜的道髻,教你与师兄们一起离开的时候不至于被分开。”

    “四师兄,脑袋我给你缝上了,你也知我手粗,女红的活哪有你来得精细,二师兄的袍子我只能勉强缝起来,歪歪扭扭实在是难看得紧,到了下面,你可别笑话他。”

    清让将怀相老道摆在四位师兄中间,替他摆正道首,整平道袍,换上的是往年除夕老道才舍得穿上的青灰道袍。

    案牍够大,足以将五人全部盖上。清让奋力抱起案牍,看向坑中躺着的五人,又轻轻放下。在坑边盘膝坐下,看了眼天边泛起的鱼肚白。

    “师傅啊,弟子我这就要去给你报仇了。你可得看着我点,不要让我还没替你报仇就被饿死或是被野兽吃掉。就你教给我的那几招剑法,弟子是真没信心给你报个仇啊。不过想来,你和几位师兄都会保佑着我的。你们总归不愿意你们最是喜爱的徒弟师弟葬身长虫肚子。呸呸,太过不吉利了。”

    “师傅说过,被丢弃在观前的时候,我才刚足月,也不知我是怎的生长到如今的。留下的木牌上刻了个‘宋’字,大抵本姓便是‘宋’了。今日之后我便要踏上江湖,不能光是顶着‘清让’的名字,日后待得宋大侠扬名江湖,也叫咱道观出个大名,也让江湖上知道知道益州大面山灵台道观。”

    说着轻轻盖上案牍,继续道:“若是让我去集市上买上五副棺材,背上山来,也忒是难为了。你们也知观中拮据,拿有那么些钱财去买棺材。这案牍大小适中,还刻有道家经文,盖上说不得受道经滋养,日后飞升仙界也说不定。”

    掩上泥土,宋让搬来墓碑,第一块上刻“故念尊天师怀相真人之墓”,将其竖在地上,一一排列。山上石头不少,轻易便寻得五块差不多大小的,稍作劈砍,便是墓碑。那被雷电劈过的长剑在雕刻完碑文后也就功成身退。

    宋让点上三根檀香,朝那五块墓碑深深三拜,而后提上璇玑剑,向着山下行去。

第2章 幽漩沉舟

    宋让入世,却不知该往何处,想起峨眉乃益州名门大派,不如且去瞧上一瞧,说不得能有些收获,总比漫无目的来得实在。

    一路向西,未有三日,宋让就发现自己囊中羞涩。行走江湖,全不是一帆风顺,总会被些俗事所扰。宋让只能在就近寻了山林,想着打些野味,好去城里换些银钱,继续赶路。

    宋让提着刚抓到的野兔,将四肢捆绑起来,继续寻找下一个目标。

    三日不曾换洗衣衫,隐隐有些气味。江湖儿女不拘小节,怎能在意这些。眼下要紧的是再打些野味。

    忽听得前方不远处,传来金铁交鸣。宋让赶紧寻着方向前去,远远看见两道人影在快速闪转挪移。两道人影皆是持剑,金铁碰撞之下,不断发出清脆响声,或是划过空气的震颤。仔细瞧去,一人身长五尺,穿灰色僧袍,头带僧帽,一副尼姑装扮;另一人身长七尺,一身夜行衣,将自己包裹严实,仅仅露出一双眼睛。

    两人长剑不断碰撞,林中树木枝叶不断被剑气斩成数截,更有甚者化作飞灰。

    宋让不敢靠近,躲在远处一株大树之后,只远远望着,心下感叹:“这才是真功夫。虽是什么都看不懂,但仅就那能随意而散的剑气,就能将碗口粗的树木劈得粉碎。可比师傅他老人家教的剑法强上许多。自己何时才能也会得如此厉害,不说削金断玉,也至少是劈柴的时候更加方便一些。”

    只见得那尼姑长剑翻飞,不断攻向黑衣人。黑衣人长剑舞得是密不透风,丝毫不给尼姑有打击到自己的机会,眼见得许是尼姑占尽上风,黑衣人忽得卖出一个破绽,将自己左肩送上尼姑剑锋。尼姑被这一招打了个猝不及防,剑招收势不住,穿过黑衣人肩头,自己却是被黑衣人近身。

    黑衣人右手化出残影,那残影似刀似剑,竟是比之前激散的剑气更加恐怖,眨眼间一掌拍在尼姑小腹,将尼姑拍得长剑脱手,倒飞出去。但黑衣人被长剑洞穿左肩,也未在第一时间追上尼姑。

    却听得尼姑大喝一声:“贫尼峨眉九劫,还望少侠出手相助。”

    宋让大惊,原来自己早已被二人发现,正思索间,听得那黑衣人“嘿嘿”笑道:“仅是一个内力浅薄的年轻人而已,老尼姑你竟然以为能救你不成?”说着将尼姑长剑从左肩拔出,虽是拔出极快,但依旧忍不住闷哼一声,显然这一剑也是让黑衣人受伤不轻。

    宋让原是不愿管这江湖之事,但听得尼姑自报家门,想起老道曾也说过峨眉在当今江湖上的赫赫威名,想来可以向尼姑打听到一些道观被灭的事情。虽还担心自己是否能扛住黑衣人一招,但此刻也只得露出身形,拔出“璇玑”,冲向黑衣人。本还想着说些江湖黑话,好震慑一下黑衣人,话到嘴边却不知如何开口,只能大喊一声:“贼子,看剑!”

    “小子,敢尔?”黑衣人没料到宋让真敢杀将上前,原是分外瞧不上这内力稀薄的年轻人,再见得更是不会轻功身法,更是不屑一顾。虽是重伤之躯,想来也可轻松将之击杀,而后再杀九劫便是了,遂提剑迎上宋让。

    宋让眼尖,见着黑衣人提剑之时,露出的双眼眯起,便知那黑衣人必然受伤不轻。于是改变剑招,使出一招“积水成渊”,攻向黑衣人左肩。

    黑衣人轻松荡开宋让长剑,想要出手直接斩杀宋让,却发现自己受伤颇重,内力损耗亦是严重,招数使来,慢上三分,却被宋让提前使出剑招,再一招“积水成渊”,攻向同一个部位。黑衣人只得转变心思,勉力再次荡开攻来的长剑。

    宋让见黑衣人连挡两招,也不知怎想,又是一招“积水成渊”,长剑再次刺向黑衣人肩头。

    黑衣人气急,破口大骂:“小畜生怎得只会这一招吗?”剑招虽是威力孱弱,但速度还算不错,让黑衣人只能频频回招格挡,生怕肩头再次受创,加剧伤势,那就得不偿失了。

    九劫忙道:“少侠切勿听这贼人的!昔年剑法大家公孙沉舟曾说过,不管招式美丑,能克敌制胜的那便是天下最好的招式。”说着又“咳咳”两声,显然是受伤不轻。

    宋让暗自点头,使出一招“渊涌风厉”,虽是改换了招式,但这“渊涌风厉”较之“积水成渊”更加快速,如风般绵绵不绝,不断攻向黑衣人左肩。

    九劫见宋让这变招,默默点头,倒也是一有些资质的年轻人。按着小腹的手松了下,嘴角溢出的鲜血渐趋变深。

    黑衣人差点一口气提不上来,冷哼一声,道:“小畜生找死!”有道是虎落平阳被犬欺,自己何曾受过这样的气,被一个只会些三脚猫的年轻人逼得不断后退。黑衣人挡下这招,这气怎能受得,强行转变招式,将宋让剑招荡开,连忙使出自己剑法,想要扭转局势,不再受宋让钳制。

    宋让却不给机会,他深知自己实力较之黑衣人相差极大,必不可让黑衣人化被动为主动,提起内力,再次使出“渊涌风厉”,不断捅向黑衣人左肩,务必要教黑衣人疲于应付。

    黑衣人左肩受伤不轻,左手提将不起,还影响到身法施展,一时间竟是被宋让逼得节节败退。怒极之下,猛提一口气,将内力融入长剑,奋力斩向宋让长剑。只听“叮”得一声,宋让自道祖雕像中所得的“璇玑”剑竟是被斩成两截,剑尖掉落地上。

    宋让呆住,没想到会是这般结果。此时身后传来九劫尼姑的声音:“少侠暂且后退,让贫尼与此恶贼再战。”宋让,连忙后退,三步并做两步,退到九劫尼姑身边,将九劫缓缓扶起。

    “贫尼已恢复不少,还可与这恶贼战个三百回。”九劫将长剑直指黑衣人,剑尖发出轻微颤鸣。

    黑衣人停下追击脚步,略做犹豫,喝道:“老尼姑,暂且留你一条老命。老子今日杀你不得,他日必上峨眉,擒住几个你如花似玉的徒子徒孙,好好品尝玩耍玩耍。哼!”说着,黑衣人将长剑收起,转身,轻轻一纵,已是在三丈以外。

    宋让暗自咋舌,还好那黑衣人受伤极重,不然哪能让他剑招都使不出来,估计也就一招的事,便能让我去见着师傅老人家了。

    正思索间,感觉手上一重,转头看向九劫尼姑,只见她面色发青,像是憋了许久,再也承受不住一般,狠狠喷出一口黑血。此时面色瞬间转白,变得毫无血色。宋让赶紧将九劫尼姑放下,让她坐在地上。

    九劫也不调息,虚弱开口道:“多谢少侠。”宋让想要客气一番,九劫不给宋让开口机会,接着道,“贫尼受伤极重,应是无法活着回峨眉了。贫尼本就重伤,为慑走那人,只能强提内力,已是伤重要命。”

    宋让微微张口:“师太……”

    “此次贫尼被那人所伤,但业已摸清那人路数,那人应是‘六合教’白虎一脉,使的是‘白虎摧心掌’。此事不得不防,‘六合教’为祸武林多年,近年来更是野心昭昭,需得让掌门知会武林同道,不可让其再做危害武林之事。”

    “贫尼想厚颜托付少侠一件事,将此事告知我派掌门。”九劫尼姑说着从衣衫中取出一页纸,交到宋让手中,“此乃昔年公孙大家所著剑法‘幽漩沉舟’,以做报酬。烦请少侠将贫尼火化,骨灰带回峨眉,洒上金顶,与我佛常伴。”

    宋让不知如何接话,只是喃喃喊道:“师太,我会的。”

    九劫尼姑慢慢挪动身子,费力扭头看向西边。那应当是峨眉的方向。她皱纹斑驳,皮肤略黑,宋让抱在手上,甚至感觉不到重量。宋让很难想象,这身子怎能爆发出先前与黑衣人大战的威势。九劫尼姑眼角含泪,混混灼灼,似是看不透这世间,似是舍不得这尘世,似是皈依西天的洒脱。

    九劫尼姑没有撑过半个时辰便圆寂了。宋让得了剑法,按照九劫遗言,将其火化,装进一青花小坛中,向峨眉行去。

    九劫尼姑没能传授“幽漩沉舟”,只是简单的一张牛皮纸,文字不过百,图画不满十,宋让却是看得无比震撼。他看得懂,确实看得懂。剑法不难,变化却是极多,与自己所会的“太渊剑法”,风格相仿,可以随意切换。这是意外之喜,只是可惜了那“璇玑”宝剑。

    宋让不禁有些意兴阑珊,这“璇玑”宝剑自道祖手上获得,怎得如此不堪,便算是那人长剑也是极好,却教那黑衣人蓄力一剑就被斩成两截。宋让将断剑收起,不管怎样,也是自观中带出的唯一一物,再怎的也得带将身边,也做个念想。

    宋让边徒步走向峨眉,边练上两招剑法。剑是九劫尼姑的“清泉”,想来黑衣人手中之剑也是不凡,不然怎得能与这一看就知是极品长剑的“清泉”相斗一场。

    只见他右手持剑,化长为圆,一圈而起,再是一圈,一圈套一圈,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手上隐隐有“呼呼”风声一般。宋让面色渐渐开始挣扎,手上青筋突起,只听宋让大喝一声:“去!”长剑打着圈儿,向前方劈去。

    宋让手上脱力,“清泉”长剑脱手而飞,宋让直甩手,光是甩都压不住手的颤抖,只好左手按住手腕,好似整个人都有些打旋。

    “这剑法看似简单,想要练成却是不易。太渊剑法本就是快剑,很多地方与‘幽漩沉舟’有些近似,但上手之后才觉着剑法玄妙。果然是昔年剑法大家的传世之作。学这剑法马虎不得,师傅老人家说过,我观弟子不以武功为长,练武只为强身健骨,随意一些也是无妨。但这‘幽漩沉舟’修炼之时,不能差之丝毫。若是还像以前一般,差不多差不多,这剑法还没伤着对手,自己先被自己给削去手了。”

    宋让暗自庆幸,好在自己悟性不算太差,勉力还能将这剑法学会。“师傅呀师傅,你看看你徒弟也是练武奇才,被你耽搁了那么些年了,不然此时江湖上也有我的一席之地了。好吧,师傅,日后我会将太渊剑法在江湖上打出些名头的,也不给我们‘灵台道观’辱没了门楣。”

    临近巴郡,巴郡是大周大郡,人口百万不止,龙蛇混杂。远远望去,那座叫做“江州”的巍峨大城便在远处,估摸也就是一日脚力,今夜便可在江州落脚歇息,不用再露宿山林了。

    远处传来绰绰哭声,宋让听得分明,那是一年轻女孩的声音,哭声凄婉,显是遭了大祸。宋让奔近看来,是一年不过豆蔻,容貌秀丽的少女,此时抱着一妇人尸体,渐渐泣不成声了。眼角带泪,肤若凝脂,面色苍白,布满泪痕。

    宋让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只能等着少女情绪平缓一些之后再做打算。转头看向四周,倒了一地尸体,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车上货物被洗劫一空,这是被绿林强盗打劫了。这少女也是命好,身边的一坛子泉水应是外出打水,逃过一劫。

    少女察觉到身后有人,转头看来,眼神楚楚可怜。宋让心疼,想起自己前几日面对师傅师兄们尸体时候的那无助感,缓缓开口道:“同是天涯沦落人,不知姑娘接下来会做何打算?”

    少女道:“母亲被盗贼所害,现今无依无靠,我也不知道该去往何处。”说着泪水再次涌出。这世间本就如此,人命如草芥,虽是在大周武宗治理下天下太平,但终究还是时常发生拦路抢劫的事。

    “我且先与你一同将你母亲安葬再说。”宋让无奈开口,自己身负深仇,与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无法同行,这可怎的是好?

第3章 少年情谊

    宋让与少女一同将被劫匪所杀的人安葬起来,这也是行一善事,说不得道祖看在眼中。

    少女身段纤瘦,显然是不曾有过大鱼大肉的富贵生活之人。

    “大哥哥你要去哪?”少女问道。少女眼中透着迷茫,初逢灾祸,仅仅还是十三四岁的少女,全无主见。

    “我有事需要去峨眉派一趟。”少女亦步亦趋跟着宋让,身上衣衫是鹅黄色长裙,略显单薄,有些哆嗦。宋让不知该如何安置少女,只能随着她,让她跟在自己身边。

    “你叫什么?”宋让问道。

    “秦云锦。”

    拥盖难遮万脸红,烂然云锦直连空。

    日头西下,天色渐暗。两个少男少女没有银钱,只能寻了一无人租住的破旧房屋住下。屋中简陋,无床无铺,屋顶仅剩了半数的砖瓦,勉强可遮挡些月光,门外透进好些月光,纸糊的窗户此刻也只剩下框架。还未到夏日时分,冷风灌进屋子,穿着粗布麻衫的少年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随即想起身边少女,单薄的衣衫,瘦弱的身子。少年看去,少女蜷缩在屋里,身子又挪动几分,好似是想要找到一处不受冷风侵扰的地方。少年将散落的茅草收拾一起,又掰折了两张缺脚少腿的桌子,在少女前面不远处点起火堆,火势渐渐大起来,少女亦不再哆嗦。

    “我给你铺个草席,晚上将就下吧。跟着我便是这般模样,少不得吃苦受寒的。”宋让边说边将多下的干枯草叶,铺平整些。

    “难不成被卖到富贵人家,就能衣食无忧么?”秦云锦倔强道,火堆给了些温度,少女的哆嗦缓和了些,继续道,“说不得会遇到些牲畜不如的主家,或是善妒残忍的主母,还可能遭受同样是丫鬟或者管事的滋扰麻烦。倒不如跟着大哥哥来得自由自在,风餐露宿又怎样,大哥哥总不至于让我一个人挨饿,自己一个人大鱼大肉吧。”

    “你倒是看得通透,全不似十三四岁的女子。”宋让用断剑拨弄了下火堆,叫火势更加旺盛一些。

    “娘亲还在时,便是在一富贵人家打杂,这些事情时有发生,我亲眼见得,娘亲常被打得皮开肉绽,有时候那头毛稀疏的管事还会对娘亲动手动脚,娘亲只能躲开,少不得挨训挨打。”秦云锦向火堆靠了些,离得宋让更近了些,终于是不再哆嗦了,说话也利索起来。

    “只是你跟着我,却也为难。我师门被灭,却不知仇人,也不知打得过还是打不过,甚至是这辈子能不能查出仇人是谁还是两说,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宋让面对身边的少女,不曾做些隐瞒。

    两人沉默下来。火光颤抖,映照着少男少女的面庞,全是迷茫。

    宋让站起身来,停足了一下道:“进来之前,我见着屋外右侧还有些破烂家伙,我去拾来,你先休息。”

    秦云锦缩了缩身子,靠着墙角,泪水总归是没再控制住,滴答滴答掉了下来,人如无根浮萍,可不就是走一步看一步么?

    宋让寻了好些细枝柴火,还寻到几根较为粗壮的,估摸着挨过今晚是不成问题了。火势小了些,宋让见秦云锦蜷缩着身子,应是睡着了,只是还皱着眉头,眼角挂着泪痕。本就是豆蔻年华的女子,百日间逢丧亲之痛,又是一同安葬娘亲,自是体力不支。

    宋让将身上外套脱下,轻轻给少女盖上,轻轻叹了口气。虽说自己并不比秦云锦大上几岁,但在意识中便觉着,自己该是给她多些温暖的。至于以后,真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天蒙蒙亮些,宋让被冻醒,看着头顶天色稍亮,已是第二天寅时。跟前的柴火熄了不久,还冒着少许轻烟。许是察觉到动静,靠在宋让身侧的秦云锦“嘤咛”转醒,发现自己紧挨着宋让,心中有些发虚。

    “我要启程赶到峨眉,你……”

    “我跟你一起。”秦云锦不等宋让将话说完,忙道。

    “那走吧。”二人略做收拾,赶往峨眉。

    一路爬山涉水,行至一处小湖,二人不约而同停下脚步。宋让道:“梳洗一番吧,身上觉着有些酸臭。”秦云锦轻轻“嗯”了一声,小跑着去到湖边。二人已经走了半月,远远能看到那连绵不绝的岷山山脉,距离峨眉山已是不远。

    过了许久,秦云锦才姗姗过来,面上黑灰已经洗净,发尖还有些湿露,身上长裙边角好像搓洗了下,整个人似是轻快了些。

    “今天恐怕是要露宿在此了,你先将身上衣衫烘干,莫要受了风寒。”说着将靠近篝火的地方让给秦云锦,“我去抓些鱼儿,晚上烤着吃些。”

    湖水在月光下有些韵味,粼粼波光荡着轻柔波纹,好似那少女的裙摆,随风而舞。宋让随意寻了一处石块,脱了上衣长裤,纵身一跃,跳入河中,河水冰冷刺骨,他欢快异常。手里断剑戳起一团水花,惊得鱼儿四散开去。

    湖不大,不过湖水还挺清澈,勉强可以看见湖底的鱼儿在到处乱窜。宋让洗净身上污垢,等湖水稍静,鱼儿亦是大着胆子四处游荡。轻轻使出一招“寸指测渊”,剑势急急,一剑戳中一条草鱼。原来,这剑法用着抓鱼也是极好的。随手扔到岸上,如法炮制,又刺了三条鱼儿。

    兴之所至,宋让旋转断剑,将不多的内力运起,断剑在手下打了个旋,转到宋让身前,贴着湖面化出一个小圆,再化出一个大圆,再化出一个更大的圆,这圆越来越大,速度越来越快。宋让大喝一声,“起”,断剑稳稳收回手中,溅起无数水花。

    “这剑法忒也难练,半月多才勉强算得小有所成。但这威力确实极大,比之‘太渊剑法’强上不少。”宋让收起断剑,返回岸边。

    二人围在篝火边,拷上四条草鱼,虽无粗盐调味,吃得也算是滋滋有味。

    “大哥哥,你日日练的那剑法有甚名堂?”夜幕下,秦云锦吃着烤鱼,问道。

    “这要自那日在林间遇着峨眉九劫师太说起……”

    湖水荡漾起涟漪,却寂静无声,火光照耀着天底下的一丝角落,温暖如春。

    “大哥哥,我想我娘亲了。”秦云锦突然开口道。少女总是心思多些,宋让愣了一下,道:“我极不愿意回想起那日光景,师傅胸口被捅了个通透,大师兄被断了一条胳膊,二师兄胸前那道口子比这把断剑还长。三师兄胸骨全断塌陷下去了,四师兄脑袋都被砍了下来。”

    秦云锦低下头,轻声说道:“对不起。”

    “事情也算是过去很久,不愿想起归不愿想起,梦中还是会见着,说出来也是好受些的。”宋让用断剑拨弄了下柴火,继续道,“我俩都是孤零一人,可还得活下去,不是吗?”

    “嗯。”秦云锦默默抱起双膝,将头靠在宋让肩头。既同是孤零一人,互相取暖亦是可以的。

    青冥倚天开,彩错疑画出。

    “大哥哥,那便是峨眉山吗?好高啊!”秦云锦雀跃着,露出该是这年纪才有的惊艳。

    “先前询问了村子的老人,应当便是峨眉山了。”

    “可是好累啊,我们可以休息一会再上山吗?”

