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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清骨     女修重生指南txt下载     女修重生指南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五节:醒转

    另一道血路尽头

    东厢。

    一滩血泊被拖拽成了一地,混着药臭味,古怪至极,木门敞开,却仍是弥久不散。

    宁无心从一个隐蔽的角落里取出包裹,放在书桌上,包裹中除了放着银针木匣子外,还有一把她暂时没动过的匕首【祭魂】,以及傅梨交给她的瓷瓶。

    当然,这一刻开始,这个包裹又添了几件物什陆青山跟刘重台的储物戒,以及她从宝通巷捡来的一把匕首,自然还有刘重台的,最后,是四块巴掌大小,普通粗陋到了极点的木牌子。

    这些东西放在前世大魔头宁无心眼中,除了四块木牌,匕首【祭魂】有价值外,剩下的就是一堆破烂货,然而,对于眼下身无分文的她而言,是她这一世的第一桶金。

    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价值的。

    将这些东西收进布袋,接着背到了身上。

    至于那面【铜镜】,她并没收起来,揣在了怀里,看到这面【铜镜】,她不免想起宁老婆子在寻找这件受宁老婆子控制的法宝同时,宁无心也因此之故,又一次推演着即将拉开帷幕的最终杀局,她到底是极谨慎的一个人,不希望今夜布局,有一丝疏漏的地方。

    狮子搏兔亦需用尽全力

    何况是一场蛇鹰之争呢!?

    还是苍鹰与幼蛇。

    同时,她也在斟酌极其关键的几点。

    比如宁老婆子这些天动用修为,掌控这面【铜镜】遭到小镇阵法反噬该到了何种程度?而傅老头所谓的“一定程度上的忽视”,这个程度,又是指的哪一个程度呢?再比如,作为小镇千载的主人,拿捏着小镇的规矩,对于宁老婆子出手,这规矩里,又将容忍到哪一个程度?

    最后,便是宁老婆子对陆青山有几分看重,会做到哪一步了。

    毕竟,陆青山并未真死,小镇有小镇的规矩,修士死在小镇后,神魂三日不散,一则可以带离小镇,寻求他法,二则可以求来一截长生木心,将神魂养护期中,寻合适肉身还可夺舍这就是她的机会了。

    常言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此中一丝一毫,都值得她一次又一次反复地推敲,不厌其烦,为的,是找出更合适的方案。

    这都是今夜胜负,或者说,生死杀局的关键!

    就在此时,幽暗天穹忽然闪现一道雷光,继而“咔嚓”一声,轰鸣入耳。

    天雨将至。

    直至此时,宁无心才动了。

    稚嫩面庞上流露着淡淡的笑意,以及一丝不为人知的亢奋。

    很隐晦。

    魔修本性暴露无遗。

    ……

    青石巷最南边,有马蹄声响,随即是阵阵狗吠。

    刚一离开宁家院子,手中的铜镜便遭了殃,当天空又是一阵雷鸣,铜镜竟忽然皲裂,其中灵光,在一刹那见寂灭,继而在最短的时间内,化为了一块废物小镇道法禁绝,没了宁家院子的掩护,其上涌动的力量,超过了某种规矩的限度,便引来了小镇规则的抹杀。

    见到这一幕,阿绫神色疑惑,不明所以,宁无心自然不会告诉她其中原因与深意。

    揣着已没了用的铜镜翻身上了马车,打开一页车窗,将铜镜丢了进去,旋即递给了阿绫一只手。

    “还不上来?”声音淡淡的,眸子里噙着和善的笑意,让人听不出,也看不出任何心思。

    压力果真是一剂妙用无穷的良药。

    如果不是五百年的阅历与城府,如果不是手上墨蝉传来继续的滚烫,宁无心也许便默认,阿绫虽别有心思,却已是种下了畏惧的种子,无需再分心注意了。

    她似乎小觑了杂草的适应生存与成长的能力,命虽贱,却也硬,更有着无限的可能性。

    正所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宁无心对阿绫的评价不免又上升了一小段台阶。

    可惜的是。

    有些东西,注定不是一时半会就能融会贯通的,有一些东西,叫做过犹不及,阿绫又恰恰正好,踩在了这道横沟上,不可避免就造成了眼下的局面她极力表现出一副逆来顺受的委屈模样,不论是眼神,还是肢体动作,可是她不知道,有句话叫做,画龙画虎难画骨,这副拙劣的姿态,如同跳梁小丑,终究难登大雅之堂。

    她承认,阿绫有着极高的适应能力,悟性尚可,然而短板也很明显就算在一夜之间顿悟,心性心机城府都健步飞跃,然而,眼界到底不高,又从始至终都不曾有人用心教导过的粗陋少女,有太多不懂得道理了。

    起初,粗陋少女表现的镇定,甚至不愿意轻易靠近宁无心,令她升起了第一抹的疑惑,继而她身上那一身尚未来得及换去的衣裙上,那早就干涸的血迹,便越发的明显了。

    漏洞百出。

    上马车前,宁无心指尖与阿绫手掌有过接触,不动声色,粗陋少女肌肤偏黑,到看不出太大变化,温度却滚烫如同火炉,且,在接触的一刹那,不只是宁无心手心的墨蝉又激起一阵滚烫,阿绫脸上,那本风平浪静的暗红色胎记,忽然再次异动,暗红似火,仿佛真凰涅之兆。

    也许是宁无心指尖太过冰冷,阿绫意识到不妥,忽然抽回了手掌,抓住了车轸一把上了马车,只宁无心的神色太过自然,且那一瞬间的接触也太过短暂,少女也就没起疑心。

    但是,为了掩饰身上还没有退去迹象的炽热滚烫,阿绫不得不憋着一股气,进了车厢,在体内血脉又一次醒转后,她就意识到要将此事隐藏起来,这极有可能是她能否活下去的关键。

    转身的一瞬,她自不可能看到芝兰玉树的少女嘴角勾勒的一抹笑意,淡的令人惊悚。

    宁无心会驾马车这一件事,让阿绫吃了一惊,可想到此前发生的诸多事,便也淡定了。

    只眼神中,满是怪异。

    青石巷到东来街这一段路,并不长,走路也就一刻钟,然马车竟比走路都要慢。

    这大概是九曲巷粗陋少女第一次坐马车,若非车厢里的血腥味浓重的令人欲呕,若非那两具尸首,就算是有些颠簸,也大可以忍耐下来,而今却嗅着那时刻弥漫的血腥气息,脑海闪烁的画面一点点被那血淋淋的尸首占据,只短短一截路,却愣是将佯装出来的耐性一点点磨没了。

    阿绫尽量靠着车窗,浑身紧绷,勉勉强强才扛下血脉醒转所带来的负面影响。

    好景不长。

    就在马车上桥之时,忽然一颠,阿绫整个人被这一颠,身体顿时就靠近陆青山了尸体,至此,她血液中的滚烫,仿佛在一瞬间上升到了极点,仿佛有一股火在胸中燃烧,就连脸上的胎记,也似是要烧起来!

    直到她避远了一些,如鲠在喉的火焰,才顿时一熄,然而车厢狭窄逼仄,远又能算多远?当摄取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到达了某一个临界点时,她体内滚烫的血液,顿时如热油遇水般,一触即炸!

    ……

第四十六节:绝路

    阿绫登时如临大敌。

    然莫说是九曲巷的粗陋少女了,便是一代魔头宁无心,对于血脉传承之事,也仅是一知半解。

    知晓的,莫过于可通过刺激神魂,以达到血脉觉醒的目的。

    其中最为显著的,大概是恐惧与怨恨了,阿绫便是由此觉醒。

    另一点是在小镇内,血脉天赋不会完全受到阵法的压制。

    血脉传承靠的是薪火相传,至于觉醒之后会迎来何种变故,又该如何应对,都是隐秘。

    马车出了东来街,突然停下来,不知道情况的阿绫险些撞到了车门板上,眼看着马车停下来,少女心生不安,只得尽量克制住情绪。

    推开车门。

    “怎么停下来了?不是抓紧时间离开镇子!?”

    阿绫能察觉到身体发生的改变,知晓血液沸腾对她而言,是好非坏,然此间折磨仍令她着急上火,她已经很尽力在克制,然而,语气仍有明显的质问意味。

    在她的潜意识与认知里,宁无心应该是带着她一起离开小镇,躲避宁老婆子。

    这些天来,宁老婆子师徒,宁无心都有意无意提起过小镇之外的天地,粗陋少女通过只言片语,将截取到的信息东拼西凑,看似有了一番认知,但实际上,阿绫所知十分片面,更不清楚,外面的天地,究竟是是何景象。

    其次。

    她没有意识到。

    若宁无心要离开小镇,岂会带她?

    又岂会带上这两具尸体?

    更没有意识到。

    宁老婆子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存在。

    天底下,哪里有白食的午餐?以及平白无故的好与坏?

    天色暗沉如墨,夏日大雨将至,暴风骤雨前,山风极小,黑夜死寂而闷热。

    故而,就算车窗敞开,也难有大风驱散车内的浓郁血腥,如今车门一开,阿绫半个身子踏出车厢,总算能喘一口干净的空气。呼吸之间,体内滚烫的血液似乎有一丝轻减。

    还没等她意识到自己到底在说什么,便见一双眸子似笑非笑的看向了自己。

    阿绫骤然清醒,眼睛狂眨几下,其中忌惮之意猛然间涌动。

    就在她以为,宁无心会趁机为难她之时,芝兰玉树般的少女,放下鞭子,就听到宁无心很是随意道:“我跟你提过,你霍家真凰涅血脉一事,你大概还没意识到,它意味着什么……”她没回答阿绫的问题,反而直指阿绫自身。

    幽幽笑着的一双眸子直视她。

    言明弊端。

    此前宁无心就将自己的猜测告知过她,她之所以降生在这世上,最大的原因便是这涅真凰血脉。具体作用,她不清楚,眼下阿绫却只需知晓两点其一,离开小镇,未必就安全;其二,若没有人护持,她这血脉就算是在小镇,多半也是祸非福。

    她拖到了如今才说,可想而知,陆青山师徒决计不会透露分毫。

    九曲巷的粗陋少女,幼年苟延残喘,遭到排挤,养成了少女很古怪的性格,其实活到现在,并没有真相信过谁,但同样古怪的是,她分明知道宁无心在算计她,但宁无心的话,一字一句,阿绫却很少怀疑。

    特别是关乎到了性命的言辞。

    她心中就莫名有种直觉

    不可不信!

    是以,话一落下,阿绫脖子就像是被人掐住,每一下的呼吸,都极为艰难。

    也就是说,此刻,阿绫能够依靠的,唯有宁无心!

    有种城府,叫阳谋。

    显然阿绫并不知道。

    宁无心能够从那双已经泄露了太多情绪的眼睛里察觉,自己目的已经达到了。

    然而,她并不满足于此。

    有些人,你若不帮她一把,将她推上绝路,她就不知道,自己其实已无路可走!

    人总有心存侥幸的劣根性。

    若不如此,阿绫怕是会以为,老天总能偏爱她一回。

    可惜,有些人,注定没这个命。

    看着怔神的粗陋少女,十分干脆的告诉她:

    “你可以质疑我所言,但这几年的相处,你很该清楚,你在你父亲眼中,到底有几分价值,血脉觉醒前是如何,觉醒后又是如何你的存在,不过是你那哥哥的垫脚石罢了。”

    声音满是悲悯,然而,夜色下,阿绫却没有在那双幽幽的眸子中看到一丝怜悯的情感,或者说,连一丝波动都不曾有过。有的,只是漠视生命的淡然仿佛刻在骨子里一般。

    粗陋少女如履薄冰。

    在九曲巷最底层泥潭里爬起来的阿绫,隐约清楚宁无心说这番话的不良,却更清楚眼下该如何抉择,只依旧有些不甘心,直视宁无心,怒不可遏,“他们想利用我,你,难道就没想过杀我!?”

    她情绪并不稳定,声音在颤抖,呼吸中都充满了不甘。

    阿绫并不蠢,闲暇时,她曾到小镇学塾偷听,听过这样一段话。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她此时,就像是宁无心雕琢的弓箭,和驯养的走狗!说一千道一万,无非还是在利用她!

