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何千尹?尹千何?
晚上十一点半,眼皮打架、眼睛刺痛、手上还拿着彩铅马不停蹄地改设计图稿的何千尹简直想大喊三声。
这一个月来忙得要死不活的,还接连加了几天班。她每晚回去经过小吃街时,都是看到人家大半夜出来吃夜宵,而她,连吃夜宵的力气都没有。
唉,没办法,谁叫她遇到了一个挑剔的总监和唠叨的客户呢?工作热情都被他们消磨殆尽了。
“千尹,我搞定啦,你怎么样?”
坐在对面的小文欣喜的声音刺激了无精打采的何千尹,她像只被戳的青蛙一样反应激烈:“什么?你这么快?啊,我还早呢!”
“那我不陪你喽,我男朋友在楼下等。你也早点回家吧,不要画得太晚。”小文三两下就把桌上东西收拾好了。
何千尹从抽屉里拿出她的可可粉和蜂蜜,“慢走,不送。真是的,你们两口子就知道虐我们这些单身汪。不过啊,我还是觉得一个人的自由好。”
“我就看你抱着你的独身主义过一辈子。”
“哼,反正我也不怕孤独,如果遇不到对的不嫁就是。宁可枝头抱香死,绝不为结婚而结婚。”
小文鼓掌,“好高尚,那你大半夜就只能一个人回去了。”
“去去去,快朝你的白马王子投怀送抱去。我也冲杯甜可可自己甜蜜一下,顺便醒醒神。”
“好好好,不打扰你了,大设计师,明天见。”
“嗯。”
何千尹拿着杯子站起身准备去接热水,却感觉身体一阵下沉,似乎被什么东西拽着。
她好不容易才从椅子上挣扎起来,刚一迈步,忽地天昏地暗,世界在眼前摇摇欲坠。还没来得及站好,就两眼一抹黑,径直往地上倒去。
最后还听到手中的杯子“哐”一声落地而碎,以及,小文尖利的叫声:“千尹……”
一个女孩啜泣的声音飘荡着,越来越近,渐渐在何千尹耳边清晰起来。
“咦,怎么回事?我这是怎么了?”何千尹自己问着。
意识还是有些恍惚,但想起来了,“刚才好像是晕过去了。”
“千何,千何,醒醒,醒醒……”一个男人的声音。
“肯定是小文的男朋友,总是把我的名字念反。”
人中被掐了一下,何千尹不由得轻哼了一声。
又一下,这次是虎口。何千尹使劲抬了抬眼皮,觉得痛,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是脖子在痛。
“嘿,醒了醒了。”
何千尹才看清凑到自己面前的两张脸,“啊……你们谁啊?想干嘛?”
不是小文和她男朋友,而是两个陌生人,最重要的是,还是两个穿着古装的陌生人!
陌生人脸上先是喜悦后又迷惑,女的有些焦急地说道:“姐姐,是我啊。”
“小文呢?这是哪儿?你们又是什么人?”
站着的一男一女奇怪地对望了一眼,男的说道:“女儿,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连爹爹和妹妹都不认得了?”
“爹爹?妹妹?”
何千尹觉得有点发毛,转动着眼珠朝四周看了看。果然,“古意盎然”的屋子,“古意盎然”的床,再加上“古意盎然”的人,整个一个穿越情景啊!还算是舒适一点的场景呢!
“难道,这是古代?”何千尹纠着眉眼吐出几个字。
“古代,什么古代?姐姐你可别吓我!爹,怎么办?姐姐看起来好奇怪?”
那女人……好像应该说女子,看样子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小姑娘见何千尹问得愈发奇怪,顿时花容失色,说哭就哭,如带雨梨花般向何千尹扑来。
何千尹连忙伸出双手撑住女子的肩膀,以防她真的倒在自己身上。
“哎,等等,等等。小妹妹,先别急,有话慢慢说。这会儿我可能受了什么刺激,思维有点混乱。你先回答我几个问题好不好?”
对于看了那么多电视和小说的现代人来说,穿越事件看着觉得遥不可及,真正发生在自己身上时也会惊慌。但是,绝对不至于一无所知,完全陷入迷茫。
何千尹竭力保持镇定,决定先问清楚自己穿到了何时何地、穿成了何人以及穿越契机是什么再说。
“小妹妹,我问你。这是什么朝代什么地方?我是谁?还有,我刚才做了什么?”
小姑娘止住啼哭,抽抽嗒嗒地答道:“这,这是大齐京城,你是尹千何,我,我是你妹妹尹千仪,你刚才悬梁自尽,亏得我和爹发现的早,才把你救了下来。姐姐,你为什么要这么傻?”
“悬梁自尽!”
何千尹瞪大了双眼。什么鬼?原来自己刚才差点成了吊死鬼!
长舌头!她不禁打了个寒颤,忙卷了卷自己的舌头。谢天谢地,还好没变长。
话说回来,尹千何?这还真是专门为她准备的穿越角色。何千尹的嘴角无奈地抽搐了两下。经常有人搞不清她叫何千尹还是尹千何,谁叫她的名字正反都能读通呢。
啊,果然穿越了。真相明确,何千尹的镇定突然跨了下来,心中狂乱,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不知道真正的自己怎么样了?会不会已经死了?要是死了,那爸妈怎么办?虽然还有个在读大学的弟弟,但是好不容易养大的女儿说没就没,肯定还是会伤心欲绝的。
如果何千尹已经死了的话,那一定就是猝死,死于服装设计的战场。果然设计师什么的最容易猝死了,早知道当年就不学这个了。现在弄成这样,真是无颜见爹娘。
何千尹陷入自我意识当中,想到抱着自己的尸体痛哭的父母,竟难过得哭了起来。
“千何,你哭什么?不是没事了嘛。”
自称是妹妹和爹的两人忙上前安慰。何千尹也不管,自顾自地流了一阵眼泪。
流完泪,忽又怪自己瞎哭,又不是真的死了。有的人肉体虽然死了,但精神还活着啊,比如她何千尹。
既然还活着就得想个办法回去才是,才不要待在这个没亲没故的古代(旁边这两个不算)。就算让她在这里当皇帝她也不干,在没电脑、没手机、没冰箱又没空调,甚至连电都没有的古代,做皇帝都不如回去做个小白领生活舒适。
可是,怎么回去是个大难题。她既不是遇到五星连珠这种奇异天象穿越的,又不是走了中彩票的运捡到上古神器穿越的,那靠什么再穿回去?
“为什么我要穿越得这么平凡,这么莫名其妙?难道只有再死一遍才能回去吗?”何千尹越想越着急,又没人可商量,只得暗自呐喊。
第四章 这人是谁?
尹千何好不容易才踮着脚把房契递到柜台上,伙计拿起来扫了两眼,问了句:“这是姑娘家的房?”
尹千何道:“当然是我家的,不然我怎么拿来当?”
“是清水巷那个尹家不是?”
尹千何不知道尹家那个巷子叫什么,便问尹千仪:“我们那儿是叫清水巷吗?”
尹千仪惊道:“姐姐你连这都忘了?不就是清水巷嘛。”
“哦。”尹千何又转对当铺伙计说道:“对,就是那儿。”
“那家儿我倒是知道,难怪要来当房。”伙计口气稍显不屑,“姑娘打算当多少?”
尹千何没计较,反正人家不屑的肯定是尹宏昌,看来他败家败得都出名了。
问她要当多少,她还真不清楚。虽然她出门时她爹嘱咐过要一千五百两银子,但她对银子没概念,根本不知道这一千五百两究竟是多少,只好又低声向尹千仪求助。
“千仪,一两银子是多少钱?”
“一两银子是一千文钱呐。”
“一千文啊?”尹千何想到如果自己再问一文钱是多少钱,估计尹千仪也答不出来,便换了个问法:“那一文钱能买些什么东西?”
“嗯……我们早起吃的炊饼是两文钱一个。”
“两文钱一个。”尹千何换算了起来,一个炊饼按一块钱算,一文钱大概相当于五毛钱,一两银子是一千文,也就是五百块,那一千两就是五十万。
什么?京城一栋带花园的别墅才卖七十五万而已!这也太便宜了吧!不行,至少得加到一百万,好歹得上个七位数啊,不然怎么对得起这地段。
尹千何略加思索后,向当铺伙计说道:“至少两千两银子。”
伙计淡定地摇头,“太多,太多,八百两。”
“哇,你这价砍得也太夸张了吧。你说一千八百两还合理点儿。”
“姑娘,我跟您说,我出这个价儿已经很公道了。您家那房我知道,多少年的老屋了,不值这么多。”
“再是老屋也有那么大呢,你知不知道行情啊,京城那么大的宅基地多难得。”
“这样吧,我再给您加二百,不能再多了。”
“不行不行……”
尹千何为了价钱的问题跟当铺伙计争了起来,争到了一千三百两银子,尹千何还不甘休。
尹千仪在一旁拉了拉她的袖子,道:“姐姐,一千三就一千三。我们欠赵老爷一千二百两,还了还剩一百两,够了。”
“傻妹妹,能多挣点儿怎么能不争取呢?钱还嫌多啊?”
尹千何又对伙计说道:“你可不能欺负我们不懂,我爹可是老生意人了,我们出门时他再三叮嘱说少于一千六百两不当的。你们要是出不到这么多,那我就换别家了。亏我爹还说你们家出价公道呢,我看也不过如此。”
说着便要把房契拿回来,这时,里屋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既是尹老爷家的千金亲自来了,就一千六百两吧。我曾与尹老爷做过一笔生意,还算有点交情。如今他有难处,我也该尽些绵薄之力才是。”
里屋被帘子隔着,看不见说话的人。只听得这声音从容而沉稳,犹如平静而又宽阔的湖面,丝毫不起波澜,一下子就把尹千何的全部注意力吸引过去。
这人是谁?声音听着让人感觉这么舒坦。难道这就是良言一句暖人心的效果?
伙计听了那人的话,立马转变了态度:“姑娘,既然咱们东家这么说,我也不跟您争了。我看您像是第一次来当东西,跟您解释一下,我们以一年为期,若一年之期过后您不来赎,就是死当,那您家的房就归我们了。若您一年内要来赎,那我们每月取利二分五,到时您要本利一起还了才能赎回。”
“月息两分五,也算高利贷了。”尹千何心想,“高利贷就高利贷吧,谁叫自己没钱。而且,一年后自己还不知道在哪儿呢,先解了眼前之困再说。”
“好。”
“既然说好了,我这就给您写当票。”
伙计拿出当票写了起来,边写边高声喊着:“上漏下湿,破旧房屋一栋,一千六百两。”
“好好的房子,怎么就给你成上漏下湿了?”尹千何气道。
伙计嘿嘿笑道:“我们典当行的规矩,姑娘别介意。另外,还请姑娘及家中人早日搬出去,我们也好去收房。”
“知道了。”
“不必搬了,”又是刚才那个声音,“还是请尹老爷和尹姑娘继续住着吧。”
这人倒是仗义,连尹家亲戚都不愿帮尹宏昌了,他只与尹家做过一笔生意就肯如此帮忙,不知是个什么样的人?
“多谢这位先生,我爹能认识您真是幸运。”尹千何朝着里屋说道。
“尹姑娘客气了。”简短的回答,没有虚与委蛇。
把房契换成了当票和银票,尹千何和尹千仪便离开了信恒当。
刚走出没几步,就看到旁边一家铺子在拆招牌,还贴了出租告示。那铺子铺面虽然不是很大,但位置很好,就在观桥边上,门前行人如梭。
尹千何萌生了租这铺子的念头,便上前向站在门口指挥人拆招牌的长者问道:“这位大叔,请问一下,你们这铺面租出去了吗?”
那人回头答道:“还没有,昨儿才收回来的。怎么,姑娘想租?”
太好了,看来今天运气不错。尹千何心中一喜,说道:“对,能租给我吗?”
长者道:“谁都能租,只是租钱可不便宜,每月八两银子,姑娘可要租?”
才八两而已,便宜。尹千何忙点头,“嗯,我要租。”
长者笑道:“你这小姑娘倒是个爽快人。好,我这铺子就租给你了。你打算租多久啊?”
“先租个半年吧,如果生意做成了再继续租。”
老者道:“好,但要先付三个月的租钱。”
“我这会儿没现钱,只有银票,等我去兑了银子再把钱给您送来,您看成吗?”
