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微里的狐鬼
冬日夜长,码字之余,翻书自娱,独乐不如众乐,从故纸堆里翻些佚闻趣事出来,与大家一乐。
先说说阅微草堂笔记里记的一些且姑妄听之的故事吧,阅微是纪晓岚写的,纪家是书香大家,纪昀童鞋书里记的鬼狐,也都是雅鬼雅狐,且极有人情味,趣味异常,说几个闲喜欢的狐鬼故事吧,
话又说回来,纪童鞋记的这些,多是他们家、或是他亲戚家的家狐家鬼,多想一点,所谓往来无白丁,这个,纪家连家鬼家狐都雅趣异常,是不是更上了一个层次?
其一:是这样滴:
纪晓岚童鞋说他叔叔仪庵公家,有一座小楼被狐仙占了,有一天吧,那楼上一片骂声鞭子声,家仆们都去楼下听热闹,楼上一声痛极大叫:
‘楼下的,你们是明理之人,说说!这世上,有妇打夫的没有?!”
楼下听热闹的人群中,正好有一个人,刚被老婆打了,脸上还带着血痕呢,众人看着他,哄然大笑,开始起哄了:
“有有有,这事多,不足怪。”
楼上的狐仙们听了,也哄然大笑起来,打骂声也就停了。
其二:滦阳消夏录里记的:
纪家有个庄子,叫厂里,过去的庄子,都有个宽阔的打麦场,厂里的场子中间,有一大堆柴垛,堆了很多年了,里面就住进了一户狐仙,自然,大家都绕着那柴垛走。
有一天,一个佃户喝醉了酒,胆气壮了,非要醉倒在那柴垛旁,还破口大骂人家狐仙,正骂得痛快,就听到耳边有个声音劝他“你醉啦,我不跟你计较,赶紧回去睡觉!”
第二天,酒醒了,干活去了,干什么呢,守瓜园,中午的时候,他老婆挑着担子给他送饭,老远就看到一个红衣女子和那佃户挤在一起,那个暧昧啊!红衣女子转头看见佃户老婆来了,跳起来拎裙子就跑。
这佃户老婆第一是醋瓮,第二力气大,这个气啊,饭一扔,抽出扁担狂打佃户,可怜佃户,被打得狂哭乱叫,就是不知为何,佃户老婆打累了,拄着扁担一边喘气,一边痛骂,就听到树上一阵哈哈大笑。
佃户不算太笨,一下子就知道是那狐戏弄他,报复昨天的恶骂啊。
其三:
纪童鞋说啊,有个卖花的老妇人,跟他说了件事,说是京师有一户人家,和一处荒园子邻着,这户人家呢,家里有一个美丽的妇人(少女噢少妇?闲哪能觉得是个少妇呢?),喜欢上了邻居家一个美少年,就翻过去和人家说话(这娃有胆子啊!),一开始说么,就说了个假名,后来么,情浓意厚,估计是有了实质性进展,就干脆说自己是那片荒园子里的狐仙,巴巴巴巴什么的,美少年么,对吧,有美女扑怀,占了便宜,说啥信啥。
然后吧,没过多长时候,那妇人家屋顶上突然被人扔了无数砖瓦下来,一边扔,还一边骂:
“喵的,我们一家子在荒园子住了这些年,我家小狐男小狐女们调皮捣蛋,扔扔砖头瓦片,吓吓邻居这事是有的,可哪有这样偷人的事?竟敢这样污我狐家清白!”
后面纪童鞋就评论啦:都是狐媚人假说自己是人,居然还有人媚人假托自己是狐的,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啊。
其四:
这个故事更让人绝倒,闲看一次,暴笑一次,说是一个叫高冠瀛的,跟小纪童鞋说的这个事儿。
说有一个人吧,他家后面一间空屋子里住进了一只狐仙,每天高来高往,不见狐影的,不过虽说看不到,可说话是没问题滴,这个人家里吧,还不错,小康,这人就想多了,觉得他家这小康吧,说不定就是那高来高往的狐仙帮着的,这人吧,想到了,就巴巴巴巴的往外说,然后吧,还就有人信了,就有人吧,求着他认识这狐仙,这狐仙呢,那是平易近人啊,谁来跟谁说话,这人就觉得倍有面子啊。
这么几次,这人就想吧,得谢谢这狐仙,然后就跟狐仙说,想请他吃肉喝酒,这狐仙高兴啊,立马就说,好啊好啊,不过它这只狐老了,又是个吃货,所以嘛,得多备菜多备酒才行,这人高兴啊,哪有不答应的,备了好多酒菜送到了空屋子里,到了傍晚一看,哇,空屋子里醉倒了好多只狐狸!丫的老狐狸借人家的酒菜请客呢!