    宋让看向那直入云间的石阶,心中亦有些动容,再看向正揉着双腿的少女:“好吧,那我们在这凉亭中歇息一下吧。”

    二人在山脚凉亭中休息,这应是特意为上山之人休息所建,给人以其庄严之感,亭柱上有金漆大字“南无阿弥陀佛”,虽经风雨,却是干净无尘,显然是时常会有佛门信众前来擦拭。

    二人休息间,凉亭中进来五位与他俩差不多年纪的少年。五人只扫了宋让二人一眼,便自顾自说着话,在凉亭另一侧坐下休息。那五人作同样打扮,浅灰色内衫,灰色外衫,腰间束黑色绸带,左手持明黄剑鞘,剑柄垂红色剑穗。

    秦云锦靠宋让近了些,低声问道:“这是峨眉派的人么?”

    宋让摇头,低声回答道:“我也不知,看这衣着,应当是的。”秦云锦不再言语,搓动了下双手,离宋让更近了些。

    一人朝宋让二人仔细看了看,与大概是为首的人小声说了些什么,只见那人三角眼,眼神阴鸷,透着狠厉,仔细打量秦云锦,又回头与先前那人笑嘻嘻说了几句,那人同样笑起,显然并不是什么君子所为。

    忽得三角眼拔出手中长剑,指向宋让,冷声问道:“好你个小贼,竟敢偷盗我峨眉宝剑!岂有此理,还不束手就擒,乖乖将宝剑还与我等!”

    宋让愕然,心中暗自琢磨道:“莫不是此人认出我手中的长剑乃是九劫师太随身佩剑?还与他却也无甚,只是这人态度实在恶劣,不问青红皂白,直接拿剑指人,忒也嚣张。

    秦云锦抓紧了宋让,她何曾见过如此场面,吓得是花容失色。

    宋让抱拳道:“阁下所说可是此剑?”说着将九劫师太的宝剑举起,

    三角眼冷哼一声,道:“少说废话,便是此剑,此乃我师门重宝,快快将宝剑还与我等,且自缚双手,随我等上山受罚!”剩余四人同时拔剑,将剑尖直指宋让。

    宋让气急,道:“你既说是你派重宝,可知这剑乃是何人所有,你可知又怎的在我手上?”

    “哼,定是你偷袭我派同门,才能得了此剑!那更是留你不得,必要将你斩断双手,交由门派长辈发落!”

    三角眼说着,直刺一剑,想要将宋让胸口刺个对穿,另外四人速度围拢起来,将宋让二人困在中间,防备其逃脱。

    宋让见人长剑当胸刺来,只能格挡,荡开三角眼长剑,正欲解释,只听三角眼厉声喝道:“好个贼子,敢在峨眉山脚与我峨眉派大打出手,不光偷盗我派重宝,定要你好看,正是留你不得!师弟们随我一同诛杀此贼。”

    那几人闻言,也纷纷将长剑刺向宋让,虽无阵法之势,但合几人之力,同样自信能将宋让逼迫地节节败退。

    宋让将秦云锦护在身后,拔出九劫师太长剑,使出一招“如岳临渊”,反而是将四人全部逼退,道:“此剑确是你派之物,只是乃你派长辈托我将此剑还与你派,你几人却是不问缘由,直接出手待人,峨眉派便是如此待客之道么?今日,我倒是领教了。”说着,向前踏上两步,与秦云锦稍稍拉开些距离,与三角眼战至一处。

    三角眼眼神微眯,道:“小贼,既然承认这剑是我派之物,竟还厚颜拿这剑与我们相斗,真就不要脸皮。今日我便好好教训教训你,让你好知道这江湖之大,岂能是你这小乞丐所能行走的。”

    “

    你几人本就不识得此剑,只是看这剑不俗,便起强抢心思,以为我不知道?”宋让寸步不让,甩出一招“渊涌风厉”,再次将三角眼逼退三步。此刻,宋让与峨眉派五人已斗到凉亭之外,地方开阔,正适合五人发挥战力。

    五人一同攻向宋让,使的是峨眉派“君子剑诀”的招式。宋让见九劫师太与黑衣人战斗时候使过,挥剑格挡,与五人拉开些许距离,将“积水成渊”使得更加迅捷,竟是与峨眉派五人斗了个旗鼓相当。

    三角眼眼见五人斗他不下,没料到路边随意一乞丐模样的少年竟然能有如此武艺,心下发狠,勉力使出峨眉派进阶剑法“九剑渡劫”,一剑又一剑,不断攻向宋让。而另外四人见三角眼隐隐有拼命架势,只能配合其,连忙使出轻功,以招式封锁宋让退路。

    宋让见三角眼剑法凌厉,想要后退躲避,却发现后路被另外四人封锁,只能迎向三角眼,凝聚气力,将九劫师太长剑使得密不透风,而后只见得长剑翻飞,旋转间与三角眼长剑相撞,正是那招“幽漩沉舟”,“叮”的一声,将三角眼长剑磕飞,手中长剑直指三角眼咽喉。

第4章 初上峨眉

    宋让将剑尖抵在三角眼咽喉前一寸,而三角眼的长剑掉落在一旁,另外四人投鼠忌器之下,只能停下招式,一时间陷入僵局。

    便在这时,不远处传来爽朗笑声:“小友还请手下留情,莫要伤了和气。”声音由远及近,已见得一中年男人快速飞掠至a宋让与三角眼身旁。

    宋让收起长剑,看向中年男人。中年男人面色苍白,像是许久不曾见过阳光一般,眼神却是异常神彩,黑色长发高高束起,宛如道家发髻,后脑黑发披散,整体显得杂乱无章,像是随手施为,身长六尺有余,着青色僧袍,显然在峨眉身份不低。

    那五人见到来人,忙收剑单手做竖掌状,口呼:“见过难得师叔。”

    “行了,行了,半瓶水最会晃荡,一边呆着去。”说完,看向宋让手中长剑,声音略微有些颤抖着道:“不知小友此剑从何处得来?实在是此剑与我师傅九劫师太随身配剑一模一样。”

    宋让听得被称之为“难得师叔”的中年男人一言道出此剑来历,也便放下心来,摆手道:“此剑确实是九劫师太随身配剑。”

    听闻宋让承认这剑来历,三角眼登时怒道:“我就说此剑乃我派长辈配剑,你竟还拿这剑与我等相斗!”

    “给我闭嘴!”难得和尚喝道,“你几人怎会认得我师佩剑,还不是见这剑神异,起了觊觎之心,以为我不知道?不要叫小友见了笑话,回山后自己罚自己挑水一月,你们几人也是一样,现在给我滚一边去。”

    说完转头看向宋让,问道:“我师她……”

    宋让眼神暗淡,还未开口,难得和尚就抓紧宋让右手,激动道:“我已许久不曾收到师傅她老人家的消息,看你模样,哎!”

    众人返回凉亭,三角眼等五人垂手而立,低头不语。宋让将长剑收归剑鞘,双手托起,交到难得和尚手里。难得和尚看着九劫佩剑,缓缓接过,一手托举,一手轻抚:“此剑比我年纪都大,是峨眉上代师祖求得归云山庄所铸,剑名“飞雪”,铸成于五十五年前,师祖传于师傅,陪伴师傅近三十载。”

    宋让自行李中取出青花小坛,交到难得和尚手中,道:“我与师太相见于武陵郡西三百里,当时师太与一黑衣人大战许久,最终是黑衣人逃遁,但是师太却是伤重不治,托付我将其骨灰撒在峨眉金顶。”

    “这确是师傅她老人家一生夙愿,多谢小友将师傅她老人家的骨灰带回。”说着,难得和尚双手合十,向着宋让深深一拜。

    宋让拉扯不及,忙扶起难得和尚,道:“使不得,使不得,大师言重了。”

    “小友可知将当时情况,具体说与我听下?”难得和尚道。

    宋让当下便将当日情形说与众人,听闻九劫临终遗言,蓦地站起身来,忙道:“岂有此理,这六合教近几年一直在江湖上搞风弄雨,往日间还只是寻些小门小派的麻烦,这次竟然是打杀了我师傅,这口气实在难以下咽。事不宜迟,小友这便随我同上峨眉,将此事告知掌门,让掌门定夺。”

    宋让原本被三角眼一闹,是已不太想上峨眉,但想起自己的深仇,又架不住难得和尚盛情邀请,只得跟随难得和尚一同上山。

    蜀国多仙山,峨眉邈难匹。

    走了许久,才到峨眉山顶,绝壁凌空,平畴突起,巍峨屹立在“大光明山”之巅的万佛顶。自上了万佛顶,三角眼五人就找借口离开难得和尚,怕的是难得和尚真要让他们五人去挑水一个月。

    难得和尚也不曾做出阻止,毕竟也是自己子侄辈,不好太过苛责,且看宋让也并无继续追究的意思,也便由得他们而去。一路走过峨眉山门,山门高三丈有余,峨峨大气,山门上雕刻有“峨眉派”三个大字,足有半丈,更显其磅礴。朱门红漆,闪着熠熠之辉,那铺首衔环以金粉装饰,极尽奢华大气。

    不断有峨嵋派弟子奔走而过,见到难得和尚,都会停下合十,口诵“难得师叔”。难得也不回话,只是轻轻颔首,算是见过。到得万佛阁内,在阁内盘膝坐着一人,难得和尚双手合十,说道:“掌门师兄。”

    原来这人便是当代峨眉掌门。宋让见那人光头生辉,盘膝着稳如泰山,身上袈裟为深灰色,内着玄色僧袍,那人缓缓站起身来,面向难得和尚合十道:“师弟。”那人面方耳阔,好一副佛门高僧模样,面色肃穆,沉着中带着威严。又看向宋让与秦云锦道:“二位施主远道而来,贫僧难嗔,蔽寺有失远迎,还望见谅。”

    宋让忙抱拳道:“大师言重。”秦云锦亦学着宋让同样抱拳。

    未曾多久,便又有几人来到万佛阁,与峨眉掌门难嗔大师同样装束,显然是同一辈分。几人分别在蒲团上盘膝坐下,难得和尚低声对宋让说道:“小友,这些都是与我同一辈分的师兄们,左边二位是九厄师伯的弟子,难戒师兄和难相师兄,右边两位是九苦师伯的弟子,难空师兄和难越师兄,坐在掌门难嗔师兄身边的是与掌门师兄同是九荣师伯的弟子,难昊师兄。”

    宋让大抵是明白了峨眉的辈分,九劫师太属于掌门上一辈,属“九”字辈,掌门与难得和尚便是这一辈,属“难”字辈,下面还有“贞”“休”两辈。难得和尚虽是九劫师太弟子,但却是俗家弟子,故而并未剃度,与掌门难嗔大师几人有极大区别,便是自称都只是“我”,而非寻常弟子所说“贫僧”。

    见人已经来齐,难得和尚双手合十道:“这位少侠是自蜀东而来,在月前与武陵郡遇到我师。”当下便将九劫师太与黑衣人大战之事说与众人。

    众和尚听闻九劫师太噩耗,双手合十,口诵佛号“阿弥陀佛”。难得和尚难掩悲伤但还是款款将黑衣人之事详细说来。

    难嗔大师道:“多谢少侠将九劫师叔带回,阿弥陀佛。”难嗔大师顿了顿,继续道,“难得,你务必要完成九劫师叔遗愿。”

    “是,掌门师兄。”难得和尚将青花小坛在怀中紧了紧。

    宋让将九劫师太佩剑托举起来,道:“师太佩剑,正好物归原主,小子也算是完成了师太遗命。”

    “阿弥陀佛,多谢小友。”难嗔大师接过长剑,摩挲了两下,道:“此剑名曰‘飞雪’,与师叔相互守望三十载,正该继续陪伴师叔左右。”

    “六合教为祸武林,也该是让他们吃些教训了,整日在江湖上搅风弄雨,今日欺上我峨眉,明日便会欺上武当,合该与武林同道共同讨伐之。”

    “阿弥陀佛。”其余几位“难”字辈大师一同双手合十。

    “掌门师兄,那师弟我就先去完成师傅遗愿,再来与众位师兄修习晚课。”难得和尚对难嗔大师道,又转身对宋让二人道,“二位小友便先在此处,听听掌门师兄教诲,我去去就回。”

    宋让抱拳回礼,表示无妨。难嗔大师几人这才注意到与宋让一起上山的还有个少女。难嗔大师将目光锁定在秦云锦身上,看了许久,缓缓开口道:“不知这位姑娘可曾学过武艺?”

    秦云锦不知难嗔大师想法,只是如实回答道:“小女子并不曾学过。”宋让明显感觉到难嗔大师在听得这话之后,无法抑制住自己的激动之情。

    ”如此便好,好极,好极。”难嗔大师说话声音竟是有些颤抖。宋让与秦云锦互望一眼,均是露出迷惑之色。好在此时,难昊大师解惑道:“小女娃练武的话应当是天赋极佳。若是小女娃不介意,可否让贫僧摸骨看之?”

    秦云锦看了眼宋让,轻轻点头,并未拒绝几位看上去便是德高望重慈眉善目的老和尚。难昊大师在证得秦云锦同意后,迈出两步,瞬间便到达秦云锦身前,将秦云锦双手手腕抠住,而后沿手臂向上,或按或点,一直到秦云锦肩头处,又双掌一同轻轻印在秦云锦肩头,双手结印,又转到秦云锦肋下,接着一个闪身,已飞掠至秦云锦身后,“啪啪啪”,双手动作更加迅捷,宋让双眼甚至快要跟不上难昊大师动作。

    一套动作下来,难昊大师竟有些微微气喘,面色变得红润起来,显然这一番摸骨下来,也着实是耗费精神气力。难昊大师一个飞身,回到自己原本所在蒲团,缓口气道:“确实是百年难遇的资质。”

    宋让着实想不明白,怎的就那么拍抓推的几下,就能确定一个人的练武资质。不过想来也是,峨眉毕竟是名门大派,传承许久,自然会有些这样那样不同凡响的能力。自己会不会也具有百年难遇的资质呢?不说百年,那五十年也成。不过看向难昊大师闭目休整的状态,已经回想起之前几位大师对自己视若不见的态度,也就打消了想要请大师们出手看看自己资质的想法。尽管心中会有些失落,岂不就是如此才是应该,自己本就是这世上极其平凡的一个平凡之人而已。

    “贫僧在此有个不情之请,姑娘天资不凡,可否入我峨眉派修行武艺,不说锄强扶弱,总也能强身健骨,延年益寿。”难嗔大师开口道。

    秦云锦不知所措,默默退回宋让身边,抓着宋让衣角,紧紧不撒手。宋让感受到秦云锦的状态,将秦云锦抓住自己衣角的手拉过自己身边,握着。

    难昊大师微微睁开眼睛,对秦云锦道:“我峨眉允许弟子代发修行,难得师弟便是如此,无需剃度出家,无需口诵佛号,只要心中有佛,便是我佛弟子。”

    “峨眉‘贞’‘休’两辈弟子虽有几人天资卓越,但比起姑娘却是还有些差距。见姑娘根骨,爱才之心难以抑制,我佛说‘渡人先渡己,渡人亦渡己’,贫僧痴妄了。”难嗔大师再次双手合十,口诵佛号,“阿弥陀佛。”

    宋让见难嗔大师说得情真意切,也是不忍,将秦云锦送至几位大师面前,对秦云锦说道:“云锦,你做下考量。”

    秦云锦回头看向宋让:“大哥哥。”秦云锦才独自一人接触外人,毫无应对经验,亦不知该如何是好。原本在秦云锦看来,宋让便是自她娘亲走后,这世上唯一能够依靠之人,此时,宋让却让她独自做出抉择,脱口而出道,“大哥哥,我不想离开你。”

    宋让听她说得真切,心中自是不忍,只是若真教秦云锦一直跟在自己身边,天天爬山涉水,日日遭遇江湖打杀,自己怎得有能力一直护她周全。现如今,峨眉派如此大派,难嗔大师又是一派掌门,在江湖上自是德高望重,让其呆在山上,总好过跟在自己身边。

    “天下无不散得筵席,你我二人有缘相遇,已是我宋让一种福分,又怎奢望这福分一直跟随身边,若是它年有缘再见,你能再唤我一声‘大哥哥’,我便已十分满足了。且你跟我身边,总归是我累赘,你在峨眉修炼,他日也可助我一分。”宋让忍痛说道,将紧紧抓住自己手掌的小手挣脱开,朝着难嗔大师等人抱拳行李道:“多谢诸位大师抬爱,我这小妹涉世不深,还望诸位大师日后好好教导,小子在此先行谢过。”

    “阿弥陀佛。”难昊大师看向宋让,眼中闪着赞赏,“小友大义。”

    宋让艰难转头看向秦云锦,张了张口,终究是什么都没说出口,他已看到秦云锦眼中的雾水,不忍再看下去,二人相依为伴月余,深情难舍,只能转头不再看她,咬牙,胸口沉闷,对难嗔大师等人说道:“小子还有事在身,既已完成师太嘱托,便不再叨扰贵派,这便下山。”

    宋让顿了顿,向着难嗔大师等人深深行礼。难嗔大师自是知晓这一拜的含义,均未做声,合十回礼。

    宋让转身,不再犹豫,离开万佛阁,走向自己该走的路。

第5章 逍遥渡口

    大周建国之初,曾有一战惊天地泣鬼神,那便是大周高祖威震逍遥津,那一战将前朝大秦皇帝打得狼狈逃窜,自此有大秦孩提闻高祖名,夜不敢啼哭。

    宋让这半月一直漫无目的地行走江湖,不知自己该往何处,只能随着心意,跟着感觉。逍遥津渡口比之前朝更加繁荣些,在大周也算是知名的渡口。渡口上不断有穿梭往来的人群,有自其他地方来逍遥津的人,同样亦有准备在逍遥津乘船去到他处的人。

    人便是如此,在世上忙忙碌碌,匆匆而过。

    渡口上停泊着不少船只,有平底沙船,尖底福船,彩舫楼船,有自极远处而来的商船,有搁浅在逍遥津多年的战舰。这江湖上有远在昆仑的天山派,也有久在蜀地的峨眉派,天南地北,有无数种存在。

    人便是如此,有武功卓绝的江湖人士,也有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各不相同。

    宋让看着眼所能及的最远处,那看不着边际的云梦泽,云雾袅袅,碧波粼粼,渐渐有些痴了。

    就在这时候,宋让背后被撞了下,撞了个趔趄,回头看去,却是一个老乞丐,应当是偷了几个包子,被渡口卖包子的小贩正追着,慌不择路,才撞到了宋让。而老乞丐自己却是被宋让坚实的背膀反撞,“诶哟”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还顺势滚了两圈,又滚回到宋让脚下。

    宋让一时间竟是目瞪口呆。

    老乞丐见小贩追上,抱起宋让右腿,哭喊道:“哎呦,你这人怎就把我给撞伤了呢?走路不长眼睛吗?”小贩亦是呆立在前,这是闹的哪出。

    宋让提了提右腿,发现挣脱不开,老乞丐将鼻涕口水全擦在宋让裤脚上,看得宋让一阵恶寒。

    “哎呦,我肋骨断了,腿也断了!”老乞丐继续哀嚎。

    宋让不得不开口道:“臭老头,你这是想怎的?”

    “赔钱。”老乞丐干脆利落道,好似便是在等宋让这句话一般,回答地丝毫不见拖泥带水。这是被讹了?宋让第一次行走江湖,就遇见这般事情,有些稀奇,思索着应当怎样应对。

    “死乞丐,老子不管你怎么搞,现在马上把包子钱给我,不然老子定让你断条腿,教你以后不能再偷包子。”小贩恶狠狠瞪着老乞丐,还撸起袖子,露出粗壮的臂膀。

    “嚷嚷个啥子,老子这不是讹着人了嘛,这就把钱给你。”说着站起身来,宋让看着老乞丐,忽得看着老乞丐身影一个模糊,当下警觉,想要后退,只觉得背上行囊一轻,老乞丐身影又清楚起来。宋让瞬间明白,老乞丐绝对是个高手,至少这份身法,便不是一般的江湖人士能够拥有。也就不再多言,任由事情发展。

    老乞丐将脏手伸进胸口,假装摸索几下,掏出两个铜板,扔给小贩,“哼”了一声,说道:“还你还你,就两个铜板的事,追我两条街,也难怪你只能卖卖包子,一辈子卖包子。”

    “嘿,你个死乞丐,我看你是找死不成。还有昨日的两个包子钱呢!昨日让你溜了,今日不全给我,让你吐出来。”小贩作势就要上前拎起老乞丐。

    老乞丐忙再拿出两个铜板:“给给,死要钱的玩意。大爷有的是钱,买下你包子铺都不是问题,只是跟你开个玩笑,谁知你这糙汉不懂一点实务。拿钱滚蛋。”

    小贩接过四个铜板,朝老乞丐呸了一口,还好老乞丐眼疾手快,跳将一旁,不然必会被击中。老乞丐还想再骂上两句,被宋让拉住,“臭老头,玩的这是哪出?”

