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其他小说女修重生指南TXT下载女修重生指南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女修重生指南全文阅读

作者:清骨     女修重生指南txt下载     女修重生指南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女修重生指南全文阅读

序章 无心

    “听说了吗?魔头宁无心被堵在了南荒无日峰!!”

    “这么大的消息,自然听说了,哼,这魔头在西漠横行两百载,如今终于遭殃了!”

    “传言他曾屠杀数座城池,以百万修士血躯修炼邪功,十余年前被正道联盟群起围攻,吓得躲了起来,要我说啊,躲什么吗?我要是有他这修为,定要杀个七进七出!”

    “据传,就连他背后的黄泉魔宗都放弃了他,这一次还派出了人马,打算清理门户!”

    ……

    宁无心被堵在无日峰的消息,一夜间不胫而走。

    尤其在魔道大本营,西漠瀚海,宁无心扬名之地,掀起一片沸腾。

    这两百年来,在先天不显,灵台不出的西漠,他宁无心的崛起就像是魔门的一面灼目的旗帜,有人诟病,有人尊他为魔修中的枭雄,争议极大,是以,关注以也极多。

    几乎各个城池的大街小巷都议论纷纷,流言满天。

    消息在得到确认的第一刻,嗅觉敏锐的赌坊都开始摆桌了。

    赌这一次围剿,宁无心到底是被彻底抹杀,还是能够逃出生天,引起热潮,替这位令西漠魔道散修风声鹤唳的魔道巨头又添一把熊熊烈火。

    有人不齿讥笑,一个黄口小儿,也值得大费周章?

    有人幸灾乐祸,压在他们头顶的乌云不止要散开,更是要灰飞烟灭了!

    也有人愤恨大骂,觉得长期提仔裤腰带上的脑袋终于能挪回脖子了。

    更也有人惋惜一代魔头竟日薄西山。

    唯独没有一人,替那不知道真假的百万修士痛苦惋惜。

    ……

    西漠东南数百万里外,流言蜚语的中心

    南荒边境,无日峰。

    此峰纵横千百里,终年弥漫黑雾煞气,连正午至阳都无法渗透,遂得名无日峰。

    宁无心被堵的消息传出,修真界内一时哗然,纵然各域相差数百乃至数千万里,南荒又多凶险,仍时时都有修士往南荒赶来,为的便是一睹魔修宁无心的死状。

    一月时间,不长不短,黑雾之外的山麓,聚集了大量修士。

    有的是围堵宁无心时便在了。

    可惜修为低了些,能抵挡无日峰煞气,却也没了一战之力,被师长留在了峰外。

    其余人是随后到达,大部分是南荒周遭的修士,离得近,才能在短短一月赶到。

    这些人,修为最低也在元婴初期,多数中期,少数几个元婴后期,气息却都不算太强悍,显然是刚稳定而境界罢了。他们大都是听了消息,赶来看戏的,毕竟以他们的实力,就算是加入围剿,顶多只是配角,捞不着好处,故而,皆持观望态度,等待某种可能发生的“时机”。

    只一月过去,就是挖地三尺,也能将宁无心祖宗三代的棺材挖出来了,这围堵之战竟还未落幕!这些人有心探查,然围堵之初,整座无日峰就被一件灵宝封锁了,蒙上一层神秘灵光,禁绝内外,只可进不可出。灵宝之威,纵只下品,也不是在场修士能渗透洞察的。

    是以,整个庞大的无日峰竟然“死寂”一片,莫说人影了,就连声响都没出现过。

    “该不会是发生意外了吧?”

    有散修幸灾乐祸,他们就等这种时机,浑水摸鱼。

    转眼就被人撅了回去

    “放你祖母的狗屁!”

    有人怒视叱骂,甚至有人拔了剑,吓得散修赶紧遁逃!

    这些人皆是长辈参与了围剿的。

    继而有人开口,“各宗师兄弟莫乱了阵脚,这次无日峰围剿,光元婴中后期修士就占了五六十人,更是出动了十一名化神修士,还别说控制灵宝那一位了。”

    那人指了指天穹上散发灵光之物。

    这番话,让在场之人浮动的心思霎时安定了不少。

    想来也是,宁无心顶了天就是个化神修士,就算素有手腕,面对这一支浩荡的人马,怕是灵台境也要避其锋芒,他一个化神修士,只能是插翅难逃了。

    “可怕就怕……”又有人指了指天穹。

    闻言,顿时就有人露出了凝重。

    据传,宁无心身上身怀两件宝物。

    一件是黄泉魔宗七生花演变而成的九生花,能提供修士拥有九次突破修为屏障的修行圣物!

    世间罕见。

    另一件则是神秘黄金蜃楼的入口之一的秘钥。

    这两宝物,正是他们师长不惜联合黄泉魔宗一位真传围剿宁无心的缘由。

    而今一月过去,无日峰无半丝动静,有人心思忽然忐忑起来。

    财帛动人心,杀人夺宝在修真界太常见了,他们如今行事不就是吗?谁知道……

    最终,再三商榷后,有三名修士决意踏入。

    灵光包裹,踏入黑雾之后

    嗡!

    原本万籁俱寂的天地,顿时弥漫瑶琴之音!他们对视一眼,惊得倒吸一口冷气,空气中的煞气与血腥顿时侵入肺腑,气味之浓,煞气之凛冽,像是吸入了一条条妖蛭!

    然而,这还不算什么,就在他们决意前行,那阵阵袭来的音律,却不知不觉就侵入心湖,那种充满了蛊惑,充满了**的声音,顿时就让他们晃了神。回神时,他们已满是冷汗。

    他们意识到了音律中的诡谲,可不论用什么手段,都无法禁绝,竟直击灵魂!!

    瑶音听似悠然,似仙乐缥缈,带着向往长生的愿景,实际却内藏诡谲……能撩拨人心!!

    就在他们恍神时,被尘封在灵魂深处,那些对于长生路上的“仇恨心,贪念,妄念,执念,怨念”忽然就涌上了心湖,随着瑶音一次次的侵入,他们心湖涟漪不断,陷入挣扎……

    无日峰确实发生了意外,却无一不是他们想的那般简单。

    一月时间,因无法抵抗琴音,无数妖兽自相残杀,造成了这无日峰血气弥漫的现象。

    时至此刻,无日峰近峰顶前的一段大道,仍有厮杀在持续。

    只厮杀的不是妖兽,草木生灵,而是这次围剿宁无心的一众修士。

    他们同样厮杀了一个月。

    五六十元婴修士尽全力抵抗,又有化神境师长的相助,结果,依旧一个又一个沉沦,被琴音击溃道心,点燃心魔,沦陷于心魔幻境,难以自拔,最终自爆。

    化神修士的手段,岂是他们这些元婴修士能抵抗?

    况且,音修本就诡谲。

    对上,极少能越阶一战,可对下,却是群战中能以一敌众,敌百的恐怖存在。

    直至最后一个被护持着的元婴大圆满修士,面露狰狞,悍然自爆,厮杀总算告一段落。

    一众化神修士纵然目露恨意,却无可奈何,只能各显神通,以化神意境及道法,强行将元婴扼杀在自爆的一瞬间。

    待元婴修士被各种手段斩杀,化神修士中一个中年男子赤红着一双眼,发出一声嘶啸:“宁无心,我必叫你碎尸万段!将你的元神碾至灰飞烟灭!”刚才被众人扼杀的,是他至亲骨肉,他以道法神通护持,没想到,还是没有能够逃过厄运!彻底沦陷在魔音之中!

    接着,便又有修士扯着嗓子怒吼,“顾之,枉我等与你合作一场,你如今竟打算过河拆桥?你如意算盘打的好啊,是准备待我们与宁无心恶耗一战,再趁虚而入?坐收渔翁之利?你做梦!”

    化神修士一声怒吼,惊得黑雾卷动,千里之遥都可传至,顿时覆盖无日峰上下。

    他骂的正是那控制灵宝的散修,若非是他临时变卦,彻底封死无日峰,断了他们后路,他们后辈也不至于一个个都命丧在宁无心奏响的魔音之下!!

    只可惜,任他们如何叫嚣,不论是宁无心,还是顾之,都并不搭理他们。

    瞬息的功夫,他们便已登临无日峰顶。

    然而,仍旧不见宁无心的踪影,只有那恐怖瑶音仍在奏响!无孔不入,直撼神魂!连虚空黑雾都掀起阵阵波浪。若非化神修士元神凝实,道心坚韧,怕早就沦陷了。

    一月时间,无日峰围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围剿变成了反杀。

    先是盟友背叛,断了他们逃生的明路;

    继而,五六十元婴修士,一个个悍然自爆,此般内耗,令人心力憔悴。

    眼下,他们后继无力,除非是有人愿意以元神自爆为代价,逼迫宁无心现身,否则,在瑶音一次次的奏响下,他们终将步后辈的后路,彻底消亡。

    “这该如何是好?”仅剩的十个化神修士略微靠近,却又保持着“相对安全”的距离。

    数十年前,宁无心已臻至化神后期,又有绝品法宝“七罪孤桐”掠阵,凶名在外,莫说单打独斗了,就算是他们五个化神初期,三个中期,一个后期全部加起来,在没有人愿意牺牲的前提下,也绝不是对手。

    若要破之。

    一则是化神大圆满出手;

    二则是至少两个化神后期修士施以全力。

    他们之所以敢围剿宁无心,是因为早就有了准备。

    一个是黄泉魔宗与宁无心并列三大真传的化神后期魔修侯秋海假如;另一个是联合散修中颇负盛名,且持有一件下品灵宝的化神后期修士顾之,又有太白道宗真传弟子李长风加入,这才组成了围剿联盟。

    然……谁也不曾料想到,顾之在半途中过河拆桥,躲藏起来。

    失了他的助力,围剿联盟如失扛鼎,顿时风雨摇曳。

    除非是有化神大圆满降临,否则,要拼出一条血路,在场人中,至少有半数难以保全,一个化神后期若真要疯狂起来,拉个五六个人初中期垫背,谁也拦不住。

    而且,还有一个潜伏在暗中,随时等待时机的顾之……

    然谁又愿意为他人垫背当替死鬼?

    这只临时组成的“灭魔”围剿联盟一开始便各怀心思,如今局势发生翻转变化,各人貌似还“一条心”,实则魑魅魍魉,各怀鬼胎。此时此刻,他们目光大致望向,化神后期的侯秋海,以及在真君之战中夺得一席之地,有真君名号的李长风。

    可能走到今时今日谁也不是善茬,各人什么心思,谁不是心知肚明?

    李长风不动声色,侯秋海却是一阵冷笑,却也没当下就撕破面皮,到底,他也需要这些人给他垫背,“一月时间,想他宁无心已经是强弩之末了,便交给你们应对,我便对付那顾之……”

    此言一出,各人皆是一寒那宁无心已是强弩之末?一个化神后期修士修为有多雄厚你不清楚吗?况且,他们这一月抗下五六十元婴修士自爆,又好到哪里去?

    结果却没有一人敢反驳。

    谁都清楚,侯秋海一介魔修,与宁无心同出一宗,都不是善类,连顾之都能过河拆桥,何况是他!?只能忍气吞声,一边抵抗那琴音,一边分心警惕他人。

    就是所有人都再三谨慎,仍出现了第一个遭琴声引动心魔的化神修士。

    或者说,这是他们这个所谓的“灭魔围剿联盟”的第一场内耗。其他人未曾发觉,侯秋海却因神念强大之故,察觉到李长风的诡异就在方才,就在他意念掠过那化神修士的一瞬间时,那人心魔彻底爆发了。

    否则,一个化神修士道心不可能这么快就沉沦在那魔音之中!!

    侯秋海跟李长风皆在第一时间退出峰顶。

    剩下人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晚了。

    “不好,快退出峰顶……!!”

    一道呐喊声传出,心魔爆发的化神修士已经悍然引爆了元神。

    元神自爆的速度与力量远非元婴修士可比,剩余一众化神修士甚至不敢出手,一旦扼杀失败,首当其冲,承受那股自爆力量的就是他们!

    “嗡!!”

    元神自爆的力量使得灵宝封锁下的整个无日峰都掀起恐怖波动。

    摧枯拉朽的力量湮灭下,无日峰首当其冲。

    顷刻间,万丈高峰,直接被夷平千丈,笼罩无日峰黑雾煞气也全然失控,疯狂卷动着。

    原“悠然”不止的瑶琴之音,终于被淹没在元神自爆的风暴中。

    天穹上,那件灵宝晃荡了许久,天地终于迎来一瞬间,真正的寂静!

    寂静后。

    “轰!”一道恐怖炸响传了出去。

    一众化神修士虽然以各种神通法宝极力抵抗,身影若流光飞射出去,仍遭到极大程度的波及,更有甚者,法宝都被轰成了残次品,结果,皆狂吐鲜血,精神萎靡。

    一行七人,仅有那两个中期没有受到太大伤害,近乎无伤躲避自爆的力量和余波。

    待他们刚缓了一口气,猛地一股寒意涌上心头,所有人皆灵机一动,俯首看向无日峰一处山涧黑雾煞气狂卷下,一黑袍人立于血潭上,他身前漂浮着一张孤桐,斗篷面具下看不清他的脸,可此人一出现,所有人心中都猛地一震,冒出了一个名字宁无心!

    化神修士自爆掀起的力量冲击,终于是将隐藏在暗处的宁无心逼了出来!

    所有人总算松了口气,已没有人记得刚才自爆元神的化神修士。

    可转瞬间,他们又倒吸了一口寒气,难以置信地盯住向山涧一株古木下,一道挺拔的身影。

    顾之!

    他们第一个念头是,此人竟然与宁无心搅在了一块?而第二个念头浮现的一瞬间,所有人心中皆一个咯噔,心中最大的疑惑得到了解释为何顾之会过河拆桥。

    一个惊人发自内心胆寒的念头闪烁。

    这一场围剿,极有可能不是他们找到了机会,而是宁无心顾之联手布下的一个杀局!恐怕九生花,黄金蜃楼秘钥的消息也是他刻意放出来,为的便是抛砖引玉,引鬼上门!

    而谁……又是他们之中那只鬼呢!?

    在场之人面面相觑,最后将目光放在与宁无心同出一宗的侯秋海身上,可结果,他们都不相信,只是这么简单,如果仅仅是为了除掉侯秋海,合他们二人之力完全足够了。

    何必搞这么大阵容!?

    侯秋海这时,深深地看了一眼此前出手的李长风,对方却报以一笑,做了个联合的手势。

    “顾之,你个正道败类,竟与魔门修士暗中勾结,设下杀局,你可知在场有多少正道宗门精英死在这无日峰,你可知若我等皆死了,你将面对的是各宗门的怒火,以及永无止境的追杀,我劝你趁早弃暗投明,与我们一同镇杀这魔头,将功赎罪……”

    有人忍不住怒骂顾之,继而,他又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试图策反他。

    没等他说完,一道暗哑的声音顿时打断了他。

    “你们还认不清现实?”