不过这人倒高兴了,哈哈,这么多狐仙光临啊,然后就一直供应这个老狐狸好酒好菜,老这么供,这人就穷了,连衣服都典卖了,然后这人呢,就去找老狐狸去了,期期艾艾的求它给自己搞些钱财过来,老狐狸那个笑啊,这么说的:
“我就是没钱喝酒吃肉,才跟你交往,我要是有钱,就自己买酒买肉,自己逍遥自在去了,还会跟你做这个朋友?”
真是让人绝倒!这是只骗吃骗喝的狐!
其五:
纪童鞋外祖父雪峰张公家,牡丹花特别好,这一年赶着牡丹花盛开的时候,有个家奴叫李桂的,半夜里(值夜班?)看到两个女子(肯定是妙龄且美啊,闲YY……)站在花园里欣赏牡丹。一个说:
“今天月色真好。”
另一个说:
“嗯,这一带好的牡丹可不多,也就是佟家的园子里和这里的几株,还算是不错。”
这个李桂倒聪明,一下子就知道这肯定是狐仙,随手摸了只瓦片扔了过去,那两个女子立即消失了,然后转眼间就是砖头瓦片乱飞,窗户都被砸坏了,张老先生赶紧的,亲自过去园子,客气的拱手说道:
“赏花雅事,步月佳人,若是和小人计较,岂不是大煞风景?”
话音刚落,周围一片寂然,张公叹息夸奖:
“这狐可是雅狐!”
雅狐!雅虎!哈哈!
其六:
槐西杂记里说的,骁骑校萨音绰克图(纪童鞋曾经被发配到新疆过,阅微中记了很多他在新疆那边听到的故事,这个故事,应该也是在新疆的时候听到的。)和一个狐仙是好朋友,有一天,他那狐仙朋友仓皇跑来找他,
“不得了,家里来妖怪了,把你们家坟园子借我住一阵子。”
萨音绰克图奇怪啦,
“你就是妖怪,只听说狐祟人,哪听说过狐被祟的?哈哈,是什么妖怪?”
“唉呀,你不懂,是天狐!那玩意变化多端、神通广大,进出跟鬼一样看不到,又象闪电那么快,根本没法子啊,它要是祟人,人是没法,要是祟狐,狐也看不见它!”
“咦,这就奇怪了,你们都是同类,它还祟你,难道不知道同类相惜这个道理的?”
“切!你们人跟人,不也是同类?不照样强壮的欺负弱小的,聪明的愚弄笨蛋,你们怎么不同类相惜?”
萨音绰克图无言以对。
纪童鞋评论说:这妖祟妖,还真是件怪事,这天下,今天你压我,明天我压你,这心思聪明灵巧的人事,又是层出不穷,还真是变化万千,说不清楚啊!(纪童鞋老感慨了。)
其七:
京师有一个道观,里头住着狐仙,观里的道士不多,一师一徒,不过师父挺会装神弄鬼的赚钱,一天晚上,道士和徒弟坐在道观里算帐,算来算去,就是少了几两银子对不上帐,这师徒两个开始吵了,师父说徒弟把银子偷走了,徒弟说师父算错帐了,吵的不可开交,吵到半夜还在吵,房梁上就有声音说话了,
“好不容易天气凉爽些,想睡个觉,也不让狐安生!少那几两银子,不是前天你拿出来要去买媚药,走到后巷刘二姐家,刘二姐拉着你让你给她买金指环,你喝的醉熏熏的,就把银子掏出来给她了,怎么忘的这么快?!”
徒弟转过头,笑得前仰后合,道士收了帐本赶紧溜出去了。
说是有一个剃头匠魏福,那会儿正好借宿在道观里,亲耳听见的,说那狐仙的声音咿咿呦呦的,好象小孩子说话的声音。
其八:这个不是狐的故事,随手翻到,随手写。
滦阳消夏录里的故事,献县有个小吏姓王,状子文书写得好,下笔如刀(有才啊!),特别会借各事巧取豪夺,可怪就怪在只要他有点积蓄,必定就要生出点什么事来,正正好,把他的积蓄消耗掉(悲摧啊!)。
有一年,城隍庙里的小道童,半夜走到殿廊,听到有两个小吏,一人一本薄子,在算帐,其中一个说:
“唉,那个人,今年可剩了不少银子,以何法销之?”
另一个答道:
“一个翠云就够了,不用再麻烦想别的!”