“成。不过,你今日就得送来,否则这铺子保不齐就租给别人了。”
“别别别,我待会儿一定给您送来,您千万要给我留着。”
与老者谈完,尹千何便让尹千仪带路去找交子铺兑银子。
忙活了半日,总算把租铺的事办好。这一出门就办成两件大事,尹千何心情大好,走起路来都裙裾带风。
如今,既有了本钱又租到了好商铺,对开店来说是个好开端。接下来就要好好考虑怎么做这生意了,毕竟这里还没有出现过卖成衣的服装店。
首创虽占尽了先机,但也需克服许多前所未见的困难。各行各业的先锋人物也是一路披荆斩棘过来的,所以地位才会那么高。从今以后,她尹千何也即将走上这条伟大的开创者之路了,撇开那些不可预知的难处,光是想想都令人有点儿激动呢。
第五章 怎么画设计稿?
回到家中,尹千何向他爹询问了一下信恒当的老板是谁。据他爹说,那人是京城有名的富商秦二爷,为人慷慨,素喜助人。尹家确在一年多以前与他家做过一笔生意,没想到他还记得。早知道应该去找他借钱,不去找那赵老爷了。
看来这秦二爷口碑还不错,以后若有机会见到,应该好好感谢人家才是。不过这都是后话,先把最要紧的事做起来才是。
她当日便把尹家房契换来的银子分配了一下,一千二百两的银票给尹宏昌去还了债。其余的都兑成了银子,她自己取七十两做开店的本钱,剩下的就全交给尹千仪。
据她观察,尹千仪这个妹妹是属于外柔内刚型的人物,外表温婉可人,内在却有一股坚韧劲儿。在尹家遭此变故后,她很快就承担起了操持家计的责任,稍加锻炼就做得像模像样的了。最重要的是她厨艺不错,做的饭菜很是可口。因此,家中之事就她由管着,钱自然也交给她。
说到底,这并不是尹千何的钱,还是要还给真正的尹家人。而她要的那一百两是她为尹家在当铺多挣到的,也就心安理得地收下了。
再说那位尹老爹,还是一副老爷样子,每日吃饭还要抱怨菜太少,吃得不够好。家里的事他一概不管,只知道坐在厅里抚膝嗟叹,尽说些自己没用、对不起祖宗的话,对那些害得他破产的人却骂都不敢骂。
尹千何有时看不过去,就会说他两句,让他想办法出去谋生,好重振家业。但他只把这些话当耳旁风,根本不听。总之是个扶不起的阿斗,靠不住,还是靠自己得好。
她自从租了观桥旁的铺子后,便一心扑着开店的事上。
先是店名的问题,店名就像人名一样,要让人容易记住才行。她凭着第一感觉起了个“云想衣”,自然是女装店。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抚槛露华浓”,中学的时候为了应付考试作文狂背了那么多诗词还是有点儿用的。她对这名儿还算满意,当即去找木匠订做了一块招牌。
最重要的事当然是货物问题。直到这一步,尹千何才发现自己把事情想得太简单。
她本来想的是自己设计衣服找裁缝批量做,之后再拿到店里去卖。为此,她特意熬夜把自己和尹千仪的每一件衣服都研究了一遍,包括样式、面料、颜色和细节等,又跑到街上观察记录了一番,大致情况算是已经了然于心。但当她准备画设计稿时,困难就出现了。
前面的一帆风顺让她忘乎所以,她几乎完全忽略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在这个时代,她该怎么画设计稿?
没有电脑辅助设计就罢了,铅笔、针管笔、彩铅、马克笔也一样没有,唯一有的就是和水彩比较像的水墨。
尹千何在学设计时学过些水彩上色,毛笔还能用,但不打底稿就画设计稿还真做不到。
她拿着笔和纸在房中瞎画了一通,果然行不通。墨一落在纸上就慢慢洇化开来,根本没法细细勾廓。
古人那些漂亮的花鸟画、仕女画都是怎么画出来的呢?难道是自己买的墨和颜料不好?
这墨可是字画铺老板特意推荐的好墨,说是很多画师都用这种。因此,尹千何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是她自己技术不行啦。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一门技术难倒穿越女。没想到,她的宏图伟业竟被阻在这种小问题上。早知道会穿越,就该去学学国画的,这时候就能派上用场了。
尹千仪来叫尹千何吃饭,却见她一手执笔、一手摸着自己的鼻子坐在椅子上发呆,大半个鼻头都已被墨染黑。
尹千仪噗嗤一下就笑了出来,笑声打断了尹千何的沉思。
“千仪,你笑什么?”
尹千仪道:“我笑姐姐你在鼻子上画起画来了。”
“是嘛?”尹千何把自己的手伸出来一看,可不是,手指上不知什么时候沾到了墨,在鼻子上磨那么一会儿,还不把鼻子摸黑了。
尹千何也笑了,“我这不是画画,是在鼻子上研磨呢。没事儿的,待会儿洗掉就是。倒是画图的问题烦死人呐。”
尹千仪看了看桌上摆着的一堆纸,画的都是女子,只是有点糊罢了。
“姐姐你这是在画仕女图吗?”
尹千何拿起其中一张画说道:“什么仕女图啊,我是在画服装设计图,就是我不会画画,老画不好。你看这都画成什么样了!千仪,你会不会画画?”
“姐姐你又没学过,怎么会画呢?我学过几年,但也不算很通。”
“你会啊,那你能教我吗?”尹千何喜出望外,但忽然又觉得不太对,“咦?为什么你这个妹妹这么多才多艺,而我这个姐姐却什么都不会呢?”她指的是原来的尹千何。
尹千仪听后脸色微变,眼神躲闪起来,“这,这些往事姐姐你忘了就忘了吧,不重要了,我今后一定会加倍对姐姐好的。呃,你若真要画的话,可以试试用朽笔,不要直接用毛笔画。”
尹千何看她敷衍了两句就转移话题,便猜到这里面肯定有隐情,看来这两姐妹似乎不像她这些日子看起来的这么简单。但当下她最关心的还是图纸问题。
“朽笔是什么?”
尹千仪见自己的话顺利引开了尹千何的注意力,心中舒了一口气,开始给她讲解起来:“朽笔就是用柳炭条起稿,起好线稿再作画就不易出错了。我以前画花鸟时都是这么画的。”
“真的?太好了,我需要的就是这个能打稿的东西。千仪,你真是我的智囊团,我爱死你了。我这就去买这什么朽笔。”
尹千何喜得从椅子上一窜而起,立刻向门口飞奔过去。
“诶,姐姐,等等,柳炭条可以自己做的。”尹千仪忙跟在后面喊了一句。
尹千何又刹住脚返身回来,“怎么做?”
“先吃饭吧,吃完饭我再教你。”
“不行,我这会儿就想学。好妹妹,姐姐着急啊。你看我们那店铺都租了一个星……啊呸,租了六七日了,这么干放着就是把钱往水里丢啊。”尹千何摇着尹千仪的手臂求道。
尹千仪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好吧好吧,我教你就是。另外还有一事,纸还是用熟宣纸。我看你用的都是生宣,容易洇水,不好用来画你这种图的。”
“是,多谢尹先生教导。”
“呵呵呵……”
第六章 是不是绫罗绸缎?
尹千何照着妹妹教的方法做起了柳碳条。先是去河边折了些新鲜柳枝回来,把皮剥了,再到火上点燃烧一小会儿,然后用湿布闷熄。其实,就是让柳枝不完全燃烧,之后就能得到木炭条。
尹千仪说本来柳炭条是有得卖的,但卖的那种都是整根烧好的,拿在手上画完稿手就特别脏。而自己做的话就可以留一部分柳枝当笔杆,用起来既干净又方便。
尹千何对“古代”的认识不断被智慧的古人刷新。不仅有木身马尾头的牙刷,还有柳条做的炭笔,真是太令人佩服了。
有了柳炭条,尹千何就可以打稿了,画起图来得心应手许多,不出半日便画好了一张女装效果图。虽然画工不那么令人满意,但她毕竟是在用水彩技法画国画,要求不能太高。
她画完后找尹千仪帮她润色了几笔,倒是收了画龙点睛之效。
效果图是画好了,没有打版师画结构图,不知道这边的裁缝能不能直接把衣服做出来。按理说应该可以,他们做衣服好像一般都是量个尺寸凭经验做的。只要给他们选好面料就行了。
说起这面料,不知道这里具体有些什么面料,是不是都是绫罗稠锻?这倒是要专门找布庄了解了解。
次日一早,尹千何便出门找布庄了解面料去了。对于服装设计来说,选择面料也是极为重要的一环,同样的款式用不同面料做出来可能会有天壤之别,当然,也有可能会有意外惊喜。
她在家附近的西华街上找到一家锦绣布庄,这布庄门面又大又阔气,想来是个品种齐全的好地方。
她信步走进布庄,见掌柜和伙计都在忙着招呼其他客人,似乎无暇顾及她,便自行选看了。
货架上的布匹琳琅满目,花色繁多,但她大多叫不上名儿来,只能东看看西摸摸,有特别看中的就仔细研究研究。
有个伙计腾出空了,便来问她:“这位姑娘,想买什么样的布?”
“我也不太清楚,看着好就买。你能给我介绍介绍吗?”
“那姑娘您是要做衣裳呢,还是做别的用处?”
“做衣裳?”
“您自个儿穿?”
“对,我穿。”
“那就这个吧。”伙计转身去架上取了一匹红地黄花的布来,“这是我们新进的缥色折枝海棠花软缎,最衬您这样标致的姑娘了。这时节做成衣裳穿保准美得天仙儿似的,走在路上肯定人人都回头看您。”
女子被人夸漂亮自然都是高兴的,尹千何也不例外,被说得眉开眼笑的,“你这位小哥可真会说话,想必你们生意这么好,你这张嘴的功劳也不小。”
她细细研究了这匹布,布料看着光洁平滑,摸着质地柔软,确实很舒服。
“那这缎子多少钱一匹?”
“整一匹是一吊八百钱。”
尹千何已经向尹千仪打听好货币问题了,一吊钱可兑一两银子。这布匹看起来有一米多宽,但不知道有多长,她没法转换价格。
“你们这一匹布长度是多少?”
“姑娘您这话问的,我们可都是按制法做的,一匹布当然是四丈有余。”伙计有点惊讶地说道,可能还没人问过他这种“蠢问题”。
丈和尺这种基本单位尹千何还是懂的,便没再继续“蠢”下去。随后,又了解了其他一些看着不错的布匹,各色素帛、素绫、纹绫、薄纱罗、花缎、轻容纱等等,皆是上好的面料。
色彩也是多种多样,像霜色、水色、铜绿、黛绿、嫣红(为什么没有姹紫)、绯红、海棠红、鸭黄、鹅黄、杏黄。许多颜色都与一千年后通用的名称不一样,比如,精白、缟色才能称得上白,而月白、雪白都有些泛青,霜色则类似高级灰。
纹路则以平纹居多,也有斜纹,有紧密些的,也有稀疏些的。
一圈问下来,尹千何粗略估计了一下,若是用这些布料做一身衣服成本可不低,单价估计都得在一两吊钱左右才有的赚。
“你们这里有没有不是丝织的便宜些的布料?”
话一出口,布庄伙计热情洋溢的脸立刻冷却了下来,伸手往角落那边一指,懒懒地说道:“喏,那几匹麻布就便宜。”
那角落斜躺着几匹灰黄黯哑的布,十分不起眼。若不是伙计指出来,尹千何还真注意不到。虽然这布看起来很粗糙,但与她以前穿的亚麻衣服的衣料有几分相似。
“能拿一匹过来我看看吗?”
伙计似乎不太情愿,嘟囔了一句:“姑娘,您都又看又摸地看过这么多匹布了,到底买还是不买?”
“看好了我就买,难道你们开店的还不让客人看货不成?”
尹千何也不怯懦。要知道,她以前去逛各种服装店了解时新衣服款式的时候,可都是一件件试过来又不买的。这是她做设计的必要功课之一,哪怕是冒着服装店店员的各种嫌弃和讨厌,也是要厚着脸皮上的。因此,布店伙计的态度在她面前不过是小场面罢了,还震慑不住她。
伙计只好又拿了一匹麻布过来给尹千何看。她刚接过手就“呀”了一声,这麻布有点扎手,跟亚麻衣服质感完全不同。这种布若做成衣服穿在身上,肯定会皮肤发痒,绝不能用在她的设计之中。
从锦绣布庄出来,尹千何又去了几家别的布庄,情形都大同小异,无非是大店货物品种多且以丝绸类为主,小店货物相对单一些且以麻葛类为主。
转了半日,尹千何算长了不少见识,也理清了云想衣的产品定位,结论是她只能做中高档服装。
第一是因为丝织类布料种类多且舒服漂亮,是做衣服的首选。
第二,想要赚钱还是要在富人身上下手。在这个小农经济时代,大多数普通百姓还是过着自给自足的日子,自己织布自己缝衣,不会来买她店里的成衣。而且,许多人生活贫苦,根本没有闲钱。毕竟这时的总体生产力还比较落后,不可能跟二十一世纪相提并论。即使她自己想要简单地活下去,也必须在这个社会法则中努力摸索。
没有商场和服装店逛,逛逛布店也好的。尹千何逛完便买了几匹布,打算回去找裁缝先裁两件样衣出来看看。
第八章 不流行石榴裙吗?
