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节:小人
“砰砰砰”三声。
一道自古树高出坠落入灌丛;
另一道跌进身后的泥洼中;
还有一道,扑倒在第二道脚下。
应声坠落,一道黑影从古树上窜下。
在一里之外,躲在老庙银杏之下的阿绫,即便没有那声凄厉猫叫,也早就察觉到了林中打斗
雨幕很浓,她却依旧看得分明,只她没有战斗经验,脑袋又因血脉觉醒而昏昏沉沉,并不清楚其中鬼怪,但她很聪明,没有动,在原地驻足,直至打斗落入帷幕,一切似尘埃落定了,这才打起精神,钻入雨幕中。
这一刻,窜入雨中的少女,突然就显露一丝“守护待兔”的老猎人的味道。
她步履轻盈,一里地,片刻时间便行至,将老庙远远甩在了身后。
粗陋少女血脉醒转已经到了最后关头,浑身血液翻腾,肌肤也赤红炙热到了极点,然雨水却皆顺流而下,却没有一丝为之蒸腾浮动,显然,那份恐怖的灼热都被封锁在那愈发凝练的血肉之中。
结果。
她没敢太靠近,只远远驻足,观察。
宁老婆子究竟有多恐怖,阿绫其实不知,也许知道,就没这胆子窥视,作壁上观了。
但宁无心的恐怖她是亲眼见证的,在陆青山与刘重台死后,她心中为之忌惮的首要人物便早已从陆青山师徒转为宁无心。
宁老婆子之生死,如果不是宁无心郑重,她其实并不以为然,更不做太多的怀疑,一介糟老婆子罢了。是以,见其正面扑倒在泥泞的水洼里时,粗陋少女艳冶的脸庞下双眼中只略微一闪,很快就将目光转移
视线的下一幕,才叫阿绫顿时倒抽一口冷气水洼里,一片血色漂浮,被大雨打散,躺在其中的人,被血水泥水包裹,一手捂着胸口,一手耷拉在额间,捂着胸口的左手手套被扎穿,一枚石子嵌在手背肉骨之中,而垂在额间的右手同样,甚至更严重,隐约可见手套下,掌心血肉绽烂。
这些都非是阿绫倒抽冷气的原因,令她震惊失神的真正缘故,是少女被扎破的右眼血肉模糊!
显然有利器扎入,反观她胸口手背上的石子,顿时了然。
至于宁无心捂着胸口的轻握着的弩箭被她无视了,其上弩针狰狞。
“死了吗?”
九曲巷粗陋少女心中震撼自问。
然等她从震惊中回神,便顿时摇首,阿绫不相信,宁无心会就这样轻易死去,不是她对宁无心有任何一种一丝的情感,她巴不得宁无心死了才好,只是一种近乎本能的直觉罢了!
继而另一道发自内心的声音响起。
眼下绝对是彻底杀掉“宁幽”的最好时机,不管她到底是生是死,只要往她胸口,喉咙补上一刀,就是神仙来了也无药可救!
阿绫其实对宁老婆子所知不详,纵然清楚这老婆子与生身之父陆青山对自己图谋甚深,到底没有亲身经历,也就说不上有几分畏惧,只是被宁无心所影响,也因为此生经历,不甘愿被掌控的憎恨居多,反倒是宁无心给她的恐惧感,早就远超二者,甚至一日日刻入骨髓!
是故,这道心声出现的一刹那,被恐惧支配了太久的粗陋少女,艳冶面庞暗红胎记忽明忽暗,藏在袖间的灵器匕首被她捏在手中,她甚至没有过多思考,便已三两步靠近。
阿绫这一刻,全神贯注,就连身体也十足紧绷,只是,当她手中灵器匕首刚刚露出一点利刃,脚步踏入宁无心三丈范围的一刻不远处灌丛突然传来一阵声响,少女顿时惊醒。
夜雨声中,顶着一双碧色竖瞳的黑猫自灌丛突然蹿出,幽幽盯着她的时候,阿绫的行动顿时一滞是傅家小瞎子的猫,猫在,傅梨定然在四周!她忽就有些犹豫,并不想自己杀人之事暴露,可随即眼睛一动,心中便另有了一番盘算:怕什么暴露?死人能够暴露什么呢?
阿绫咬牙冷笑,她心惊于自己的这份歹毒,却并不排斥!
可惜,有些成败的机会,只在一瞬之间,稍纵即逝。
就在阿绫犹豫的这一瞬间,灌丛又一阵,是傅梨。
小孩凌乱发髻下,闭着的一双眼,有殷红血色渗出,煞是渗人,瘦小的身上沾满泥水,混着干枯枝叶,走路只几步,阿绫却分明看出小瞎子行动不便。
就算阿绫并不知道傅家小瞎子经历了什么,但在宁氏药铺呆了几年,眼力劲还是有的,意识到小瞎子受伤,阿绫就更不以为意了,甚至不屑多看,脚步再次抬起。
只是她还没迈出一丈,踩在泥洼中的脚步一滞,脸上不以为意的冷笑更是突然僵住。
古树老林里,夜色更重,伴着突如其来一阵刺寒的冷意,阿绫僵硬转过头。
骨瘦如柴的小孩站稳,双手握紧了手中的弩箭,阿绫对这些东西很陌生,但不妨碍她对危险的预知,特别是在那一道嘶哑且僵硬的童音传来之后我劝你,最好,不要乱动心思……
声音很细,阿绫听着却像是如雷炸响!这大概是阿绫第一次听到傅家小瞎子开口,而这一刻,她心中对傅梨的莫名杀心才有了一丝清晰的认知除了内心的强大以外!这个傅家小瞎子,恐怕同样身负修仙的资质!不然怎么解释宁无心不明所以的看重!?
阿绫一时进退两难。
瞬息的迟疑后,阿绫那双杏眼一闪,将露在衣袖外的刀尖撤回,冲着小瞎子咬牙一瞪眼,冷笑道:“什么叫乱动心思?阿幽受了这么重的伤,天又还下着这么大的雨,眼下的情况,不赶紧处理,你觉得她还能活多长?哼,你这小瞎子,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粗陋少女想起某天偷听学塾上课时,学塾先生讲了一长篇她完全听不懂的话,唯独记得这一句,令她有几分记忆。
她甚至已经忘记傅梨是“瞎子”这码事,只浑身紧绷,手中匕首虽然收了,却握得更紧了!
阿绫的话仿佛打动了傅家小瞎子,小孩犹豫着撤下了手中的弩箭。
阿绫顿时松一口气,目光辗转数次,意识到危险尽去之后,看向宁无心。
……
第六十一节:之死
九曲巷的粗陋少女自以为危险尽去,却不知道,就在她转头的这一刻,夜雨古树不远处,傅家小瞎子略微侧首,她脚下的黑猫,一双碧眼同样眯起,看向了古树林另一个角落。
三步并做两步,很快走到了宁无心身前,低腰伸手,仿佛为了让自己相信,更为了让傅家小瞎子相信那一番话,高声道:“我怎么说也在药铺做过几年学徒,也算见过不少世面,与阿幽总归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岂会有腌心思……”粗陋少女脖子低过肩头时,话音一顿。
此时的阿绫感觉自己冷静到了极点,连昏沉的意识都无比清醒!
天地万籁俱寂,雨打枝叶之声被封锁在外早在她反叱傅家小瞎子的时候,就在琢磨了,眼下黄俞安还没有回来,十有**出了意外,一个重伤垂危的“宁幽”,加上显然负伤的傅梨,正是她下手的最佳时机,就算傅家小瞎子有那弓弩,可身体血脉的增强变化,已令她有几分自信,不说别的,出手偷袭,彻底杀了宁幽,然后逃跑,还是有很大可能性的。
甚至,她觉得,若是小瞎子受伤并不那么简单,只是佯装镇定的话,一起击杀,也不是不可能!
小镇学塾教的乃是为人处世,考取功名之道,阿绫当然也没机会偷偷的听一听兵法诡道,自然也不知道,何为示敌以弱,何为攻其不备,出其不意。
但不妨九曲巷出身的粗陋少女通晓这一生存之道。
紧紧握着的匕首再一次露出凶光,阿绫尽全力在克制身体的兴奋,暗暗想到,如果能够以最快的速度解决了宁幽,不是没有机会杀小瞎子一个措手不及!
可惜,就在阿绫手肘低过腰间的一瞬,躺在泥洼里的人,突然睁开了眼!
当然,仅有一只!
粗陋少女战斗经验严重不足,显然不懂“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忌讳。
她自以为镇静到了极点,其实是精神紧绷到了极点,特别在那一只“独眼”睁开得意瞬间,她身体一僵,即便仅有短短的一息,也足够送她上西天了。
阿绫反应过来的一瞬间,宁无心先一刻动了,反手扣住弩箭,瞄准,扳动悬刀,“嗖”一声,弩针应声射出,洞穿少女咽喉,继而,在少女瞳孔紧缩时,双脚一屈,就要带着露出凶光的匕首砸在身上的前一刻,宁无心目色一冷,屈抬尚有余力的右脚,将阿绫一蹬。
一道“咔嚓”断骨之声被雨声淹没,浑身赤红的少女阿绫被这一蹬,翻倒在地,倒地时,一双眼瞳缩成了一点,临死时,意识里,仅剩下一道熟悉陌生的话
“呵,其实我本来还想留着你的……”血脉差一步便彻底觉醒,就这么死了,怪可惜的,只希望,多少还有点用。
阿绫倒地后,挣扎片刻,便就咽气了。
就算血脉不凡,却还没彻底觉醒,也无比稀薄,撑不了几下,无法形成涅之势。何况,在阿绫倒地的一瞬间,浓浓雨幕的另一头,一道弩箭直接破空而至,落在了少女心头。
天地顿时只剩下雨打枝叶之声。
几双眼睛,几种惊疑目光。
不一而足。
直至一声轻微的闷咳响起,傅家小瞎子意识到危险真正撤去,这才将隐忍在喉间那股似锈铁的腥咸,一次性吐出来,旋即硬撑着一口气后退,直至靠近古树,这才坐下调息。
黑猫则窜到了一块稍微干净的老木墩上。
与此同时,隐藏在古树上的高大少年显露身影,一阵后,少年落地。
九曲巷少女霍绫带着那一股自以为即将成功的野望,彻底死了。
死在了这个雨夜,死在了令她恐惧到了骨髓的宁无心手中。
终究没能逃过一劫。
肌肤赤红,已有几分细腻的人儿倒在泥洼与杂草之中,一双还算好看的杏眼满满是不可置信,满满的震惊荒唐,还颇有一两分清秀的面孔上,暗红凤形的胎记,在黑夜中透着诡异。
黄俞安眼神有些复杂,不论是看向阿绫,还是躺在泥洼中的宁无心,乃至是傅梨。
对于阿绫,高大少年大概有一肚子的情怀没有办法倾吐,相比于自己的长生道,相比于亲弟弟的血仇,九曲巷一个粗陋少女对他而言,即便多年前确有过几分欢喜,那又如何呢?
他自小被熏陶,而他的大道之路上,唯至亲能使其停留一两步。
除此外,皆可除之!
对于宁家药罐子,震撼动容之巨已是淹没了其他的情绪了。
回想多日前,小药罐子找到他,问他,想不想摆脱范家,想不想除掉宁家,除掉阿绫时,高大少年表面上一副看傻子的神色,但心中却顿时升起了警惕老祖宗的警告言犹在耳。
宁家背后站有大人物,而霍绫则与之有牵扯,他们黄家暂时惹不起,让他不要惹事。
一直到小药罐子揭破他并非不知晓兄弟死因,揭破他因顾忌宁家,不敢对阿绫出手,揭破他因此而不得不入赘范家,将错过这一次大赦时机,终身老死在这囚牢之时,他终于有了一丝复杂。
继而,她以一副毫不在意的神情,告诉他,她能够帮他一把,将他从泥潭中捞出来时,高大少年自然还是不信的大道之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与坏,想要得到,必然要先付出。
宁家小药罐子,图什么!?