这个城隍庙吧,经常经常的闹鬼,小道童极其淡定,连害怕也懒得害怕了,就是有点好奇,不知道这翠云是个什么物件,也不知道是要消耗谁的银子。
没过多长时候,这个县里,就来了个叫翠云的妓女,这个王小吏啊,就迷上了,迷的那个厉害啊,银子全花到翠云童鞋身上了,然后吧,又长了个恶疮,吃药治病,病好了,银子一分也没了!
王小吏一辈子至少挣了三四万两银子,后来暴病死的时候,穷的连棺材也买不起。
这个故事,纪晓岚童鞋要说什么?君子之财,取之有道?无道之财,反受其害?
……………………
这一本故纸堆,会放一些随笔,以及很多小故事,不定期更新,有几个故事是已经完成的,比如仙草,会很快放全。
这一本会一直免费,不会入V,不过可以打赏。
如果大家看的愉快,请随手打赏一二,毕竟,闲是靠卖字养活自己,养喵养汪,养家糊口。
先谢过。
吃货的回忆
今天没吃上早饭,好饿,翻了包饼干出来,咽不下,网上找了半天,想吃的东西人家不肯给我送,肯送的我又不想吃,泪奔中,想起无数美食。
冬天是吃羊肉的时候,可吃羊肉,要想吃得最香最痛快的,却是要夏天,三伏天!
安徽有个萧县,紧邻着徐州,这几年,以葡萄和羊肉闻名附近,萧县的葡萄是老早有名的,象是有“萧县的葡萄砀山的梨”这个俗语的,咳,说远了,咱们说的是羊肉,萧县的伏羊,那是一绝啊!当年在徐州时,进了三伏,就三五成伙,拉队杀到萧县去吃伏羊,吃伏羊的地方都没空调,简陋的农家院,极大的院子里,热辣辣的大太阳照着,坐在胡乱搭起的棚子下,极大的一碗热辣的羊肉连汤吃下,从头一口,就开始汗水淋漓,痛快!
据说冬天冻出来的病患吃两次这样的羊肉就能除根
说起伏羊,又想起徐州的狗肉,一定要放上些生花椒粒,夹在那种用一口倒过来的铁锅烤出来的烧饼,香啊!
徐州的狗肉,好象很有名,徐州狗肉中,做的最好的是沛县,当年刘邦的家,那个什么樊哙就是在沛县卖狗肉的,传说刘邦天天到樊老大那蹭狗肉吃,樊老大烦死了,一天把他赶出去,坚决不让他再白吃,刘邦有名的无赖啊,一生气就搞了只甲鱼,那时叫鼋,(脏物啊,没人吃的。)扔到了樊老大锅里,成心要恶心死他,没想到那锅肉煮出来那个香啊,个么,鼋汁狗肉就是这么来的。
现在,徐州每一个炖狗肉的锅里都放一只甲鱼的,据说这是徐州狗肉好吃的密诀。
唉,还有古彭广场旁边的大刀凉皮,二伏街的蛙鱼儿,欧洲广场对面一个巷子里的烧烤,王常还有家痁里卖的小龙虾也是极品。菜市场里的荷叶臭豆腐,新鲜的葡萄、酥梨、桃子……
无数美食啊!
越想越远,小的时候,故乡石条街上有一家卖煎包的,有点象生煎的做法,不过一定要用麻杆烧火,羊肉馅的,底部煎得黄黄的,酥、脆,包子很软,馅饱含汁水,一口下去,香得来,煎包很小,两口就没了,二分钱一个,五分三个。我和妹妹五分钱买三个,先塞到自己嘴里一个,再喂妹妹吃,最后一个一人一半,先喂给妹妹,要手足够快才能从她嘴里抢出一点放自己嘴里,夏天还好,冬天经常抢不出来。
每天下午放学的时候,卖麻花的老头就一路悠长的喊着“脆~~~~~~~~麻花!”过来卖麻花了,麻花也不大,象小孩子手掌那么长,有咸的有甜的,酥得很,到嘴里象能化开一样。老头自做自卖,人民路上走个单趟,麻花就没了。没几年,老头过世了,就没人会做这个麻花了,直到现在,我都没再吃到过够水准的麻花,
天津的十八街麻花,每一种我都吃过,不值一提。
还有清真寺旁边的糍粑,把糯米软软的蒸出来,要刚出锅的,用手极快的拿起一团,包上红豆沙,放在热油里炸,一个个黄灿灿的捞出来,那个香味啊,能飘得满城!吃在嘴里,简直舍不得咽下去。
那种四四方方一块糕用油炸了的糍粑,硬而无味。
上初中的时候,家乡开始流行板面,(有一回去奉贤,竟然看到一家安徽板面馆,这个面,原来是安徽的特产吗?!真是奇怪。)那个板面真的好吃,面宽宽长长的,极有咬劲却不硬,不过好吃的不在面,在汤,浓浓的羊肉汤里放了辣椒、花椒和其它很多很多香料,有一种奇异的香味,汤喝到嘴里浓、香、滑,再咬口面,不知如何形容!