    立于血潭之上的黑袍人忽然动了。

    他微微抬起头,漫不经心地撇过那漂浮在天穹上的九个化神修士,身上半丝化神后期修士的威压都不曾散溢散,可轻飘飘几个字,却叫人心神皆颤,心脏如同擂鼓,“咚咚”作响。轻描淡写的目光掠过,顿时令人如芒在背,咽喉要害似都直接被他扼在手中。

    这哪里像是一个普通化神后期该有的力量!?

    天穹上,侯秋海目光深邃,知道今天很难独善其身了。却还是不放弃,如果能够全身而退,他并不想一战,势必人强,他只能是暂时低头,虚与委蛇,等待时机。

    “宁师弟,你我同出一脉,都很清楚,若真打起来,我若尽全力,你也未必能讨好到好处,且天底下哪有永远的敌人呢?只要你今日肯松一只手,我往后必然任你差遣,七生一脉首座之位,我也绝不再与你相争。说吧,你目的在谁?我可以替你出手。”

    旋即他又扫了一眼在场之人,忽而冷声,“……就算是你要杀了他们,我也绝不皱一下眉头!!”

    “魔修果然不可信!”众化神只觉神魂都在摇曳,满腔怨恨。

    宁无心面具下的干枯唇角一勾。

    这便是他们魔修了,眼中永远只有利益,没有真正的朋友与敌人,只与她一同从修罗场爬起来的侯秋海她再是了解不过了,趋炎附势的真小人,信他?还不如信一条狗。

    呵。

    且,有什么比死人更让人值得相信的?宁无心瞥了一眼隐藏在暗处的顾之,指尖一拨那孤桐,琴音炸响,一圈圈灵光如涟漪扩散,终化为最恐怖的杀伐力量直指其中一人。

    “杀了他,我可以给你,或者你们一次机会……”此话一出,在场众人了然,宁无心设下杀局,为的怕就是拥有真君称号的太白道宗真传李长风!!

    一时间,众人目光攒动。

    侯秋海闻声并未立刻就动手,目光隐晦,不知在琢磨什么。

    一月来,半声不吱的李长风,抬首间破除杀伐之音,轻蔑冷笑,“宁无心,你不觉得你太狂妄了吗?你就这么自信,你能以你这具几乎油尽灯枯的破烂残躯了结了我等?”

    李长风这话一出,引起一众修士哗然油尽灯枯!?传闻宁无心不过五六百之龄,如何可能!?然而,李长风既说出这番话,断不会无的放矢,众人目光又一次攒动。

    若非有着顾之在其身后,此话一出,众人怕就是要杀上去了。

    “百多年前,我救了你一次,十三年前,我又饶了你一条狗命,我当时就说过,我放你一条生路,就跟放了路边一条狗,我要杀你,同样只是杀一条狗那般简单……”

    “魔头休得胡言!”被当众拆穿,李长风目眦欲裂,这是他最大的耻辱!!

    李长风不想纠缠过往,扫视众人,厉声开口:“众道友莫要忘记了你们的后辈皆死于谁的手中,魔头宁无心是什么样的性子你们不清楚?睚眦必报,撕他一块肉,他能灭你九族,你们以为杀了我今日便能善了?”旋即凭空取出一瓶丹药,手指一弹,灵气药香弥漫。

    “我手中有九枚“寿魔丹”,一旦服用将燃烧百年寿元,能换取至少一个台阶的修为,有此物,我等九人联手,必能斩杀宁无心二人,闯出一条生路!”

    至此,方才还扬言替宁无心卖命的侯秋海,顿时接腔,“不可犹豫,这是我们斩杀宁无心,闯出无日峰的最后一个机会了!!”

    一众修士终于被他们说服,接过“寿魔丹”,等到李长风吞下,他们也毫不犹豫,百年寿元很多,可相比于这条命,还不算什么。唯有侯秋海一人做了小动作,没有吞服。

    宁无心嘴角勾起令人难以忽视的讥笑,她没有阻拦这些人。

    三百年师徒,两百年暗查,她太了解李长风此人,虚伪狡诈,寿魔丹乃化神境九绝丹,何其珍贵?他岂会舍得?相比之下,外形与寿魔丹相近的“蛊魔丹”,倒更像是他的手笔。

    只这“蛊魔丹”乃是东土李家的绝密丹药,用以控制死士拼命,这是宁无心俘虏两次李长风,从他携带的丹药秘典中看到,否则,这种神秘丹药,她也无从得知。

    直至丹药滑入这些人的腹中,宁无心仍不为所动。

    她就站在那血潭之上,黑袍与面具掩盖下,那一双充满了暮气的眼睛古井无波,这个被外界传的“邪乎至极”的魔头,在这一刻,却仿佛放下了执念,放下了那血海深仇堆积起来的心魔……

    宁无心一直有个深深地疑惑,她生来平凡,资质也不算惊世骇俗,李长风背后之人为何看中她?先是将自己培养起来,却又一步步将自己推入深渊?

    她从前想不到,临死,才隐隐有所明悟。

    而今倒不是不在乎了,若有可能,她是恨不得杀他一个天翻地覆,也要将那背后之人彻底挖出来。可两百年时间,费尽心思,却也只查出李长风背后的布局者冰山一角。

    又如何能以此残躯匹敌?

    没错。

    她一代魔头宁无心竟然到了日薄西山的一日了。

    十三年前便预感到了大限之时,放李长风一条狗命不过是为了在最后的时间里,利用他一把,只可惜,她没有任何收获,是以,在临死前,她决定将他狗命取了。

    翻起手掌,看着那枚指甲盖大小,吸收她两千载寿元后,得到“岁月雕琢”,已隐隐似墨蝉的诡异黑石,她恍惚一笑,无奈摇头,回首五百年的岁月,就像是一场笑话。

    终其一生都在他人编织的棋局中。

    终其一生的努力,都不过是为了他人做嫁衣,她何苦呢?

    “宁无心,哦,不,宁幽,这一次为师便真真正正清理了你这胆敢弑师的逆徒!!”

    天穹上,李长风双目赤红,气息粗重,他的修为,在短短片刻功夫,如同火山爆发,百年寿元的燃烧,使得他修为攀升到了极致,冲破了化神中期,达到了化神后期!!

    而其他人,则没有他这么幸运了,“蛊魔丹”融入他们体内的一瞬间,恐怖的魔性就以摧枯拉朽之势轰入识海,不只是他们的双目,就连元神都弥漫上一层血腥气息。

    这一刻,不论是化神初期,还是化神中期,强大的意识皆在短时间内覆灭。

    随着一道道狂啸声传出,这七人身上,皆弥漫一层血红的火焰,随着他们寿元十年,百年,千年的燃烧,他们的修为,也在最短时间内攀升到了巅峰……

    每一千年增加一阶。

    最终五个化神后期的盖世杀魔诞生。

    这一刻,只剩下侯秋海一人清醒,望着这一切,他顿时意识到,这些人都疯了!!

    他满目骇色,却只能不断遁逃。

    耳边响起一道嘶哑且苍老的女修声音

    “既都是将死之人,那就一同品鉴,七罪孤桐最为神秘的乐章吧……”

    李长风同样在后退,而吞服“蛊魔丹”的七名化神修士却在他神念一动时,一齐冲向了宁无心,带着歇斯底里,带着玉石俱焚的狰狞……

    “铮!!”瑶音扩散。

    在顷刻间,一圈圈的涟漪便在了那七个化神修士身上,那时而悠然缥缈,时而如坠九幽的琴音顿时使得这些人停顿了下来,就连自爆也被瑶音所阻隔,李长风目眦欲裂,不敢相信这一幕,然而下一刻,那熟悉的苍老暗哑之声再度传到他耳中,“何必急在这一刻?”

    他仿佛听到了宁无心的蔑笑。

    下一刻,李长风就察觉到了恐怖的寒意,他嗅到了死亡的气息!

    然而,等他回过神时,那已然失去了自我意识的顾之已死死以身躯禁锢住他,他眼睛睁的硕大,耳中一道惊天泣地的轰响!!

    这一刻,七个化神中后期修士终于自爆,同样的,还有宁无心早就控制的顾之,更为可怕的是,那件高悬天穹的灵宝发出一道哀鸣,灵光绽放到了极致,最终被引爆!

    天地陷入了数秒死寂。

    “轰”

    继而,轰鸣传开万里,毁天灭地般的恐怖震荡下,无日峰当时就蹦碎了,风暴扩散,黑雾煞气凝成罡煞,无日峰中仅剩最后一块净土血潭山涧。

    瑶音阵阵,逸散的涟漪形成一道道规则丝线,抵挡着湮灭的力量。

    可这规则丝线终有歹时。

    宁无心看着手中的七罪孤桐一点点溃散,琴弦一根根断绝,一直到最后一道琴音弹出,她身上的面具、黑袍霎时湮灭,露出了她那一头枯槁的白发,以及那张苍老的只剩瘪皮的面孔。

    直至死亡的前一刻,她仍以蔑视看向天穹。

    你不是以我作为炉鼎,孕养这黑石吗?

    可笑,它就要陪我一同湮灭在这世间了。

    只是,宁无心仍旧觉得万分遗憾,这一生都耗在了这个死局中。

    她没来由地妄想着,若能有一个重来的机会,她必将不顾一切去追寻永无止境的大道!

    就在她意识湮灭的前一刻,终于,她看到了天穹上一道缥缈的身影……

    ……

第一节:墨蝉

    在看到苍穹上模糊人影的一刹那,照理说,宁无心已灰飞烟灭了。

    可……

    她却意识昏沉。

    一个灰飞烟灭之人,哪里来的意识?

    是残魂?

    她不记得自己安排有后手啊?

    朦胧间,宁无心见到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有些面善,却看不清,是谁呢?

    没等她想到结果,一副温热汤药便灌入了口中。

    苦涩顿时沿着齿颊没入咽喉,她猛地一呛,却被人按住胸口,辅以两枚银针安抚下去,她想要挣扎,却没有半分气力,最终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

    一声闷雷滚过云层,小镇乌黑的天穹划过一道电光。

    积蓄了一夜之久的春雨,终在这一刻,倾泻而下。

    宁无心便是被这声春雷惊醒的。

    她右手抱着汤婆子,抬起藏在被褥中的左手,缓缓伸展开,炭火微光下,手掌白嫩的惊人。

    手心上,一枚拇指盖大的诡异墨蝉镶嵌在血肉之中,泛着诡异的暗芒,她脑子顿时就乱了。

    屋外雨声,屋里炭火旺盛通红,暖意一片,直将人逼出一身热汗,宁无心却浑然不觉。

    她目光先是在墨蝉上流连了一阵,继而才满是复杂的环视这间屋子。

    暮色里,泛黄的老帐幔,柜子,书桌,以及那股弥久不散的汤药味,苦涩中藏着臭味。时隔多年,仍叫人无比熟悉。只熟悉淡去,剩下的就是浓浓的陌生。

    到底是隔了五百年的时间了。

    记忆与现实重合过后

    宁无心眼睛如覆寒冰,脑海不知掠过了何种画面,呼吸逐渐急促,又片刻,她死死捏紧双掌,双掌稚嫩之极,这样一捏,火光中,泛起一股剔透的惊人色彩。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宁无心嘴角露出自嘲。

    她自以为五百年的沉淀,再不可能被任何情绪所左右,可看清眼下的处境后,还是泛起了波澜,深吸一口气,她闭上了眼睛,待再次睁开时,目中幽深杀意,这才被淡漠不惊所取代。

    目光重新凝聚到了手心的墨蝉上。

    墨蝉原是一块黑石,来历很“简单”,杀人夺宝。

    是宁无心从崖山剑宗一太上长老直系后辈身上“扒”下来的。

    人自然是死了。

    一场游历演变成了同门内斗,那一战恶战仅有宁无心一人活了下来,倒不是她幸运,只因那些同门,都被她杀了。她彼时还没入魔道,可不出手,不算计这些人,死的,就是她了。

    她也因而遭到崖山剑宗追杀。

    最终丹田破裂,金丹破碎,陷入瀚海风暴中才侥幸逃生。

    之后,不得不遁入魔门,改名换姓,乃至改头换面通过一道秘术与秘宝融合,改变了自身骨骼身量,改变了容貌声音,至此,世间再无宁幽,唯有宁无心。

    幕后操控这一切的人,正是她“师尊”李长风,或者说,他背后之人!

    前世,宁无心因为这不知名的黑石侥幸捡回一条命,修复丹田,起初还当它是一块宝,就算是它不停汲取自己的寿数,到底跟她“性命相连”,是以咬着牙撑了下来,只不断寻求突破的办法。

    后来,也就是十三年前将李长风掳了,才得知,就连这黑石都是他背后之人的布局。她彼时已与黑石性命相连,又大限将至,就算是知道,也无计可施,只能做局。

    而灭杀李长风,湮灭已经化为墨蝉的黑石,目的,正是为了引出布局者。

    结果她做到了。

    就连死前因为想到“玉蝉”有“精神不死,再生复活”的寓意,升起的一丝妄念,她竟也成功了。

    她重生了,回到了五百年前的南烟大地,应洲,陈国偏僻的长生小镇。

    把自己念叨的重生了,也是修真界独一份儿吧?荒诞而不可思议。

    “……可为什么觉得这么憋屈呢?”

    雌雄莫辩少女,呢喃着,后一点点被雨声淹没。

    至于重生的震惊?大概是有的,就在意识醒转的第一刻,可也就那短短几个瞬间罢了。

    不提魔修宁无心这重身份,她到底是活了五百年的人了,道心之坚韧,就连死都可以淡然相对,重生一世,小浪花有,到底不可能掀起她心湖太大的波澜了。

    至于重生后对于李长风及背后布局者的仇恨?也有,但没有前辈子那么迫不及待了。

    前辈子她孤注一掷,是大限将至限制了她。

    若非如此,给予她足够的时间,未必不能够翻盘!

    至于这一世?

    自是快意恩仇,去追寻那缥缈的大道,倒不是宁无心非要跟他们计较。是,他们绝不会放过她,她唯有一个个斩之,全部抹干净了,才能从容地迈向大道。

    想到这里,她面上是淡漠,心湖终究又一次荡起了一丝涟漪,她到底做了两百年魔修,喜欢讲究一个“只问本心,不修善果”,她也不刻意压制,知道,随着时间,这抹不平静终究会被抚平。

    “墨蝉?到底有什么样的来历?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宁无心此时的声音很稚嫩,却有一丝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幽深与复杂。

    一晃,她又笑了。

    能够使得背后人布局五百年的时间,又带着她重生了,自是大有来历,跟她有没有关系,又有什么关系呢?这种宝物,就算是烫手山芋,不也一样揣在了手中?

    “前世,你在暗我在明,机关算尽也没能知晓墨蝉的秘密。这一世,我带着五百年的记忆,带着这墨蝉重生,你便更是痴心妄想了。”

    宁无心捻着墨蝉心中无声地笑着。

    墨蝉坚如磐石,带着一丝与她体温相近的暖意,以及一丝若有若无,似脉搏的脉动,颇叫人惊奇。

    这样的东西在前辈子或许是块烫手山芋,眼下却不一定了。

    墨蝉在汲取她两千年寿元后发生蜕变,先是停止汲取她的寿元,继而她便感应到了一抹隐藏在玉石皮下的“波动”,当时宁无心只以为是错觉,又因为要设局没有时间去钻研。

    重生后,她发现那种若有若无的“波动”增强了,就像是“心跳”一般,只依旧弱得很。

    “终归是汲取了我两千年寿元,要了我一条命的,眼下,是要衍生生命了?”