尹千何根据自己买的布又画了几张效果图,款式大体都差不多,无非就是常见的上襦下裙,再加外罩的褙子(直襟长外套,可敞开穿,也可利用丝带在胸前系起来),以及一条飘逸的长披帛。
她最初也想过要加些新元素到设计里去,但转念又想到服装店对于这个时代来说已经是新鲜事物了,还不知道有多少人能接受。如果她再卖些“奇装异服”,那估计就会真如他爹说的那样没人光顾了。起步的时候还是稳扎稳打尊重传统得好,等以后做好了再考虑引领时尚这种事也不迟。
她此次设计的系列以“春日寻芳”为主题,主打“轻盈、温暖”理念。
春季万物复苏,人也喜欢穿些比较鲜亮的衣服,所以她选布料时以色彩明快纯净的为主。
这里的人春天多会到郊外踏青,裙就以轻薄的罗来做。当春风抚面时,裙裾飞舞,美感十足。但裙幅不宜过多,四五幅足矣,裙摆也不宜过大,要是被风掀起来可就不雅了。
另外,初春天气变化大,忽冷忽热,襦和褙子要用厚实的缎,以防受凉感冒,风度要要,温度也能不丢。裙子里面反正都会穿衬裤的,可以不考虑这一条。
尹千何画完设计图便把尹千仪找了来,想让她看看自己的设计有没有什么问题。
“千仪,你来看看我设计的这些衣服,给我提点意见。”
尹千仪把每一幅设计图都仔细看了一遍,然后说道:“都挺好看的,只是这石榴红的裙颜色太鲜艳了些。”
“是吗?还好吧,我在街上也看到有人穿的呀。”
“那大概不是正经人家的女儿吧,像这种石榴裙一般只有青楼女子或舞姬宴舞时才会穿。”
尹千何因为以前老听说“拜倒在石榴裙下”,还有很多诗词里也有提及,她理所当然地就认为石榴裙在古代很流行,便特意设计了这么一款。
“啊,你们这儿不流行石榴裙吗?明明老听人说‘拜倒在谁谁谁的石榴裙下’的。”
“芙蓉为带石榴裙。前朝时石榴裙确实很受女子青睐,而本朝之后,渐渐的就不大有人喜穿石榴裙了。”
尹千何才明白,原来她的观念竟然落后了。这说出去恐怕要被人笑话的吧,她可是一千年后的人呐。
她还想给自己做一条的呢,现在只好放弃了,“既然如此,那这款石榴裙就不做了。那匹石榴红的布就用来裁些披帛,我再配些淡雅的颜色,你有空帮我设计几款绣在披帛上的花样子吧”
“嗯,好。要什么类型的,花卉或是动物?”
“这个季节当然要花。我想想啊,既然要淡雅,那就来一个菊花花样,再一个应景的桃花。嗯……还有柳枝。先这三个,辛苦你了。”
“姐姐才辛苦呢,我不过是帮个小忙而已。”
“呵呵,以后可能还会要你帮很多忙的,到时候可别抱怨。”
“怎么会?姐姐从不曾抱怨过一句,我又怎么会抱怨姐姐呢?”
尹千何只是随口开个玩笑而已,没料到尹千仪却急了。
“千仪,我说笑的啦,别这么认真。我知道你是个好妹妹,不想那个老爹,指望不上。”
尹千仪又叹息一声,说道:“爹也只是不太适应而已,慢慢会好起来的。”
“但愿吧。别说这些了,你知道哪儿有手艺好一点的裁缝吗?衣服要赶快做起来了,不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正式开张。”
“我们隔壁巷子口就有一个王裁缝,手艺不错,以前我们找他裁制过衣裳。”
“光是他一个人的话,做起来太慢了,还有没有别的裁缝?”
“不只王裁缝一人,他们一家三口都做衣服的。至于其他的我就不清楚了。”
“那好,你待会儿带我去找他问问看。”
吃过饭后,两姐妹便带着设计图稿和布匹前往王裁缝家找他去了。
王裁缝彼时正在裁剪缎子,他是认识尹家姐妹的,尤其是跟尹千何还比较熟。
“哟,尹家姑娘来啦,今儿是来做衣裳的吗?”
尹千何见他与自己似乎很熟捻,便当做已是熟人了,又看他不过三十多岁的样子,心想喊大叔把人喊老了,还是称呼一声大哥吧。
“王大哥,吃过饭没?”尹千何寒暄了一句。
这一声“王大哥”听得王裁缝直愣住了,心想这尹姑娘今天怎么像是变了个人。
旁边他的女人邓氏看他站在那里盯着尹家姐妹发愣,便用剪刀背狠狠地在他腰上戳了一下,酸溜溜地说道:“你个不晓事的,人家尹家大姑娘招呼你呢,你好歹应一句。怎么,魂儿掉啦?”
王裁缝被戳得生疼,转头骂道:“我不知道嘛,要你多嘴,好生裁你的衣裳,仔细错了。”
邓氏哼了一声,又俯身裁起了自己的布。
这情景搞得尹千何尴尬不已,她本来看王裁缝长得老老实实的样子,又想着自己是来找他帮忙的,就想表现得亲切些,没想到却惹了一身骚,真该抽自己一嘴巴。
王裁缝放下量尺,笑着上前招呼尹千何与尹千仪:“姑娘快把东西放桌上吧,拿在手里累的。”
两姐妹听后便把布匹都放下。尹千何又将卷着的设计图摊开,说道:“王师傅,我有意跟你做笔生意,不知你愿不愿做?”
王裁缝道:“能做当然要做。不知道姑娘是要做什么?”
“你看看这些图样,我想让你照着图样做些衣服。”
王裁缝从尹千何手中拿过图样翻了翻,而后得意地说道:“这个简单,我们就是靠这点儿手艺糊口,我的手艺姑娘你应该也是知道的。”
“我当然知道王师傅手艺精良,只是我这些衣服不仅要求工好,还要手快。”
王裁缝笑道:“我王裁缝手快那也是都知道的,别人要做五六日的,我只要三四日便能做成,而且绝不会比别人的工差。”他对自己的手艺信心十足。
“我就是想找王师傅这样的,但我这笔生意也不是这么好做的。我要按这五张图样每样做六套,十日后交货,王师傅能做吗?”这个数量对于开服装店来说远远不够,但考虑到不知道有多少人会买,所以她也不敢多做。
可王裁缝听说要他十日内做三十套,惊的下巴都差点掉下来,邓氏也轻呼了一声天。毕竟他们是纯人工生产,没有机器。
“姑娘说笑的吧,这怎么做得下来?一日就要做三身,就算我们一家子不吃不睡也办不到,我敢说也没有其它任何一家办得到。”
“这个说起来是难也难,简单也简单。我只是把这么一件事交给你们做,至于你们怎么做就无所谓了。你们做不完的话,完全可以找别家合作,只要能控制好质量就行。我这只是第一笔试做的而已,若是好的话,以后我便只找你们做了。如何?”
王裁缝托着下巴细思了半晌,觉得这生意倒也能做下来。他还有两个兄弟,都是做裁缝的,师傅就是他们的已过世的爹,手艺是可以保证的。
“好,这生意我接了。姑娘为什么一下子要做这么多衣裳?我听说府上已经没这么多女眷了。”
“这个嘛,你做好以后就知道了。可要保证是好工,不然我不付钱的。”
王裁缝拍拍胸脯说道:“姑娘大可放心,我王裁缝是老招牌了,绝不会自己砸自己招牌的。”
尹千何满意地点点头,“那我到时就来取货。”
“还有,这尺寸是都按两位姑娘的来做吗?要量一量的。”
对哦,差点儿忘了这个重点,没有尺码系统年代怎么做衣服?
第十章 是来砸场子的吗?
在店里为人量身的正是尹家姐妹,这是尹千何想到的快速收集各种尺寸的方法,初时尹千仪还觉得这样骗人不妥,但尹千何辩解说这是善意的谎言,为的是将来为人们带来更多便利。尹千仪倒不是完全接受了她的狡辩,但仍然跟着她来了。
芳苓一进得店里,便大义凛然地指着尹家姐妹大声宣告:“这两人是骗子,大家不要相信她们。”
她出人意料的行动和言语引起一阵小小的质疑声。
“啊,骗子?”
“她说她们是骗子啊,怎么回事?”
尹千何见状,只好暂时停止了给人量身,镇定地对着芳苓说道:“如果这位姑娘也是来认领衣裳的话,还请在后面排队,不要以这种方式插队。”
这话引得众人齐声“噢”了一声,然后就有人开始指责芳苓,让她不要后来居上。
芳苓甩了甩手臂,“谁要插队?你根本就没有捡到什么织金缎衣裳,这不过是你骗人的小把戏罢了。”
尹千何问道:“何以见得?”
芳苓便将同行的男子说的那番话重复了一遍。
尹千何听后心中一惊,才认真地端详了一番眼前的小姑娘。这姑娘看起来也才十五六岁,身着海棠色衣衫,樱唇微嘟,相貌讨喜。但她说话音韵铿锵,话不饶人,这一点让尹千何不得不卯足劲儿应付。
“姑娘这么说听起来倒是很有道理,但也未必真是如此。我这么费事地做这些事不过是因为那衣裳实在名贵,怕还错了人而已。而且,我并没有从这些夫人姑娘们那里拿任何好处,你说我骗人,那你倒说说我骗人什么了?”
芳苓被尹千何的话噎住了,一时间还真答不出来。
正在芳苓窘迫之际,一个男子的声音从外边传了进来:“姑娘你究竟有什么目的我们是不知道,但依在下之见,姑娘想要靠这种方法找出失主可能太难。”
尹千何朝说话之人望去,只见一个穿着玄色滚边灰色深衣、外罩同色长袍的男子从人群中走出来。这人面容清止,眉目疏朗,看似一副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模样,身上却隐隐透着一股慑人的威严。他的出现好似朗月临空,哪怕是周围穿得光鲜亮丽的人也立时黯淡下去,仿佛群星之隐没。唯有他身后那丰神绰约的女子还能与之匹敌。
“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量尺寸很可能会出错。假如失主在做了这件织金缎衣裳后,却因某种原因消瘦了许多,那他此时的身形与衣裳便不匹配了,这种情况姑娘该如何判断?”
“这也简单,若果真如此,那她肯定也知道衣裳的特征,只要能说对也能证明东西是她丢的。”
男子又道:“既然姑娘也知道有这种更加简单的方法判定,那为何还要舍近求远,大费周章地做这些无意义的事?”
“这……”尹千何也被问住了。
芳苓在一旁看着她说不出个所以然,便得意地笑道:“看,没办法自圆其说了吧。骗子就是骗子,还想狡辩。”
尹千何不服,又说道:“我这么做当然是为了保险起见。万一有人想浑水摸鱼又偏偏摸对了呢?”
男子道:“姑娘想得倒是周全。然而,对付这样的人只要稍微讹他一讹便可知道。他若说衣裳是折枝纹,你便说是缠枝纹,他一心虚就会改口称自己记错了。如此,真假立见分晓。毕竟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
尹千何的身子不由得慢慢往尹千仪的方向倾,好像被大风吹得无法直立的小树,需要寻一个依靠。
这人是来砸场子的吗?什么叫假的真不了?是想借此警告她吗?说得好像包青天一样。她只是想收集一些尺寸而已,又不是要作奸犯科拐卖妇女,招谁惹谁了,要他管这么多。
想到这里心中来气,但面上又不好表现出来,免得被人说是恼羞成怒。她只得压着怒气,和颜悦色地说道:“公子说得有理,是我考虑欠周。多谢公子提点,后面我会试着用公子的方法找的。”
男子微笑着,笑得倒是与世无争,似乎不欲咄咄逼人。
“姑娘客气了,那我们就不打扰了。”
言讫即转身离去,与他一起的那个女子也跟着出去了。
芳苓却站在原地不肯走,“就这么放着不管了吗?”