他猜不到。
且小镇诡异荒诞,谁又知道,这是不是一个局?
一直到终日躲藏在角落,不到深夜不敢出现的老祖宗的声音传来,告知他,可以一试之时他惊住了,那大概是老祖宗,第一次白日间与他对话,他猜到,这其中必然有隐情。
特别是老祖宗告知,这或许是他愿意付出的最小的一个代价,却能得到最大收获的一次,高大少年即便觉得荒唐,却信了他对黄家老祖宗的话向来奉为圭臬,从不质疑。
至此,他终于克制不住心中那一缕渴望:如果他不知道这小镇的来历,不知道小镇之外的世界是那般精彩也就算了,可既然让他知道了,便再无法容忍平凡,容忍自己只能在这囚牢中苦度一生,或是等到某一日,成为一枚注定难以翻身的卒子,送往那几乎没有生还可能的战场!!
……
第六十二节:犯怵
彼时。
黄俞安不敢犹豫太久,甚至不敢询问对方意图,只想抓住那一缕,不知道有没有结果的希望。
到了不久前,他才意识到,他毫不犹豫答应下来后,“宁幽”那全然不惊讶的神情,以及那一缕莫名笑意的来历与出处了。
最早,“宁幽”将他逐步将圈进这个套里,他还只是抱着一种无可无不可的态度,不论是去帮她算计阿绫,还是制造弩箭,弩针。
他很疑惑,这个世人眼中的药罐子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也是自那一次后,黄家老祖宗也忽然间失去了声响,仿佛人间蒸发,他只能一条路走到底。
直到陆青山的死,他才意识到,自己怕是没有选错,或者说,老祖宗没错。
而就在方才,亲眼看着那原本处于劣势的少女,发动的一场突如其来的反杀,直到了宁家这位老大夫死去,少女却付出了一颗眼瞳及半条命为代价时,黄俞安彻底震惊了。
不敢想象,若是自己,能否抓得住那千钧一发的机会,又能否有这样的胆子?
别说是阿绫了。
那一刻,就连他也心中有了其他想法,不说宁无心不行了,死了,至少,她没有还手之力了。除此外,他心中,其实未必就没有任何一丝,侥幸,但这种侥幸,到底也只是侥幸。
他其实已经有了动作,不论阿绫出手与否,既宁老大夫已死,他也就没必要留着阿绫了。
阿绫的存在于他而言,是一种变数,不可留,也留不得!
然意外又一次打破了他的认知阿绫打算动手之时,他已经反应过来,可就在顷刻,他欲图扳动悬刀的手,僵住了,宁家小药罐子又一次颠覆了他的认知,他完全不敢想象,在那一种痛苦之下,还有人能够隐忍藏拙,仿佛早就猜到了阿绫会出手,顿时给予了致命一击。
黄俞安那一刻,被小药罐子独眼之中,淡然之色惊住了。
仿佛她面对的不是一场你死我活的袭击,只是吃饭喝水一般平常之事,抬手即破。
等他反应过来,阿绫已经被蹬倒在地,他那一击,却是晚了。
等压下内心震惊下来之后,高大少年面露愧色,沉重告知宁无心,他一直全神贯注,只要阿绫有一丝异常之举,他便会出手,将其击毙,必然不会让她陷入危险之中说到底,他是怕宁无心因此而牵连他,以为他是在作壁上观,到时候,答应的报酬作罢了,该如何是好?
这一切不就白费了?
无怪乎黄俞安的谨慎,实在是在面对一个,令他黄家老祖宗都为之忌惮的人都敢拉下马的,却近乎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他忽然就有一丝犯怵。
无关乎胆子的大小,只是觉得太过惊世骇俗了。
宁无心没有在乎少年那近乎马后炮的话语,也没有大战之后劫后余生的庆幸。
不同于宁家那位死在她手里的老名宿,血战沙场,然她也是从死人堆里爬起来的,深知在还没有彻底脱离危险以前,一切便不算盖棺定论,随时都有可能发生变数。
何况,她此刻状态不是很好,不过是强撑着罢了。
她尽量保持呼吸匀称,思考接下来的部署,毕竟宁老婆子的死,比她预期早了。
然片刻思虑后,她稍加理清思绪后,便不得不转移目光。
左手背剧痛她尚且不做紧张的举动,就算是断掉的一条腿,也不过小事。但另外那一枚石子洞穿她右手,除将她眼珠子搅烂外,险些射进了脑袋,却是令她不得不为之重视。
好在有着傅梨重瞳克制,她手掌又抵挡一阵,大幅度减弱冲击,否则,她扛下来的机会不大。
不得不说,这次反击很冒险,但结果,还可以,不见得比她布局最后一环来的太差。
她意志是很强,可这副身体却是有些承受不住了。
除了要尽快将那枚石子取出来以外,还要尽快做止血措施。
是以,没等着高大少年继续将那一套与他无关的说辞道个清白,宁无心就让他停下来了,一只令人惊悚独眼睁开,淡然无波,淡淡道:“你看我眼下,是讨论谁对谁错的时候吗?”
说完她淡淡一笑,似真不在意,毕竟宁老婆子之死,高大少年功不可没。
高大少年见此,顿时一惊,这才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什么。
下意识就靠近要将宁无心抱起,却遭到了宁无心的拒绝,不是她还介乎男女大防,而是在场两人两尸,一个个解决太麻烦了。
高大少年到底没因震惊而愚钝到底,看着宁无心那只独眼,再看着那只血肉绽烂,尚且汩汩留着血的右眼,一脸郑重,自以为是的作揖告罪,这才顶着大雨,跑回老庙。
等高大少年往回走,宁无心终于有时间单独跟傅梨对话。
“今日多亏你了,作为报酬,你想知道的事,等我伤好了,会如数告知。”
说完,宁心就闭上了左眼,眼前一片黑暗,久久才听到细若蚊呐的一声,“嗯……”
宁无心闻言一笑,她不知道自己这副鬼德行,不笑已经够渗人了,笑起来,加上她这副处境,顿时就有种在黄泉中挣扎的厉鬼模样。
小孩的声音听着有几分虚弱,但中气依旧在,宁无心而今的状况,实在不宜移动,便道:“介不介意过来帮我施针止血?”她能忍是一回事,可身上几处伤口,皆不轻,若不尽快止血,不说血流至死,也不会好受道哪里去。
现下状况看似初定,可到底还会否有变故,谁也不知道,她可不能昏过去了。
傅梨没有拒绝她。
在宁无心示意下,小孩从她包裹里取出湿了大半的木匣,其中装着银针。
傅梨自然不懂医道,但不妨碍她悟性过人,宁无心又从旁指导,口传心授下,把穴道位置,扎几寸,快慢如何,一一点名,血流之势很快就止住了。
只伤势看着,依旧渗人,但两人均没放在心上。
继而,宁无心又麻烦小孩替她搜宁老婆子的身。
不好意思?惭愧?嗯,一样也没有,扒死人尸首,发死人钱财,也许在小镇而言,是一种遭人厌弃的行径,可在小镇之外,在那南烟,在那天玄,这种行径早就成为了长生之路上一种常态。
踏上这条路,终究有一天,必会经历这一遭,宁无心觉得,她没有额外收取这番教导的费用,已经是极大的好心了。
……
第六十三节:不翼
小孩有一刹那的犹豫。
说白了。
除了她母亲以外,她没有接触过旁人的尸体,更别说是搜身了。
傅梨有生而知之的天赋,自身坚韧,但某一方面而言,她还是个孩子罢了。
很多事情并没有实际接触过。
但也许是转念想到了宁无心告诉她的外界之事,外界的那些生死之争,更有她往后不得不亲眼揭开的鲜血淋淋的真相,小孩看了一眼宁老婆子的尸体,后看着行动已然不便的宁无心,道了句:“只此一次。”童音僵硬,也不等后者有所回应,终是动了手。
远处,那碧眼黑猫见此,眼神泛着凶光,结果却纹丝未动。
宁无心则一笑,不说话,甚至连眼睛都没睁开过。
一阵动静后,小孩递过来一截透着生机木头和一断裂成两半的玉饰,除此外再无旁物。
宁无心看着手上那节透着生机的木头,知道这就是长生木心了,至于裂痕覆盖的玉饰,却大概是宁老婆子能够在小镇内“呼风唤雨”的秘宝,至于旁的……
宁无心自然不会以为,傅梨这个上一世成为了大离仙朝一代天下行走的天之骄子,会雁过拔毛,暗中昧下宁老婆子的储物戒,这等偷鸡摸头之事,她也许会做,甚至做得太多了。
但傅明镜必然不会,也不屑。
想到这里,宁无心略微撑起身,用尚有余力的左脚扳动宁老婆子其中一只手臂,独目微眯起,这才能够看清夜幕雨势下的些微光景,果然,雨水冲刷下,宁无心印象中,老妪右手拇指上那枚扳指不翼而飞了。
略带着泥水的指节上,空无一物。
“我这位死去的祖母,竟是用全部身家换来了这节长生木心吗?”宁无心无视因挪动身体,而加倍撕扯的疼痛,心头自语,反复琢磨着。
小孩察觉到宁无心的举动,却并不在意,不论是宁无心的不信任,还是别有深意。
她没有转身回到古树下,而是兀自做到了一旁,等待。
就在宁无心沉思之时,高大少年驱车而至。
当然,他不会,只能是牵着老马晃悠悠赶来,车轱辘碾着泥泞,杂草,响起古怪声音。
……
小镇之外发生的一切,备受瞩目,但这一夜,小镇内外,注定像那天穹上的层云,布满了迷障,除了少数的几个手眼通天的例外,再无人能窥探,哪怕只是其中一角
不论是肉眼,还是洞悉事态的神通术法,皆失了作用。
如石沉大海。
是以,十有**的老怪物们,即便能够通过自家长生树的便利,施展几分玄妙手段,但这一夜注定要无功而返,他们所见到的,除了那倾盆大雨,剩下便是一片平静。
这些老家伙们自然猜测怕是九曲巷那傅家小辈在搞鬼,换做以往怕是要借机发难,为难一番这小辈,但在今晚,这些老家伙们,没有一个敢出手。
一个是忌惮宝通巷某家。
另一个便是那还不知道结果的宁家老名宿了。
而这盘根错节的诡谲小镇中,究竟有多少人忌惮,又有多少人暗恨,便不得而知了。
银河倒泻,小镇近乎被黑暗淹没,只有某些个大宅邸犹存着点滴火光,却也风雨摇曳。
不过也是,寻常百姓家,哪里来的钱财随便浪费?
