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冤家路窄
要找一个能办时装秀的场地其实很不容易。
尹千何首先想到的是相国寺,那里地方大、人流量大。可问题是,人家堂堂相国寺,每月也就开放几天,怎么会拨那么大块地方给她一个人用呢?
她这几日跑了不少公共场所,连龙神庙都去看了,就是没找到合适的。那些戏楼什么的都有自己的表演安排,不愿租给她一个无名小卒。
符合条件的未必能用,能用的的又不符合要求。她只恨自己的家不够大,不然就干脆在家里办了。
这日又奔波了一天,仍是一无所获。走到云想衣附近,想着好些天没到店里看过了,正好去看看情况,顺便跟尹千仪一块儿回家。
来到观桥上,就可以看清店里的情况,不料却看到了宋允辰。他正在店里指手画脚地同尹千仪说话,尹千仪畏缩着身子,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很为难,又好像很畏惧。
尹千何急了,“这个色狼,不会是在调戏千仪吧。”
她拎着裙子一溜烟往店里跑去,刚跑到店门外就开喊:“死西门,你在干嘛?”
三步并做两步跨进店里,她立刻狠狠地推开宋允辰,将尹千仪拉到自己身后保护起来。
“喂。我记得我告诉过你,不许打我妹妹的主意的。”
宋允辰揉着胸口,好像受了重伤似的有气无力地说道:“千何,你倒是温柔点儿啊。”
“我还想一脚把你踹开呢。”
“我干什么了,你要这么狠心地对我?咱们不是已经是朋友了嘛。”
“有你这样对待朋友的妹妹的?”
“我又没对你妹妹怎样?不过就是让她带我去你家找你而已,这算什么罪?”
“就这样?”尹千何转身向尹千仪求证:“他真的只是让你带他去找我?”
尹千仪点头道:“嗯,他要去我们家。”
“那你刚才怕成那样?”尹千何不解地小声问道。
“姐姐你不是说他并非好人嘛,还老纠缠你,我哪敢带他回去。可他又不依不饶的,我就觉得害怕来着。”
“哦。”尹千何才明白原来是误会宋允辰了,用手半捂着嘴对尹千仪说道:“其实,他也没那么坏啦。你不用像怕瘟神一样怕他的,我现在跟他相处得还行。”
“是吗?”
尹千仪瞥了宋允辰一眼,他正委屈兮兮地看着尹千何,但明显是装出来的那种。虽然有姐姐替他澄清,但她仍是满心满脸的疑惑,这人当真不坏?
尹千何看出她的心思,“噗嗤”一笑,“别担心,我没被他骗。不过,你提防着他也是好的。”
与妹妹说完话,她才向宋允辰道歉:“不好意思,我误会你了。你也别装了,不就是推了你一下嘛,还能推出内伤来不成?”
宋允辰右手按在自己的心口上,道:“对啊,伤的就是这儿,不信你摸摸看。”
他说着便想去拉尹千何的手。不料,外面却突然一声大喊:“宋允辰。”
伴随而来的就是一个拳头重重地击在他脸上,那张令他无比自豪的脸,霎时间就肿了起来。只听得宋允辰大叫一声“啊”,差点儿栽倒在地。
这突发状况令在场的人都呆住了,尹千何觉得这情景仿佛似曾相识。
宋允辰捂着脸看清打他之人,正是范清朣。
一看到那张死水般冷淡的脸,他全身又不由自主地打了个颤。这对他来说似乎已经是本能反应了,既是怕的,也是气的。真是冤家路窄,又是她。
“范清朣,你这个泼妇,你竟敢打本公子的脸。”
宋允辰怒吼着,收起平时的怜香惜玉之心,全然不顾男人应该让着女人这条定律,只想出手还报她那一拳。
尹千何见情况不妙,忙拉住要动手的宋允辰,“喂,别冲动啊,有话好好说。你个大男人怎么能出手打女人呢?”
“她算是女人吗?不要拉着我,我今天一定要好好教训教训这个泼妇。”
宋允辰欲挣开尹千何,但被她死死拽着往后拖,一时竟挣脱不得。
而范清朣却丝毫没有害怕的意思,已站在原地做好接招的准备。
同来的丫鬟心儿在一旁急道:“姑娘,你怎么又打姑爷?要是被老爷知道了,可不得了。”
范清朣道:“怕什么?我说过,要是再见到他调戏姑娘,我见一次就打一次。”
她这话语气很平淡,但很有挑衅意味。宋允辰被她激怒,奋力甩开尹千何的手欲冲到她跟前,尹千何却又抢先一步拦在二人中间。
幸好他们不是传说中的武林高手,否则在这么近的距离内,她早已被双方的内力震碎了全身筋脉。
大眼瞪小眼的的两人也就只能针尖对麦芒地干瞪着,无法隔山打牛。
宋允辰怒气匆匆地盯着范清朣,“千何,你让开。”
尹千何忙劝解:“误会,误会。刚才范姑娘也说了,她是误以为你在调戏我,所以才出手的。你先消消气,男人打女人是件多丢人的事啊,哪是你风流倜傥的宋大公子干得出来的,是吧?”
跟宋允辰说完,她又回头对范清朣说道:“范姑娘,你也误会了。刚才他不是在调戏我,我们只不过是在开玩笑而已。”
范清朣道:“开玩笑?你跟他很熟吗?”
“还好,认识一段时间了。所以,你真的打错了人。要不,你还是跟他道个歉吧,你看你把他最自豪的脸都打肿了。”
范清朣听后绕过尹千何,直接面对着宋允辰说道:“既是我误会了,那今日就先放过你。”
尹千何在旁边捏了一把冷汗,她这哪是道歉啊,分明又是在挑衅嘛。
“哎,范姑娘,你这样是不对的。那个,错打了别人还是应该说声对不起啊。”
范清朣冷哼一声,“这种人,该打。”
宋允辰气得像头牛一样出着粗气,却又出不得手。因为尹千何又用双手钳住了他,连尹千仪也来帮着姐姐。
尹千何看出让他们好好说话是不可能的了,便先制住宋允辰,而后对范清朣说道:“范姑娘,你还是快走吧,算我求你了。不然,你们真要在我店里打起来,遭殃的可是我啊。”
范清朣道:“我还有话要同你说。”
“你要说什么?长话短说吧。”
“我要与你再比一次游泳。”
该来的总归要来的,尹千何知道自己逃不过,而且,此刻她只希望范清朣赶快离开,便一口答应了。
“行行行,你想怎么比就怎么比。”
“那明日老时辰,我去找你。”
范清朣说完该说的话便带着心儿走了,临走前看了宋允辰一眼,见他眼睛里充满红血丝,欲吃人般地盯着自己。对此,她只觉无所谓,反正他是她的手下败将。
第六十七章 温柔西门
宋允辰在云想衣店里的镜子前,心疼地抚着自己的左脸,疼是没关系的,关键是难看。
绝美的脸庞上那块红肿就像绝品羊脂美玉上的黑点瑕疵一般,简直无比刺眼。他不禁在心里咬牙切齿地痛骂范清朣。
那个范家悍妇,已经不是第一次伤他的脸了。还记得半年多以前,他在时隔许久后再见到她,才发现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小不点儿了,而且出落的亭亭玉立。
他忍不住摸了她的脸一下,哦,不,应该说是半下。才刚用手指接触到她的皮肤,完全没有来得及有任何美好的感受,便是手臂被扭伤的剧痛。接着,就是如今日这般的一记重拳直击他的眼下,害得他在王府里足足窝了半月,期间都没敢出门见人。
那次因为想到她是个女人就不与她计较。没想到,这样竟然助长了她的气焰,后来她还搅乱过两次他与其他姑娘之间的美丽邂逅。
而今日,她不仅又一次打伤他的脸,更让他在尹千何面前颜面尽失,害得他在尹千何心中的形象都不完美了。
尹千何看他站在镜子前照了半天,便说道:“再怎么照也就这样了,这点儿肿很快就会自己消掉的。”
宋允辰心情不佳,不想再花言巧语开玩笑,只捂着脸泄气地说道:“本来今晚与几位朋友约好去看李筠筠的戏的,这样也去不成了。”
尹千何斜眼鄙视地看着他,“你每天除了逛青楼、上酒楼、坐戏楼以外,都不干点儿正经事儿的吗?”
宋允辰辩解道:“这难道不是正经事?还有什么比美酒美食和美人更有意思的东西么?当然,三美齐聚会更有意思。我听说这李筠筠可是一等一的美人,我还没见过呢?本来今日约好去打赏打赏她的。”
“真是好兴致。那你跑我这儿来干什么?”
“来看看你啊,顺便给你带了件儿东西来。”
宋允辰从袖中掏出个小而精致的漆盒来递给尹千何。
尹千何拿过来打开看时,却是一支金叶白玉心短簪。那三片半开的金叶镂雕着精细纷繁的花纹,叶间的玉珠洁白而温润,看着就很值钱。
“这,是什么意思?打赏我?”尹千何不解其意。
“没什么意思。不过是因为上次差点误伤你,后来又承你陪我喝酒解闷,这簪子就当做道歉并致谢的。”
“可为什么是送簪子?”
她是觉得送这类首饰好像太亲密了点儿,古代难道不是情侣之间才会送簪子耳环什么的嘛。
宋允辰瞧了瞧她的头发,说道:“我看你头上整日戴着的这支银簪与你不大相配,怕不是你自己的吧。正好前两****去集宝斋为李筠筠买见面礼时看到了这支簪子,觉得不错,便顺道买了来送你。”
正如他所说,尹千何头上那只簪子确实不是她自己的,据说是她娘的遗物,样式稍微有些老气。她是因这段日子戴习惯了,也就没太在意。
她虽身为服装设计师,但对自己佩戴的首饰方面却不大上心。尤其是好的首饰太贵,她买不起,而差的又看不上,典型的钱少眼高。
没想到这个宋允辰如此细心,在嬉笑怒骂间还能注意到这点。看来他受姑娘们欢迎还是有点儿道理的,不仅长得好,而且还体贴。
尹千何此刻不由得有点儿小感动,把簪子拿在手中转了转,笑道:“你还真有心,谢谢。这簪子想必很贵吧?不过,对于你这种身份的人来说应该是不足挂齿的,我就不跟你客气了。”
“嗯,你喜欢就好。”
尹千何收起簪子,又想到宋允辰贵为亲王世子,那应该会有别院之类的房产,说不定可以借一栋给她办时装秀。
“哎,对了。你家有没有什么空置的园子啊?能借我用一天不?”
“你要借园子做什么?”
“我想办场服装展示会,但没找到这么大的地方。”
“哦,那定王府你要不要?”
“在王府里办?太夸张了吧,我可不敢。”
“那就没别的地儿了。”
“你父王堂堂一个亲王,难道就没什么别院?”
宋允辰摇头,“没有。他向来谨言慎行,不肯张扬,别院是一座也没有。”
“嗯,真是个贤王。”
宋允辰对尹千何的评价不以为然,“搏个贤王的美名又如何,如今照样只能退而思己过,治不了国,也没齐得了家。”
尹千何听他的口气,似乎对他父王颇多怨言。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是人家的家事,好像还牵扯了国事,她也不便多问。而且,如今她最关心的是园子的问题。
“我的一些朋友家里倒是有的。像兵部尚书家、御史大夫家。你要哪家?改日我派人帮你去问问。不过,不一定能借到,人家的别院也并非就是空置的。别院嘛,当然得住点别的人了。”宋允辰戏谑地说道,毁容之事倒是暂时忘了。
“都是些大官儿家啊。”
尹千何略略思索了下,觉得跑到这些当官儿的园子里去办时装秀不大合适。万一到时人多,不小心或者有心怀不轨之人把人家的园子弄糟了,岂不是都要算在她头上,而且还会害得宋允辰面子上不好看。
“算了,不好意思借用不熟悉的人的园子。我还是自己另想办法吧,谢啦。”
“随你吧,若是想不到办法记得来找我。我回了。”
“哦,好,再见。”
宋允辰回王府的路上,像个过街老鼠似的捂着脸低着头,生怕被人认出来。
他这样躲躲藏藏一路回府,心中真是越想越气。要是明年真的把范清朣娶回来,那他的日子怎么过?