    宁无心心念一动,清楚这东西于她而言始终是一个变数。可是啊,要想解开这个变数的冰山一角,至少也要等到她重新踏入修途,进入炼气境界以后了。

    这一点,宁无心并不着急,反倒想到另一件事

    不知,崖山剑宗那块黑石,是否会随着她的重生不翼而飞呢?

    如果发生了,她倒是颇为好奇,那人将是怎样一番动容?而没有了这块黑石,他们又将采取什么样的行动?

    宁无心忽而噙着一抹笑,略显冷漠。

    ……

第二节:先机

    崖山剑宗,天玄一流剑修宗门,宁无心修行近三百年之地。

    剑宗多为男修,余下女修性子也大多耿直,除李长风及其党羽外,可以说,这崖山剑宗实乃实在修行的好地方。

    前世十三年前,李长风被她折磨的险些自尽。

    可惜,彼时的李长风识海内早就被人下了禁制,宁无心无法通过搜魂得悉那人身份,他们的布局,一旦强行搜魂,必遭反噬,也会打草惊蛇,只寥寥逼问到几个关键词黑石有诈;布局者,道宗。

    若非如此,这一世,宁无心怕是还打算再加入崖山剑宗的,而今,她却是另有打算了。

    道宗。

    在天玄,能够冠上“道宗”名号的,也唯有一个太白道宗。

    只可惜,前辈子她因堕入魔门,再无法踏足正道,失去加入道宗的机会,背后布局者的身份也就无从下手了。

    就算死前布局,机关算尽,却也只见到背后布局者模糊的轮廓。

    棋差一招。

    可这一世,却,不一样了。

    一切先机都掌控在手中,她想,翻盘应该不难了吧?

    宁无心忽然一笑。

    十一二岁,清秀容颜尚且雌雄莫辩,一笑之间本该是天真烂漫,至少也是芝兰玉树。宁无心都没有。反而带着不符合她这个年纪的从容自若,双目似无波的古井,诡谲如魔。

    掌控先机吗?

    她的重生,大可喻为一道岁月的“传承”,其珍贵程度,难以想象。这份五百年的经历了,不正是“先机”?

    五百年的时间能够发生太多的事了。

    尤其是宁无心挣扎的那一个五百年,天骄丛生,各种传承秘藏遗迹都以一种诡异的形式喷涌出世,她死前,天玄修真界已呈现一丝“鼎盛”之象。

    不只是天玄,就连南烟,这一隅之地,都惊现不少神秘传承。

    前三百年宁无心或许一心只死修心,死修行。然遇祸的两百年,为了活下去,为了挣脱黑石,她不得不将一部分精力放在各域的奇人怪事上,希冀能借此挖出黑石的来历,寻找转机。

    这些过往放在她死前,怕就是一堆鸡毛蒜皮的杂事。

    可放到现在,意义却非同凡响了。

    就算是宁无心活了五百年,身为化神圆满大修士,平静的心湖,也忍不住掀起一丝波澜……

    记忆中,曾经“鸡毛蒜皮”的杂记中,许多传承如今都还没有开启,那些惊天动地的事件更是还酝酿在岁月中,等待爆发。那些真正的天之骄子有的跟她一样,还在蛰伏,有的,甚至都没有出世。

    这就是她重生最大的优势了!

    就算有很多她只是略有耳闻,并没有与当事人接触,然作为参考,却已足够。

    就算她眼下还很弱小,大部分的传承,秘境她现在连碰的资格都没有,却也能提前谋划。

    她到底不是“宁幽”了。

    作为一个曾掀起腥风血雨的化神修士,宁无心有着他们暂时只能仰视的经历与经验。

    鹿死谁手,就各凭本事了。

    何况,记忆中的传承、秘境等机遇也有大有小,她能图谋的,不在少数。利用的好,完全可借机崛起,不说建立一番功业,至少有了挣脱布局者的机会。

    同样的,她也可以从中查找墨蝉的来历,以及解决的办法。

    墨蝉救过她两次,却也给她带来了难以摆脱的死亡阴影。今虽暂时不再汲取她的寿元,可往后呢?宁无心绝不希望,更不允许这种时刻都有可能爆发的隐患,脱离自己的掌控!

    死了两次的人了,宁无心虽不惧死,却也比任何人都渴望活着。

    这世界太大了,这天地太大了,这长生之路太长了。

    足够她穷尽毕生去追寻。

    能好好活着,谁想死呢!?

    也不知是不是换了换了躯体,没了魔道功法时刻的钻研,魔性气息散尽,她心中的执念,似也淡去不少。

    她忽然涌现一些感悟,她想,相比于道,相比于那永生不朽的生命,李长风这些人的生死大概也不算什么了。

    不过。

    不过,是她未来道途中,需要处理,却不值一提的小事罢了。

    呵。

    一瞬间。

    宁无心内心对长生的渴望,如蔓草丛生,野火燎原,旁的事,很难再动摇她。

    屋内浓浓的药臭味卷入鼻喉,宁无心连眉头都不皱一丝。

    指肚捻了捻掌中墨蝉,暂时将一腔渴望压到内心深处。

    由于思绪太杂,曾经的一代大魔头宁无心脑袋又一度昏沉起来。

    结果,她还得出一个结论:“五百年前的长生小镇,五百年前的宁幽,是真的弱不禁风啊……”

    不是弱不禁风,又岂会被一个雪球砸的三个月出不了门?无声自嘲。

    她险些忘了,眼下她还发着烧,身体已非前辈子堪比中品法宝的肉身,而她的神魂,也脆弱的紧,虚掩着的门外吹来一阵寒风,都忍不住一阵颤抖,她只能闭上眼,压下活跃的思绪。

    眼前的一切就像是一场梦。

    可宁无心却知道。

    这不是。

    深吸一口气,用尽全力去感受屋子里浓到极点,寒风都吹不散的药臭味,那种恍惚一点点散尽,真实也一点点被她抓住。

    不消片刻,屋里响起轻而匀的呼吸。

    大概到酉时,屋外响起脚步声,继而敲门声响起。

    头发花白的老妇人出现在屋外,边唤着屋里的人儿,边推开虚掩的老木门。

    ……

第三节:弱症

    宁无心以为,五百年前的记忆太久远了,很多都模糊了。

    可当看到那个满头花白的老妇人时,埋在心底的记忆顿时如画卷。

    一一浮现在她脑海。

    宁老婆子,她名义上的祖母,实际上是出了五服血脉极淡薄的“亲人”。

    中年丧夫,继而丧女,唯一一个孙儿也丢了,是才一夜白了头。恰逢她父母死在战场上,便好心领养了自己。

    如今带她跟徒弟陆青山回到这座巴掌大的小镇养老,是小镇唯一一个能出诊的大夫。

    任谁也猜不到,这个面上待宁无心严格,却实打实“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老妇人,竟然是背后布局者走的第一步棋。着实令人觉得好笑。宁无心无声自嘲。

    这个消息还是在她堕入魔门后,一次次暗中调查才挖出来的,也才知道,她那“弱不禁风”的身体并非天生带来的弱症,而是出自她这位祖母之手。

    更是彼时才知晓,这位祖母可不是什么凡人妇女,而是一位早就登临灵台境的名宿大能!

    与背后布局者有一场不得了的交易。

    这个早,当然也很早,就宁无心调查时,这位名宿大能已经化为一堆枯骨了。

    “你可是觉得好一些了?”

    老妇人头发虽花白,却盘的一丝不苟,绷着脸,语气也有些严厉,可纵是宁无心也不可否认,那浑浊的迟目散发的慈爱,莫说五百年前那个不晓世事的宁幽,就是宁无心都险些信了。

    “祖母莫忧心,阿幽好多了。”少女嗓音微哑,病殃殃的,露着虚弱的笑容。

    口音古怪,并非天玄或南烟的官话,而是小镇方言,随着记忆复苏,宁无心也很快重新掌握回来。好在她眼下“身体不适”,不然,应付宁老婆子还真不容易。

    加了几块炭,宁老婆子见她精神“好多了”,叮嘱几句,这才掩门出去了。

    等着宁老婆子离开,宁无心重生后的不真实顿时尽去,同时,一股浓烈的危机感涌了上来。

    捻着手中的墨蝉,宁无心打算暂且先放下对墨蝉的钻研。

    今时她所面临的处境并不乐观,只能先解决了。

    好在这小镇不简单,她可以借力打力。

    否则,以她眼下的这份“弱不禁风”的身体,对付宁老婆子师徒,无异于痴人说梦。

    一个灵台境,一个筑基巅峰,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娃子,打她就跟碾蚂蚁似的。

    而该如何破了眼前这个局,便是宁无心眼下要绸缪的首要事情了。

    眯了一会儿,宁无心的精神确实好多了,思绪又一次活了起来。

    春寒料峭,都被屋里烧的通红的炭火禁绝在外。

    宁无心清醒过来后,精神是好多了,可屋内闷重的炭火,让她有些喘不过气。

    略略又缓了片刻,决定起身。

    宁无心身体本就“孱弱”,更受不得风寒,就算屋里支了炭盆,她仍是裹了好几层,觉得身体逐渐有了暖意才敢靠近窗户。

    此时倾盆暴雨已是骤停,窗外绵绵春雨下,有袅袅炊烟在升起。

    到底不是化神大修士了,提起锁,使了全力才将窗户打开,立起。

    “呼”寒风一卷,屋内浓浓的药臭味立刻就淡了三分。

    幸好是裹了里外三层,不然这春寒料峭,一热一冷,她怕真是见风就要倒了。

    到时候,免不了又要再“调养”个两三月,这可就名正言顺了。她眸中带着一抹讥笑。

    重生一世,一切都回到了原点。

    好在窗外烟雨绵绵,青石老屋,隐藏在雨声中的鸡鸣狗吠,着实令人愉悦。

    可十一二岁的身子,又天生孱弱,站了一刻钟都不到就觉得异常吃力了。

    宁无心清楚要摆脱眼下的困境,摆脱棋局一环的“宁老婆子”,修为不说,身体就十分重要,若还保持眼下这“弱不禁风”的模样,怕是连着小院的门儿都出不去。

    她有意要锻炼身子,却也知今日不是好时机,开个窗户,吹个风,也只是想将心中最后的一丝不平静彻底压下,不然,一会儿跟宁老婆子见面,容易露馅,那可不太妙。

    一个灵台境大能,什么风浪没见过呢?来历更是神秘。

    不止是她,这长生镇同样不简单……

    思绪又涣散了一阵,直至宁无心被那寒风吹得身子一抖,侧着头瞅了眼昏暗的暮色,搓了搓白嫩的手,打算将窗户关上,可刚一凑近,动作却忽然一顿。

    烟雨中,铃铛“叮铃”的细声传来,她余光直觉瞥向青石巷与九曲巷岔路口。

    此时,各家各户大都点上了烛火,昏暗天色下,小镇散发微微黄光。

    几个呼吸后,一个穿着肥大蓑衣的小人提着木桶从九曲巷走出,走进了青石巷,又过了几个呼吸,等着“叮铃”声淹没在雨中,青石巷一户人家,老木门传出一声“嘎吱”,大概七八岁的垂髫小孩,偷偷摸摸从屋里冒出头,张望青石道上被雨冲散不少的土泥印,也不顾风雨,抱着顶他半人高的油伞,就着急忙慌朝着青石巷深处跑去。

    大概一刻钟后,铃铛“叮铃”的声音又一次响起,只这次,铃声略显钝重,一铿一锵,一高一低,就像是被捂在手心,又过了几个呼吸,一大一小两孩子从青石巷走出,小孩子用手肘吃力的提着半高的破木桶,一脚一步,艰难蹒跚,大孩子自己淋着雨,却小心翼翼替小的撑着油伞。

    路过九曲巷跟青石巷岔口时,大孩子竟狐疑朝着宁无心窗户看了一眼,但暮色烟雨中,也看不到什么,很快,一大一小两孩子就随着钝重的铃音消失在九曲巷中。

    等着俩孩子没了影,宁无心才落了窗户锁死。

    屋内的药臭味,一时间肃清不少。

    总共站了两刻钟,这点时间对于正常人,乃至身体康健的孩童也算不得事。

    宁无心却不在此列。

    她“天生弱症”,又病了三个月,身体弱得很,一刻前两腿就已发软,此刻更是发起抖来了。要不是窗户闭紧,怕是一阵风就将她吹倒了。

    意识越清醒,思绪就愈发灵活,加上冷风那么一吹,微微有些发烧的脑袋,便开始抽痛了。最重之时,头皮就像是被硬生生掀开,可宁无心煞白的清秀面孔却不见半分痛苦,唇角反倒一勾。

    宁无心重新躺回老木床上,微喘着气。

    想到那两个孩子,便想起了这小镇的点滴,双眸乎就幽暗晦涩起来,叫人看不透其所以然,这样的目光没有持续多久,脑袋实在太疼了,逼得她不得不迫使自己陷入短暂的沉睡。

    直到窗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宁无心平缓的呼吸方才有了变动。

    她醒了,又片刻,等着窗外的人离去,一双幽深的眼眸突然睁开……

    隐藏的魔性一丝丝暴露着。

    ……

第四节:元家

    青石巷一角。

    离去后,半大孩子看着那四五年来都不曾开过的窗户,开了又关上,一步三回头。

    他大概知道那是镇上宁氏药铺那老大夫的院子,那东厢房住着她孙女,小镇有名的“药罐子”,他还记得三个月前的傍晚在安阳一桥边见过一面,可听说回去后,这药罐子就倒下了。

    半大孩子最后看了一眼,小脸上露出惭愧,喃喃自语,“宁家药罐子,你可不要怪我,我就是瞧你眼生,又长的好看想跟你打个招呼,谁料想到一个雪球你都扛不住?”

    “我要知道你是宁家药罐子,给我,十颗,不,就是给我一百颗长生果,我也不敢啊。”

    嘟嘟囔囔说着,走着,抬眼就到了家门口。

    只他越想越觉得过意不去。

    听说这宁家小药罐子回小镇五六年,却一次门儿都没踏出来过,上次是人家第一次出门儿。

    出了这一档子事,回到家里他就被揍了,直接被老娘拖到宁家院子赔罪。

    结果,拿小药罐子当眼珠子宝贝的宁家老大夫根本不让他们进门,隔着厚厚的门板,说是小孩子间的玩闹,不碍事,他家举人娘子倒是心宽,打算送一副上好的药材了了事儿。

    元澄不干啊,事儿事他做的,让老娘承担算什么男子汉?