就在阑风伏雨的深夜,这宝通巷最为阔绰的一座宅邸响起一声“咯吱”。
一道边角小门内,忽然走出一老两少三道身影,老的佝着背,衣着朴素,神色肃穆,少的一男一女,皆为十四五岁的年纪,乍一看,眉眼轮廓,竟颇有相似之处。
少年瘦高,身着锦衣,手持雨伞,替老人与少女遮挡风雨,少女则捧着一座巴掌大的香炉,炉中点着一支不过指节高的细香,只是很怪,氤氲而出的青烟没有飘往高天,竟是化为了一道丝线,缠绕在老人手肘上,再细一看,便能够发现,这青烟最终的去向,竟是老人鼻翼之中。
祖孙三人相伴而行,直到某一段岔路口,老人望着巷子尽头的牌楼,叹了一口气,却仍一言不发。倒是少年,再三迟疑,却终究将背着的小包裹递给了少女,重重呼出一口气,眼神中的宠溺一点点淡去,正色道:“此一去,就不知你我兄妹何时能再会首,青莲你多保重,家族之事,也不必记挂,一切都有为兄撑着,至于,那条不知去向的凶险之路,你就,大胆地走吧。”
说完,被称之为小镇一道别样背景的少年,就笑了,只是笑容有些苦涩。
被称之为青莲的少女,接过包袱,顺手将香炉转递给少年,少女神色清冷,只讷讷道了句:兄长保重,老祖宗就交给你了,说完便打起伞,转身走了。
少年见此,终是如释重负。
只少年与老人同样转身,走出了好远之后,恰好走到牌楼底下的少女,突然转身,望着那佝偻着,挺拔着的一老一少,突然就捂嘴咽声,却终究不舍哭泣。
不久。
当少年搀着老人走到宝通巷那间狭仄书肆时,傅老头早就等了良久了。
雨幕延绵。
老人蹲在书肆檐下,抽着旱烟。
等祖孙二人走到近前,傅老头这才抬起头,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这位已是一双脚踏进棺材,只差盖棺的,牟家曾经的定海神针,嗤笑一声,“牟师兄,看样子不太乐观啊……”
似是看着这一双祖孙,实则,目光早就越了过去。
虽然同是酒肆那一位的弟子,但一个是嫡传,一个不过是记名,往常,牟家这位老名宿断然不敢应这一声师兄的,至如今,人之将死,也没了那没多的顾忌,便也就托大了。
当然,小镇中,知道这份秘辛的人,除了他们,也没几个了。
牟家少年突然就揣紧了持着雨伞的手。
这一幕,两个老狐狸皆看在眼中,牟家这个只淡淡一笑,傅家这个,脸上那一抹嗤笑则更浓了,瞥了一眼长得白白净净,颇为清俊的少年,挑眉不屑道:“如何?毛都没长齐的小麻雀,是想替谁打抱不平?行了,你也别杵着了,拜师不得给见面礼,光着手来,你也好意思,我记得九曲巷有个歇业几十载的酒肆准备开张了,去去去,给为师打一壶酒,打不到,就不必回来了。”
说完,捡起腰间一个破酒壶丢给了少年,砸吧着旱烟,走进了逼仄的书肆。
少年望着傅老头的背影,其实有些意不平,可想到老祖宗的话,想到这么多年的教养,想到老人说的也没错,再过不久,他就要拜入这位老前辈的门下,到底只能接下。
至于自家这位老祖宗,则只笑笑,接过香炉,拍了拍少年的肩膀,随之走进了书肆。
……
第六十四节:而飞
有位神色清冷的少女背着兄长殷切的寄托,踏进了名为长生的巷子。
长生巷的雨势,似是更重一些,踏进的一瞬间,牟家少女便只觉耳中仅剩夜雨哗然,声势之大,也更有种穷至极境的万籁俱寂之感。
停顿了好半晌,少女才沿着巷子朝里走,敲响了小巷尽头,上书孟宅的古老宅邸。
只是当少女敲响孟家祖宅时,回应她的只有浓重的大雨之声。
抬眼看着那充满了岁月痕迹的匾额,再回首身后那浓重的雨幕,少女叹了一口气,可终了,还是深吸一口气,在门旁找了个没有被雨水飘湿的位置,坐了下来。
这一夜她注定是要吃闭门羹的。
这雨声之大,不知世事的门房小厮必然睡生梦死,而洞悉世事的主人家,不屑,更不会“屈尊降贵”为她这个宝通巷出身的暴发户的后辈子孙亲自开门,至于她未来的师尊。
大概。
在她踏入长生巷之时便设下考验之局了。
……
长生巷清流末节的孟氏,有一座满是荒芜的小院,杂草丛生。
院内有两间小屋,其中一间,还亮着灯火,只灯影摇曳,显然门窗皆挡不住那风雨的侵袭。
透着窗棂那早就破烂的窗纸往里瞧,一个二十五六岁的青年人正坐在破旧的低矮桌案前,执笔誊写着某一本传世百年,乃至数百年的经典,字不算漂亮,只能道一个寻常,然若观看许久,便能偶然察觉,那一笔一划连接起来,竟然流露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看的时间久了,便不自觉沉入其中,更甚至于深陷于那传世经典中,经历着某一段历史,或者某一段故事,等着那夜雨凉风一吹,恍然回神之时,才发现,竟不过黄粱一梦。
待青年誊写至半,忽然一股凉风吹入这环堵萧然的所在,吹起了桌案上并不轻的黄麻纸,青年蘸着粗墨的手突然一顿,仿佛有某种感应,另一手从怀中掏出一枚骨质扳指,再普通不过的面庞上,那薄唇的嘴角,突然勾起莫宁奇妙的淡淡笑容。
同在此时,骨质扳指闪烁一抹灵光,继而,一点点湮灭。
若宁无心在此,大约是能够认出,这骨质扳指的来历。
荒山野岭有座老庙。
庙中前堂燃着的一堆柴火,将前堂悬空上布置的危机暴露了个彻底,好在这一切在宁老婆子死的那一刻,便全然失了作用,暴露不暴露也就无所谓了。
雨小了,风势却不改,吹起一堆火星,柴火也是忽明忽暗。
火堆旁,坐着一大一小的人,还杵着一只黑猫,正是那九曲巷黄家的少年,跟傅家小瞎子了。
自那一场大战至此时,已经过了一个时辰,庙外那场大雨声势也逐渐淅淅沥沥的小了起来。
而自高大少年将两人两尸首拖回老庙,宁无心进那供着天尊老爷的正殿后,就再没露过脸,当然,正殿中,除了她一人之外,还有宁家的几具尸体,只不知,她到底在做什么。
老实说,便是黄俞安常听学塾先生道子不语怪力乱神,可先人圣贤只说不语,并不是不信。
更何况,他自幼受黄家老祖宗的教养,知道,这世上除了有追求长生的修士外,确确实实是有鬼神的存在的。
是以,十四五岁,正是血气方刚的少年,便是胆子再大,想到要独自跟四具尸首同处一室,也不免背脊一毛,顿时就冲淡了心中对于阿绫最后一丝荒诞的惋惜。
再者,高大少年想起了宁无心那一身的伤势,倒不是担忧她死在其中了,只是怕,她若是死了,谁给他兑现报酬呢?好在将她抬进去的时候,隐约可察流血之势已是大致止住,便是被打烂的眼珠子里的那一枚石子也取了出来,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高大少年目光带着不解,看了一眼那仅有一丝灯火闪烁的,门窗紧闭的正殿,又顺着那逐渐小去的雨势看向了天井。
天井外,一片幽暗。
终了,高大少年才看向了靠在墙角的傅家小瞎子。
只不知,这抱腿蜷缩的弱小存在,究竟是闭目养神,还是早已闭目睡去。
黄俞安眼神忽闪,心中忽然就有几分自嘲,亏得他们黄家那位老祖宗夸赞,说他心性悟性俱佳,乃是同龄人中翘楚的存在,可而今碰到这两人后,他发现,自己不过尔尔,受到了极大的打击。
他都有几分怀疑了。
不是怀疑自家老祖宗,而是质疑自己
到底是因为什么,而使得他那一份镇定自若失了踪影?
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完全没有将这七岁的,十一二岁的人,当成小孩看待了。
目光愈发凝重,就像是,在看待同辈,或者是高一辈的强劲对手。
“是在,此战最初,还是……”
少年黄俞安开始琢磨,他浓重眉间那一抹浮躁,一时浅一时深,心中似有天人在交战,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只终了,那眉间的浮躁,终是一点点被他压平。
其实少年也不能全然将某些事相通透了,但一顿自省,也令他颇有些收获,目光也更加深邃,更加坦然。
等他恍然回神时,便见到垂眸养神的小孩已经坐直了身子,正抬首,似有所悟的注意着正殿。
那只黑猫同样是,幽幽的眸子里,泛着令人摸不着头脑的神色,颇具灵性。
怪哉。
着实怪哉。
……
第六十五节:剥夺
小镇内到底发生何种变故,是否暗藏交易,与宁无心有或是没有关系,她都无心关注了。
将殿门锁死的刹那,宁无心大部分的注意力,就已放在殿中的几具尸首上。
或者说,是其中一两具
小镇有小镇的规矩,这种规矩,有时候是一道绝路,然有时候,却是另一道生机。
此前就曾提及,因小镇阵法之故,修士在小镇死后三日内神魂不会散去,仍有转机。
除此外,肉身也有三日不腐的规矩。
故而,早在阿绫命绝之时,宁无心多日前,某个下下之策的念头,终于浮出水面。
宁无心到底是从魔修底层爬起来的人物,前世西漠上至各宗门,下至各城大街小巷传出的“睚眦必报”的阴狠手腕,并不完全都是谣传。
是以,早在宁老婆子被请去县衙衙署后,阿绫暴露杀心之时,就断言过,她活不长。
至于之后对于阿绫一系列的笼络安抚,当然都是真话,只是绝大多数都只讲了半句,并没有把话说全罢了。
彼时,对于宁家小院的三个人,她都早就各有谋算,且都不只一条。
对于阿绫,最上上之策,自然是等她血脉完全觉醒,瓜熟蒂落之时,采撷果实。
下下之策,便是眼前的这番景象了。
宁无心预料了绝大部分可能发生的事态。
想到了或许会提前解决阿绫,毕竟这小丫头并不安分,没有觉醒血脉以前一切都好说,势必会隐忍,屈从,可觉醒了血脉之后,凭借着那几分力量,怕是会寻找时机下手。
结果,阿绫死了,死在距离涅真凰血脉觉醒不过半步之遥时。
宁无心那份惋惜也不是假的,因为若是如此,她便是怕这份涅真凰血脉怕是会浪费了。
因为早在墨蝉有异动的最初,便是由于阿绫血脉天赋觉醒使然,且宁无心能够感受到,随着阿绫血脉一步步接近彻底觉醒,沉寂了十余载的墨蝉,也一点点传达出渴求的悸动。
在今夜前宁无心也没想到,这么巧,墨蝉苏醒赶在了前头。
就在近夜动手前,她交于阿绫匕首的那一瞬间,墨蝉彻底苏醒了。
黄俞安看出她脸色煞白之时,墨蝉正以一种近乎残忍的方式,如同老树扎根般,生长出根根丝线纠缠在她经脉之中,继而扎根在她心脏,最终产生了不可分割的联系。
这种剧变的发生,宁无心根本没有力量逆转,只能被动承受着。
所幸,宁无心最担心的一点没有发生,墨蝉并没有汲取她的寿元,而她之所以能够洞悉到这一点,则是墨蝉彻底与她纠缠,俨然成为了她身上一道后天诞生的天赋之时,墨蝉赋予的第一道秘术剥夺所知宁无心能够借由墨蝉,剥夺他人天赋或血脉。
当然,代价也是昂贵的,需要献祭寿元方才能够通过墨蝉动用这道秘术,且,被剥夺者的力量强弱,决定着,她所需要付出的寿元长短,正是如此,她能够清晰察觉到自己的寿数长短。
只这还不算什么,令宁无心觉得难以接受的是所剥夺得到的血脉天赋,九成皆归墨蝉,剩余那一成,方反哺于她自身。便是宁无心知晓这是墨蝉用于修复自身,仍觉得荒谬!
这跟直接汲取她寿元,差别不过在于原身她是被动汲取,现在,她却是要主动去送死。这不是在耍流氓?一代魔头枭首不禁挑眉调侃,不过相比前世惨剧,结果倒是好的太多了。
只要不是处于一个不可控状态,就好。
而宁无心也到第不是涉世未深的黄毛小儿,十分之清楚,这墨蝉的存在,究竟意味着什么。
且,这还只是墨蝉复原以前所展露的第一道天赋,是以,不得不接受了主动送死这条路后,一代魔头那平静无波的心湖,被撩起一缕涟漪,忽然就期待,这墨蝉往后还将发生何等变化?