不行不行,绝对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必须要把这婚事退掉。
宋允辰走后,尹家姐妹也关了店门一道回家。
尹千仪听尹千何说还没有找到办服装秀的场地,便问道:“姐姐,你何不去找那位秦二爷问问?他不是在咱们店里投了银子嘛,店里有这样的好事想必他也会支持。他又是买卖房产的,手里应该会有些园子的。”
尹千何为难地说道:“我知道,可是我不好意思再去找他。”
她对上次惹秦重不快之事仍是耿耿于怀,又不知道秦重是否还在生她的气,所以纵然知道他手里有很多房产,也很犹豫,不敢轻易去向他借。
第六十八章 秦家大街
“三嫂,早啊,又去秦家大街卖甜藕去啦?”一个妇女站在自家门口向隔壁邻居问早。
“对呀,那边人多,今儿都迟了。”
那个被称为三嫂的女人挑着担子刚出门,她要去的正是城南有名的吃食大街。
当她来到自己常摆摊儿的位置时,早市已开,只听得街上车马喧嚣、人声鼎沸。店铺里、小摊上,几乎全是吃的,茶酒飘香、花果争艳,让人光是闻着、看着,就垂涎欲滴。
此街名为青吟街,在城南这片儿很有名。但人们私底下都称之为秦家大街,因为街上大部分铺子都为京中一位姓秦的富商所有。
当初有些租铺子的人家觉得“青吟街”这名字听起来文邹邹的,不便于记忆,就改叫了秦家大街。后来口口相传,附近的人便都这么叫了。而他们所说的姓秦的商人就是秦重。
几年前,青吟街还只是条普通的街,有着各种类型的铺子,但人却不是很多。
后来,许多铺子都被从西域回来不久的秦重收买下来,并集中修缮出租。当它们再开之时就一律跟吃喝有关了,而且还渐渐兴起了夜市。
那时候宵禁还未完全取消,夜市很少,人们也不大敢夜间出门。但是,秦重以其敏锐的眼光看出朝廷对于宵禁的态度并不强硬,甚至还很动摇。
尤其在许多坊墙倒塌之后,官府并不认真修砌,任由百姓将屋子延伸出来,侵占街道。秦重那时已猜到宵禁是禁不住的了。
当他得出这个结论之后,便迅速把在西域赚得的银子悉数投到买店铺上,还四处借了不少钱。
在彻底拆掉倒塌或老旧的坊墙并做了翻新后,这些店铺就被专门租给卖吃食的人家。
他之所以会选中青吟街,一方面就是因为这附近坊墙损毁比较严重,而官府对此已是置之不理;二来则是看中这里是城南中心区域,日后很有发展前景,但那时铺面却不贵。
当然,这也只是他个人的预测,多少有赌博的意思,朝中还是有人上书严整宵禁的。然而后来的事实却证明他赌对了,事情确实朝着他料想的方向一步步发展。
先帝是位体恤民情的明君,终还是没有再恢复前朝的宵禁制,这个存在了千百年的制度因失去立足之地而逐步瓦解。
夜幕笼罩之下不再只有黑暗,还有万家灯火与市井繁华,夜晚终于回到百姓自己手中。
而做好准备的青吟街便成了最早的夜市之一,早市夜市都相当繁荣,秦重则靠着这条街慢慢发家。
他后来又扩建或新修了一批店铺,以此吸引那些有名的酒楼茶坊,进一步扩大了青吟街的影响。
青吟街稳定后,秦重又转战他处。因有前面的经验,后面操作起来便是如鱼得水。店铺、住屋皆有涉及,买卖或出租都获利不菲,周边许多百姓也能跟着受益。
但他最有感情的仍是青吟街,毕竟这是他在京城经商的起点,最初的总是最有意义的。而青吟街能有今日的局面,几乎都是他的功劳,大家就将“秦家大街”这个名字作为对他的褒奖。
秦重与武小虎来到秦家大街,店铺的老板见了他都是满面笑容地向他问好,许多人对他的态度中还含着一种敬意。虽然他年纪轻轻,但身上却有令人心生敬意的气魄,可能是因为他那老成镇定的神态吧。
他此次并非是来收租钱的,而是来谈生意。
离秦家大街街尾不远处有座归园,园主人韦家公子急于将此园卖掉,前些时候曾上门找过他。
韦公子开价就是一万五千两银子,而且要求立即付清。秦重则敷衍着将具体商谈事宜拖至今日。
这些日子不是白拖的,期间秦重派人四处打听韦家的事,弄清了韦公子卖园的缘由。
原来那韦公子是在两年前他父亲过世后继承的家业。但他是个整日吃喝玩乐、无所事事的纨绔子弟,这样的人根本无法守业。即使腰缠万贯也不够他挥霍多久,去年就已将家财消耗的差不多了。
今年他去赌庄赌钱,妄图借赌暴富。但连赌了五日,奈何手气不佳,不但没赢,反而欠下大笔赌债。变卖家中之物偿还债务之后,他手中完全没了玩乐的本钱,故而就想到把这座他祖父辈生前修建的园子卖掉,继续供给他的逍遥日子。
最重要的是,韦公子认为自家的园子是奇货可居,才敢开那么高的价。但他又是个极没耐心之人,不然也不会想到去靠赌钱暴富。因此,在被拖延的这些日子里,他不会安安分分地等着,必定会去别家卖园。
秦重料他开出的这两个条件就注定他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把园子卖出去,除非有人真的特别喜欢归园而且出得起价。如果韦公子碰上这样的贵人,那他秦重输了也就输了,无话可说。
然而,出现这种人的可能性并不高。在京城的房产买卖商中,无人能与秦重抗衡,他对这价钱都犹豫了,那别人就只能是望而却步。而那些富得能一掷千金的大官,则是无意买这种旧园。
最大的可能是,韦公子在别处碰壁之后就只能指望于他,而且心里对价钱的预期也会随之降下来。如此一来,就好谈多了。
这笔生意对秦家大街有重要的意义,所以秦重决定亲自来谈。
秦重和武小虎二人到得归园,下人问清来访缘由后便将他们带到厅中。韦公子早已在厅中等候,买卖双方见面无非是先客套几句。
“秦二爷大驾光临,真是令寒舍蓬荜生辉啊。”
“韦公子客气了,能来贵园拜访才是在下的荣幸。”
“哈哈哈哈,客气客气,秦二爷请坐。”
“哦,不坐了。还是烦请韦公子先带在下参观参观园子吧,咱们也好谈价钱。”
韦公子巴不得赶紧将生意谈成,自然乐意,“好,那就请二爷随我来。”
他引着秦重和武小虎把园子逛了个遍,又大力自夸了一通,把这园子夸得是天上有地下无的。秦重只是静静地跟在后头,对于他的自卖自夸则只是轻轻牵动嘴角做个礼貌的回应。
逛完园子,双方才正式坐下来商谈。
韦公子倾着身子小心地问道:“二爷,这园子您看着还喜欢?”
秦重先端起茶盏喝了口茶,方答道:“在下喜不喜欢倒是无所谓,也不是买来自己住的。只是这价钱方面,公子如何说?”
“价还是那个价,一万五,少了我是不卖的。这点钱对您来说应该只是九牛一毛而已吧。”
“韦公子高估秦某了。秦某不过是个小商户,不敢狂妄至此。一万五千两可不是个小数目,公子若是立刻要现银,我是真付不出来。况且,据我看来,这园子恐怕也值不了这么多。”
“怎么会?这可是几十年的老园子了,又大,在城南可是有名的。若连一万五都不值,那在下就只能怀疑那些说二爷眼光独到的传言终究只是妄言。”
秦重笑道:“秦某确实是难孚众望,请公子见谅。不过,我买这园子只为转手卖给别人,公子可知要找一个愿意花高价买园、并且出得起价的人有多难。多数有钱之人宁可花钱按自己的意愿盖新园,也不愿买这被人住过的旧园。
而且正因这园子已有几十个年头了,买来后不得不翻新,想必也是所费不赀。若最后能勉强卖出去还好,若是卖不出去,岂不是要烂在自己手里?如此大的损失,在下承受不起。”
韦公子偏头思索了一下,问道:“那二爷愿意出多少钱?”
“七千。”
秦重虽不是奸商,但也不是开善堂的,而且对付这种人,他一向不讲什么情谊。
第六十九章 再访秦家
尹千何甩着手在秦家门前徘徊两三刻钟了,她是在犹豫到底该不该敲门进去。
在这段时间里,她数过秦家门前的竹子棵数是单数还是双数,猜过下次从自己面前走过的是男人还是女人,甚至用自己的左手跟右手猜过拳,但仍做不出决定。每次鼓起勇气去敲门,在最后手落到门上之前又放弃了。
“哎,我到底该不该进去啊?万一进去之后,被人家不待见或者奚落一番,怎么收场?”
实在是不知如何是好,她便忽略路人的眼光,双手抱头蹲在了秦家门口。
“二爷,那位姑娘好像是尹姑娘吧。她蹲那儿干嘛呢?”武小虎眼尖,老远就发现了尹千何。
经他这么提醒,秦重也注意到了,的确是尹千何。见到她,他就回想起那晚自己情绪失控、将怨愤引到她身上的事,心中甚感愧疚。多年前的往事跟她有什么关系?她只不过是一片热心而已。
二人走到尹千何面前,武小虎看她没什么反应,便蹲下对着她说话:“我说尹姑娘,你怎么蹲在门口啊?”
尹千何脑子里正挣扎得一片混乱,突然有人对她说话,倒把她吓得往后仰坐到了地上,这才注意到武小虎和秦重在面前。
“小虎兄,是你呀,被你吓一跳。”
她双手撑地支撑自己站了起来,又拍了拍裙子,才伸出右手、尴尬地笑着跟秦重打招呼:“秦二爷,你好啊。”
说话间,她偷偷观察到秦重脸上很温和,完全没有生气或者别扭的痕迹。如果不是他城府太深的话,那就是说明他应该已经不介意那天的事了。
秦重很礼貌地回礼,问道:“不知姑娘在寒舍门前做什么?为何不进去坐坐?”
被他问道,尹千何更是狼狈。是啊,这没事儿蹲人家门口干啥呢?怎么想都觉得是有什么企图。
抓了抓脸颊,眼睛左顾右盼半晌,她才找到个借口:“这不是你不在嘛,我就干脆在这儿等你了。”
“姑娘找在下有事?”
“是有那么点儿事想麻烦你。”说话的声音很低,显出说话之人很没底气。
比起上次,秦重明显感到她变得不自信了许多。
“那请到里面去说吧。”
受到主人家的邀请,尹千何便心安理得地跟着他进去了。
这一次,她不好意思再说些打趣或哄骗的话,态度是极其认真的请求态度:“秦二爷,是这样的,我打算办场服装展示,但又找不到合适的场地。我想,你手里肯定有很多房产,有没有这样的地方可以租给我用一天?”
站在边上的武小虎笑道:“嘿,尹姑娘,你是未卜先知吗?我们二爷才收了一处园子,你就来了。那园里面就搭着个戏台,听说是那家主人爱看戏,还经常请些朋友到家里来看,地方还挺大的。”
“是嘛,那我来的真巧。只是不知道二爷方不方便?”虽然人家是有,但不一定就要借给她用。
秦重道:“我有意将那园子改做青吟街第一个戏园,若是姑娘先来办场热闹的展示,于我有好处。兵未动而粮草先行,事未成而声势先起,倒是省得再费心安排。”
尹千何点头如捣蒜:“嗯嗯,可以帮你做做宣传。”
“姑娘大概什么时候用?”
“这个月二十几的样子。”
秦重垂眼略一思忖,便道:“好。我还赶得及先找工匠来打理修缮一部分。”
“这么说,你是肯租给我了。”尹千何喜不自禁,没想到秦重这次这么好说话,她都还没怎么求他呢。
“既然是对你我都有利的事,在下当然乐意。姑娘也无需再给租钱,若是将来你的店生意红火了,我也可以多分些利钱,不是么?”