    是以才不鸣不平!

    宁无心默不作声,其实在她看来,阿绫根本就没有资格讨价还价,但是为了今夜的布局能够达到没有疏漏的程度,她脸上忽然就带了一丝笑意,勾着唇角道:“我杀不杀你,不取决于我的心情好坏,而是取决于你能带来多大的价值了。”

    漫不经心的嗓音,却意有所指。

    阿绫体内似沸腾的血液,似有一瞬间的停滞,继而,一股酷寒打从心底里滋生,看向宁无心的目光,就如同看见了一头利爪狰狞的魔鬼,至此时,她才恍惚记起,眼前的人,只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半大孩子!

    结果,第一个念头不是心存侥幸,有了活下去的机会,而是险些失声你怎么可能是宁幽!?

    这个一直压在她内心深处的问题,终于抑制不住,自己蹦了出来。

    一时间冰火两重天。

    阿绫心中所思何事,所想何计,宁无心并不关心,不是她看不起,而是阿绫的眼界,限制了她的城府,不论做到那一点,在他们这些司空见惯了阴谋诡计的人看来,就似跳梁小丑。

    从头到尾,宁无心都不曾提及阿绫血脉醒转一事。

    也没有说过一句,关于她那位“祖母”宁老婆子,没有告诉阿绫,在小镇内,若是与之厮杀,即便是合几人之力,也未必有胜算,一个照面,宁老婆子便能将她撕成两半。

    ……

第四十七节:苗头

    宁无心不是个良善之辈,做事向来不留余地,一旦出手,多半置人于死地,甚少有例外。

    今日一役,很关键,不由得她不慎重琢磨,每一条线往上走会是如何,之后走势又将会发生怎样的变化,一步三算,不说都能丝毫不差,至少不能出错了。故而她没有将话说全了,说满了,就是打算给阿绫一点缓和的余地,才好充分利用她的剩余价值。

    否则,一旦将所有事态都挑明,她倒是不在意,这个自以为从九曲巷泥潭里探出一头,觉得人生有了一丝半缕希望的粗陋少女是否承受得住,只怕她坏了事罢了。

    谁会愿意走一条几乎是必死的道路呢?

    她忽然笑了。

    粗略算了一下时间,此刻距离丑时,还剩两刻钟的时间,也不管阿绫面上还满是无望,满是失神,一手抓着缰绳,一手甩鞭子,“啪”,打着盹的马匹顿时惊醒,嘶鸣一声,继而启程。

    马车又行至三四里,远远便走来一道黑影,见到黑影的一瞬间,阿绫顿时惊醒,直到靠近,看清了黑影的真实面目,十三四岁的少女顿时瞪大了一双眼,满脸的震惊。

    她终于意识到了某件事情的始末!

    一股发自灵魂深处的颤抖蔓延。

    一张普通却透着一丝艳冶的脸逐渐色变。

    就在阿绫即将发出某种撕心裂肺的怨毒时,宁无心从包袱里取出了一把匕首,电光火石之间,匕首轻抵在少女的咽喉处,而后充满了笑意的蛊惑,传入她耳中。

    “恨吗?呵呵,大概是恨得咬牙切齿,恨不能吃肉喝血吧?别犹豫,但凡有一丝血气,但凡有一丝想头,你就杀了他,只要你有这个本事……又或者,杀了我?”只要你有这个本事。

    阿绫脑子已经完全混乱了。

    一双眼珠子忽然就夹杂起一层血丝,甚至于她已是一嘴的鲜血,滚烫而腥咸,恨不得当场杀了这两人,一解心头怨恨,她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距离疯掉,大抵只差那临门的一脚。

    所幸。

    粗陋少女自小就看惯了脸色,心性本就比一般人要坚韧个三五分,再加上这一个月以来的经历,终究让她心性意志有了长足的成长。

    就像是一件泥胚经过了一次次打磨与烧制,焕然新生,纵是只是最粗陋不过的瓷器,却再不是从前小打小闹的一场风雨,就能击溃。

    又几个呼吸,在她极力挣扎下,总算克制住脑海中的杀意与混乱她没有察觉到宁无心对她有一丝丝的杀意,然而,咽喉间抵着的匕首的冰寒,叫她无法忽视!

    毫不怀疑,但凡她有一星半点过激的举动,下一刻,马车里又将多上一具尸首。

    她好恨!

    恨自己的弱小,恨老天的不公,恨这些人一而再再而三的算计,恨自己曾经心生的情愫!

    太可笑了。

    宁无心没有再说话,但那双眼眸中表露的意思很清楚。

    不要自取灭亡!

    阿绫自然不懂这一句话,但不妨碍她领悟这样一层“寒意”。

    等阿绫逐渐克制住内心的惊涛骇浪,下一刻,山林脚下老庙门口,一只碧眼闪烁的黑猫,与瘦弱如同火柴的小孩的出现,令她心中的波澜为之一滞,所有的注意力,准时易转。

    下一刻,少女忽就头皮发麻。

    真凰涅血脉的醒转,短短半日,阿绫整个人发生了她自认为妙不可言的改变,不仅耳聪目明了,对于某些以往不见得能够明白的问题,也突然就能明白个一二分,对于危险的预测更是近乎如直觉,所以,到了这一刻,见到小孩的一瞬间,她心头,顿时又滋生另一种古怪的念头。

    大敌当前!

    她并不知道这个九曲巷最可怜之人,怎会令她升起这样的念头太不可思议了。

    阿绫突然就想到了许久以前的那一个早晨,就是打翻了这小瞎子水桶的那一次,也许,是在那时候,就升起了某种苗头。

    宁无心不比这些得天独厚的人,而今尚未踏入道途,视觉只能够目视近前。

    夜色下,她看不太清傅梨神情,然而阿绫就在身前,微微一怔,以及那双血丝还未散尽的眼眸中显露的情绪,却看得再分明不过。

    曾经的西漠大魔修宁无心,勉强能算得上是见多识广,眉间忽然一动,似是想起了什么,忽然就不愿意打破这一刻的“宁静”,反倒饶有兴致的盯着这一大一小,笑得怪异。

    她突然记起了前世五百年的最初,还是宁幽的时候,在前往应洲世俗百草门的那一段时日,名叫霍绫的九曲巷少女睡梦中的呓语一段跟九曲巷黄家死去的老二有关,另一段则是她早些年生活在九曲巷的琐碎,其中便夹杂着一件令阿绫既得意,却又觉得憋屈的往事。

    一句“她凭什么比我活的强大”。

    一个令她始终都膈应的“小人物”。

    这件往事,放在以前不值一提,可如今,便叫人觉得有意思极了。

    前世踏入了化神之境后,宁无心不止一次从好友元烟罗口中听闻“大道之争”一事。

    可惜,至死,也就勉强碰上了一个背后布局者。

    说是大道之争,实际上,在别人眼里,她最多不过就是块垫脚石罢了。

    却没有想到,重生后,竟在小镇这犄角旯旮的囚笼里,见到了这一幕九曲巷两个老家族的半大孩子,竟然产生了某种不可思议的联系。

    隐隐有道途之争的苗头。

    也许她们两人生来就注定了是敌人。

    如果阿绫没有觉醒血脉也就算了,一如前世,各自有各自的路,然这一世,血脉的觉醒,使得大概天与地不相逢,风牛马不相及的两个人,又重新圈在了一块。

    傅氏与霍氏的传承之争;

    重瞳与真凰涅血脉之争;

    九曲巷某个早晨的的抬水之争。

    就好比如囚牢里初生的虎豹之子

    终究有一场生死之争!

    ……

第四十八节:悬殊

    这所谓的“道途之争”眼下才初现了一星半点的苗头。

    至于这场争斗,究竟能走到哪一步,犹未可知。

    不提阿绫能否活着渡过这一关,就算她活下来了,未来能走多长远,又是一道如天堑的路了。

    而所谓道途之争,有大有小,有可为有可不为。

    譬如小至一场意气之争,中至能够左右生死的机缘之争,大到一脉一界道统之争,都算,亦都是。

    然而,有时候,就是最小的一场意气之争,都关乎着道心的圆缺,关乎着个人生死,是以,这种争途上的大多时候,多是以一方败亡收场。

    这种败与亡,有时候指的是身死,有的时候指的是心死,道心死。

    眼前的一大一小作为大道之敌,看似对傅梨不公平,然世上和曾有真正的公平呢?

    再者,有时,年纪并不代表实力。

    傅梨看似年幼,看似弱小,但她重瞳天生天赐,根骨悟性意志又皆是顶尖,数年时间,这头幼虎对与生俱来的天赋之领悟,早就达到了某种不可思议的高度。

    阿绫呢,根骨重量即便不错,意志也一天天在增长,然悟性不过尔尔,起步又晚了十余年,觉醒的稀薄血脉,很难抗衡,也就是说,这头豹子看着健壮,实则先天不足。

    前世被陆青山师徒彻底遗弃在世俗百草门,也正说明了她没有太高价值。

    也许在阿绫眼中,这场意气之争关乎生死存亡,但在傅梨眼中,她甚至不屑于与这一块垫脚石计较。

    说句令九成九修士都要为之愤慨的话,傅梨天生就站在了半山腰山,她前路上的一切磨难不过是垫脚石,她终有抵达山巅的那一天,而她真正的敌人,早就注定是山巅另一端的存在。

    至于阿绫。

    也许看着就要走到半山腰,可也许一辈子都跨不过那一毫厘的屏障。

    正所谓,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她不知此间差别,既是可怜,和又何尝不是一件幸事呢?

    宁无心收回了匕首,已经不需要了。

    一时间。

    阿绫似都忘记了方才升起的恨意,神情忽然就凝重起来,某种诡异的念头又一次出现一旦有机会,就将这小瞎子彻底捻杀在泥潭里,决不能让她有越过自己的机会!

    她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傅梨身上,而这一刻,那明晃晃的杀心莫说是嗅觉敏锐的宁无心了,就是瞎子,也能察觉到。高大少年见此不为所动,远处的碧眼黑猫则目露不屑。

    夜色下,骨瘦如柴,则闭着眼的小孩,似是不知,脑袋一动,突然抬起头,刹那间天边一道巨大的电弧划破天穹,继而巨大的雷鸣声响彻天地云霄。

    这时,天穹上的乌云似乎动了,山间沉闷的热流也仿佛动了天雨欲来。

    其实不只是阿绫,高大少年跟傅梨进一个时辰前就已碰面,或者说,不止如此,在九曲巷的这几年里,这位黄家的少年,不止一次注意过傅家的小瞎子。

    作为黄家这一代的当家人,他自小受到的教育就与两个弟弟有别,因此了解一些小镇上的,只言片语的内幕。

    他黄家那位老祖宗还吊着最后一口气,苟延残喘很多年了,这个很多年,就连他死去的祖父都说不清楚了,只说是他祖父的祖父那一辈就已经存在了。而这位老祖宗,偶尔能在某些特殊的时间节点,行一些梁上君子之事,也算清楚一星半点傅家的事,曾一脸遗憾一脸嫌弃的看着他,示意若未来有机会,最好能将这瘦的跟豆芽似的丫头娶回家,说不定能叫他们这一支脉起死回生。

    自他记事以来,家里那位老祖宗便一直是有些疯癫的,但那一次,他能够察觉到老祖宗的认真。可惜,不是他嫌弃傅梨是个瞎子,而是各人都有各自的劫数,他们天生就不是一路人。

    他没将这些话当一回事,却并非不将这小瞎子放在眼里,由于老祖宗的欲言又止,他反倒时常会注意到傅梨,逐渐认识到这个表面上认人揉搓的小瞎子,其实骨子里有一种令人为之震撼的坚韧意志。

    她仿佛是天生就知道某些事情,是以,别人对她再恶,她也从未有过一次讨饶,骨子里似有一股韧劲支撑着她,宁折不弯,说的更妖孽一些她在一点点学着不在意这些“恶”。

    也正是因此,那些不懂事的孩子,就更是加倍地欺负她。

    宝通巷抬水那一次,他其实就在不远处,也有暗中出手,否则,这小丫头跟元家那小孩,根本撑不到牟家那个趾高气昂的小少爷的到来。

    那一次闹剧险些打死人,元家的小孩被打的一次次爬不起来,死死护住她,她从头至尾都咬着牙承受着,半声不吭,也正是从那一天,他对这个小瞎子彻底有了另一种认知也许,并非是她不反抗,相反她时时刻刻都在反抗着,只是对象并非是那些无知的市井孩童。

    是老天爷!是命运!