毕竟,若只单单只是“剥夺”这种天赋,其实魔道中有许多功法都可以做到。
这必然不足以,令背后之人耗费精力布下这偌大棋盘。
彼时,墨蝉也表现出了对于真凰涅血脉的剧烈渴求,显然,从苏醒道觉醒的过程中,真凰涅血脉都处于一个不可或缺的地位,她自然意识到,这道血脉对于墨蝉,或是一个转机。
当然,彻底觉醒的血脉功效势必是要大过未觉醒之前的。
毋庸置疑。
是以,在谋算这一日时,宁无心便料想到“长生木心”的不可或缺,方才有了谋杀陆青山,再将其带离,不过是用以保证,宁老婆子求取到长生木心后,会“送到”她手中。
只要她下手干脆,尽量将阿绫身体血脉保存完整,小镇规矩之下,阿绫肉身不腐,若又有外因引导,使得她身体保持生机,便也还有机会借此刺激她体内涅真凰血脉彻底觉醒。
故而,便有了不再需要顾及,直接抹杀阿绫的一幕,宁无心依仗的,便是宁老婆子慷慨解囊的那一节长生木心了。
到了此时,宁无心终于无需隐藏墨蝉觉醒后,墨蝉升起的,那种近乎扯着她心脏的疯狂的吞噬之意,也许,这也算是墨蝉给带她的一丝隐患吧,她淡然的独眼中也因此而流露一丝的疯狂。
宁无心之所以改名无心,其中一层含义便是不为任何事物所动。
无心,便不动。
只是,这种“疯狂”对于她而言,并非一件好事,更有违她本心。
故而,她花了一个时辰的功夫,如水打磨般接着这股莫名的“疯狂”。
直到心湖那一丝涟漪被压平,某种那一丝疯狂归于平静,她方动了。
宁无心没有修为,无法将修士神魂牵引到长生木心中,然沟通生机,则无需牵引,一切顺其自然,足矣!
从怀中掏出那一节长生木心,丢到阿绫身上,顿时一股奇妙的力量浮现,这换做此前,宁无心自是看不到的,但墨蝉彻底与她融合后,多少能见到一丝玄异了。
幽幽火光下,少女尸首弥漫一股薄薄的青雾,青雾出现的一瞬间,微光中,那已然死去的人儿,那尚还柔软的手指,突然一颤!
……
第六十六节:献祭
一颤过后,粗陋少女身体那颗熄灭的火种,似重新燃起了火光。
长生木心散发的生机笼罩下,阿绫体内即将陷入沉眠,只待三日后随肉身腐朽的血脉力量,顿时如注生机,暂停游走的血液顿时再度沸腾!艳冶面孔上,那暗红色胎记上已是散去的一丝神韵重新复苏!
人之诞生,绝大多数身负两种血脉。
真凰涅血脉的觉醒,势必会对除此之外的另一种血脉产生剧烈排斥,即便无法全部剔除,也将在提纯后融入其中,待日后清除。是以,阿绫觉醒血脉的最初,赋予她另一半血脉的陆青山,便成为刺激她血脉不断“排除异己”的源头,进一步,刺激她血脉的觉醒。
这一点,宁无心本身不知,还是阿绫一次次自以为不动声色的举动,漏了破绽。
是以,阿绫的尸首早在黄俞安送进来的时候,便得她嘱咐,贴近其父陆青山,便有意借这种声势,刺激其血脉快速觉醒的意思。
只宁无心自然觉得不足够,是以在高大少年与傅梨离开之后,拖着断掉的一条腿,割破陆青山手腕,又辅以银针将陆青山体内保存的最后一股血液牵引而出,灌进阿绫腹中。
这种手段,堪称残忍了。
宁无心眼神连一丝犹豫都不曾闪烁。
从头至尾,尽是漠然。
待阿绫生机重新复发的一瞬间,跟宁无心所算无差,涌入阿绫腹中那一股血液,成为了阿绫血脉彻底觉醒的引子阿绫原本就赤红的肌体,在这一刻,爆发灼烧的火红!
不过半步之遥的一层屏障顿时被冲破。
随着真凰涅血脉的觉醒,长生木心中浓郁生机霎时疯狂注入。
终了,一股火红的“意念”顿时冲出,少女艳冶面孔上,那暗红色的胎记在这一刻,似是燃烧了起来,又随着长生木心生机不断持续注入,凤形胎记中神韵越发不凡,最终,当长生木心燃烧起来的一瞬间,那桎梏一隅的“真凰”终是有了凤飞九天之神韵。
宁无心不知道,这是否乃是真凰涅血脉觉醒应有的变化总之太不凡了,超过她原先预想。她隐约意识到,这绝非此前阿绫那稀薄血脉该有的异象,也许,是长生木心的加入的缘故!
毕竟,这木心的价值,是比这道原本稀薄血脉,价值高的太多的存在,若非重视墨蝉,也想试验一下,若是吸收这道血脉一成的天赋,自己将有何种改变,她断然不舍。
所幸小镇禁绝道法,规矩使然,这道原本要冲破桎梏,产生天地异象的涅凤魂,终究没能从阿绫尸首内冲出,否则,这种异象,必然会引来某些牛鬼蛇神的窥视。
宁无心很快便察觉到阿绫逐渐降为赤红的肌体,突然一道又一道“惩戒”烙印出现。
而她,直等到那一节长生木心燃烧殆尽的前一个刹那,出手了。
左手掌心覆盖在阿绫艳冶面孔上。
心中默念“剥夺”二字的一瞬间。
宁无心清晰察觉到自己寿元在忽然间,以一种诡异的速度流逝着,一股熟悉而陌生的感觉油然生于心头,熟悉是她上一世的两百年,便经历着与此大致相同的寿元流逝,陌生是指,这种寿元的流逝,有一点不同,可以说,远超以往,以十倍,百倍,乃至千倍万倍在流逝着!
短短一瞬,便然有二十年的寿元从宁无心身上消失了。
全数注入墨蝉之中。
献祭而出的这一股寿元,化作一道玄妙力量,下一瞬,竟墨蝉之上燃烧了起来!
也许,只有宁无心一个人能够见到,一条悠悠长河出现在眼前,一只幼蝉晃晃悠悠飞起,蝉翼一扇,长河中,有一股水流被它牵引而来,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力量顿时覆盖在她手掌之间。
“嗡”
宁无心手掌一动,隐藏在阿绫身体内的神秘血脉顿时被她“捉住”,一只血红的幼鸟被她抓在凭空抓起,似传说中真凰的存在,而在她抓起的一瞬间先是阿绫身上那一节长生木心烧成灰烬,接着便听到一道凄厉的鸣叫,最终小镇“惩戒”烙印打在身上!
这是宁无心第一次承受与经历,可以说,痛入骨髓,她却只皱了一下眉头,就再无心关注了。
而当真凰涅血脉被“剥夺”的一瞬间,墨蝉动了。
一根根丝线般的“锁链虚影”缠绕在血红幼鸟身上,这一刻,又是一道凄厉鸣叫,宁无心早就注意到血红幼鸟的一双眼睛,而在它凄厉鸣叫的一瞬,她竟在其中见到了一丝“恐惧”之色。
宁无心再次意识到,兴许长生木心之神妙远不止如此,不仅这真凰涅血脉不单将它本身那一抹神韵挥发到了极致,更是使其在彻底觉醒的一瞬间,或则说挣脱宿主的一刹那,诞生了自我之魂,不再是一道依附于人的血脉那么简单了。
换句话说,它而今,已是一介拥有了自我意识的“真实”的灵体了。
宁无心感叹于长生木心的神奇,也有心要留其一命,研究一二,但说实话,便是生出了自我的意识,可它的生死,到底不是她能说了算的,她也还不清楚。
下一幕,墨蝉似就直接一巴掌甩在了她脸上血色幼鸟在顷刻间被丝线虚影搅碎,凄厉鸣叫戛然而止,那股肉眼便能觉察不凡的血液顿时被墨蝉摄走,视线中一片寂静,耳边仅剩殿外稀稀拉拉的雨声,与呜呼风声。
血色幼鸟蹦碎的一瞬,宁无心眉头只一皱便散了,说到底,对于这一道灵体,她是有兴趣,但也就仅限于此,毕竟相比于墨蝉的“安分”,这都不算什么了。
掌心的剧烈刺痛不减,甚至多了一股灼烧之痛。
见此,宁无心用牙齿一点点扒开了手套,过程中,手背已略微凝固的伤口,不可避免被重新扯开,鲜血顿时溢出,她却不动声色,毕竟相比于手心的疼痛,这不过只是九牛一毛罢了。
宁无心能觉察到墨蝉正在吞噬真凰涅血脉,随着它吞噬,手中拿指盖大小的墨蝉浑然透着一股“火红之意”,仿佛在锻造打磨一般,随着一股又一股血液被它吞噬,肉眼可见,原本模糊的玉石,突然勾勒出一笔有一笔棱角,便是那粗糙的蝉翼,也多了一丝灵性。
待到最后一成血脉时,墨蝉骤然停止吞噬,而便在此刻,这最后一股血脉似经过了墨蝉的提炼,又抹除了其中某种烙印后,化为一道血光射入她心脏,而后化为了虚无。
就在宁无心觉得诡异的一瞬间,仅剩的右眼陡然一动,只见烂成肉泥的左目前方闪耀一道血红的光,接着,一只血红幼鸟从她左眼钻了出来!
与此同时,一股灼烈炙热的力量突然自她心脏爆发,瞬息间,沿经脉涌向全身!
……
第六十七节:尘埃
通过长生木心洗礼,又有墨蝉提炼过的真凰涅血脉,即便无法与真正“真凰涅血脉”媲美,却也勉强,称得上一句:异常珍贵。毕竟这世上,真凰到底还存不存在,都是一个谜。
但毋庸置疑,若利用得当,未必没有一两分衍生这道血脉的可能性。
可惜。
宁无心眼下已非往昔化神大修士,甚至都不是修士,无法有效利用这份血脉的优势,只能是干干的承受着,那一股灼烧如热油的力量蔓延全身经脉,待身体自行吸收。
也许是彻底血脉觉醒了的缘故,待到这一成血脉蔓延全身,除了灼烧之痛,宁无心甚至时而能闻到凤鸣之声,一股刺痒随即而至,抬手之间,左手手背,右手掌心皆有血色弥漫。
断裂腿骨烧灼之痛更是灼烈三分。
唯有右眼,只有一股相对轻微的灼烧。
不久,伤口相继崩开,就在鲜血即将涌出之际,血色顿时化为血焰,血焰弥漫的一刹那,腐烂血肉顿时溃为黑烟,继而肉眼可见,弥漫着血焰的伤口,新生血肉抽芽般慢慢生长。
一身衣物却没有因血焰而烧成灰烬,血焰,说是焰,到底只是某种形态上的罢了。
与真正的焰火,还隔得太远了。
一成真凰涅血脉到底没能让宁无心融合,甚至她能细微觉察到两者的相互排斥,而没有外力的引导,结果,这一成真凰涅血脉只能沦为修复她伤势,增强她肉身强度的一介灵物。
更为可惜的时,当血脉修复力量流转到她右眼之时,这股灼烧竟陡然失了踪影,仿佛被凭空偷走了,而能够做到这一点的,毫无疑问,便只有那只血色幼鸟了。
便在这股血脉消失不过几个呼吸之后,被墨蝉剥离了真凰涅血脉的灵体,那只血色幼鸟再一次冲了出来,也许是吞噬了血脉的缘故,血红的灵体上多了几笔金光,或者说火光。
只可惜这只灵体幼鸟没有冲出宁无心身体的范围,便有丝线虚影束缚在幼鸟的身上,禁锢在虚空,到了这一刻,宁无心心中隐约有着某种猜测,抬起左手一把将其捏住,而后猛然用力。
嗡!泛着一缕火光的血色幼鸟被怦然捏成了一团血雾,但一下刻,这团血雾便若一道血光窜回了她瞎掉的右眼之中,等它再度探出头的时候,独着的左眼明显看到了幼鸟眼中的惊悚。
此刻宁无心已是不知该是哭还是笑了。
又或者是哭笑不得?