“一定一定。多谢二爷慷慨相助,我来的时候还怕你会把我赶出去呢,看来是我多虑了。”
“姑娘何以会这么想?”秦重不明白自己什么时候变成了这么一个不讲礼数的人,便扬眉问道。
“那个……还不是因为上次骗你去观桥的事。我自作主张,惹得你心情很糟,真的挺抱歉的。”
说起这事,秦重不但没有不悦,反而站起来躬身赔礼道:“那日之事,在下也多有不是,着实不该将自己的过错而迁怒于姑娘,还望姑娘海涵。”
尹千何也忙起身回礼道:“二爷言重了。是我错在先,怨不得你生气。另外,这事儿与解语无关,你可千万别怪她。她其实就是想让你帮忙评点评点我设计的那身衣裳,因为那是我此次最看重的设计,是我会错了意。
整件事就是我自己一头热,我看着你和她很般配,你又没娶妻,所以就想撮合撮合你们。这就是女人的八卦天性,你别跟我一般计较啊。”
她见秦重如此谦逊,还肯帮她忙,心中石头就落了下来。再顺便帮解语圆个慌、铺个路,让她日后与秦重好见面。
两人都不是斤斤计较之人,一时便将那些不愉快和愧疚的心情通通放下了。
秦重又让武小虎带尹千何先去看看园子,好做准备。路上武小虎就得意地跟尹千何讲秦重将园子的价钱砍掉一半的事。
归园中的戏台那儿地方很大,只要将台子临时加长一些就适于走秀了。台子顶上是加盖了顶棚的,可以遮阳。
戏台正对面有个二层的小阁,看着像是专用来看戏的。阁前搭了两个棚子,棚下亦可设座。座位虽然有点少,但前头还有一大片空地,够加很多位子的了。另外,周围有几棵长势茂盛的大树,可谓浓荫蔽日,夏季正好受用。
看过归园后,尹千何十分满意。她决定将时装秀办在傍晚。
月底正值盛夏,烈日炎炎,不论园子里种多少大树、搭多少棚子,白天都太热。尤其是人多嘈杂就更加令人烦躁,容易降低时装秀的品质,所以待凉快些的傍晚办最好。而且,听说秦家大街傍晚就开始的夜市很热闹,正好还可以借个势,多吸引点儿人。
场地问题解决了,尹千何便专心同王裁缝他们一起日夜赶工做成衣。
期间,范清朣又来过几次,都是来找她比游泳的。偏偏她又每次都输,输了就继续再来,真是屡败屡战、不依不饶。
虽然夏季有人带着自己出去游泳是件开心惬意的事儿,但这种总被人缠着的感觉终究是不爽,尹千何已感到有些不胜其扰。
第七十章 退婚风波(上)
宋允辰在王府里憋了好些天,等到脸上的红肿消失到看不出痕迹后,他才敢出门。
闷在府里真是浑身难受得不行,虽然忠心耿耿的小厮春茗和夏槐随侍左右,变着方儿地为他打发时日,但整天对着他们也觉得闷。
另外还常见到秦臻——那个他根本不想看到的女人,更是加重了他的受罪感。
好不容易可以从“监牢”里脱身了,第一件想做的事就是去范府算账。这事儿他不想再跟他父王商量,反正他肯定会反对的,到时候又要闹得大家都不愉快。
既然如此,还不如来个先斩后奏,先瞒着他,待木已成舟之后,他也就没奈何了。
这日,天儿尤其的热,将近傍晚时分,经过烈日炙烤的大地上,热气仍未消散。人在这热气熏蒸里似乎特别容易急躁,宋允辰就是在这种时候带着夏槐往范府去的。
他到范府时,范清朣还在府里。她今日跟尹千何约好再比游泳的,但因为时辰没到,所以她还没去。
宋允辰被请进府中,接待他的只有范夫人。
“允辰见过夫人。”礼貌却生疏的语气,说明他根本无意讨好这位所谓的未来岳母。
宋允辰儿时其实是常到范府来玩儿的,只是后来不来了,便渐渐与范府的人疏远了。
然而,范夫人待他仍是十分热情亲热,甚至像从前那般直呼其名。
“是允辰啊,你真是稀客,好多年都没来过我们这儿了。来来来,快坐。”
范夫人说话时就笑眯眯地看着宋允辰,大有越看越欢喜的意思。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很喜欢这个女婿。虽然听说过他在外的名声,可她总是替他辩护说将来成了家就会定下心的。
也许是因为宋允辰长得太好,尤其小时候的模样更是人见人爱,范夫人老早就将他视如己出了。
宋允辰被她看得别扭,又不能遮着不让人看,只得赶紧说到正题。知道他此行的目的后,想必她就不会这么高兴了吧。
“夫人,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我今日是为了我与令千金的婚事来的。”
由于他没有直接说明自己要退婚,范夫人误以为他是来商谈成亲事宜,更是喜笑颜开,但她对宋允辰亲自上门却不太赞成。
“王爷断绝与朝中官员私下来往之事,我也有所耳闻,他是不是连你的婚事也不过问了?就算如此,也该由王妃来与我们商定才是。你自己来也太不合规矩了些?”
宋允辰道:“我想您是误会我的意思了,我不是来商量成亲的,我是来退婚的。”
这“退婚”二字犹如晴天霹雳,令范夫人以及上茶的丫鬟都惊得面如灰土。
范清朣正在自己房里换衣服准备出门,丫鬟心儿连门都没敲就直接奔进屋里。
在心儿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的时候,范清朣正色指责道:“门也不敲。”
心儿歇了歇,缓过气来便开始炸锅:“姑娘,我哪里还顾得上敲门呐,定王府的世子都上门退婚来了,这会儿就在前头跟夫人说这事儿。老爷和公子都不在府里,都没个人能替你主持公道,这可怎么办呐?要是真给他退成了,你肯定会被人耻笑的。”
范清朣听她这么说,平常因冷漠而显得有点儿无神的凤眼竟亮了起来,“退婚?那正好,我去看看。”
她连腰带都没系好就快步走出了房门,心儿注意到后,忙追在后面喊着提醒。
王府里,晚膳已备好。
定王前两日就住到相国寺去了,秦臻只与儿子允熙一块儿用膳。她见这些天宋允辰都待在府中,便让惠如去请他过来。
虽然他们只是名义上的母子,而且宋允辰对她有很深的误会,但她对他还是非常关心,可能内心里是想做些补偿,只是宋允辰一向不领情罢了。
惠如来到宋允辰的住处,却没见到人,伺候的丫鬟只说他出去了,不知去了哪里。
宋允辰时常外出玩儿到夜里才回府,因而惠如也不觉得有什么好奇怪的,便自回去向秦臻回话。不料刚从宋允辰那儿出来,就被春茗撞到。
春茗急忙道歉:“惠如姐,对不起,对不起,我走路没长眼把你给撞着了。”
惠如笑道:“没事,又没撞出个什么来。你怎么一个人呐,平常不是总跟夏槐一起出入的嘛?”
“哦,夏槐跟世子去范府了。”
“去范府?世子去范府做什么?好像没听说那边有什么事儿啊。”
惠如只是随口问问,没想到春茗却因自己不小心说漏了嘴而紧张起来,搓着手支支吾吾地说道:“这……这个、我也不太清楚,世子没、没说。”
惠如见他说话时眼神闪烁,不敢看她的眼睛,便猜到他的话中有假。
为了问出实话,她说话的语气严厉了些。
“春茗,这王府中的事如今是谁做主?”
“啊,当然是夫人。”
“既然是咱们夫人做主,那府里的事是不是不该瞒着她?”
面对惠如的质问,春茗只敢低头答话。他虽然跟夏槐一样跟了宋允辰多年,但远不及夏槐机灵油滑,撒个小慌都不利索。
“小的没、没事瞒着夫人。”
“还敢说没有?看你说话都哆哆嗦嗦了。你要是不说实话,我就去禀报夫人。夫人一向不喜欢不老实的下人,到时候可没你好果子吃。”
王府里的人都知道惠如是王妃的陪嫁丫鬟,王妃平日里最信赖的就是她,所以她的威胁是很有分量的。
春茗经不住,就把实话给招了。
秦臻正吩咐人把饭菜送上来,却见惠如慌慌张张地从外面跑进来,“夫人,大事不好了,世子去范府退婚去了。”
“你说什么?”
震惊之余,秦臻立即意识到此事的严重性。范将军是何等刚烈之人,若是知道自己的女儿无故被人退婚,他必定不会接受,到时恐怕定王府与范府要结下仇怨的。
而定王此刻偏偏又不在府里,也许宋允辰就是瞅准这个时机才敢这么做的。
这种时候,就只能由她这个妇道人家出面了。
“月婵,好好伺候公子用膳。惠如,快去给我备车。”
“是。”
秦臻简单安排好家中之事,便与惠如乘了马车火速赶往范府。
第七十一章 退婚风波(中)
亲耳听到宋允辰说要退婚,范夫人仍以为自己听错了。
“允辰,你再说一遍,你要做什么?”
宋允辰丝毫不退却,又将刚才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范夫人听后极其失望地问道:“为什么?退婚总要有个理由的吧。清朣哪些地方对不住你,还是你另看上别家姑娘了?”
“夫人,我并没有看上哪个姑娘,而是实在不能忍受令千金的行止。本来我也不想这样伤大家的颜面,但她却丝毫不顾我的颜面,几次三番打伤我的脸。这样没有妇德的女子,恕允辰不敢娶。”
“什么?清朣动手打你了?什么时候的事?”范夫人又一次惊得瞠目结舌。
“已经不止一次了。最近一次就在前些天,我脸上的伤也才刚好,您问我的小厮就知道了。”
范夫人又转眼以询问的眼神看夏槐。
夏槐得令,赶忙站出来附和宋允辰:“对啊,夫人,范姑娘每次都把我家公子打得好多天都出不了门。”
“竟然有这种事?这个清朣,被我惯坏了。我一定会好好教训她给你一个交代的,退婚之事你可否再考虑考虑?你知道被夫家退婚,对于一个女子来说意味着什么吗?这让清朣日后如何做人呐。”
范夫人这些话说得不仅没有长辈的架子,而且还很低声下气。为了女儿的将来着想,她不得不如此。
宋允辰却是吃了秤砣铁了心的,他可不愿意一辈子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他一面吩咐夏槐将早已写好的退婚书呈给范夫人,一面解释道:
“被退婚对于别人来说可能很严重,但对范将军的千金来说,还不至于影响终身大事。而且,我在退婚书里写得很明白,退婚全因我个人原因,与范姑娘的德行容止无关,也算是最大限度地保住了她的名声。”
“可是,就算如此,也难保别人不会胡乱猜测。一旦流言传开,清朣再想找个好人家恐怕就难了。越是有身份重礼节的人家越不可能接受一个被人退过婚的女子,无论她是哪家闺女。允辰,算我求你了,你……”
“娘,求他做什么。”
范清朣突然现身,打断了范夫人的话。
宋允辰转头看到范清朣着一身干练马装站在门口,神色不慌不乱,全然没有一个即将被人抛弃的女子该有的委屈怨恨之态。
她来到范夫人身边,从范夫人手中拿过宋允辰写的退婚书,迅速扫看了一遍,然后随手就撕了。
“你干什么?别以为撕了退婚书就能阻止我,这婚我今日是退定了,就算你死缠烂打也没用。”宋允辰见状,起身义正言辞地向范清朣宣告道。
这个举动让范夫人心里安慰了不少,只要女儿不愿意退,那就还有办法挽回。
范清朣把被撕成许多片儿的退婚书扔到地上,凤眼一转,鄙夷地看着宋允辰,不紧不慢地说道:“自作多情。退婚,可以。不过不是你退,是我退。”
她说完便吩咐心儿去备笔墨。
“姑娘,真的要我去吗?”心儿怀疑地问道。
“快去。”范清朣这命令下得很是坚决。
心儿听后,只得垂头丧气地去执行命令去了。
范夫人忙拉住女儿劝道:“清朣,你这是干什么?哪有女子向夫家退婚的?”
“没有么?那今天我就是第一个。”
“你这么做,别人会怎么看你?娘不是教导过你嘛,女子的清誉最重要,哪能这样随意糟践?”
范清朣反驳道:“我不退,就会被他退。兵家讲究先发制人,我身为范府之女,岂能让自己处于被动之地?”
“这是你的终身大事,跟打仗有什么关系?别任性。允辰说你把她打伤了,到底有没有这事?如果有,那就是你有错在先,赶紧向允辰赔个不是,这事儿也就算了了。
你日后还要嫁到王府去的,不要把事情越闹越大,徒惹些闲言,到时不仅我们两家面上都不好看,你也难为人妻。”
范夫人苦口婆心地规劝着,奈何范清朣根本不介意这些。
“我不怕别人说。而且,我打他是在教他不可欺负女子,不觉得哪里有错。”
这时,心儿将笔墨纸砚都拿了过来。范清朣移开范夫人拉住她的手,径自到桌上写起了退婚书。
宋允辰也是个自视甚高的人,见这个可恨的范清朣真要把自己给退了,哪能无动于衷。
“你想枪战先机?我是不会让你得逞的。”
他大步流星地走到范清朣面前,伸手想要去夺过她的笔。
范清朣突然抬眼厉声斥道:“你到底是来退婚的,还是来捣乱的?我范府里没你撒野的份儿。”
她那双眸好像映照着刀光剑影般犀利,声音也像金石相击般铿锵,宋允辰竟一下被震住,手上的动作也停住了。
范清朣继续写着,边写还边对宋允辰说道:“宋允辰,你要清楚自己的处境。论武功,你本就不如我,又是只身在范府,最好还是安分点儿得好。”
这是明明白白的威胁啊!