    反过来说,她所经受的一切,对她而言,都只是一次次不值得她为之在意的小磨难!

    也是那一次以后,他逐渐减少了对傅家小瞎子的注视,一个是清楚,这个瘦弱可怜的小孩,无需任何人同情,其二他总算明白了祖父那番话,不是空穴来风,是真有一番来历。

    他没有见到阿绫与傅梨碰撞那一次,故而,眼前这一幕,令他有些疑惑,他还没来得及知道“大道之争”一词,但不妨碍他从中看出了某些猫腻,当然,高大少年目光一直也不曾因此而离开宁无心,余光时刻关注,到底,这个诡谲怪诞的少女,才是今夜的主角。

    少女揣着他能否与青石巷范家撇清干系的筹码!如果能以另外的方式还了范家的恩情,他绝不愿意入赘,不想这一世都桎梏在这小镇的一隅,同他祖父一般,为了这一支脉的传承直至老死!

    漆黑一片的山野老庙前,气氛诡异无比,直至这种诡异气氛到了某一个临界点时,被其余三人为之忌惮的宁家少女,突然跳下了马车。

    沉寂在自我意识世界中的阿绫顿时惊醒,她内心首先是惊涛骇浪为自己刚才荒诞的念头;其次被波澜打散的怨恨,又一次被点燃她到底是已经生了杀念,若不杀,她没办法跨过心中“自尊心”那一道槛。

    当然,这时候的她已经没有了方才的冲动,只恨意不改,甚至大有增加的趋势,她心中是有不满和不忿的,可还没等她开口,就听宁无心淡淡道:“世上难事太多了,其中一件,叫做悬崖勒马,今日,你做到了一半,而我,也做到了一半,也许如今论‘快’,我不如你,但你也切记一点,论杀人,你,不如我”

    剩下的话,她没有继续说,而是转眼就看向了风云卷动的天穹。

    黑夜中,少女侧着一张脸,笑眯眯的,似人畜无害。

    阿绫却因方才那一番话顿住了。

    宁无心嗓音似有淡淡笑意,说的轻描淡写,就像蜻蜓点水,掀动一丝涟漪,可细细一品,那一缕涟漪竟然逐渐在她心湖中掀起波澜,最终卷起惊涛骇浪!!

    她顿时就意会到了某种直面生死的寒意!

    ……

第四十九节:万念

    就在前一刻,宝通巷牟家发生了一场无法避免的干戈,在道法禁绝的小镇里,这样的干戈,怕是有千余年没有发生过了。

    哪怕过程中,不论是牟家那位老名宿,还是宁家那一位,都只出了一招。但那一招所招来的后果,小镇内,自认能担下来的老家伙,也没几个。

    沉眠长久的大阵瞬息运转,一记如雷劫般的惩戒直接落在两人身上,表面上劈了个皮开肉绽,实则已是伤筋动骨,而这“骨”,是为根骨之骨!

    这一场干戈波及很广,却迅速就被掩盖下来,除去那些苟延残喘的老家伙外,也只惊动了牟家大小。

    等着宁家名宿被大阵逐出牟家祖宅,这小院落的阵法结界撤去,牟家一干人等才如鱼贯而入,皆担忧自家这擎天柱一般的老人有个三长两短,可最终,那位那已经浑身血迹的牟家老祖却艰难地摆手,示意他这些后辈子孙离去,只留下了外人眼中的牟家小少爷,牟长生。

    瘦高的少年跪在亭子外,看着那已然出气大于进气的干瘦嶙峋的老人,心中的怒气顿时有些有外泄,难以自持,十四五岁的少年,知道不少隐秘,却到底也只是个半大的孩子罢了。

    “老祖宗……”少年刚欲开口,老人却抬首示意他莫说。

    他而今不比往昔,已经没办法镇住其余家族的窥视,有些事家族秘事,断不可传出去了。

    老人捏碎了手中一截短香,深吸一口气,袅袅的烟雾飘荡,一点点钻入老人鼻中,奄奄一息之态,方才淡去,整个人也似有了一缕生机。

    回光返照。

    高瘦少年死死捏着的拳头抑制不住在颤抖着,突然就无比厌恶这鬼地方。

    可转眼,他就发现,老祖宗那越发浑浊的目中,有一丝叫人看不懂的惋惜与一道叫人耐人寻味的得逞。

    他整个人非但没有半丝死期将至的恐慌,反倒有种从他懂事以来都不曾见过的平静。就像是压在肩膀上的巨山,忽然就卸下了,无比轻松。

    子时七刻,宁老婆子被逐出牟家祖宅,头发花白的老妪同样一身鲜血,身上某件高阶法宝的护身符也被毁了个彻底。

    她到底没算到,曾经也是意气风发的牟家老名宿,竟走到了这一步,仅剩最后一口气撑着。

    如果不是她眼疾手快,收拢回部分力量,老家伙怕是要血溅当场。

    倒不是她不忍。

    只是,那老家伙若死了,自己这把老骨头怕是很难活着走出这座囚笼了。

    一场干戈落幕后,老妪心中已有了定论。

    在这一方囚牢内,能叫宝通巷牟家这老家伙低头之人,屈指可数首先是镇守这一方囚牢千载的主人,其次便是那古怪酒肆的老板,最后,便是县衙的监察使一脉了。

    她首先就排除酒肆主人,那一位行踪常年不定,也唯有每一甲子,小镇鬼门大开之际方才现身,传闻这种现象,已维持了近万年,如今距离中元节还有两个月,断不会是她。

    其次,她排除了此地主人。

    就算坐拥大阵阵眼,自小镇内,近乎无敌,然傅家那位新晋名宿,兢兢战战几十年,为保住这层身份,从未有半分逾越举动,就连数年前傅家发生的几起关乎傅家血脉传承的事情,这一位,都可袖手旁观,任由那江氏踩在自己脊梁骨上行事,不吭一声半句,最是谨小慎微。

    要知道,他曾辉煌一时的傅氏,可就剩下他们这小猫三两只了,少一人就少一分能传递薪火的血脉,那可是莫大的损失,可见其隐忍的功夫。

    就算这位能算得上一句“善于隐忍”,也约莫在筹谋某件惊世骇俗的大事,她却始终无法将其与宁幽联系在一块她不信那小辈有这胆子。

    老妪的目光其实从一开始,就猜定了县衙监察使一脉。

    其一时疫的突如其来。

    说白了,这一系在小镇内监守自盗的事做的还少吗!?

    特别是傅家小辈坐镇的这几十年。

    频频出手。

    其二她宁家嫡系与监察使这一脉之间,斩不断的“矛盾”持续了太多年了,年限之长,年年增添,已经到他们都已经快要忘记是因何而结怨了。

    她不是嫡系,却始终撇不清这层关系,只她也是没想到,安静了五六年的时间,到离开之际时,这一脉系的人才动手!

    “咳”幽深古巷之中,响起老妪咳嗽的声音,伴着点点滴滴的血液,分外诡异。

    宁老婆子自以为已经猜测到了关节,就再没有了多余的心思去揣摩,其中隐藏的真与假,或许是临近大限,她锤炼了几千年的耐心,在今日,竟会不时掀起一丝半缕的波澜。

    想着被封印在那一座遗迹中的孙儿,再想着倒在血泊中的爱徒陆青山,爱女临死前的苦苦哀求……老妪终于又一次动了杀心,距离上一次,已经是几十年前了。

    这一刻,老妪心中,原本“亲眼看着孙儿脱离险境”的心思逐步转化成了,“必定要顺利将宁幽与陆青山送出小镇”,甚至于,她已经不奢望能活着离开了。

    或者说,有人并不想她活着离开。

    先是牟家那老家伙算计,一旦她坏了小镇的规矩杀了人,就算是失手,就算傅家那小辈愿意看在宁家的份上网开一面,也不免会被逐出小镇,真如此,她与死有何分别!

    走了三四步后,老妪忽然停顿了一下,重重一声冷哼,如同老钟震响。

    她不禁佩服,牟家那老家伙也不愧是当年得到她认可,一起并肩作战过的老人,一计不成,便又另外动了手脚此间天地,她到底是客非主,又是在牟家祖宅,她不可避免遭到了蒙蔽,到现下,适才意识到了不对劲,推演再三,也猜到自己的“心态”出了问题了。

    她起初以为,此事还扯不到“道心”之上,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无伤大雅,放在小镇外,抬手即破。只可惜,一切不过是自以为是。

    在小镇内,老妪受到的限制极多。

    何况,这十日时间,她触犯了太多的规则,那件秘宝更是生了裂痕,再加上今夜这一场干戈招来的祸患,不只是那件秘宝的裂痕从一道增加到了两道,她自身也快扛不住了!

    最为明显之处便是对于“天机”推演的愈发模糊,甚至已经糟糕到了无法预知自我生死大限的地步,也许下一刻,她这老骨头就会暴毙当场也说不定。

    ……

第五十节:俱灰

    老妪浑浊的眸子里,杀意突然凝聚,近乎实质。

    到这一刻,见怪了阴谋诡计的老妪终于意识到自己心态究竟坏在了何处。

    牟家那老家伙,竟然以仅剩的寿数为代价,在她道心上埋下了一道名为【万念俱灰】的种子!

    如不是时间不多,她极有可能拼着粉身碎骨,灰飞烟灭的下场,转身回牟家,当着那老家伙的面将他一家老小生生打杀了!

    怪不得,怪不得。

    她一个活了几千年的老不死,道心早就坚若磐石,连千余年前那一场祸事,都没能动摇她的她道心,越是到了关键时刻,愈是该从容镇定才是。

    眼下却满心浮躁,杀意大盛

    一心求死!

    老家伙依旧狠。

    一如当年。

    结果,这位曾经在天荒禁区震慑同辈数百载的老名宿,究竟没抹去道心上,“万念俱灰”四个大字,代价太大了,一旦动手,她极有可能失去最后一份力量,失去最后的先机。

    一双冷静的老眼终究是昏花了。

    压着杀意,老妪看了一眼牟家祖宅,忽然自嘲,“老道友之决绝,老身自愧不如,但你牟家落井下石这一笔浓墨,老身记下了,也请你牢记,只要老身不死,便不会食言,定要你断子绝孙!”

    老妪一身血迹忽然间干透,抬手拢了拢花白头发,指尖恰好触碰到发间一有着两道裂痕的玉饰,她到底没有急不可耐,宁幽是很重要的筹码,然陆青山同样生死未卜,等着她这师尊营救。

    垂暮的身影向前走出一步。

    下一刻,花白发间玉饰出现第三道裂痕,老妪瞬间出现在小镇最为神秘的长生巷内。

    天穹突然响彻一道雷鸣,雷光淹没黑夜,似就眼前。

    在宁无心的印象中,她这位老祖母的腰杆子从来没有过一丝弯屈。

    可今夜,当老妪踏入这长生巷之时,如老青松的腰杆似突然就弯了身,整个人平白矮了半截,愈发老态龙钟。深深吸一口气,她这才朝着印象中传承有长生树的五座祖宅走去。

    她敲响第一户,已是丑时。

    天穹又一道雷鸣作响,积蓄依旧的大雨终于降下,大雨倾盆,淹没了夜色。

    老妪却完全不管不顾,任由那大雨落到身上,待叩门声落下,苍老的嗓音忽就冲破了雨幕,只听她道:“天荒城宁氏宁赤颜,厚颜恳求一截‘长生木心’,以我徒儿之资质,一朝生死后,若有醒时,青云之上,必当结草衔环,以报再生之恩!”