她原先不过一刹那的起心动念,没想到墨蝉竟然真送了她这么大一份“惊喜”。
这没有半根毛的幼鸟,大约是在某一刻被墨蝉烙印上了她的痕迹,致使幼鸟无法离开她的瞎掉的眼珠。她不是没有沟通墨蝉,却石沉大海,显然这东西只管惹事不收拾烂摊子。
而更显然,这幼鸟的存在怕是会暂时阻碍她眼珠的复原往后,怕是一旦有某种灵力靠近,都将成为这幼鸟的食物,从它身上多出来的几笔火光,便可管中窥豹了。
好在宁无心并非注重皮相之辈,而这个问题,想要解决,也只能留待日后了。
眼下,她该担心皮相之外的事情如何“安顿”好这只幼鸟。
宁无心先是试探这只幼鸟能否听懂她所言,或许是基于它“衍生”于阿绫血脉,又或者血脉自身待有某道传承,倒是听懂了,也就好办了。
为了它的安全,更为了自己,宁无心警告它:最好不要出现在人前,便是她一个人的时候,也尽量不要出没这只灵体幼鸟的存在,太招人眼球了。
这种存在,宁无心不是没听说过,譬如灵脉诞生、灵宝、灵物皆有诞生灵体的可能性,也各有作用,然而,自血脉中衍生的灵体,太异于常态了。
也许存在,但她是听都没听说过。
可想而知,要么是一种极其鸡肋的灵体,要么,便是极其珍稀罕见的存在了。
更何况,它自“真凰涅血脉”中衍生,又得到了长生木心的洗礼,便只能是后者了。
与此同时,宁无心也是在保证墨蝉之存在不被察觉,保证自己在成长起来以前的“人身安全”。
小镇虽然隐藏各种凶险,但“规矩使然”各路牛鬼蛇神都需要忌惮。
外面的世界可不同于小镇了。
世间之事,向来怀璧其罪。
她甚至已经想到了若是暴露后,自己又尚无自保之力的情况下,怕是会被剖眼,挖根究底。
等着已是颇具灵性的幼鸟眼含惊悚钻回她右眼,宁无心才勾唇笑了笑。
如此珍稀的灵体,她没蠢到往外推。
而在这一成真凰涅血脉的修复洗礼下,除了右眼没能痊愈外,其余伤势缺陷皆得到复原,略微感受着身体充裕的力量,比之受伤前,胜了何止一筹?便是目力都要强盛得多了。
献祭墨蝉的二十载寿元所带来的虚弱也顿时消散一空,甚至因为身体强度的关系,寿元更是增长了五年,她原先之身体若不修行,再将养,也顶多只能活七十载,献祭二十载之后,便仅剩五十,而此时,能增加到五十五,已不失为一件幸事了。
至于寿元长短,而今已不是单纯的将养药补能够提升的了。
至于她的相貌骨龄,都不曾因此而产生“动荡”,除非是伤及根本。
世俗之人,生死向来皆有定数。
阎王要你三更死,岂会留你到五更?这与年龄老幼无关,约似是一种宿命,非大势不可改。
既谈及生死,宁无心的目光转而落到了几具尸体上。
首先是阿绫,没了真凰涅血脉,她面孔上的胎记都散尽了,体内血脉灼热褪去,经历一场洗礼后,肌体莹白,展露一张颇为秀丽的容颜,却全然归于平凡,归于死亡了。
其次陆青山,刘重台皆是一扫而过。
终了,目光落在了宁老婆子身上。
顺手从包袱重取出一把匕首。
胜者为王败者寇。
宁无心早已是见惯了胜败,也习惯了生死,并没有因为这一场先锋战的胜利有一丝志得意满的情绪出现,哪怕这一战意味着,未来很长时间,她将摆脱上一世的老路,是个好意头,却不意味着,作为一盘棋中任人摆布的棋子,她已有与背后布局者掰手腕的力量。
宁无心与背后布局者的关系,大概像是她与阿绫似砧板上的鱼肉。
或者,她更不如。
总之,未来的路,还很长。
任重而道远啊。
最后看了一宁老婆子右手拇指上的痕迹,宁无心起身靠近,弯腰,将名为“祭魂”的匕首,“噗嗤”刺入这位老名宿的心脏,刹那之后,手中匕首应声碎裂,只遗下挂着的穗子。
继而,宁无心捡起了穗子揣到包袱的木匣中,这才悠悠然起身,打开殿门。
天雨骤停。
幽幽夜色下笼罩着青烟浓雾。
老庙前堂柴火微暗。
殿门打开是,约是寅时四五刻,微微浅眠的大小孩子顿时醒来。
视线中。
满是泥痕血迹的独眼少女突然冲他们一笑,再真心不过了。
瘦弱小孩无感。
高大少年却打了个哆嗦。
ps:符器使用次数由两次该为一次,前面章节已经做了修改。
……
第六十八节:落定
拂晓时分,青烟弥漫,久不散。
老庙中的布局机关撤下,料理了老庙里的痕迹后,宁无心一把吹灭了大殿中的烛火。
几具尸首被高大少年重新扛回马车上,眼见着少女若无其事看着青烟之外,若非那右眼尚且烂残,黄俞安险些怀疑,昨夜那一场大战,不过是荒诞一梦境。
“一夜的功夫,不知道,得了什么造化?”少年瞥了一眼马车里那秀丽少女,心思沉沉,却终究连想都不敢再多想,心中暗语过后,朝着银杏树下满身血痕却噙着一抹淡笑的少女走去。
宁无心听着脚步声,唇角的笑意缓缓加深,神思骤然回笼,也不回头,身子靠在仍**的银杏树,等着高大少年靠近,她方才开口,无外乎就是寒暄几句客套话。
客套过后便是正题了。
关于这次行动顺利解决后,报酬问题,宁无心没有实际透露过,只告知高大少年,是一件足矣还清范家恩情,使他放过他们黄家欠下因果的事物,彼时少年投鼠忌器,只能应下,没有多问。
是以,当她将揣在掌心老半天的木牌丢给少年时,高大少年起初愣了,只他接触宁无心几次,知道她并非一个不靠谱之人,疑心一瞬后,看着手中木牌,略有几分乌青的眼眶中,瞳孔一缩。
瞠目结舌。
甚至,这一刻,他只敢在心中默念木牌上那三个字特赦令!
而就在黄俞安猛然揣紧木牌,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宁无心满不在意的笑容忽然就淡了,颇有两分冷意,到:“报酬我如数给你了,如今,可算两清,却不得不好心警告你,此物,不要太早拿去换恩情……”剩下的话,宁无心没有说完,但她知道,少年必然清楚。
小镇又一次迎来了鬼门大开的特赦之年,这一年,小镇未成年的孩子,皆有一次离开小镇的机会,但同样的,某些“牛鬼蛇神,魑魅魍魉”早就静待在小镇之外,等着这些天子卓绝的种子出世,至于这些孩子的命数,便有未可知了。
毕竟这些出生于小镇,得到小镇一丝造化,可谓得天独厚的孩子之根骨,远超外界,若是某一势力能够掌控培养起来,未来,将会是一支极其强大的死士队伍。
而小镇各个家族便是知道又能如何?放出去说不定还有一丝还转的岂会,可若是留在小镇中,等待他们这些后辈的,便要么是平庸一世,要么是成为战场的一枚卒子。
至于各家嫡系旁系的关系,也只有后辈在战场上脱颖而出后,天荒城那一拨人才会认下。
这其中很多事,宁无心不知,但黄俞安却是通透。
这一份特赦令之珍贵,就更是超乎想象了。
甚至于,宁无心怕是都低估了。
而以往,这份特赦令之所以能够保留,是因为宁老婆子震慑,如今宁老婆子之死还未传出,可一旦泄露,等待宁无心的,等待接触过宁无心的任何一个人都将陷入危机中。
说完这番话,宁无心挺起了身,悠悠从高大少年身旁走过,擦肩而过的一瞬间,少年余光里,独着一只眼的少女,脸上的冷色渐去,唇角笑意复苏,极其亲切道:“至于今日,往昔之事,我希望点到即止,否则,我想比也许比我还清楚下场是如何,道钟兄。”
高大少年闻言面色又是一变,只不知道,是这番话,还是那一句道钟兄了。
他也并不知晓,类似的一番话,宁无心不久以前,跟阿绫说过一次,阿绫也是这个神情。
而现在,她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
待高大少年回过神,目光顿时黏在了少女身上。
他也才意识到,一夕之间,少女竟已不比他矮多少,而那凝视着那挺拔如一杆长剑,潇洒而凛冽的浴血背影,一股寒气顿时从脚底涌至头顶!
他甚至已经胆寒到,不知是如何牵着马车离开老庙的。
等会过神,已是淹没在浓雾之中。
黄道钟。
被阿绫杀掉的黄家老二。
宁无心全然不觉身后目光惊悚,别有深意看着蹲在老庙门槛前的小孩,笑容灿烂。
待高大少年离去,宁无心又从包袱里拿出一块几乎一模一样的木牌,弯下腰,递给小孩。
小孩脚下的黑猫目光充满了疑窦,已是持续了一夜了,直至宁无心靠近的这一瞬间,它似终于察觉,或者意识到了威胁,竟冲着宁无心张牙舞爪起来,似是要将她驱逐,不允许靠近。
小孩没有说话,也没有阻拦,宁无心见此,也不说话,只是冲着黑猫一笑,而后,用一种黑猫都没想到的速度,一脚将其踹进了老庙中,等着黑猫似是要反扑回来时,宁无心笑意渐冷,冷冷嗤笑一声,“鼻子倒是挺灵光的,不过我对你这小主人,没兴趣,对你,我倒是想再踢两脚……”
眉毛一挑,不似说笑。
这一切的发生,其实莫名其妙,在场大约只有宁无心跟黑猫知晓其中深浅,小孩只依旧不动声色,接着宁无心再递过木牌时,她只问了两个问题:作用,给谁的。
宁无心如实告知,说白了,她对小孩的信任,比高大少年强太多,这又不涉及她自身秘辛,不过小事罢了,没什么不能说的。
至于这块特赦令,则不是给她的,而是给元家那小孩的。
“找个时间,帮我交给元家小孩,让他交给他娘亲,至于问起我,就说我已经跟着祖母离开小镇了。”她没有要隐瞒自己的意思,至于“报酬”,她没有明说具体时间,只说有空会再找她。
多的话,没有说,跟明白人说话,不需要一字一句都说清楚。
目送小孩跟那只满是敌视目光的黑猫离开后,宁无心抬脚走进了老庙。
“烟罗,上一世我欠你的,我还了,你欠我的,就此作罢……”
可这一世,你便在佛祖面前多烧几柱高香,莫要碰到我,更莫要算计我。
上一世,两人各怀鬼胎,互相利用,也就罢了。
此生,绝无此等妥协之事了。
独眸之色渐冷。
……
第六十九节:任重
高大少年被她戳破自身秘辛后如何了,宁无心管不着,她只要确认一件事在她离开小镇以前,宁老婆子的死不会暴露,甚至于,一直埋在某座山水相间的风水宝地,就够了。
至于傅梨,或者那只黑猫到底察觉到了什么,不外乎两点罢了。
第一是察觉到了她带来的危险;
第二昨夜里老庙天尊殿内发生之事被其洞悉?又察觉到了哪一种程度?