宋允辰长这么大,还没被人如此嚣张地威胁过。
尤其范清朣说他武功不如她那句,把他气得脸上通红,胸中奔腾。但碍于情面,他还真不好在范府跟她动手,所以只能鼓着腮帮子忍气吞声了。
范清朣写完后,放下手中的笔,随后竟咬破自己的手指,在退婚书上按了个清晰的血红指印。
她自己按完,又让宋允辰来按。
“干嘛?一张退婚书而已,还要画押?又不是认罪书。”宋允辰白了她一眼就偏过头去,梗着脖子不予理会。
不料范清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过他的右手,又顺手掏出日常随身携带的小刀。
还没待他反应过来,右手拇指就已被划出一道口子,鲜红的血液迅速从伤口里沁出。
“范清朣,你干什么?”
宋允辰大声抗议,但范清朣不予理会,只是用力捉着他的手,慢慢挪向退婚书上签字画押的角落。
屋子里的人都瞪大双眼瞧着,仿佛是在见证一场庄严的仪式。唯有范夫人试图过来阻止。
眼看宋允辰手上的血就要接触退婚书了,门外却响起一个急切的声音:“且慢。”
来人正是定王妃秦臻,她的及时出现阻止了范清朣退婚的举动,却又引出另一番冲突。
第七十二章 退婚风波(下)
范清朣与尹千何约好今天去游泳的,但到了时辰,她并没有出现。尹千何在门口等了很久,仍不见她的踪影。
“奇怪了,她平常都很准时的。”尹千何靠着自家围墙喃喃自语道,“就算不来也该找人来通知我一声才是啊,难道是在路上出事了?”
这么一想,她就暗暗焦虑起来。
要是范清朣真在来找自己的路上出了什么事,那她岂不是要背黑锅?而且这锅还重得她背不动,她可没本事对抗将军府。
“千仪,我有点儿事儿出去一下,要是吃饭的时候我还没回来,你们就先吃吧。”
尹千何心里放不下,还是决定去找找范清朣。她大致知道将军府所在的方位,便朝着那个方向一路找去。
将近吃晚饭的时辰,路上行人渐希,街上快步走着的多是赶着回家吃饭的。在这些人中,尹千何没看到范清朣,却发现了行色匆匆的范青浦。
“范公子,范公子,等等。”
范青浦隐约听到身后有人喊自己,便驻足回头望了望,见到的正是提着长裙喊着追上来的尹千何。
“尹姑娘,是你。”
“嗯。范公子,你这是要回将军府吗?”尹千何喘了两口气之后问道。
“对。府里有点儿急事。”
尹千何听他话说得很急,可见是真有急事。她心里不禁胡想起来,难道被她猜对了?
“是不是范姑娘的事?”
“正是,姑娘怎么知道?是宋允辰告诉你的?”
“他?不是啊,跟他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就是他到我们府里退婚惹出的风波。”
“什么?他去退婚啦?”尹千何惊问。
“是的,这会儿还在。我急着回去处理这事,就不跟姑娘多说了,抱歉,失陪。”
语罢,范青浦又匆忙离开。尹千何虽然弄清事情与自己无关了,但还是忍不住想去范府看个究竟。
“哎,等等我,我也去。”
跟在范青浦身后,进范府是轻而易举的。无心观察将军府有多气派,尹千何只是随着范青浦一路小跑至弥漫着无形硝烟的厅中。
在场的有宋允辰、范清朣、范夫人以及定王妃秦臻。
厅中的情景与尹千何想象中有点儿不同,她本以为会见到宋允辰跟范清朣火并,还想着要不要像上次那样劝架。
而实际的情况是,宋允辰确实在与人争执,但对象不是范清朣,是另一个她不认识的女子。
“你不要总是拿父王来压我。别以为有父王偏爱你,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允辰,我这都是为了你好。”
“别再惺惺作态了,父王不在这儿。”
尹千何搞不太懂,便悄声问旁边的范青浦:“范公子,这什么情况?那个跟宋允辰吵架的人是谁啊?”
范青浦对当下的状况也是一头雾水,只能解答尹千何半个问题:“那位是定王妃,我也不知道怎么变成他们在争吵了。”
范青浦说完便往对他招手的范夫人身边走去。
“不要这么叫我,你不配。”
这边,宋允辰恶狠狠地骂着,身体因激动而轻轻颤抖。
尹千何独自站在门外“隔岸观火”,看这情形,好像没她插手的份儿,早知道就不来了。
这位定王妃论身份应该是宋允辰的“娘”,但看年纪又不像,那就是后娘了。或者宋允辰是妾侍所生。那他怎敢对她大呼小叫的?
她只顾着揣测事情的来龙去脉,倒忘了去听他们究竟在吵些什么。
没多久,宋允辰又吼了一嗓子,竟然就要朝定王妃动手。
范青浦和范清朣等人忙来阻拦,他却跟发了狂似的推开他们,一巴掌打了过去。
“啪……”
这声音响过,整间屋子顿时寂然无声。硝烟也好、怒火也罢,通通都沉静了。
然而,被打之人变成了尹千何。她悄无声息地从边上窜进来,谁都没有注意到。
所有人都愣了半晌,宋允辰最先意识到自己错打了尹千何,慌忙过来按住她的双肩询问:“千何,你怎么突然跑出来了?有没有被我打伤?快让我看看。”
秦臻见别人替自己挨了打,也殷切地问道:“这位姑娘,你还好吗?”
其他人都跟着来看她伤得如何。
宋允辰不知积了多少年的怨气,在这一瞬间爆发,其威力不可小觑。没一会儿,尹千何嘴里就溢出一股腥甜的鲜血,沿着嘴角缓缓流下,滴落在她淡绿的衣衫上,格外显眼。
她此刻只觉脑中震荡,神思昏昏,一时说不出话来。她越不吱声,宋允辰就越着急。他好像生怕她被打傻了似的,拼命地摇她。
尹千何被她晃得恶心,忍着痛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别晃,难受。”
宋允辰这才把紧紧抓住尹千何的手放下来,着急地说道:“这么严重,都流血了!走,我带你去看大夫。”
说着又用拇指替她轻轻拭去嘴角的血迹。
看着她痛苦的模样,他把今天来范府的目的以及对秦臻的怨恨都暂时搁下了,只想立刻带她去找大夫看伤。
秦臻见他们要走,便说道:“坐我的马车去吧。”
宋允辰冷然拒绝:“不需要。”
说完便揽着尹千何的肩膀,在其他人疑惑的的注视中走了出去。夏槐也禀了秦臻紧随其后。
尹千何脑袋昏昏沉沉,只得任由他摆布。
到了大夫那里,大夫细细为尹千何把脉并检查了一遍,看完后只说没什么大碍,涂点儿药膏就可以了。
宋允辰见尹千何依然处于呆滞状态,不说话也不大动,便不信大夫的话。
“大夫,你再好好儿看看,看她是不是伤到脑袋了,怎么一直这么呆着?”
大夫道:“公子放心,过会儿就会好的。”
“已经过了这么久了,还没好,到底要过多久才行?”
“这……我替她把过脉了,脉象虽然有点儿乱,但流利有力,不浮不沉,不见病像。此刻之所以呆滞无神,恐怕是因为头突然受到强烈震击,一时神思混乱所致。我再为她开点定神的药就是了。”
“好好好,你有什么好药都通通开来,不必替我省钱。”
尹千何仍是很难受,歇了好大会儿工夫才把散乱的精神收回来。
宋允辰那只时不时在她面前晃晃的手,在此时的她看来就像个讨厌的苍蝇。
“哎呀,晃什么晃,我又没瞎。”她本是要骂他的,结果说出口来却很无力。
宋允辰听后,乐得拍手说道:“啊,总算是说话了。”
他从未觉得被骂是一件如此令人高兴的事。
第七十三章 深仇大恨
尹千何只觉自己最近真是倒霉,接连被人打了两次,而且都打在脸上。
她到底欠这对“送饭夫妇”什么了?两人轮着给她送耳光,还一个比一个狠。无论是有心还是无意,都说不过去了。
在宋允辰打发走夏槐、独自送她回家的路上,她很想大骂他一顿解解恨。但奈何伤疼,说话有气无力,在被骂者听来只类似于老人絮絮叨叨的念叨。
“你下手就不能轻点儿吗?我又不是沙包。你的脸值钱,我们这些人的脸就贱呐。我这样顶着个大包回去,又要把千仪吓坏了。”
她极其轻柔地摸了摸自己脸上鼓出来的伤处。这次伤得比上次严重,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好了。还好范青浦送的药还有不少,那个药的效果倒是非常好。
“谁叫你半路乱闯进来的?”宋允辰责怪道:“要是被我打出个三长两短来,该如何是好?”
“怪我喽,我还不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
“对啊。你也不想想,王妃在名义上是你的嫡母,你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打她,还不被人说成是忤逆不孝?对你们来说,不孝不是很重的罪名嘛。”
“谁怕啊?”
“你不怕?万一你父王一个生气,不让做世子继承王位了,你还不怕?”
“哼,不做世子就不做世子。”
“你这个人,真不知好歹。你知不知道,你能像现在这么任性妄为,全仗着你是定王世子。你又不上进,没个官职,要是不做世子了,看你的日子还好不好过。”
“我……”宋允辰正欲辩解,忽又转念想到什么,垂眸凝视了尹千何一会儿,笑道:“这么说,你做这些都是为了我?”
他这话分明别有深意,尹千何忙道:“哎,别误会。我是看不过你这么笨,才出面救你一回而已。
话说回来,我发现你脾气还真暴啊,动不动就动手打人。男人你打,女人你也打,我严重怀疑以后你成亲了会家暴。我们鄙视家暴份子。”
“别诬陷我,我对女人可是很温柔的,除了那两个。范清朣根本不像个女人,而另一个是我的仇人。”
“另一个是说定王妃?你跟她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的,至于说这么严重吗?”
在尹千何看来,能被正经八百地称作仇人的,非得有切肤之恨不可。比如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什么的。很明显,宋允辰跟定王妃之间不可能有这种仇。
黄昏之末,血色夕阳在天边留下的最后一抹暗红也将消尽。
宋允辰停住脚步,埋着头。
尹千何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只听到从他嘴里发出的阴冷的声音,仿佛从一个照不到阳光的地方渗出。
“杀母之仇。”
“……”
这种事,即使是无意间猜对了,也只会觉得不安。
尹千何没料到自己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竟然是真的。她默默地站在宋允辰身边,不敢说话了。
良久,宋允辰才仰面深吸一口气,然后勉强对她笑了笑,说道:“也许,你愿意听我抱怨抱怨。”
“如果你要说的话,我就随便听听喽。”尹千何故意漫不经心地说道。
这么沉重的话题,她希望尽量谈得轻松点儿,以免催动当事者的悲恸情绪。
两人走到河边,天色已暗,河中未返航的船只已逐渐点上灯火。
宋允辰的思绪陷入多年前的“暗夜”。
“我母亲是我父王的原配夫人,是他的正妻。我记得在我儿时,父王与她恩爱甚笃。但自从秦臻那个女人嫁入王府之后,父王待母妃就冷淡了许多。”
尹千何虽然不知道如今的定王妃叫秦臻,但联系前事,大概也猜到宋允辰说的就是她。如此说来,这个故事又是个一夫多妻的悲剧。
“那时,母妃经常抱着我独自哭泣。她说我虽是嫡长子,但子凭母贵,若是她不得父王宠爱,我在王府也未必有地位,所以她一定要尽力保住自己王妃的身份,这样才能保证我的将来。
为了留住父王的心,母妃处处让着秦臻。府里来了什么好东西,她都命人先送到秦臻屋里让她先挑。见到父王与秦臻出双入队,她就主动避让。还经常把厨房给自己炖的补身子的汤分给她,可以说待她情同姐妹。
后来,秦臻有了身孕,父王对她更是百般呵护,府里许多人都说王府要再添一位公子了。母妃也一直以过来人的身份悉心照料指导她。
但是,她这般贤惠,换来的却并非感激,而是加害。
都是那个秦重,与秦臻合谋害她。”
这事怎么又牵扯到秦重了?