    举人娘子听了一乐,还真应了下来。

    他却不知道自家老娘转身就让丫鬟将药材送了过去。

    苦等了三个月,正主终于病情好转了,可怎么赔礼道歉取得宁家小药罐子的原谅呢?半大的小孩一张胖乎乎的小脸褶成了包子。

    大不了……

    以后就罩着她,这还不行?他忽然灵光一闪。

    他元澄可不是一般人,首先他是举人的儿子,其次他可是镇上孩子里的一把手,上山下河爬树掏鸟窝样样精通,样样第一,有他出马,包管宁药罐子能玩的开心,看桥,看河算什么?

    说到玩,这小镇谁比得过他?

    可不是,砸一块雪球,就换来他这样一个老大,整个小镇,也就她独一份了。就连傅家那个小瞎子都没得这份殊荣。孩子越想越发觉得自豪,越发觉得那药罐子赚到了。

    想到这里,拍了拍身上的雨水,低下的脖子都仰了起来,总算有了底气。轻哼了几声。

    可举伞转身,看着自家那还算气派的老木门已是关门闭户的状态,屋内油灯微亮,刚颇为自得的孩子挺起的小腰板儿顿时又弓了半截,瞅了眼湿透的棉衣,一脸苦相。

    自家什么样他很清楚,别说狗洞了,青石高墙外连一棵树都没有。

    爬树翻墙?莫不是在做梦?

    他苦叹一口气,心知今日自家老娘那一顿鞭子是免不了了。

    在门口踌躇了几秒,见大门推不开,半大孩子认命般地敲响了老榆木大门,片刻功夫大门“咯吱”一声,身穿粗棉衣的小丫头冒出了头,瞧着自家小少爷回来赶忙松了一口气。

    元澄见这丫头同样松了一口气,以为逃过了一劫,可下一刻就看见正坐在堂檐下的老娘,颇为秀丽的面孔上,噙满了笑容,任谁见了都要夸赞举人娘子温婉贤惠,可元澄见了,两腿忽然一软,半大的孩子还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纪,唯独惧怕“老母亲”那一顿柳条鞭子。

    元澄战战兢兢,坚守最后一份男子汉气概:“您可是举人娘子……”

    温婉妇人冷冷一哼,慢条斯理道:“首先我是举人娘子,其次我是你元澄的老娘,老娘打儿子,天经地义……”转而又狠狠瞪了他一眼。

    “你可记得我说过,你若是想帮傅家那小瞎子,可以将她买回来,当丫鬟,当你童养媳都使得,你偏不愿,反倒这般次次相帮,这份因果,我只我们元家扛不住……”目露怅然。

    半大孩子听不懂,茫然摇头,却咬牙,“我若不帮她,她会被欺负死!”

    他听学塾的夫子说过,他爹跟小瞎子的爹,曾经是好兄弟啊。

    穿着粗棉衣的丫头也没听懂,可转身就将大门关上落锁。

    听到那落锁声,再看娘亲不知何时揣到手里的柳条鞭子,元澄知道今日是真要遭大难了。

    想着上回带着一群小毛头摘光了小瞎子家的长生果,回来屁股被老娘打肿了,愣是去学塾站着上课四五天,被嘲笑了半个月,不过半大的孩子,还好脸面,想着想着都快哭出来了。

    青石巷元举人家一时间鸡飞狗跳,半大孩子声嘶力竭的哭喊声回荡不止,最终以一句,“元梁氏你有本事就打死我,你要是打不死我,明儿一早我元澄就还是一条好汉……”收尾。

    凄惨又悲壮。

    雨声稀稀疏疏。

    不算前世五百载,宁无心也在小镇生活了五六年的时间。

    因“天生弱症”,只能喝着养神汤药吊着一条小命,每天大部分时间都昏睡着,只两个时辰清醒着,门是没出过一两次,消息却并不封闭。

    宁老婆子,作为小镇唯一的大夫,珍贵着呢,隔三差五都少不得有妇人婆子来串门,东家长西家短,小镇大小事早就说了个底朝天。

    她隔着墙听了这么多年,不说门儿清,也了解个大概。

    元举人家发生了什么事宁无心看不到,却猜了个透。

    元家在小镇也算有些名声。

    十年前出了个举人老爷,便一举从九曲巷那土泥破落的地方搬了出来。

    用小镇那些长舌妇的话来说是九曲巷的草窝里飞出了金凤凰。

    宁无心却觉的这些妇人酸得很。

    元家一儿一女,也算有福气。

    只宁无心跟着宁老婆子回乡时,元家父女刚好离开了。

    听说是去地方上任,只五六年过去,也没有半分音信。

    小镇里那些长舌妇人都在暗地里非议,那年轻俊秀的元举人,不是死在了外面,就是纳了房美颜小妾,大都幸灾乐祸看着元家那好看的举人娘子,怕是要成寡妇了。

    至于守寡,还是守活寡,便是另一个她们不断深究的话题了。

    这些乡间妇人的议论,换做其他任何一个地方,宁无心都不会回想,更不会放在心上,可前头就说过了,这长生镇不简单,看似小如麻雀,而麻雀五脏,大的难以揣度。

    前世,宁无心曾与好友探秘古境,意外中了蛊毒,阴差阳错,两人回到了小镇。

    重回小镇后才知,这巴掌大的小镇多么不寻常。

    只可惜,物是人非,宁宅早就易主,她也早就不算小镇人。

    她也是彼时才知晓,好友同样是出自长生镇。

    ……元烟罗,五百年前元家女儿。

第五节:青山

    无巧不成书?

    宁无心勾了勾唇,侧着头看着透入窗棂的微光,一时出了神。

    一晃,小院大门“咯吱”一声,稳重步伐隐与绵绵春雨声相合。

    没片刻,敲门声再次响起,是宁老婆子的徒弟,专门照看药铺生意的陆青山。

    汉子敦厚不善言辞,每日打烊回家,却都不忘给她捎带一小包镇上有名糕点铺的甜食果子,给她去去苦药味。

    五百年前的宁幽倒是十分感动,也很是亲近这位青山叔。

    而今,面对门外的关切问询,宁无心自不可能“无动于衷”,不同刚醒来时的干涩,她此刻病恹恹嗓音中带着软糯与一丝矜持的喜意,“青山叔,今天给我带了什么好吃的?”

    半天的时间,足够宁无心完全掌握这小镇“古怪”的方言。

    门外的敦厚汉子闻言似是松了一口气,十一二岁,到底还是半大的孩子。

    “自是,阿幽快些起身,否则,青山叔可偷偷吃光了。”汉子笑着让宁无心收拾一番,飧食早已备好,只让她早些起来,好让祖母把脉,开新药方,抓药熬药。

    实在周到,让人不禁心生“暖意”。

    “青山叔可别都吃了,阿幽这就起身……”娇俏亲昵中带着一丝含蓄。

    一门之隔,宁无心看不到门外,陆青山那关怀备至的眼睛深处藏着的一抹愧疚,陆青山自也看不见宁无心软糯喜声背后,隐藏在幽暗角落中眸子闪动的冰冷寒光

    宁无心收拾了一番,戴上抹额,手套才离开房间。

    这抹额是三个月前她病倒后,陆青山特意给她寻来的上等狐皮让人给做的;手套则是宁老婆子的手笔。以往宁幽觉得不必要,早早压了箱底,现下被宁无心翻了出来。

    一则眼下她着实是弱不禁风,自是要全副武装,省的给人机会。

    二则一会儿宁老婆子要给她把脉,若不这般,怕是掩不住墨蝉的秘密了。

    捏了捏掩在手套下拇指盖大小的墨蝉,宁无心走出房间。

    院子微暗,堂屋灯火通明。

    绵绵雨幕对面,一老妪抱着汤婆子,坐在堂檐下研磨着药材。

    神情严肃,却让人瞧出慈悯之色。

    这一幕,宁无心看得恍惚。

    若非后来发现她“天生弱症”,跟所用之药皆有问题,自己根本就没有意识到,曾经严厉,却一心为她好的祖母,有鬼,堕入魔道后更不会去暗查,最终发现她竟也是棋盘中的一环。

    而这一环,又实在是太精妙了,她几乎已经是被瞒过去,或者说,曾经的宁幽深信不疑。

    一如这场春雨,随风悄然而至,又在不知不自觉中滋润万物的生长……

    滴水不漏。

    “演的真是好……”宁无心无声地嗤笑着。

    走路如弱柳扶风,这是前世她较为惊悚的一种姿态了。

    矫揉造作,每一步都能走的一身鸡皮疙瘩。

    可有什么办法呢?她一个“天生弱症”的病秧子,走起路来,连腰都挺不直,还莫说,她方才硬生生站了两刻钟,到此时两腿早就酸疼的紧,不如此,还能如何呢?

    唯一的好处是无须刻意伪装了。

    眼神很自然的流露一种含蓄孺慕,病殃殃唤了一句“祖母”,得到宁老婆子轻微点头。

    老人家从头至尾都没有抬起头,似是所有心思都放在了手中药材的研磨上。

    宁无心很庆幸宁老婆子对她的严厉,使得“祖孙”二人虽有孺慕之情却也略显生疏,是以,她这种表现与以往没有什么差别,连最为了解她的陆青山都找不出问题来。

    其实宁无心从未见过宁老婆子用晚饭,以往听说是过午不食,后来才知道……修仙之人岂会陪着她吃这些充满了杂质的粗茶淡饭?想着这些,却冲着陆青山亲切一笑。

    飧食简单,一切都依照她的身体所需准备。

    为了照顾她的身体,饭桌底下放有一炭盆,露出微弱的火光,叫人暖洋洋的。

    几百年没有吃过俗物了,宁无心也不嫌弃,也轮不到她嫌弃,这身体本就弱,再不吃,都不用李长风等人动手,她就可以直接饿死了。而距离她踏入修途,她想,她还需要等待一段时间。

    这小镇诡异,暗藏着一座大阵,禁绝了道法,除了特定的几个地点外,皆无法施展。

    也就是说,就算是宁老婆子身为灵台境大能,在此地,跟凡人几乎没两样。

    饭后陆青山收拾,宁老婆子终于走进了堂屋。

    把脉时,宁老婆子见到宁无心套着的手套,也只是多看了一眼,没有怀疑什么。

    一刻钟后,宁老婆子开了新的方子,并慎重看着她道,若是这几天还没有起色,便派陆青山去外地请她师门的后辈名医了,她到底是女流之辈,没办法接触到真正的医术传承。

    这指的就不单纯是她“高烧反复三月”这事儿了。

    宁老婆子有先见之明,上一岁就曾提及此时,却因为着孙女的“身体”着想,无法长途跋涉,且上一年“稍有好转”,就暂且压下不提了,只可惜三个月前又遭了难。

    这一次,请名医进山是板上钉钉。

    严厉的慈爱,慎重,喟叹,这些情绪与波动恰到好处,谁也怀疑不了什么。

    这番话,这副做派,莫说宁幽,就是宁无心都能感受到那种对后辈的浓浓关切……只她活了几百载,到底不是宁幽了,关怀有,不是假的,可还有一种“疏离”与“取舍”。

    说到底,她们并非真正的血亲,她不过是一个战争遗孤罢了,父母早就不在人世了。宁老婆子对她有感情吗?有,可相比于她与布局者的交易,这点感情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至于交易什么,宁无心暂时没时间去在意了。

    宁老婆子道出的这番话,一如前世。

    大概在半个月后,陆青山出了趟远门,又一个月后带回了宁老婆子“师门”后辈。

    诊断结果并不重要了。

    彼时的宁幽只知道这巴掌大的小镇物资贫缺,各方面的条件都很落后,若是想彻底治好弱症,只能离开。她也只能是听从长辈的安排,跟着来人前往宁老婆子的师门。

    这跟宁老婆子对宁幽的嘱咐一般无二。

    纵然诸多“不舍”,可终了,宁老婆子还是忍痛将宁幽送走,说是等到她处理好小镇上的事情就去找她,结果宁幽等到的是宁老婆子半途遇到匪徒惨遭杀害,陆青山重伤不治的消息。

    就连陆青山在送达消息后不久,也因伤及根本,养了半年不到就撒手人寰。

    宁幽因此昏厥了两次。

    思及此,她心中又是一阵无声的讥笑。

    之后,宁幽的道途就大概跟那些话本子中的主角差不多了。

    花了两年的时间调养好,因“久病成医”,她主动加入了俗世百草门,在一次采药过程中遇到危险,闯入了某个“仙人”洞府,得到机缘踏入道途,走入修真界。

    后拜入南烟一个二流宗门,起初因为年纪太大而被嘲笑,却在称量资质时一鸣惊人。

    修真之人,根骨为重,无根骨者无缘仙途,而根骨又有着不同层次的区分。

    根骨之重九鼎为极,十鼎为尽。

    平常修士根骨仅有一二鼎重,在场之人根骨最重者也不过五鼎六鼎。

    宁幽根骨却重逾七鼎!

第六节:根骨

    根骨重逾七鼎是怎样一个概念?

    南烟已近百年,未有根骨之重逾九鼎的天之骄子出世了。

    重逾十鼎的绝世天骄更是。

    已知上一个出世是在五百年前。

    或许都有。

    然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似这种天才,任何一个成长起来,对于其他宗门而言,都是“威胁”。

    哪个宗门没有对手?哪敢将这种还没成长起来的天才放出去瞎晃悠?

    南烟疆域纵横数十万里,相当于天玄一域,何其大,然百年来,根骨逾八鼎重的天才也不过寥寥十数人,每一个都是各宗都要争相抢夺的热饽饽。

    宁幽根骨却重逾七鼎,何止是不俗。

    若非是散修入门,机缘巧合,这样的资质,早就被一流宗门分配完了。

    可不就是一鸣惊人?

    放在这二流宗门,自是颇受重视。

    若非她灵根特殊,门内没有合适的人选,怕是要被元婴修士收入门墙,就是没有,也直接成为精英弟子。

    无奈,这个二流宗门她也没有呆太长时间,不过十余年就遭了大祸,分崩离析。

    宁幽又一次成为散修。

    之后在南烟波折数十年,在筑基后期时被“好友”鼓动,一同前往远在数千万里海域之外的修行圣地天玄大陆,又“机缘巧合”拜入崖山剑派,李长风门下。

    时有磨难,却也算顺风顺水,跟平常的天才修士所经历没有太大区别。

    若非一次意外,若非“好友”元烟罗的警示,她也不会怀疑到师尊李长风身上。

    后接触炼丹,又发现了宁老婆子给她熬制的汤药以及安神香皆有问题。

    她开始警醒,开始准备后手,却依旧固守愚蠢,没有一剑斩断,心中那细若游丝的师徒之情。

    事发后,她才彻底醒悟。

    可惜,就算准备了后手,也将那些人斩杀,自己也险些送了命。

    幡然醒悟又如何?她到底不是市井话本中的主角,经此磨难,顿悟超凡,就此一飞冲天直至登临仙界。

    反倒,一步步迈向了深渊!