却不是她当下该理会的了。
或者她并不担心,她将老庙当做布局收官的所在的“宝地”,为的正是查缺补漏,避免这种现象的出现,她忽然抬首,目光与大殿天尊雕塑对视,皆是一派笑意。
伸出右手放在左肩上,痛入骨髓之意并未消减,小镇确实神秘,她一身伤势近乎痊愈,然触犯规矩所烙印下的惩戒印记,却未有一丝消退的迹象,约莫只能等着自行痊愈了。
与此同时,傅家小孩步履艰难的模样浮于眼前,加上不经意的遮掩,不难猜测,昨夜一战,动用了全力的小孩,将遭到何等眼中的惩戒。
都说竹山教天下行走傅明镜颇有上古儒修之风,是千万年来,女儒第一人,前世宁无心颇有些小人心思,觉着不过是那些儒门酸腐吹嘘罢了,着实太过浮夸托大。
其后,得知傅明镜堕入魔道,倒不免真有几分侧目,无关于个人修为高低,地位,只是一种主观与客观结合起来的评价,彼时也不禁眯眼点头,认为她或是真有几分能耐,不完全是吹嘘的。
此刻,却真有几分了然了。
都说三岁看老不外乎如是不论是从答应其母的“杀叔父”一家,到为了几句不知真假的空话,愿意帮她到这种地步,有种“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的意思,还是扒尸宁老婆子时的那句“只此一次”,都有那么一两分意思,但好在,她虽然执拗,却并不迂腐。
有意思,有意思啊。
这些念头一晃就又被宁无心抛诸脑后。
这些时日,为了摆脱自身局面,很多时候不是在筹谋,就是在算计,很是没有时间去琢磨未来的一条路该是如何走,才能走得更远更稳这件事。
如今,宁老婆子既死了,她也是该好好琢磨了。
譬如,她放弃了魔道的老路,试图拜入太白道宗的话,那前世两百年中搜集到的各路魔道经典都用不上了。
其中很多价值颇高,有一两卷甚至批注有一个“绝”字,其中一道残卷甚至与“无上秘典”有点关系,若是追查下去,说不定有机会碰上某个古代大能的传承之地也指不定。
此世间功法划分为三个大层次普通功法、秘典、道经。
前者最次,而后者为最佳。
而其中,又有不同的区别,譬如普通功法与秘典,只分为“人地”二级,而道经则划分“天地人”三级,天地人中的天阶道经,又以有着古先贤批注,譬如“绝”“极”“尽”为最佳。
意味着,此卷乃是此道之绝伦,极致,尽头。
至于【无上秘典】【无上道经】那便是上界,乃至是上古方传承有的稀世经典了。
据传,整个天玄,也就太白道宗有一卷残卷乃是无上秘典寥寥几十字,却被奉若神明。
诚然,这是由于此世间功法乃是“符文”所录,而无上经典却源于上古“蚀文”所撰,近乎无人知晓之故,然又传,其中烙印之道义,却一字通神,超凡至极。
至于道门经典,宁无心不是没有接触过,除了崖山剑宗一部地阶剑典,高深法门也曾有,却大都出售用以交换某些百古乃至千古的秘闻,当然,也只换来冰山一角的消息罢了。
如今,若是从道,她如今倒是有些想法,譬如重拾剑道,却又不想放弃琴修之路。
前者有一剑破万法的之路,且剑修大多修的一剑顺应本心,与她之道,三分相合,没有太多弯弯绕绕;后者却算儒道下一支脉,讲究心意相通,有太多弯弯绕绕,强大则矣,前路却没有太多借鉴,唯有自己摸索,且一旦面对神魂强大者,便失了作用了。
且于她而言,不论是“剑道”再或是“琴道”,不过都是一块敲砖引路之石罢了。
她心中的道,是大道。
是以,个中取舍,主修哪一道,辅修哪一门,选取何种功法,就又需要再三琢磨了。
独眼少女盘坐在火堆旁。
火堆早已熄灭。
她则细想良久。
毕竟,一籍合适的功法,能使得修行之路事半功倍,马虎不得。
只宁无心也不曾全然入神,经过真凰涅血脉的洗礼,她身体各项机能皆有大幅度的提升,烧犀观火,兼之来人并没有掩饰,是以,出神之独眸顿时,就升起一丝淡淡之色。
木簪髻起黑白相间的枯槁头发,持着常年不离手的老烟杆,此间天地千载主人踩着悠然的步子出现在青烟笼罩的老庙外,望着少女几乎痊愈的身子,不由啧啧称奇。
这位也许在外人看来,颇有几分酸儒气息的老人,也不踏入老庙,只是沿着大门看向大殿内的天尊雕像时,一脸正经,诚心诚意鞠了个躬,旋即蹲在老庙外,背对着老庙与少女。
啧啧之后,老人抽了一口旱烟,倾吐烟雾时,目光又一度晦涩,小镇之中,一些隐秘所在,便是某些在小镇苟活数百数千载的老不死都不一定知晓,比如这座老庙堂。
这是小镇内,连他都监视不到的几处所在之一,其中隐藏秘辛,就是他也不过一知半解。
他不禁真的生出一种心惊肉跳。
这宁家的小丫头,莫不是天荒或小镇几百乃至几千年前的老不死的转世之身?他此前只是猜疑,她乃是大人物转世,却只是一种猜疑,而今,倒是愈发确认了。
结果,在他犹疑的一晃,其中少女之声传来,其音幽然,笑问道:“就这么迫不及待要当我修行路上的引路人?”承他傅峥年三分香火情?
……
第七十节:道远
傅老头的出现,在宁无心意料之中,且早在昨夜,就有了腹稿。
作为小镇千载的主人,老人岂会听不出其中的调侃与玩笑之意?
少女听似玩笑,实则旁敲侧击踏入书肆修行,起先宁无心以为不过是随口之言,可经此一事后,坐下来细细思量了半天,此前很多没有细思琢磨之事,便就了然了。
能得到坐镇小镇千载的主人一句正儿八经的承诺,其中牵扯大约就不简单了。
细细一想,以小镇之神秘,书肆又作为小镇阵眼之一,必然有着寻常人难以知晓的秘辛。
傅老头听完便也笑了,却并不回应,笑意到了最后,逐渐凝重,不禁感慨道,将话题引到了另一件事上,他以极短篇幅讲述了一个镇压了几代天骄的巾帼绝代女修的一生,堪称惊艳,也满是可悲,“老夫这一生几百载,见过太多形形色色的人与事,各路天骄,却没有佩服过几个人,但这位女修,却是叫我很是为之钦佩与动容的一位……”老人神色平静,扼腕着叹了一口气。
只可惜道不同不相为谋,这话,老人只在心中叹了一句,到底没说。
傅老头行事,与这一番话,宁无心岂会不知道他想表达的含义,她也是头一回听到宁老婆子千年前的光辉事迹,诧异动容,皆有,很微妙的一笔,但结果也就那般。
毕竟修行之路上死的人委实太多,宁老婆子不过其中一人,死了,就也没什么大不了了。几百几千年后,有谁还记得这么个人?
但傅老头不接茬,又险些算计了她一把,她宁无心再是好脾气,泥人却也是有三把火的,拨了一下熄灭的炭火,宁无心纵然忍不住冷笑,也知道,此刻,什么选择于她而言最为有利。
她之所以将穗子留下,等的不就是这一刻?嗤笑了一笑后,独眼少女转而询问了三件事。
每一件,都可谓一针见血。
其一昨夜除了傅牟两家外,是不是还另有人插手了;
其二插手之人与她算计她的背后之人又是什么关系;
其三是谁,又为了什么而做了这样一个局?
眼睁睁看着宁老婆子毙命,却又要留下她一介神魂?
傅老头眼中有笑意有无奈,险些要忍不住转头一脸赞赏的夸赞,这小后辈了。
跟明白人说话,从来都舒服些,傅老头也不藏着掖着
第一个回答:有;
第二个回答:大道之敌。
第三个回答:老夫之师,为其孙儿。
但话中,皆点到即止,宁无心问了什么,他便答了什么,多一丝信息,甚至于一个字都没有。
抠门儿,吝啬,宁无心给这老头又添了几笔印象。
“大道之敌吗?”少女闭上眼,掩盖住其中好奇与诧异的涟漪。
但,即便这般,也足够了,只要那人并非是背后布局者的后手,她倒是暂时无所谓,至少短时间内,她不会担心,这位背后布局者的大道之敌会因为某一战之中,以她之信息,扰其心志。
至于宁老婆子之孙,她那位素未谋面的“兄长”,究竟有何能耐引得傅老头之师为其谋划,就暂时不是她能够左右的了。
再说到傅老头之所以如此干脆,不过就是她问的恰恰正好罢了。
否则,断不会接下她这“投石问路”的一笔,这老狐狸算盘打得精着呢。
但是,她宁无心也不傻,睁开眼,抬首看向天井,其外,朝阳之辉被浓雾遮蔽,“老前辈你自己琢磨琢磨吧,放了她,无异于给我自己树立异己,往后会不会有生命危险,姑且不谈,就说我昨夜冒着生命危险适才拿下,更是瞎了一只眼,你说这该怎么算?”话尾忽然翘起笑音。
傅老头“勤俭持家”几百载,是颇有些积蓄,但也经不起一通乱造不是?一条命,一只眼,算来算去,他得破费多少的钱财?可既是师尊之令,他又不得不为之,这可如何是好?
这位坐镇千载的主人顿时就忍不住行那商贾讨价还价之势,没想到少女不为所动,“我去弄瞎你傅家背负薪火的乖孙女,打掉她半条命,然后潇洒离去,你乐意?”
老人眸子蓦然一冷,这一刻,他确确实实察觉到了宁无心散发的杀意,说实话换做谁,谁能乐意呢?结果,只能深深吸一旱烟,默认此事。
至于其师尊吩咐下来的事,他虽然不知内情,但既已办妥,也就无需理会了。
老人没有再继续扯这些事不关己之事,转而切入回到宁家这小女娃的疑问,“修行路上的引路人,我这糟老头子倒是不敢担,只确确实实希望想要你承我傅家三分香火情面,替我照拂我那可怜的小孙女一番……”说白了,就只是一种投资,勉强算是抛砖引玉。
听着老人转眼就扯开话题,宁无心也不追根究底下去,既是不会说,追问又有何意义呢。
老人嘴上虽然说他们二人乃是盟友关系,但宁无心很清楚,不论老人猜疑她乃是某尊大人物的转世之身,还是旁的,愿意给予三分薄面,但也就仅限于此,事实上,她到底不过是没有成长起来的一稚子罢了,若做的过分了,谁也不知道,这位隐藏至深的老人,会有何种选择。
宁无心也能察觉到老人不做掩饰的冷意,显然,傅梨作为身负傅家薪火的传承者,乃是傅老头的逆鳞,触之则怒,动之则杀。
适时避其锋芒,不算丑事。
宁无心也不记得前世,做过多少次,又有多少人被她反杀了。
就驴下坡。
既然重谈几日前的“交易”,宁无心不免也有三分好奇,书肆中隐藏着的秘辛到底有多少分量,竟然能令傅老头拿来作为“照拂”傅梨的报酬?
“那就有劳傅老前辈带路了。”
老庙中盘坐在地的,衣衫褴褛的少女突然站起身来,朝着老庙外走去。
少女跨出门槛之前,老人先一步起身,扬长而去。
庙外青雾弥漫,寂然无声。
等着老人与少女没入浓雾,下一瞬,天外朝阳之光渗入,又一刻,浓雾离散,只老人与少女皆不见了踪影。
……
第七十一节:噩耗
宝通巷有座只在夜间开门的书肆,巴掌大小。
此时为白日,关门闭户的逼仄书肆的角落,盘坐着一个独眼的少女。
从宁无心跟老人回来至今,已经三日了。
在来到书肆那日,宁无心随着老人穿过巴掌大的书肆,带进了后院。
一块比巴掌还要“袖珍”的地方。
院内只有一天井大小。
天井下有口三尺宽的枯井,黝黑一片,看不到底,有方石桌,有几颗苦竹,有个面容清俊的少年,正高举着戒尺,怒目而视,显然对他这位师尊,有怨怼之意。
等老人错开身影,少年见到老人身后独眼的少女时,怒目之势一顿,转为愕然。
宁无心知道,这少年大概就是牟家那位小少爷了。
其后,傅老头也没有与其对话,甚至连正眼都没有给过他门下这个有可能承袭他传承,在不久将来,与他并肩作战的亲传弟子,而是做坐了石墩上,就在宁无心以为,这老狐狸终于要谈及书肆秘辛时,老人却转而谈到了另外的一些事,譬如修行九境,譬如根骨资质,功法等等。
起初时,宁无心以为这老狐狸再打着刺探她来历的目的,听着听着发现不像是。
或者说,不全是。
一方面确实有打着试探她这个大人物“前世”到底修行到了那一个境界,且通过某些事,也能够知道,她到底接触到了哪一个层次,这点,宁无心也是时候才琢磨出来的。
另一方面,倒真是奔着给她,以及牟家少年开悟来的得人引路,向来要承三分香火情面。
说再白一点,算是半个弟子,或者说,算作记名弟子。
继而,又因为讲着讲着,宁无心发现,有不少连她作为曾经的西漠位列前茅的黄泉魔宗的真传弟子,到了化神后期境界都鲜有耳闻,无法证实之事。而傅老头所述秘辛,哪怕是作为一宗真传,也很难接触到,因为有些修行秘辛,就像是被隔断了起来,不到某个层次,不得知晓。
但若是到了某个层次,却也晚了。
就好比市井凡人之言:一座楼能够盖的高度,其实在打基础之时就已经决定了。
其实,从踏入修行开始,很多修士都意识到了这一点,特别是大宗门弟子。
而宁无心在南烟二流宗门时,便也懂得花费精力扎实基础,而不论在南烟,还是踏入崖山剑宗时,她根基其实已经是很不错的,只是,这一切,都不过是相对罢了。
一直到她踏入化神,追查各种秘闻时,方才得悉一星半点真相秘辛。
世人皆知,炼气九层,凝神三境,筑基九道台,却不知若是以天阶道经入道,炼气境极限并非九层,而是十三层,筑基也并非九道台,而是十道台。
且道台,不单仅有三个层次,泥胚,木胎,无暇之上还有完美!