“没事的,走吧。”
“真的吗?”芳苓说着也追了出去。
尹千何望着他们出神,那个人的声音,好耳熟。
来不及想这么多,那些“失主”已经躁动起来,质问尹千何到底要怎么弄。
被人这么闹了一下,尹千何也怕收不了场,要是把自己名声弄臭的话,还怎么开店。
为了防止被人发现真相,她便解释说:“大家请听我说,刚才那位公子说的话倒提醒了我,我自己这样大海捞针地找失主确实不是办法。我决定把失物交给官府,让官府处理,大家还是去官府认领吧。”
众人听说要去官府,一个个便找各种借口如鸟雀归巢般各回各家了。
待众人散去,尹千何与尹千仪也收拾了东西准备回去。此时太阳已西斜,正好回去烧饭。两姐妹忙了一整天,虽然最后被人搅和了一番,但收获还是颇丰的,各种体型的尺寸都收集到不少,回去稍微整理一下就可以用了。
尹千何敲了敲肩膀又甩了甩手臂,说道:“光干这么一个活还挺累的。千仪,你累不累?”
“我不累,回去我帮你捶捶肩膀吧。”
“不用了,还没弱成那样。你肯定也累的,就是不说实话。要不别做饭了吧,我们就在外面找家面馆儿吃碗面。”
“那爹怎么办?”
“也让他自己出来吃就是了。”
“还是不要了,我真的不累,烧饭也快的。”
“好吧,那我也帮你打个杂。”
尹千何一直在想刚才那人是谁,她在这里认识的人不多,又没见过他,怎么会觉得熟悉呢?
“诶,千仪,你觉不觉得刚才那个捣乱的男人很熟悉啊?我说的是声音。”
“嗯,是吗?”尹千仪没想到这个。
“你不知道啊,那可能是我多想了。哎,不管了,回去吧。明天再来贴个告示说失物已经交给了官府,把这事儿给推掉。”
尹千仪对这事还有点不明白,便问道:“姐姐,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都要假装自己是失主呢?我们明明没有捡到任何东西。”
尹千何笑道:“这叫以利诱之,世上总是有许多贪心的人存在的。”
“幸好我们只是骗她们一个尺码,若是遇到那有不轨之图的人可怎么办?”
“那也没办法,出来混总是要还的。想占人便宜也会被别人占便宜,只是看谁更高明而已。”
第十一章 需不需要做广告?
次日,尹千何又到街上去买了些布,连同她昨晚整理好的尺码一起给王裁缝送了去。因这第一批衣服因为数量少,她就让王裁缝先做小号、中号和中偏大号三个尺码的。
办完此事,服装店开张便指日可待了。招牌也已做好,可以先挂出去,还要装饰装饰店面。另外,这边开店需不需要做广告呢?
“广告?”尹千仪又听不懂尹千何的话。
“广告就是广而告知的意思。比方说,写一句经典广告词,让人一看就能记住我们的店;还有到街上去发发传单、贴贴小广告什么的。反正就是要想方设法地做宣传,让人家知道有这么一家店,并且吸引顾客来光顾。”
“这些事要问爹了,我也不懂。”
“问他?说得也是,他再怎么说也做了这么多年生意了,这种事总该懂的。”
尹千何虽然认为这个爹没什么用,但总算是长辈,有些她自己不知道的东西他也许就知道。尤其是这个年代的事,她这个外来者懂得真心不多。
尹宏昌此时正在院儿里晒太阳。
尹千何走到他旁边,以难得的客气语气说道:“老爹,我想请教你一个问题。”
尹宏昌对这个尹千何的和颜悦色还不太习惯,觑着眼疑惑地看了她一阵,随即猜到她可能是开店遇到困难了。
“怎么?有事求我?我还以为你能着呢,都不用爹管了?”
尹千何撇嘴说道:“切,老爹你这是典型的给点儿颜料就开染坊。不过,既然我要求你,就让你得意一小会儿。”
尹宏昌不屑地笑了笑,道:“哼,想问什么就问吧。”
“我想知道开店一般怎么打响名声。”
“名声可是要经过长期考验的,哪是说打响就能打响的。”
“哎,我的意思是我的店开张的时候怎么吸引别人来买东西。”
“这个嘛,可以在开张的时候请人在店门前表演,敲锣打鼓舞狮子都行。也可以多请些朋友来捧场,热闹热闹。”
“我在这儿可没什么朋友,老爹你朋友多不多?”
“以前倒是有,这会儿就不一定喽。”
“那不等于白说?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还有嘛,就是印些仿单四处发一发。”
这回换尹千何不懂了:“仿单是什么东东?要印些什么?”
“都能印。你店里的货的种类、价钱、好处等等,只要你觉得好就可以印在上面。”
尹千何恍然大悟:“噢……这不就是广告单嘛,跟我们那儿一样,要的就是这个。哪有得印?”
“大部分书肆都可以。”
尹千何拍了拍他爹得大腿:“好,这个好。不愧是老爹,见多识广啊。我这就去找家书肆印去。”
尹宏昌又道:“看你急的,你总得想好要印些什么再去找人家吧。最好自己画张底样拿去让他们照着刻个板,然后再印。”
“这样啊,那我去找千仪帮我画底样,她字画都比我强。”
话音未落,人就已经跑远了。
既然要印广告单,那就该设计一个商标加一句广告词,这样才能使人印象深刻。
尹千何为这事儿又在桌前蹲了许久,脑子里回想了好多广告。像“农夫山泉有点甜”、“人类失去联想,世界将会怎样”、“飘柔,就是这么自信”、“今年过节不收礼,收礼只收脑白金”、“女人就要自由点”之类。
这些广告词在她脑海里一搜就搜出来了,足可见印象之深刻,广告需要的就是这效果啊。
她将这些广告一一写了下来,又一一解剖了一下,发现这些广告词相互之间有很多共同点。
第一,简单容易记,而且朗朗上口;
第二,把产品名字嵌入广告词里,人们记住广告词的同时就记住了这个产品;
第三,有的广告巧妙地用了语意双关法。比如联想,既指人类的想象力又指联想牌电脑;自由点,既是在说自由的感觉又在说卫生巾。
这些都是经典啊!可惜她不是学广告的,想不出这种高级别的词儿,这边又没有广告公司。只能退而求其次了,能把店名放进去,读起来又容易上口就行。
冲着这个目标,她绞尽脑汁终于想出三条。
“千仪,你听听这几条广告语怎么样。‘佛靠金装人靠衣,爱美就来云想衣’,‘云想衣,打造最美的你’,‘观桥之下云想衣,仙衣翩翩只待你’。你觉得哪个好?”
尹千仪低头思索片刻,道:“第三个吧,既有我们的店名,还有铺址,人家看了之后要找也好找。”
尹千何点头,“对,那就这个。虽然感觉缺乏点儿诗意,但简单易懂也挺好。广告语搞定,再来设计一个标志和仿单版面就行了。”
两人捣鼓了一阵,把商标画成了一条披帛。披帛一端写一个尹字,表示是尹家铺子,另一端则结合铺名画了一圈云纹。仿单就以商标和广告语为中心稍微设计了一下。
弄完这些又是一日过去了。待到第二日一早,尹千何便拿着尹千仪帮她画的仿单画稿到集市找了几家书肆考察价钱和质量。货比三家后选定了一家价钱适中、印刷质量较好的书肆。只是刻工雕刻印板加印刷需要两日,她便只能待在家中等待了。
居家无聊,尹千何便跟着尹千仪学刺绣。她设计的衣服中有些披帛是要在两端绣花的,花样尹千仪已经画好,按她先前的要求设计了桃花、菊花和柳枝三种。两人闲下来就在家中裁披帛、绣花。
尹千何一开始学就被针扎,痛是有点痛,但看着自己的血从针孔大的伤口里慢慢冒出来,然后形成一颗宝石般的红珠(她自以为),她居然觉得挺漂亮的,直让人想计算她的心理变态程度和面积。
尹千仪比较正常,看着姐姐被针扎着实心疼,便不让她学刺绣了。尹千何却不听,她的理由是在这个年代不懂女红很吃亏,好歹要学会绣个小荷包什么的,将来肯定用得着。
尹千仪阻止不了她,只得卖力传授绣功,指望着她姐姐能快速脱离被针扎的第一层,顺利进阶。然而,事情似乎并不如她所愿。
两日下来,尹千何的手指就被扎成了马蜂窝,这下她总算不觉得血珠好看了。
第十二章 何千寻是谁?
尹千仪将三种花样的披帛各绣了一条,而尹千何却连一只蝴蝶都没绣好。她考虑到自己的手还要干大事,便放弃了刺绣这个技能,鲜血可不能白白流在这里。先前的信誓旦旦须臾之间就化作了东流水。
因为自己做不好,她看着妹妹的绣品就越发惊为天上有地下无的绝品,看得直想据为己有。
“千仪,你这绣工实在太好了,我好喜欢。这几条干脆就送我吧,卖给别人太可惜了。”
尹千仪道:“姐姐若是喜欢,我日后再帮你绣些更好的就是。这几条因为绣得匆忙了些,不是很好。”
“这还不好啊!要是我能达到这种水平就心满意足了。”
“姐姐天资聪颖,相信很快就能学好的。”
“还天资聪颖呢,你说话真是留情。我估计我一辈子也达不到你这种水准。这么好看的披帛,应该起个好听的名字才是。”
尹千仪停下手中的活计,不解地问道:“披帛也要起名字么?”
“嗯。起个好听的名字,在给客人介绍的时候才有说头啊,这叫忽悠。我已经想到两个名儿了,这条柳枝纹的就叫‘碧玉妆’,菊花纹的就叫‘醉东篱’。”
尹千仪会心一笑,“‘碧玉妆’取自贺季真的‘碧玉妆成一树高’,‘醉东篱’来自陶靖节的‘采菊东篱下’。虽未正面出现柳和菊二字,却又让人一下就想到了,这样想来也别有一番韵味。那这桃花纹的叫什么?”
尹千何呵呵笑了两声,道:“我就这么两把刷子,还没想到呢。”
“那‘笑春风’可以吗?”
“桃花依旧笑春风。我怎么把这句给忘了,明明熟的不能再熟的。好,这样就齐了。”
姐妹俩因这好玩的起名游戏笑了一回,直觉生活平淡却美好,有许多美的东西在身边,只要你愿意去发现。
仿单总算印好了,尹家姐妹各抱着一叠到西华街和观桥街附近向路人派发。
可是,由于教育之不发达,这时的文盲率还很高,有许多人都不识字。有人拿到仿单看不懂写了些什么,便来问尹千何。
其实,尹千何也并不比他们好到哪儿去。她是受过多年教育的人,然而也并没有什么用,仿单上的字她照样认不全,因为全是繁体字啊。有的还可以通过简体字推敲,但有的真的完全陌生。真是悲哀啊,十几年寒窗苦读,一朝穿越连小学生都不如。
幸好她已经把那几句话背熟了,别人问到她都能答出来,没有暴露她半文盲大白丁的本质。但这也提醒了她,光发单子不行,碰上不识字的,发了也白发。
为了让那些没读过书的人也能知道仿单内容,尹千何便边发边吆喝:“佛靠金装人靠衣,爱美就来云想衣,专卖各种美衣,专治各种不服啊。快来看,快来看,本月二十八,云想衣新衣铺开张,优惠多多,惊喜多多。”
她的吆喝声引来不少好奇的人,大家都来询问她这铺子究竟是干什么的。来一个人她就发一张仿单给他,然后把单子上的内容解说一遍。这样很快就发出了大半,拿到单子的也都明白了。
不幸的是,她的吆喝声也给自己招来了麻烦,一个讨厌的男人出现在她面前。
“姑娘,我们又见面了。”正是她买布时遇到的那个“西门大官人”宋允辰。
尹千何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你谁啊?我们见过吗?”