后来,在别处也看到有板面,去吃,面咬劲不够,汤更是打了不知多少折扣。淡然无味。
前天和三五好友约了海聊,其中一个吃货兴奋的推荐着一个地方‘西点哈灵!’
沿着淮海东路一直开,开啊开啊,开得人影稀疏,从热闹开进了寥落,总算停下来,路边,一个极小的巷子,走进去,单房门,挂着牌子‘只收现金’,推门进去,下午二三点钟,里面居然满满的食客,等位,耐心的等位,再耐心的等……
等到了一个凹在一角、简直专为聊天而设的位,巧克力极纯,那些精致美丽的点心,味道比样子更好。
三五好友,满桌美食,兴尽而返。
之一
“一个亿。”
“好。”何太太看着眼前的清瘦女子,爽利答应。
“先付三成,事成之后,付余下七成。”
何太太蹙眉,犹豫了。
清瘦女子端起杯子,慢慢啜着茶,看着窗外层层叠叠的无边绿翠,阵阵微风吹起她身上宽大的素白绸衣,和散垂在身后的乌黑长发。
何太太微微有些目眩,把她介绍给她的那个人,说她大约不是人类……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好!”片刻,何太太咬牙答应。
女子放下杯子,幽幽叹了口气,“第一,能不能治好,要看我和他的缘分,没有缘分,这三成的钱,我也是不退的;
第二,就算有缘分,我治好了他,解除了他这一份苦,他会面临另一份也许更苦的痛苦,不得见是好事。你要想好了。”
“没有什么比现在更苦的痛苦了,人活着,总有痛和苦。”何太太神情痛楚,还有什么痛苦,比儿子现在这样的痛苦更苦呢?
“好,你回去吧,三天之内,把你儿子所有的资料发给我,十天后,你招聘新的看护吧。”女子从旁边几上,掂了张纸片,推到何太太面前。
纸片上写着一串银行帐号,字迹飞扬。
……………………
以宜居著称的凤凰城,城外清凉山一带,散布着几座占地广阔的古老庄园。
出租车驶到占了一座矮山峰的何家庄园大门口,停下,夏至从后备厢里拖下行李箱,站在大门口,眯眼打量这座庄园。
古树浓翠,绿草如茵,触目所及,都是舒适整洁。
夏至轻轻叹了口气,维护这样一座阔大庄园,要花很多很多钱,这座庄园还不够古老,几百上千年的古堡,花的钱就更多了……
夏至走到高大的铁门前,按响了门铃。
何太太站在客厅正中,直直看着拖着行李箱进来的夏至。
“我会尽全力。”夏至走到何太太面前,低低道。
“好。”何太太喉咙微哽,顿了顿,“芳姐,你带夏小姐过去。”
……………………
紧挨着的一幢楼,一整幢,都是何栎的。
夏至站在门厅,打量着漂亮的出奇的客厅,和客厅里的何栎。
这间客厅……这一整幢楼,都是何栎自己的设计,他是以审美卓越闻名建筑界的设计新星,确实极其卓越。
客厅里,何栎正冷冷看向夏至。
夏至扫了一遍客厅,看向何栎,五官分明,皮肤极好,眼神锐利,略薄的嘴唇紧紧抿着,哪怕坐在轮椅上,还是帅气昂然到足够咄咄逼人。
夏至目光往下,从本白的亚麻衬衫的领口,看到腰,再看到脚上软羊皮休闲鞋,这具几乎失去所有功能的身体,被护理的很好,衬衫下的肌肉,看起来仿佛还有力度一般。
何栎脸上浮出层恼意,用唯一能动一动一只手,按动轮椅按键,轮椅转个方向,滑进巨大的书房,书房的门在何栎面前滑开,又在他身后滑上。
夏至叹了口气,找到自己的房间,收拾好,楼下楼下看了一遍,回到一楼,坐到餐厅那张巨大的老橡木餐桌前,摸过耳机,打开悬在餐桌上方的屏幕。
屏幕上是一段放了一半的视频,夏至戴上耳机,点开,一阵欢笑尖叫声扑进耳朵,正中间的何栎,穿着泳裤,正用力晃着瓶香槟,松开手指,喷向面前的型男美女们。
几个帅哥冲上来,怪叫着,架起何栎,将他从游艇上扔进了海里,海里的何栎,笑着叫着,拍着水,招着手,游艇上的人跳下去……
夏至只看着屏幕上的何栎,看着他腹部漂亮的如同雕塑的六块腹肌,腰间的人鱼线,和长长的有力的腿。
画面跳跃开,屏幕上的何栎滑水,滑雪,冲浪,站在高山之巅,挥着双手……
这段庆生视频,她看过四五遍,每看一遍,都叹息一回。
出身名门,一路名校,三十岁不到,就成为建筑设计业内一颗耀眼的新星,开出了自己的建筑设计事务所,高大帅气,几乎擅长一切运动……
一年前,一场车祸,他成了现在的样子,脖子以下,只有几根手指,能勉强动一动。
这个视频是他在看吗?这样扎心的视频,看它干什么?