譬如,前世她以重逾七鼎之根骨达到化神境界后,她自问,若给予时间,未必没有踏入灵台,踏入洞天,乃至是入道的可能,但说实话,在她得悉某些秘辛后,就心知肚明,很难了。
她根骨资质与自身潜力的开发,已经固定在某一段大道上了。
想要有所进境,除非是碰到足矣改变命数的大机缘。
究根到底,便是没能在这三境打好“基础”,将自身潜能之火点燃,并循环以生生不息。
只可惜,一切都晚了。
是以,当傅老头侃侃而谈某些修行之事,且一点点补足她以往所知秘辛时,宁无心随意找了块还略带着青苔的青砖,靠着墙坐了下来。
看似不在意的闭眼,其实在讲到某些鲜为人知的秘辛时,她心湖上微微有涟漪荡漾,随着时间流逝这一圈又一圈的涟漪,终于汇聚成一股波澜……
傅老头讲述之中,最为令她侧目的一点,是关于道途前三境的修行方式,其中谈到内容,除了宁无心所知以外,还有另一道秘辛据其所言,若是能够得到一卷天阶道经入道,在这三境若皆能修至“极致”“完美”,皆有一次提升资质的机遇。
也正是听到这里,她心中便是知道傅老头带着一丝刺探之意,却并不那么排斥了,宁无心从来都很“务实”,相比于某些无足轻重之事,她更看重利益,而这些事,就算是天玄五大圣境,都不见得人人都知晓,唯有薪火相传的“亲传之人”方知其故,对她而言,便很不一般了。
其后,随着傅老头愈见深谈,宁无心便知此行不虚。
譬如,传闻之中的天阶道经,并非世人传的那般简单而已,特别是有先贤批的,若非寻到了“正本”,有着大量的批注,有着先人的经验释义,又或者有着前辈一步步引导,其余的,便是得到了孤本,想要真正借此踏入修行之路,无疑是自断其路。
没有先贤释义,很容易曲解道经道义,一段经义之差,甚至是一字之差,就能引起很大不同。不说自取灭亡,却大有可能背道而驰,陷入某种困境。
傅老头,还说了着重另一点。
道法不轻传。
一个是怕传承外泄。
若修行功法外泄,遭仇敌加以研究,破解,那对于一个大家族而言,无异于一场灾难。
另一个是天阶道经经义并不是那么容易推敲的。
若没有先贤释义,长辈引导,自古以来,能推筹解算出来的人太少了。
老人直言,流传在此世间的天阶道经其实并不少,可能够通过此道经修行的人,凤毛麟角,无一不是得到上苍眷顾的天命之子。而真正的“正本”,或有先贤释义的罕见孤本,其实就不多了,且十有**都掌控在一些大族之中,作为传承只用,轻易不外传。
而得到天阶道经传承的修士,也几乎被家族刻下禁制,杜绝了修士搜魂。
听到这里时,宁无心忍不住皱眉,她倒不是没有质疑过傅老头所言,然而,当她反复推敲时,发现,傅老头所说,其实很站得住脚跟,即便一次次质疑,结果,愈发深信不疑。
她心头也愈加沉重。
因为这一切对于她而言,无异于一记惊天噩耗她前世搜罗得到的两本批注有“绝”字的天阶魔道道经,就并非正本,连孤本都不算,只是两卷拓本。
她前世因一步步转修了黄泉道宗传下的地阶道经,若是转修,必然要散去一身修为。
天阶道经不凡,然重修之路艰难,宁无心大限又将至,便只能放弃了,只记下了内容,也略略推算过,只觉得经义深奥,晦涩,到重生后,便想着未来要潜入太白道宗,就根本没想过去推演功法,却没想到出了这样一个岔子。
这意味着,从这一刻开始,宁无心重生以来,自以为早就谋划好的道路
怕是要断了。
……
第七十二节:醒灵
一切又重归原点。
甚至于,宁无心将会陷进一个死胡同中。
到底,有几人在听到,修行前三境若行至极境,能提升根骨资质后,还甘愿走昔日老路?若非蠢到极点的,就是与宁无心现下这般,没有天阶道经“正本”,也没有家族传承之人了。
过程中,傅老头还笑谈过,道:走前三境极境之路,也并非就必须具备“天阶道经”。
说这话的时候,目光毫不遮掩看向宁无心,宁无心彼时淡然望着天井之外,自然察觉到了。
她前世能踏入化神后期,是不比他傅峥年灵台境,也不比他见识谓之真正的渊博,可却不是傻子,功法典籍大多固定了一个人很大程度的一段大道之路,也唯有到了化神境,方才松了些。
想要完全挣脱功法的桎梏,传言也唯入道之境后,方有机会,因唯有到了入道境界,对于“道”之一字,有了初步领悟,才能能够不再桎梏于功法,不再局限于前人之道路,迈出那一步。
当然,这些都是宁无心听闻,真正如何,她不知。
但想在修行前三境挣脱功法桎梏,说白了,几乎就等同于白日做梦。
因行此事,便相当于要修改功法,将一卷秘典,道经,乃至是普通功法,完善至天阶!
此路并非不可行,然涉及“道”之一字,莫说一个前三境的蝼蚁,就是化神,灵台之辈,也只得望洋兴叹,近乎是一条不归路。
成则,一飞冲天直登青云。
败则,前路尽绝。
曾至化神后期又如何,依旧是大道之路上一不起眼的蝼蚁水花,宁无心倒是想过拼一场,结果,不得不退缩了,寥寥几十载,就想踩着前人的肩膀登顶,太痴心妄想。
她底蕴太浅了。
这一刻,宁无心自知转机并不多了,但越是到了关键时刻,修士心性好坏,便愈发明显了。
少女愈发镇定,镇定的令人难以置信,只再谨慎的人,遇到关乎生死,关乎前路之事是,难免有马脚破绽露出,即便一星半点,也被洞若观火的老人捕捉到这位大人物“前世”修为不论,但并没有接触到太高的层次,否则,不至于连这些秘辛都不知晓。
对于这一点马脚,宁无心倒是没有欲盖弥彰去掩饰,那样,破绽只会更加明显罢了。
甚至于,她借着这一星半点的破绽,又从老人口中得到一些秘辛,完全值得。
到了此时,宁无心若还推敲不到傅老头目的,就太傻了。
“老狐狸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她心中嘀咕。
其后,又是一段谈话,而听着这段谈话,高举戒尺的少年原本就有些动容的面孔,更是进一步震惊了,除了得悉秘辛外,他突然就意识到,自己很快,怕是就要有一个师妹了。
此刻,傅峥年就差明明白白直言:我老人家想要收你为徒,可以传你天阶道经这话了。
结果,宁无心面对老人抛出的橄榄枝,却似是睁眼瞎,不为所动,反倒说了一对煞风景的话:她一介肉眼凡胎之人,该处理一些私事了。
谈话终了,傅峥年目视着少女,他岂会不知道若少女真是某一道上的修士转世之身,即便不是某个势力的大人物,却实实在在修行到了某个境界,某种地步,已不是看不看得上他这糟老头子的问题,而是,这样的存在,岂会甘愿屈于人下,给自己绑上一道师门束缚?
老人原本也只是试探,既然不成,也不强求,反倒松了一口气。
此等人物,虽然说,若是培养的当,或许会成为未来的一大助力,但真要跟背后布下那一盘棋局之人对上,他心中其实没有数,是以,可惜的同时,也终于斩断了这一点念想。
待宁无心解决了私事后,院子里高举戒尺的少年不见了,只剩下打着瞌睡的老人。
老人故意支走了少年,大约是要谈及这书肆秘辛了。
收起思绪,放下了烟杆,老人吐着烟,随口问道:“宁家小辈,说一说,除了知道这座小镇乃是一座牢笼,你还知道些什么?”这是在卖关子了。
宁无心整理了一下思绪。
说实话,此刻,她心中很乱,有太多的想法浮现,继而逐步推算可行性,很是没有心思跟这老头子在这谈论,很清楚,傅老头依旧在算计她,想要琢磨透她的来历,但她确实没办法,这是她重生以来,最憋屈无奈的一次,然她更心知肚明,只能承受着,而接下来老头所说,即便有一千句与她无关,可但凡有一句她能用得上,或许就能解除眼下的窘境,是以还是耐下了性子。
这老家伙,抓住了她的弱点,但这老家伙莫不以为,那就真是她的全部了吗?宁无心冷笑,打探她的前世,那我便透露一些,就怕你不敢往深了想。
石桌上备有热茶点心。
少女解决了私事,肚子空空如也,也不矫情,坐在老人对面,吃了两三块点心,呷一口茶,待肚子有了点东西,才转而回应。这小镇,说到底她也不过一知半解,没什么值得隐瞒的。
且很多事,这老狐狸,怕早就看在眼里了。
等她将所知吐露,老人心中的疑点,悬着的一颗心,落下。
知道,这小丫头,前世怕就只是一个运气极好的散修天骄,至少,与天荒没有太大的关系。
至于今世,他隐约知道一些内幕,但也就一些,真正是如何的,其中有何秘辛,牵扯多广,既然两人没有师徒缘分,也就不用再查了,不再多加在意了。
这一次交易后,只要她顺利将傅梨带离小镇,彻底断了那些人的念想,就算完事了。
故而,做到心中有数后,老人再不试探,拿起烟杆唆了一口后,坦然道:“小镇是一座囚牢,可为何能够造就小镇一茬茬的天骄?又引得一些势力不惜花费大代价送后辈子孙前来寻一场造化?很多人只知晓,一切只因为,这小镇拥有一处通天造化的‘灵眼’,而这座灵眼,被称之为,醒灵之地,拥有洗刷灵根资质,提升根骨,乃至是帮助修士觉醒隐藏血脉的力量,正是这醒灵之地时而泄露的一丝造化,造化了这这方天地,这正是四方窥视的其中一个原因。”
说完,老人看向了少女。
……
第七十三节:头绪
宁无心闻言时,拿着点心的手,有一刹那的停顿,一晃便有复归平静了。
老人望着她两手手套上并不一致的破洞,其实心有一丝疑惑,但在少女完全坦然的举动下,这一丝疑惑一点点消散,直至全然无踪。
说实话,这些事若是老人放在最初,宁无心再镇定,也怕真的有几分动容,只在一件又一件秘辛的洗礼后,她本身就似一潭死水的心湖,更加掀不动一丝波澜了。
她其实很清楚,这到底是一份多么大的机缘。
此世间,能够提升根骨资质之机缘,足以驱动任何九成九的修士为之抢破头颅。
她前世就参与过几场,可惜都铩羽而归。
是以,也就不那么动容了。
老人目光掺杂。
独着一只眼的少女却挑着眉,淡然微笑道:“傅老前辈,难不成是散财童子转世?竟打算拿这份大的能令小镇内任何一个家族都要卖一个大面子的机缘,作为报酬,随便就丢给了我?”