正欲走开,却被宋允辰伸手拦下。
“没想到姑娘如此健忘,看来在下有必要郑重其事地向姑娘介绍一下自己了,在下姓宋名……”
“不必了。”没待宋允辰说完,尹千何果决地打断了他,“你叫什么我没兴趣,我还有正事要做,请你不要纠缠,不然我可要喊非礼了。”
宋允辰挑起了眉毛,“女儿家应该最看重清白才是,姑娘若是在这里喊非礼,破坏的可是自己的名声,在下倒是无所谓。”
“哼,你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怕吗?别想用什么清白、贞洁威胁我,对付你这好色之徒,就是要勇于揭发、不择手段。”
“姑娘还真是特别。但你误会在下了,在下只是想知道姑娘芳名,与姑娘交个朋友,真不是什么好色之徒。”
尹千仪在另一边看到尹千何被一个男子拦着,忙过来看是怎么回事,正好听见尹千何在说:“我叫何千寻,好了,名字告诉你了,让路。”
她说完便拉着刚走到身边的尹千仪头也不回地匆匆离去,好像宋允辰是瘟神一样。
宋允辰在后面哭笑不得,又被人甩了一次。不过,幸好还有这个。
他从地上捡起一张纸,这是人家丢下的仿单。仿单正中印了一条舒展的披帛,两边写着“观桥之下云想衣,仙衣翩翩只待你”,顶上横批是“尹家云想衣新衣铺”,最下面还写了几句话曰“上等布料,精美成衣,只此一家,别无分店,认准披帛标记,本月二十八开张等你”。
“原来她姓尹。云想衣,虽然不知道是个什么铺子,但既然在等我,那我到时就去捧个场喽。”
宋允辰把仿单藏入袖中,心情大好,总算有线索了,不枉自己在这附近逛了这么久。
他自上次遇到尹千何之后,心里就一直放不下,不是放不下她这个人,而是放不下她对他的态度。她在看了他的惊世美貌之后竟然无动于衷,这严重伤害了他作为美男的自尊。
为了这事,他几日都闷闷不乐,见了美人也解不开心中郁结。他什么样的大美人没见过?平常像她这样的他根本看不上。那日会多看她两眼,仅仅是因为他在周围实在没看见什么像样的美人而已,所以才会看中她那一点点小姿色。这是她求都求不来的好运,她还不知道珍惜,实在可气。
这次再见面,让他打定了主意,他要征服她,然后再弃之如敝履。唯有这样,才能抚慰他受伤的自尊。
尹千何与尹千仪穿了两条街才停下来。尹千仪还没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姐姐,何千寻是谁啊?你为什么要骗那位公子?”
“哎呀,傻妹妹,那个人是坏人,我怎么能把真名实姓告诉他。反正他也不认识何千寻,因为根本还没这个人。”
“哦,那这仿单还发吗?”
“当然要发,那不过是个小插曲而已,怎么能让它扰了我们的正事儿,我们就在这儿发吧。”
二人又发起了仿单,直到全部发完才打道回家。
第十三章 为什么卖不出去?
一回到家中,尹千何便向尹千仪跪求扫盲。昨儿才放弃刺绣,今儿又要学读写,就算是尹千仪也很怀疑她能不能坚持下去。但她又一次表示这是必要技能,字都认不全怎么做生意,别提那些商界天才,她只是个菜鸟。
姐姐如此积极上进,做妹妹的哪有不应允的道理。更何况,姐姐还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如此这般,尹千何便开始了她白天工作,夜间学习的生活。为了在古代立足,她也是够拼的了。
开业之日将近,尹千何忙里忙外,挂招牌商标、买大铜镜、隔试衣间、做挂衣架,一切比照着服装店基本模式弄。另外为了开张时吸引客人,还请了锣鼓队,店内也装饰各色彩纱鲜花。鲜花都是自己采摘的,倒是省了一笔钱。
王裁缝已如期到尹家交了货,尹千何查看过货物,虽然成品跟设计总会有些差距,但还在可接受范围之内,做工也不错。
面对这么多新衣服,作为女人怎么能一点不动心?新衣还没挂到店里去,两姐妹就在家先试了一番,还像玩过家家一样地玩了起来,美其名曰检查调整。
二十八这日,尹家姐妹一早就来到店中紧锣密鼓地准备着开张了。
是日,天朗气清,是个极好的天气。锣鼓队一就位便吹拉弹打起来。锁呐、皮鼓、铜锣等乐器齐声作响,听起来很是喜庆热闹。
这个锣鼓队并非专门的乐队,队里的成员皆是兼职做这个差事赚点外快的,所以并不能当做优美音乐来欣赏,但至少声音流畅,音色激昂,足以达到吸引人注意的目的了。
店门前渐渐聚集起人来,前几日发的广告单也起了些效果。许多人都对这个卖新衣的铺子感到新鲜,一个个都伸着脖子往店里瞧。
尹家姐妹在门口微笑迎人,直到吉时到来,尹千何亲自点燃了炮仗。噼里啪啦的炮仗声伴着硝烟响彻整条街,其他店铺的掌柜伙计也出来看热闹。孩子们最喜欢热闹了,欢天喜地捂着耳朵又叫又跳。
尹千何站到人前,开始讲她的开店宣言:“各位,今日小店开张,多谢大家前来捧场。本店诚信经营,主营各色女衣,款式漂亮,面料舒适。若是各位夫人姑娘有兴趣都可以进来看看,不买也不打紧,只要您逛的开心、逛的舒心,就是我们最大的心愿。里面还略备了些茶水糖果子,带着孩子的客人可以让孩子们进去吃点东西喝点水,权当歇歇脚。”
她这样说,最主动的当然是小孩,一溜烟儿冲进去抢糖吃,尹千仪就在店里给孩子们发糖。所谓吃人家嘴软,拿人家手短,那些孩子的娘因为不好意思,也只好跟着进去了。
尹千何进到店中为客人们介绍各款衣服,自然都是些自夸的话。客人们听着只管又看又摸,但似乎都没有要买的意思。尹千何让她们看中哪款就到试衣间中试一试,她们却都不太理会,随意转了一圈又匆匆离去。
快到晌午时,尹千仪便回去烧饭去了,店里只剩尹千何独守。虽然店里一直有人进进出出,但整个上午一件衣服都没卖出去。那些人都是来看个稀奇的,并没人真心买衣服。
又送走一批客人,尹千何无奈地叹了叹气。自己这些衣服明明不比那些客人身上穿着的差,价钱也算公道,为什么就是卖不出去呢?他们真的保守到一点都不愿意接受新事物吗?这样的国家还有什么前途?
尹千何不经意就想歪了,自己的温饱问题都没管好,还管什么国家前途。她的本钱已经花去了大半,不可能支撑多久的。
炮仗早已放完,锣鼓队也已撤走,店门前恢复了往常的人来人往,已少有人在云想衣门口驻足。这样一家小店开张,在繁华的京城中掀不起多大的风浪,更何况人们还不认可它经营的货。仿佛一阵清风吹过,吹过就吹过,并没有改变什么。
虽然这只是第一日,但尹千何仍感到有些沮丧。可能她这个未来人的想法真的太不符合实际,服装店在这种经济形态下是没有存在的必要的。
她看着衣架子上的衣服发呆,没注意到有人进来了,这人又是送允辰。
他走进店中,环顾了一下店内情况。柜台正对着铺门,台上摆着各种鲜花。柜台左侧墙边是一面几可照下全身的大铜镜,右侧挂了粉色的布帘子,一直拖到地,不知道帘子后面是什么。两侧墙边各有一个以三跟木杆搭成的架子,架上挂着些女式衣裳,有的清新淡雅,有的鲜亮夺目,看起来都是崭新的。顶上和墙缘还粘着彩纱扎成的花。整个店散发着一种春天的感觉。
店里只有尹千何一人,而且她还一直侧身呆站在柜台前。
宋允辰悄悄来到她身后,将嘴巴附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在想我吗?想得如此入神。”
尹千何只觉耳内突然一阵奇痒,浑身打了一个哆嗦,这才意识到有人站在自己身后,吓得往边上跳开一大步。
她回头见是宋允辰,气得差点儿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你你,你干什么?干嘛悄悄躲在人身后?还,还朝人耳朵里吹气。哎呦,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嫌弃地狠狠摩擦了一下双耳和双臂,又剁了剁脚,好像要把鸡皮疙瘩都摩掉一样。
宋允辰看着她这些举动,忍不住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姑娘的样子真是可爱。”
“可爱个鬼。你怎么会找到这里来的?”
宋允辰又邪魅地笑了笑,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闪过一阵异样的光,“姑娘不是说今日在这里等我么?我如约而来啦。”
尹千何翘起食指指着他,“你别胡说啊。我什么时候跟你说在这儿等你啦?”
宋允辰掏出那****捡到的仿单,在尹千何面前展开,然后指着上面的字,认真地一字一顿读了起来:“观桥之下云想衣,仙衣翩翩只待你。这不就是你写给我的吗?”
尹千何一听,当即“呸”了一声,这个不要脸的,该不会把她的广告单当做约会信号了吧。
“你这个人还真是自恋啊。你哪只眼睛看到这上面写了你名字了,怎么就说这是写给你的?不知道从哪里捡来一张仿单,就拿着跑来说项。你到底想干什么?你要是想泡妞的话,麻烦去找别人,我对你这种花花大少没兴趣。你要是吃饱了没事儿干想找骂呢,也请你去找别人,我忙着呢,没空理你。”
尹千何的痛骂并没有让宋允辰知难而退,反而让他觉得更有意思了。
“小美人,别生气嘛。我来呢主要就是想让你知道,拒绝我这么一个美男是多大的错误,你将来回想起来一定会后悔的。”
尹千何捂着嘴大笑起来,“啊哈哈,我见过自恋的,但还么见过你这么自恋的。像你这种人,迟早会引来某路英雄好汉出来为民除害的。我建议你以后走在大街上不要随便调戏良家妇女,小心惹上不该惹的人。”
宋允辰“噗”地一声甩开手中折扇说道:“哼,笑话。放眼这京城,有几个人敢惹本公子啊。”
尹千何抱起双臂,侧目打量了一下他,“哼,年纪不大,口气倒不小。难道你是当今皇上不成?”
“这我可不敢当,咱们的皇上此刻正坐在宫中看奏章呢。不过,我也不意用我的身份使你屈服,就不告诉你了。”
“既然你不是当今皇上,怎么还好意思说后面那句话的?我看你就是个被宠坏的公子哥儿,好了,回家找你爹娘去,我这儿不欢迎你。”
尹千何快步走到门口,做出逐客的样子,又用她自己认为最恶狠狠的眼神盯着宋允辰。
可惜啊,像宋允辰这样的人物,哪是她那点儿小伎俩就能赶走的。他一只手肘撑在柜台上,另一只手悠闲地摇着扇子,看起来一点儿要走的打算都没有。
第十四章 用完就丢了吗?
看宋允辰赖着不肯走,尹千何正欲再说点什么,却听到后面有几个女人在小声议论,“站在那边的公子是谁啊?长得好俊美啊。”
“是啊是啊,玉树临风就是说的他这样的吧。”
尹千何转身看她们边说边不时地偷偷往自己店里看,看来她们说的应该就是那个讨厌的男人。她看了看宋允辰,又看了看店门外的三个姑娘,眉头一皱便计上心头。这个资源可以好好利用一下,反正是他自己找上门来的,又不是她把他坑来的。
她回到宋允辰身旁,对他说道:“既然你实在不想走,那我就让你留下来。不过,我这儿是做生意的地方,你要待在这里,就得帮我做事。”
“要本公子帮你做事,姑娘说笑了吧。”
“不肯啊?那就请你出去。我不管你身份多么显贵,但目前这里是我的地盘儿,在这店里就是我说了算。”
“呃……”尹千何认真又逼人的口气竟让宋允辰无言以对。他平生还没被人这么威胁过,新奇的感觉让他忽地不知如何应付。
当尹千仪做了饭给尹千何送到店里来时,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上次发仿单时遇到的那个男子竟然在店里,而且脖子上饶了好几条披帛。几个姑娘围在他身边,尹千何正拉着他脖子上的披帛向客人们介绍。
尹千仪不知道在她回去做饭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事。她把手中的篮子拎到柜台上放下,好奇地站在柜台前观察着她们。
“姑娘,请看这条,它的名字叫做‘笑春风’。看这面料多柔软,看这桃花绣得多精致。你们想像一下,初春时节,你款步走进成片的桃花林之中。就在桃林深处,站着一个英俊潇洒的男子,比如说像他这样的。”
尹千何指了指像稻草人一样站着一动不动的宋允辰,继续说道:“他负着双手,站在美丽的桃树下。他听见你走近的声音,徐徐回眸,望着你露出笑容,笑在温暖的春风里。
此时此刻,桃林中落英缤纷,漫天花瓣翩翩而舞,多美啊。你们就这样对视着,你眼中只有他,他眼中只有你。而你披着我们这条桃花披帛,身着我们云想衣的美丽衣裳,亭亭玉立于繁花之下,宛如桃花仙子。他被你的美丽所吸引,深情地惊叹一句‘好美’。”
那几位姑娘闭着眼睛,脸色微红,神情陶醉,完全被尹千何的话催眠了,久久醒不过来。
宋允辰等得不耐烦了,因为他的腿已经开始发酸。他连咳几声,强行把那几个姑娘从梦中唤醒了。
姑娘们醒过来后都捂着自己的双颊,好像尹千何说的那些事真的发生了一般。
尹千何便趁热打铁,趁机推销:“几位姑娘,这披帛和那边那身桃红色的衣裳最配了,不知道你们可喜欢?喜欢的话就给自己买一身吧。”
姑娘们听后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个人说道:“我要这条披帛,衣裳就算了,我回家让我娘帮我做一身儿。”
另外几个也附和着,“我也要一条。”
“单独买披帛?可我们的披帛是搭着衣裳一起卖的,不能单独卖。”
“不能卖就算了,我回去自己做。”
姑娘们说着就要走。这可是云想衣可能做成的第一笔生意,尹千何怎么能让煮熟的鸭子飞了呢。买披帛就买披帛吧,好歹开个张再说。
“哎,等等等等。卖,卖,单独买披帛也可以。”
老板做出了让步,谁知们客人们却反悔了,“反正自己也会做,还是自己做吧。”
尹千何无奈,只能再次用美男计了。她用手肘拐了宋允辰一下,使眼色让他说话。
宋允辰乖乖向客人们微笑,全力释放其魅力,“不买一条么?”