没待尹千何想明白其关联,宋允辰又愤懑地说道:“秦臻那个蛇蝎心肠的女人,根本不知道满足。她想要的就是王妃的位置,但又寻不出我母妃的过错,便指使她弟弟秦重在汤里下毒。那毒是见血封喉的剧毒,母妃不过喝了两口,就已回天乏力。”
尹千何听到此处,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原来宋允辰与秦重的仇是这么来的。
但是,细思之下又觉得疑点甚多。这么简单粗暴又狠毒的事情,真的是她认识的那个秦二爷干出来的吗?就算他为了姐姐不惜加害别人,也不至于用这么愚蠢的法子吧。
“后来呢?”
“后来?哼。后来父王将母妃身边伺候的人全部打发了,将这件事硬压下来,还把秦臻扶了正。无论我怎么求他为母妃做主,他都不理睬。”
“那令堂的娘家人呢?就没人站出来反抗?”
“父王对外宣称母妃是得急病去世的。那个时候,苏家最有权势的是我舅舅苏回,但他那时受冤入狱,自顾不暇。其他再无人敢跟我们王府抗衡。待舅舅获救出狱,已是半年之后。”
“哦,对了,你舅舅就是那位苏姑娘的爹。他出狱之后,苏府又遭了变故,自己的女儿因情自尽,所以也无心再追问令堂的死因了。还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宋允辰抬眼看着她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我听范公子说的。可是,你不觉得这件事很可疑吗?”尹千何还是忍不住提出了疑问,憋在心里难受的慌。
“有什么可疑的?”
尹千何非常认真地分析道:“首先,我们不说秦家姐弟的为人问题,单说他们的智商,就是反应人的聪明程度的东西。
秦重那么精明睿智,就算八九年前他还年少,但也不至于笨到跑去你们王府向王妃下毒的地步吧。而她姐姐能稳坐王妃之位,就说明她也不是愚蠢的人。
这样两个人,要合谋害你母亲,竟然会用这么明目张胆、又拙劣得不行的手法,他们是狗急跳墙了吗?”
“肯定是秦臻等不及,想要为自己儿子的荣华富贵铺路了。”
“我看不像,你说她当时正得宠的。那么,与其冒险去毒害王妃,还不如想办法牢牢抓住你父王的心。万一下毒的事暴露了,她不是害了自己嘛。所以,从犯罪动机来看,她就根本没必要做这种事。”
尹千何按部就班地抽丝剥茧。
“其次,既然秦家姐弟最后暴露了,那你父王为什么不但不惩罚他们,反而给杀人凶手‘升职奖励’?你父王是这么昏庸的人吗?”
“他肯定是被秦臻迷惑了,才会这么黑白不分的。”
“你母亲好歹是他的结发妻子,他真的昏匮到完全不介意妾氏杀害自己的夫人?要是你父王是这种人,你又是怎么平安当上世子的?”
“我……”
这一连串的问题让宋允辰答不上来,或者说他不愿去想问题的答案。
难道连简单听了此事的人都能想到的东西,他这个经事者花了八九年的时间却完全看不出端倪?
尹千何隐隐觉得这不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能解释得通的,这其中很可能另有隐情。
第七十四章 母亲的话
宋允辰不自然地闪躲着尹千何的目光,似乎怕她从自己的眼里看出怀疑和犹豫。
“我再问你一个问题。你既然认定现在的王妃是你的杀母仇人,那你怎么能跟她同处王府这么多年,却不以牙还牙,为你母亲报仇呢?”
“我不是那种阴毒之人。况且,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我寻到她的错处,再想办法惩治她。”
宋允辰明明有所动容,却又拼命澄清掩饰,令人不得不猜测他很可能是在自欺欺人。
尹千何无意再深入挖掘这件骇人往事,因为需要去寻找事情真相的人并不是她。很多时候,真相大白也不见得是件好事。
“哎哟,说了这么多话,嘴好痛。不能再说了,我要回家。”尹千何双手捂着肿脸叫唤道。
“那我送你回去吧。”
两人自此便不再说话,并肩走着却是各怀心思。
途中,尹千何偷偷瞄了宋允辰好几次,不知道他会不会真的去调查当年的事。
不知不觉就走到尹家门前,尹千何驻足道:“好了,我到家了。”
“就到了吗?”宋允辰望了望尹家的大门,又呆呆地望着尹千何,欲言又止。
“嗯,你应该不要进去坐了吧?”
“不必了,”话语温和却没什么精神,“我这就回去。女人的脸很重要,你要好好养好伤,我改日再来看你。”
“好,回见。”
目送着他孤单的长影消失在巷子转角处,叹了口气,尹千何才敲开了自家的大门。
“姐姐,怎么伤成这样了?”
在她意料之中,来开门的尹千仪看到她的样子果然大惊失色。
跟尹千仪解释过后,伤处更加疼痛。当夜她连饭都没吃,便早早收拾歇下了。尹千仪在她房里陪她,直到她入睡才离去。
————————
宋允辰到范府闹过之后,范夫人便心神不宁起来,当夜几乎都没能入睡。
虽然秦臻最后向她赔了礼,又保证定王府绝对不会退婚,但她还是放心不下。毕竟这事关系着女儿的终生,不能掉以轻心
次日,她一早就把范清朣叫到了跟前。
“清朣,你今年都十六了,不可再似从前那般任性贪玩。从今日起,娘要教你些女德女诫,让你将来嫁作人妇之后能讨得夫君公婆的喜爱。”
范清朣背着手臂站在她娘面前,手里还拿着一柄短剑。她是正要去做早起的功课时被她娘派人喊过来的。
“娘,我要练功,等会儿再说。”
范夫人道:“姑娘家练个防身功夫就够了,不需要这样日日早起苦练,又不要你去上战场。”
“战场需要我,我就去。”
“你这是什么话。听娘的,以后不许去练什么功夫了,要练就练女红。就是因为你练那么多功夫,才敢打允辰,才会闹出昨天那种事的。”
范清朣反驳道:“他调戏别家姑娘,不该打么?”
“那你劝诫劝诫就罢了,姑娘家打自己未来夫君,要是传出去,别人要指责的肯定是你。说起这个,我倒想起来了,昨天跟你哥哥一起来的那位姑娘你认不认识?她跟允辰什么关系?”
范夫人想到宋允辰半拥着尹千何离开的场景,不觉皱起了眉头。
范清朣道:“那是在观桥街开店的尹家阿袖,他们认识。”
“只是认识而已吗?我看他们关系不浅。”
范清朣满不在乎地回道:“不知道。”
“不行,这事儿得注意注意。以前我是觉得没什么,但昨天的事提醒了我。万一允辰觉得大家闺秀不如小家碧玉好的话,说不定还会出乱子。”
“娘,我非要嫁他吗?”
“当然。你跟他的婚事都定了十多年了,人人都知道,不嫁他你还想嫁谁?”
“不嫁。”
“傻孩子,别胡说。”范夫人赶紧制止女儿说的傻话,“哪有姑娘家不嫁人的?虽说府里不是养不起你,但你总得有个自己的家,找个依靠才是啊。”
“我靠自己就能活。”
“你现在年轻,可以这么说。那日后呢?等爹娘百年之后,兄弟姐妹又各自成了家,你一个人不就孤苦无依了。娘不求你们大富大贵,只希望你们都好好儿的。
让你嫁去定王府,不是贪图他们是皇亲国戚,而是因为王爷王妃都是和善之人,又与我们范家交好,你将来过门之后不至于被公婆为难。
允辰原本也是个善良的孩子,记得他小时候总是对你哥哥四处打猎有意见。只是后来他母亲病逝,对他打击比较大,他才慢慢变得有点玩世不恭。但他本心不坏,稍加引导便会好的。
所以,你待他要温柔些,他总会记你的好。女论语有言:夫刚妻柔,恩爱相因。为妻的贤德,夫妻就容易和睦相亲了。”
范夫人循循善诱,先动之以情,后晓之以理,让范清朣安安分分地听完了一番劝导。所以,整个范府中,只有范夫人还能教导教导倔强的范清朣了。
从范夫人那里出来,范清朣真的开始反省自己不分青红皂白就教训宋允辰这件事。但对于她娘说的《女论语》里那套事夫原则,她仍是不敢苟同。
她有许多自己的想法,不可能完全依附于别人。如果宋允辰不能忍受她,那他们就算成了亲也不可能琴瑟和鸣。
走到长廊上,正巧见到要出门的范青浦迎面而来。在早晨的阳光之中,他的脸与阳光一样明朗。
真羡慕他啊?为什么他作为长子的亲事都可以不慌不忙,而她却一定要为这种事情烦恼?只是因为她已经定亲了吗?
“清朣,练完功啦?”范青浦走到她跟前问道。
“没。哥哥这是去哪儿?”
“哦,我先去看看尹姑娘的伤势如何了,然后去西角楼赴个酒宴。”
“你要去看她?那我也去。”
范青浦笑道:“上次你都不去,这次去做什么?”
“去看看她什么时候能再跟我比试。”
“还提这个,人家可是受伤了。”
“所以我才要去问什么时候能再比。”
“清朣,你不关心别人的伤势,只关心自己的比试,是不是有点儿不近人情了?”
“是吗?可我觉得她的伤应该不严重。”
“你从小苦练武艺,习惯了受伤,所以不觉得这伤严重。但尹姑娘与你不同,不能以你的感受来推测别人的感受。”
范清朣转动眼睛想了想,“这样……那我把我上月配的伤药给她送点儿去。你等我,我回房换身衣裳。”
第七十五章 最终输赢
范家兄妹的到来令尹千何受宠若惊。尤其是范清朣居然会关心她的伤,这让她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正感动得想要安慰安慰范清朣,让她不要因为宋允辰的任性妄为而伤心,却还是回到了原点。
“等你的伤好了,我们再接着比。”范清朣果然是三句话不离比试。
尹千何倍感无奈,她不想再继续陪她玩儿这个游戏了。但看范清朣这股执着劲儿,不分出胜负是不会甘休的。
她在心里合计了一番。既然比游泳她比不过,那就比点儿别的她擅长的东西,这样就可以快点了结这场意外的“恩怨”了。
“范姑娘,老是比个游泳多没意思,咱们来比点儿别的吧。反正不就是分个胜负嘛,不必拘泥于形式。你看我这伤呢,一时半会儿也不能去游泳,你干等着不着急吗?”
她边说还边偷偷向范青浦挤眉使了个眼色,让他从旁帮腔。
范青浦会意,又深知被他这个妹妹纠缠的痛苦,便帮着敲边鼓:“诶,清朣,我看尹姑娘这主意不错。就像比不了龙舟就比游泳一样,既然尹姑娘不能比游泳了,那就换个方式。”
范清朣低头沉思了一会儿,然后对尹千何说道:“那好,你要比什么?”
尹千何见她上了当,便趁热打铁:“正好今天我闲着,你又来了,我们今天就来决出输赢。这样,我们两个都是女儿家,那女工总要会一点的,我们就来比刺绣。我家制衣作坊里有的是工具,你看怎么样?”
范青浦在旁边听她如此说,惊得被刚喝进的一口茶呛得狂咳起来,“咳咳咳咳……”。
范清朣也不动声色地握紧了自己的双手。
尹千仪见范青浦咳得满脸通红,忙问道:“范公子,你没事吧?”
范青浦掩着嘴又是咳,又是笑,根本无法回话。
尹千何有种不好的预感,范清朣该不会跟她一样吧?
没待他咳完,范清朣便问道:“阿袖,什么时候开始?”
尹千何答道:“随时都可以。你,答应比这个了?”