    话毕久久都不曾有回响,老妪了然,这些人必是看不起百年过去却依旧桎梏筑基境界的陆青山,她心中满是冷然,深吸一口气,继而低沉道:“你们看不起我徒儿,那我孙儿呢!?以他之资质,一旦渡过此局,百年后,天荒两界台上必有一席之地,三百年后两界之战中,必将崛起,届时,就是挣脱这神憎鬼厌的囚牢也并非绝无指望!”

    她当年能立下赫赫战功,能给霍氏支脉换来一个举族搬迁的机会。她孙儿一旦复原,走的路只会比她更宽,更远!

    只滂沱大雨下,回应老妪的是重重的漠然。

    一户,两户,一直到第五户,老妪依旧没有求到,甚至连一个回应都没有,小镇内被誉为“贵不可言”的长生巷,这一刻,除了那磅礴雨幕哗然外,再没多余的声响。

    老妪孤零零站在空无一人的街巷中,任由大雨倾盆,一股讥嘲无声蔓延。

    曾经为了“天荒禁区”整个族群荣耀,抛头颅洒热血,大战了数百载,最终却没有落得个好下场的老名宿,蒙尘的道心,突然就有些失衡,浓浓的怨怼充斥在脑海之中。

    尤其是想到,同样为族人征战的独女因为自己的缘故又一次遭到针对,死于非命,连尚在襁褓中的孙儿,也遭遇不幸,活了几千载,一直恪守道心的老妪,忽然就怒不可遏,继而三千载固守的涵养被她自行打破,扬声恶骂:一群无耻之辈!

    “我宁赤颜扪心自问,这一生几乎都贡献给你们所谓的‘天荒一脉’,为你们所谓的荣耀杀了多少敌人!?力挽狂澜过多少次血屠万里的大战!?救过你们十二古族多少天骄!?杀过多少的域外修罗,深渊夜叉!?老身如今落难了,你们竟是连最后一丝香火情都不肯还,难道就不怕那供在祖庙中的先祖牌位,终有一日会被你们这些数典忘祖,忘恩负义之辈牵连?”

    老妪越说脸色愈阴晴不定,她是太清楚,在那座禁区中,忘恩负义之徒,比比皆是,眼下这几户,又算什么呢!?

    呵。

    若在今夜前,这些人断是不敢如此的,不论是她自身的实力,还是背后的宁家嫡系岂敢刻薄了赫赫战功的功臣?

    可惜,那一场干戈后,不单是牟家那老家伙,就是她也不过强弩之末,这些老不死看得分明,她大概离死不远了,一个已没了价值,也没了翻身机会之人,这些人老成精之辈岂会放心上?

    牟家再破败,瘦死的骆驼仍旧比马大,长生巷这五大家族,多少要卖个面子。宁家这一支,只要她一死,剩下的两只奄奄一息的小猫还能活的成?

    百年,三百年,五百年,太长了。

    她宁赤颜立下战功无数,可得罪的人同样太多,在那座禁区中,有太多人将她视为眼中钉。

    何况,再大的功劳也抵不过通敌之罪。

    这一夜的干戈再明显不过,有人出手了,宁家这一支脉注定要埋骨在这囚牢之中,所以,莫说一截长生木心了,就是一粒米一碗水的施舍,对他们而言,都是没有意义的,白搭。

    别说是他们了,就是宁家嫡系,也再不会为她撑腰,她到底只是旁系,又已是无用之人,顶多就是给她收尸,顺带借机生事,镇压某些欲图碰瓷宁氏的家族罢了。

    宁赤颜很清楚,这一次次的闭门羹,除了她命不久矣,也许还因为一个人,一个千余年前的死人,一个千余年前的罪人!可那人被她亲手斩杀,这还不够吗!?为什么不能放她这一脉一条生路!?

    老妪仰天,任由雨水打在沟壑纵横的老脸上,心中某道念头一度加深。

    “难道,就这样眼睁睁看着青山丧命在此!?”

    不老身可以死,一千次一万次都不惧,然我这徒儿必须活着!

    道心蒙尘,着实是可怕。

    就在老妪正打算琢磨是要闯入哪一座祖宅,挟持某些前途不可估量的小辈用作威胁,换取一截长生木心时。

    “咯吱”

    长生巷深处,一座古朴却透着丝丝书香气息的宅邸,大门忽然露出一丝缝隙,那古老宅邸的匾额上书着“孟宅”二字。被淹没在雨幕中的老妪,如释重负地闭上了眼睛。

    (ps:1这章主要铺垫一个现象,但是并非所有的家族都这么自私,所谓的忘恩负义之徒,也是只一部分,不能以偏概全,而各个家族也有自身的立场;2既然宁赤颜曾立下赫赫战功,为什么孙子没有得重视,更没有人出手相救,其中令有隐情,解释一句只是怕大家骂我哈,至于是怎样的,后续后续哈~)

    (2ps:第一卷也许嗦了,往后会改,以后更多的重心会回到主角身上;

    因为作者比较重剧情,想把场面铺稳了,你们也许只是看这些配角出场很高,都是要死的人,可是吧,我的目的是通过配角铺垫出来的世界观,以及某些后续的情节,不是有句话说的草蛇灰线,伏脉千里之外。我想写一个场面很宏大的世界,也许我太看得起我自己,也许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就掌控不住,崩了。

    可如果我自己下调剧情,下调世界布局,不用以后,也许很快就会崩了,所以,我任性了,但是,该听的意见我会认真思考和吸收,做某些合适的取舍,谢谢大家。其实啊,布局太大其实是很累的,我觉得再任性下去,大概就离【聪明绝顶】不远了,但是,谁在乎呢?写的舒服开心最重要不是吗?如果看到这里,还有兴趣,还很喜欢,那就追吧~)

第五十一节:温顺

    不知道是不是宁无心的一番话奏效了。

    前一刻,还处于御敌状态的阿绫,竟在下一刻,忽然就温顺起来。

    嗯?怎么说呢就像是一头本该张牙舞爪的野兽,在突然之间收敛了利爪,而这种收敛还在不断继续着,一双眼珠子里饱含的怨毒与愤怒,也一点点被她控制着,压回心中。等她眼睛忽闪几次后,突然就变回了那个寄人篱下的九曲巷粗陋少女。

    有意思。

    宁无心眉梢微挑。

    阿绫而今这幅作态仍旧低劣粗陋,然而,相比于一天前,强了不只一星半点。

    忍气吞声与隐忍不发,看似一个意思,至多差了一星半点,然则天差地别。

    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正是此象。

    人啊,果然是最善于适应弱肉强食的生灵之一。

    阿绫,显然又强于一般人。

    这是她发自肺腑的评价。

    其实谁都看得出阿绫心中魍魉心思,却皆懒得拆穿,乐得清静。但在场大约除她自己,剩下没有一个人将她心态的这一番变化真放在心上。

    呵呵。他们不都是从这一条路走过来的吗?

    这一系列的变故之后,阿绫再没了一丝出格的举动,在宁无心的示意下,她跟高大少年一齐将车内两具尸体搬进了老庙。

    说实话,从小到大,少年黄俞安听过说不少生与死的干戈,有大有小,但见过的死人,约莫都是些垂暮而死者,如霍家那位老太太。

    当高大少年见到那两具不过中年的尸首,也不免呼吸一促,特别在看到其中一人,乃是颇受到小镇居民敬重的宁氏药铺掌柜陆青山那一刻,自以为有几分城府的少年,手掌还是忍不住一颤。

    尤其是那血腥狰狞的场面扑面而来,浓而刺鼻的腥咸气息不可抗力地钻入他鼻尖,继而窜入肺腑,就算早有准备,少年仍然忍不住后退了一步心如擂鼓震动。

    其中死者,乃是少女的叔父!

    正是血气方刚的高大少年,纵然知晓世间之,事并完全是非黑即白的,也不可能仅凭某人只言片语之词就能概括善恶,却仍忍不住问了个事后令他极其懊恼的问题:“陆掌柜到底是你叔父,纵然没有血亲关系,却也一手将你带大,你竟然真下的去手?”

    少年声音低且轻,并非质问,只是好奇,就算宁家有不可告人的秘辛,然在外人看来,娇养着长大的宁家宝贝疙瘩,小镇有名的药罐子,竟真个无情至此?

    紧接着,就听那仰头直视天穹,深思莫测的少女,淡然道:“清官难断家务事,你读了这么多年的书,先生没教你,莫学莽夫多管闲事?”

    少女嗓音里突然出现一丝笑。

    再听她道:“我杀了我叔父,你呢?杀了你亲弟弟的仇人,就在眼前,你却视而不见?不合适吧?”声音同样很低,也同样是一口“凉薄”的口气。

    宁无心忽然转头先看着他,那淡淡的神情似在嘲讽你有一腔热血指责旁人,你自己呢?

    黄俞安心头忽然一阵梗塞,神情也是一变再变,一旁的阿绫,更顿时绷紧起来,有些事情的变化,有些突然之间的反应,不是而今的她能够在刹那间掩盖住的。

    山风突如其来卷起一阵灰尘,山间蛇虫鼠蚁在大肆活动着,惊起令人背脊发毛的声音。

    宁无心全然不在意,愿意回答高大少年这个问题,也是突然兴起所致,她指了指马车上的尸体,再不提这些话,整个人又一次隐藏在黑夜之中。

    懊恼之色一闪,高大少年复杂的看了一眼宁无心,心中一叹,就像“宁幽”想要说却没点破的话一样,也许她天性凉薄,可是他,又何尝不是呢?

    但内心他并不完全赞同少女的讥嘲。

    少年血气方刚终究有时限,一旦冷静下来,整件事就不算什么了。

    况黄家老祖宗自小便给他讲了太多世事,别说抚养几年的叔父,便是有着生养之恩的人,若成了长生一路的绊脚石,也必会除之。而行此恶事者,未必就是表面上大奸大恶之人。

    再者说了,“清官难断家务事”,他一个外人,既然已经做了“宁幽”的同党,成为了这件事情究根到底的得利者,确实早就没资格对别人的家事指手画脚。

    说句他自己都有些细思极恐的话。

    要是没有这些人的死,那里换的来他的自由呢?

    阿绫目视一切,见到了两人争锋,也见到了高大少年的懊恼,可最终,事态很快就平息下来。

    少年面庞懊恼之色褪去,下一刻便钻上了马车。

    见此,作为宁无心口中所谓的“杀了亲弟弟的仇人”她这才松了一口气。

    曾经热情入火的少年,卸下那副虚伪面孔后,冷的惊人,如果在阿绫潜意识中,宁无心宁老婆子等人属于魑魅魍魉,牛鬼蛇神级别,那这高大少年便是次一级的豺狼虎豹了。

    这一刻,阿绫心中除了浓浓的恨意,还有一丝不可名状的惧意。

    她这些年,到底活在一个怎样的环境下?她身边的人,究竟有几个人仅有一副面孔!?