    老乞丐回头看了看宋让,将剩下银两在宋让面前晃了晃,道:“想要回银子不?”这些银钱是宋让下山时,难得和尚追上自己,赠予的盘缠,对于宋让来说,可不是一笔巨款吗?反正行走江湖少不得花钱,自己将一柄宝剑还给峨眉,换些银钱,也是合理合情的。

    “老头子这两天光吃包子了,还是素包,嘴里已经是淡出个鸟了。老头子带你去吃顿好的,剩下的还你,作为报酬,告诉你个天大的秘密。怎样?”宋让知道老乞丐必定不是凡人,也就由得他折腾,便是他方才展露的身法,若是老乞丐想走,宋让必也是追不上的。

    二人寻了家酒楼,小二原本见老乞丐进来,想要轰将出去,但见宋让穿着还算周正,显然二人是一道过来,才不情不愿地将二人引到一处坐下。老乞丐也是豁达,丝毫不在意小二眼神,坐上长椅,右脚跷上,还能见着破烂草鞋中两个脚趾在抖动。

    “给老子来两壶酒,一只烧鸡,半斤酱牛肉,嗯,再来一碟子水卤花生。”老乞丐见小二还站在原地不动,掏出一块银子,扔给小二道,“再来个小乳鸽,要给我烤得里酥外嫩,麻溜去。”小二接过银钱,掂量了一下,顿时笑了起来。

    “好喱,二位客户稍坐,菜很快就来。”说着假意擦了两下桌子,将抹布甩上肩头,“掌柜的,一只小乳鸽,一只烧鸡,半斤牛肉。”说完眯眼笑着退走了。

    很快,两壶酒和一碟子水卤花生就上了桌。老乞丐将酒倒满,咕噜咕噜,满饮了一大口,发出满意的呻吟:“爽!”见宋让没有动作,开口道,“小娃子怎不倒酒?”

    “不会喝酒。”宋让直接了当道。

    “小娃子怎么能不喝酒呢!男儿行走江湖,不会喝酒,这江湖路你是走不下去的。”老乞丐又灌了一大口酒,将另一壶酒给宋让倒上满满一碗,“喝喝看,要有个男儿的样子。”

    宋让看了眼老乞丐,表示怀疑。老乞丐“嘿嘿”两声,也不说话,抓起一把水卤花生,塞进嘴里,砸吧砸吧吃起来。宋让急忙道:“你这手刚抠过脚丫子。”

    “我都不嫌弃,你嫌弃个什么玩意。哪有你这般走江湖的做法。”老乞丐说着,又抠了两下脚趾,再将手伸进破旧衣衫里侧,在胳肢窝里挠了挠。

    “我就是坐在这边,都能闻见你这臭脚丫的味道了。”宋让没好气道,“也好,正好遮一下你这酸臭味道。”说着也学着老乞丐模样,端起酒碗,往嘴里倒上一大口。酒水顺着喉咙而下,辛辣感瞬间充满,呛得宋让连连咳嗽,酒味甚至冲到鼻腔。

    老乞丐哈哈大笑,又抓起一把水卤花生,说道:“你这雏儿一般的小娃子啊,笑死老头了。”

    “能把你个臭老头笑死,倒也是给那些个百姓小贩谋了福利,还了这世道朗朗乾坤。”宋让瞥了眼老乞丐,又招呼小二再上一碟子水卤花生,喝酒没花生,不如不喝酒。

    “小娃子光嘴上利索,有个什么用,有本事喝酒不要呛,老头算你是半条汉子。”老乞丐将整只小乳鸽拿起,照着脑袋就是一口。

    “我用你算?我是不是汉子我自己知道,有本事不要花别人的钱买酒喝,小子算你是半条汉子。”宋让丝毫不怵老乞丐。从老乞丐的行为来看,并没有伤害自己的意思,索性乐得斗上几句。

    “老头走南闯北威震江湖的时候,你小娃子还没出生呢,不对,你爹妈都没出生呢!”老乞丐三口两口就将小乳鸽吃完,一点骨头都没吐出来。

    “那确实,俗话说的好,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说的就是你这种千年的乌龟万年的王八,活得越久,造孽越多。”宋让幼时跟随大师兄下山去镇上,总能看到大师兄与各个小贩婆娘在那骂街,看得多了,自然是学会了些骂人的话。此刻正好派上用处。

    “嘿,你这小娃子嘴是真毒。”老乞丐挽起袖子,作势要打。

    宋让拿眼瞄了眼老乞丐,继续道:“嘴再毒能有你这浑身的酸臭毒?都快将人给熏出毛病来了,你瞧瞧这店里自打你来了之后,可曾进来过客人。估摸着是站在这店外十里路都闻见了你这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味道,那是怕了你了,怕是有什么瘟疫大病呢。”

    “你小子!”老乞丐抓起烧鸡,撕下一只鸡腿,送到嘴里,含糊道:“老头懒得跟你啰嗦,就算是说过了你,也没什么好处,不如多吃一只鸡腿来得实在。哇,这烧鸡真香啊,有点西湖醉仙楼得味道。”

    宋让眼见乳鸽已全入了老乞丐肚腹,烧鸡亦少了半只,忙停下斗嘴,将剩余半只烧鸡端回自己跟前,扯下剩下得一只鸡腿,想了想,又将另一只翅膀一同扯了下来,各咬上一口,看得老乞丐暴跳起来。

    “你这小娃子不当人子,一点不知尊老,那还有些牛肉,够你吃的,非要抢老头烧鸡,你这是在逼迫老头再叫上一只烧鸡!”说着便招呼小二过来。小二靠近跟前,眯笑着问道:“客官,还要些什么?”

    “给我再来一只烧鸡,要更加嫩些的。”老乞丐咬了口鸡胸子,见小二应了声,却不走开,只是笑着。老乞丐又摸出半钱银子扔给小二,啐了一口,骂咧咧道:“活该你只是个小二,当不得掌柜。还不给老子赶紧滚。”

    “可不就是不是自己银子不心疼,老来脸皮比城墙。”宋让轻轻抿了口酒,又觉着这般喝酒没的情趣,全不似印象中那些江湖人士的做派,又喝上一大口,在嘴里酝酿一下,再猛地咽下,心中有些满意,这大抵该是走江湖人的样子吧。

    老乞丐笑了笑,道:“小鬼学大刀,倒似模似样。不过啊,雏儿就是雏儿,就算装得再像,遇着娘们还得露陷,也就是个裤子没脱就尿的货。哈哈哈哈。”

    宋让气不过,直接站起,指着老乞丐道:“还不知道是谁尿裤子呢,有本事拿出来亮亮,小子我迎风尿十丈,你呢?怕不是你尿都滴在脚背上了。”

    “老子还能怕了你了?想当年秦淮河上哪个花魁不知道老头的威名。”老乞丐仰起头,似是怀念当年的雄姿,又似倔强地不肯低头。

    “滴脚背的威名?”宋让又是大口灌上一口酒,他逐渐适应了这酒的感觉。

    “嘿,你小子真是欠揍,要不是老头有些原则,今天非要将你打得是哭爹喊娘,天地不应。”老乞丐觉得气不过,又招呼小二送上一坛酒,一碟子水卤花生,“再给老子弄一斤酱牛肉带走。”

    “老头你这味道真是呛人,都能将这酒的味道给盖住了。你要吃去远些吃,倒胃口得紧。”宋让继续呛声。

    “那可是小娃子自己说的,你吃的东西自己付银子去,别赖老头这边蹭吃蹭喝。”老乞丐开始耍横。

    “也不知是哪个不要面皮的东西,将我银子全给摸了去,要不是小子我心善,非得报官,将着不要面皮得东西给抓进去,让县老爷打他个八十一百棍子,让他脚背都滴不上,直接淌屁股蛋上。”

    “你小子像是个初出茅庐得雏儿吗,怎么骂人那么带劲,比这街上得张寡妇骂人还厉害。”

    “我骂你什么了?我不是在说那个偷我银钱得家伙吗?”宋让满不在乎道。

    小二将酒送上,吆喝道:“这是本店特色梨花酿,二位客官尝尝。”老乞丐理都不理小二,接过酒坛,将封泥拍碎,给自己倒上满满一碗。这梨花酿酒色醇厚,隐隐泛着梨花香,看得宋让一阵好奇。

    老乞丐将宋让神情全看入眼中,晃了晃酒坛,说道:“这酒真香,有点意思。怎得臭小子,想来点?”

    宋让点点头,将之前酒壶中得酒全部一口喝尽,将酒碗递到老乞丐跟前。老乞丐瞥了眼宋让,说道:“这酒可是老头我买的,凭什么给你个臭小子喝?想喝啊,自己买咯。”

    宋让气不打一处来,到底是年轻气盛,跳将起来说:“好你个臭老头,先前你说有个天大的秘密说与我听,我才没跟你计较偷我银子的事,这时候你倒是跟我装模做样起来了。”

    “那你想不想听这个天大的秘密呢?”

    “说吧。”

    “这个天大的秘密啊,便是你被骗了。”

第6章 偌大江湖

    “这个天大的秘密啊,便是你被骗了。”说完这句话,老头“哈哈”笑了起来,“你这臭小子到底是个雏儿,老头我跟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吗?自己脑袋长着可不是光给你喝酒的,那是用来想事情的。”虽然嘴上是如此说法,但老乞丐还是给宋让倒上一碗酒。

    “我懒得跟你浪费时间。”宋让端起酒碗,“咕噜咕噜”一饮而尽,“将剩下银子还我。”

    “银子还你倒是不管,只是啊,老头我要去君山,这一路上还总要吃饭住店吧,老头我也算不准要多少银子,要不臭小子你便跟我一道去君山。到了君山,老头我自然将银子还你,说不得还得送你一份大大的机缘。”

    “再来一碗!”宋让将酒碗递过去,“我要是再信了你的话,真就是那个啥,真就是个雏儿了。”

    “你不信老头也没办法,但是啊,这银子是不能给你的了。要么你就一个人想干啥干啥去,要么你就跟着老头去君山,到了君山拿了银子,想干啥干啥去。”老乞丐丝毫不顾及宋让漆黑面色,自顾自喝着梨花酿。

    “你这臭老头真就不要面皮了。”宋让说着想要将银钱抢回,却被老乞丐一把抓住手腕,手指搭上宋让脉搏,笑道:“不要反抗嘛,反抗可就没意思了。”

    宋让不回话,快速伸出左手,蹿向老乞丐胸口。老乞丐弯折手臂,用手肘抵住宋让前进的左手,右手抓起一片酱牛肉,扔到嘴里。宋让右手被钳制,只能继续左手进攻,拍上一掌,借回推之力,缩回三寸,再向低处伸去。老乞丐懒得用右手抵挡,手肘下压,将宋让右手压上桌子,自己端起酒碗,喝上一大口,还咂了咂嘴。

    宋让见光是这般,无法抢回银钱,顺着右手,一个转身,左手挥向老乞丐右手,想先将右手夺回。老乞丐却是将宋让右手带偏,依旧是用手肘格挡住宋让的进攻。宋让脚下一铲,想要将坐得稳如泰山得老乞丐屁股底下得椅子扫开,老乞丐右脚慢悠悠伸出,准确勾中宋让脚踝,让宋让前进不得。

    宋让顺势飞踢,朝着老乞丐面门就是一个膝撞。老乞丐忙呼:“臭小子不讲武德,老头我好好待你,给你酒喝,请你吃烧鸡,你就这般对待,不当人子的货。”说着松开宋让右手,用力一推,将宋让攻势化解,再次给自己满满倒上一碗梨花酿。

    宋让见老乞丐不断轻描淡写化解自己招式,再想到先前那莫测身法,也就息了想法,愤恨地坐下,将酒碗重重砸在老乞丐面前,道:“再来一碗。”

    “不多了,不多了,省着点喝。”老乞丐“嘿嘿”笑着,“要喝自己倒了,老头动了筋骨,累坏了,服侍不了你个臭小子了。”

    “要是能将你断了筋骨才好呢。”宋让自己动手,“臭老头,你真要去了君山才肯将银钱还我?”

    “老头说到做到,主要是没了你的银钱,老头怎么去君山,总不能一路乞讨过去吧,太有失身份了。”老乞丐无所谓道。

    “你什么身份,你本就是个老乞丐,乞讨去君山才是正解,你现在这叫恃强凌弱,得亏小子大人大量,不与你计较。”宋让撇撇嘴,打不过老乞丐,嘴上却不愿放过,多说上两句,心中也是舒畅些。

    “老头是老乞丐,但是啊,这两天不想乞讨了,就只能抓你个大头。”

    “那你直接自己去不就成了,剩下银钱还我。”宋让心中对去君山倒并非多少抵触,只是不愿遂了老乞丐的意。

    “那可不成,一人上路,多少有些无所事事,这一路少了你个臭小子,不就少了许多欢快嘛。”老乞丐将最后一碗酒给自己倒上,砸了咂嘴,嘀咕道,“这酒不错,得带上一些,路上才好吃喝。”

    “好你个臭老头,果然就是想着拿我玩耍。”宋让虽是心中不忿,却拿老乞丐没有办法。

    二人往君山行去,一路还有数百里路,索性是被老乞丐裹挟,又反抗不得,宋让也知老乞丐并无恶意,也就叨扰上路。一路上与老乞丐不断切磋,倒也不会太过无趣,只是眼见这银钱在老乞丐手中,被其大肆挥霍,宋让总会一阵阵肉疼,果真是不是自己辛苦得来的银钱不心疼,宋让甚至已经预感到了君山,空手而归。

    老乞丐用手中木棍,挑开宋让递来的剑招,以一个极为刁钻的角度,将手里木棍戳中宋让肋下。

    “臭老头本事不错。”宋让不得不承认,自己在老乞丐手中走不得十个回合。二人初上路时候,宋让还不死心,总会出手抢夺,二三招都招架不下,便被老乞丐制住。后宋让便也想开,银钱索性是拿不回来,就当是给老乞丐做教导武艺的费用,每每寻着机会,便与老乞丐战至一处。老乞丐也是喜爱宋让,总觉着似是自己孩子一般,便就由着折腾,不断给他喂招。

    宋让本是练剑,不会拳脚功夫,经老乞丐指点,将剑招当作拳脚功夫施展开来,也颇有些威力。虽不如正经拳脚功夫来的一板一眼,对上不熟悉之人,一下子也未必能够反应过来。

    “老头混江湖的时候那可是声名赫赫,你小子是不知道老头那名声而已,要是让其他有些资历的人知晓,必能认出老头来,跑上来恭恭敬敬叫声‘前辈’,也就你小子,一口一个‘臭老头’叫着,也不怕折了你小子的寿。”老乞丐悠然靠着一颗大树坐下,拧开酒葫芦,仰头狠狠喝上一口,还不忘砸吧嘴。

    “我管你当年有多威风,现在不还是个臭老头,被小贩追的老乞丐。”宋让满不在乎道。他初出茅庐,哪里知道江湖之事,更何况多年前的事。但他隐隐觉着,老乞丐身份必然不简单,这一身功夫未必就比九劫师太与那黑衣人来的弱。九劫师太乃是峨眉掌门师叔,老乞丐应当也是差不多身份,许是什么隐世老怪前辈高人来着。

    “臭老头,你既然说你声名赫赫,那你给说说现在江湖上除了你,还有些谁也是声名赫赫的。”宋让也学着老乞丐模样,靠在大树上休息,与老乞丐连过十招,还是有些消耗。

    “要说这江湖上的高手,那自不必说到少林了悟、了然、了怯三位大师,那武当掌教张玄素,莫太冲。太多了,哪里数得过来?”老乞丐随口敷衍道。

    “你这才说五个,怎得就数不过来!”宋让不依不饶,继续道,“再说些,反正现下又无事,等今夜去到镇上,再买上两壶酒便是。”

    “行吧行吧,那可说好了,这银钱可不算老头花的。”

    “不算不算。”宋让陪笑道。能听闻些江湖人物趣事,花些银钱又能怎样。

    “还有那峨眉掌门难嗔大师。”

    “我知道,我知道,我见过了,还有难戒大师,难相大师,难空大师,难越大师,难昊大师,哦还有难得大师。”宋让似是献宝一般接道。

    “可算了吧,你说的也就难得和尚武功不差,那几个也就尚可吧。峨眉还是他们师傅厉害些,可惜死得早了些,就九劫老尼姑活得久些,不过前不久听说也死了。”

    “臭老头说话真够难听,九劫师太怎的招你惹你。”宋让替九劫师太打抱不平。

    “看来你小子对峨眉确实有些意思,九劫老尼姑年轻时候可是个大杀胚,多少江湖败类死在她剑下你可知道,没有一百,也得有八十。那暴脾气,谁见了不得退让三分,老头叫她老尼姑都算客气的了,当年她提着她那把‘飞雪’,从西湖边一直追杀老头到云梦泽,要不是老头见她是个女子,早掀了来尼姑头盖骨。想想就来气,我与彩舫女子喝酒打屁,关她啥事,老尼姑必是钦慕老头样貌,想要老头身子,才装作追杀老头的。”

    “行啦,别吹你那些个臭屁,说些其他的。”宋让不愿听老乞丐继续诋毁九劫师太,打岔道。

    “哦,那说说丐帮帮主陈孤雁,丐帮你知道吗?天下第一大帮,帮中高手无数。”宋让有些怀疑地看向老乞丐:“你不会就是丐帮的人吧。”老乞丐“嘿嘿”笑了两声,也不回答,继续道:“还有那龙泉归云山庄庄主吴雪桥,萧山玲珑剑派掌门沈梦归,算是比较年轻的高手,我说的这个年轻,是相较于之前说得那些个江湖前辈来说的。”

    “听你这意思,这二人也应当有三四十岁模样了吧。”

    “当年沈梦归被称为江湖第一美人,可惜早早嫁了人,现在估摸着得开始下垂了。”说完,老乞丐露出猥琐笑容。

    “既然你所说沈梦归武功极高,那所嫁之人也应当是个响当当的人物吧。”宋让问道。

    “那倒不是,本就是父母之命,嫁的是姑苏慕容家的独子,慕容家本也是江湖有名的武林世家,奈何这独子慕容青山不爱习武,只学琴棋书画,那是一点武艺也无。也不知慕容青山老小子这么些年是怎么过来的。”老乞丐摸着糟乱胡茬,乱想些什么。

    宋让见其沉浸其中,夺过老乞丐酒葫芦,“咕咕”两口,灌下不少梨花酿。

    “你小子省着点喝,这酒着实不错。”老乞丐又抢回葫芦,继续道:“要说现今武林风头最盛,那自然要数益州天门萧天逸,荆州正气楼宋世定,这二位应当算名声最为响亮了。此二人啊,武功不知如何,那是因为手下俱是高手,压根不需要他二人出手。”

    宋让来了兴趣,催促道:“仔细说说。”

    “你小子也不让老头喝口酒润润喉咙。天门萧天逸座下四大天王,二十八星宿,都是一等一的高手。特别是那四大天王,夕照水阁称作持国天王邓万仞,广目天王洪通,增长天王窦三祥,多闻天王齐长果。后武林人士也便这般称呼了。”

    “听着便是极其厉害。”

    “切,也就那样吧,哪里比得上丐帮。也就跟丐帮四大护法长老差不多吧,你要知道丐帮可还有传功执法两位长老,掌棒掌钵两位龙头。”老乞丐撇撇嘴。

    “你个臭老头绝对是丐帮的人!”宋让道。

    “老头可从没说过自己不是丐帮的人,是你小子自己孤陋寡闻好吧,老头都说了要去君山,君山是哪里,君山那可是丐帮总舵。”

    宋让无言以对。

    “还要不要听了?”

    “臭老头继续。”老乞丐拿起葫芦,照着宋让脑袋便是一下,宋让躲闪不及,结结实实吃到一记。

    “再说那正气楼宋世定,人确是正气,但凡江湖有何不平之事,若教正气楼的人知晓,必会去锄弱扶贫,这几年名声远播。他手下据说有八大豪侠,原先都是些散漫游侠儿,后被宋世定收服,与其一同行那行侠仗义之事。八大豪侠分别是苏沐然,李寂然,苏岑儿,张邈,高洋,公孙封,薛水奇,王栩之。这八人原本便在江湖有些名头,现在是愈加的响亮了。话说那苏岑儿可也是夕照水阁评出来的‘四大美人’之一。”

    “你这臭老头,都撒尿滴脚背了,还总想这些那些的。”宋让从来不忘打击嘲讽老乞丐。

    “你小子懂个葫芦!老头年轻时候可也是玉树临风,追求老头的那些女侠能绕西湖一圈了。”

    “哦。”

    老乞丐顿时跳将起来:“你小子什么态度,你不信?”

    “信。”宋让瞥了眼老乞丐,眼中全是“不信”二字,“你继续。”

    “呸,就你这臭小子的态度,老头怎得都不讲给你听了。”老乞丐收起酒葫芦,藏在身后,防备宋让再抢过去偷喝。

    宋让伸出两根手指:“再加两壶。”

    “还有就是些老古董了,像六合教的蒙天放,昆仑派的任非化,桃花坞的谢春寒,这些都是几十年前江湖上顶顶有名的人了,也不知道死没死,反正也不出世。”老乞丐顿了顿,眯起眼来,说道。

    “我再跟你讲讲这‘四大美人’。”

第7章 岳阳君山

    二人一路行至岳阳城下,岳阳城不大,却因岳阳楼而成为文人骚客流连忘返之地。有诗曰:至若春和景明,波澜不惊,上下天光,一碧万顷,沙鸥翔集,锦鳞游泳,岸芷汀兰,郁郁青青。而或长烟一空,皓月千里,浮光跃金,静影沉璧,渔歌互答,此乐何极!

    “老乞丐,听你说了一路岳阳楼,这到了你的地盘,你怎么都得尽一下地主之谊吧。”宋让眼见着自己的银钱不断被老乞丐挥霍,心中自是难受,想要从老乞丐那抠点出来。但老乞丐又怎能让他如愿,回道:“此前可是说好,到了君山将银钱还你,你小子这么快就开始想着回本?”