“嗯,试试。”
范清朣不太确定的回答,让尹千何意识到自己可能真的选错了项目。
她一脸无辜地看着范青浦,范青浦摊手耸了耸肩,两人用眼神无声地交流起此刻的感受。
“我不知道她也不擅长这个。”
“呵呵,这会儿发现为时已晚。她已经接受了,那就要进行到底。”
范青浦因为自己还有事,不能去观战,便起身说道:“千何姑娘、千仪姑娘,在下还有些别的事要做,就先失陪了。舍妹还要在府上叨扰一阵,就麻烦二位了。”
尹千何很想范青浦提点一下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办,但他却先跑路了。她不得不靠自己去面对与范清朣的未知较量。
两人在尹家作坊中开始绣起花来,主题是尹千仪画的旧样“黄雀”。
工人们虽然不敢直接停下自己的活计来看热闹,但都密切地注意着尹千何她们这边的动作。
尹千仪是这屋里唯一一个清楚尹千何刺绣水平的人,她再旁边真是替尹千何捏了好几把汗。
规定时辰到了,尹千何与范清朣各自交出自己的成果,给擅长刺绣的尹千仪和王水碧评点。
尹千何特意叮嘱道:“千仪、水碧,这是公平的比赛,你们可千万不能徇私偏袒我啊。”
其实,她心里正在祈求“千万要判她赢啊。”
工人们都好奇地过来看她们的绣品,看完后一个个都呆住了,是想笑又不敢笑的呆。但不知是谁没忍住笑出了声,其余的人也就跟着哄堂大笑起来。
王水碧跟尹千仪悄声商量了一下,评出了结果。
范清朣深知自己的针法是极拙劣的,她拿刀枪剑棍都是把好手,却独独被这枚小小的绣花针难住。在她看来,把针当作暗器都比用来刺绣好使。
但尹千何既然提出这个,她就不好拒绝,不然岂不是临阵退缩?为了保护自己的骄傲,她只得硬着头皮上。结果就是不出所料地令她沮丧。
尹千何之所以要求比刺绣,原因就是她自己极不擅长。本想着古代女子怎么着都应该有几招真本事,却偏偏碰上个比自己还差劲儿的。她,居然技高一筹!
看着埋头自省的范清朣,尹千何又盘算起后招。刺绣不行,那就再换。无论如何,她今天都要输给范清朣一回。
人家比赛都是挤破头去赢,而她却为怎么输想破了头,不得不说这也是悲剧的一种。
她竭力地寻自己的短,看哪些可能是范清朣擅长的。武艺不列入考虑,她可不想自己再去找打。
想了半天,终于又想到一个——书法。
范青浦的书画是颇受尹千仪赞赏的,范清朣与他既然是兄妹,那也可能会写会画。就算达不到范青浦的水准,但仅论毛笔运用的纯熟程度,总该比她这个用硬笔长大的人强吧。
应该吧?
“范姑娘,我们再来一局,这次比书法。”
亲眼见证了范清朣歪歪扭扭的字后,尹千何承认尹千仪是公正的。她练习了两三个月的毛笔字真的比范清朣的要好那么一丁点儿。也许,她还是有天分的。这倒是增加了她继续习字练字的信心。
可是,连这都赢了,她还能拿什么输给范清朣?
苦笑,摇头……
“范姑娘,前两次都是用的我的提议,我占了些便宜,这次还是你来决定吧。”
“我来决定?”
“嗯,随便什么都可以,你尽管提出来就是,除了比武。”
尹千何已经无计可施了,只好选择听天由命。
范清朣沉吟许久,又观察了四周,而后说道:“那就这个吧。”
她手指着的竟然是挂着的礼服上的手工布花,这是要向尹千何挑战立体裁剪吗?
“你确定要试这个?”尹千何惊问。
“对,就这个。你不敢?”
天呐,这是赤~裸~裸的鄙视吧,让她尹千何这个设计师的尊严放哪儿?难道她连立体裁剪都不知道是什么的人都赢不过?
“好,我接受。”这是她头一次如此认真决绝地回应范清朣。
说罢即高挽长袖,干劲满满地摩拳擦掌起来。手工布艺她可不能输,也输不起,否则她怎么在京城立足?
范清朣也自信地拿起剪刀。她们要做的是蔷薇,限时半个时辰。
这种简单的活儿对于尹千何来说可谓是信手拈来,是随便做做就能做出来的东西。但是她也不敢掉以轻心,万一步了“龟兔赛跑”的后尘,丢人可就丢大发了。因而,她还是谨慎地按照以前学习的方法全力以赴。
有时,全力以赴却未必会赢。
尹千何瘫软地坐在凳子上,脸颊随着嘴角抽动着。呵呵,没想到,她最终竟跌倒在此!
王裁缝和向天青一致判了范清朣赢。
若要问为什么,那就是因为范清朣可以用最少的针线做出栩栩如生的布花,是又快又好的那种。其技艺之高超,连王向二人都甘拜下风。
赢者欣慰,输者沮丧,终于变成了正常的比赛。
看着心灰意冷的尹千何,范清朣竟来安慰道:“阿袖,我也胜之不武。因为从前,为了让喜欢蔷薇但又病重的祖母在冬季能赏到一丛蔷薇,我就用布来做了很多,做着做着就做好了。虽然最后祖母还是没能看到。”
范清朣难得跟尹千何一口气讲这么多话,让尹千何觉得不好好回话都不好意思。原来范清朣还是个孝顺的孩子。输了就输了吧,输了一身轻。
“我没事,这点儿小挫折还承受得起。你没什么不武的,这可是我的看家本领,被你胜过,我也很不甘心。”
“那我们可以继续,直到……”
“别别别。”尹千何忙打断范清朣的话,“这样就够了。我还好的,你完全不用顾及我的感受,好好享受胜利的果实。正好快吃午饭了,你可以回去吃顿好的庆祝庆祝。”
范清朣朝窗外看了看,可不是灼日当空了。
“都这时候了,我今日功课还没做。那我就回去了,你保重。”
“好,慢走,路上小心。”
尹千何用衣袖揩了揩冷汗,心中纵然不甘,也不敢再说。
第七十六章 大秀时装(一)
扈妈妈自打跟尹千何合作以来,便不遗余力地为时装秀做准备。当然,她只是为了楚云楼而已。
除了借机重新装饰楚云楼大堂外,还早早地就向所有相熟的客人发出了邀请。姑娘们的出场训练也是紧锣密鼓地进行着。
本来尹千何是想让姑娘们按照正常的走秀方式出场,但扈妈妈觉得那样太过简单,尤其是对于最受欢迎的那几位姑娘来说。
所以她便亲自筹划,为解语等人各自设计了独特的出场,而其余的普通姑娘就任由尹千何教她们走猫步了。
这几日,尹家作坊非常繁忙。一批人要做店里卖的衣裳,而另一批人要做时装秀要用到的“蝶舞”系列衣裳。
待表演用的衣裳差不多做好后,尹千何又领着向天青到楚云楼来给姑娘们试衣调整。
向天青自走进楚云楼便没敢抬过头,一直都是埋首做裁缝该做的事,还因此被虞卿卿等人调戏了一番。
终于盼到时装秀前夕,服装、场地和人员都已准备妥当。就连归园那边的戏场也来人请尹千何去看看是否满意。
临近事前,她突然紧张起来,万一此招失败,这个月白忙了不说,损失还真不小。
其实,她心里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就像王水碧先前说的那样,对善于打结的国人来说,西式蝴蝶结真的是简单到令人不屑一顾。但无论如何,她都要赌一把。
毕竟光靠做几件常规的古装,是没办法把云想衣做大的,尤其不可能吸引那些官商大主顾。他们都有专门的裁缝为其定制衣裳,哪里还会来买她的成衣。
因此,要想继续往前,非创新不可。而对于她来说,创新莫过于将现代与古代完美融合,只是不知道客人们会不会买账。
第二日吃过午饭,她便同向天青一起,带着王裁缝他们改了两天两夜的衣裳去了楚云楼。
楚云楼也才开门不久,姑娘们都还未出来活动,但扈妈妈倒是已经在大堂中作最后一次检查了。
“那边的灯笼再挂高点儿,挂到珠帘上头去。”
尹千何看这大堂中,灯笼鲜花、纱幔珠帘,一应俱全,布置得十分华丽但又并不俗气,尤其颜色的搭配上还让尹千何感到些惊喜。踢台也搭好了,还铺了红毯,倒像是要走红地毯的感觉。
这扈妈妈虽不是专门做设计的,但在京城见过那么多世面,果然是眼光不俗,出手不凡。
“扈妈妈,你这大堂布得真是高端大气上档次啊。”
扈妈妈回身见是尹千何,听她这话像是称赞自己的意思,便笑道:“选择楚云楼没错吧,我们可不是那些小门小户的,一味地堆金砌银。”
尹千何知道她这是在影射淮月阁。因为淮月阁上个月才将招牌贴了金箔,费了好大笔银子。
她暗暗笑了笑,说道:“那是,楚云楼果真不是一般馆阁能赶超的。”
扈妈妈得意地“哼”了一声,缓缓摇着手中的团扇说道:“丫头,你的衣裳都改好了吧?可别出什么纰漏,白费我的苦心。”
“我这不正是来送衣裳的嘛,还专门把我们作坊里手艺最好、动作最快的裁缝带来了,让姑娘们最后再试一遍,有问题立马就可以改。”
“那好,你把衣赏交给玉屏,让她给姑娘们送去吧。”
“哦,好。”
把向天青手中的包袱交给丫鬟玉屏后,尹千何又拿出一块红布来。
“这是我特意去范将军家请范青浦范公子写的横幅,找个地儿帮我挂起来吧。”
说着便展开来给扈妈妈看。
这横幅其实应该叫竖幅,因为上面的字是竖着写的,而且写成了两列。话是范青浦根据尹千何的要求写的,“预祝云想衣与楚云楼合作时装秀圆满举办”。
这对尹千何来说只是最常见的横幅标语而已,她的目的只是想把“云想衣”三个字写上去,让别人记住。但对范青浦和扈妈妈来说,这句话却有点儿太下里巴人了。
“你这个要挂出来?”扈妈妈感到不可理解。
“对啊。不挂,别人怎么知道衣服是我们云想衣设计的?那我的苦心不也就白费了嘛。”
扈妈妈嫌弃地说道:“还是甭挂了吧,别惹客人们笑话。你要是想让人知道你那个店,大不了我到时上台帮你说说就是了。而且,我也没地儿给你挂,你这东西挂在哪儿都像是打了个补丁,难看不难看?”
尹千何低头看了看那竖幅,字是写得很好的,但整体看起来好像确实跟楚云楼的装饰不大合。
“好吧,不挂也行,那你可要记得提我们云想衣,最好安排我上去说几句话。”
“好好好,我尽量给你安排就是。”
“哟,扈姐姐,你这儿弄得可真漂亮啊!”
一个敞亮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打断了二人的谈话。
扈妈妈不用看也知道是淮月阁的唐大嗓门儿。这声音她她听了多少年了,简直不能再熟。
“哎呀,原来是唐妹妹。妹妹大驾光临,不知有什么指教?”
扈妈妈在心中暗骂了一句,又立刻笑逐颜开地移步到门口去招呼唐妈妈。
唐妈妈拂了拂衣裳,进门说道:“姐姐真是高抬我了,我哪儿能给姐姐什么指教。我就是闲得慌,来串串门儿的。正好又听说你们楚云楼今晚要搞什么时装秀,顺道来恭贺恭贺。”
“不过是小打小闹,有什么可恭贺的,可能晚上都没人来看的。”
“你别自谦,我看你们这儿都焕然一新了,还说是小打小闹。晚上怕是要把那帮客人的钱袋子都掏空呢吧。”
“哪里哪里。我们再是把人家的钱袋掏空,也就只身上那一点儿而已。哪能跟你们淮月阁比,客人都恨不得把家搬过去。”
明明是一丘之貉,两人却互相讥诮起来,说得都好像自己比对方干净似的。
尹千何看着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反唇相讥、含沙射影,但面上又都是姐姐妹妹、和和气气。她挺佩服这两个人的,与自己的死对头都能相处得这么和谐,都有宫斗宅斗的潜质。
向天青待得很不自在,便小声对尹千何说道:“千何姐,我什么时候能改完衣服回去啊?”