    ……

第五十二节:恶毒

    拖搬尸首的过程中,由于与陆青山尸体有直接的碰撞接触,阿绫身体内的血液又一次剧烈的翻腾着,偏黑黄的皮肤都压不下那股翻腾的赤红之色。

    暗潮汹涌的黑夜,仿佛因着阿绫的变化,一时间,更是诡谲莫测了起来。

    至此时,高大少年黄俞安与那黑猫适才侧目。

    但也就仅是侧目罢了。

    毕竟,前者略微知晓小镇秘辛,知晓与他黄家同为十二家族的霍家血脉的来历;后者身边就有个再怪胎不过的存在,碧眼一转,鼻子一嗅,顿时就露出了嫌弃的表情,最是挑剔不过。

    面对这个杀了自己弟弟的少女,高大少年略略露出复杂之色,一晃而逝。

    不是他不想杀了阿绫,只是时机,还不成熟罢了。

    还没有拿到报酬以前,他不想节外生枝。

    等到陆青山两人的尸首搬进去,又经过高大少年的处理,老庙的布局总算是告一段落。这是宁无心布局中作为收尾的一块“宝地”,也许用得着,也许多此一举,作用大致在于查漏补缺。

    撑着将尸首搬进老庙,阿绫顿时瘫软在老庙的大门槛上,浑身暗红,面孔上的凤形胎记呈现一种诡异之态,恍惚中,似真活了一般,隐约间有一丝神韵流转,只等着一鸣惊人了。

    “你还撑得住?”宁无心缓缓靠近,顺势就要将阿绫扶起。

    阿绫下意识伸手,但就当她滚烫的手指触碰到宁无心露在手套外细腻指尖之时,原本还昏昏沉沉人,顿时间清醒过来,神色一惧,手掌当下就缩了回去。

    抬眼打量。

    其实阿绫看不出宁无心举动的任何不妥之处,但内心深处,或者说,在觉醒的过程中,总有一种令她滚烫血液都要为之退避三舍的“寒意”笼罩,始终占据有一个角落。

    寒意的来源,正是“宁幽”。

    “我没事,我撑得住!”阿绫慌张摆手,扶着门框,径直起了身,又退后了几步,到了门框的另一侧,与宁无心拉开了距离。

    她的反应显然有些过激了,自以为隐藏极好的警惕戒备顿时暴露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中。不可避免就引来了高大少年的再一次侧目。

    但很快,少年就转移了视线。

    与阿绫一般,他也看不出宁无心的不妥,却同样有种怪异的感觉他不认为宁无心会做无谓之举。

    两人的古怪,宁无心完全不在意,她只是想证实一些事罢了。结果,她的目的达到了,且,出乎意料之外的顺利与满意,是以,她脸上浮现的笑意,再真诚不过了。

    阿绫的顿时清醒,似是叫宁无心松了一口气,勾唇一笑,尽显少年神采,没多说什么,从包袱里取出一把匕首,递给阿绫,看模样,正是从刘重台手上拔下来的那把灵器。

    阿绫望着拿匕首,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宁无心一笑,一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阿绫出手,当匕首从脖子划过,最终定在老庙古老的门框上时,阿绫瞳孔一缩,其实这一刻,她已反应过来,她脑子十分之清醒,但很可惜,身体还很昏沉,只能眼睁睁看着匕首险险从脖颈划过。

    当匕首与门框发生碰撞的一瞬间,“呲咔”一道声响,她险些以为自己要死了。

    等她回过神时,宁无心已站起身,朝着高大少年走去。

    她起身前的最后一句话,还萦绕在耳,如同死神的呢喃

    没事最好。

    语调漫不经心,却给她原本就垒了一块大石的胸口,又添上一块,压得她几乎窒息!

    她是发现了什么吗!?

    望着径直朝自己走来的“宁幽”,黄俞安总觉得不真实,他看到了什么?雌雄莫辩的面孔,逐渐惨白,黑夜中,越发醒目,但真正令高大少年重视的,是那一丝愉悦之色?

    这一切变化,都是在宁无心接触阿绫后所发生的,其中有何关联?

    高大少年有些不解,黄家老祖宗是教了他不少东西,但黄俞安到底不过十三四岁的少年,在同辈之中或许有那么几分心机城府,但距离某一个高度,始终还缺了那么一口气候。

    揣着满心的疑窦,是无从下手,也不敢下手,只觉这一刻,心中惴惴不安,似有某种不可见的变故在滋生。

    小镇有着“囚牢”的臭名,但不可否则,囚牢内乃是一方宝地,孕育代代人杰。

    各人神色的根本不在宁无心的注意范围之内。她不在意,自己那真心实意的一笑,在粗陋少女眼中,被视为恶毒至极,至于高大少年的神色她倒是看在眼中,更是不在意了。

    不动声色攒了一下手掌,手心墨蝉跳动如打雷鼓,其中伴随着强烈的剧痛和刺痒,一般人遇到这种情况,不是会惊奇于其间的变化,便是被剧痛和刺痒折磨所困扰,宁无心却全然越过了这些细枝末节,直接体会墨蝉逐渐与自己血肉相合,逐渐成为自己身体一部分的奇妙感觉。

    沉入死水的心湖,顿时荡起一道涟漪,继而掀起微澜,终了,是浩渺波澜!

    ……

第五十三节:最忌

    宁无心此刻,正饱受着重生以来最大的痛苦,但正如面孔上显露的愉悦之色,她享受着这份痛苦带来的清醒,与连自己都无法衡量的改变与好处沉寂了十数载的墨蝉动了。

    实际上,早在阿绫血脉苏醒之日,墨蝉便有了动静。

    活了五百年的大魔修,也不免为此生了一丝惴惴,沉寂了如此之长时日的墨蝉,在她重生后,在一切还没尘埃落定之前突发变故她倒不是担忧墨蝉又一次抽取寿元,这件事,前世经历两百载,早就习以为常了,也早就做了准备,倒是迟迟不动,反令人难以琢磨对策。

    这种变故在还没有确认坏,与更坏之前,也很难估量,否会因此而影响到眼下之布局,这是她所需要考量到的。

    宁无心又向来不是坐以待毙者,既然阿绫血脉的觉醒一定程度上刺激着墨蝉,她也不必似无头苍蝇,瞎撞,有了目标,很快就有了行动。适才有了第二次,第三次的接近。

    直至今夜,霍绫血脉的完全醒转,墨蝉也终于从蛰伏中苏醒,直至方才,墨蝉所发生的变化,与给她所带来的一系列的改变,令她心中对于墨蝉的不确定变数,有了基本的定论。

    往后墨蝉会带来的后患是如何,她不敢说,因为还会不会又一次发生变故,她也不清楚。但今夜,或将会是如虎添翼的一道浓墨重彩!

    是以她面孔上的笑愈发真心实意,也愈发叫高大少年为之不解。

    黄俞安终究没忍住,大概这是他开始谋算琢磨的几年以来,头一次在“同龄”人上,失了成算,那股好奇,猛然就超越了占据少年心头理智的上风,欲图询问。

    宁无心却完全不给他机会。

    第一,她没有必要跟这黄毛小子解释什么,不论是自身的变化,还是今夜她的所有计划,他只需要做好自己那一部分就够了。

    第二,魔修宁无心对于窥探自己隐秘的人,下手从来都没轻没重,但结果无疑没有一个下场是好的,只有坏,或者更坏。眼下她对这少年还没有恶感,自然不想拿他开刀,徒添麻烦。

    少年很高,比宁无心与阿绫都要高出一个头,长相普通,只双眉浓而凌厉,鼻子高若横梁,添了几分独特的各人色彩,是那种,乍一看很一般,但绝对是让人看一两眼就能记得住的存在。

    淡淡瞥了他一眼,宁无心脸上愉悦之色不减反增,右手一伸,示意少年该交货了。

    等到少年将从包袱里取出一个小包袱递给她,宁无心脸上的愉悦之色才顿时锐减,复归淡然,看了一眼包袱里的东西,收好的同时也从自己的包袱里取出瓷瓶,也许是出于对少年满意,递过瓷瓶的一刻,她英气长眉一动,笑道:“你黄家那位老祖宗没告诉过你,小镇之外,最忌探人根底?”笑意很浓,却只在颜表,隐藏其下是淡淡冷然。

    看似不经意,却暴露了某道令黄家少年骇然的信息!

    黄家老祖宗还存活的信息,整个小镇知道的人都不多,他们家,也只有每一代继承人知晓,甚至于他父亲这一代,因资质都不达标,甚至都不知晓,这据传足不出户的宁家少女如何知晓!?

    九曲巷霍家传承有一道“真凰涅血脉”,傅家有神秘经卷,黄家身为九曲巷另一处祖宅,小镇十二家族之一,祖上来历同样不简单,守着一件古物,而宁无心有幸,在上一次回到小镇时,见到某个知晓古物来历的大宗门门徒前来“强买”,结果引出藏了数千年的黄家某一代老人。

    不是宁无心知道的太多,实在是小镇太小,其中龙虎却满地皆是,对于有心人而言,想不注意,也太难了些。

    高大少年接过瓷瓶后,尚未来得及收回的大手停滞半空,气息同样一顿,普普通通的一张面孔上,是难以隐藏住的动容,不可思议,眼前这少女此刻的话语已远超他能接受的范围了。

    此刻前,少女所作所为,已令他觉得世事之荒诞,早就将少女归类于生而知之的妖孽之流,却勉强还能接受;而此刻,少女此话一出,他已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少女所知,已经超过了小镇太多人!

    简直匪夷所思!

    他心中的疑惑,等他压下震惊,从浑然不知所措中醒转时,已经是少女迈出第三步之后了。

    少年扭过头,略微张嘴,只一刹那,那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就被他扼制在唇齿之间,继而硬生生咽了回去,少女背影看似孤寂萧索,却似有种骇人心魄的力量,脑海顿时就闪烁少女那句话!

    “小镇外,最忌探人根底!”

    不是黄家老祖宗没说,是他好奇心太盛,全然将这话丢到了安阳河里冲了个干干净净!

    人呢,一旦过度张扬,就必然会引人注意,这个过程中,也或多或少会被人察觉一些细枝末节,以宁无心重生的资本,往后必定会更加张扬,也会引来更多或好奇或心怀鬼胎之人的窥探,这是不可避免的,她也不可能隐藏所有,是以,就只能用实力说话了。

    而没有实力之前,只能将自己推向一个旁人无法企及的高峰,在小镇外,她自然不敢,有太多的人有太多的方法能够捏死她,可在道法禁绝的小镇内,这,就很管用。

    等待高大少年压下心中的匪夷所思时,宁无心已经坐在了老庙门口的老银杏树一侧。

    老银杏树另一侧坐着九曲巷傅家的小瞎子,小孩卷缩着身子,一声不吭,却早已将所有的情况看在眼里。那黑猫则趴在小孩脚边,闭着眼,两耳却不时抖动,显然并不安分。

    这黑猫懂得择良主而栖,来历必然不同寻常,宁无心很早就注意到,但也很早就不再注意,与她无关的事,不妨碍她的利益,她没有必要花费心思,浪费时间。

    墨蝉的变化还在持续发酵中,那股刺痛入骨的痛感也在逐步的抬升,由宁无心的脸色从一阵阵煞白,继而铁青。便能猜测痛感抬升的程度,清秀面孔上,唯一不变的是她仍淡然的神色。

    这股痛感早就越过了体内那还在扩散的昏沉睡意。

    是以,为了不久后的一场干戈,能够毫无负担的展开,宁无心果然将扎在身上那十几根银针拔出,拔针的动作其实很轻微了,却骗不过那一双双似一刻也未曾从她身上转移的视线。

    由于扎入深度过界,银针拔出时,其上不可避免粘连血迹。

    等到最后一根银针拔出,天穹闪烁一道白光,当雷声轰鸣在耳旁,积蓄了一日的大雨骤然临盆,只在短短几个呼吸的功夫里,细密的雨幕就笼罩了天地。

    四个沉默不言的半大孩子,连二连三站起了身。

    ……

第五十四节:请君

    头发花白的老妪站在滂沱大雨下,一动不动,雨水从她满是沟壑的面孔淌下,一双浑浊却深不可测的眸子直视前方,有些恍惚,回神之刻,眼中骤然浮现一缕光彩,终了,是感慨。

    脑海浮现此前的一幕。

    老妪一步跨入了孟家的宅邸,漫天雨幕顿时烟消云散。

    她见到的不是孟家某个躲藏了千百年的老不死,也不是孟氏支撑门庭的存在,给予她一丝帮助的,居然是几年前那个瘸了腿,只能坐在轮椅上相貌平凡的青年。

    一个没有生在鬼门大开之际,纵有卓绝天资,只能沦为战奴的卒子。

    一个已经被家族所放弃的废人。

    丹田尽毁,没了复原的可能,剩下几十年,可不就是混吃等死?

    可眼前的平凡青年却没有半丝壮志未酬,更没有那哀莫大于心死,悲莫大于无声之态,再平静不过,至少比她这揣着“万念俱灰”之道心,半截身子入了土的老家伙更从容。

    一场本该笑里藏刀的会面,从开始到结束竟平淡的就像是世俗再普通不过的交易。

    各取所需。

    但诡异的是,当老妪打算再一步跨出这孟家的老宅邸时,眼前满是清流富贵的场面陡然破碎。

    天地间仍然是重重雨幕,长生巷内夜色不改,死寂一片。

    而她站在原地,至始至终纹丝未动!