夏至合上电脑,托着腮,看着紧闭的书房门。
这一看,就是六天,何栎对她视而不见。
夏至站在餐桌前,慢慢修着一把玫瑰,一枝枝插进花瓶里。
过了明天,他还是对她视而不见,她就得走了,下一笔生意,不知道多少年之后了,三千万撑不了多久……
陆游说的事儿
其一:陆游说他某年某月某日在某地碰到一个九十几岁还身康体健的老男人,那个年代,大家知道,九十几岁是极难得极难得的人瑞了,陆游赶紧跟人家请教长寿秘诀,老头说了:小时候读书,看到一句话叫“动情伤身”,铭记在心,自此努力修炼不动情术,后来修炼有成,基本不动情,所以得长寿。陆游童鞋对此事没有发表评论,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反正小闲是佩服的不行,这不动情最难修炼。
其二:关于易经,陆童鞋说有个叫晁以道的人,在明州(闲谷哥了下,宋代的明州应该是现在的宁波和舟山一带)主持船场的工作(应该就是造船吧),这个人呢,有个习惯,就是每天早晨,衣冠整齐的上柱香,然后占一卦。
有一天,一个读书人来看他,聊着聊下了小兩,咱们家以道就说啦:“我今天占的卦啊,那是折足之象,不过这个象不是对应到我身上的,而是应验在我的客人身上的,我的卦很准的,你可要小心一点啊。”
没说这个读书人信没信,就说他告辞而去,走到港口的时候,竟然真的滑倒折了脚骨,治了好几个月才好。
好神奇!占卦真的有这么准吗?去年还是前年来,听台湾那个老头讲易经,讲得真是好啊,开头几课还好,后面也好,就是听不懂了,有空得好好研究一下,然后每天占一卦,专看股市!哈哈!
其三:陆游说,秦桧当权的时候,有个当殿前司军(是个官名)的人叫施全,一天拎着把马刀躲在望倦桥(应该离宫门不远)下,看着秦桧的轿子过来,冲上去一刀砍了过去,可惜只斩断了轿子的一根柱子,根本没伤到秦桧,当然,这个施全得杀头那是肯定必定以及确定的,那个时候杀头在菜市(说是杀于市,闲相当然而,就定在菜市啦,热闹么),看得人那个多啊,可没人同情他,为毛呢,有个人大声喊出了大家的心声:“此不了事汉,不斩何为!”
可怜的施全,两头没落好!
以上,相对于后来的元明清以你懂的,宋代是个宽松的朝代,所以才能以上的事,才有人敢喊‘不了事汉,不斩何为’,宋代文人的地位和自由度,在诸朝代中,也算是最好的,闲喜欢宋代的文人,除了程朱!
其四:宋代有个僧人叫行持,明州人(还是明州,宁波好地方啊),是个高僧,人也幽默,在余姚(这个余姚,就是余姚)的法性寺当主持和尚的时候,穷的没钱过年,写过一首诗:“大树大皮裹,小树小皮裹,庭前紫荆树,无皮也过年。”
后来呢,行持到了雪窦寺(应该还是当主持),雪窦寺在四明(这个应该就是现在的宁波市了),和天童寺、育王寺是一样的名寺,一天,三个寺的主持去见新任太守,太守问三个主持:“山中几僧?”天童寺主持说:“一千五百。”育王寺主持说“一千个。”轮到行持,行持说“只有一百二十个。”太守很奇怪,“你们三个寺名气相当,规模相当,为什么僧人的数字差了这么多呢?”行持老老实实的答道:“敝院是实数。”太守抚掌大笑。
宋朝时,各地各处谎报数字的现象已经很严重了,看看,瞎报乱统,那是有光荣传统滴!