“怎么,你要回去?不看表演了吗?你可是能免费看的。”
向天青涨红了脸说道:“我不想看。”
尹千何看他红着脸低着头,十分羞愧的样子,便猜他可能是因为上次来被虞卿卿调戏,所以有些后怕。也真是难为他了,他还不能接受青楼的氛围。不过这也好,保持纯朴本心,不至于一进城就学坏。
“好吧,我去看看姑娘们的衣服还有没有问题,你在这儿先等会儿。”
第七十七章 大秀时装(二)
唐妈妈像往常那般与扈妈妈斗了回嘴,又将楚云楼的大堂巡视了一遍,这才悠然离去。扈妈妈则在身后挤眉弄眼地“呸”了一口。
尹千何去各个姑娘房里问衣服的情况,都说没什么问题,她便回到大堂让向天青先回去,她自己则留在楚云楼帮扈妈妈干活。
盼来盼去,终于盼到傍晚。
门口和楼里早早地就点上了灯,灯光因灯笼颜色的不同而映照出不同色彩的光晕,交织投射在各色彩幔和鲜花上,姹紫与嫣红,似天边夕阳染上的绚丽斑斓。
有晚风穿堂而过,吹起轻纱薄幔与氤氲花香,尹千何竟看得神思恍惚了片刻。
有客人出现了,扈妈妈带着一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在门口迎客。
“哎呀,吴大人,您来啦。”
“听说今晚楚云楼有热闹看,我怎么能不来给卿卿姑娘捧场呢。”那客人说罢便掏出十两银子递给扈妈妈。
扈妈妈笑得更欢了,“是啊是啊,咱们卿卿今天定会给您一个惊喜的,大人请里边儿先坐。”
客人络绎不绝地进来,尹千何看他们都出手阔绰,料定扈妈妈这一笔赚得不少。可惜自己的分成都被她给强抢去了,只能指望明晚归园的那场也能有些豪客。
客人们在堂中坐定,各自讨论着自己的事,说这场时装秀的有,说私事的也有,大堂中的声音渐渐沸腾起来。
在后面准备的姑娘们也热闹得不行,大家都相互评点着彼此的衣赏发髻,颇有新鲜劲儿。
时辰将至,扈妈妈四处奔忙,尹千何却无所事事,随意找了张凳子在角落里坐了。幕后工作人员都是这样坐在后头或者某个不起眼儿的角落的,台前的精彩就交给主角。
二楼忽然响起了乐声,她愣了一下,“哪儿放的配乐?”
她还以为自己又穿越了,结果抬头看到是楼上有乐师人工配乐,原来自己是不知不觉又跳戏了。
乐声仿佛在半空中响起,虽然是民族乐器演奏的民族乐,但还是有那么点儿时装秀的意思。
尹千何跟着音乐激动起来,手撑在凳子上坐的直直的。
这可是她成为设计师以来的头场专题秀,而且是她个人的。至此,设计师的人生可算做圆满无憾。她此刻突然不那么在乎是否能取得成功了,一种只要全力做过就满足的感觉在心中悄然而生。
乐声停止,扈妈妈登台讲了几句喜庆话,中间稍稍提了提云想衣这名字,但也就是一带而过,不知道有没有人记住。尹千何也不管了,她就期待着赶紧走秀。
大戏终于开场。
刚开始就是虞卿卿的“玫瑰拂地红”。
这一身是尹千何专门为她打造的。玫瑰色半肩无袖鱼尾裙,裙尾长摆曳地,裙摆上铺满绢制玫瑰,宛如玫瑰花圃。胸前亦是一串玫瑰,从右腰间攀缘至左肩上的蝴蝶结下。
两片胭红的唇,口中咬着一支鲜花,再加上那妖娆的面孔和身姿,简直香艳得令人窒息。
咬鲜花这招是先前尹千何提议的,当时扈妈妈还大赞她有想法。实际使用的效果也是非常到位,许多客人看得伸长了脖子,活像追着咬人的大白鹅。
尹千何旁观这些衣冠楚楚的老爷公子们,一个个在别处都是体面的大人贵人,到了这里却都跟馋猫似的对着美人垂涎欲滴,她不觉暗自笑了起来。
“这,这是什么衣裳!怎么从未见过?”
好久之后才有人关注到衣服上面。
“是啊,哪个裁缝做的?”
“方才好像听扈妈妈说是一家叫什么‘云想衣’的裁缝店做的吧。”
不是裁缝店啦,是服装店,服装店!
尹千何当即屏住呼吸,仔细听着别人的评价。
除了把她的店误当做裁缝店以外,基本还都是好评,没有什么批判指责之声。可能是因为他们对青楼姑娘的规矩问题要求不高的缘故,甚至是越出格越符合这些人的心意。
“虽是奇怪了些,但卿卿姑娘穿着倒是颇为合适,能尽显其妍姿艳质。”有人如此肯定。
马上就有人兴奋地附和道:“正是,正是。”
“呼……”
尹千何忐忑的心安定下来,看来是被接受了。虽然功劳基本全在穿衣服的人,但她心里依然是美滋滋的。
为了掩住裸露的右肩和双臂,尹千何在设计此裙时不得已加了件披肩。虞卿卿初时是穿着它出来的,直到转身离开舞台之时,她忽然轻转楚腰,慢慢将披肩褪去,露出细腻如嫩藕的手臂,回首朝大堂内的客人们凝眄娇笑。
最是那回眸一笑,万般风情绕眉梢。
顿时,台下惊呼连连。
这极具魅惑的香肩半露,让不少男客跟着心神荡漾起来,有人在恍惚间甚至打翻了桌上的茶盏。
虞卿卿却在此时扬长而去,只给观者留下瑕思无限。
如此一来,客人们哪还有心思看后面出来的姑娘。
对此,扈妈妈早有预料,也早做了最佳的安排。一场精彩之后,便是一段平淡来缓冲,让客人的心情慢慢平静下来,不至审美疲劳。然后再来一次冲击性的表演,便能再创奇功。
后面几位姑娘便普通了,只是穿着加入了蝴蝶结元素的普通衣裙,走着猫步出来绕一圈便回去。
可能全场就只有尹千何注意她们,她们身上的衣裳才是云想衣日后的主打。加入过多现代元素的“时装”毕竟不适合人们日常穿,估计也不会有人要买。因此,尹千何还是很看重这些正常衣裳的展示效果,边看边把不满意的地方记下,留待回去后改进。
客人们也就是在底下歇着,喝喝茶聊聊天,兴致渐淡。这种慵懒状态是在柳含烟出来时才被打破的。
珠帘之后,她撑着无花蓝色布伞,信步款款来,莲花步步生。
下身是宽褶圆摆伞裙,颜色是近乎深蓝的绀青,裙摆是一圈若隐若现的深蓝色刺绣花卉,精致而不张扬。
上身则是样式简洁的、仿衬衫的白色套衫,领前较为随意地打着绀青色蝴蝶结。尹千何在这里根本找不到扣子,所以无法做衬衫,只好做了这种。
套衫是塞进伞裙里的,凸显出那宛若细柳的腰肢。而特意提高的腰线,又让本来就高挑清瘦的柳含烟看起来更加体态轻盈了。
第七十八章 大秀时装(三)
柳含烟这一身虽则简单朴素,但穿在她身上却可谓相辅相成,尤其衬出了她的优雅贵气。
为了配此衣,她的长发便盘作了简洁大方的低发髻,发上不戴任何头饰,很是得宜。
尹千何命其名曰“绝代风华”。
客人们的心湖霎时被柳含烟这道盛夏清风吹起层层涟漪。不是大风大浪般的震撼,而是慢慢渗透的清波,令人舒心的感觉,这也引得不少人为之折腰。
有位年轻的公子甚至站起来高呼:“含烟姑娘好美!”
柳含烟站在台上,望着他嫣然而笑,那人更是看得痴了。
经过将近半个时辰的展示后,舞台前突然毫无征兆地落下了帘幕,乐声戛然而止。不仅客人面面相觑,连尹千何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是注意到二楼好像有人在暗中操作。
扈妈妈这是在卖什么药?难道就完了?解语都还没上台啊?
想到解语,尹千何才悟到,这极可能是在为解语的出场造势。
噢,那倒是更令人期待了。
有不知情又没耐心的客人询问起来:“扈妈妈,你这是做什么?不让人看了,还是已经结束了?”
扈妈妈忙出来解释:“各位请稍安勿躁,重头戏还在后头呢。”
别一些人则摇头笑那人蠢笨,连这样的小伎俩都不懂。
没多久,帘幕缓缓拉开。舞台上多了许多莲花灯,正中则是由十来位身穿粉色衣衫的姑娘俯身围合成的花苞。
台下的说笑声逐渐变小。
四面忽地传来潺潺流水之声,众人还没搞清楚这声音是从哪里来的,又有一声缥缈的、空灵的笛音在上方悠然飘荡起来,使人仿佛置身于山林水岸。
笛音恰似那春信,催开了台上将放未放的花苞。
花瓣渐次展开,一瓣一瓣,优美地开放。花萼中那只美丽的蝶苏醒了,她张开双翅在花上翩然起舞。
水与笛的声音交缠着、环绕着,时而轻快悠扬,时而婉转恬淡。
那柔美的身姿随着这动人的乐声袅袅娜娜,飞袂时若轻云岭上乍回风,低回处如弱柳池边初拂水。
大堂之中,已无人再出声,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那最美的蝶——解语。她始终停留在花蕊中,花儿也跟着她的舞姿摆动,像是她们之间无声的呢喃。
舞台上空有些许花瓣冉冉飘下,恍若初落人间的雪花,轻盈美丽,令人欣喜。
花瓣落在解语的彩衣上,更添了几许缤纷。这样飘着、舞着,花随蝶开,蝶绕花飞,花与蝶共同诠释出最精彩的“蝶舞”。
眼前的景象美不胜收,观者欣然沉醉,好像自己真的身在花丛蝶群之中了。
直至五彩落英铺满整个舞台。
乐声止,花瓣合,蝶儿睡,人儿醉。帘幕再次落下。
良久……
掌声雷动,并伴着拍桌叫好之声:“好,好……”
“解语姑娘这出蝶恋花真是太美了!”
客人们赞不绝口,直到最后。
表演结束后,他们又纷纷争着向自己中意的姑娘打赏,少则十数两纹银,阔气的甚至多达上百两。
扈妈妈这番赚得盆儿满钵儿满,笑得连嘴都合不拢。
尹千何看得眼馋得不行,要是她的五成能分到的话,把自家的房子赎回来就不成问题了。不过,她这时候后悔也是为时晚矣,进了老虎嘴里的肉哪里还有吐出来的。
表演结束后,楚云楼仍然热闹得很。尹千何本想跑到舞台后面去找姑娘们表达表达心中激动,但姑娘们下场后就各自回房去了。倒是见到了扈妈妈。
“扈妈妈,今晚的表演实在是精彩绝伦啊!”尹千何兴冲冲的赞道。
扈妈妈得意地扬起一边的嘴角,“哼,也不看看是谁操办的。”
“是是是,扈妈妈见多识广,这种小场面肯定是手到擒来。哦,明天姑娘们再去归园的事应该没问题吧。这么好的演出一定要让更多人看到才是啊。”
“既然我跟你说好了,那就不会临时变卦,明日我会安排姑娘们去的。不过,你那边要早些结束,别耽误了我们楚云楼的生意。”
“没问题,照今天看来,明天那场也左不过一个时辰不到的样子,姑娘们很快就能回来的。只是,你们今天赚了这么多,明天就别开门了呗,也好让她们歇歇。”
“做生意哪有歇的理儿啊。客人们能来,那是看得起我们,难道我们还不接待?就算不看客人的面子,那也要看银子的面子,钱可不嫌多。
况且,正好该趁这两日客人们觉着新鲜,多做些生意,也好多揽些客。这不正是你当初说得那样吗?”
尹千何被她说得无言以对,总不能劝她体谅下属吧,估计她不多剥削就是大慈大悲了。
从楚云楼出来时,整个浣花街仍是灯火如昼。街头,尹千仪与向天青正站在路旁的灯笼下,被红色的灯光映照得格外显眼。
尹千何心中一动,眼里随之泛起酸来。他们是怕她一个人大晚上回家不安全,所以来接她了吧。
————————
第二日傍晚前,归园。
经过昨晚的辉煌,尹千何对今日的表演期望甚高。
归园门口五日前就已贴了告示,加上秦重的人脉,想来不会差。这次,尹千何如愿地将她的横幅挂了出来。
扈妈妈今日不来,姑娘们是跟着玉屏来的。玉屏也是替扈妈妈收钱来的,扈妈妈对这边的表演虽不关心,但对钱可不马虎,因而就派了心腹来。
这玉屏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一来就站到归园门口,与尹千何一起揽客。只要有客进来,不管是男是女,认不认识,她立马抢先迎上去收钱,决不给尹千何任何私吞的可能。
归园这边收钱收得比较低,每人只需两百文便可进去。秦家大街上许多商户都来凑热闹,男女皆有。
当然,大多是因为这园子是秦家产业,而且很快就会变成戏园,所以大家就冲着秦重的面子来了。
将近开场之时,客人便多了起来。尹千何正忙着迎客,忽见秦重、范青浦、范清朣与武小虎四人出现在人群中。
其他三个人会来她并不觉得惊奇,但范清朣的到来倒是让她颇感奇怪,她怎么会对自己的时装秀感兴趣的?
第七十九章 大秀时装(四)
“你们几位来啦。范姑娘怎么也来了?”尹千何上前跟他们打了招呼,又顺便问道。
范清朣道:“不欢迎我?”