    低首,枯瘦的手掌中正揣着一截深褐色的木条,正是长生木心。

    待老妪回神,蓦然转身,巷子尽头,那上书孟宅的古老宅邸大门紧闭,哪里来的什么缝隙?

    不论“咯吱”的一声,还是与青年的交易,都像是一场大梦。

    “孟氏以梦入道的传承断了近万载,没想到,竟在这一代出世了……”这预示着什么?

    换做以往,老妪兴许还能推断一二,可如今,只能望洋兴叹了。

    道心蒙尘下,老妪眼前一片模糊。

    继而便是喟叹了。

    只可惜她已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不然也不至于着了孟家青年的道。

    至于孟家未来将会是如何,这孟氏青年未来又将如何,已不是她这将死之人能关心的了。老妪没了谋划的心思,更失去了这份闲情逸致。

    遥遥一眼,老妪回神转身。

    没有一步跨出,长生木心既已到手,她也就没有什么好担忧的了。

    就在刚才,她被卷入梦境之时,不只是遭遇蒙尘的道心忽就有一阵的清明,眼前模糊的天机更出现了极为短暂的浮动,老妪自不会错失这等良机,果真算到了个中关窍,并通过此关窍抽丝剥茧,最后,推断到了某件重要的信息县衙一脉除了在“时疫”一事上有过身影,此后便没了踪迹,也就是说,这一切,这整个布局,或许都是她那孙女一手操控起来的!

    推算出这个结论时,老妪有一刹那的动容,这一刻她已确信“失心茶”失了效果,但动容过后,便是一股无法撼动的镇定了既然都是这小丫头的布局,她便没有什么好担忧的了。

    是以,就算又一道惩戒降下,就算她自身境界又一度狂跌,她却仍旧觉得千值万值。

    若说此前,老妪对于能否将宁幽带离小镇,并不敢保证,可这一刻,把握却极高,就算宁幽布局了得,她大不了就是将这一条老命搭上罢了,况且,她并不相信。

    思忖至此,陷入死灰的道心已是蠢蠢欲动。

    “请君入瓮?”那老身就瞧瞧你这小女娃究竟有多大的本事了。

    至于在推算之时,老妪抽丝剥茧,发现除了九曲巷黄家横插一杠外,还察觉到,傅家竟然与此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好在逐一追查之下,撇清了傅家那镇守此地的小辈,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傅家那早就瞎了的小孩,乃至是小孩的生母,老妪这才松了口气。

    说到底,她已非昔日宁赤颜,今日一场累及本源的干戈后,不过已是个将死的老婆子罢了,彻底没了对抗此间天地主人的资格。

    滂沱大雨下,掩盖着一层血腥味,很淡,几乎要冲散了,可动用了秘宝的老妪却仿佛能见到一条血路,出了长生巷后,就着东来街向着小镇外走去。

    心中杀意与愤怒不断在凝聚,老妪只得一次次默念凝神静心的典籍,作用不大,但聊胜于无。

    也许是老妪内心中的倨傲隐藏的太深,也许是道心蒙尘的缘故,竟有几分诡异的不以为意。

    她宁赤颜到底参与过太多的战争不论是沙场拼杀,还是阴谋诡计。

    要知道,天荒禁区每一个百年都将有一场关乎那一座城池能否安然保留下来的大战,而她自出生至今,参加了十九次,同她一辈的或者,次她一辈乃至数辈的天之骄子,不知有多少葬身在那战场之上,甚至连尸骨都无法回到祖地。

    宁老婆子能够存活到如今,细细一想,就足以令人震撼了。

    这也是她有底气与小镇各族叫板的原因,若不是宁无心布局,大概没人敢动她。

    说白了。

    也许她会忌惮那些尚有一口气的老不死,但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就算恢复了六岁前的记忆,就算天生聪慧,她也同样有不以为意的资格。

    苍鹰与幼蛇之争,胜负早就分晓了。

    行至东来街镇口,老妪忽然停下了脚步,望着天穹,当发间玉饰又一道裂痕产生,老妪终究忍不住,与这方天地镇守千载的小辈有了一番对话。

    老妪没有质问,只是“平心静气”跟这傅家小辈交流,一则是试探,说到底,她心中人有疑虑,这小辈竟真不理会自家后辈的死活?二则或许也可以称之为,威胁。

    当耳畔传来同样苍老的嗓音,镇守此间千载的主人告知,他会恪守本分,只要不出人命,便不会插手之时,老妪顿时没了后顾之忧,与她推算无二,此间主人并没有参与进来。

    可惜,这位生天荒禁区的老名宿,对于小镇,或者说,镇守囚牢者的职责与所掌控的力量,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遮掩天机,轻而易举。

    与此同时,宝通巷那鲜有人问津的书肆内,老人依旧盘着腿,抽着旱烟,望着朝镇外走去的老妪,不禁摇头,同样嘀咕了一句老前辈,你对你这小孙女,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

    ……

第五十五节:入瓮

    自以为推算到了重要关窍,处理好可能发生的隐患,没了后顾之忧的宁家老名宿,顶着蒙尘的道心,很快就走过那座对小镇意义非凡的湖泊,继而踏上泥道。

    宁家这位老名宿此前就将自己比喻成过江的泥菩萨,可见她自身状态差到了何种程度,其后,又冒着玉饰破碎的风险,与小镇主人隔空对话,就更是雪上加霜了。

    是以,待她出现在小镇那五间六柱十一楼的石牌楼,适才察觉到了滂沱大雨中隐藏的诡谲。

    天发杀机,移星易宿;地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地反覆!

    老妪心头浮现这一段话时,烙印在骨子里的危机意识瞬息浮现,继而就听到“嗖嗖”两声,两道弩箭破空而来,一左一右,一道目标是她的咽喉,另一道锁定了她的右眼。

    沙场纵横近两千载的宁家老名宿沟壑纵横的脸孔上,既没有一丝重视,也没有一缕轻视的神情,“万念俱灰”能影响她的道心,却无法影响她对于战斗的判断近乎本能的判断。

    弩箭速度快的离谱,老妪却轻而易举,一招破之,在弩箭靠近一丈范围时,一股灵光包裹枯槁的手掌,光影一荡,两道致命杀机顿时被卸下,如同蜻蜓点水,不费吹灰之力。

    待青铜弩箭“叮叮”落地,隐藏在雨幕下的两道身影,落入老妪眼中。

    高大少年蹲在三丈三尺高的石牌楼上,手持粗糙弩箭,风雨中岿然不动,一击未得手,转瞬间,少年又添一道新箭,在老妪目光来回在少年与另一道身影之上时,一扳悬刀,“噗嗤”一声,弩箭顿时破开雨幕,目标直指老妪咽喉。

    早在两道袭击的弩箭激射而来时,老妪就意识到,这场突袭不会这么简单,也就有了准备。

    只是没想到,在少年添上新箭,扳动悬刀的一瞬间,身经百战的宁家老名宿,竟然嗅到了一丝血腥的杀机,这是千百场战役下来,深深烙印在老妪骨子里对危机最为惊人且敏锐的神觉!

    顿生危机。

    这种事,放在小镇之外,是绝无可能的。

    别说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了,就是修炼了四五百年的突破了自身桎梏,达到化神境界的年少有为之辈,她只要还有一口气,便依旧有抬手镇压的力量。

    但在小镇内,一切便不可以,以等闲的目光去视之了。

    见惯了大风大浪老妪,并非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三千载长生道途,见过太多心高气傲的天骄,目空一切,结果被一些登不上台面的小伎俩,绊倒在浅滩中,甚至折戟沉沙。

    她更是不止一次被围在浅滩中挣扎,这一夜,又是一次,这才叫她沦落到了而今的地步。

    用一些世事俗语来道明此中厉害干系。

    就像是一件玉器,纵然质地再好,再坚固,可一旦内里出了问题,又遭到外界一次次风雨冲击,表面接二连三出现裂痕,终究免不了碎裂。就算剩下一口气支撑着,到底不比往昔,且这口气,用一丝便少一丝,一旦用尽,便只有玉石俱焚的结果了。

    当判断出这一道激射而来,直指咽喉的弩箭有问题的第一时间,老妪脑海中便有了一众对策,便是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都有不同方向的考虑。

    故而,当少年手中弩箭激射而出,余光里,雨幕另一端,隐藏在古树下的另一道人影出手时,老妪便显得游刃有余了,显而易见,早就猜测到了。

    只下一瞬间,尚从容有余的老妪浑浊的眼睛猛然深沉,“嗖嗖”箭声传来,比之刚才所射弩箭更快!且声音极其细微,待到了一丈三尺之地时,才意识到,那是两道!

    “细若游丝”,这已不能被称之为弩箭,该称之为弩针才是。

    这弩针若只一道,就算速度再快,老妪也只略微侧目,然两道接连发出,与那少年的弩箭呈一种夹击之势,顿时就变化的极为刁钻阴毒了。

    其中所夹带的危机感,顿时就远胜过少年激射而来的弩箭!

    不仅如此,那刁钻的路数,几乎将她所算计的后手封死,令她避无可避。

    饶是见惯了世面的老妪,也免不了动容。

    就好像,她眼下面对的不是一个半大的孩子,而是一个刀头舐血的,谋算极深的老怪物!

    这个念头的出现,令老妪为之皱眉。

    傅家那小辈的话还犹然在耳。

    老妪却没了功夫去琢磨傅家小辈话中真假。

    纵横沙场的老名宿不得不承认,这初出碰面的第一场交锋,她落了下乘。

    当老妪意识到道心蒙蔽给她带来的负面影响之深,甚至已左右了她的某些判断时,她已无可奈何被架在了刑台上,眼下留有给她的余地不多了。

    第一,拼着一口气击溃这三方夹击的弩箭,同时将这少年,以及隐藏在古树后的人一举拿下,可结果也很显然,秘宝会彻底碎裂,而她,修为也将彻底不复存在,就算获得了胜利,也失去了救陆青山最后的机会,届时就算将宁幽带出了小镇陆青山却只能埋骨在此了!

    彻底失去修为,小镇还会有几个人卖她一个薄面?怕都是痛打落水狗之辈吧?呵。

    第二,避开那两道刁钻的弩针,硬扛下少年那一道弩箭,结果就算受点伤,也无伤大雅。只要不妨碍最终的结果,就算会因此而离死亡更进一步,老妪也甘愿受之。

    老妪将自身比喻为,内里出了问题,又满是裂痕的玉器,唯剩一口气吊着,也就是说,以她如今的状况,除了一击必杀外,已经不适合大动干戈,她到底还想留着一口气,看一切尘埃落定。

    第三个第四个选择不是没有,结果,却无一比这两者合适。

    ……

第五十六节:伎俩

    小镇外,有能化腐朽为神奇的神通与法门,小镇却反了过来,有着化神奇为腐朽的力量,呆的时日愈久,修为愈高,削弱便越加明显。

    老妪呆了几年,没有长生树的庇护,其实每一步的前行都如同踩在刀锋上,步履艰难,今不如昔,太正常了。

    所幸,老妪武道造诣虽只稀疏平常,却凭着一口韧劲凝练了一副极强肉身。

    几年下来,纵然遭小镇阵法削弱,肉身江河日下,一日不如一日,却仍保留了一两分,这一两分或许在外界不算什么,然则长生镇纵卧虎藏龙,各种修士都有,以武入道的却寥寥无几,老妪肉身强度不敢说数一数二,但能够抗衡的绝不算多就是了。

    这也正是这位半只脚踏进棺材的老名宿,仅剩一口气,却仍有着自信的缘故。

    可惜,小镇变数太多了,多到有时候半路砸过来的一枚石子,都能够绊倒一尊大能,碾死一众高手。

    是以,强度堪比灵器的肉身在面对三道充满了诡异的弩箭时,顿时就被克制了。

    活了三千多载,老妪眼光何等毒辣。

    这三道弩箭却非此前寻常的青铜,而是小镇这千万年的光阴里遗落下来的残次品!可纵然是这些无人问津的残次品,运用得当,完全足以给她造成致命的伤害!

    老妪自知大限将至是一回事,万念俱灰又是另一回事,却到底不愿毙命此刻。就是死,也必须是要在处理完陆青山尸体,将宁幽顺利送出小镇谋划好一切之后!