    “你可别忘了,你还欠着我八壶酒,别到了君山,你还得倒找银子给我。”老乞丐满不在乎道。

    宋让一时语塞,哪里能料到是这般结果,这一路听老乞丐讲述江湖之事,又或是与他切磋功夫,每每在老乞丐欲擒故纵之时,宋让不得不许下两壶酒。虽是许下不少酒钱,但对宋让来说,却是收获颇丰。老乞丐看上去虽不靠谱,却知晓极多,或许是在江湖闯荡时间太长,又或是其他原因,各门各派各种秘辛,说起来如数家珍,特别是对几个有名女侠,更是了如指掌。老乞丐武艺也是极高,宋让与其切磋多日,到得岳阳城时,也才能与其过上二十招。

    “臭老头,你那缠着我的功夫叫做什么?”宋让现在想来依旧心有余悸,老乞丐缠人的功夫确实厉害,取自各种奇怪刁钻的角度,将宋让制得服服帖帖。

    “那是我丐帮绝学,‘沾衣十八跌’,你别想了,这功法是不会传于你的。”老乞丐与宋让一路走在热闹街道上。

    “为什么?”宋让问道。

    “这功夫本就是丐帮不传之密,能学的至少也得是九袋长老,你小子又不是我丐帮的人,怎么能传你?”宋让沉默,每个门派都有不传之密,便是九劫师太传授自己的亦是他人绝学,不会将峨眉的功法剑法传于自己。宋让脑筋转动,又问道:“那有什么可以传给我的?”

    老乞丐停下脚步,看了眼宋让,转头继续走着。宋让追上,笑道:“臭老头,小子请你去岳阳楼,吃烤乳鸽。”

    老乞丐一听这话,眼中一亮,道:“吃了也不定传你。”

    “吃了再说。”宋让紧跟上老乞丐步伐,一同上到岳阳楼。

    岳阳楼高近七丈,前秦建楼距今百年,被称之为“江南第一楼”,檐柱上挂“水天一色,风月无边”,若是登高远望,云梦泽波澜景色尽收眼底,当得是“云梦天下水,岳阳天下楼”。

    宋让与老乞丐二人自是没资格上到顶楼,只能于大厅中点上酒菜,老乞丐掏出银子时,宋让恨不得将牙咬碎,这楼是好楼,水是好水,银子也是似水流。

    “臭老头,你上君山做甚?”酒菜上得极慢,这大抵是客多店家的通病。

    “老头也不知晓,只是执法长老传信说有要事相商,特意召开君山大会,作为丐帮一份子,必然是要到场的。管他做甚,上官老头哪次不是有些鸡毛蒜皮的事,便要召开个君山大会。他自己年年岁岁呆君山,哪知道老头我跑来跑去,累死个人。”听这话语,老乞丐在丐帮中地位不低,哪怕现在私下,竟直呼执法长老上官长雨为上官老头。

    “臭老头,你到底叫什么?小子与你一路走来,到现在还不知你姓名,怎的,你这姓名是见不得人还是怕太过如雷贯耳,将小子给震到。”宋让与老乞丐相处半月,此刻才想起询问老乞丐姓名。老乞丐这一路虽各种打骂嘲讽,却实实在在教与宋让不少东西。总还一直叫着臭老头,总有些过意不去。

    “那倒也不是,反正你小子对这江湖所知不多,又怎会听过老头名头。那都是江湖往事,不提也罢,不提也罢。”老乞丐并不作答,朝着忙碌小二喊道:“小二,怎的还不上菜,你就算先给上个酒也成啊,叫老子在这干等!”

    宋让也不着恼,说道:“听你说来关于丐帮之事,我觉着吧,你丐帮最不是东西的便是那传功长老。”

    老乞丐登时跳上长凳,指着宋让鼻子骂道:”你个臭小子嘴是真臭,我……我们丐帮传功长老怎的就招你惹你,让你这般胡言乱语。”

    “你瞧啊,你与我说过执法长老上官长雨,掌棒龙头付劫生,掌钵龙头都大贵,偏偏是不曾讲过传功长老有何英雄之举。想你丐帮好汉辈出,却独独是那传功长老不做好事,自然最不是东西。”理由极其牵强,奈何宋让觉着这话有用处。

    “呸,臭小子不当人子,你懂个葫芦。传功长老自然是传功的,哪里需要多少英雄事迹来彰显自身?”老乞丐接过小二送上的酒坛,给自己满满倒上,将酒坛放在一边。

    “传功长老做传功长老之前,必然也要在江湖上混迹混迹的,却是一点消息也无,你个丐帮老头,连他名字都不知道,若不是岌岌无名,便不是东西,叫你个臭老头都不愿提起他的姓名。”

    “白纯易咯,这有什么不能提的。”老乞丐抹掉嘴角边酒渍。

    “哦。怎么也没想到,臭老头竟然有个这么文雅的姓名。”宋让从老乞丐手里抢过酒壶,看着愣愣看着自己的老乞丐,“白瞎了这么好的名字,实在与你这一身不符。”

    “你小子懂个葫芦,丐帮的人就得这般率性而为,不在意吃穿住行。”

    “穷就是穷,扯这些有什么用,是不是还要赞你一句高风亮节两袖清风什么的。”宋让不屑,但也知晓这是丐帮传统,便如各门各派都有自己衣着打扮,各地各郡有自己风俗习性。

    白纯易也知道宋让只是在自己面前口无遮拦,遇着有外人时候,言行还是较为稳妥,而自己对宋让又如自家晚辈一般,也不与计较。二人便还如往日一般吹牛打屁。

    便在这时,岳阳楼门前一阵气机鼓荡,侧头看去,是坐在门边一人发出。那人三十岁模样,身着丝质华服,色彩艳丽,长发飘逸,却是隐有一撮银色,显得桀骜不驯。而另一人手持大刀,浓眉大眼,络腮胡茬浓密,身高6尺有余,膀大腰圆,目光凶悍,看上去便是脾气暴躁,不易相处之辈。

    那华服中年身边同伴轻轻敲击了两下桌面,只见那华服中年对着持刀大汉冷哼一声,不情不愿坐下。那大汉却不饶过,将大刀扛在肩头,嘲讽道:“小白脸,没卵子。”

    华服中年又要起身,被其他同伴按住,只能对着大汉怒目而视。

    大汉“嘿嘿”怪笑两声,也不再搭理华服中年,径自找了桌坐下。

    白纯易低声对宋让说道:“那几人可不简单,虽然是没有动手,但就先前散发出来的气机,就绝对是个高手,那大汉不识得而已。若真要动手,你别以为那大汉五大三粗,应当是力大无比,不会撑过十个回合,就会被杀掉。”宋让听言,惊讶看向那几人。

    “回头,小心被盯上。那几人明显有事在身,不愿多起波折,要真惹上,你小子也就不过几招的事。”白纯易毕竟江湖阅历丰厚,便是一眼,便瞧出不少。

    宋让收回目光,暗自点头,对于白纯易的眼光还是比较信服。作为天下第一大帮的高层,不论身手还是眼光都不是现在的宋让能比。

    二人吃饱喝足,在一处渡口,白纯易领着宋让上了一条渔船,那船家对白纯易颇为尊敬,想来应当同是丐帮之人,只是淡淡看了眼宋让,便载着二人往君山划去。

    君山处云梦泽中,有名诗词曾写道:湖光秋月两相和,潭面无风镜未磨,便是说的这云梦泽。君山虽叫君山,却不过一个小岛,但有四台五井三十六亭七十二峰,宋让便当是游玩,看看这些个风景也是极好。

    船家一路也不与二人说话,只是稳稳划船。

    “鱼老头划船五十年,从没出过问题,你担心个葫芦。”白纯易抠着脚趾,全无一丝高手风范。

    “倒不是担心船只,就算是担心也是无用,小子不通水性,况且这云梦泽如此壮阔,一眼望去,全是云雾缭绕,哪里能见着君山。既然到了云梦泽,若是只是如你这般躺在船上,岂不是辜负了如此美景。”

    “老头怎没发现你还有做穷酸书生的潜质。”白纯易揶揄道。

    “书生是做不上的,穷酸倒是相当贴切,可不全拜你个老头所赐。”宋让在船头盘膝坐下,远远望着那看不着的天际,心思沉淀下来。《太清心经》运转起来,似是比平日里更加流畅快速,体内气机不断循环往复,似是随天地运转而运转,一个周天接着一个周天,停不下来一般。

    白纯易似有所觉,侧过身子看向宋让,暗自点头,心道:“这臭小子也不知哪里学的内功心法,竟还有这般态势,只是总觉着这心法并不完整。只是不完整的心法,已经有些恐怖,与丐帮擒龙功控鹤功不相上下,也就比非帮主不可练的地陨密典稍逊一筹。没想到这臭小子会有这般境遇,若真将这心法练到高深处,也能成一方豪侠,若有机缘将这心法找全,真是不敢想象。”

    “所幸臭小子心性纯良,善恶分明,不是大奸大恶之人,他日若有人将其引上正途,兴许又会是一个宋世定,再不济,也能惩一方恶霸,扶一方清明。若是被人带入歧途,呵呵,那江湖上可就不那么太平了。”

    “近些年,江湖上哪还有什么太平,到处事端横生,照臭小子所说,那九劫老尼姑竟都被人杀害。多年相交一场,没想到老尼姑落得如此下场,好在是遇到臭小子,还将骨灰带回峨眉,也算是落叶归根。只是不知老头能不能捞到个比老尼姑好些的结局。峨眉,峨眉……”

    “江湖上太多事情已经让人看不透彻,哪像三四十年前,那会江湖便是江湖,那纯粹的江湖,只知道打打杀杀,只知道摸鱼抓虾。看不透,真是看不透。”

    “或许真是老了吧,江湖该是年轻人的江湖,眼见着这帮老东西一个一个都去了,估摸着老头也快了吧。九劫老尼姑没了,打铁的吴老头也没了,耍剑的沈抠门都没了快十年了。哦对了,还有死光头,好死不死非要做那劳什子主持,屁股还没捂热,就见佛祖去了。要是随我们一同喝好酒吃烧鸡,说不得能多活几年。如今那时候的就剩下老头和臭道士了,那俩不知是生是死的不算,估计也差不多了。”

    “呸呸呸,忒不吉利,怎的想着想着就想到这些,阿弥陀佛无量天尊,老头我自己掌嘴,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鱼老头,你还能撑几年船啊,守着这破船五十多年了,本该是享福的年纪,瞧瞧你,好好的放着重孙不抱,非要过来撑个破船。”白纯易对着鱼老头说道。

    “老了,不愿呆在儿孙身边,哪天撑不动了,自己往这大湖里一躺,也就过去了。”鱼老头慢慢撑船,浑浊的双眼看向远处,也不知他在看些什么。

    “确实是老了,许多事情便不愿意去做,不愿意去想。你这想法倒是极好,在这云梦泽往来一辈子,末了,沉下去,也是不错,那些个鱼啊虾的,兴许也识得老头,吃的时候还能嘴下留情,留老头一个全尸。”

    “老头我或许能留个全尸,白老头你就莫要奢望。你这辈子都不知吃了多少鱼虾,还在这舔着个脸混脸熟。也是,确实脸熟,那些鱼虾可不就记着是你个老大不死的吃了它们亲戚长辈嘛。”

    “不与你这老头讲话。”白纯易又躺下身子,好似只有这样,才会不去想这些那些的。

    云雾渐渐散了,君山渐渐近了。

第8章 君山异变

    君山大会是丐帮极其重要的大会,往往由帮主副帮主等发起,收到消息的丐帮众都需要赶回来参与。

    宋让一路赏玩,也是自在。“臭老头,你知道这次召开君山大会是做什么吗?”

    “谁知道上官那货要做什么。哪次不是过来吃吃喝喝,然后就撤了,浪费老头时间,不如在外玩耍玩耍。”白纯易每次说起这个,就很赌气,对上官长雨这个执法长老怨念颇深。

    “你那是玩耍?一路盯着多少小娘子老娘子看了。都不稀得说你。”宋让鄙夷道。

    “那叫欣赏,你个雏儿懂个葫芦。”白纯易停下脚步,宋让回头看去,却见他蹲下,将露出的脚趾中的小石子抠出,曲指弹向宋让。

    宋让赶紧躲闪,这酸臭味道,不是一般人可以忍受。

    君山上已聚集不少丐帮人士,都是衣衫褴褛,很多都是赤脚行走。这些丐帮之人,见着白纯易都会退让一边,抱拳行礼。白纯易是有招呼必应,来者不拒。

    “看不出来,臭老头在丐帮人缘这么好。”宋让轻声说道。

    “那是,也不看老头是谁。就是这些个人,老头一个都不认识。估计他们也并不认得老头,只是看老头年纪大了,以为在帮里地位不低吧。”

    天色渐晚,丐帮之人越来越多,所有人都聚集在降龙台附近,台下乌压压全是人影。偌大的降龙台,长宽各有九丈,中央又有一台高丈许。降龙台中央处越众而出一人,那人年约四十五,衣着干净,虽打着不少补丁,但亦能看出清洗过的痕迹,与台下众乞丐形成鲜明对比。头发灰黑,目光有神,神色中透着威严,他将手中长棍敲击地面三下,声音不大,但喧闹人群慢慢安静下来。稍等了片刻,那人开口道:“此次召开君山大会,是有一重要之事与诸位知晓。现在有请帮主。”

    说完,那人侧身稍稍退后,从后方有一魁梧男子走上高台,身后原本跟着六人,停留在台下,那六人都是孔武有力之人,露出的手臂虬结有力,穿着也如灰黑头发男子一般干净,腰间系着九个口袋。而那魁梧汉子却是衣着简陋,与身后六人全不一样,汉子苍髯如戟,头发乌黑锃亮,目光炯炯,面目方正,看着便是豪迈正直之人。

    “老头,那都是什么人?”宋让问道。

    “先前说话的就是上官老头,看着就不像个好东西。那六个就是普通的九袋长老,有葫芦说头。现在要说话的是陈孤雁。”那六位九袋长老正是:吴归云,连生,马伯理,俞华平,钱小江,包世成。

    宋让再次向魁梧汉子看去,没想到这便是天下第一大帮丐帮帮主“铁臂虬龙”陈孤雁。陈孤雁在江湖上名声极高,为人又是刚正不阿,好打抱不平,宋让对其亦是敬佩有加。

    “那怎的那上官长雨穿那么干净,你就穿的那般邋遢?”

    “说到这个老头就来火,你说好端端的丐帮,本就是乞丐,装什么大蒜,非要整个净衣派出来,弄得个不伦不类不猫不狗的,忒不像个样子。”白纯易说着还撸起袖子,好似就要上前去上官长雨干架一般。

    陈孤雁看了众人一圈,开口说道:“今次召开君山大会,是有一重要事与众位商议。”声音浑厚有力,稍微停顿一下,继续道,“便是最近六合教愈加猖獗,先是偷袭峨眉九劫师太,后又聚众围杀了然大师,今次更是欺上我丐帮,前不久,上官长老外出办事,遭遇六合教,与其人大战一场,索性是长老无碍。”

    台下众人顿时喧闹一片,有人大声喊道:“报仇!”便有不少人一同跟着喊道:“报仇!”

    陈孤雁压下众人,说道:“确实,此仇不得不报。”

    上官长雨走上前说道:“多谢诸位兄弟,此虽是我一人之事,却是要诸位兄弟帮衬,实在叫人汗颜。”说着向众人拱手示意。

    “切。”宋让听得轻声不屑,转头看向白纯易,见他面上全是厌恶,“既然是你自己事,就自己解决呗,干啥子要拉上帮中兄弟,陪你一起。”

    “老头你怎得对上官长雨那么大意见?”宋让轻声问道。

    “老头就是看上官老头不顺眼,执法就执法,搞出来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显得自己很有本事一样,老头最是见不得这样的人,特别是明明都那般年纪了,还给自己整得油头粉面的,看着就不是好东西。”

    宋让愕然,这也能叫“油头粉面”?

    只听得陈孤雁接过话头道:“这绝不是长老一人之事,也不是我丐帮一派之事,是整个江湖正派的共同大事。少林,峨眉等派已联合商议,将在江湖上对六合教众进行清洗,不让他们继续为害江湖,霍乱武林。”

    话音未落,就听见远处传来阵阵大笑,笑声尖锐刺耳。“陈孤雁,你好大的口气。素闻你正直刚毅,却是个迂腐自大之人,今日真是涨了见识。”众人寻声望去,正见一人踏空而来。那人衣着艳丽,像是穿着大号女装,发髻也是如同女子一般披散,仔细看去,脸上竟是施了粉黛,白里透着粉色,唇上点了一抹嫣红,看上去极为渗人。

    那人身法飘逸,转眼间就落在降龙台上,与陈孤雁相距三丈。陈孤雁看向来人,哈哈笑道:“竟是你个不男不女的妖人,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你自己倒是送上门来。”

    “燕如雪他怎会来此?”白纯易皱眉。

    “燕如雪什么来头,竟然会到丐帮君山大会,看样子还是来者不善。”宋让问道。

    “六合教十二金将之一,‘袖里绵针’燕如雪,他怎会来此,他怎么一个人来此?”白纯易显得极为震惊,转头对宋让说道,“若是等下有什么不对,保护好自己,老头觉得要有不好的事发生。”宋让暗自点头,头回见白纯易收起玩世不恭,面色如此凝重。

    “陈孤雁啊陈孤雁,你还真是头脑简单。我又不是你个莽夫,会自己送上门来吗?”燕如雪“咯咯”捂嘴笑起来,显得格外妩媚,只是分明是男人模样,叫人毛骨悚然。

    “哈哈,管你为何,先擒下你个不男不女的货色再说。”说完,双手成爪,想要攻向燕如雪,却突然闷哼一声,栽倒在地。

    这突发的意外,引起台下众人一片喧哗,有人急切喊道:“帮主!”

    “咯咯,陈孤雁这悲风伤秋的滋味如何啊?”燕如雪掩嘴笑道,“这付身子要是不能享用一番,真就浪费了。”

    陈孤雁身后的吴归云跳上高台,急忙扶住陈孤雁,问道:“帮主,怎么回事?”

    陈孤雁艰难起身,只感觉全身酸软无力,怎么都提不起内力,回道:“‘人模狗医’严百草的悲风伤秋,无色无味,却能让人内力全失,只怕某真是中了这毒。”

    “可是这毒需以酒水引之,帮主怎会被燕如雪下到此毒?”其中一人不解问道。

    陈孤雁摇头,自己也是想不明白何时中毒。江湖传闻此毒中者到毒发时约莫一个时辰,而自己一个时辰之前,正与执法长老还有几位九袋长老一同喝酒,莫不是燕如雪乘此时机,暗中下毒?可燕如雪又怎的有这般本事,能在几人毫无察觉的情况下给某下毒?

    台下鹤发童颜的九袋长老连生厉声喝道:“燕如雪,就算是帮主中毒,凭你一人也是休想逃脱,速速将解药奉上,饶你一条狗命,或是我等将你擒拿下来,断你手脚四肢,再从你身上搜出解药。”

    燕如雪将衣袖置于胸前,“呵呵”笑道:“你怎知我是一人?”话音落下,只听得风声呼呼,又是几人踏风而来,宋让看去,为首一人面若冠玉,肤色苍白。

    “那不是那日在岳阳楼……”

    “噤声。”白纯易小声提醒道。

    “那便加上我等又是如何?”说话那人缓缓飘落高台,走到燕如雪身前,与陈孤雁相对而立。陈孤雁见到来人,目光陡然一缩,闷声叫出来人名字:“孔明渊!”

    “什么?竟然是他!‘羽扇纶巾’孔明渊,十二金将之首!”白纯易轻声惊呼,“这六合教到底是要做什么,难道真要与丐帮开战不成?”跟随孔明渊而来的还有“人模狗医”严百草,“冷面书生”乔致远,“人畜无害”蔡无仁,“轻风追云”柳复生。六合教共出动“十二金将”之六。

    “明渊见过陈帮主。”孔明渊抱拳,彬彬有礼,颇有书生之气。

    “孔明渊,你这是何意?”陈孤雁虽是中毒,无法使用内力,勉强自己站住身子,也不见惊慌,不怒自威道。

    “明渊听闻丐帮欲找我教报仇?”孔明渊手中羽扇轻轻扇动,像是疑问,又像是肯定。

    “你六合教为祸江湖,人人欲除之而后快,更不消说你六合教还出手偷袭我帮执法长老。你莫不是以为给某下毒,我帮中兄弟就会投鼠忌器,不敢与你等火拼?”陈孤雁声音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明渊自是不敢看轻陈帮主,这江湖上谁人不知丐帮陈帮主义薄云天,自是将生死置之度外。可是,陈帮主搞错件事,我教之人何曾偷袭过贵帮长老呢?”孔明渊丝毫不理会陈孤雁怒目而视,自顾自说道。

    “哼,我帮执法长老便在此处,还需与你等对质?”吴归云长老呛声道。

    “哦?是吗?我等怎不知有这等事?那请上官长老说说当时情况吧。”孔明渊不疾不徐道。

    众人将目光转向上官长雨,却见上官长雨面露愠色,却不开口。只是瞪着孔明渊。孔明渊轻摇羽扇,走近上官长雨,开口说道:“那便由明渊来说吧。上官长老从未受到过我教的偷袭围攻,但是……”

    “够了!”上官长雨打断孔明渊,厉声说道。

    “长老不急,听我把话说完。”孔明渊压住上官长雨肩头,继续说道,“我们确实不曾偷袭过上官长老,只是啊,将他儿子女儿妻子小妾全给抓了起来。作为交换,上官长老替我们做了些事而已。”

    “给我下毒?”语气中带着疑问带着确定,疑问是对于上官长雨,确定是对着孔明渊。

    “帮主,这……”吴归云长老一时无法接受。

    “便是如此,你的目的既然已经达成,也该放过上官长老的家人。”陈孤雁便是在如此情况,依旧袒护着上官长雨。

    “确实如此,我六合教从来说一不二,待此间事了,必然是会放过上官长老家人。上官长老的家人可并不曾受过一丝委屈,好衣好食地招呼着呢。”孔明渊对着陈孤雁说道。

    陈孤雁盘膝坐下,想要将气息转顺。

    “帮主明知这悲风伤秋的毒十日之后自解,现在又是何必浪费气力呢?”