    拜入黄泉魔宗后,她更名为宁无心,以血奴的身份挣扎着,直至崛起,她开始调查李长风,元烟罗,以及她接触过的人,终在抽丝剥茧后意识到,算计她的并非是李长风,而是另有其人……

    从一开始,从她遗落战场,从宁老婆子决定抚养她,一直到她金丹破碎……

    这一切都是李长风背后布局者,编织的一张惊天巨网。

    她竟生存在一个惊世骗局之中!

    宁无心也曾胆寒,也曾迷茫,布局者到底想从她身上谋取什么?为何不直接夺取,而是要以这种方式一步步进行?他是怕什么?可这样一个人她该如何抗衡?

    至于来历身世,她早就不放在心上。

    与宁老婆子沾亲带故如何,就算她父母生前不凡又如何,她早都不放在心上了。

    宁无心彼时所有精力都放在两件事上。

    布局者,黑石。

    也不怪她曾经怀疑黑石也是一个局,实在是她很难再相信任何的人与事物了。

    结果没猜错。

    这也是她一步步深陷魔道的原因。

    只宁无心从不后悔。

    正道如何,魔道又如何呢?

    道何曾分大小,何曾分高低?

    只要能活着。

    只要能够一直走下去,能够挣脱黑石,抹杀布局者,就是她彼时的道!!

    此时,却有些不一样了。

    一晃眼的功夫,宁无心就有了一些计划。或者说从她重生开始,她每一个念头的动弹,早就在思索如何破局了。

    就目前而言,顺从宁老婆子的安排,一直到前往天玄的这一段时间,对宁无心而言,最为稳妥,也最为安全。

    起码这一路上有人“保驾护航”,没有真正的危险。

    宁无心大可等进入天玄后转拜入太白道宗,以她五百年的记忆,找到一副能够改换容颜骨骼的丹药有一定难度,却非是不可能的,成功性很大,届时直接在布局者眼皮子底下成长,她想,一定很有趣。

    只这一切前提是没有墨蝉的存在。

    墨蝉的存在大大制约了宁无心的选择,使得她前行的方向无比狭窄:一个是要忌惮于墨蝉随时都有可能继续汲取她寿元这一变数;另一个是,担忧这一条“坦途”中,有人监视。外界到底不比小镇,道法禁绝,届时就太容易暴露了。

    而今最为明确的,怕就是继续呆在长生镇,这处不法之地。

    这样一个修为愈高遭受的压制愈强的特殊所在。

    先摆脱了宁老婆子师徒再说。

    小镇来历宁无心说不清,就是小镇的土著元烟罗都只能是摇头,只隐约透露皮毛。

    当然,这摇头可意为不知,也可意为是她不愿透露太多。

    可小如沧海一粟,宁无心却也算知晓,不是?

    小镇立足于凡俗中,却又远离市井,如一世外桃源,然看似寻常,身处其中,却连化神灵台境修士都心生恐惧的压迫,连神识都难以运转,可见不凡。

    这是表像。

    内里。

    一种连灵台境都束手无策的蛊毒,却被一盏淡淡清酒化解,且处处藏满了玄机,神秘程度怕是不亚于一处大宗门的洞天秘境了。她希冀于此地的神秘解开墨蝉冰山一角的来历。

    宁无心脑海中浮现前世再一次踏入小镇后,所接触到的种种诡谲。

    一间藏在深巷的酒肆、一间每天只在午夜开放的书肆、一座铁匠坊……

    甚至是小镇中那些土著居民,每一个,都可能流传有能令外界震惊的宝物,只要,你付得起价钱,了得清因果……

    这样的所在,太具备诱惑力了。

    作为一个魔修,宁无心也有贪婪的一面,自然不舍得轻易离去。

    这是早在走出房间前宁无心就已明确的方向,是以,在宁老婆子这番话说出来后,她很快就回忆起宁幽当初的表现及回应宁无心自然不会反对“祖母”的一片慈爱,就着回忆演了一出戏。

    这对于一个在黄泉魔宗底层挣扎起来的化神修士而言,算不得一件事。

    顺利应付完宁老婆子,宁无心先是回房间收拾“行囊”,后进了她单独的耳房。

    热气蒸腾。

    陆青山在宁老婆子替她诊断时已替她备好了药浴,数年来她早就习惯了。

    以往的宁幽不会拒绝,而今,学过一些炼丹药理的宁无心更不会拒绝这副凝气安神的药浴。

    宁幽本无弱症,常年体弱,容易昏厥,纯粹就是刻意“补”出来的毛病。

    是药三分毒,补得多了,自是过犹不及。

    无法彻底吸收,也不懂引导疏通,成了负担再正常不过。

    这种“享受”成年人尚且无法承受,她一个小孩子,如何能承受?

    时间一长,毛病自然就来了。

    这对以往没有“见识”的宁幽而言,是半幅毒药,可对宁无心而言,算不上一件事……

    她暂时没踏入修行,无法引导,但说到底也是活了五百年的人了,有太多方法能将这股药力利用起来,或化解掉。

    ……

第七节:有鬼

    过目不忘大概是修士最不值得一提的技能。

    宁无心曾在百草门修习了一段时日,通晓药理,进入崖山剑宗后又涉猎丹艺,懂得炼丹,如何解决身上的隐患,她最是清楚不过。

    将行囊放在浴桶旁的高脚凳上,又移来面盆架。

    待一切准备就绪,又拆开行囊,将早就准备好的银针,从木匣中取出数根,过了一趟烛火,都不用琢磨,接二连三,既快又准地扎在身体的数道穴位,静待片刻后取出,再转换穴位,如此往复三回。

    待察觉到体内郁结之气横冲直撞,她便挽起衣袖,将左臂置于面盆的上方,银针朝着手臂那早就淤堵的微微涨起的暗青血管一扎,此刻,疼痛倒是最为次要的了。

    银针取出的瞬间,一股偏暗红色且有凝结物的淤血顿时涌出,顺着手臂,“滴滴答答”落入早就准备好的面盆中。

    等淤血恰好没过盆面,她手中银针又向着手臂扎了几处,又从另一小木匣中挑出一丝凝膏,往伤口上一抹,汩汩流出的淤血就顿时止住。

    看着面盆中红的近乎发黑的淤血,以及黏状物,宁无心双眼仿佛镀上一层寒冰,有种阴翳的恐怖在无声无息之间凝聚着……

    宁无心其实有不少能够迅速解决身体弱症的方法,她却都没用,反倒用了看似最愚蠢的一种。

    她很清楚,这种放血疗法想要清除弱症,没有半个到一个月的时间,做不到,可她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眼下的情况,若弱症祛的太快,必会引起宁老婆子跟陆青山的警觉。

    打草易惊蛇。

    她宁无心到底不是化神修士了,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秧子”,不敢有丝毫大意。

    纵是小镇中,有神秘大阵镇压,道法遭到排斥、禁绝,但别说是正面对扛灵台境大能宁老婆子,就是应对修为不过筑基后期的陆青山,她也束手无策……

    他们修为虽暂时遭到压制,肉身力量却不是一个凡人能够掂量的。

    一旦被他们发现自己的“异常”,被完全“拘禁”,那她重生这个优势,就废了。

    加上墨蝉的变数一旦被布局者发现,她恐怕会死的更快。

    一切都只能徐徐图之。

    泡了近两刻钟后,宁无心走出耳房。

    离开前她已将淤血处理好,不会授人以柄。

    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人,手段自极多,放个血,去个血腥味味,都不过是最不值得一提的小事。

    揣着行囊,宁无心晃悠悠地回到满是药臭味的房间。

    药毒淤血虽放出一部分,效果有,却也没快到能让她立时就身体一轻,浑身通泰的程度。

    只此前压着脑袋的沉重与抽痛,却隐隐轻缓了一丝,这,便够了。

    房间内已亮起烛火,烛光微黄。

    ……

    约戌时七刻,沉稳的脚步声传来,宁无心正誊写诗书的笔墨一顿。

    敲门声旋即响起。

    宁无心眼睛都没动,柔柔应了声,老木门“嘎吱”被推开。

    还没见到陆青山的人,一股凝神的药香便窜入鼻尖

    下一刻,汤药的苦味就与药香味冲混在了一块。

    宁无心早已习惯,只娇憨皱了皱鼻子,表示不满。

    继而欣然抬首,与陆青山打招呼,神情与语气都格外亲昵,好似父女。

    其实五百年前,缺乏父爱的宁幽未曾不把陆青山当成父亲一般敬爱吧?

    但她眼神不好,看错了人。

    宁老婆子开药铺,又时时出诊,宁家也算小富,是以宁幽到长生镇的第二年便请了西席,每日学一个时辰,她也算“颇具天赋”,习了几年,女子又无需科考,便也算出师了。

    在“生病”之余,每日苏醒的两个时辰,习字看书就成了她唯一的喜好。

    陆青山先是将汤婆子放进被窝,后将已燃尽的香炉换成新的。

    见着宁无心停了笔,这才将汤药端到了她面前,看着她一口饮尽,颇具秀气的小脸因苦涩而微微扭曲的俏皮,一如往昔般亲昵,汉子敦厚的笑了,示意她赶快吃口甜果化化汤药的苦涩。

    旋即,看了眼稍有进境的一副小字,陆青山夸赞宁无心两句,又让她早些歇息,莫要累坏了身体,便端着香炉,药碗离开。

    待老木门落锁,宁无心那张满是笑意的秀气面庞顿时一僵笑容凝固在脸上,诡异至极。

    收好笔墨纸砚,宁无心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片刻后,将香炉揣到了手里。

    细烟弥散。

    安神的药香一丝丝窜入鼻翼,继而开始渗透蚕食她的意志。

    她忽就困倦起来。

    将炉盖捏起,一个宁字药香篆正缓缓燃着。

    重生后,宁无心眸中首次闪烁杀意。

    如说汤药是让她身体虚弱的原因。

    那么,这安神药香就是让她每日只能清醒两个时辰的罪魁祸首了。

    宁无心眼睛里的杀意到底没有停留太久,修道之人,修为愈高神觉就越敏锐,就算修为被压制,神识无法施展,可杀意若持续的久了,那位老太太怕也是要起心动念的。

    她嘴角浮现阴冷微笑。

    宁无心重生后,意志比宁幽要坚韧太多。

    这安神香效果很强,却也不可能令她似宁幽一般,倒头就能睡着,只她也没有强撑着,她身体极弱,今日又放了血,睡觉……确实是最佳的调养方式。

    宁幽高烧三个月反反复复,也时常梦魇。

    宁无心重生后,这一觉到睡得安安稳稳,也没再魇着了。

    可冒着料峭春雨护送九曲巷小人的元举人家的小少爷就遭了殃了。

    高烧一夜不退。

    清晨卯时一刻就撑不住过来请宁老婆子去看诊,直到巳时,那叫元澄的孩子才退去高烧。

    可又不知道这孩子着了什么魔,申时又发起了高烧,到了宁无心醒来,都还没见宁老婆子人影。这些都还是宁无心晚饭时,陆青山见她气色又略差了几分,说的家常话。

    敦厚汉子看这半大孩子的眼神充满了柔情,就跟看自己的闺女差不多。

    一直到了宁无心如厕,药浴一应俗务都解决了,宁老婆子才从绵绵春雨中回来。

    替她敲门跟撑伞的是元举人家的小丫鬟。

    小丫鬟看到在堂屋抱着火盆取暖的宁无心时,小脸一红,都没敢看她的眼睛。

    这是她第二次见到宁大夫家的小孙女了,第一次是她被自家小少爷用雪球砸的吓了一跳。

    小丫头当时就看呆了,觉得十个宝通巷牟家小少爷都顶不过一个他,后来听自家少爷说,这是宁家老大夫的孙女时,十岁的小丫头偷偷在被窝里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而这一次,就算清楚知道,这清清秀秀跟戏文里的小儿郎般的家伙,跟她一样是个没把的小姑娘,见到那张脸,心还是忍不住扑通扑通的跳。

    只是转眼,那人朝着自己一笑时,小丫头的心却又平静了。

    她想,好看就多看几眼,反正不是男子,多看两眼也没人责备自己不知羞不是?

    长得好看,还不许别人多看两眼,天底下哪有这样霸道的道理?

    思及此,小姑娘离开前,还冲着宁无心打了个招呼。

    宁老婆子回到院子时,已是戌时七八刻,颇有些晚了。

    宁无心之所以没有休息,是因为很清楚,不论多晚,宁老婆子都不会忘记替她诊脉。

    五六年如一日。

    这也是前世,听闻宁老婆子死讯后,宁幽痛哭至昏厥的一个原因。

    任谁也无法相信,这样一个祖母,其实内心里有鬼吧?

    ……

第八节:阿绫

    宁无心每次放血的量都不多,且在每一次诊断前,她都会事先用银针将自身状态压下。

    她狠得下心,宁老婆子又古怪而自信。

    是以,就算她通晓炼丹,然医术却只半吊子,一时半会儿也看不出一朵花儿来。

    半月之后。

    一如前世,陆青山远行了。

    去请宁老婆子的“师门名医”。

    这事传出去在小镇内也是掀起了一小阵波澜。

    因为陆青山远行后,宁老婆子年纪大了,不便照料,小镇唯一的药铺便宣布暂时歇业了。

    陆青山作为宁老婆子的徒弟,又极会做人,颇得镇上一众妇女厚爱,临行前,宁无心数了一下,就她醒来的那短短两个时辰,就有十余户妇人送来饯行礼品。

    陆青山远行后,代替他陪同宁无心的,是他带的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学徒,阿绫。

    就他的话说,阿绫长相虽然粗陋,胜在资质尚可,又听话,也就收到门下了。

    让宁无心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尽管差遣阿绫,权当是给她的历练了。

    更开玩笑让阿绫陪着她一块睡,说是她一个孩子,终归要有个能说悄悄话的人。

    目光中是满满的鼓励。

    这话宁幽或许听信了,宁无心却是听一听就算了,不敢当真。

    前世,宁幽天真纯粹,将这话放在心上,不过好在她没有秘密,倒也无所谓。

    宁无心则找了个合适的借口,婉拒了。

    她怎敢将敌人的眼线放在背后呢?

    当然,前世但凡敢在她背后动刀子的人,无一例外都死得很惨。

    至于这个阿绫的来历,上一世宁无心查到陆青山时,发现竟然是他的女儿。

    只她眼下大概还不知晓吧?