    宁家这位老名宿饱经太多风霜,这千余载的休养生息,水磨工夫,一颗道心早就打磨的近乎无暇,只可惜,牟家老名宿那“神来的一笔”,使其道心蒙尘,一步之差,便失了先机了。

    古井无波的心湖忽然涌动一股波澜。

    老妪神色忽明忽暗,已经不记得多久没有被这般步步紧逼了。

    怒意横生。

    “好,好好”

    被逼至此,再多谋算也失了做用。

    决定出手前,老妪余光有一瞬掠过干枯的手掌,其中拇指上,有一道细微痕迹,若宁无心见到,必能够一语道破个中玄机。

    一切算计,不过电光火石的一瞬间,转眼,弩箭弩针皆杀到了身前。

    滂沱雨幕下,老妪纵是怒,依旧无比从容,每一个举动都自然而然流露一股浑然天成的宗师之态。

    可就在老妪自以为能情况已不会比眼下更差之时,沉如深潭的姿态赫然破碎!

    老妪浑然天成的势态被打破,整个人的速度在这一瞬间迟缓了下来。

    一股诡异的力量陡然笼罩。

    原本以老妪的力量速度,至少能够避开其中两道弩针,然这一变故的到来,一丝丝的差距,顿时将其逼至了绝境,别说两道了,就是一道也难!

    这股力量来得快,去的也快,一瞬之间,却令局面发生了不可逆转的改变。

    “嗖嗖”箭声落下。

    老妪对于疼痛早已麻木,可看着悬在半空,距离咽喉只隔了不到一尺的手臂之时,沟壑纵横的一张面庞,终于冷了下来手臂上,一只弩箭贯穿,箭尖更划破她褶皱的咽喉,抵在其中,喉间血脉涌动。

    此刻,她与死亡,仅一寸之遥。

    此外,眉心一道由下而上的血痕,雨水一冲,血色便沿着沟壑流淌下来。

    整个场面险之又险。

    所幸千钧一发之际,老妪终究凭借少有人能与之比肩的战斗阅历及身法,躲过了一道。到了此刻,饶是老妪身经百战,也不禁为刚才极为冒险的举动而后怕,太过冒险了。

    不敢想象,但凡有一丝差池,她这把老骨头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而刚才令她行动为之一缓的力量到底是什么呢?

    老而浑浊的目光,忽然浮现莫名之色,也许是愠怒,也许是兴趣。

    也许,还萌生有一缕连老妪自己都觉得可笑的战意。

    高大古树下的人影逐渐清晰,雌雄莫辩的熟悉面孔与她遥遥对视,不是“宁幽”还能是谁?

    “阿幽,这就是你给祖母的惊喜?”是觉醒某种天赋?故而恢复了记忆?

    老妪声音不大,听着就似是被大雨淹没了,却很凑巧,传到了雨幕的对面。

    嗓音低哑,有一丝怒极反笑的意思。

    纵如此,老妪到底没有拔下贯穿手臂的弩箭,似是为了记住这场惨烈的教训。

    但实际上,是利用这股刺痛,反制弩箭中的药力。

    老妪不是以医术入道者,可对于药物,不论是凡俗中的,还是修真一脉的,皆颇有涉猎,药味,药效,有时候只轻嗅一丝,便了然于心了。

    即便是雨幕下,也掩盖不住,这弩箭上的药味一种麻药,不至于棘手,只是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到老妪的行动。

    老妪忽然就忍不住赞叹宁幽的小心思,与这些小伎俩。

    伎俩虽小,然有时候,正是这些看似无伤大雅的细枝末节,往往能成为胜败的关键。

    老妪岂敢不重视呢?

    如果说,此前,因为道心蒙尘使得老妪无法窥探隐藏的杀机,可如今宁无心等人已经暴露,给予他们的先机,在老妪看来便是荡然无存了。

    自根骨遭到侵蚀后,这位宁家老名宿便浸淫武道,只可惜根骨不存,收效甚微,所幸她悟性高绝,武道不通,便锤炼肉身与武技,不说一日千里,可千载下来水磨工夫,早就达到某个极境。

    若非小镇道法禁绝,若非没有长生树的庇护,老妪敢言,莫说一个牟家的老名宿了,就是两个,她也不放在眼中,这几个小辈,更是抬手就能抹杀,当然,眼下这些都是空话了。

    但这不意味着,在这小镇中,就全然被动,灵台境修士即便就剩下最后一口气,也绝非这些小辈能算计的。

    就算“宁幽”觉醒天赋与记忆

    但,瘦死的骆驼终归比马大。

    且,她这匹老骆驼,离死……

    还差那么一两步!

    ……

第五十七节:步步

    小镇对凝神境界以上的修士存在压制,似一道无形锁链束缚,禁锢修为,圈禁神识,修为愈高神识越强愈高,这道无形的锁链便也水涨船高,愈发沉重。

    宁无心前世已化神后期修为重游小镇,就像是驮着一座小山在万丈深海下行走,颇有些压力。灵台境如何具体她不详,只听元烟罗略谈过两句如凡人踩刀尖,寸步难行。

    但这不代表就毫无出手之力了。

    千百年灵气反哺的肉身远胜平常人太多,更遑论还有武修的存在了。

    武修也被禁锢,然肉身力量,到底遗留了几分,不可能尽数都禁锢了。

    他们这些活了千百年的老家伙,即便没有什么武道天分,却多少都会锤炼肉身打熬筋骨,修习一些武技与身法防身,这些手段的存在,便足够成为在小镇安身立命的资本。行走或长住小镇的修士,只要不杀人,不做“伤天害理”之事,偶尔出手撵狗逗猫,不过常事罢了。

    重生后,宁无心就在谋划今夜这一场杀局了。今夜杀局出现的每一种可能性,不知道在她脑海反复出现过几回。

    稳妥起见,她花了一个月多时间,除了伪装渡过弱症期,一点点将棋盘铺开,在这段时日中,也一步步摸清宁老婆子的底细状态,之后一件件一桩桩,更是为了磨损这位老名宿的力量。

    天地间的法则是很奇妙的。

    阴晴圆缺,物极必反。

    除去重生一事,宁无心自知不论从哪一步谈起,皆处于劣势。

    但有时候,劣势若能把控利用的好,未必不能够转为优势

    就好比如宁无心这副肉眼凡胎,注定不可能单枪匹马与灵台境名宿捉对厮杀,但相反的,小镇的规矩于她而言,形同虚设,没有任何桎梏,甚至,她加以利用了这一点,干脆利落的解决了陆青山两人,断了宁老婆子一条手臂修士不能杀凡人,凡人却是没有顾忌了。

    而优势若不能加以利用,或者被有心人利用,也大有可能被削为劣势拥有一件能够一定程度上无视小镇阵法压制的秘宝,这对于宁老婆子而言,是巨大优势,也是一道隐患。

    能够一定程度无视阵法,施展修为,似是了不得,然所需要付出的代价,显而易见,必然是沉重的,这一点,宁无心从宁老婆子的束手束脚上能窥视一二,若非如此,何不直接出手?

    再者说了。

    若非如此,若是没任何顾忌,任何后患,傅峥年那老头儿不应该是那样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要知道,他宝贝孙女同样被连累进了这盘杀局中,又则,他作为小镇千载的主人,岂能放任?

    总而言之,小镇有小镇的规矩。

    当然,傅老头所表现也不可全信,这老家伙未必没有其他心思,这是宁无心需要有所保留的地方。

    至于秘宝能动用几次且先不论,小镇的反噬大约也够宁老婆子吃一壶了。

    之后,陆青山之死也十有**会影响到宁家这位老名宿的情绪与判断。

    因为三日之约未至,她大概还会与牟家坐镇此地的擎天之柱有一场干戈。

    最后便是求取长生木心了。

    小镇十二家族,九曲巷三家与宝通巷牟家就不必说了,剩下的八个,到底会不会给宁老婆子一个薄面?

    老实说,宁无心还真不知,他们宁家这位老名宿,神秘的很,但她之地位,她约莫能猜到:不寻常。

    然长生树之稀有,莫说南烟了,就是天玄也找不出一株,木心珍贵程度可见一斑,故此,宁无心也只能猜测,便是讨要到了,也不轻松。

    这些猜测也许发生了,也许没有,也许发生了一两件,究竟如何,就需要通过试探得知了。

    剩下来的,便是她前世追查背后布局者,不免将这位老名宿一些底细翻出来所得知之事了。

    当然,这些底细都是近千年所留,千年之前到底是曾是何等光景,追查不到,如白纸一片。

    只宁无心试探元烟罗时,对方态度有些莫名,她也便有了一些自我的猜测,真假也不敢说。

    但她死前这一百年时间还保留了几分修为,肉身强横到了什么程度,她追查时略有所耳闻。

    彼时无用,弃之如敝履,现今却是一份不可多得的依凭了。

    灵台境后期修为;

    肉身强横程度达到了中阶法宝级别;

    所持本命灵宝,所修习的道术……

    当然,这是在小镇之外,若结合小镇所造成的削弱,就又不是这么一回事了。

    元烟罗形容的很贴切,就像是一座囚牢,而这些曾经高高在上的人,在小镇内,若说与这些市井凡人并无差异,其实不然,或者更惨,日日需背负沉珂。

    宁老婆子呆了几年,能剩下几分呢?两分三分,还是四分?

    其余不论似宁老婆子手持秘宝,亦或是傅梨与生俱来的天赋,又或是拥有长生树护持的家族,一旦施展,必遭反噬,所施展的力量越强,反噬自然也愈强。

    没有列外。

    宁老婆子施展了几次?一而再,再而三,三而竭,总是有一个度摆在那里制衡着。这一桩桩结合到了一块,她这祖母还能余下几分呢?呵。

    宁无心自知不可能面面俱到,算尽人事,只尽量做到心中有数罢了。

    宁无心没肖想着能凭借那数道弩箭强杀了宁老婆子,这两次出手,皆为试探,就是想探一探,这位老名宿究竟还剩下几次出手的机会两支青铜弩箭射出被轻描淡写卸下的一刻,由于雨幕太大,她其实根本看不清宁老婆子的神色,不好琢磨,适才有了第二手,想试试,那弩针究竟能否破了宁老婆子的防御。

    衣衫褴褛,显然有过一场干戈,可身为灵台境名宿,岂会只有这一件法衣?更别说某些隐藏的防御法宝了。

    可实际上,却并非如此。

    待见到老妪放弃以修为反击与防御,转而动用了武技,只为躲避开最为致命的一道弩针,结果却被抹了麻药的弩箭击中时,宁无心暗中其实闪烁一丝异色宁老婆子看似从容,却她预想中的状态竟还要差一些。

    有种被逼至绝境的味道。

    她不是没想过这是宁老婆子故意示敌以弱,但下一刻,就笑了。

    ……

第五十八节:逼近

    宁老婆子与她到底是两种人。

    在牟家三日,以其谋算,该是清楚,她所抛出的靠山,不过是一叶障目,而背后之靠山,不过是她杜撰之假象,从头至尾,不过一场利益的交换罢了。

    故而,推己及人。

    一个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上位者,不但颇有谋算,还手持利刃,会因为一个有点小聪明的半大孩子而有所顾忌?甚至以负伤为代价,示敌以弱?

    太过荒谬了。

    如果不是预知了一切,那其中自是另有猫腻了。

    听着那暗哑而苍老的声音,不知是何缘故,宁无心竟从中听出了一丝从未有过的“浮躁”。

    这一丝浮躁,太过寻常了。

    按理说,实是不应出现在这样一个修行了数千载的老名宿的嗓音中。

    但宁无心岂会在这样紧要的关头,犯如此低级的错误?

    结合宁老婆子自身与适才情况。

    这一切,就不是不可能了。

    宁老婆子在出现以前,除了发生一场干戈外,还另有变故,一道在宁无心谋算之外的变故,不仅使她负了伤,甚至还影响到了这位老名宿的理智!乃至是道心!