    陈孤雁并不回答,反问道:“那你们这次十二金将来了六位,又是对我下毒,意欲何为呢?”

    “哦,听闻贵帮要对我教动手,那出于自保,只能先下手为强了。”孔明源轻摇羽扇,丝毫不在意陈孤雁的态度。

    “便是你给我下毒,让我今日无法出手,可我丐帮弟子今日在此便有上千,更不说还有诸位长老在此,就你六人,焉能得手?将你的手段全部使出来吧,毋须再浪费时间。”陈孤雁说完,台下丐帮众人皆是群情激愤,大声嚷嚷着“就你们几个有个卵用”“你们算个什么东西”“赶紧回家洗屁股吧”“在我们丐帮面前你们六合教是个什么玩意”。

    孔明渊并不理会寻常丐帮弟子的谩骂嘲讽,笑吟吟对着陈孤雁说道:“只要将帮主擒下,我等自然可以全身而退,这些寻常帮众又怎能拦住?陈帮主觉得呢?”

    “那老乞丐倒要好好领教领教大名鼎鼎的十二金将的高招了。”说话的正是吴归云长老。

    孔明渊依旧是慢慢悠悠着,好一派书生意气:“吴长老,江湖人送外号‘霹雳火’,性子最是爆裂,最是嫉恶如仇,明渊倒是很想领教领教吴长老的归云掌法。只是今日你的对手却不是我。”

    “马长老你可以动手了。”

第9章 孤舟孤影

    吴归云不可置信地转头看向身后不远处的马伯理。马伯理不过四十来岁,一身黑色短打,并不显旧,腰间同样系着九个口袋。随着孔明渊的话音落下,马伯理跃上高台,手中长棍直取吴归云。

    这样的变动瞬间让台下众人变得无所适从,一时间不知该要怎样。

    “好手段,不光是让上官长老投鼠忌器,更是策反了马长老。老马在丐帮三十余年,竟能被你一朝策反,真是厉害。”陈孤雁不得不感慨,与马伯理相交二十余年,实在难以接受马伯理会背叛自己,背叛丐帮。

    孔明渊没有理会正战至一起的吴归云与马伯理二人,而是依旧看向陈孤雁,说道:“马伯理本就是我六合教之人,谈何策反?”

    “就算是如此,上官长老不出手,你们几人又能奈我何?我丐帮尚且还有四位长老,更是还有近千弟子在此,你能将我击杀?你不怕日后我丐帮与你六合教不死不休吗?”陈孤雁冷声说道。

    “若是丐帮群龙无首,全凭一帮乌合之众,能奈我教如何?呵呵,陈帮主,不会这点都想不明白吧。”

    “帮主,何须与他们这帮邪魔外道多说,大家伙一拥而上,必能将他们剁成碎肉。”台下有人喊道。

    陈孤雁站起身来,这“悲风伤秋”的毒性确实厉害,自己以内力相逼,竟是毫无进展,这毒素在体内怎的也追寻不到,根本无从下手,只能暂且放弃。

    “帮主,你且休息。”说话的是连生长老,连生长老扶住陈孤雁。陈孤雁却是闷哼一声,惊诧地看向连生长老。

    “连长老,你……”宋让定睛看去,竟看到连生长老扶住陈孤雁之时,极为迅捷地将一柄匕首插入陈孤雁左侧腰眼。陈孤雁踉跄退后两步,伸手摸过腰眼,血流如注。

    另外四位长老见状,赶忙跃上高台,钱小江长老重新扶过陈孤雁,替他检查伤势,发现匕首已刺破肾脏,若不能及时请名医救治,怕是在劫难逃。

    “连生你个畜生,怎连你也背叛丐帮!”包世成长老大声呵斥。这期间变故不断,先是上官长老家人被六合教人挟持,给帮主下毒,后又冒出马伯理,卧底丐帮三十载,现在竟是连生长老都背叛了丐帮。这叫人如何能够接受?

    连生快速后退,露出怨毒的目光,死死盯着陈孤雁,愤然道:“陈孤雁,你当年接任帮主可曾想过会有今天?那年我妹子仰慕于你,你却对她视而不见,终究是让我妹子郁郁而终。她死的时候还心心念念着陈大帮主你啊!你真是该死,真是该死!你早该去陪我妹子,给她认错。若不是你武功高过我太多,我早就将你剁碎喂狗。是妹子她在天之灵,给我这样的机会,送你去见她。哈哈哈哈。”

    “连伊妹子……”陈孤雁竟是说不出话来。

    “哼,连生,你妹子自己郁郁而终,怎能怪罪到帮主身上。帮主与她都不曾见过几次,谁能知晓她的心思。”包世成道。

    “确实不曾见过几次,那又如何,我那傻妹子就那么一直单恋着,恋出了毛病。而你陈大帮主,永远是那么高高在上,一直在那行侠仗义,你救得天下人,怎得不救救我妹子。我妹子死的时候才刚刚二十岁,刚刚二十岁啊!我不杀你,等我死的时候,没这脸面去见她。”连生长老有些疯魔,或许在他妹子死的时候他就已经疯魔。

    “那我们先杀了你,让你去陪你妹子,再杀那几个魔道妖人。”包世成举起环首大刀,以泰山压顶之势砍向连生。连生快速后退,将手中长枪同样刺向包世成。包世成将刀势转砍为撩,刀身侧过,斩向长枪枪头。二人战至一处,俱是大开大合的功法,转眼便是数次碰撞,锵锵之声不绝于耳。

    “还不动手,更待何时?”孔明渊一声令下,身后燕如雪、乔致远、蔡无仁、柳复生同时出手,攻向另外二位长老俞华平与钱小江。

    二人哪是燕如雪四人对手,转眼间便被逼得连连后退,俞华平更是中了乔致远一掌,吐出一口黑血,显然是受了重伤。

    白纯易只恨自己出手晚了,让局面演变至此。不再犹豫,提起手中短棍,冲杀向燕如雪四人。燕如雪一个闪身,避开白纯易短棍,反手从长袖中射出一枚飞镖,白纯易勉强躲开,却迎来蔡无仁的连环腿法。

    “长老。”俞华平对着白纯易喊了一声。

    “不要废话,赶紧带着帮主走,包胖子,吴老头,不要恋战,退回来。”白纯易大吼。燕如雪四人武艺精湛,将白纯易三人围住,逼得三人不断招架,疲于应付。

    包世成与吴归云听见声音,自是知道是谁,连忙各自奋力脱离对手,退至陈孤雁身边。

    “你们几人带帮主离开,与六合教之事日后再议,丐帮弟子听令!”白纯易将自己口袋系在腰间,对丐帮弟子大声说道,“所有丐帮弟子,共同围杀六合教人!”

    “此时想走,是不是迟了些。”孔明渊意识到杀出之人应当在丐帮地位极高,身法飘忽间,已追至白纯易身前,一掌拍向白纯易肩头。

    白纯易侧身躲过,对着吴归云等人大喝道:“还不快滚,非要全死在这才行吗?”吴归云等人见其余丐帮弟子已冲向六合教之人,向白纯易重重抱拳,吴归云与包世成扶起已昏迷过去的陈孤雁,向后撤去。

    白纯易回头看去,孔明渊再次袭来,一掌快过一掌,直逼得白纯易不断后撤,竟是退到依旧站立在原地的上官长雨身边。白纯易对上官长雨怒目而视:“都是你干的好事!上官老头,这回你可害苦了丐帮!”

    上官长雨喃喃自语道:“怎会变成这样,怎会变成这样?我对不起丐帮,对不起丐帮啊。”说着手掌凝起掌力,狠狠拍上自己头颅。白纯易想要阻止,已是来不及。上官长雨喷出一口鲜血,倒地身亡。

    便在此刻,燕如雪摆脱丐帮弟子,趁着白纯易愣神之际,再次射出三枚闪着寒光的飞镖,正中白纯易胸部。

    “白老头!”宋让惊呼出声。

    白纯易眼见自己中镖,又听见宋让呼叫,赶忙掠至宋让身边,将宋让提起,运起十二分内力,逃向远处。六合教几人已是追赶不及。

    白纯易带上宋让,一路急行,很快到了二人下船处。船上躺着一人,正是鱼老头。白纯易看了眼便知,鱼老头已被杀害。“划船,走!”

    宋让忙不迭学着鱼老头撑船的样子,用竹篙将船撑离岸边。白纯易自顾自坐下疗伤。宋让不敢多言,生怕六合教之人会追上,也辨认不得方向,只顾着拼了命地划着。

    天更黑了些,茫茫云梦泽,本就不是一般人可辨得方向,更何况如今已近深夜,天边月缺,见不分明,

    经历了先前的变故,宋让只想快些逃离这是非之地,哪怕是见过九劫师太与黑衣人的战斗,但那毕竟只是两人间的斗争,他此刻脑海中还能浮现丐帮弟子被折断手臂,头颅拧断的样子,与那时候师傅师兄的死状何其相似。那一夜的宋让根本不敢入睡,闭上眼睛就能看到那血淋淋,这一刻宋让同样不敢闭眼。

    白纯易一直闭目调息,胸前的三枚飞镖没有取下。宋让也不说话,一直奋力划船。时间过得很慢,宋让的双手早已经酸痛无比。他不敢停下,只能咬牙一直重复着划船的动作。

    天渐渐是有些亮了,湖面上只能看到一叶扁舟,在湖上滑行,一个模糊的身影在船头。

    “臭小子,还不快找地方躲起来,一直在湖上,目标太过明显。”白纯易有气无力道。

    “可是我也不知该去哪里,我已认不得方向了。”宋让无奈。

    白纯易侧身看了下天边,已微微泛出些阳光,手指了个方向:“那边,一直划,应当是快到岸边了。”说完深深看了眼宋让,又不再言语。

    宋让向着白纯易所指方向,慢慢划船,双手几乎都快失去知觉,早已经举不起来。未有多久,远远看到一处堤岸。如人在沙漠中看到海市蜃楼一般,宋让顿觉又来了气力,手上力道不由加上一分,船行速度亦快上一分。

    堤岸里侧是一片果园,果树长势极好,郁郁葱葱,枝繁叶茂,在树下倒是处休息之地。宋让扶着白纯易在一棵果树下坐下,自己翻身上树,摘下几颗果子,用衣衫擦拭两下,递到白纯易面前,说道:“老头,先吃些吧,一夜不曾吃过东西了。”

    白纯易摇头,示意不用。宋让只能在白纯易身边坐下,看着他胸前三枚飞镖,伤口处渗出黑色血水,已将本就乌黑的衣衫浸染得更加通透,便是白纯易嘴角都有些血丝。

    “臭小子,老头问你些问题,你好好回答。”白纯易声音低沉,说话间似是使出不少力气一般。

    宋让点头,他虽不知白纯易此刻要问些什么,为什么要问些问题,但见白纯易如此模样,忍不住要去听从他的话。

    “你日后的想法是怎样的?”

    “找到杀害师傅师兄的凶手,报仇雪恨。”宋让直接回答,这是他踏入这江湖的最初目的,到现在也依旧如此。

    “报仇之后呢?”

    “以前不曾想过报仇之后该何去何从,但自你与我讲了陈孤雁陈帮主的一些事情后,我很想如他那般受人敬仰,惩恶扬善。如此之后,寻常人见着会抱拳叫一声‘大侠’,便是死后见着师傅师兄,我却是可以拍着胸脯昂着脑袋,教他们不再摸着我脑袋笑话我。”宋让说着自己都觉着有些好笑。

    “那你可知道何为‘大侠’?”

    宋让想了下,好打抱不平?好惩奸除恶?又或是劫富济贫?也许都是,又也许都不是。他只好摇头,他思来想去都想不出个结果出来。这离他太远,他尚且还不知怎得融入这江湖,又怎会想如何站立在这江湖得顶点?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你记好这句话!”白纯易口中不自觉溢出鲜血。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宋让难以理解这话。

    为侠者,不但要心怀宽广,还要明辨是非;不但要明辨是非,还要不谋己身。

    为侠者,不但要行侠仗义,还要济人困厄;不但要济人困厄,还要为民解困。

    为侠者,不但要技压群雄,还要有情有义;不但要有情有义,还要心系天下。

    “记住这句话,别教我今日的决定是个笑话。”白纯易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宋让还待再问,白纯易突然抓住宋让双手,这突来的变故让宋让来不及反应,双手已被白纯易抓住,耳边传来白纯易细弱游丝的声音:“将此间事情告之丐帮前任帮主鱼独唱,他会出山重整丐帮。好了,不要反抗,抱元归一,谨守丹田。”

    宋让依言照办,只觉得双掌暖和起来,宛如有温水自双掌游向身体,从肩颈沿任督二脉一路向下,经太白昆仑二穴,又向上直到头顶神庭,循环往复,不断滋养着宋让的经脉躯壳。宋让舒服地想要呻吟出声,忍不住闭上眼睛。

    他却是没看到,白纯易嘴角鲜血越渗越,隐隐看去,七窍中都要溢出血来。白纯易面色苍白,每次内力在宋让体力运转一周,他面色就更加白上一成,此刻看去,已无半丝人色,比之宣纸似乎都要白上三分。

    宋让的脸色却愈发红润起来,额头上已冒出汗滴,头顶有烟气溢出,全身不自觉放松下来,任由那股暖流在身体内自由徜徉,那暖流虽温和如水,循规蹈矩,在宋让体内又显得极为舒畅,想要放肆撒野。

    树上总还有些鸟雀,叽叽喳喳地叫着,要吃虫入食;蚊虫嗡嗡,努力煽动翅膀,要寻露水填充,要躲避蛇鼠;便是那草芥,自土缝间,自石罅隙中,仰头想要多赚些阳光水分。

    如人活这艰难一世。

第10章 洛阳丐帮

    不知过了多久,许是第二日晌午,又或是只是第一日午时,这并不太热烈的阳光被茂密树叶遮挡了许多,只余下零星点点,印在宋让脸上。

    宋让缓缓睁开双眼,他只觉得精力充沛,浑身舒畅。可看着身前已倒地身亡的白纯易,他心中便不是滋味。

    白纯易胸前衣衫早被毒血染成黑色,黑色浓稠,早已凝固。他面色便如宋让见过的尸体一般无二。又一人死在面前。

    宋让知道白纯易将内力全部传于自己,虽说便是不传功,白纯易中了燕如雪毒镖亦是活不长久,但总归是有传功授业之恩。

    宋让朝白纯易深深拜倒。二人虽只相处不多些时日,但白纯易这一路与宋让讲过许多,何为名门正派,何为邪魔外道,名门亦有外道,邪魔亦有正气。模糊的不过是名头名声,明确的需得是人心所为。更何况这一身内力,虽不知最终能留下几成,哪怕是一成,都有寻常人五年付出。

    宋让不知寻常人传功若能得之一成,已是上天垂青,且传功之人功力散尽,必死无疑,接受传功之人又极其容易虚不受补,被反补而亡。江湖上遂几乎没有传功之说。而宋让自身奇异,得太清心经将自身经脉曲张拓宽,而又得益于白纯易内力本就切合传功之道,是以白纯易所传内力在宋让体内并不狂躁,宋让经络接待不速之客又是游刃有余。只是日后,这内力能消化几成,却也只能全凭天意。

    宋让想起船上鱼老头,嘴角溢出鲜血,是被一掌震碎心脉而死,想必也是六合教所为。

    宋让将二人葬于一起,葫芦中还剩下些酒,宋让喝了一口,再将之全部倒洒在二人坟前。宋让跪地,对白纯易再次三拜,二人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

    拜别白纯易与鱼老头,宋让寻人问了方向,便往洛阳而去。

    洛阳古地,原是前朝大燕都城,极尽繁华,后秦灭燕,一场大火将之烧得两百年来不曾恢复往日荣光。

    进洛阳城门后,宋让随意找了一个中年乞丐,丢给他几个铜板,与他耳语几句,中年乞丐点点头一溜烟跑了。在酒楼中等了些许时候,中年乞丐便带了几人过来,带着宋让去丐帮洛阳总舵。

    丐帮总舵显得极其简单,门匾上是“丐帮”二字,牌匾上挂素布。进门是一处极为宽敞的演武场,青砖铺路,场边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兵器。一路进来,正厅上悬挂“聚义”二字,宋让看到吴归云几位长老都身穿素服,神色哀伤。

    宋让朝几位长老抱拳行礼,道:“见过诸位长老,小子受白长老所托,传信于诸位,让诸位请出贵帮上任帮主鱼独唱主持帮派各项事宜。”

    包世成长老露出难色:“可是鱼帮主已不问世事多年,也不知是否能请动他出山。”

    “值此丐帮生死存亡之际,既然白长老有此遗嘱,想来是自信鱼帮主会出山相助。”

    性子暴躁的吴归云长老打断还想说什么的包世成长老:“他说得有道理,现在我丐帮就剩下我们几人,上官,连生,马伯理相继背叛丐帮,连生个畜生更是杀害陈帮主,白长老又为了掩护我们身死,若还不请出鱼帮主,我丐帮怎么在江湖上立足?靠我们几人,怎得守得住丐帮这偌大的基业?”其余几人都是沉默不言。

    吴归云长老看着包世成三人,继续说道:“你们不去,我去!我豁出这张老脸。当年本就是马伯理这个叛徒怂恿的我联合大家罢黜了鱼帮主,现在知道马伯理乃是六合教之人,我老吴去鱼帮主跟前负荆请罪,定要将鱼帮主给请回来!”

    洛阳城中一处僻静小院,小院庭深幽静,是一处避世安家的绝佳地方。门前并无匾额,只有一老仆开门,见是吴归云等人,也就开了门让进院中。厅堂中有一五十岁左右的男人,长相粗犷,正坐在堂上品茶。男人与品茶显得格格不入,宋让觉得那男人应当是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好汉才是。

    吴归云见到那人,抱拳说道:“帮主!”另外三人同样抱拳行礼。

    那人便是丐帮前任帮主鱼独唱。鱼独唱却是摆手,又给自己倒上一杯茶水,说道:“我早已不是丐帮帮主,当不得诸位长老如此称呼。”鱼独唱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

    吴归云扔下手中短棍,将上衣撸下,露出上身,双膝跪在地上,说道:“帮主,当年是老吴对不起你。老吴有眼无珠,听信了小人,发难了帮主,帮主现在要打要杀,老吴都没有一句怨言。”

    鱼独唱见到吴归云如此模样,也不禁动容,赶紧放下手中茶碗,上前扶起吴归云,叹了口气,说道:“吴长老不必如此,事情早已过去多年,况且丐帮在陈帮主手上确实也是发展不错,教丐帮如今已稳稳是天下第一大帮。我自问是没有这般本事的。”

    包世成同样抱拳道:“几日前在君山发生的事,相信帮主已经知晓,我丐帮现在正是生死存亡的时候,希望帮主可以不计前嫌,扶大厦之将倾,也不枉陈帮主与白长老的遗愿。”

    “什么?白长老也……”鱼独唱动容道。显然白纯易在鱼独唱心中有较深的印象,地位也是不同。

    “鱼帮主,确实如此。白长老掩护诸位长老撤离,身中燕如雪三枚毒镖,不幸遇难,临终时特意嘱咐小子请求鱼帮主出山主持丐帮。”宋让上前抱拳道。

    “这位小友是?”鱼独唱回礼道。

    “小子宋让,益州人士,与白长老相识于逍遥津渡口。小子受白长老所托,与诸位长老一同恳请您出山主持丐帮。”吴归云等几人亦是抱拳。

    鱼独唱紧握的拳头又慢慢松掉,内心极为挣扎。他早已不理江湖之事多年,当年虽说被长老罢黜,但并不怨恨,他向来为人坦荡,心胸宽广,且见证几年陈孤雁将丐帮治理地井井有条,丐帮气象蒸蒸日上,自己心里也是欣喜,对陈孤雁取代自己成为丐帮帮主也就不再在意。到底是对丐帮仍有极深感情。

    只是鱼独唱心中自是有其顾虑,他退隐多年,感受到家中温馨,也是过得自在,家有贤妻美妾,又是儿孙满堂,这般舒适的日子,去换打理一帮琐事,还会面临打打杀杀,怎地去衡量,怎地去取舍。

    “老爷,恩儿说要找你一起玩耍。”这时,一位少妇走进厅堂,领着一位走路还不稳的孩童。鱼独唱露出笑容,对众人介绍道:“这是我孙儿,才刚周岁。”

    少妇见厅堂有多人在,便作揖道:“老爷这边有客人在,我便带恩儿先独自去玩耍。”说着,又带着孩童离开。鱼独唱看着孙儿晃晃悠悠地牵着少妇离去,眼中全是满足。

    众人也是明白鱼独唱难处,几位长老也是有儿或是有孙的,若非平日间极少与儿孙一起,待一起时间久了,谁又能忍受住家庭温馨。

    吴归云再开不了口,只能叹息一声:“是丐帮没有这福分。”

    宋让见这情况,也要随吴归云退去,却听鱼独唱深深叹息,道:“慢着。”

    众人心中一喜,事情还有转机。“罢了罢了,生而为丐帮之人,怎能真不理得。且与我说说现在丐帮的情况吧。”

    “帮主!”吴归云老泪纵横,双膝一软,又要跪下。鱼独唱伸手虚脱,一股力将吴归云托着,跪不下去。“老吴你也这般年纪了,年轻时是多少狂傲,怎的现在动不动要跪下,咱丐帮可不兴这一套。”

    众人听得鱼独唱对于丐帮称呼的改变,自是明白他已答应下来。随即众人便分别落座,与鱼独唱谈论起丐帮如今局势。

    宋让在旁也听得真切,虽不插话,但心中自己思量,对于丐帮,对于江湖,都有了些更多的了解。他仔细听着,耐心听着,那都是极其宝贵的经验。宋让本就只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子,对于江湖之事总是会听得如痴如醉,如饮甘霖。他对这个江湖充满憧憬,充满向往,充满好奇,想要去探求更多更好更宏大的事与物,人与人,光明与黑暗,渺小与伟大。