第一章 一根仙草
十月底的京城虽说离滴水成冰差了一点,可这会儿临近傍晚,又起了风,那寒风吹过来,简直是直刺入骨。m.www.uu234.net
秦王府后园的水阁里,小桃缩着脖子,怀里紧抱着七姨娘仙草的红铜手炉,用胳膊肘捅了捅紧挨着自己的小杏,幸灾乐祸的嘀咕道:“看,快冻成冰条了,要是这跳着跳着,爷没来,老夫人来了……”小桃闷声笑的肩膀抖个不停:“那才好呢。”
“那咱们……咱们也得挨板子!”冻的抱着肩膀、无声的跺着脚跳个不停的小杏一边提心吊胆的四下张望,一边恐惧的嘀咕道。
小桃呆了下,一下子睁大了眼睛,可不是,主子有了不是,奴婢就得挨板子!她竟然忘了这岔。吓得也忙跟着转身四下张望。
“要不,吓吓她,把她吓回去?”小桃捅着小杏低声商量道。
小杏咽了口口水,又咽了口口水,点了点头。
小桃深吸了一口气,刚要出声,又忙咽回去,用胳膊肘推着小杏道:“咱们一起喊,就说老夫人来了。”
小杏的脸一下子团成了苦瓜,满眼恐惧的看着前面水台上,在寒风中舞的如同抽筋般的七姨娘,胆怯的低低道:“算……算了吧,回头又要拿簪子扎咱们。”
“要是挨了板子,连命都得搭进去!”小桃斜了眼小杏。
小杏简直要哭出来,紧紧抱着肩膀,咬牙点了点头。
“我喊一二,一起叫,就说老夫人来了!”小桃盯着小杏命令道:“来,一,二!老……”
“老夫人来了!”小杏抖着声音叫出来。小桃那个’老’字却仿佛卡住了喉咙,后面一丝声音也没有了。
正舞到水台边缘的七姨娘猛的转回身惊叫道:“谁……啊!”惊吓之下,一脚踩空,‘啊’字没喊完,就横跌进了冰冷的湖里……
……………………
林安然有气无力的趴在床上。
她也不知道在这床上趴了几天了,先是有一团暴怒疯狂的火一直打她、咬她。她昏迷的时候多,清醒的时候少,后来那团火总算熄了,她就开始喝米汁,已经喝了足足三天了,真是纯净无比的米汁啊,绝对一粒米也不掺进来,她找了三天,硬是连半粒米都没看到。
这是要饿死自己么?不,这是要饿死原主儿么?
林安然哀叹一声,有力无气的掉过头,看着晕暗的窗户,窗户本来就不大,糊了厚厚的棉纸,门上挂的又是厚重不透光的棉帘子,大白天的,这屋子里也晕暗的看不清东西。
她喜欢明亮的落地大玻璃窗,阳光透进来照在身上,舒服的只适于睡觉。
胃里饥饿的咕噜着抽成一团,林安然痛苦的呻吟了一声,作为一个有作为有成就的吃货,她难道真要这么活活饿死么?
外面一阵极轻悄的脚步声渐行渐近,门帘掀起,一团耀眼的光亮闪起又消失,小杏握着只小小的银锞子进来,声音轻快的笑道:“姨娘,月钱领回来了,我给您放进匣子里吧?”
林安然盯着小杏手里微微的银光,她的月钱……
“姨娘,我……奴婢给您……您……”小杏捧着银子的手往前送,脚却下意识的往后挪了挪。
林安然心中微动,紧绷着脸,慢慢支撑着自己坐起来,缓缓转身取了旁边的靠枕垫在后面,挪了挪靠着枕头坐好,就这么几个动作,已经累得头晕眼花,身上渗出层薄薄的汗意。
小杏傻楞楞的看着林安然,林安然闭上眼睛歇了歇,睁开眼睛,一言不发,目光冷冷的盯着小杏。
小杏被盯得浑身生了刺一般难受,熬了片刻功夫,’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带着哭腔哀求道:“姨娘别打我,是小桃,都是小桃的主意,小桃说的,说姨娘病着,就别烦劳姨娘了,我俩的月钱,自己拿走就是……姨娘饶命,是小桃说的,不是我……”
林安然暗暗松了口气,从鼻子‘哼’了一声:“算你聪明,送回来!”
“是。”小杏简直是劫后余生,急忙爬起来,往门口冲了两步,又想起手里还捧着银子,忙又退回来,带着满脸讨好的笑,将银子举到林安然床前低声下气的问道:“姨娘的银子放哪儿?”