这招还真有效,几个姑娘立刻掏出钱袋来付钱。待她们走时,宋允辰又伸手说道:“慢走,欢迎再来。”
姑娘们几乎是三步一回头地以碎步离开的云想衣。
宋允辰总算解放了,连忙把脖子上的东西拿下来。他堂堂宋大公子竟然在这里给人家当店伙计,而且还是出卖色相站着不动的那种。这要是被认识的人看见,岂不被人传作笑柄,那他在美人们心中的形象可就不完美了。
“尹姑娘,我做了这么大的牺牲帮你这个忙,你要如何谢我?”
尹千何对着尹千仪放在柜台上的篮子甩了甩头,说道:“喏,赏你一碗饭。”
宋允辰惊呼:“什么?我的色相就只值一碗饭而已?”
“不然呢?”
“起码要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呃,贱名不足道也,恐污了公子的耳,还是算了吧。”尹千何懒懒地回道。然后又跟尹千仪打了声招呼:“千仪,你来啦。”
宋允辰不依不饶,“好歹我也帮你把东西卖出去了,你就这么对我?”
“就是因为你帮了我的忙,我才对你这么客气的,要不然早把你扫地出门了。”
哇,这个女人怎么比自己还无情。
“难道你想过河拆桥,把我用完就丢了吗?”
“西门君,别把自己说得跟块烂抹布一样,你也没那么差。虽然你的色相只够推销几条披帛,但也还算有一点点用处,不要自暴自弃啊。”
“我,自暴自弃?”
这个词简直让宋允辰怀疑起自己今日到底还是不是自己了。他站在给客人们试衣用的镜子前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不禁“啧啧”赞叹了两声。还是一如既往的衣冠楚楚、潇洒迷人呐,怎么到了她眼中就如此不堪呢?自暴自弃,这个不知用来形容哪个破落户的词竟然用在他身上。
照过镜子便找回了自信,他转身看着尹千仪,然后对尹千何说道:“这位姑娘长得与你有几分相像,莫非是你的姐妹?”
“喂,”尹千何忙站到尹千仪前面,“你别想打我妹妹的主意啊。”
宋允辰扬了扬嘴角,“果然。那这位姑娘的芳名应该是尹千仪喽。”他用手顶着下颔,歪头想了一会儿,“嗯,决定了,你就叫小千千了。”
尹千何差点儿没把早晨吃的饼吐出来,“小千千?这是什么鬼名字?”
“挺适合你的啊。好了,本公子还有点事要做,先行告辞。再见,小千千。”
宋允辰言毕即得意地笑着走了,也不管尹千何在背后把他骂得狗血淋头。
第十五章 摆地摊儿吗?
云想衣开张这日就卖出了几条披帛,还是沾了宋允辰的“光”才卖出去的,尹千何这心里凉了半截儿。开张就惨淡收场,不是好兆头啊!以后这日子可怎么过?
夜里,尹千何想着这事就难以入眠,一个人躺着觉得无聊,便抱了被子到尹千仪房中与她同睡。尹千仪这时也没睡着,两姐妹便躺着说起了话。
“千仪,我们店里的衣服都卖不出去,你说该怎么办呐?”
尹千仪安慰道:“别担心,姐姐,这才刚开始而已,以后会好起来的。”
“一般人家新店开张都是生意最好的时候,要是按这个规律来看,以后我们可能是什么也卖不出去了。”
“不会的。万事开头难,后面就会越走越顺的。我们这时候之所以没有客人,只不过是因为大家还不知道我们这个服装店的好处。商人以信立世,只要我们一直坚持诚信待客,逐渐建立起好口碑,生意自然就会上门的。”
“话是如此,可我没那么多时间啊。我手里的钱不多了,要是一直这样下去的话,可能撑不了多久。唉,早知道就不租这么贵的铺子了,还能省点儿钱呢。”
“我这里还有不少钱呐。”
“那是给你过日子用的,我不能再拿。要是你那些钱被我亏光,我们可就真没办法了。”
“唔……”尹千仪想了想,又说道:“要不我去相国寺的万姓交易看看吧。”
“万姓交易?”
“相国寺每月会开放五次,让商贩进去摆摊子卖东西。每到这时,寺内就像集市一样,特别热闹,很多人都会去逛集买东西,比西华街观桥街一带还热闹。”
“摆地摊儿吗?这个倒是可以,不用花什么本钱,去试试也可以。”
“好啊,离下次开市也没几日了,我们就去吧。”
尹千何叹息一声,“哎,没想到我起点这么高,到头来还是要从摆地摊儿做起。”
“姐姐别伤心,我们慢慢来就是。”
“我没事。要是这么点儿坎儿就过不去的话,以后就别想在这条路上走远了。”
“嗯。”
姐妹俩说着说着便各自入睡了。次日一早,两人又同去店里守着。这日的情形与前一日差不多,看是有人进来看,但就是没人买。后面几日也是如此。
到相国寺开市这日,尹千何只得灰溜溜地包了包衣裳到相国寺摆摊儿去。为了不至于真的寒碜到摆在地上卖,她还把店里一个衣架子拆了带上。
自古名寺占名山,无论佛寺还是道观都喜欢建在山中,就是求个清净灵气。这相国寺却偏居这人烟稠密、市井喧哗的京城中心,不知是怎么想的。不过也亏得如此,才能兴起万姓交易。
尹千何与尹千仪带着东西从店中出发,三四刻钟便到了相国寺门口。一座高耸雄伟的山门映入眼帘,山门上的匾额题着金光灿灿的“大相国寺”,十分惹眼。
山门前已摆满了摊子,都是卖猫狗鸟鱼之类的。别说这里没位置了,就算有,尹千何也不打算在这儿卖?在各种动物的味道里卖衣服,估计是没人愿意买的。
二人走进大门,前面又现一座大门,格局与第一座差不多。两座门间摆的是卖日常杂物的摊子,也是已经挤满了。再往里走,仍是一座大门,仍是卖杂物的商贩。
“这座庙到底有几座大门?不会有九十九座吧。”尹千何惊呼道。
尹千仪听后掩口笑道:“这是最后一座了,进去便是庭院。我们去里面找地方吧。”
进得庭院,但见周围殿宇长廊,重檐森森,好不巍峨。院中彩帐小摊已是星罗密布,长廊里紧密相连的各种摊子。有珠翠绢花、文玩字画,也有风味小吃、药品书籍。甚至还有捏面人儿的、吹糖人儿的,说书的、唱戏的。吃喝玩乐,一应俱全,倒是一个逛街游玩的好去处。
尹千仪以前只是来逛过,没有来卖过东西,因而并不知道要早来抢显眼的位置。此时,好的摊位都被别人占据了,剩下的地方都在不起眼的角落里。
姐妹俩饶了两圈,最后还是只得在西南角落脚。
尹千仪自责道:“姐姐,对不起,我不知道会这样。”
尹千何道:“没事没事,角落也不错,还有墙挡风。你看已经有人来买东西了,我们还是快点把衣服挂起来吧。我再吆喝吆喝,就会有人来的。”
二人把架子先装好,又把包裹里的衣裳一一挂了起来。
不一会儿,游人渐渐多了起来。初时还只是三三两两,后来就变成一大波一大波地涌进来。不到半个时辰,寺中便完全被人海淹没。游人并肩接踵地行走在叫卖连天的货摊之间,真是热闹非凡。
商贩们为吸引客人,皆是拼命叫喊。各家的声音此起彼伏,一家还未喊完,声音就被其他家盖过,若不仔细分辨,根本听不出哪家是哪家。
在这种情况下,尹千何偏居一隅的可怜吆喝根本不足以引起注意。照这情形下去,她很可能又要无功而反了。没办法,她只得自己做模特儿,换上一件用来卖的褙子和披帛,跑到前面拉客。
“这位姑娘、这位夫人,看看我们的衣裳吧,又漂亮又舒适的衣裳。”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很像卖火柴的小女孩。
有人被她身上的衣服所吸引,便问道:“你这衣裳看起来倒挺新的,我看看。”
终于有人问津,尹千何喜得转着圈让人看自己身上的衣服。
那人似乎看得挺满意,开始进一步问询了:“看着还不错,还有别的样子的吗?”
尹千何忙道:“有有有,就在那边,夫人请跟我来。”
她引着那个妇人往自己的摊子去。到得摊前,她便立即开始向那妇人细细展示自己的货物。
妇人看后似乎很满意,一个劲儿点头称赞:“不错,不错。这身杏黄的可以给我闺女穿,靛青的我穿也合适。”
尹千何和尹千仪听后都有些激动,终于有望做成一笔生意了。
第十六章 摆地摊儿吗(下)
既然客人有意,尹千何当然乐呵,“夫人眼光可真好,这两身都是精心设计裁制的,靛青的正衬夫人的风采。”
妇人问道:“那这两身衣裳怎么卖?”
“杏黄这身一吊五百钱,靛青这身一吊两百钱。”
那妇人脸上现出不可思议的神情,“什么?你们这是坑人呢。我上次在袁家估衣铺买了三件六七成新的衣裳,一共才花了两百文钱。你这些就算有九成新也卖不了这么贵吧。”
尹千何解释道:“夫人您误会了,我们这不是估衣铺,这衣服也不是九成新的,它就是新的。我们是专门做新衣卖的店铺。”
“新的?啊哟,新的谁还要买呀?不如自己去布庄扯了布回去做,比你这便宜。”
“自己做不要花不少工夫嘛,直接买省事儿。”
“我们还没懒到这种地步呢。算了,我不要买你这个。”
妇人说完话就往别的摊子去了。尹千何忙喊道:“可以便宜一点的,夫人您要不要再考虑考虑。”
妇人并没有因此而回头,眼看要成的生意又黄了。
将近晌午,尹千何已拉了不下三十个客人来看自己的货,但都没成,所有人都说买还不如自己做。到这个地步,尹千何不得不承认,她开服装店这个主意真的太不合时宜了,导致她刚起步就寸步难行。
她耷拉着头靠着墙根儿,不想去拉人了,反正拉过来结果还是一样。其他摊子前多是人满为患,就算有冷清的也比不上她这儿,佛门清净之地在她的摊子前得到了体现。
“姐姐,姐姐……”出游的三魂七魄才归位,是尹千仪在喊她。
她往摊子那边看去,原来来了两个客人。啊,又要白费一番唇舌了。
她无精打采地走过去,却不由得惊愕了一下。来人竟是上次到她店里捣乱的两个女子,而那个男子这次好像并没有跟来。
穿海棠色衣裳的姑娘又穿了件嫣红的衣裳。她还真喜欢红色系,而红色与她倒也相衬。
另一位则与她相反,穿得很是素净。敞开的素色云缎褙子,露出里面的白色襦衣,裙子是淡淡的茶白轻罗留仙裙。唯有披帛颜色鲜明些,但也只是一抹天水碧罢了。
那日匆匆一撇,只知这女子体态优雅、风姿绰约,今日细细一瞧,更觉仙姿佚貌、不可方物。虽是淡雅衣衫,却掩不住绝世容颜。
看她眉如远山,雾中含黛;瞳似晨露,转盼流光;肤凝玉光雪色,腮枕向晚红霞,那轻抿的双唇,好似枝上花蕾一点。举手投足间自有一段妩媚,玉立风仪中又显几分端庄。尤其是眉眼间似乎还带着些异族风韵,真是天上才有、人间难得的大美人儿。就连尹千何都有些看呆了,心想要是这种颜值的美女能做自己的模特儿该有多好。
“你们又来骗人了?”红衣女子有些忿忿地说道。
“芳苓,平白无故的,别总说人骗人。”那个美女轻斥道。
尹千何道:“你叫芳苓是吧,我跟你无冤无仇的,你为什么每次都要针对我?看这位美女,不但人美,而且有礼貌。你怎么就没跟她学学呢?”