    不过这个时间大概也不远了。

    前世,这个叫阿绫的小丫头可不安分。

    而说她丑陋,其实远远算不上,就算算上她脸上那一块巴掌大的暗红色胎记,她也依旧还算能看,最多让人不喜,还不到丑的程度,一个长相粗陋却也恰如其分……

    这半个月的时间,宁无心释放药毒淤血外,又用银针一次次疏通郁结的药效,身子愈发轻盈。

    只每恢复一分,施针掩盖自身状态便愈发棘手起来,应付宁老婆子的诊断,需要承受的痛苦也是在成倍增加,一开始是一根,到了现在,已经是十数根银针扎入……

    故而,每日宁老婆子替她号脉诊断的这半个时辰,便是她最为痛苦的时候了。

    这种痛楚,宁无心意志上不觉,脸色却一次次惨白,倒是成功蒙混过关。

    陆青山远行后,宁老婆子给她煎熬的汤药分量增加了,试图营造她奄奄一息不得不离开长生镇外出求医的状态景象当然,也不是给别人看的,是给“宁幽”自己。

    宁无心似恍若不知,阿绫送来的每一份汤药她皆是一口饮尽,令人无比之放心。

    为了能够有效利用这些药力,达到强身健体的效果,宁无心搬出了早就几百年前就遗弃的世俗练武的功法,这些功法对于修道者的功法不值得一提,可锤炼身体,却是一把好手。

    恰好解决了眼下燃眉之急。

    再三确认身体近乎康复,宁无心打算开始锻体,她也并没有按图索骥去修习武学功法,那种声势太大了,不适合眼下的境况,琢磨两日后,她逐渐领悟出一种合适眼下锻体的方法。

    这种锻体,不配合武学心法,到底练不出真把式,宁无心也不需要,她只想借着这股药力将身体的调理好,在之后的事情中,她不希望因为身体的缘故拖累了。

    决定锻体的前一日,在宁老婆子极不赞同的目光下,宁无心再一次打开了宁家院子的老木门,走了出去。宁老婆子虽然对她严苛,却从来不会拂逆了宁幽的要求不是吗?呵呵。

    离陆青山回归还有二十八天的时间了,二十八天的时间不短了,可想要搞定宁老婆子陆青山以及阿绫这祖孙三代,如果单单只是强身健体,完全不够,纯粹是坐以待毙。

    陆青山的离开,没了人管辖,算得上是宁无心做反击准备的最好时机。

    是以,就算会引起宁老婆子的疑心,也顾不上了。

    仲春与暮春交接的四月,时有雨水纷纷。

    醒来后,听阿绫说过早上还下了一场雨,眼下却是晴朗黄昏了,四月的天气还有几分寒意,宁无心旧例还穿了不少衣物,面儿上,她还“弱不禁风”不是?

    宁无心刚出了院子,阿绫就跟在她屁股后头。

    她早就预料到这情况,是以转头朝着那脸上有一块暗紫色胎记的小姑娘一笑,“你可是带了银钱?青山叔不在,我可是好些天没吃郝掌柜家的甜点果子了。”

    十三四岁的小姑娘,纵然背后有陆青山的指点,心思到底还稚嫩的紧,她狐疑地瞧了眼宁无心那张清秀俊俏的面孔,特别是那一笑,耳根忍不住一红,瓮声瓮气回了院子。

    等她揣着钱袋子再走出来时,宁无心已经走得老远。

    阿绫盯着青石巷尽头扎着马尾的半大孩子,相比于粗陋面孔,那双还算干净秀气的眼睛浮现浓浓的厌恶与恨意,脚步却没因此停顿,快步跟了上去。

    宁无心也没走得太远,到了青石巷跟九曲巷的岔路口她就停了下来,已经缓过心神的阿绫一脸狐疑瞅着宁无心,她却煞白着一张脸,微微喘气道,“太累了,容我缓一缓。”

    见此,宁无心身后,阿绫那双已经不能称得上干净的眼睛浮现讥笑。

    宁无心就着一旁的石墩坐了下来,闭着眼睛,薄唇微启,轻轻呼吸。

    一直到了远远传来一阵铃铛“叮铃”的响声,她才缓缓睁开了眼睛,满脸好奇的盯着那颇为泥泞的九曲巷口,很快,一个瘦的跟黄豆芽似的五六岁的小孩儿从九曲巷走出,穿着满是补丁的粗布衣,踩着一双破了洞,险些磨平,还沾满了黄泥鞋子,提着顶她半人高的木桶……

    最为古怪的是,她闭着眼睛……

    “这是?”

    宁无心露出了狐疑而好奇的目光,抬首望向阿绫。

第九节:瞎子

    阿绫不负众望,见到这小瞎子后,她仿佛无比自信起来,淡淡看了一眼,撇嘴道:

    “九曲巷傅家的,叫傅梨,父母早亡,跟着叔父婶婶讨生活……”

    接着,在宁无心惊异的目光下,少女挑挑拣拣将小姑娘的身世吐了个大概。

    父母死后,仅有的微薄家产被抢了个精光,传言被好吃懒做的婶婶,染上赌博的叔父虐待,七岁的小姑娘,吃不饱穿不暖还要伺候吸血虫般的亲人,又天生是个瞎子。用阿绫的话说活的还不如一条狗,是个人都能踩上一脚。

    如果不是横空出世一个元举人家的小少爷,怕是早就被人撵进巷尾打死了。

    也是出了鬼奇了。

    正是那一日,活泼可爱,向来与人为善的小家伙,与宝通巷几个学塾的小同窗彻底翻了脸。半大的孩子,也不知道着了什么魔,愣是冲进巷尾,顶着一身疼痛护住了傅家小瞎子。

    结果,还是宝通巷一个牟姓少年出马才平息了此时。

    宁无心这般听着,面上点头,却想着另一件事。

    她又忽然记起陆青山说过,阿绫出身九曲巷,让她不要为难她。

    她当时软软一笑,怎么会呢?

    是啊,怎么会呢?

    思忖至此,她不动声色地瞥一眼阿绫。

    意味深长。

    ……

    九曲巷并非没有水井,可今年雨下的多了,水井旁的一户老泥房年久失修,倒了。

    刚好压住水井。到现在也没有人愿意出钱,出力去整修。

    用阿绫的话,就九曲巷那些破落户,穷的叮当响,又多是疲懒之辈,翻修?怕不是在做梦呢。

    估计是要等到府衙出面,才有富人愿意出资翻修,讨个名声了。

    是以,九曲巷的人家要么绕到宝通巷,要么到东来街的水井取水,再然后就是到青石巷了。

    傅家这小丫头天生眼盲,若想顺顺利利打一桶水,便是顺着九曲巷一路走到青石巷了。

    路是远了点,胜在没有弯路,直直走,以她脚程,一刻两钟就能到。

    只家里两个疲懒长辈又惯是会作,一天三四趟才能大概足够他们一家子喝用。

    “真是可怜……”宁无心话露怜惜,她背后的阿绫又是无声地讥笑。

    说着可怜,实际上却纹丝不动。

    呵呵,谁叫她弱不禁风?

    两人就这样瞅着那豆芽似的瘦弱小姑娘,提着半人高的木桶想着青石巷深处走去。

    没片刻,几丈之外,元举人家的大门“咯吱”一声,冒出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孩儿。

    七八岁的模样,抱着半人高的雨伞,也是半大的孩子,可见到那坐在石墩上,穿着素色棉衣,十一二岁长得雌雄莫辩的大孩子,小孩忽然一懵是我说的话被宁家这药罐子听到了?

    她蹲在前头,是找我要账来了?

    十多天前正义感满满的小孩儿在这一刻却停住了脚步,犹豫片刻,他决定踏出脚步,作为举人的儿子,说出的诺言便要做到,既然说了要给这药罐子当老大,他就决不食言!

    宁无心听到了开门声,却不为所动,反倒是阿绫瞥了一眼,而后虎头虎脑的小孩靠近,小心翼翼,还略带警惕地盯着她,“宁家的小药罐子,你是故意在这里拦我的吗?”

    这下不说宁无心,就连阿绫也被问蒙了,具是一脸狐疑,似是听不懂。

    虎头虎脑的小家伙这才想起来,说要给宁家小药罐子赔礼,要给人当老大都是自己嘀咕的,从没正面给人正主说过。

    哗啦一下子,半大的孩子,又爱极了面子,一张脸顿时就红了个透。

    他气恼咿咿呀呀了两句,终了还是正了正色,实话实说:“宁家小药罐子,你可还记得三个多月前,在安阳双桥那边,被人拿雪球砸吓出一场病的事?”

    见宁无心点头,孩子深吸了一口气,告诉她是他砸的,但不是故意的,接着扬言要赔罪,说要当宁无心老大,以后就归他罩了。

    宁无心似忍俊不禁,上下审视了这虎头虎脑的小孩,“就你这,小胳膊小身板,还当罩着我?你觉得,我该相信你吗?”说完她朝着阿绫无奈一笑,后者也是笑的不行。

    至于“宁家小药罐子”也是镇上人尽皆知的外号了,跟九曲巷傅家小瞎子齐名。

    宁无心早就知晓,只活了几百年,谁会在乎这不疼不痒的外号?

    “你这是觉得我不行吗?”

    小家伙顿时就觉得男子汉的权威被挑战了。

    可对着宁家这弱不禁风的小药罐子,他没办法动手证明啊,一时骑虎难下。

    下一刻,他将目光放在了阿绫身上。

    很快,他又犹豫,这丑丫头看着是挺健康的,也抗揍,可怎么也是个丫头啊,他堂堂举人的儿子,堂堂男子汉,岂能打女人?

    就在他还在头疼怎么证明自己很行的时候,宁家小药罐子却悠悠站起身拍拍屁股,摆摆手走人了。

    临走还给他留了句,“那行吧,我考虑考虑……”

    语气将信将疑。

    小家伙被气得小脸红扑扑的,五官都快拧在一块了,什么叫那行,我考虑考虑?

    这很显然就是敷衍啊。

    七八岁的小家伙也上了几年学塾,很是清楚这两个字的含义,更是气愤了。

    就在他张口欲要拦住宁家小药罐子时,一道闷闷的铃铛声打断了他的念想……

第十节:酝酿

    小镇由安阳河隔开。

    河东是小镇的富贵之地,常有北贵,南富之言。

    所谓贵,是指河东北面的长生巷。

    盖着小镇的县衙与学塾,小镇目前最为兴盛的五个家族,有三个便在这条巷子,剩余人家,也大都是饱读诗书的清流人家,与青石巷元举人家不同,长生巷这些人家往上数,祖上都出过官宦,而今,也仍有弟子在外“求学”“做官”。

    所谓富,则是小镇聚财所在的南面的宝通巷,东来街大多门铺都是宝通巷一些阔绰户的私产,把持着小镇七成钱财,小镇而今最为兴盛的牟家,祖宅便扎根在宝通巷……

    这个牟家,正是替小孩元澄解围的那个牟家。

    河东的中心,是小镇门户,东来街。

    青石巷在安阳河西,住着小镇一般的人家。

    所谓一般,是指往上还够不着“富贵”的程度,对下却又刚好脱离了“穷困潦倒”的层面。

    至于九曲巷,则被安阳河划成东九曲跟西九曲。

    西九曲北面与青石巷隔着一条宽巷子,东九曲以东,与宝通巷隔了几户阔绰的富户,只余有一条三尺宽的窄巷,沟通两条巷子。

    当然了,走这条逼仄巷子的,基本都是九曲巷的居民。

    而不论是东九曲还是西九曲,都一个性质,穷困潦倒。

    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由这四巷一街便可以看到,小镇的一些信息了。

    沿着最南边的九曲巷走约一刻钟,过了安阳一桥就能到东来街。

    这个时辰,街道上早就没有几个行人。

    接下来的时间宁无心没有再浪费,总算在甜点铺关门前买到以前宁幽最喜欢的甜点果子。

    宁无心一脸满足,买了甜品果子,她倒是不急着时间了。

    阿绫倒是数次不耐烦,宁无心似是全然没有注意到,只满心欢喜地逛着,哪怕是即将关门闭市,她也满是热情,满是新奇,当然,过程中,宁无心因为体力不支休息了好些时候。

    在闭市前,宁无心拽着阿绫在东来街晃悠了几圈,约莫着到了酉时六刻,阿绫催促到了第三次,她无可无不可地点头,选择打道回府,待她们到家时,天色已暗了下来。

    狗吠,鸡叫,以及仲春后细微的虫鸣鸟叫传入青石巷。

    打开远门,迎接宁无心的是宁老婆子一张严肃到了极点的面孔。

    一如三个月前宁幽被砸病了一场的时候,她没有责备宁无心,只深深看了一眼阿绫。

    阿绫如同老鼠见了猫,低着头不敢说话。

    宁无心一脸惭愧地回到了房间。

    片刻后,宁老婆子诊断并没有察觉到宁无心有何异常。

    同样的,今日宁无心所接触的人和事,所发生的每一点一滴阿绫都如实禀告给宁老婆子。

    对于今日,宁无心又出门,宁老婆子没有斥责,只是稍微严厉的告知宁无心,以她的身体状况,不适合多走动,若病情加重了,陆青山跟她这几年的努力都白费了。

    宁无心呐呐回应:“祖母放心,阿幽往后必会注意,不会让祖母担心。”

    站在背后的阿绫低着头,双眼,露出复杂,还有一丝厌恶。

    随后,饭食,药浴,汤药,安神香一如既往……

    只是在关上了房门后,转身的一瞬间,宁无心柔和如春风的眼眸骤然淡漠下来,柔弱如垂柳,似能一吹就倒的身体也逐渐挺直了,目光淡漠而阴翳这才是她的常态。

    想着明天便要锻体,不能再只清醒两个时辰,她从盒妆奁里拿出一把小刀,继而拿起香炉盖子,将香炉中还未燃烧的药香剔除一部分放到了早就准备好的白纸上,包好,收好。

    做足这一切后,又取了银针再一次疏通刚喝下去的汤药,这才褪去衣物休息。

    第二日午时,宁无心睁开了眼睛,望着从木窗缝里透进来的正午阳光,她轻悄悄起身抬手一抓,结果自然没抓到,可她那张雌雄莫辨的面孔却露出莫名的笑容。

    所谓锻体,以宁无心眼下的状况其实根本不可能完成。再三琢磨后,她退而求次,打算通过针灸将身上积聚的药力彻底融如四肢百骸当中,期以达到锻体的效果。

    这种方式无疑是最为痛苦的一种,可效果却远比寻常的锻体要来的快,且,这种锤炼只要她忍得住痛苦,必不会引起宁老婆子的注意,反之真正的锻体声势太大,倒是容易露出马脚。

    以针灸的方式疏通并融合药力的过程,无疑是很痛苦的,但相比于金丹,丹田一齐破裂,相比于她当魔修的两百年所遭遇的痛苦,却不值得一提。

    所以,就算痛,三个时辰的功夫,宁无心咬着牙忍了下来。

    当银针全部取出,感受着四肢百骸内一股股灼热的气流游走,她觉得无比值得。

    轻微擦拭一番身上的汗水与毛孔溢出的些微血丝,她才躺倒在床上。

    等到了酉时一刻,敲门声响起,宁无心睁开了眼睛。

    这一日。

    宁无心不再一意孤行,换了一种方式,以软言软语恳求宁老婆子。

    结果,宁老婆子深深看了她一眼,答应给了她每天半个时辰的外出时间。

    意料之中,沟通很顺利,反倒是阿绫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走,带好钱,我们去东来街……”

    模样似少年的小少女,一张病殃殃的脸上满是被宠溺的得逞。

    阿绫眼睛扑闪,觉得宁无心越来越怪了,跟她印象中,跟陆青山告诉她的不太一样,但硬要说她变了一个人,她又道不出所以然来,内心很矛盾,只能被她牵着鼻子走。

    她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很巧,今天又碰到了九曲巷傅家的小孩,还是那副打扮,脏兮兮的,唯一不同的,是她干瘦发黄的两手上添了一副破损的手套,手套中,隐隐有伤痕。

    宁无心依旧没动,坐在石墩上晒着春日西落前最后的余晖,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片刻,元举人家虎头虎脑的傻儿子又跑了出来,换了一身稍微薄了几分的棉衣,见到宁无心,满心欢喜的孩子忽然就有些气愤,想到自己的誓言,就算气愤,却还是一脸郑重地询问她。

    “小药罐子,你考虑好没有?”