“嗯!”林安然用下巴示意了,小杏忙将银子放到枕边,低头垂手退了两步,就听林安然又吩咐了一句:“叫小桃进来!”
不大会儿,小杏抱着沉甸甸的一串用红绳串起的铜钱,挤开帘子进来,上前几步将铜钱放到银子旁边,恋恋的看了两眼铜钱,抬头冲林安然讨好的笑着,曲了曲膝,往后退了两三步。
林安然却仿佛没看到她,只盯着落在后面,同样抱着铜钱,却显得气定神闲的小桃,上上下下打量起来。
小桃身量高挑苗条,皮肤白嫩,桃眼柳眉,长相很是妩媚,就是牙床微微有些往外鼓,顶着薄薄的嘴唇,如刀般划破了从眉眼流下来的妩媚。小桃穿着件月白绸交衿紧身短袄,下面是一条长及地面的靛青长裙,腰间系着条月白绸带,同样的衣着,穿在她身上就比小杏显得清爽明丽了许多。
“姨娘怎么这么打量……倒象是头一回见面一样呢,姨娘今天气色好多了,姨娘生的真是好看。”小桃被林安然打量的浑身不自在,陪着小心,心虚气短的挑着话,一开口,那份气定神闲,就如同眉眼间的妩媚一般,瞬间散到不知道哪儿去了。
林安然心情和身体都渐渐放松下来,往后靠了靠,嘴角挑着假假的笑意,看着小桃磨磨蹭蹭的将怀里的铜钱堆到另一串上,退了两三步,却离开小杏两步远垂手站住。
林安然眯起眼睛盯着小桃,突然叹了口气,轻飘飘的答起刚才的话来:“看看,这么好的小丫头,我要是死了,怎么安排你呢?无论如何,总不能亏待了你~~”
小桃惊疑不定的看着林安然,强笑道:“姨娘怎么会……会死,姨娘怎么……这么说……怎么说这样的晦气话……”
林安然紧盯着目光躲闪惊恐的小桃看了一会儿,似有似无的冷’哼’了一声,看着小杏吩咐道:“匣子!”
小杏紧走几步,绕到床后,打开中间的大柜,抱出只一尺见方的箱子,几步转回来,顺着林安然的手指,将箱子放到林安然旁边,转回来站好,幸灾乐祸的扫了眼吓得脸色发白的小桃。
这是……匣子?明明是箱子!
林安然无语的盯着箱子,又瞄了瞄箱子旁边的两串铜钱,寂静的屋子里,小桃突然声音响亮的咽了口口水。
林安然眼里漫出层笑意,作为一名资深的招聘和员工关系总监,对付两个十几二十岁的小丫头,真是毫无压力啊!
“中午小桃去取饭,我好了,想吃碗浓粥,记着,要热,要浓,再配两样咸菜,不要放油!”林安然靠着枕头,半闭着眼睛吩咐道。
“姨娘病着,这是王妃吩咐的,姨娘心火太旺,要多吃几天米汁降降火气……”小桃急切恼怒的解释道。
林安然仿佛没听到小桃的话,手指攀到那堆铜钱上轻敲了两下。
小桃紧盯着林安然的手指,气势立时降到了地板之下:“姨娘好了,也该先禀了王妃,不然厨房那头难说话……一天两天倒没事,时候长了……咸菜要不要点几滴醋?”
“嗯,”林安然暗暗舒了口气,面无表情的’嗯’了一声:“你下去吧,小杏留下。”
小桃脸色发白,狠狠的剜了小杏一眼,曲膝退出了屋。
病饿到半死的林安然这一番凝神劳心,这会儿已经头目森森,后背虚汗不止,提着口气吩咐道:“扶我躺下。”
小杏站上床前脚踏,抽去林安然背后的靠枕,扶着她躺下,把被子拉上些盖好,林安然闭上眼睛,半昏半睡了过去。
小杏扎着手站在床前,呆看着也不知道睡着没有的七姨娘,不敢象前几天那样溜出去。
今天姨娘跟往常不一样,到底哪里不一样她倒说不上来,象是比原来还要可怕。她前几天那样……说不定也是装的。
小杏哆嗦了下,掂着脚尖下了脚踏,目光从那堆铜钱上恋恋不舍的移过,坐到脚踏上,托着腮,愁容满面的发起呆来。
第二章 桃杏
小桃果然提来了浓香的米粥,打开食盒给林安然看了,陪笑道:“我侍候姨娘用吧?”