“我就是看不惯你们这些四处行骗的骗子,怎么样?”
“我怎么就成四处行骗了?上次我不过就是想收集点尺码而已,你就抓着我不放。”
“你收集尺码做什么?”
尹千何拉起架子上的一件衣服道:“喏,做这个。”
这时,解语绕有兴致地问道:“姑娘为何要用别人的尺码来做衣裳?”
尹千何便将此事跟她们解释了一遍。
芳苓听后半信半疑,解语却笑道:“姑娘真是聪慧过人,竟能想到这样的办法。”
尹千何有气无力地说道:“要是我真的聪慧过人,就不至于一件衣服都卖不出去了。”
“噢,为何卖不出去?”
“因为大家都习惯了自己做,并不想直接买成衣。”
“这倒也是,长久以来的习惯要改也难。这样说来,我倒更佩服姑娘敢于开风气之先的勇气了。”
尹千何自嘲地笑了笑,“开创者在生前往往得不到什么好处。等我穷困死了,说不定我的服装店理念就能得到世人认同了。”
解语道:“那我就来为姑娘的创举略尽些绵薄之力吧。”说话间便自顾自地看起了架上的衣服。
尹千何见她似乎有心买衣,精神又振奋了些。
“姑娘,我跟您说啊,我们这都是买的上等面料,请一流裁缝做的,绝对的好工好料。”
解语颔首认同,又继续看。
尹千何又道:“我看姑娘似乎喜欢素雅些的,不如看看这两件。一件是‘碧玉妆’,一件是‘醉东篱’,都是我们‘春日寻芳’系列里的主打套装。”
她从架上取出她所说的衣服,因配了那两条披帛,她便连同衣服一起叫了这名儿。
“衣裳还有这样的名字,我看看。”
解语被这名字所吸引,细细看了尹千何拎在手上的衣裳。
“碧玉妆”是一身绿衣。外面是缥色缎万叶对襟宽袖褙子;里面的上衣是艾绿暗叶纹缎襦衣;裙是艾绿素罗裙;披帛则是柳青色薄纱制成,两端绣着应名儿的柳枝,绣工上好。
“醉东篱”是一身黄衣。分别是明黄色素缎对襟窄袖褙子,象牙色素缎襦衣和象牙色单丝罗裙,以及缃色薄罗披帛。裙摆上印有折枝大朵黄菊暗纹,披帛两端绣的则是小朵黄菊。
解语对着黄衣轻声说了一句:“他应该会比较喜欢这件吧。”
这话被尹千何听到了,她笑道:“姑娘说的可是上次与你们一起的那位。”
解语怔了怔,笑而不答,只道:“我就拿黄色这身吧。‘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隐逸淡泊。”
芳苓却道:“姑娘真要买这个么?万一买回去穿不了怎么办?”
尹千何道:“这个不必担心。我们的衣服有三个号,姑娘把你平常做衣服的尺码告诉我,我帮你看哪件合身。”
解语便将自己素来穿衣的尺码告诉了尹千何,正好与中号差不多。尹千何便取来中号的在她身上比了比,看着也没多大出入。
“中号的应该正好,若是拿回去有不合身的地方可以拿回来,我们可以免费帮忙改。”
“好。那这衣裳多少钱?”
“本来这件少了两吊五百钱我是不卖的,但姑娘是我的第一个正式客人,就只卖你两吊两百钱好了。”
解语道:“这怎么行?两位姑娘做生意不容易,我怎么还能占便宜?芳苓,给这位姑娘二两五钱银子。”
尹千何笑道:“姑娘真是个好人,你不知道,卖东西没人买是一件多么令人伤感的事情,这跟那些才子考不上功名、千里马遇不到伯乐一样的悲哀。今天能遇到姑娘真是上天赐给我的福气,敢问姑娘怎么称呼?我能不能跟姑娘交个朋友?”
如果这个要求是一个男人提出来的,那解语一定是习以为常了。而一个姑娘主动提出与自己交友,却让她霎时有些无所适从。
她认真想了想尹千何的意思,在确定自己没有会错意后才说道:“姑娘如此看得起我,我怎好拒绝姑娘一片好意,叫我解语就是。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我叫尹千何,这是我妹妹千仪。”尹千何笑眯眯地答道。
两人遂互以为友。尹千何又送了一条红色披帛给芳苓,化解了前日与她的“怨仇”。有时候,女人之间因衣服饰物建成一段友谊似乎是件很简单的事。
第十七章 青楼也敢去吗?
托着腮半趴在自家店里的柜台上,眼神呆滞。
去大相国寺摆地摊,总共卖出一套衣服,就是卖给解语的。今日又几乎没客上门,尹千仪没事把店里打扫了三四遍。尹千何则坐在柜台前发呆,只觉一天好长。
到了酉时,尹千何实在坐不下去了,从柜台上一撑而起。
“算了算了,今天就到这儿吧,反正也卖不出去,不如早点收拾了回家去。”
尹千仪问道:“这么早就回去?”
“嗯。我看我得想点别的出路才行,死守着这个无人光顾的店是不行的了。”
两人一起关了门,正欲回家,却听到后面有人喊她们的名字。回头一看,见芳苓正急步向她们走来。
尹千何道:“芳苓,你怎么在这儿?解语呢?”
芳苓在她们面前停下,喘了几口气,说道:“就我一个人来的。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回家啊。”
“这才什么时辰,你们就打烊啦?”
“没客啊,就早点回去咯。”
“正好,我就是来给你们介绍生意来的。”
两姐妹一听,齐声道:“真的?”
芳苓笑道:“当然,难道还骗你们不成,是姑娘叫我来的。今日她穿了在你们这儿买的衣裳,有几位别的姑娘见了,便问她在哪儿做的。姑娘就说不是做的,是在一家店里买的,那家店专门做新衣卖。
那几位姑娘听了,觉得这个倒是好,不用自己跑去买布找裁缝做,便问她们能不能买。姑娘说谁都可以,店就在观桥那边。那几位姑娘却说懒得跑这么远,能不能让你们送些去给她们挑选。然后,姑娘就让我来问你们了。”
尹千何喜不自禁,“好好好,我去我去,在哪儿?”
芳苓道:“你可想好了,你一个女儿家去我们楚云楼可不太好。”
“有什么不好的,又不是龙潭虎穴。再说了,你们不也是女儿家吗?”
“你没懂我的意思。你知道楚云楼是什么地方吗?”
“好像不知道,是什么地方?”
“青楼啊,青楼。青楼你也敢去吗?”
尹千何震惊了一下,“青楼。这么说,你们是?”
芳苓好像怕尹千何看不起自己和解语,忙解释道:“咱们姑娘可是雅妓,只卖艺的,我是伺候她的丫鬟。”
“哦,原来如此。”
“那你还去不去?”
“当然去。”尹千何斩钉截铁地说道,“青楼有什么好怕的,正好可以见识见识你们这儿的青楼是个什么样子。而且,有钱赚怎么能不去呢?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去?”
芳苓笑道:“你这会儿空的话就可以跟我一起去,再晚些我们也要开门迎客,那时我们都忙着,就没人有空理你了。”
尹千何道:“我马上进去收拾点衣服,你在这儿等我一下。”
她说完便重新开了店门进去了,尹千仪也跟着她进到店里。
“姐姐,我们真的要去那种地方吗?”尹千仪小声问正在取衣服的尹千何,语气有些犹豫。
尹千何道:“不是我们,是我。我自己去就行了,你先回家。你去青楼不适合,要是被认识的人知道会说闲话的。”
“那姐姐你呢?”
“我没事,我不怕人说闲话。”
尹千仪严肃地说道:“既然姐姐都不怕,那我也不怕,我跟你一起去。”
尹千何笑了笑,“傻瓜,当这是上刑场啊,还要与我同生共死。没事的,放心,我就是去卖几件衣服,卖完就回来。”
“可是……”
“别可是了,听话。要是你非要去,那我宁可不做这个生意。”
尹千何态度坚决,尹千仪拗不过,只得自己先回家。尹千何就带着衣服与芳苓一道去了楚云楼。
这楚云楼是京中名馆,即使在青楼云集的浣花街中也十分突出。两层高的门楼明显比两边的房屋高出一截,斗拱枋额皆施彩绘,望之如绣。走进楼中,但见碧阑干整齐相接,翠帘幕五彩层叠,宛若入了华丽的仙居。
芳苓让尹千何在大堂中等候,她自去请有意买衣裳的姑娘去了。
不多时,便有六七个姑娘跟着她出来。个个盛妆丽服,相携悠然而来,乍看之下,恰似乘云踏月的神女仙人。六七人中倒是有三个都穿了石榴裙,果然如尹千仪说的那样。
姑娘们来到尹千何面前,一个碧衣女子道:“这位便是解语姐姐说的那位卖衣裳的姑娘吧。”
尹千何道:“就是我,我叫尹千何。各位姑娘好,能一下见到这么多貌若天仙的美女,今天可真是有幸呐。”
她说完这话忽觉自己似乎有拍马屁之嫌。还没做几天生意呢,怎么就学上了这讨好人的姿态?但转念又想做生意的应该都这样。尤其是服装店里的,见人就喊帅哥美女,一件衣服试上身,管你合不合适、好不好看,一律说得好像是专门为你而做的。不都是为了混口饭吃嘛。
况且,这几个姑娘环肥燕瘦,圆脸尖脸,各有千秋,加上衣着光鲜,确实都称得上是美女。毕竟是名馆里的,若一无所长也无处立足。
一黄衣女子笑盈盈地说道:“这个妹妹倒是会拣好听的说。我看你也是个美人坯子,不如来与我们做个伴可好?”
这时,旁边着绿衣的女子对她说道:“别尽胡说。人家可是好人家的女儿,哪像我们,不知上辈子做了什么孽,这辈子才进了这火坑,你还想害人不成。”
黄衣女子道:“我们这样有什么不好的。吃穿用度哪一样比那些大户人家的姑娘差,还有那么多男人做我们的裙下之臣。更不用像这位妹妹一样到处谋生计。”
绿衣女子不理她,转而温柔地对尹千何说道:“你别理她,她就是口没遮拦,喜欢胡说,其实没什么恶意。”
尹千何道:“没事,我知道这位姐姐是在跟我说笑而已。”
绿衣女子点头道:“你的衣裳都带来了么?拿出来给我们看看吧。”
尹千何把放在桌上的包袱打开,现出叠得整整齐齐的衣裙,“这些都是各种式样的样衣,姑娘们可以尽着挑选。若有看中的但又不合身的话,我店里还有别的号,等明天再送过来给你们试试。”
绿衣女子道:“既要试衣,那就去我房里看,总不好让姐妹们在大堂里换衣服吧。”
黄衣女子道:“哪里还不是一样呢。”
其他几人听了皆失笑,碧衣女子拉着她说道:“她无所谓,姐妹们快来帮她宽衣解带,就让她在这儿试新衣。”
说着就要去脱她的外衣,被她一挣给挣脱了,还没跑开却又被另一人拉住,剩下几个也围了上去。
黄衣女子骂道:“好你们几个,竟敢联合起来欺负我,看我不撕烂你们的衣裳。”
碧衣女子道:“双拳难敌四手,我们这么几个,还怕你一人不成。”
众女也不真脱她的衣服,只在她腰部和腋窝下挠痒痒。黄衣女子被挠得“咯咯”笑个不停,到后来实在忍不住了就边笑边求饶,大家这才放过她。
第十八章 是幸还是不幸?
姑娘们在大堂中调笑嬉闹了一阵方到绿衣女子房中去试衣服。各个款式颜色皆有人试,却唯独“醉东篱”无人问津。
尹千何感到十分奇怪,便指着那身衣服问道:“各位姑娘都不喜欢这身吗?”
黃衣女子道:“解语姐姐穿的衣裳,我们可不敢穿。”
尹千何不知所以,问道:“为什么?是你们这儿的规矩吗?”
绿衣女子代答道:“那倒不是。只是,可以算做是大家约定俗成的。因为解语妹妹是我们楚云楼的头牌,艳冠群芳。我们买首饰做衣裳都尽量避开与她一样。若是与她一样妆扮,站在她旁边时便会完全失了了光采,那就无法吸引客人了。”
这个理由让尹千何惊到了,心想:“这也太夸张了吧,至于吗?”