    宁无心摇了摇头,笑而不语。

    小孩也不失望,早就猜到觉得宁无心说考虑考虑,纯粹是在忽悠他,用牟家那小崽子的话来说娘们儿说话别真当一回事儿,看着挺有诚意,实际上都他娘是在酝酿一个天大的“屁”。

    ……

第十一节:护送

    他忘了。

    牟家那小崽子都已经十四了,说的娘们儿,跟他印象中的娘儿们,根本不是同一类人。

    小孩瞪了她一眼,紧跟着朝青石巷深处跑去。

    一晃眼,笨重的铃声再次响起,回荡在青石巷一角,宁无心还在闭目养神,阿绫百无聊赖,余光里,元举人家的小少爷正蹑手蹑脚护着九曲巷傅家的小孩儿往回走。

    她眼里流露莫名之色,眼看着一大一小两孩子没入逼仄的巷口。

    这时,宁无心忽站起身,就在阿绫认为她要去东来街,她却转了头,跟着一大一小两孩子屁股后头,走进泥泞窄巷。

    元澄察觉到身后人影,虎头虎脑的小脸上露出惊奇,不知道这小药罐子葫芦里买的什么药,可为了不被小瞎子察觉,短胖的食指贴在嘴边小心翼翼“嘘”了一声,示意宁无心不要出声,他眼中的药罐子顿时一副了然,悠悠笑着点头。

    阿绫脸上却满是狐疑不解,看着那狭窄的巷子,她眼里带着迟疑与突如其来的一闪,似是想到了什么不太好的事情,结果却是半句话没说,咬着牙,跟着走进那满是黄泥的九曲巷。

    她不是第一次见到傅家小瞎子打水了,却是又一次动容。

    无法相信,那瘦骨如柴的小瞎子,就这样从青石巷深处抬着慢慢一桶比她还重的水,抬到九曲巷最南边,日复一日……

    她忽然想起一些往事。

    在没有元举人家小少爷护着的某个早晨,阿绫因为一个怪异的念头,曾将傅家小瞎子绊倒在泥泞的巷子里。

    她认为,像她这样卑贱苟活着,任由叔父婶婶欺凌还不如死了算了。

    见到她倒在泥泞的地上,一桶水撒了个干净,阿绫心中不由得畅快,甚至出言讥讽,“小瞎子,你不如就死了算了,不然,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就在她以为瘦骨如柴的小孩会嚎啕大哭时,沾了一身泥巴的小孩,居然咬着牙从泥地里爬了起来,她也不管阿绫如何,提起桶,摸着墙,一瘸一拐朝着青石巷回去。

    阿绫面露阴沉,就在她打算再一次绊倒小孩时,突然看到

    小孩因狼狈而不经意翻起的破烂袖口下,隐藏在手臂间一道又一道扭曲伤痕,淤青中带着血印,顷刻被镇住……

    她猛然一惊,不敢置信自己刚才做了什么,然而转念却又恨起了那小瞎子,要不是因为她的存在,自己怎会生出那样见不得人的心思?

    结果。

    阿绫没有再为难小孩,不是良心发现,是觉得,跟她计较,只会脏了自己。

    这些往事除了阿绫,谁也不知道。

    她走在所有人的最后,望着那道弱小的身影,捏紧了拳头。

    这一刻,打从内心里瞧不起九曲巷傅家小瞎子的阿绫,心中发堵的厉害,忽然间觉得那活的连狗都不如的小杂种,内心其实远比任何人都要来的强大意识到这一点,阿绫一张脸煞白。

    “若傅家小瞎子活得连狗都不如,那我算什么?”从前在九曲巷时,整个巷子的小孩都嘲笑她长的丑陋,嘲笑她没爹没娘,是个野杂种,甚至编了粗俗不堪的童谣,那些记忆,忽然就涌现在脑海,萦绕在耳边……

    这一刻,这个自尊心极强,不甘于人下的小姑娘,眼前一黑,忽然就觉得,天都要塌了。

    不那不是她。

    阿绫心如刀割,在极力的摆脱那样肮脏的身世与过去。

    她到底不是那个时候的丑丫头了。

    到达傅家前,阿绫一点点缓过了劲,脸上的狰狞,仿佛要吃人的目光一点点被她隐藏起来……

    阿绫自以为自己做的很好,殊不知,这一切早就被有心人看在眼中。

    一刻钟后,几人终于看到了那座傅家的老宅子。

    一株枯黄老树屹立在院子中央。

    比宁家小院要大个两三倍,却破落跟泥棚似的,泥墙碎瓦,仿佛随时都会塌陷。

    眼见要走出狭窄的巷子,虎头虎脑的小孩停下了脚步。

    宁无心也不动了,盯着那蹒跚吃力抬着半桶水的小人摇摇晃晃,如同风中残烛,目光莫名。

    一个眨眼,转身朝着青石巷往回走。

    或许是今日护送傅家小瞎子的举动,虎头虎脑的小男孩突然就觉得宁家小药罐子顺眼了很多。跟之前因为长得好看,因为自己砸了她一块雪球的,想要亲近,想要赔礼道歉的感觉不大一样。

    就仿佛活在小镇流言蜚语中,活在故事中的宁家药罐子,活生生走到他面前。

    特别是“护送”小瞎子,他更是忽然觉得,被人认同了,觉得碰到了人生知己!

    只半大的孩子,懂得什么叫人生的知己呢?

    他三步并两步跑到了宁无心前头,背着一双手,忽然转过头,老气横秋道:“宁家小药罐子,要不,我就不当你老大了,我当你大哥怎么样?”

    天真而充满了善意。

    他完全忽略了自己比宁家药罐子矮了一个头的小身板,自顾自大放厥词。

    宁无心没理会他,眼神飘向了前方,眼底深处似有光,却没人见到。

    眼看着自己又遭到忽视,半大孩子再一次受到打击,身为男子汉的地位岌岌可危……

    半大的孩子不甘心,扶住快要倒塌的骨气,想着,这宁家药罐子好几年都没出过门儿,也没见她去学塾上过课,忽然灵光一现,有了点子。

    他拍了拍胸脯,仿佛从来都没有这么自信过。

    “你长这么大,我也没见你去过学塾,必是不识字?那我去你家教你,你看如何?”一副小夫子的模样。

    宁无心这才瞥了他一眼。

    半大孩子觉得自己总算得到重视,自信地扬起了头,却见小药罐子一笑,指指他忘记藏好,被先生打的红扑扑的手心。

    小孩忽然一愣,似是才意识到不对,赶紧将小胖手揣到了兜里,可为时已晚,脸霎时就跟着红成了一片刚消掉的疼痛,在这一瞬间,猛地就火辣辣起来。

    男子汉地位在这一刻,砰一声,碎成了渣,胖乎乎的小脸顿时苦大仇深。

    没想到,转身那小药罐子却回了一句:“那你先去问过你娘亲,若她同意,也不是不可以……”

    接连两天,半大孩子怕是被打击的惨了,听到宁家小药罐子同意让他教书,喜出望外,笑的合不拢嘴,很认真的点头,决心要认认真真教导这个“人生知己”。

    全然没考虑他家举人娘子会否同意。

    也忘了。

    自己其实很不喜欢读书这件事情。

    ……

第十二节:明镜(加更章)

    回到青石巷,宁无心向着东来街走去,元澄则遵照举人娘子的命令,需要打道回府了。

    到了家门口时,虎头虎脑的孩子犹豫了片刻,最后冲着已经走了老远的宁无心,大声道:“小药罐子,明天你还回来护送小瞎子吗?”他满脸洋溢着期盼,希望小药罐子能真正成为他的“人生知己”,而不是今日这般单纯觉得“有趣”,所以跟在他们身后,跟看戏似的。

    他又不傻,意识到今日的宁无心不过一时兴起。

    远处,裹着一层黄昏霞光的人却抬了抬手,道:“我再考虑考虑……”

    半大孩子一张圆乎乎的脸,顿时就塌下来,觉得比被举人娘子打一顿柳条鞭子还要失落,果然……

    只是下一刻。

    那快要被霞光完全淹没的人,忽笑道:“整个小镇都知道,我身体不太好……”

    阿绫转身,见到那虎头虎脑的小屁孩听完宁无心一番话顿时笑了。

    笑的跟个两百斤的胖子一般。

    她忽然有些看不懂宁无心了,不明白这药罐子今日做这些到底是为了什么?

    看着那张清秀如同少年的脸庞,她忽然就觉得诡异了起来,似有她看不透的事态,正发生着某种不可预测的转变……

    阿绫被这个突如其来,且不可思议的念头吓了一大跳这怎么可能!?

    她赶忙瞅了一眼宁无心,却再也看不到这种变化了,她的眼里,只剩下对于甜点的渴望……

    “呵……”

    她心中无声地嗤笑自己的多疑,一个被关了五六年的药罐子罢了。

    只是师父跟宁老婆子让她寸步不离的跟着宁幽,事事报备,又是为了什么呢?

    十三四岁的少女已颇有心机,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却因为见识短浅,暂时还猜不透这一个两个老狐狸的算盘。

    到了跟宁老婆子约定好的时间点,宁无心悠悠地踏进了院门。

    跟名义上的祖母郑重打了个招呼后,抱着甜食回到了满是药味的房间。

    收拾了一通,将状态调整好,便又顶着越发苍白的面孔,去堂屋吃晚饭。

    一派弱不禁风之态。

    饭后诊断,后如厕,药浴

    放血倒是免了。

    药浴却增加了针灸锻体的环节,直到喝完汤药,阿绫帮她绞干湿漉漉的长发,才离开她房间。

    落锁后。

    宁无心一张脸才自然而然的冷了下来。

    剔掉一部分药香篆的剂量,躺在床上,嗅着药味,她昏昏沉沉的想着一些往事……

    如果说这长生镇内除了元烟罗,还有谁让她记忆比较深刻,大概就是一个叫“傅明镜”的魔道女修了。

    与宁无心不同,若她宁无心称得上天才二次,能在黄泉魔宗三大真传占据一席之地。这个叫“傅明镜”的魔道女修,就是实打实的“一代天骄”了。

    傅梨,字明镜。

    除了根骨重逾九鼎,还是罕见的“重瞳者”,曾任七域之一,大离仙朝第一宗门竹山教天下行走。

    在宁无心堕入魔道时,就已被誉为天玄七域得到了画之一道真传的人。

    画之一道真传且先不说。

    “天下行走”这四个字不简单,于天玄七域,地位等同于各宗道子佛子。整个大离仙朝也就两个,且她还是万年中唯一一个以女修身份坐上这个位置的人,其分量之重便可见一斑了。

    儒门从古至今皆是重男轻女,也可想而知,她走到这一步花费了多少的心血。

    然最终,还是被“有心人”揭露。

    这位得到了“画之一道”真传的竹山教天下行走,在七岁那一年,亲手弑杀了自己嫡亲的叔父一家!

    在西漠瀚海,魔道之地,这算不得一件很重大的事魔修不修因果,不修七情,只问本心,只求自身,若有仇,有违本心,杀了也就杀了。

    然而,在正道,在以“仁义礼智孝”为立法根本的儒门圣地,大离仙朝

    罪无可赦。

    一时间石破惊天,无数儒道门生为之哗然,曾被她一介女流踩在脚下的儒门天骄,皆出言讨伐其大逆不道,根本不配为儒门这一代的领袖,甚至有儒道门生杀上竹山教,欲除之。

    过程中到底还发生了什么,外人谁也不知,最终还是大离仙朝一力强压了下来。

    结果没多久,就传出这位竹山教天下行走,“画之一道”得了真传的天之骄子,叛出了儒门,堕入了魔道的消息。

    这比起只在西漠颇有些名气的宁无心来说,这位的事迹,轰动整个天玄。

    可谓是一出好戏。

    宁无心倒是颇为欣赏这一位的。

    当然,幸灾乐祸的意味也很浓大离仙朝儒生行走西漠瀚海,听闻她事迹,讨伐她的不在少数,给她使了不少绊子。

    宁无心乐的看这些酸儒出糗。

    同样,也想见一见这一位,或者说上古重瞳者的威风。

    可惜。

    黄泉魔宗不过一流宗门,比不上西漠瀚海老大先天魔宗。

    以她黄泉魔宗三大真传弟子之一的身份,虽让李长风这等五大境真传弟子重视,却无论如何是够不着曾儒门天下行走,如今先天魔宗首席圣女衣角的

    有的人,天生就受到了老天爷垂爱,便是再多苦难降临,也不过是为他们铺路;而有的人,便是挣扎了一生,也只能成为这些备受上苍垂爱至人道途上一枚可有可无的垫脚石。

    还有一种,徘徊于两者之间,老天爷他们一丝挣扎的机会,若能牢牢抓住,便有机会成为第一种人,而若是狠不下心,咬不住这块肉,便只能成为第二种人。

    傅明镜便是前一种;

    宁无心前世便是第二种,可惜她失败了,险些成了布局者的垫脚石……

    “傅明镜”的消息,是前世她行走九曲巷路过傅家时,元烟罗感慨透露。

    这一刻,宁无心眼睛露出一种令人骇然的玩味

    “傅明镜杀了她那叔父一家,大概就是在今年吧?现在已经四月,不知道,她还打算犹豫到什么时候呢?”