    这是宁无心此刻再三斟酌后的结论。

    夜幕深沉,大雨滂沱,时有电闪雷鸣。

    半大孩子站在古树底下,与远处已略带佝偻的老妪遥遥对峙。

    短短十日不见,这位宁家的老名宿发觉,她这小孙女似又高了。

    夜雨打湿了挽起的长发,一张圆润清秀的脸庞,颇为苍白,却不知何时,竟已勾勒出几笔惊人的棱角,长眉入鬓似剑,有少年的勃发英气,眼若桃花,带着一丝少女独有的娟秀,可瞳孔中,却沉如那天穹的夜幕,正是雌雄莫辩的年纪,噙着一抹淡笑,十足耀眼。

    只这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宁幽”那一身被雨水打湿的绸缎衣裳中,残余的血腥味!

    重点是,这个半大的孩子,此时给予她的危机感!

    她实在没想到,宁幽竟然觉醒了某种天赋。

    “竟叫她成了气候了。”

    老妪喟叹,是她大意了。

    道心蒙尘,老妪一则七情六欲无法完全掌控,二则看不到前路,只能摸瞎,可她这么多年的阅历不是白长的,也许今日,能将宁幽带离小镇,便是最好的结局了。

    老妪深吸一口气,心中满是愧疚,哀鸣道:“青山,是为师对不住你了。”

    老妪忽然弯下腰,从脚下水洼中一捞,抓起几枚石子她用的正是被弩箭射穿的左手,手臂的疼痛似全然没有给她带来半分不适,而喉间一缕灵光闪烁,血流顿时止住。

    也许是手臂与喉间的刺痛,被七情六欲环绕道心的老妪,压下了那份自以为是,毅然出手。

    再拖下去便要在阴沟里翻船了。

    至于她自以为是的

    仅剩的一口气无法施展那些惊世骇俗的道法,但将其压成一根细若游丝的丝线,结合肉身施展武技却没有问题道家修为支撑下,武道身法一动,在雨中有那么一丝缥缈的意境。

    缥缈中,是凛凛杀意。

    脚尖几次发力,瞬息如风,几十丈的距离,便被她跨越了三分之一,至此时,高挂石牌楼之上的高大少年适才反应过来,预判瞄准,早就添好的新箭顿时激射而出,夹带风声与杀机。

    几道下来,却皆淹没在雨幕之中,反倒是少年眼中的佝偻老妪,在几道弩箭射出后,很是随意的丢出了几枚石子,少年起初不以为意,他看得分明,可到了近前,却发生变故,陡然爆裂开来,石子碎裂顿时化为阵阵杀机,少年为了避开,只好后倒,整个人直接摔落。

    就在高大少年全部的注意力放在如何无伤落到地面之时,又一枚石子打破雨幕,在他震惊之中直接射穿他持着弩箭的手臂,若他有力气琢磨,必会震惊,伤口的位置,与老妪如出一辙。

    而这个过程中,古树下的宁无心同样没有闲着,几道弩针射出,可惜,她视力不济,视线又遭到大雨阻隔,料想到了老妪的落脚点与发力点,却仍旧被躲避开来。

    解决高大少年后,老妪一个纵跃,身影已落到了古树近前,为了避开可能会出现的陷阱,落地前,老人将手中剩余的石子尽数抛出,进行试探,见石子皆平安落地,适才落脚。

    漫天雨幕一滞,被一片古树群阻隔,大多顺着枝叶落下,唯剩少数,继续降下。

    按理说,距离“宁幽”仅一丈之隔,少女近在眼前,老妪应该是松了一口气才是。

    但事实上,当老妪脚部落在肮脏泥洼的一瞬,危机感却猛然飙升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仍有陷阱!

    视线中,眉目别致的少女咧嘴一笑,在她脚尖着地时,悬刀扳动,一道弩针射出。

    直指咽喉。

    如果是平常修士,必然会浑身绷紧,全神贯注应对此弩针;

    若是稍有历练,对危险的感知较为敏锐的,也许会误认为是这道弩针有诈;

    可纵横沙场两千载的宁家名宿,却意识到,危机感的来源,并非此道弩针,乃是另有别处!

    ……

第五十九节:璀璨

    老妪尚且来不及,也不敢动用肉眼去分析,只能凭借刻入骨髓的敏锐直觉,判断危险来源。

    脚尖骤然发力,身子朝着左后放迅速倒退,果然在下一刻,熟悉的力量霎时笼罩,她整个人的行动顿时迟缓,且,比方才来的更为严重,近乎到了停滞的地步!

    诡异天赋覆盖下,一道足矣贯穿她天灵盖的弩针刺穿空气,由天穹射下,“嗖”一声,细不可闻,刺入距离老妪不到一寸的水洼中,如果不是她提前做出反应,怕唯有饮恨于此了。

    然宁无心先一步射出的弩针,她却没办法完全避开了。破空声在耳畔炸响,由于老妪朝左侧倒退,脚尖发力时,身形一弓,本该射穿咽喉的致命弩针,顿时被避开,只穿过了老妪耳垂。

    伴着刺痛,老妪眼神,逐渐锐利。

    诡异天赋力量瞬息褪去。

    蓦然抬头,古树漆黑,人影忽闪,已经淹没在古树林中,老妪从头至尾都没看到出手之人的模样,只有一双碧色的竖瞳在黑夜中凝视着她如果不是突然的出手,老妪甚至不曾发现!

    转瞬,又一股危险迎面而来,直指老妪闪烁凝重的眼珠!

    老妪脑袋一转,意念一动,双眼包裹的一层灵光,随着“啵”一声如水泡被刺穿的声响,她下意识闭上了眼,结果弩针一过,带起一道血光!

    千钧一发!

    耳畔响起一阵动静。

    老妪睁眼转头时,少女已经借着弩针射出的一瞬撤离,待至此时,已是跑出极远之外。

    待老妪再闭眼睁眼,两块包裹着血光的眼皮,顿时掉落,眼前,一片血色!

    惊悚至极。

    没能完成交易,换取到彻底解决孙儿隐患的稀世灵物,老妪扼腕,只庆幸,她曾布下后手,没将一切希望都寄托在那一位身上,想到孙儿,老妪心中那唯一的一份柔软,终究化为一腔怒火。

    “祖母管不到你了,往后是龙是蛇,便看你的造化了。”老妪自然有许多遗憾,也愧疚不能为孙儿铺平前路,但相比于死,只要能活着,罪人,便就罪人吧!

    如果是在生死一瞬间的沙场,又或者是在外界与同代天骄斗法厮杀,就算技不如人,宁家老名宿也认了。

    生死有命,她不会皱一丝眉头。

    可在这小镇中,在道心蒙尘后,竟然被几个黄口小儿捉弄试探,老妪打磨至极致的那份处变不惊的理智冷静,终究一步步在迷,且心中太多情绪在交织,早些年,被她埋在理智下的,掩饰的极好的“仇恨”,在这一刻,顿时如一头猛兽出山,杀念瞬息就占据了上风。

    这一刻,挺直着的苍老身躯,有一丝连老妪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颤抖

    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莫名的疯狂!

    宁幽她注定带不走了,这把老骨头也将晚节不保,埋骨于此。

    为了洗刷这一场奇耻大辱,也为了替她那不知道未来前路如何的孙儿,抹掉这隐藏的敌人。

    宁家这位老名宿做了最终抉择。

    老妪未必猜不到前路也许万丈深渊,但这一道万丈深渊,纵再深,也要跳!

    若此战还有余力,转头更是要去抹杀了那宝通巷牟家一干老小!

    至此,一双被鲜血覆盖的眼睛弥漫灵光,血很快止住,当溢出的鲜血被雨水冲淡,藏在眼底的杀意顿时浮出水面。

    道心彻底蒙尘。

    宁无心此时已跑出百丈之外,然老妪身法玄妙,几次落地,几次发力便逐步拉近,在意识到那“诡异天赋”并非出自宁无心时,老妪不知道该是庆幸还是凝重且,在快步靠近的过程中,隐藏的危机感始终不散,也就意味着,此前出手的人影依旧躲藏于暗中。

    这个念头,在老妪靠近宁无心三丈范围时,得到证实。

    “嗖”一声。

    弩针自前方爆射而来,裹挟淡淡杀机,老妪不得不避其锋芒。

    近战搏杀不成,便只有远攻,老妪随手捡起石子,蓄力打出,结果大部分被少女躲开,少部分,则在忽然之间遭到外力影响,导致落到少女身上时,力量已构不成威胁。

    雨势极大,夜色极重。

    宁无心屡屡被打中要害,就算傅梨出手替她卸掉大部分杀伤力,这副身躯也太脆弱,总归不可能全然无视,是以强撑起来,便时有些吃力,好在她极能隐忍,不动声色扛了下来。

    此外,她双腿早就在发抖,一个是被击中几次,另一个是高强度的奔跑,然她前行之势却没有因此而停顿深知纵然只一次停顿,都大有可能被宁老婆子抓住破绽!

    其次,老妪在打出石子时,屡屡靠近,却皆无果,只因其一旦靠近,弩针便如影随形。

    一来二去,老妪不但没有能够碰到那逃遁的人影,体内那口气化作的游丝反倒快速流逝,老妪预感到了危机,眼神越发深沉知道宁无心在故意引她入局!

    是以,在前行了两三里,视线前方,遭到过度击打的少女身形已经有一丝不稳之时,便不再忍耐。

    血光下,不远处,深山边缘的老庙出现的一瞬,老妪骤然出手!

    一缕游丝注入双足,武道身法施展,足下生风,佝偻身躯顿化为一道残影待脚尖落地,高出射下的一道弩针恰好被她躲避开来,待老妪再一次骤然发力,脚下水洼泥水四溅

    夜雨中,失了眼皮的血目,蓄满杀意,干枯手掌则灵光大盛,直指宁无心后脑!

    宁无心危机感大盛,然而,她脚步却不曾停顿,仍然渡涉于泥坑水洼之间。

    直至一股凉气落到颈间。

    滂沱大雨之上,忽然传出一道歇斯底里的惨叫“喵!”

    凄厉叫声仿佛像是一道信号。

    宁无心一直在感知与分析事态变化,至此,她骤然转身,幽暗视线之中,面目惊悚的老妪身形一滞,而在她转身一刻,脚尖骤然发力,一双足蹬,靠后仰倒,蓦然紧握弩箭,瞄准,扳动悬刀

    “嗖”一声,弩针顿时激射而出,刺入老妪右眼,继而穿透!

    整个过程干脆利落到了极点,没有任何拖泥带水的花哨伎俩,一击必杀!

    这一刻,少女幽深到了极点,沉如幽夜的眼眶里,一点星芒忽闪,骤然璀璨。

    这位曾纵横沙场,横扫数百年,令异族闻风丧胆的传奇老名宿,直勾勾的看着少女咧嘴,眼中璀璨若星芒的杀意,瞬息收敛,死前,她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我从没想过要将你骗进老庙……”

    事实上,宁无心时刻都找寻找反杀宁老婆子的时机。

    布局稳妥很重要,不容有失,可若在“请君入瓮”的过程中,抓住敌人破绽与一击必杀的时机,更是不可错失了。

    这一刻,恰恰正好罢了。

    而就在弩针穿透大脑的一瞬,自知在劫难逃的老妪,临死前将那半口细若游丝的力量,全数灌注到了手中两枚指盖大小的石子中,在神魂被小镇阵法禁锢前,打了出去!

    俯仰之间,避无可避。

    一枚是心脏,另一枚,是右眼!

    这股力量甚至打破了傅梨重瞳下的桎梏,两道齐出,宁无心再快,也只能伸手抵御!

    这一刻,随着一道身影从不远处的古树高空坠落,两枚石子瞬息而至,一道打在宁无心左手手背,另一道则直接击穿了她的右手,继而朝着她右眼射来。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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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生宁无心意在大道。此外一琴一剑一壶酒,足矣。……这是一个魔道化神修士重生五百年前,以新的姿态重归道途的故事。这是一枚棋子重获新生后,挣扎,闯荡,成长,最终跳出棋局成为棋手,一步步走向大道的传说。【又名:宁无心今日死了吗!?】【#无男主】【#慢热】【#剧情流】【完结文:末世之长歌行(无男主)请放心食用。】女修重生指南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女修重生指南,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女修重生指南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