    “对了,宋小友,不知白长老葬于何处,也好叫我们能将他迁还丐帮。”包世成问道。

    宋让回过神来,忙道:“在潜山城以西五里左右,那边是一处果园,临近云梦泽。”宋让又想起什么,接着道,“当时还有带我与白长老去君山的一位撑船老头,鱼老头,与白长老一同葬于那里。”

    听闻这话,几位长老都是看向鱼独唱,只见得鱼独唱神色黯然,缓缓开口道:“我父亲他一辈子撑船,最后终究是没离开云梦泽很远,也算是了却他一桩心事。多谢小友将我父亲下葬。”说着向着宋让鞠躬致谢,原来鱼老头竟是鱼独唱老父亲。

    宋让唏嘘不已,忙拱手抱拳还礼。鱼独唱安排了下家里,便带领着宋让及四位长老返回丐帮总舵。

    宋让思量已完成白纯易遗嘱,而还需去寻找杀害自己师傅师兄的凶手,便打算告辞离去,鱼独唱却道:“我观小友气息沉稳,但下盘却是松软,想来是不曾练过身法轻功。我与几位长老商议过后,欲传丐帮身法‘八步赶蝉’于小友,这身法在江湖上算不得高明非常,但用作赶路追击倒也不差,还望小友莫要推辞。”

    宋让见其说得真切,便不矫情,自己确实缺少身法武功,“八步赶蝉”确如鱼独唱所言,并不十分复杂,但在江湖上也是小有名气,虽不华丽,没有辗转腾挪的能力,但胜在消耗极小,适宜逃跑赶路。宋让也觉得欣喜,自己总算是会了一门身法,至少不会再为磨破脚皮而烦恼。

    “听说没,武当和白龙寺要比斗了。”酒楼中,一汉子对着邻座的汉子说道。

    “是吗?那得去瞧瞧,想来是会非常精彩的。”

    “这有什么好看?现在武当日薄西山,也就掌门能拿的出手,其他都是些小鱼小虾,跟白龙寺差得有些远。”另一桌上传来不屑声音。宋让看去,那人寻常打短,孔武有力,目光中透着狂傲,桌上摆着一柄长刀,刀身无鞘,闪着森森寒光,看着这刀就觉着不凡。

    “武当怎么说也是名门正派,谁知道有多少不出世的老前辈。”先前那人反驳道。

    “你且看吧,白龙寺若是没些底气,敢那么直接去挑战武当?那帮子和尚秃驴,脑门上没毛,最是心思繁多。”那刀客缓缓说道。

    那人没再反驳,事实也确是如此。据白纯易所说,武当掌门张玄素独自支撑武当多年,年轻一辈中又无才华出众之类,近些年武当名声愈加小微,给人感觉不过是江湖寻常门派而已。而白龙寺传自西域,是最早在中原建立的寺庙,其底蕴之深,远超武当。更不消得说白龙寺在江湖上名气极大,也就较之同为佛门的少林寺少许。且不说与张玄素掌门同辈的悟道悟法悟德三位大师,还有年轻些的广法,广苦,广参等几人都是声名赫赫,行走江湖之时便展示出极高的武艺,假以时日,也将是白龙寺首屈一指的人物。

    如今江湖上道门势微,被佛门稳压。佛门以少林为首,西有峨眉,南有普陀,北有金刚寺,东有白龙寺,俱是实力强劲,人才济济的门派。反观道门,华山,武当,青城,崆峒,等底蕴厚实的门派现如今却是人才凋敝,香火不旺,更不用说五斗,龙虎等新兴势力,不过是凭着掌门一己之力,让门派在江湖上有些名望,也就勉强生计,难以壮大。

    宋让思来,索性无事,也不知该去哪里找寻线索,不如去武当见识见识,观战一二,同是道门,不能尽绵薄之力,便是呐喊助威也是一份心意。

第11章 武当比斗

    荆州太岳武当山,有诗曰:西山猿啼啼不已,千岩万壑绿烟起。杖头挑月过潇湘,去饮清阳涧下水。清阳涧上五龙池,池边落叶不敢飞。太玄真人去未归,七十二峰空斜晖。武当一直是道门魁首,只是当下道门不济,被佛门压了一头,越加艰难起来。

    自白龙寺挑战武当派的消息传出,已有不少江湖人士赶往武当。其中不乏鸡鸣狗盗之辈,但也是江湖义士居多。

    宋让跟随着江湖人士一同上山,在山上有一处极为宽阔的平台,平台上建有太和宫,宫内有三清殿、紫霄殿、玉虚殿,在三清殿前,以聚集几百上千的江湖人士,而在殿前中央,有数十位身穿白色绣经袈裟的僧侣,为首一人手持金刚杵,须发眉毛皆白,头顶九点戒疤,做怒目金刚状,身后跟着五位身穿纯白色袈裟的僧侣,那五人面目明显年轻不少,看上去不过二十多岁,都是双手合十,闭目不语的状态。

    不曾多久,三清殿中走出一大群武当道士,为首一人身着玄色道袍,简单至极,黑发盘做道髻,面色蜡黄素重,眉心一点黑痣,看上去不过四十岁左右,实际已近花甲。手上是一柄长剑,并不很长,也不很宽,朴实沉厚,剑鞘上刻太极图,剑柄八卦缠绕,这人便是武当当代掌教张玄素。

    张玄素走到白眉和尚身前不远处,先是对着白眉和尚拱手作揖,再对着四周江湖人士拱手作揖,缓缓开口道:“多谢诸位武林同道来我武当观礼,若有招待不周,还请见谅。今日且先容武当与白龙寺几位高僧完成约定,后必与诸位细细论道谈武。”说完又再次作礼。

    江湖人士纷纷还礼,口称“无妨”、“无事”、“不敢当”。

    说话间,一个小胖子钻入人群,宋让来得不算晚,是以离得张玄素不远,小胖子挤到宋让身边,看到宋让与自己年纪相仿,轻轻推了下,轻声轻语道:“这就是武当掌教吗?果然是仙风道骨,一派真人就该是这般模样。”

    “老衲汗颜,打扰诸位道长清修,实在罪过,阿弥陀佛。”这时候,为首的白眉老僧双手合十,低头行礼,开口说道。

    小胖子撇嘴,嘀咕道:“全是放屁,知道打扰还要提出比斗,嘴上一套,背后一套,老和尚不像好人。亏得叫什么悟德悟德,真就无德。”

    宋让低声问道:“怎得说法?”

    小胖子见有人搭理,似乎是来了兴致,凑到宋让耳边说道:“武当早就不问世事多年,门中人都是清修修士,并不以武功见长,这悟德老和尚可不就是抓着这点,自己门人又是人才辈出,想要找武当做个踏脚石,让自己白龙寺在江湖上名望更高些,与少林峨眉齐名嘛,谁不知道他的不怀好意。”

    “这老和尚看着慈眉善目,说话也是彬彬有礼,不会是你说的这般吧?”宋让提出疑惑。

    “一看你小子就是初出茅庐,不知江湖险恶。白龙寺野心勃勃,哪里有做和尚的样子,时间长了你便知道,且先看着吧,说不得今日要落井下石。”小胖子不屑说道,老气横秋,一副老江湖模样。

    宋让撇撇嘴,不再搭理小胖子,明明与自己差不多年纪,却要做得像是江湖前辈一般。

    “既然如此,那便请大师派人上场吧。一苇,你先领教下白龙寺高僧得本领吧。”张玄素开口,说话间,一清秀小道士从张玄素身后走上前来,将手中长剑下垂,作揖道:“还请指教。”

    白眉悟德大师身后一身穿素白袈裟的小和尚跃众而出,对着小和尚说道:“贫僧广法。”说完已是一掌飞向一苇道士,明明还只见他伸掌前推,却是一股劲风已袭上一苇道士。一苇道士何曾见过如此场面,急忙后撤两步,那掌却是直直追来。

    台下有人惊呼“大须弥掌法”。

    “原来是这掌法,难怪如附骨之虫,”小胖子捏着下巴自语道,“听说这掌法已近百年不曾有人学会,没想到今日见识到了,不虚此行啊。”

    宋让侧头看着小胖子,没想到这小胖子还真懂得极多,与他年纪却不相符。小胖子似乎是感受到宋让的目光,扭头轻声说道:“不要崇拜哥,你毕竟不是女侠闺秀。”宋让不再看他,翻翻眼皮,这小胖子倒也有趣。

    一苇道士眼见躲闪不过,只能还与一掌,这是武当绵掌,掌力讲究的是绵绵不绝,并不适合对掌。只是一苇道士失了先机,又无卸力法门,只能以绵掌对敌,想着只要能拖上一招,便有余力使出别的招式来扭转局面。

    却不知绵掌挥出,与广法和尚的右掌相碰,只觉得一股澎湃大力袭来,一苇道士身子不由自主地倒飞而去,喉咙一甜,忍不住喷出一口鲜血,身子亦是摔出丈许。

    广法和尚停在原地,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承认。”

    宋让心中震惊,这广法和尚看着年纪不过二十,却是如此厉害,果真是大门派的弟子。耳边传来小胖子的声音:“这小秃驴虽说占了先机,却实打实地比小道士厉害不少。哪怕是小道士先出手,怕也是不能撑过十招。”小胖子一直嘀嘀咕咕,说出的话与他这年纪却不相符,见识比之宋让不知要高出多少。

    武当掌教张玄素面色如常,又指挥一名弟子上前比试。

    广法和尚并不退下,继续讨教。这位武当小道士抢了先机,提着长剑攻向广法和尚。广法和尚不慌不忙,稍稍错开身子,挥出一掌,向着小道士背后印去。小道士也算警觉,立马回身格挡,广法虚晃一掌,另一掌向着小道士肋下攻去。

    小道士将长剑划下,广法和尚右掌又向着小道士肩头打去,小道士一下变得疲于奔命。广法和尚的掌势又是迅捷又是刚猛,在同辈中是顶尖的存在,而小道士不过中人之姿,即便是抢占了先机,不过是临川羡鱼,三五招之后又被逼得畏首畏尾,不停格挡抵抗。广法和尚再次虚晃一招,小道士不查,被一掌轰飞出去。

    “这掌力确实霸道非常,大须弥掌法与般若掌相互弥补,不停穿插,确实让人防不胜防。想来在年轻一辈中,这小秃驴能排进前十。”小胖子依旧在喋喋不休。

    连输两阵,张玄素依旧面色如常,只是再次派出一人,与广法和尚比斗。不过十招,亦是败下阵来。

    白眉悟德和尚上前一步说道:“小辈间三阵已过,广法师侄且先回来。”广法和尚朝着武当弟子看了一眼,嘴上却是没说什么,退回到悟德和尚身后。但众人还是看到他眼中的鄙夷,一人独败武当三人,也当得自负。

    “如此,那便请悟德大师赐教吧。”张玄素淡淡开口。从始至终,武当掌教都是云淡风轻,丝毫不在意输赢。

    “正该如此。”悟德和尚将手中金刚杵交给广法,轻轻踏前一步,脚下生根,印出一双脚印。

    张玄素并不上前,只是双脚错开,微微下蹲,一手揽天,一手抱地。悟德和尚见状浑身气机鼓荡,袈裟无风自动。

    悟德和尚一步踏出,掠出丈许,凌空飞起,双手在空中结出法印,变换不停,最终又化为双掌前推,化为最朴实的招式。

    小胖子不停咂嘴:“这老秃驴的金刚掌力已臻化境,几乎到了化繁为简返璞归真的地步。”

    宋让听得真切,双眼仍旧紧紧盯着场中二人。

    张玄素一直没有第二个动作,只是保持着揽雀尾的姿态,等到悟德和尚双掌攻至,才慢慢变换动作,一手下压,一手上抬,左推右拽,脚下生根一般,未曾有半分变化。

    悟德和尚见双掌被张玄素纠缠,脚下发力,身形拔高,双脚齐齐蹋向张玄素头部。张玄素踏前一步,左手挡住一脚,右手抓向悟德和尚另一脚。

    片刻间二人已交手数个回合。悟德和尚攻势凶猛异常,张玄素不停抵御,似是落了下风。

    宋让看得心焦,武当已连输三阵,年轻弟子被广法和尚一人双掌所败,掌教亲自出马,亦被压制不得。武当竟是当真沦落至此?

    悟德和尚不断变换招势,俱是大开大合的路数,起手大金刚掌法后,又是般若掌,推山掌,合盘掌,大起大落间声势浩荡,异响连连,空气中劲气翻飞,好不热闹。

    反观张玄素这边,双脚几乎不曾离地,不断以几招相近招式抵御化解悟德和尚的攻袭。

    宋让看得久了,渐渐觉出异样。小胖子摸着才生出丝亳的胡须悠悠说道:“老秃驴终究是差上不少。这太极拳不愧是天下第一等的防御功法,任你老秃驴招式再是刚猛,落入太极拳阵中,不断被卸力,不断被破除,也是拿张掌教毫无办法。”

    悟德和尚确是攻得迅猛,但消耗更大,而反观张玄素看似黔驴技穷,但仔细想来,他只是不断格挡,只以几招挡下悟德攻势,甚至不曾用上身法,渐趋是游刃有余。

    悟德和尚眼见拿他不下,大喝一声道:“金刚杵来。”广法和尚听言,将悟德和尚交于自己手中的金刚杵向着悟德和尚掷去。

    张玄素也不阻拦,稍稍退后两步,任由悟德和尚接过金刚杵。门下弟子见悟德和尚手持武器,自是不能让自家掌教在兵器上输了分毫,同样是将宝剑扔向张玄素。张玄素接过宝剑,缓缓拔出。那剑稍宽,不曾开刃,剑身上散发着古朴韵味,与悟德和尚手中弥漫劲气的金刚杵战至一处。

    悟德和尚将金刚杵舞得虎虎生风,一套降魔杵法使得出神入化,不断刺、挑、砸向张玄素。张玄素仍旧是以格挡为主,手中长剑与金刚杵不断碰撞,发出“乒乓”之声。

    只见悟德和尚双掌合在金刚杵上,用力拧动,金刚杵随着掌力旋转起波浪,悟德和尚又是一掌轰出,打在金刚杵尾部,金刚杵带着磅礴劲气,飞撞向张玄素。张玄素仅仅是稍显匆忙,手中长剑剑尖舞动,刺向金刚杵。

    悟德和尚跟上金刚杵,再次一掌轰在金刚杵尾部,速度更是快上三分。张玄素一时不慎,只觉得一股大力袭来,手中长剑竟差点把握不住,勉强稳住长剑,只觉得虎口生疼,手腕脱力一般。随即张玄素另一手稳住长剑,长剑向下一撇,又旋即向上甩动,如此卸力。

    “张掌教一味抵挡,终归是会被老秃驴寻得破绽,武器功法不同拳脚功夫,杀伤更大,若是一招不慎,受伤害可就得不偿失。反守为攻啊。”小胖子急得直跺脚。

    似乎是听到小胖子的言语,张玄素真就开始反攻,手上长剑快上半分,一剑戳向身前天玑位,又一剑刺向身前开阳位,又一剑斩过摇光位。剑阵展开,看似无意,却招招逼迫。悟德和尚压力骤涨,不得不翻身回挡。

    “好!武当‘七星聚首’果真名不虚传,一下子将局面倒转。”场中有人大呼出声。

    宋让心中有些震惊,这便是武当绝学“七星聚首”?可是怎的与太渊剑法有些相似?许是同为道门剑法,行功方法总会有些雷同吧。只是,若是将这招左移三分,若是将这玉衡位直面人中,若是将太渊第五式接天璇……宋让心中巨震,脑中不断闪现心中所想,越加不可收拾。

    脑中虽是不断变化,不断推演,眼睛却是不曾离开张玄素身影半刻。只觉得张玄素身形渐趋模糊,只余下单薄身影与长剑飞舞。

    小胖子似是察觉到什么,转头看向宋让,见他双目无神,空洞,只以为他心中有所思,走了神。

    便在这时,张玄素手中长剑忽地快若闪电,忽地又慢如爬龟,杂乱无章又井然有序,但却教悟德和尚左右支挡,疲于奔命。又是一剑长刺,悟德和尚将金刚杵横于胸前,剑尖戳在金刚杵上,剑气荡开,悟德和尚被震得倒飞出去,在空中旋上数圈,才落回地面,又是退后几步,才勉强稳住身形。

第12章 探白龙寺

    广法和尚见悟德和尚落败,抢身上前,抵住悟德和尚。悟德和尚长眉散乱,朝着张玄素做礼道:“阿弥陀佛,张真人武艺高超,老衲自愧不如。”

    张玄素收剑回鞘,还礼道:“我辈清修之人,只求个清净无为,练武不过是为强身健体,当不得大师称赞。”

    “既然已分出胜负,老衲便带着弟子回寺中继续诵读经书,告辞。”悟德和尚自觉丢了颜面,赶紧带着众人退去。

    江湖人士听得张玄素这般说法,心中自是明白,也是纷纷告辞离去。张玄素亦是作揖还礼,礼数周全,全无一派掌教便高人一等的傲气。

    很快众多江湖人士已走得七七八八,小胖子走上前去,抱拳道:“见过张真人,晚辈替家父交份书信与张真人。”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

    张玄素接过打开,看过后,对着小胖子作揖道:“带贫道向令尊问好,令尊信中所言,贫道已知,多谢小友。”小胖子赶紧回礼,道:“那晚辈便告辞了。”说完转身离开。

    路过宋让身边,小胖子还不忘偷偷摆手。

    宋让心中笑乐。这小胖子不光眼光毒辣,见识非凡,又是乐观开朗之人,教人喜爱。宋让还想打过招呼,却被身后一人撞了个趔趄。身后跑出一人,对着宋让抱拳致歉,急急忙忙又跑到张玄素身前,做道揖道:“师兄。”面色有些羞赧,挠了挠头道,“师兄,我睡过头了。”

    宋让不禁莞尔,这是何等的心大,他派打上门来,他竟能安稳睡着,还能睡过头。等下,师兄?这小道士竟称张玄素“师兄”?这小道士生得面白唇红,眉清目秀,年纪也是很轻,估摸二十出头。

    宋让还在打量小道士,却发觉张玄素不知何时已到了自己身前,宋让忙行礼道:“晚辈见过张真人。”

    “少侠面善,不知师从何处?”张玄素看宋让极有眼缘,忍不住开口问道。

    “晚辈宋让,当不得少侠二字,来自武陵灵台道观。”宋让谦恭道。对这位武当掌教,宋让心中自是钦佩万分,且不说其武艺如何,其大侠之风骨威名更是如雷贯耳。

    “灵台道观?”张玄素又怎能知晓这等乡野小派,只是说了两遍也就罢了。

    “晚辈有些事情想向张真人请教。”宋让厚着脸皮说道。

    “那回殿中再说吧。”说完又对着小道士道,“稍晚一点与你算账。”

    小道士又是挠头,憨态的紧。宋让跟在小道士身后,进了三清殿中。

    大殿极大,不过只上峨眉还差上一些,却是全无奢华,只显得古朴盎然,道韵十足。殿中树立三座雕像,分别是太清道德天尊、玉清元始天尊、上清灵宝天尊,三座雕像皆是一丈有余,持扁担,持玉如意,持法剑,面容模糊,是为三清祖师。

    “不知小友想要知晓什么,贫道必然知无不言。”张玄素说得极为客气,态度不显倨傲,很是平易近人。

    宋让做道揖道:“晚辈灵台道观,名为清让。当日我师门被人灭门,小子侥幸逃过一劫,想要报仇,却是全无头绪。”

    张玄素眉头皱起,虽也知这灵台道观不过寻常道观,但此事却着实透着不寻常。

    宋让详细比划了雕像及师傅师兄们身上的伤口,张玄素最终还是摇头,也是毫无头绪。

    “这般模样的创口贫道也不曾见过,实在帮不上小友了。”张玄素摇头说道。他虽江湖阅历丰厚,但终归是清净无为的性子,又怎会对这方面能够知晓。

    “还是要多谢掌教真人。”宋让作揖。

    “无妨,无妨。也未能帮到小友,实在惭愧。”张玄素还礼。

    小道士却是打断道:“师兄,这种模样的,应当是佛门的功法吧。”

    张玄素与宋让一同看向小道士,小道士挠头,想了好一会,接着说道,“我记得师傅说过这样的一种剑法,名字却是不记得了,是西域佛门的。”

    “多谢道长。”宋让朝着小道士深深作揖。

    “玄武,此话当真?”张玄素开口问道。

    “回师兄的话,确是当真。只是年代久了些,师弟那会又想着玩耍,记得不是太清,实在想不起这剑法的名字了。”小道士有些羞赧。

    “小友,这是贫道不成气候的师弟,宁玄武。玄武跟着我师学道多年,是我师的关门弟子。”张玄素向宋让介绍小道士。

    小道士年轻非常,真是与张玄素掌门同样辈分,如此,也当是以晚辈礼行。宋让作揖道:“见过玄武前辈。”

    小道士忙扶起宋让:“当不得,当不得,我与你年岁相若,无需如此。”

    “唉……”张玄素长长叹息一声,“又是佛门。”

    “掌门师兄。”

    “自西域佛门崛起至今几百余年,传入我中原,而我道门凋敝,不复从前,屡屡被佛门欺压上门。今日白龙寺挑战武当,绝不会如此简单。”

    “掌门师兄,我听闻当年青城山之祸有慈云寺的影子,洞阳观的覆灭与万寿禅寺脱不开干系,这些是否为真?”宁玄武问道。

    “江湖传言,当不得真,只是空穴来风,山雨欲来,前路茫茫啊。”