黄衣女子低头拨弄着手边的衣服,又说道:“是啊,解语姐姐就是我们楚云楼的天。”口气略显不逊。
绿衣女子撇了她一眼,道:“又胡说,试你的衣裳去。”
黄衣女子轻哼了一声,自去一旁试衣服去了。
照此说来,解语是站在楚云楼这个食物链顶端的人,大家皆要避让着她。这是个相当令人艳羡又相当招仇恨的位置,可能楚云楼里有很多人私下里都嫉妒着她。她美成这样,究竟是幸呢,还是不幸呢?
虽然“醉东篱”因为这种奇葩原因没人要,但“碧玉妆”和“笑春风”却很受欢迎,大家都抢着试。看来取名字的攻略还是非常成功的,任何东西有个好的由头都更容易惹人注意,这也是一种营销策略。
这些姑娘虽是受人轻视的妓女,但相较于普通妇女,她们这个群体的文化素养其实更高。京城的妓女尤胜,她们平素常与文人墨客、有文化的官员商人来往,耳濡目染之下,自身的文艺水平也渐渐提高。
况且,若想成为受人追捧的对象,除了长相以外,也得有一定的文化修养。否则,基本上就只能沦落为下等娼妓。所以,她们对于诗词歌赋这种东西的认同度很高。
现场试衣卖掉五套衣服,另外还有四套因为缺款式、尺码、颜色等原因变成预订,尹千何答应明日按她们的要求再给送来。
这笔生意算下来赚了六七两银子,真是多亏了有解语这个“代言人”,而且还是免费的。她决定去向解语道个谢,便回到大堂找芳苓。
芳苓恰巧从外面买了东西回来,见了尹千何便问道:“卖了几件啊?”
尹千何道:“一共卖了九件。”
“哟,收获不小嘛。”
“多亏你和解语帮忙。解语在哪儿?能不能带我去见见她?我想当面谢谢她。”
“她正在自己屋里梳妆呢,你跟我来吧。”
随着芳苓的脚步,穿越大堂后的花园,便转到一条抄手游廊上,游廊沿湖而建。这湖虽小,但该有的都有。角落堆了座假山,山间有流水蜿蜒而下。流水落到湖面处,不时有红白锦鲤游来戏水。
湖对面还有伸入湖中的步道,可通向湖心小亭。小亭周围种的一片枯荷,过些时候应该就会露出可爱的尖尖角,引得蜻蜓落上头了。
游廊另一边是一面白色围墙,墙上开了各种形状的镂空花窗,圆形、扇形、方形、六角形,依次有序排列,纷繁却不杂乱。顺着游廊再拐两拐,走到尽头又连着一座小拱桥。通过小桥,才来到刚才看到的湖对面。
这一切都是依着湖的尺度而建,处处体现着精致小巧,并不一味求大求奢,所以不觉得有什么是多余的,反而让人以为它们是天生就该在那儿。
尹千何心想:“前头是喧嚣媚俗的青楼,没想到后面却是个清静雅致的小园。”
芳苓在一小楼前停了下来,说道:“这就是我家姑娘的居所了。”
尹千何一看,四周仅此一幢楼。小楼临湖,两层三开间,名为“半晴阁”。门边并没有对联,只是在左侧挂了块小木牌,上书“倚楼遥望红尘路,半是风雨半是晴”,阁名应是来自于此。
“整幢小楼都是你们家姑娘的?”
“当然。”
尹千何听后不禁感叹:“啧啧,解语的待遇可真好。”
芳苓得意地说道:“我家姑娘身为楚云楼头牌雅妓,待遇自然与别个不同。整个楚云楼有近百个姑娘,只有我家姑娘独居一幢小楼,这楼就是专供她起居待客之用的。而且啊,客人想来还得先送上拜帖,征得我家姑娘同意后才行。除了一个人以外。”
“除了一个人?是那天跟你们一起的那个人吧。说起来,他跟解语还真是一脸cp相啊。”
“什么披?”
“哦,翻译过来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的意思。”
芳苓笑道:“那是。”
二人说着便推门进去。阁里陈设简朴,除了实用物件和两三幅分隔房间用的珠帘纱幔以外,基本就没有什么多余的装饰。
正屋中间是一个圆形琴台,台上有一张长几,琴就放在几上,琴台边上立了两盏宫灯。屋两侧摆了几张单人桌椅,应该是给客人用的。两边的侧屋一间是饭厅,一间则是书房。
解语正在书房窗边摆弄什么东西,穿的就是在尹千何那儿买的衣裳。她听到开门声,便问道:“芳苓,东西买回来了吗?”
“买回来了。我还把千何也带来了,她今日卖了不少衣裳,说是要来谢你呢。”
芳苓引着尹千何进到书房中。解语回身见了尹千何,忙说道:“这话从何说起?我什么也没做,只是动动嘴皮子罢了。不过,没想到你会亲自来我们这儿卖东西。”
尹千何道:“我底下又没有人,当然都得亲自做。你单是说几句话就比我做那么多事管用,我还不该谢你啊。”
芳苓道:“那你打算怎么谢我家姑娘?”
“这个嘛。以后我店里出了什么新衣服就先送到你们这儿来给你家姑娘挑,怎么样?”
“你这算盘倒打得好,我家姑娘肯定会付钱买你的,你还能利用她帮你卖衣裳。”
尹千何道:“被你看穿了。”说着便笑了起来。
解语道:“别光站着说话,坐吧。”
“好。”
二人在榻上相对而坐。尹千何一坐下来就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很是清爽,不知是什么香料。她四下看了看,都没有看到有哪里点了熏香。
“诶,你这屋里点了什么香料?”
解语打开面前的小炉,道:“你说的是这个吧。不是什么香料,只是些香草粉而已。”
原来就在眼前。真是众里寻他千百度,竟然就是这个炉。尹千何以为香都该是点燃的,所以没想到是这个不冒烟的炉。
她把鼻子凑过去闻了闻,果不其然。
“这里面都是什么?”
“只是把香茅和薄荷晒干后碾成的粉末而已。”
“难怪闻着这么清爽舒服。你刚才就是在弄这个吗?”
“嗯。”
“这香草末是挺好闻的,但你一个女神级的女子怎么这么接地气呢?难道你不该用些高级香料吗?”
“我素来不爱太香的香料,也不喜熏香,所以就用些香草代替了。况且,他今日会过来,这些香草的味道正是他喜欢的。”
解语垂下了眉眼,虽没看出没红,但显然有几分羞涩的意思。
又是他。能把解语这样的人物迷住,那人倒是有些本事。不知他究竟是何方神圣,想来不应该只是长得帅而已吧。
第十九章 怎么这么年轻?
在解语书房里一坐就坐了半个时辰,两人只是说了些不相干的事情,竟也说得忘了时辰。
芳苓在外面屋里又是擦桌椅,又是摆香炉,又是放褥子。收拾完后,便进来对尹千何说道:“你坐了这许久,也该走了吧,等会儿客人可就要来了。”
解语见她竟这么直截了当地赶人,忙斥道:“你这丫头,说什么呢?哪有这样赶人走的。”
尹千何伸伸懒腰,起身说道:“你这逐客令下得还真是简单粗暴,不过很有效。我确实也该走了,千仪在家应该已经把饭烧好了等我呢。”
芳苓道:“你可别生气啊。我也不是故意要赶你走的,只是今日的客人很重要,等有空再邀你来玩儿。”
尹千何笑道:“是是,我知道今天的客人非比寻常,我有自知之明,不当灯泡。那我就告辞了。”
解语也站了起来,拉起尹千何的手说道:“如果不嫌弃的话,有空就常来我这儿坐坐,我平常也多是一个人。若是你店里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也尽管来找我,不要不好意思。”
“我脸皮厚着呢,不会不好意思的。”
“这才好。”
“好了,我走了,改天见。”
“我送送你。”
“不用了,你还是再拾掇拾掇等你的王子吧。这园子还没大到会迷路的地步。”
“那你慢走。芳苓,你帮我送送千何。”
尹千何辞了解语,便与芳苓一道出了半晴阁。正欲让芳苓回去,却看到前面桥上有一个男子朝这边走了过来,正是解语等的人。
芳苓见了,忙向屋里喊了一句:“姑娘,秦二爷来了。”
秦二爷?莫非是信恒当的秦二爷?尹千何仔细想了想。是了,难怪那天第一次见他就觉得他的声音在哪儿听过,就是在信恒当。这么说来,这人还真是那个秦二爷。
可是,他怎么这么年轻?
在尹千何的印象中,那个坐在帘子背后,说自己与她爹有些交情的人应该跟她爹差不多年纪才对。没想到,他竟然只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
在她愣在半晴阁门口,努力把两个“秦二爷”对上号之时,他已走到她面前,解语也从屋里迎了出来。
秦二爷先与解语见了礼。后见尹千何在场,便说道:“这位姑娘不是那日在店里寻失主那位么。”
尹千何回过神,没有接这话头,只是问道:“你可是信恒当的老板?”
秦二爷颔首说道:“正是在下。姑娘的店与信恒当好像只有一店之隔。”
“还真是啊。”
尹千何有些不相信地看着他,看着的确只有二十多啊。据她爹说,秦二爷是京城有名的富商。这么年轻就事业有成,肯定是个富二代。
秦二爷见尹千何看着自己不说话,问道:“有什么不妥吗?”
“没什么不妥。只是,我到你们信恒当押过房,那天你也在,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押房?”他似乎已经忘了,每日这么多生意,怎么可能全记得。
“我信尹,有印象吗?”
这么一说他就想起来了,“原来是尹姑娘,恕在下眼拙,竟没认出来。”
“你又没见过我,怎么认得出来?上次你帮了我们家,我还没机会谢你。今天能见到本尊,真是运气好。谢谢你慷慨相助,不然我的店可能也开不起来。”
秦二爷笑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你不知道,有钱人的举手之劳对我们这些穷人来说往往是救命稻草。等我赚钱了请你吃饭,就当是报答你了,到时候你可以带家属。”
尹千何笑着看了解语一眼,又道:“噢,我是要回家的。不打扰你们了,拜拜。不对不对,再见。”
说罢便慌忙跑开了。
解语目送她离开,笑道:“千何真是个有趣的人。”
秦二爷只是点了点头,对此并没说什么,倒是注意到了解语的衣裳,“做了身新衣?”
“不是做的,是在千何店里买的。”
“她的店是裁缝店么?”
“不是,是专卖做好的新衣的。你知道她那日找失主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吗?”
“什么?”
二人说着尹千何开店的事走到屋中坐定。秦二爷坐的就是那张铺有褥子的座椅,那是他平日常坐的位置,解语则坐到了琴台那边。芳苓已沏了茶来,是她刚才出门买的茶饼。
“听你这么说,上次是我误会她了。但这位尹姑娘倒是很有想法。”
“是啊。一个姑娘家出来挣钱养家也不容易。”
“她家之事我也知道一些。家贼难防。”
秦二爷端了茶盏嗅了嗅,又品了一品,说道:“是建安青凤髓?”
芳苓答道:“是的。先前的玉津没了,这是今儿我才去买的。”
秦二爷笑道:“芳苓越发会买茶了。”
芳苓“咯咯”笑了两声,道:“我哪会买什么茶。反正去大茶铺里,专买最贵的那些就没错了。”
解语也笑道:“原来你就是这么费我的钱的。”
“哪是我费的,我又不喝茶。这不都是给二爷买的嘛,姑娘你还心疼不成。”
解语不说话了。沉默半晌,又对秦二爷说道:“我学了首新词,二爷可要听?”
“好。”
得到肯定回答,解语便慢调琴弦,轻舒歌喉,“舞雪歌云,闲淡妆匀,蓝溪水,深染轻裙,酒香醺脸,粉色生春,更巧谈话,美性情,好精神。江空无畔,凌波何处?月桥边,青柳朱门。断钟残角,又送黄昏。奈心中事,眼中泪,意中人。”
婉转一曲,曲终人静。
余音尤在,解语双眸闪动,望着秦二爷,好像在期待着他说点什么。而他却在此时端起茶盏喝起茶来。
这词中极尽情思的女子情怀,他如何不懂。解语另有深意的吟唱,他又如何听不出。尤其最后这“心中事,眼中泪,意中人”,唱得最是深情款款、情意绵绵。
然而,他却避谈这层意思。喝完茶,只道:“张子野的《行香子》,他也成了慢词大家了。”
解语低下头,道:“是啊,张先生填了不少好词呢。”
“我来时见园子里红杏开得正好,不如去看看。”
“嗯,好。”
无力的提议,无奈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