    毕竟,天气一旦热起来,尸体腐烂的臭味可是掩盖不住的……

    她今天之所以选择跟随前往九曲巷,便是要确认,这个傅家与那个傅家,究竟是不是同一座祖宅;这个傅家的小孩,是不是重瞳者傅明镜。

    她运气不错。

    除了元烟罗透露,宁无心在还没离开小镇时,也曾听闻一些秘事,而在逗留小镇那一段时日,更意外得知一些事情。

    她想,如果顺利,这傅家的小孩将是她破开第一局的关键。

    这才是这几日,她瞎晃悠的目的。

    “只希望你不要令我失望了才好……”

    她呢喃着,眯上了眼睛,嗅着那既香又充满了药臭味的古怪气息,很快就沉沉睡去。

    屋外,阿绫贴着耳朵半日,却不见屋内有分毫的动静,有些气恼,许久,意识到探查不到什么,冷冷哼了一声,这才顺着黑暗看了半天漆黑一片的夜幕,朝着阁楼楼梯走去。

    阁楼有两个房间,一个是陆青山住的,一个晾着药材。

    陆青山远行后,药铺关了门,阿绫便搬到了宁家院子。

    原先,陆青山是打算让阿绫跟宁无心睡在一块,“方便照应”她。

    却被宁无心婉拒。

    没办法。

    阿绫只能是睡在陆青山的房间。

    ……

第十三节:疑心

    午时。

    密闭的窗外隐隐传来鸟语。

    宁无心皱着眉头,睁开眼,脑袋从昏沉中醒转。

    屋外步调不一的两道脚步声正来回走着,时而传来药材与筛子摩擦的沙沙的声音。

    揉了揉眉心,脑仁儿似是才舒服了些。

    她没忘记现下处境,是以,每一个举动都极轻微谨慎。

    大半个月过去,宁无心身上的药毒祛了大半,兼之针灸锻体的不间断,她能明显感知到自己体力与抵抗力一天天的增长,药力的有效利用,她身体状态已逐步趋向“同龄人”。

    剔除少量药香前,安神香剂量极重。

    就算宁无心身体略有好转,然过量吸取,也不免陷入长时间的昏睡。

    剔除后,安神香药效大幅度锐减,一开始依旧很浓烈,片刻功夫便可致她睡死,只一旦燃尽,药效不足的情况下,安神香已不能完完整整发挥作用了。

    辰时正,宁无心意识就已醒转,只安神香药效未挥发殆尽,仍作用于身体,便只能昏昏沉沉等着药效一点点褪去,到了午时,一鼓作气挺起了身。

    一夜的昏睡,昨天的一顿膳食早就空了,此刻已近饥肠辘辘。

    数日前决定锻体宁无心就有了思量,也做好准备。

    将昨日买的甜点取出,忍着甜腻的劲儿,细嚼慢咽尽了,腹里的饥饿感才一点点被压下。

    水,她不敢多喝,这凡俗之躯,多饮多食免不了要解决另外的问题。

    稍稍润了一口,淡了喉咙里的干涩,也就够了。

    解决掉温饱,宁无心取出了木匣,开始了新一天的针灸锻体。

    行动轻且微。

    阿绫这丫头,这几日跟随,怕是起了疑心,午时末悄悄靠近厢房,驻足约一刻钟才离去。

    小姑娘的步调跟老婆子总是不一样的,一听便能分辨出来。

    待阿绫离去,宁无心继续锻体,一直到了酉时前一刻,才停了下来。

    修整一刻钟,约酉时,敲门声响起。

    宁无心没有着急出门,而是去趟茅房,又到堂屋喝了杯热茶,跟宁老婆子打过招呼,看了一眼天色,浓云初聚拢,看样子似有雨,却不动声色,心道:今日怕是个好天气。

    唇角微微勾动,顿时将眼角眉梢的英气冲淡了两分。

    打量好时间,这才迈着“柔弱”的步伐,离开了宁家院子。

    阿绫跟宁老婆子对视一眼迅速跟了上去。

    此时,傅家小孩的“叮铃”铃声早就跨过青石巷。

    元家半掩着木门,元澄约莫已追进了青石巷深处。

    宁无心坐到石墩上,闭着眼,默不作声。

    阿绫靠在身后的墙壁上,目光时而落在宁无心身上,带着晦涩。

    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心思很通透,在“照顾”宁无心这件事上,隐隐嗅到了不一样的气味。

    数日的时间,她逐渐发现,师父陆青山跟宁家老婆子让她住进宁家,目的不单纯是“照顾”宁无心,是说“监视”怕是更为合适

    小姑娘对于自己的猜测很兴奋。

    一方面是幸灾乐祸,另一方面是矛盾。

    她有些恨,恨宁无心天生就命好,得到宁老婆子呵护还不够,就是师傅陆青山也鞍前马后。

    可逐渐的,她发现这份“监视”,变了味儿。

    特别是当她发现,她所熬制的汤药中,一些安神成分的药材过量使用,以及香炉中的香篆完全就是一剂足以致人昏睡一夜的安神香时……

    她开始一点点去猜测,师傅陆青山离开前,给她点拨的,不该说的话,不要说,不该做的事,不要做,一切都听师祖的,少说多做,这一句话的真正含义。

    以及师傅那深深地一眼。

    她起初以为是陆青山在警告她,而今仔细一琢磨,却发现,这份警告的意味,跟她最初想象的,是完全不一样的;这一刻,十三四岁的少女不禁怀疑一件事

    宁家这位,传言被宁老婆子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小金人。

    可能实际上并不是他们看到的那般模样时。

    她惊呆了。

    她想到了在药铺时,打发时间所看的话本,小姑娘嗅到阴谋的味道。

    从最早的怀疑,到现在的深信不疑。

    一开始,她是有些怕的,只好奇心驱使着她,小姑娘天生直觉敏锐,心思又重,很快就有了自我的猜测宁无心身上怕是有不得了的秘密。

    是以,她寸步不离,就是想抓住宁无心的把柄,挖出这一份秘密……

    她不清楚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

    可直觉告诉自己。

    没有错。

    宁老婆子跟陆青山需要这一份秘密,而她,同样也正需要……

    小半刻钟后。

    笨重铃音回荡,蹒跚艰难前行的脚步声也随之靠近。

    见到宁无心,元澄一张胖乎乎的脸乐出了一朵花。

    顾忌着傅家的小瞎子,虎头虎脑的小孩只给她使些眼色,没有出声,等走进九曲巷时,元澄转身见着宁无心站起身向他们走来,这才松了一口气,而后似是想到了什么,抬起手中的油伞朝着她晃了一晃。

    宁无心看了眼昏沉的天色,空气中确实有些润色,她却尚不动声色,阿绫也没注意到,直至行至窄巷一半,她才冲着阿绫指了指油伞,又指了指风雨欲来的天色。

    阿绫不是很乐意,可还是咬着牙,转身回宁家院子。

    她跑回来时,果然下起了雨,雨幕遮天蔽日。

    等她跑到了傅家,元举人家的小孩儿正躲在破烂的瓦檐下避雨,他手里的油伞没了,宁无心也不见了踪影,阿绫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忍着惊怒,询问小孩儿。

    小孩只告诉她宁无心四处转转去了,一会儿就回来。

    阿绫哪里会信?

    她四处看了一眼,犹豫衡量了片刻,最后咬咬牙,决定去找宁无心。

    九曲巷,顾名思义,九曲十八弯,占地也很大,是青石巷的四五倍,人口也是长生镇最多的一处,有两百多户人家,当然,多是穷困潦倒如傅家一般的破落户。

    青石巷到九曲巷傅家这一条巷子是唯一一条直线,且很窄,来往的人也极少,九曲巷出身的阿绫自然是十分清楚,想着不会碰到昔日的熟人,她又没办法反驳宁无心决定,也就跟着过来了。

    眼下宁无心“失踪”,她暗恨那药罐子一定是故意的,却无可奈何,自己吃宁家的喝宁家的,拿着宁家的钱,就是再不甘愿,也只能硬着头皮走进另一道宽巷,去找那药罐子。

    “好在现在下着雨……”阿绫捏着伞骨的手越发惨白,脚踩着被雨水泡的泥泞不堪的泥道,那颗极为要强的自尊心仿佛又一步步陷进了深渊……

第十四节:小祸

    一刻钟后,还没找到宁无心,雨却停了下来。

    阿绫不敢将油伞撤下,咬着牙,不得不走进熟悉的巷口。

    恍惚间,她仿佛听到有人在喊她。

    她听出了来人的声音,眸中瞳孔一缩,脸色略有些僵硬。

    好在,来人并不确定,她的身份。

    她穿的太好了。

    衣着光鲜,就像是大户人家的姑娘。

    九曲巷的泥腿子见到,声音不由自主就先弱了三分,又自认低人一等,更是不敢靠近了。

    生怕认错了人,冲撞了人。

    意识到这一点,阿绫捏紧伞骨的手心顿时松了不少,深吸一口气,也不回应,自顾自地走着。

    见此,那人一步三回头,结果还是走开了。

    雨后没多久,九曲巷便又活了过来,很多大人都急着赶去东来街,宝通巷打水。各家各户的小孩便又凑到了一起,玩水,爬树,嬉笑唱着古怪口音的童谣……

    阿绫却仿佛回到了小的时候,那些粗俗不堪的童谣,又一次在耳边回荡……

    她眼前忽然就是一黑,似又一次陷在九曲巷的泥沼里,翻不了身……

    “阿绫?”

    忽然,一道略带着惊喜的正处于变声期的少年声音传来。

    阿绫猛一颤,从自我的阴影中惊醒,余光远处,一个身形还算高大的少年忽然就冲她跑了过来。

    见到那人,阿绫瞪大一双眼睛,仿佛见到鬼,油伞都险些被打翻,她脑海在一瞬间都是空白的,身体更是猛然一僵,等她恍然回神,心中是既惊又惧,且她所站未知余光下,少年身姿就似是厉鬼扑来,情急之下,便想着避开。

    没想到,她避是避开了高大少年,脚步却是因惊慌而虚浮,一个不慎,直接跌进一块水洼里,混着雨水的泥泞猛地溅了她一身,她还浑然不觉,惨叫了一声后,慌不择路朝着身后跑去……

    高大少年没想到,自己靠近的举动竟将阿绫吓了一大跳,他似也懵了。

    他愣了一愣,回过神时,阿绫已经跑远,这一刻,生活在九曲巷的淳朴少年,目中的欢喜与不忍一点点隐去,以阿绫恰好能听到的声音,道:“我听二狗子他们说在西巷好像见到了你,没想到,是真的……”

    “我想告诉你,我弟弟尸体已经找到了,不是被人拐跑的。”

    随着阿绫跑远,似在呢喃的少年声音,一点点钻入阿绫耳中

    “前年我听说你在东来街宁家药铺当学徒,我去看过你,但我不敢见你……我还想告诉你,我,心悦你,我从没有在意过你脸上的胎记……”说到这里,他一脸惨笑,目有怅然。

    阿绫跌跌撞撞的身影一滞,可下一刻,她又似是想到了什么离谱的事,惊慌失措跑进另一条巷子,彻底失去踪影。

    少年惆怅而黯然的神色,忽然就一点点凝固,继而,充满了黯然之色的眼睛深处,弥漫一股难以言语的悲恸与不甘……

    “我弟弟死后,他那桩婚事便压到我头上了,再过不久,我就要入赘范家,我好恨……”说到这里,少年一双眼睛里,满是复杂与诡异之色,眼看着阿绫消失,嘴上说着欣喜,却始终没有迈出下一步……

    就在这时,一个无比秀气的小少年,出现在另一条窄巷子,抱着油纸伞,噙着一抹笑,沿着窄巷子朝着青石巷走去。

    高大少年目光痴痴,继而灼灼,终了是浓浓的冷意。

    自始至终,似都没注意到路过的少年。

    ……

    元澄已经坐在石墩上好半天了。

    小孩告诉自己,一定不能再纵容宁家小药罐子了,怎么能把他晾了半天!?

    实际上是他后知后觉,想到宁无心“弱不禁风”,让她一个人在九曲巷晃悠,指不定就要出事,到时候怎么办?

    可看到宁无心回来,小孩一张胖乎乎的脸再绷着,也掩盖不住眼睛里亮晶晶的喜色,一直到宁无心递给他油伞以及一小包甜点铺的点心,他才重重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下不为例。”虎头虎脑的小孩儿抱着油伞跟一小包甜点,无比得意,接着抠搜抠搜从兜里掏出几个铜板,一股脑都给了宁无心,告诉她剩下的等明天他再付。

    小孩自诩举人家的儿子,到底有那么一两滴墨水,听举人娘子说过“不食嗟来之食”的典故,是以,他认为,东西还是可以吃的,但是也要吃的有骨气!

    纵然那几个铜板他也“来之不易”。

    想到铜板,想到要“挣”到另外一份铜板还给宁无心,小孩脸上神情矛盾坏了。

    回到宁家院子,迎接宁无心的是宁老婆子,那张印象中从未真正有过怒意的苍老面孔一点点严肃起来,板起脸询问她到哪儿去了,她指了指脚上的泥巴,照实回答,宁老婆子瞥一眼,脸上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阴沉,结果老妪深深看了她一眼,告诉她,最近天气不好,不要瞎晃悠,若病症复发,她年纪大了,怕是顾不过来……

    老妪严厉,却不着痕迹的流露一丝溺爱,挑不出一丝丝的毛病。

    宁无心笑呵呵应下,心却很清楚,只要她不去“宝通”“长生”两个巷子,宁老婆子便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为难她这“宝贝孙女”。

    那两个巷子,一个在小镇东北,一个在小镇东南,半个时辰不够她一个“药罐子”来回。

    这就是宁老婆子放纵她的底线了。

    应付完宁老婆子,宁无心的目光随之转移到阿绫身上,她此时正在厨房烧水,已经换去那身沾满了泥泞的衣服,神色不是太好,有些微的恍惚,显然大有心事,见此,她转身就回了东厢。

    等阿绫顶着恍惚的脑袋帮宁无心弄好药浴,又撑到了晚饭时分,才扒了一口饭,就晕倒了。

    宁无心探了探她额头,烫的跟刚出锅的煮鸡蛋似的。

    满含心事,又湿了一身的阿绫终于扛不住,病倒了。

    睡前,送汤药的人换成了宁老婆子,宁无心不动声色,依旧如往昔的宁幽一般,只是她发现宁老婆子看她的目光略微有了一丝不一样的变化了。

    宁老婆子意识到了宁无心不对劲,而宁无心也意识到将阿绫解决以后,她的计划需要赶紧执行了,否则,一旦宁老婆子彻底怀疑她,她就没办法再腾出手来了。

    第二天阿绫烧还没有完全退,宁老婆子在堂屋研磨着药材,与宁无心对视了一眼,都看不出对方真正的心思变化。

    宁无心若无其事地笑了笑,一个人出了小院。

    傅家小孩儿叮铃的铃铛声恰好响起,宁无心望着小孩,小孩也不知是听到脚步声,还是感受到她的目光,脑袋转向了她所在的方向。

    宁无心没有停下脚步,直接离开,去了东来街。

    宁家药铺口碑极好,宁老婆子医术更是深得小镇居民的认可。

    是以,宁家小药罐子的名声其实极广,没有哪家不知道,有褒义也有贬义。

    只她在小镇上的并不常常出没,更别说是东来街了,也没有多少人知道她长什么模样。

    认识阿绫的人倒是不少。

    只这几日她外出时辰都极晚,街上没什么人,也没时间去分辨阿绫以及宁无心,是以,也就没有几个人知道眼下,这清清秀秀的小少年,便是宁家小药罐子。

    ……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4697/ 第一时间欣赏女修重生指南最新章节! 作者:清骨所写的《女修重生指南》为转载作品,女修重生指南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女修重生指南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女修重生指南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女修重生指南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女修重生指南介绍:
此生宁无心意在大道。此外一琴一剑一壶酒,足矣。……这是一个魔道化神修士重生五百年前,以新的姿态重归道途的故事。这是一枚棋子重获新生后,挣扎,闯荡,成长,最终跳出棋局成为棋手,一步步走向大道的传说。【又名:宁无心今日死了吗!?】【#无男主】【#慢热】【#剧情流】【完结文:末世之长歌行(无男主)请放心食用。】女修重生指南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女修重生指南,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女修重生指南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