    张玄素的目光透过眼帘,看向大殿之外,一直看向天边,那西方天边,天雷滚滚。

    宋让告辞离去,心中想法越聚越多,思来想去,得不到真切想法。师门被灭,竟然是佛门下的手,只是不知具体是哪门哪派,佛门灭灵台道观又是为了什么,佛门灭道?图谋必定极大,灵台道观只是一个极小门派,依旧逃脱不了。他们到底想干什么?脑中乱七八糟,不知所云。

    既然在这荆州,便去最近的白龙寺探上一探,看能否有些收获吧。

    决定下来,宋让便急不可耐去往白龙寺。

    白龙寺在荆州南部,离武当并不很远,全力施展八步赶蝉,也就半天脚程。到白龙寺时,天色已黑,许是阴天的原因,没有月光,没有星光。

    夜深,白龙寺到处不见人影,宋让寻了很久,白龙寺的和尚都已休息,看来今夜要无功而返。

    宋让眼中传来微弱烛光,心中一喜,那是在白龙寺深处,竟还有烛光。既然已到了此处,怎的也不能退却。想到此处,便摸黑向着烛火处掠去。

    靠近还亮着烛火的房屋,宋让减慢速度,放轻脚步,愈加小心起来。他不能确定这屋内的人会有多强的本事,只能小心小心再小心,生怕气息不稳,而被屋里的人发现。

    借着微弱的烛光,宋让隐约看到三人盘膝坐着,贴上墙角,大致也能听到里面声响。

    “师弟,这张玄素真如你所说,那便难办许多了。”这声音老迈浑浊,

    另一个人影回答说道:“平素间,张玄素低调非常,不曾料到,这般难缠。若无非常手段,只怕我三人都难杀他,更不消说擒拿下他。”这声音分明就是白日里的那悟德和尚。

    “可若只能擒杀,不能俘虏,那张玄素的价值便大打折扣,与我们目的相悖。”另一人开口。

    “终究还是要用到悲风伤秋,阿弥陀佛,若是任由张玄素继续庇护武当,二十年都说不得熬不死他。我们需要加快步伐,不能徐徐图之了。”第一人说道。

    白龙寺要对张真人下毒?宋让心中巨震,一定要提前通知张真人,免得他被下了毒手。

    宋让还未反应过来,一记势大力沉的爪力从端坐蒲团之人手上发出,轻易透过窗纸,向着宋让抓来。

    这爪力迅捷无比,顷刻间就抓到宋让身上来。宋让就地一滚,躲开这招,但身后又是一股雄浑的掌力狠狠向着自己拍来。宋让已来不及躲避,只能勉强站起一些,以后背接下这一掌。这一掌接了个结结实实,宋让还未站稳的身形一个趔趄,喉口发腥。他知道此刻由不得自己有半点犹豫,也不向后看去,拔起身子,向白龙寺外奔去。

    宋让不敢想象自己若是被留下,会面对什么,绝难逃过一个“死”字。他只敢也只能将所有心思精力全部聚集到双腿上,将“八步赶蝉”发挥到极致,将内力全部散发到双腿之间,整个人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飞掠向白龙寺外。

    屋内三人本还欲追,却已经不见了宋让身影,三人中居中一人开口道:“丐帮‘八步赶蝉’。”这人应当便是宋让听见的第一人,声音浑浊难涩,无发无须,比悟德和尚更显老态,皮肤褶皱不堪,双耳大而垂,眼袋耷拉,但眼中神采却是矍铄,与其声音全不相同,身形瘦小,腰杆直挺,宽大袈裟并不合身。

    悟德和尚问道:“掌门师兄,怎会有丐帮之人潜在我寺?”这老瘦和尚竟然便是白龙寺掌门悟道和尚。

    另一和尚身份呼之欲出,应当就是白龙寺戒律院首座悟法和尚,但见悟法和尚眉须皆黑,全不似另外两位同门一般老态,他身材稍胖,但不显笨拙,双手十指极长,双手上青筋突起,方才那一爪力便是此人发出,那是他的成名绝技“龙爪手”。这一手“龙爪手”让他在江湖上扬名已三十余年,爪力端得是炉火纯青。

    悟法和尚开口说道:“应当只是恰逢其会,寺中弟子都是清白身家,不会有别派探子。”

    “理当如此,看身影年纪不大,可能只是丐帮小贼,想要来寺中偷些物食,恰巧闯到此处。只是不知这小贼听到些什么。”悟德和尚说道。

    “以我等耳力,这小贼应当不过才刚来到,哪能听到什么。”悟法和尚说道。

    “我那一掌,倾我所有,便是张玄素硬吃这掌,也是要受颇重内伤,这小贼,又将内力全用于逃跑,撑不过半个时辰。”

    “也罢,阿弥陀佛,佛不渡他,便由师弟所渡吧。”悟道和尚双手合十道。

    天色愈加黑地离谱,甚至看不清前方一丈,人眼哪里能看到更远?

    宋让顾不得辨别方向,只一心顾着逃命,他身后并不曾有追兵气息,但仍旧不敢放松下来,他将“八步赶蝉”发挥到极致,身若游鱼一般,向前方不断飞奔。

    他不知逃了多久,也不知逃了多远,他看到远处是一条长河,三两只渔船停靠在河岸边,有些人影在行走忙碌,已是第二日落日时分。

    宋让只觉得双腿已无了知觉,只是还在本能地摆动,头脑昏昏沉沉,眼睛已快睁不开。他的速度已经慢下来,越来越慢,越来越慢,比走的还慢,比爬的还慢,“扑通”一声,宋让跪倒在地上,他用尽最后的力气,让自己仰面倒下。他看到一片金黄的光,向着眼睛看不到的地方,慢慢坠落。

    “苗苗,今天爷爷特意留了条大鱼,晚上给你炖鱼汤喝。”说话的是一个老渔夫,头发有些发白,面色黝黑,身上穿着蓑衣,手上提着一个鱼篓。

    “爷爷,这条青鱼估摸着得有三斤了吧,全炖汤有些可惜了,要不就头尾炖了,中间上点盐,等到了冬天再吃。”这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梳着可人疼爱的垂挂髻,脸蛋圆润,稍有些黑,许是常年跟着自家爷爷打鱼晒网,朱唇小巧,樱桃小口,脸上洋溢着灿烂笑容。

    “今年收成不错,倒也是攒下了些银钱,过这个冬天也是无妨的,还能给苗苗添上一件新衣。”渔夫笑得很是开心。

    “那是不是今年还能吃上一顿肉,苗苗去年都没吃上肉,早就忘了肉的滋味了。”女孩嘟起小嘴。

    “好咧,也快要年关,高低给苗苗整上半只猪腿。”

    “说话可要算话。”女孩笑起来,眼睛眯起,掬起两团浅浅的酒窝。“咦,爷爷,那边是躺着一个人吗?”

    “看着像是,爷爷有些眼花,看不真切,咱俩离近些看去。”渔夫带着孙女快步走上前去,地上果真躺着一人。

    “这人没死,应当是昏过去了吧。”苗苗姑娘在宋让鼻前探下鼻息,欢喜说道,“爷爷,我们将他救回去吧。”

    “你这妮子自小就是心善,好吧,来把他扶上,带回家中。”

    宋让是幸运的,在碰上野兽狼群之前,碰到了这爷孙二人。

第13章 情投意合

    宋让渐渐有了些意识,他意识到身边有人在照顾自己,帮自己擦拭脸庞,他实在睁不开自己的眼睛,只有手指无意识地动了下。他听到一个女孩惊喜的声音:“爷爷,他的手动了。”

    几下脚步声之后,是稍微年迈的声音传来:“手动了,那也快要醒了吧。这一躺就是三天,一点动静都没有,差点以为活不过来了。”

    宋让开始有些感觉,头疼,眼疼,内脏疼,全身都疼,哪里都疼,只有耳朵还能听些声音。他能感觉到,嘴唇有温柔的水流,在滋润嘴唇的同时,让自己能够摄入一些水分。嘴唇干裂,翕张着说不出话来,这水流流向喉咙,但是喉咙处像是被栓住了一样,堵住了水流,他要喝下去,本能地要喝下去。几乎是用出了全身的力气,才冲破喉间的阻碍,喉结蠕动,水流顺着喉管流入身体。

    女孩正注视着宋让,不经意间看到宋让喉结上下动作,显然是将那小口水给咽了下去。她有些激动,忙又小心挑起一小口温水,轻轻倒在宋让嘴里。有一丝水从宋让口中漏出,她又用手里的方巾擦拭干净。

    女孩总是那么温柔,那么体贴地照顾着宋让。

    时间一晃,又是一天,宋让再次醒来。他缓缓睁开眼睛,视野里一片模糊,隔了好久,才渐渐清晰了些,他知道自己是躺着,能看到上方的茅屋顶,虽然简陋,却很规整。

    “你醒啦!”耳边是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这个声音他昏迷间已听了数次,他想转头看向声音的主人,却牵动了身子,只感觉一股巨痛传遍全身,让他忍不住龇牙咧嘴,倒吸一口凉气。

    “别动,也不知你是怎的,村里老郎中说是受了很严重的打击,能活下来都是侥幸了。”女孩的声音很柔软,很好听,像春风拂面。

    “再喝口水吧,你已经一夜都没喝了,想来是渴了的。”女孩说着舀上一小口的温水,缓缓凑到宋让嘴边。

    这次的水比昨天的稍温,喝起来那股疼痛也轻了一些。宋让咂嘴,女孩又连忙舀了一口,宋让只觉得喝水是最美妙的事,他想不停地喝,不停地喝。

    “晚些时候应当是可以喝上些白粥了,这都四天了,一点吃食都没进过肚子。别动啊,你能起来吗就想要坐起来。”女孩忙抓起宋让手臂,让他借力坐了起来。

    “这是哪里?”宋让开口道,声音沙哑,便是说上这几个字,胸口都能感觉到钻心的疼痛。

    “金城云家埭。”

    宋让没再说话,他的胸口一阵翻涌,赶忙闭上眼睛,但还是没抵住这一阵搅动,忍不住吐出一口血来。

    女孩吓了一跳,一时不知要如何才好。

    宋让这一吐,像是掏空了身子一般,脸色稍有缓和,又变得惨白无比。但却是好受了不少,能清晰感受到慢慢恢复的气力。

    “我没事,多谢姑娘这几日的照料。宋让感激不尽,无以为报。”宋让想抱拳道谢,只是还是没有气力将手举起,且身子靠在女孩身上,使不上半分力气。

    “没事就好,你还是好好休息吧。晚些时候,爷爷回来了,我给你端一碗白粥吃了,兴许能好受一些。”女孩说话的时候脸蛋红扑扑的,慢慢将宋让躺到床榻上。

    四天,加上逃走的那天,已是整整五天,就算是我赶回武当报信,也已是来不及。只是不知白龙寺到底要怎样对待武当,武当又会面临怎样的大祸呢?宋让想不出来,只能闭眼调息。

    体内的内劲在慢慢蠕动,行功极其缓慢,若说正常时候内力奔流入海,现在却是如死水一潭,几近干涸。

    宋让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办法去管武当的事,自身都已经是自身难保。硬受了悟德和尚一掌金刚掌,能活下来都是万般侥幸,等到伤势愈合,恐怕要上一年半载也说不定。

    晚上渔夫回来,还带回两条半斤重的鲫鱼,炖了碗鱼汤粥,还是由着苗苗姑娘喂食。宋让哪里经历过这般日子,直羞得面色愈加潮红,不知所措。

    而苗苗姑娘同样如此,往日间都是与爷爷相依为命,爷爷又宝贝得紧,也不让苗苗抛头露面,自然是不曾接触过年轻男子。面前男子,年纪比自己稍微大些,肤色比自己还要白上一分,又是眉清目秀,并不惹人害怕。不断照顾之下,自然是心动了三分,少女怀了丝春。

    老渔夫活了大把岁数,自然都看在眼里,只是笑着。独自一人抚养多年,自己也知自己活不长久,只想孙女可以嫁给一位良人。眼前少年虽还只能躺在床上,但行为举止言语待人都算是极好。少年同样不过寻常人家,与自家孙女也是门户相当,若两人有情有谊,倒也不错。

    宋让可以下床已经是半月之后的事情。若一味躺着伤势恢复得只会更慢,他宁愿受些苦痛,也想着可以帮上苗苗,尽些绵薄之力。或是搭把手晒渔网,或是劈些柴火,咬咬牙,还是可以做到。

    夕阳下,一对少男少女,少男背着柴火,少女提着菜篮,被慢慢拉长。

    年少时,在观中,宋让少不更事,还会经常开怀大笑,自从道观被灭之后,再没笑过,这段日子与苗苗整日在一起,渐渐露出笑脸,那种久违的欢乐无忧。

    已近年关,二人穿着厚实的衣服,到城里购置些过年物食。苗苗以往都是跟在爷爷身后进城,难得这次与宋让一同,少女本性暴露,欢快得像只雀鸟,这边看看,那边瞧瞧,好不开心。

    “宋让哥哥,这个糖葫芦是真的甜,你要吃吗?”苗苗将手中的糖葫芦凑到宋让跟前。

    “你吃吧,我吃不来甜的。”宋让说道。本该也是有着少年心性,却食不知甜。

    “买匹缎子我们就回去吗?”少女还想再玩的心思全表现在脸上。

    “对啊,爷爷还在等我们呢,回去之后,苗苗你还有着任务,要给自己做件新衣裳。”

    说到新衣裳,苗苗才又露出笑脸:“好的,那我们快些回去吧。”说着,拉起宋让就小跑起来。

    躺在床上,宋让怎得也睡不着觉,午间在酒楼听说了武当,教他心中自责不堪。在自己离开白龙寺的第二天,武当掌教张玄素在自己房间失踪,不知去向,连同失踪的还有张玄素的一位照顾起居的徒孙。武当如今去了主心骨,已是连夜关了山门,不再接受香火。

    宋让知道这是在避世,少了张玄素的武当,便如没了爪子的老虎,那是任人欺凌的。若是不关山门,恐怕会有源源不断地小门小派上门寻衅滋事,以树立一些名望。只是武当总不能一直闭门不出,日后又该怎得面对这纷乱江湖?

    但这些宋让便是想得再多,也是帮不上一点点忙。他感受了下体内的内力,只有那一丝丝的内力在体内苟延残喘,想要提起,经脉就会疼痛难忍。一次又一次的尝试失败后,宋让不得不接受了这个事实。自己成了一个寻常人,只是比常人多了一把子力气,也大不了多少。

    “申爷爷,听苗苗说,您总想喝些酒,只是一直不曾舍得。今日我与苗苗进城,买了一壶酒,孝敬孝敬您老人家,你可不能责怪我俩。”宋让说着,给云申身前的碗中倒上满满一碗酒。

    云申也是开心,累了一天,难得喝上一顿酒,也是件很惬意的事情。他对着宋让说道:“你自己也倒上些吧,男儿怎也要会喝酒才好。”

    宋让笑着:“申爷爷这话说到小子心坎上了,小子也是嘴馋得不行。”说完三人都笑了起来。

    宋让看着羞涩低头的苗苗,悄悄在桌下伸手拉起那一只柔软的小手。

    上元节的金城十分热闹,各家各户都在门前挂上大红灯笼。宋让动手糊了两个灯笼,往年在观中,这也是他的活计。苗苗看着两个红彤彤的灯笼,自是心中欢喜。爷爷只会打鱼,这细致活却是做不来的。今年自家门前也能挂上两个灯笼,自然是笑得开心。

    在苗苗的坚持下,宋让只能妥协,费了好些力气,揉面团,做元宵,芝麻馅的。

    “讨厌的宋让哥哥,你一直看我,是在照我的脸做元宵吗?”苗苗注意到宋让时不时看下自己,面皮有些发烫,假装嗔怒道。

    “没有,没有,苗苗的脸可比这元宵圆多了。”宋让被抓了现行,有些不好意思,只能打趣道。

    苗苗听宋让如此说话,将沾上面粉的手轻轻抹在宋让脸上,宋让也不躲闪,任由她施为,脸上被涂上好几块面粉。苗苗看宋让模样,开心地笑起来。

    “天色还早,稍晚些带你去放火吧。上元节放火也是个习俗。”宋让看着苗苗的笑脸,心中万般想要将她捧在手心。

    “这不好吧。”苗苗有些为难。自小云申便教她要做个小家碧玉,何曾做过不合礼法的事。

    “无妨,东边芦苇荡还有些枯掉的芦苇,那都是无主之物,烧了之后,将那些灰烬带回铺在后院,开春后种上些番薯,收成还能更好些。”

    两个人玩到天黑,仍旧有些恋恋不舍,两人本就是还在贪玩的年纪,情投意合之下,玩得是不亦乐乎。宋让鼓足了勇气,牵起苗苗的小手,在这空旷的野外,两个身影在欢快地奔跑调戏。

    宋让在云家埭呆了半年有余,早已习惯了这种寻常百姓的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与云申打鱼,与苗苗种田,没有刀光剑影,没有风声鹤唳。他想起云申对自己说过的话”爷爷年纪大了,陪不了苗苗多长时间,以后的日子,我就将苗苗托付给你了,希望你可以不要辜负她,待她如你挚爱。”宋让看着那随风摇曳的身影,重重点头。

    在他心中,苗苗便是这世上最善良,最可爱,最好的人儿。第一个接触的女子是秦云锦,那会还不曾有过少男心思,只是单纯看待妹妹一般。苗苗将自己救回,无以为报,她又真的是那么纯洁如出水荷莲,那么善解人意如知心姐妹。

    他的眼里全是她,他的心里也全是她。

    “明儿个你俩到城里买些红烛,红缎子,再买上两件首饰,二十那天是个黄道吉日。”云申这话已说得明白。倒是让两个年轻人红了脸。苗苗摇着云申胳膊撒娇道:“爷爷,苗苗还不想嫁人。”

    “傻孩子,你俩这点心思,爷爷能看不出来?”云申宠溺地摸了摸苗苗的头,眼中闪着泪光。

    宋让“扑通”跪下,对着云申说道:“请爷爷放心,我必不辜负苗苗,若是让苗苗受丝毫委屈,便教我被万箭穿心而死。”

    云申忙扶起宋让,缓缓说道:“我自然是知晓你这孩子天性宽厚诚恳,老头子便是信得过你,才会将苗苗许托给你,我相信自己的这双眼睛还没昏花,不会看错于你,你不会教我失望的。”

    “爷爷,谁答应要嫁给他了。”苗苗跺脚,双手揉捏着衣角,全是少女的羞涩。

    两人在城里买了一匹大红缎子,足够二人嫁衣所用,布庄老板也是眼尖之人,见二人如此模样,还送上一小块绣花红绸,苗苗看着分外喜欢,自然是连连告谢。又请私塾先生写了份简单的聘书,礼书,迎亲书,又买上果干、牲畜、锦帛、粮食,至于河鲜和鱼肉,家中还有不少,自然是不用再买。三书六礼礼是宋让最后的倔强,苗苗本是百般不舍得花那么多银钱,奈何宋让一直坚持,说自己本就无父无母,苗苗又仅有一个爷爷在世,若不能做到明媒正娶,怎对得起苗苗,自己是万万不愿苗苗受哪怕一丝的委屈。

    敬天,敬地,敬长辈,拜天,拜地,拜高堂。云申特意邀请了平日间一同打鱼的同村一同见证二人的婚礼。缓缓掀开红盖头,那张略施了粉黛的俏脸,在红烛印照下,美轮美奂。

    宋让看着痴了。

第14章 无力徒劳

    “五郎,这几日我总想要睡觉,饭也吃不下,你带我找郎中看看吧。”苗苗有些睡眼惺忪,揉着腰说道。

    “嗯,确实看你近几日精神并不太好,或许是前几日受了些寒。”宋让安抚道。

    “苗苗想爷爷了。”苗苗终究是没忍住,还是说出了这句话。宋让心下叹息,一月前云申身子愈差,不久便撒手人寰,只留下苗苗与宋让二人相依为命。苗苗哭了许久,哭得呕吐不止。稍好些后,身子又有些差,嗜睡,不想动弹,总会伤感。

    宋让握住苗苗的手,也不知该怎得安慰,只能说道:“爷爷在天上看着呢,肯定是想我们好的,可不愿看到你天天想他而变得消瘦。过会回去之前,我买上一只小鸡,回家炖汤喝,放点三七冬虫,喝了后好好睡上一觉。”苗苗依偎在宋让胸前,轻轻点头。

    金城大街上,一个小厮打扮的瘦小汉子,对着身前身穿锦缎的华贵男子说道:“少爷,这金城太小,哪还有什么漂亮小娘子。我们不如去襄阳转转吧。”

    “呸,襄阳那也是你能乱来的地方?就是少爷在那也得低头哈腰,生怕惹上什么惹不起的人物。不过你说得不错,这金城确实太小,年年月月在这城里晃荡,谁家有姑娘都打听清楚了,一点意思都没有。”华贵男子摆开折扇,摇晃着脑袋说道。

    “少爷快看,那女子看着眼生,可能是乡下来的。”小厮指着前方不远处说道。

    华贵男子看去,那女子做妇人打扮,确实像是乡下之人。但是不施粉黛的容貌却是极好,给人清纯的好感。那人正是与宋让才从医馆出来的苗苗。苗苗自从嫁给宋让,鲜少再去打鱼晒网,肤色慢慢变白,又成了人妇,清纯中带着成熟韵味,让华贵男子看得直流口水

    宋让握着苗苗小手的手上更紧了三分,郎中说苗苗已有了三个月的身孕。那是自己捧在手心的宝贝,哪里舍得放开。

    正当此时,那小厮蹿到二人面前,神色嚣张地说道:“你这小娘子,我家少爷看上你了,跟我走吧。”

    宋让将苗苗护到身后,怒目看向小厮。小厮浑不在意,继续说道:“我家少爷能看上你家娘子,是她修来的福分,不要不识抬举。再瞪把你眼珠子抠了。”