“不是,只是觉得你不像是会喜欢这个的人。”
“我在家无事,听哥哥说这儿有好戏看,便跟来了。”
边上的范青浦笑道:“尹姑娘,听说你输给了清朣?”
提起此事,尹千何忙用一只手捂住了脸,好像已经没脸见人似的。
“哎,别提了。输在专业本事上,把我师父的脸都丢光了。”
几人正说笑,玉屏也笑着蹭了过来,“秦二爷和范公子也来啦,真是贵客呀!几位别光站在这儿说话,里面就要开始了,还是请快些进去坐吧。”
范青浦和秦重都是楚云楼的客人,与玉屏都认识,随意与她寒暄了两句便要进去,却又被她阻下了。
她摩挲着手指,暗示性地说道:“哎,各位这看戏的钱,还是……”
尹千何提醒道:“秦二爷是这儿的主人,你还问他要入场费?”
“二爷是不用,另外三位就该要了。毕竟,咱们这是做生意,交情合该暂时放下。范公子,您说是吧?”
尹千何小声“切”了一声,心想这玉屏跟扈妈妈主仆俩还真同心同德。
范青浦笑道:“玉屏姑娘说得是,应该的。”
说着便掏了几两银子递给她,玉屏这才笑呵呵地放他们进去。
天边彩霞如火,照红了半边天。
台下差不多是满座,开场前有些嘈杂。由于天儿还有些余热,看客们多是自带了扇子来的,所以便形成了一道整齐的摇扇风景线。
不少卖吃食的小贩穿梭于人群之中,来回贩卖各自的货物。有挟瓷缸卖辣菜的,也有托小盘卖干果子的,座中看客没事做便买些吃的先打发打发时间。
待园中四处都挂好点亮的灯笼,虞卿卿便在这黄昏的烛火中款步姗姗走上台。
因此处不是楚云楼,尹千何为了避免产生不良影响,特意要求她去掉了最后的杀招——“褪衣回眸”。
但她那深入骨子里的媚劲儿,仍然造成不小的震撼,不少男客看得眼珠都快掉下来了。
当然,也有人骂“伤风败俗”的,但骂归骂,还是要站起来踮着脚看,生怕错过任何一幕精彩。
一中年男子正坐着跟旁边的人讨论,耳朵突然被人提了起来。
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阵痛骂:“你个死鬼,我说你怎么丢了碗就往外跑,敢情是来这儿看别的女人来了。老娘我不好看吗?走,跟我回去。”
周围的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河东狮吼震住了,片刻后又哄然笑起来。
男子双手护着被揪得生疼的耳朵,小声求道:“夫人,夫人,这儿这么多人,你好歹给我留点儿脸面啊。”
那妇人双手叉腰道:“呸,你自己不要脸,还要我给你脸。还不快给我滚回去。我告诉你,回去有你受的。”
妇人一面赶着自己的丈夫,一面侧目朝戏台上使劲儿瞅了几眼,“哼,这有什么好看的?”
秦重与范家兄妹在戏台对面的小阁二楼中观看,这是作为归园新主人的专用观戏阁。
范清朣闷声不响地看了半天,突然问道:“她们究竟是在做什么?既没文戏,也没武戏,光这样走一圈是什么意思?”
趴在窗口看表演的武小虎回头说道:“她们是在展示尹姑娘自家做的衣裳。”
“阿袖家做的?唔……好生奇怪。不过,看起来蛮好看的,尤其是那位高高的姑娘穿的那身。”
武小虎道:“我喜欢花絮姑娘穿的,背后那个大蝴蝶好看,跟蝴蝶仙子似的。”
范青浦笑着说道:“这尹姑娘如此标新立异,倒是个很特别的女子。”
“哥哥你喜欢?”范清朣这“喜欢”二字特意说得重了些。
“哎,清朣你可别乱想。我是挺喜欢她这性子,但并非男女间的喜欢。”
范清朣好像没听到他的话一样,自顾自地说道:“哥哥你一把年纪了,是该成亲了。让阿袖做我嫂子,我倒不反对。她算是个有担当的人,配得上范家媳妇儿的身份。”
“喂喂,什么叫一把年纪,你哥哥我也才二十多而已。我暂时还不想考虑成亲之事,你就别乱点鸳鸯谱了。”
“就是因为哥哥你不成亲,娘才老是催我的婚事。为什么你作为长子倒可以逍遥自在?”范清朣不满地抱怨道。
范青浦“嘿嘿”笑了两声,道:“在我差不多像你这么大之时,娘就已经催过我了。只是当时我很坚持,还以出走作威胁,她老人家才暂时放过我。
但是,我与她有约法三章,她也只给了我十年自在罢了。这眼看十年之期将近,你看着吧,等操心完你的婚事,她又该来找我了。”
“那到时你怎么办?”
“我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等到了那时再说罢。”
坐在他身边的老友听不下去了。
“范兄,你是该成个家了。范将军与范夫人只你一个儿子,就指望着你能早日为范家开枝散叶。”
范青浦歪头道:“秦兄,你最没资格说我。说起来你还长我几个月,你都是个孤家寡人,怎么倒来催我了呢?”
秦重笑了笑,“我与你不同,秦家还有别的男丁。况且,我虽还姓着秦,但早已不是秦家人。如今,就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不会有人来催我盼我的。”
范青浦双手扣在脑后,仰着头叹道:“这么说来,清朣要是个男孩子就好了,那我便可以卸下这副重担。”
范清朣白了他一眼,“别想把自个儿的责任推给别人。”
“哎,快看快看,解语姑娘出来了。”武小虎的喊声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大家便应声齐往台上看去……
解语的蝶恋花又赢来众人击节叹赏,但她在乎的似乎只有对面阁中的反应。
然而,那个人却隐没在他人身后,看不清是何姿态神情。
表演持续了大半个时辰,收效不错。
观众虽然褒贬不一,但毫无疑问,令人耳目一新是肯定的,而且至少没有被人扔着白菜鸡蛋大呼“滚出去”。足够了,这点儿新奇感很可能会带来大的改变,就像蝴蝶效应那般。
第八十章 寄人篱下
解语刚回楚云楼不久,扈妈妈便拿着个盒子笑眯眯地到半晴阁找她来了。
“解语呀,今儿累了吧?”
解语坐在镜前正要拆发髻,见她进来,便起身相迎。
“妈妈来了,您坐。芳苓,快去给妈妈沏茶来。”
芳苓答了声“是”,便放下梳子出去烧水沏茶去了。
“解语啊,你昨晚那舞,简直就是天女下凡,惹得全场倾慕不已呢。”
她这么一说,解语心下就猜到不好了。
“妈妈过奖了,都是妈妈编排得好。”
扈妈妈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掌心里抚摸着,“哎呀,还不是咱们解语天生丽质。要是别个资质平平的姑娘,我安排得再好,也成不了气候。”
顿了片刻,“妈妈来主要是想跟你说个事儿,江家二公子今儿又来找过我。你也知道,他这两年对你可真上心,时不时地跑来给你送些东西。这不,又送了一对镯子来。”
边说着边打开她拿进来的盒子,里面正是一对儿赤金镯子。
纵然镯子金光灿然,但解语也看不入眼。不是看上东西,只是看不上送东西的人。
“无功不受禄。如此贵重之礼,我不能随便收,还请妈妈帮我退回给江公子吧。”
扈妈妈放下盒子,收起满面笑容,“解语,人家江公子一片心意,你就这么无情地回绝不大好吧。他多次送东西来你都让我退回去,实在是说不过去。这次他可是跟我求了很久,希望你务必收下。人家也没别的要求,只是想见你一面,听你弹弹曲儿而已。”
她说是把江公子送的东西退还了,其实很多都被她自己给私吞了。
“别的普通的公子老爷,你不想见我就替你回了。但江家是京城商户中的四大家之一,江二公子可是个大财主,不好得罪的。
我们开门做生意,按理就不该将客人拒之门外。但妈妈我体谅你,每日求见的人太多,尽着你自己挑客人。那你也该体谅体谅我啊,咱们楚云楼这么多人,都是靠着这些客人养活的。
你今儿不见这个,明儿不见那个,把客人通通赶跑了,不是叫妈妈难做嘛。最近你见的客人又愈发少了,你自己的吃穿和这半晴阁的用度该从哪里来?”
这话明显带着威胁,解语知晓其意。无非就是说她能过上这种日子,全是靠楚云楼供给,她应该懂得感恩戴德,为楚云楼多挣些钱粮。否则,谁还愿意为她优渥称心的生活付账。
而实际上,解语自打十四岁来此,这六年间完全就是扈妈妈的摇钱树。她接待的客人虽然不多,但金银财物却是源源不断地来,而且大半都进了扈妈妈的腰包。
当然,扈妈妈待她确实不薄,四年前特意建了个半晴阁来藏娇,但目的也很明显,无非就是为了抬高她的身价。
她虽不认为自己欠了扈妈妈和楚云楼什么,但毕竟又是身在别人的屋檐之下,很多时候都不得不低头。
可是,她又实在不愿单独见江二公子。
解语俯首思忖了一下,道:“那……要不这样吧。我正打算办个茶会,请几位常客来品茶,到时我把江公子也请来好了,江家正好也做茶生意。”
她办这个茶会是为了打破与秦重之间的尴尬,本来只想请秦重以及常与他斗茶的几个人,如今请这江二公子也是不得已。
扈妈妈听后乐不可支,“好好好,这样才是我的乖女儿嘛。那镯子你也收下,我这就派人去告诉江公子去。”
芳苓端了茶进来,正好碰上离开的扈妈妈。
“妈妈不再坐坐?”
“不坐了,外面还有一堆客人要应付呢。”
看着扈妈妈匆匆离去后,芳苓才将托盘放到桌上,抱怨道:“这个扈妈妈,没事儿来干嘛?来一会儿就走,害我白忙活着给她沏了茶。”
解语轻叹了一声:“这儿是她的地方,当然可以来去随意。”
“她又跟姑娘说什么了?”
“还不是为那个江二公子来的。芳苓,后日的茶会要加个江公子,你多备点儿东西。”
“啊,要请他啊!我不喜欢他,肚子里没货还没个正经,尽说些讨人厌的话。他来不是把咱们好好儿的茶会给破坏了嘛。”
“不然怎么办呢?”
对此,解语也甚感无奈。
解语和芳苓都不喜欢这个江二公子,原因在于他骄横跋扈、粗俗鄙陋。
她们头回见到他,他就在楚云楼打骂别的姑娘,因为嫌人伺候得不周到。那次闹了好大的动静,她们遂对他十分嫌恶。
偏偏他对解语却又是“一见钟情”,自打那次窥得她的美貌,便是个魂牵梦绕,终日昏昏。后来就时常来求见解语,送各种贵重礼物。解语不待见他,他就去找扈妈妈求说,当然是许了不少好处。
扈妈妈是个见钱眼开的,得了他许多钱,便时不时地来向解语施压。解语烦不胜烦,只得偶尔接待他两次。
如果他面上能做出知书识礼的样子,解语可能还能勉强忍他。可他却又甚无教养,满口鄙语。解语见他一回,就更恶他一分,更加不愿待见他了。
次日傍晚,芳苓拿着帖子等在秦家门口,她要将帖子亲自交给秦重,但秦重此时还未回来。
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了他。
“二爷,您可算回来了。”
秦重见芳苓手中执帖,便猜到了八九分。
“芳苓,找我何事?”
芳苓双手将帖子捧到秦重面前,道:“我是来替我家姑娘送帖子的,请您去参加明日半晴阁的茶会。”
“茶会?可我……”
“不只请您一个人。”芳苓怕他又拒绝,忙解释道:“还请了些别的客人,其中有范公子的,您可一定要去。不然我家姑娘多没面子。”
秦重接过帖子,道:“那好,请回去转告你家姑娘,在下明日去叨扰。”
“嗯,那我回去了。二爷,您说话可要算话。”
“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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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晴阁的茶会本该是在琴声悠悠、茶香淡淡中赏花清谈,但因为来了个江二公子,就完全变了味。不过,所幸的是他带了几种好茶来,才算让大家不致扫兴而归。
解语在茶会间并未多注意秦重,也不故意回避。言笑晏晏,一切随性自然。
她甚至半开玩笑地质问他是不是嫌自己人老珠黄了,许久都不来坐坐。又提起上次请他为自己的百蝶衣提意见他却不来的事,害得秦重被其他几人数落了一番,硬是逼着他向解语敬茶赔了罪。
如此这般,又像是回到了从前。
经此一会,秦重大致就把先前的猜疑当做自作多情了。解语有那么多爱慕者,怎会看上自己这种不解风情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