宁无心大约能猜到,这其中必然还有另外一些内幕,但她没问,知道这老家伙会主动说出来。
果然,下一刻,老人笑了,“哪能随便就丢给你啊。”
醒灵之地此世间也不多见,十足珍贵,而为了能够延绵下去,不过分消耗这块造化所在,小镇在很早以前,就立下了规矩,每百年,也只流出十个名额,除去镇守此地者外能稳得一个以外,剩余九个,十二家族占据五个,剩下四个,便是送给天荒城内的家族了。
这也正是他老大那媳妇背后之人的一场偌大盘算,为的正是他镇守千年内的十个名额,只是在他接任的不久,就拒绝了,也因此,遭到了算计与打压。
当然,这些事,老人不觉得有吐露的必要。
说罢,老人便悠悠笑道:“这世上从来没有这么便宜的事,你该知道的……”
闻言,少女笑着呷了口茶,示意老人继续。
老人斟酌了片刻,最终开门见山,将这一场会面铺垫了如此之久的目的吐露
百年之后,若她能踏着最强三境之路踏入金丹,则需要替他参与一场赌局,具体老人没讲,只透露,这场赌局不止她一人,便是傅梨,便是方才那高举戒尺的少年都会加入。
宁无心只问了个问题涉及生死否。
老人笑了笑,“富贵险中求,且事后,另有报酬……”
宁无心闻言,笑意不减,目光却有一瞬间的思索,转而就猜到了某些关窍大致与“墨蝉有关”,与她自身变数有关,是以,她再问,“傅老前辈之所以愿意下如此之大的本钱,愿意以礼相待,是因晚辈命数怪异的原因吧?”说是问,其实很笃定了。
开门见山。
正是因为她身上诡异的命数,使得这位老前辈动了“投资”的心思,当然多余的话,她很识相,没有问,到底也还没有资格重点还是需要达到最强三境,踏入金丹境界。
老人笑呵呵了一声,算是默认了,继而又三思斟酌后,说了另一番话。
或者说。
给了宁无心另外的选择。
其一依旧是拜他为师。
但,必须是诚心诚意的,而他也将给予一个师尊该有的帮助。
这大概是老人一场自我的博弈。
其二接受“醒灵之地”的馈赠,同时,可以给她指一条路,一条通往天阶传承的道路,当然了,其中天阶道经的到底还存不存在,他也不清楚了,一切要看她的运气。
这对于一个没有天阶传承的修士而言,很诱惑。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道理,宁无心听的太多了,换做她还是魔道大修士时,即便知道是与虎谋皮,也断是要与这老狐狸掰一掰手腕,只眼下,不行。
宁无心没有当下就拒绝老人,而是抱着惬意姿态,喝茶吃东西,其实心中,却是被老人第二个选择,勾动了一下心思,心中有一道灵光忽然闪现,而嗅觉敏锐的她,恰好抓住了。
这三日的时间,宁无心琢磨那灵光一闪之事,总算有了头绪。
宁无心在傅老头谈及天阶道经时,宁无心之所以对于“拜师”二字,不予回应。
其一是怕了,可以说,世间事世间人,出自以外,她很难再信任任何人,而傅老头就算没有真正的恶意,然到底太多牛鬼蛇神的心思,她又岂会拜此人为师呢?
其二在她从前路断绝的误区中走出来后,心中其实已经有了一番想法,她到底坐拥五百年的记忆,而非老人所谓的“转世重修”,却是又自身的孤傲存在,不可能屈居人下。
是以,在傅老头套她话,而她也同样在获取自己想到的信息。
那一刻,宁无心就已经在反复琢磨记忆中,藏着天阶道经传承的秘地了。
只是这些秘地,到底不多,寥寥几处,且几乎都在天玄,南烟不是没有,却非她而今能闯。
直至老人提到指路,宁无心灵光一闪,脑海中顿时闪烁了不少有可能存在“天阶道经传承”却到了五百年后,都暂时没能有人挖掘出来的信息,这些信息,十有**都是捕风捉影,但宁无心没得选择,三日时间的琢磨,就是打算从这些捕风捉影的秘闻中,挑出最有可能存在之地。
直至前一刻,宁无心终于挑定一处所在。
那大概是她通过多番琢磨,得出的,最具有可能的一处地方了。
这处地方,乃是一上古修士传承之地,约在两百年后,被发现。
届时,将会有一元婴修士强闯这块秘地,最终,似是带出了某件不得了的东西,也获得了某样不得了的传承,可惜,却没多久,就传出这位元婴修士被人追杀的消息。
而在传出这位元婴修士暴毙的前一夕,这处秘地其中存在上古修士传承的消息被人泄露,不单秘地开启方式,一些试炼过程也遭到曝光。
至于是谁,各人心中皆有论数,只人已死,所有人目光又皆盯着秘地,很快就没人关注了。
秘地消息一出,当下,便掀起了一股狂潮。
到底没有几人能够抵挡上古修士传承的诱惑,而在秘地试炼的过程中,那位传出暴毙消息的元婴修士,却突然出现在秘地中,掀起了一场腥风血雨。
最终,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这位元婴修士,突然自爆,将绝大多数深入其中的修士坑杀了,而在一声巨响后,还没来得及踏入秘地的修士,却发现,秘地之门破碎了。
……
第七十四节:送别(加更章)
这件事轰动一时。
到底,涉险其中的不少修士,不说是某些名门大派的弟子,却有个三分来历,牵涉颇广。
不久后,元婴修士设局自爆,毁去秘地的真相被挖了出来。
结果,挖出了一台好戏修真界版潘金莲与西门庆纪事。
而这场戏码存活的最后一个主角,在被查出踪迹后,遭各势迁怒,当场击杀。
因着此秘地打上了“上古修士”名号,宁无心调查时,便多看了一眼,只因当时此秘地入口已被毁去,彻底断了踪迹,便只略略看了一眼大致所在地,与一些环节,便暂时放下了。
要说,宁无心上一世选择设局,终了自爆,念头之初,未必不是此事给予的一丝灵感之缘故。
此时,再牵涉到此事,莫名就有几分诡异的“亲切感”,且宁无心回想其中传闻,通过遗落的蛛丝马迹,愈发觉得,其中必然不算简单特别是当场击杀最后一个主角这事。
有些欲盖弥彰的意思。
彼时这处秘地到底有没有后续,其实谁也不知道了。
毕竟入口已毁。
当然了,宁无心也没将所有希望都寄予在这处秘地,此外,她另外添了两处。
只这另外的两处,相对而言,藏有天阶道经正本传承的可能性要低上不少。
宁无心自然知道,这个选择,相比于接受小镇主人的馈赠要愚蠢太多了。
然有得必有失,有舍必有得,这话,她反复嚼了太久了。
与虎谋皮终究不是长远之计。
这一世,对她而言,没有什么比自由,比能潇洒,能无拘无束追索大道更有吸引力了。
大不了,暂时不修那天阶道经,而今暂时没了墨蝉汲取寿元的后顾之忧,待未来寻至天阶道经,再重修,何尝不可呢?至于潜能的开发,她尽力做到极致,若是不行,她手头上可是有着不少能够改善,增加根骨的灵物消息,上一世,她没有足够资本争夺,铩羽而归。
这一世,就未必了。
陡然间之,她心中一点清明浸透,凝重的心思,顿时就澄净宽畅不少。
大魔修宁无心,怎可为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束手束脚?太不像话了吧?
少女无声讥嘲。
在确认了未来要走的另外一条路后,宁无心无需再费心抉择,与老狐狸斗智斗勇,顿时通体舒泰。此外,离开小镇之事,便要提上议程了。
由于神思紧绷,宁无心整整三日都没有合过眼了,这对于她这个半大孩子而言,无疑并不好受,若非这两日,“茶水”不断,始终有一口气吊着,宁无心这凡胎肉眼之躯早就承受不住了。
前路琢磨通透的一刹那,宁无心没有第一时间去找傅老头,而是靠着书架,沉沉睡了过去。
呼吸声很轻,轻微到,待坐在书肆另一角烦着经卷的少年才发现时,已是一两个时辰后了。
借着打入书肆内的暗淡微光,少年其实已经不是第一次偷看少女了。
如果不注意那凌乱长发略微遮掩住的,翻起血肉的右眼,牟长生必然会赞一句好看至极。
其实就算这副“鬼样子”,这三日之内,少年依旧忍不住一次次地窥视,他暂时说不清道不明那种感觉,而往往一看,就是许久,少则一盏茶,多则三五盏,也往往是被他那位师尊的老烟杆贴着他额头狠狠一敲,他方才惊醒,而今天,似乎有点不一般,少女睡着了。
入夜。
小镇一片烟雨。
小镇西边的青石巷的边缘,一户上书元宅的宅子里,有个温婉妇人同样三天未曾合眼了。
白日时给自家半大的孩子讲述小镇真相,讲述元家,讲述小镇之外,讲述他父亲与姐姐,到了夜里,便顶着微微烛火给即将远行的幼儿缝制衣物,那里有时间,有心思入眠。
而在三日前,妇人便将信息传出去了。
只是等到自家老木门响起重重的敲门声时,温婉的妇人,还是觉得这一刻,来得太快了。
但妇人也丝毫不敢怠慢了院外的人,甚至不等小丫鬟,亲自起身,顶着烟雨开了门。
一个身穿着白色僧袍,不过十四五岁的小沙弥站在门外,道了声施主。
温婉妇人却没有因为沙弥年纪不大而露出一丝一毫看轻的意思,庄重接了句“阿弥陀佛”。
接着,将小沙弥引入了院中,与此同时,小阁楼上突然想起“踏踏”的声音,虎头虎脑的小孩从阁楼上跑下来,当见到小沙弥时,小孩眼里早已没有了属于前那股机灵劲,反倒一片凝重。
三日的时间,本就极为聪慧的小孩,在温婉妇人的教导下,已是不得不接受了某些事实。
比如这世界并不像他想的那么简单,比如九曲巷小瞎子,比如隔壁宁家小药罐子,比如……
最终,七八岁的小孩意识到,他是真的要离开娘亲,离开小镇了。
娘亲说,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很浩瀚,可是,元澄还是比较喜欢这个被娘亲鄙夷为巴掌大小的小镇,只这话他只对傅家小瞎子抱怨过,而小瞎子,不予回应。
他知道身上背着的那块木牌,是宁家小药罐子送的,用他娘亲的话说,很贵重,也许将他卖了,也不一定能换到,他很想当面向她道谢,但小瞎子说,她不方便见自己,不久前还生龙活虎的小孩萎了,没有小大人般的叹气声,只是在傅家长生树下,静静坐了多久。
接着,小孩就见到,自家堪称铁娘子的举人娘亲,那双本就温柔的眼,突然掐出了水。
元澄见此,心中一紧。
小孩虽然有些调皮,却是很疼惜自家娘亲的,故而,心中一阵酸楚后,原本哀伤不以的凝重神色,竟转瞬间不见了,仿佛大梦初醒,揉了揉惺忪睡眼,扯着嘴,唤了声娘亲。
笑得比哭还难看。
最终,小孩离开了,背着个小包袱,在温婉妇人两眼通红的视线中,逐渐消失在烟雨夜幕里,等着那小人彻底没了踪影,温婉妇人眼眶里的泪水,终于如洪水出闸,泄了个彻彻底底。
小孩跟着沙弥走过安阳桥后,意识到走得远了,才转过身。
半大的孩子,望着那幽暗不见底的巷子,终于忍不住在桥头跪了下来,朝着自己院子的方向,使劲磕了三个头,等着抬起头,小孩除了额头一片血迹外,已是泣不成声。
而不远处,也就是安阳二桥,骨瘦如柴的傅家小瞎子靠着石桥而坐,握着的拳头悬在烟雨之中,等着元家小孩哭着站起,转身离开的一瞬,摊开了干净的小手。
绑着着粗糙绳子的铃铛忽然掉落,“叮铃”之声传出,踏入东来街的小孩听到此声,脚步一顿,突然就放声大嚎,此时,他脚步很重很慢,但始终没有转头,跟着面露古怪笑意的小沙弥,消失在烟雨中。
小孩知道。
这一别,再见,怕就是很多很多年后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