    说话间,华贵男子悠哉游哉地走到二人面前,上下打量着苗苗,丝毫不掩饰眼中的污秽。苗苗被这目光盯地浑身不自在,又往宋让身后躲了几分。华贵男子身后又蹿出几个狗腿子,虎视眈眈地看着宋让二人。

    宋让眼中怒气更盛,自己虽然大伤未愈,但对付这几人还是绰绰有余。只是这是在金城城中,不愿多惹事端,拉着苗苗想要后退。那几个狗腿子怎能让他后退,连忙一哄而上,将二人围在中间。

    苗苗想要求华贵男子放过自己,怯生生开口道:“奴家已是人妇,还望少爷放过我夫妻二人,大恩大德,奴家必会烧香拜佛,教上天知晓少爷大恩。”面对这种纨绔子弟,最是难缠。

    “只要小娘子将少爷我伺候舒服了,自然就会放你回去。至于到时候,小娘子尝过少爷的滋味,想不想回去那可就另说了。哈哈。”说完,几人全都哈哈大笑起来。从言行来看,华贵男子早已经是惯犯,街上摊贩早就做鸟兽状溜走了。

    “将这小娘子抓了。”华贵男子咽了口口水,对手下吩咐道,又招呼小厮道,“罗福,先陪少爷回去准备起来。”

    那叫罗福的小厮应了一声,跟上华贵男子,临走前还不忘对那几个狗腿子说道:“动作利索点,别让少爷等急了。”几个狗腿子哈哈笑着,逼向宋让苗苗二人。几人驾轻就熟,形成合围之势,不让二人有可逃之机。

    看着几个狞笑的狗腿子,宋让以指作剑,迎向几人。手中无剑,威力差上不少,内力又无法动用,只是凭借太渊剑法,还是轻易就将几个狗腿子打倒在地。几个狗腿子本就只是好勇斗狠之辈,欺压寻常百姓自然不在话下,碰上宋让这种身怀武艺的,却不是对手。不过眨眼时间,几人已是瘫倒在地,哀嚎不止。

    华贵男子听到身后哀嚎声音,诧异回头,就看到自己的狗腿子们全都躺在地上。“哦?还是个练家子。”华贵男子收起折扇,“一群废物!”说完,飞起一脚踢向宋让。

    宋让侧身躲过,向着华贵男子踢来的右脚刺出一指,男子回身一掌挡过,落地后一招扫堂腿攻向宋让下路。宋让跳起,一指点向男子头部。二人你来我往,瞬间交手数招。

    男子横踢数下,宋让抵挡,这腿势沉重有力,也是名家所授,宋让到底重伤未愈合,渐渐有些气力不支。男子眼见宋让开始喘气,心下一喜,赶紧加大力量,不断逼向宋让,想要将他尽快解决。着急间,却是被宋让寻到一处破绽,男子贪功冒进,收势不住,宋让斜蹲一指,刺中男子会**。

    男子惨叫一声,跌落在地,双手捂住下体不断痛苦嚎叫。宋让没有再下杀手,只是看了眼蜷缩的华贵男子,衣着上全是黄泥,再没先前风流模样。

    “苗苗,我们走吧。今天本是个高兴的日子,全被这家伙搅和了。”苗苗心有余悸地拍拍胸脯,点头。

    小厮罗福躲在墙角,等宋让二人走远,才敢探出脑袋,看着已经痛到昏迷的男子,赶紧招呼几个狗腿子将自家少爷抬回府上,又让管家通知老爷。

    罗府,大厅。看着昏死过去的男子,坐在主位上的中年男子将手边茶杯全部扫落在地,对着跪在地上的小厮罗福问道:“谁干的!”

    中年男子身上散发的威压,让罗福不敢看去,头贴在地上,颤巍巍道:“小的不知,应当只是乡野村夫,小的当时就让人偷偷跟上,查探住址去了。”

    “哼!”中年男子冷哼一声,吓得罗福连同几个狗腿子全都趴地更低。

    “知府大人,令郎被伤了下体,不是大伤,只是……”一个头戴头冠的老人对着中年男子说话。

    “有什么直说。”这中年男子竟然是金城知府。金城知府罗永何坐知府位近十年,在金城势力根深蒂固,膝下只有躺在地上的罗久临一子。

    “公子明日就能醒来,只是下体受损,怕是再不能做男人了。”老人越说头放得越低,罗永何在金城的威势太过隆厚,老人只是小小郎中,根本不敢看罗永何一眼。

    “砰”,罗永何身边的茶几被一掌震得粉碎。大厅里的人纷纷将头埋得更低。罗永何原本是军旅出身,后因战场被流失射中,伤了根基,做了这金城知府。尽管十多年不曾动武,手上功夫还在。

    这时,跟随罗久临的一个狗腿子匆忙跑进大厅,对着罗永何说道:“大人,那两人就住在祢河边的云家埭。”

    “罗良,点齐人马,跟我去将这两个贼子碎尸万段。”大厅外迅速冒出一人,抱拳应诺。

    马嘶长鸣,罗永何浑身散发着无尽杀气,带着一众手下,浩浩荡荡向着云家埭赶去。

    宋让与苗苗二人哪里会想到他们接下来会面对怎样的命运,宋让搂着苗苗,坐在院子里,看着夕阳西下。

    宋让忽地感觉到地面有轻微震动,不由得直起身子。苗苗见他绷起,问道:“五郎,怎么了?”

    宋让摇头,很快,马蹄马嘶声传入耳中。二人相视一眼,顿觉不妙。

    几十匹快马很快就将小院围住。领路的狗腿子冲上前来,看了眼宋让,躬身对罗永何道:“大人,就是这人。”

    一众高头大马跃过低矮栅栏,将包围圈收得更小些。

    “啪”,罗永何一鞭子抽在地上,菜叶瞬间被抽得粉碎,地上被刮出一道沟壑。

    宋让见到那狗腿子,已知事情恐怕要糟,此刻便是逃跑,况且对方均是快马,人又怎么跑得过快马?

    罗良跃下马背,探爪向宋让抓来。宋让护着苗苗退后,捡起一支竹剑,迎向罗良。

    罗良右爪快速抓向宋让,手指筋骨分明,一看就是爪力惊人。宋让不敢托大,一记“积水成渊”抽在罗良手腕处。罗良却是丝毫都不在意,手上也不停歇直直向宋让肩膀抓来。

    宋让急忙躲闪。这罗良看来一身横练功夫极为了得,自己手中又只有一柄竹剑,杀伤大减,必须要取其要害才行。竹剑攻势变缓,力量加大,向着罗良头部不断攻击。横练功夫再是厉害,咽喉、双眼等处总归还是薄弱。

    罗良双爪虽险但短,宋让剑法又快又疾,攻向头部的剑法却又力量十足,攻势多变诡谲,一时竟是教他拿宋让不下。

    罗永何见罗良无功,不愿多费时间,朝身后几人摆手。几人抽出自己腰间制式长刀,挥舞着向宋让杀来。

    “抓活的。”罗永何吩咐道,“我要教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几人加入战团,宋让压力大增,竹剑很快被斩断。宋让只能弃了手中半截竹剑,步步后退,直到退至墙角,已是退无可退。罗良抓住宋让躲闪长刀的间隙,一爪抓在宋让肩头,削去一层皮肉,露出杂乱血肉,鲜血很快将肩头全部染红。

    宋让闷哼一声,苗苗惊呼,眼中全是担忧。她再是焦急也是无用。她哪里见过这种场面,眼泪止不住地流下,全无主意。宋让右肩已是抬不起来,还想要反抗,一柄长刀已搭在他喉前。

    宋让被摁在地上,动弹不得。苗苗也被抓到罗永何面前。

    “久临就是看上这小娘子,才遭了毒手?”罗永何面无表情地问道。小厮罗福蹿到罗永何身后,恭敬跪在地上,回答道:“回大人话,就是这小娘子,少爷就是被这贼子伤了。”

    罗永何挥手甩出一鞭,狠狠抽在宋让身上。宋让一阵痛呼,苗苗急得眼泪愈加止不住,抽泣着险些晕厥。

    “他当街想要强抢民女,便是死也是死有余辜。这荆州已没了王法吗?”宋让喊道。

    “王法?”罗永何大笑起来,那帮手下同样哈哈笑起来,听在宋让耳中,刺耳非常。“在这金城,本府就是王法,我罗永何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谁能阻我?”

    “小子,太不识相,敢伤了知府大人的独子,去到地府跟阎王讲王法吧。”罗良嘲笑道,说着,就要一刀斩向宋让。

    “慢着。”罗永何开口阻止罗良,“先挑断他的手筋脚筋,本府要让他尝尝这世上极致的痛苦。”

    “是,大人。”罗良领命,将刀尖转向宋让四肢,“噗噗”四下,将宋让四肢筋脉全部挑断。原本摁着宋让的四人也松开,退回一边,面露鄙夷地看着宋让在地上无力哀嚎。

    “太吵了,给他嘴堵上,一会让他看出好戏。”罗良随手在宋让身上撕下一块布帛,塞进宋让嘴里。

    “不识抬举。既然不想让我儿碰你,哈哈,那就让其他人来吧。罗良!这个小娘子交给你们了,一定要让这崽子看着,要教他好好看着。明白吗?”

    罗良淫笑起来,抱拳道:“属下定然不负使命,要让这两个贱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行了,这边就交给你了。”罗永何说完,调转马头,回府去了。

    天色全黑,全然看不见远处的天边。宋让无力地瘫倒在地,他浑身上下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耳边全是苗苗的凄厉喊叫。宋让被摆好位置,就是要让他好好看着自己深爱的妻子被几人无情侮辱。

    宋让的泪水已经打湿了衣裳,他发不出声音,只能拼命摇头,想要求他们放过苗苗。

    可是这都是徒劳。

第15章 太渊十三

    苗苗揽了揽身上破旧的衣裳,赤脚回到房里,脚下留下两道长长的血痕。她换上那件红色嫁衣,嫁衣的腰带有些紧,她比刚成婚的时候稍微丰腴了些。在铜镜前整理,重新挽起妇人发髻。双唇染上朱红,这次的红特别刺眼。家里不多的脂粉难以掩盖脸上的青紫,只能让惨白的脸色稍稍好看一点。眼眶有些紧,哭了一夜,已再没了半点泪水,只有泪痕挂在脸蛋上。

    她看向院子中的宋让,勉强笑了下,又很快笑不出来。眼中全是爱恋、不舍。

    宋让眼睁睁看着苗苗梳洗打扮,心里的不安愈加强烈。他的牙已咬出了血,张不开口,只能无声地摇头,他的泪一直不曾干过,双眼通红,充斥着血丝。他不敢看向苗苗,但又不敢不看。

    苗苗缓缓走到宋让身前,蹲下身子,轻轻抚摸着宋让的脸。

    “五郎。”苗苗的声音沙哑,嘴唇有些颤抖,“苗苗以后不能照顾你了。”

    宋让摇头,拼命摇头。他“呜呜”着,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他挣扎着,想要把嘴里的布帛甩出去,想要伸手抱住苗苗,却什么都做不到。

    苗苗的唇边开始渗出血来,与唇一样的颜色,红得刺眼,狠狠刺在宋让双眼,刺在宋让心上。

    “这一年多来,是苗苗过得最开心最幸福的日子。只是可惜,以后再没了。”

    嘴角的血越来越多,很快充满了苗苗整张嘴。宋让看到苗苗的腹部插着他一直扔在家里的半截璇玑剑。她用心爱之人的心爱东西结束自己。

    宋让不断用脑袋蹭着苗苗,他感觉到,自己在失去最最心爱的人。他的心像是被剜去大半,疼得快要透不过气。如此残酷,眼睁睁看着苗苗死在自己身边,自己却无能为力,甚至是将他抱起都做不到。他恨自己的无用,恨自己的无能,说好的不会让苗苗受一点委屈,说好的要照顾她一生一世,做不到了,都做不到了。

    四周没有声音,宋让已经麻木。只有头顶的阳光狠狠刺在两道身影上,这一刻只能存在很短的时间,一如所有美好终将逝去。

    一道身影晃晃悠悠地走在乡间小路,嘴里哼唱着小曲。这人六七十岁模样,头发黑白相间,两撇小胡子挂在唇上,唇色发紫带黑,身子有些胖,肚子挺着,背后背着一个药篓。

    “升阳益胃参术芪,黄连半夏草陈皮,苓泻防风羌独活,柴胡白芍姜枣随。”老头摇着脑袋,自言自语道,“这世道怎得就越来越难了呢?哎呀,老云头得鱼汤甚是怀念,这次路过金城,必要尝上一尝。”

    “怎得有股血腥之气?”老头快走两步,栅栏破败,院门砸乱,老头跨门而入,只见一男子斜靠着身子坐在地上,身上依偎着身穿嫁衣的女子。那身穿红色嫁衣的女子可不就是老云头的小孙女苗苗嘛,竟都长大嫁人了。

    男子目光呆滞,四肢瘫软,嘴里还被塞上布帛,不对,小苗苗怎得没了呼吸?

    老头赶紧走到苗苗身前,伸出一指探在苗苗颈部,双眼大睁,果真没了。“苗苗!”老头有些踉跄,他将目光转到苗苗腹部,一尺来长的剑柄,这剑柄有些眼熟,上刻“璇玑”二字,老头眯起双眼。

    看向男子目光有些动容,老头看了眼宋让被挑断的手筋脚筋,摇头叹息。

    “所幸才断了几个时辰,还能接上,真是麻烦,四根全断,可要费些功夫了。等你亲手将苗苗安葬吧。”老头将苗苗抱到房间床上,揉了揉腰,感慨道:“到底是老了,身子骨没那么利索了。”

    他回身又将宋让摆在门板上,从背篓中取出一个小包裹,包裹中有金针、剪刀等诸多工具,他小心地用自制的工具将宋让手筋接上,说话简单,但仅仅是接上一根筋脉,已是花费了两个时辰,老头额上都渗出汗水来。

    苗苗就那般躺在床上,双手叠在腰间,在她的身边,她的爱人如人偶般被老头任意摆布。

    屋内烛火袅袅,老头还在忙碌,终于,老头长长呼出一口浊气,自语道:“总算是将这小子的手筋脚筋给接上了,可累死老头了。”

    看着仍旧目光无神的宋让,他摇头:“心死大过身死啊,这让我怎得医他?”

    经过两日的休养医治,在老头看来,宋让身上已无大碍,只要再休养一段时间,便是陈年旧伤都可痊愈。只是对于心病,老头却是无能为力。

    “苗苗还等着你醒来安葬她,若是你能亲手将你妻子安葬,也算了却她一桩心事啊。”

    “苗苗受此屈辱,你就不想着替她报仇?”

    “那些个仇人,你就不想将他们手刃?”

    老头不断在宋让耳边喋喋不休,但总还是不能将宋让唤醒。老头终于是忍受不住,将宋让架起,把他扶到苗苗床前,大声对宋让吼道:“你睁眼好好看看,你的妻子!现在就躺在你的面前,自尽在你的怀里,你现在就算随苗苗而去,你有什么颜面面对苗苗!你摸摸看你冰冷的妻子,她被人侮辱的时候,你只能眼睁睁看着,你都知道仇人是谁,却不思报仇,你算什么男人!”

    越说越是来气,老头“哼”了一声,将宋让甩到地上,不愿再搭理他。

    “我还有很多的事要做,我还不能死,我要替苗苗报仇,要将那金城知府和他的一干手下全部杀死,还有师傅师兄的仇,我要去找到仇人,我还有那么多仇人,我怎么能死?”

    宋让的眼神露出一丝神采,他爬起身来,手筋脚筋虽被接好,但暂时还使不上力气,只能用手肘向前爬着,一直爬到苗苗床前。

    他趴在床边,看着脸色已经没有血色的苗苗,颤抖着伸出手,轻轻摸在苗苗的脸颊上,他的手抖得厉害,便是这最简单的动作,已是花费了他全身所有的力气。

    他的心像是碎成了千百块,怎么都愈合不了,心痛得难以呼吸。他张了张嘴,可是发不出声音。

    他转身向着老头重重跪下,叩头道:“多谢前辈救命之恩。”老头想要扶起宋让,宋让却是摇头,继续说道,“若不是前辈将晚辈骂醒,晚辈还不知要浑浑噩噩到何时。前辈再造之恩,无以为报,只是晚辈身上还身负血海深仇,待晚辈大仇得报之后当牛做马为奴为仆也是在所不辞。”

    说完,宋让向着老头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老头看他如此模样,也就不再阻拦。

    “你先与我讲讲到底是发生了什么。”老头问道。宋让便将自己与苗苗在金城遭遇罗久临之后的事全都说了一遍。

    “哎,人心不古,世道艰难,苗苗竟然受此灾祸。朗朗乾坤,竟然到处充斥着目无王法,罔顾人命的事。这大周天下并没有那么繁荣安平啊。”老头叹息道

    “还不知前辈尊姓大名。”宋让抱拳道。

    老头看着宋让,满怀深意回答道:“你可以叫我怀本。”而后又问道,“这剑是你的?”说话间,怀本将宋让的璇玑剑递到他面前。

    宋让看到这断剑,便会想起这剑曾是苗苗自尽的元凶。“实不相瞒,这剑是我师门之物。晚辈师门被灭,晚辈在道祖像中发现此剑。本是完整的,后被人斩断了。”

    “什么!你师门被灭?”怀本激动抓住宋让手臂,“怀相师兄他……”

    “你怎知我师傅他名讳?”宋让有些诧异。

    怀本缓缓坐到椅子上,眼眸中隐隐有泪光闪过:“你是温良恭俭让,宽仁慈善容中的哪一个?”宋让回过神来,他唤师傅作师兄,那便是自家师叔了。

    “清让拜见师叔。”宋让再次跪拜。

    “好孩子,起来吧。”怀本托起宋让。宋让又与怀本讲述了道观被灭的事,怀本一阵唏嘘。摸索了一阵,从怀里掏出一张羊皮纸,递给宋让:“该是合该一处的时候了。”

    宋让展开看着,疑惑道:“这是……”

    “太渊十三剑。”

    宋让将目光退回到羊皮纸上,“一念定渊,混渊破崖,太渊十三剑?”原先师傅传授太渊剑法,只有七式剑招,剑招多是快捷,但这张羊皮纸上,却又是六招,粗看一眼,都是大开大合的招式,威力更大。

    “当年师傅传下这‘太渊十三剑’,我只想学医治人,觉着这六式剑法太过刚烈,不愿交与师兄,遂终日寻思下山远游。师兄清净无为,也就随便我将这六式剑法带下山去。”

    “还是先将苗苗入土为安吧。”怀本看向苗苗,再看向宋让,心下又是一阵叹息,这孩子忒也命苦。

    怀本将宋让稍作易容,才敢放他去到金城。宋让寻了家棺材铺,买上一副棺材,一路扛回,便在院中挖了块墓地,将苗苗好好安葬。宋让还寻了块扁平石块,在上刻“爱妻云苗苗之墓”。

    “此地莫要久留,这罗永何不是善类,知你住处,很可能会再次派人过来寻你,你切记找他处藏身。”怀本对宋让提醒道。

    “多谢师叔教诲。”

    “一家人哪说两家话,你这伤势还要再休养一段时间。”怀本看了眼宋让,幽幽道,“我也知无法劝你什么,便是换作是我,也必然做不到放下这仇怨。”宋让仇恨坚毅的眼神让怀本欲言又止。

    “师叔。”

    “也罢,只愿你莫要被仇恨迷失了双眼。时刻记得温良恭俭让,宽仁慈善容。大仇得报之后,善而为人。”

    “清让谨记。”宋让恭敬道。

    “天下攘攘,我还需要继续远游。我治不得这大周天下,只愿少些医患,少些人受病痛折磨。”怀本背起行囊药篓,慢慢向东方走去。“相使一药助一药,相须互用功效添,相杀能制它药毒,相畏毒性被制限,相反增毒要记牢,相恶配伍功效减,单行无须它药配,七情配伍奥妙显。”

    “恭送师叔。”宋让拜别。

    “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眼花耳热后,意气素霓生。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

    宋让将手中断剑舞得飞快,积水成渊,再接一招临渊岳峙,再来一记碧落渊陷,太渊十三剑耍得越来越快,越加熟练。他不由感慨,有了后六招,武功应当可以大有精进。但是宋让剑舞着舞着,却总觉着有些不对。

    这剑招像是十三条细流,各自互不相合,使出来虽不影响,但总觉得好像少了个总汇,或者说是开源。可思来想去,师傅都不曾提过有甚总纲,便是师叔也同样如此。太清心经与太渊十三剑虽有渊源,但却又没有办法去联系在一起。到底是少了些什么?

    宋让心思乱转,不得其法。一个分心,招式上出了差错,原本是想要在龙渊剑鸣后接上一招天渊之别,手上却使了一记烽火连渊,手里断剑不受控制地被磕飞出去,狠狠嵌进路边两块石缝之间。

    宋让懊恼拍头,怎么如此粗心大意,练武怎能分心,若有不慎,可容易走火入魔。

    他走到两块大石头前,伸手握住剑柄,想要将断剑拔出,一下子竟不曾拔出。他才注意到,断剑被卡在两块大石块之间,手柄不知怎得被石块卡住。宋让也不在意,反正也是寻思不到心中想要的答案,随手搓动剑柄。

    “八卦九宫看掌上,五行四象在人身,明了自通神。”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

    “咔擦,咔擦”剑柄上传来轻微的机括声音,宋让嘴上念叨着道家经典,却是不曾在意到。

    “人道渺渺,仙道茫茫;鬼道乐兮,当入生门;仙道贵升,鬼道贵终。何为人道,何为仙道,何为鬼道,都是什么,想不明白,实在想不明白。”在宋让看来,他自己也不知自己在说些什么。

    便在这时候,宋让只觉得手上一松,抬手一看,剑柄竟自断剑刃处脱落。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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