“不用,”林安然可不想再象灌米汁那样被她和小杏所谓的’侍候’。www.uu234.net
“搬张矮几放我面前。”林安然半坐半躺着吩咐道。
小桃和小杏不敢多说话,从外面取了只矮几过来,横放到林安然面前,小桃先将咸菜放上去。
林安然打量着两碟子咸菜,一碟子象是酱出来的,切成极细巧的长丁状,一碟子也是丁状,不过是圆的,白生生一堆,上面散着几根碧绿的不知道什么丝,看着就诱人非常。
“这藕齑是今天早上刚开的一坛,姨娘尝尝。”小桃指着白生生那碟,殷勤的介绍道。
小杏从厚陶钵里盛了大半碗粥放到几上,林安然接过调羹,哪里还顾得上理会小桃,勉强压住把头埋进粥里的冲动,用调羹盛了小半勺粥,慢慢放进嘴里,大米的浓香在嘴里象烟花般绽放开,林安然心底冲起股劫后余生的感动,直冲得差点掉出眼泪。
林安然压着饥饿,一口一口很快吃完了一碗粥,将碗推给小杏,又盛了一碗,这一回才有心思去品尝那两碟咸菜。
吃完了第二碗粥,已经有六七分饱,林安然不敢再多吃,放下碗,示意自己吃好了。
小桃和小杏撤走碗碟、矮几,小桃用一只精致的填漆红托盘,托了一高一矮两只茶碗过来,小杏捧着漱盂紧跟在后,林安然扫了眼托盘,怎么两只?该怎么用?真是处处坑人哪!
林安然冷着张脸,半闭着眼睛,往后靠着枕头,有气无力的伸出一只手,小桃忙将托盘放到床前高几上,取了矮些的茶碗递到林安然手里。
林安然暗暗松了口气,看来这原主儿威风还挺大。
林安然慢慢侧过身子,这才接过茶碗,慢条斯理的漱口,这一碗,是淡盐水,小桃接回,又将另一只茶碗递过来,这一碗,是很香的香茶,林安然皱了皱眉头,小桃急忙解释道:“回姨娘,姨娘病着时,那玫瑰香露用的多,前儿吃没了,这才用的茉莉香露。”
“嗯,”林安然皱着眉头靠回枕头上,原主儿这口味,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病着,受不得这些香味儿,以后不要用香露了。”林安然语气淡淡的吩咐道。
小桃急忙答应。
林安然半闭着眼睛,瞄着两人轻手轻脚的收拾好,这才睁开眼睛,盯着小桃上下扫了一遍,嘴角往下拉了拉吩咐道:“小桃下去,小杏陪我说说话儿。”
两人应了,小桃不安的挪了挪,满眼恼怒嫉恨的狠剜了小杏两眼,心神不定的蹭了出去。
小杏被小桃剜的眉梢耷拉着,绞着手看着林安然,不知所措中含着丝丝委屈。
林安然示意她把茶碗递给自己,捧在手里,舒舒服服的往后靠着,看着小杏,笑语盈盈的说道:“这几天我病得重,有些事吧,影影绰绰的,又象知道,又象不知道,糊涂得很,来,你跟我细说说,这几天,都有什么事儿。”
小杏厚嘴唇半张着,眼睛眨得飞快。
“别怕,来,坐这里,没事,就咱们两个说说闲话,说错了也不要紧,你就当我什么都不知道,来!过来坐!”林安然的柔声细语里怎么听怎么假,里头还透着股浓浓的阴谋味儿。
小杏两条腿乱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带着哭腔哀告道:“姨娘饶命,不是我,是小桃,小桃……”
“嘘!”林安然将手指竖在嘴唇上,见小杏住了声,脸上似笑非笑,用手指点着门帘子。
门帘上鼓起的一块,突然落平回去。
林安然冲小杏招了招手,将她招到床边,示意她坐,小杏哪敢坐床上,躲闪着在床前脚踏上坐了,满脸惧意的看着林安然。
“好了,悄悄的,慢慢说吧,咱们往后这日子啊,可长着呢~~”林安然悠悠闲闲的拖着长音。
小杏见她家姨娘居然没从枕头底下拿簪子扎她,感激之余,拼命点头:“姨娘,我说,我都说,是小桃,都是她,她说姨娘指定活不了了,这么大冷的天掉进湖里,饱灌了一肚子水才救上来,说姨娘死定了……
她说姨娘连姓什么都不知道,哪来的家人?姨娘的东西就该她……她跟我分了,她就分了一点点给我,就一点点……
吴嬷嬷回去做法事那天,也是她说的,说姨娘反正要死了,不用值夜了……
不敢瞒姨娘,都是她,就是姨娘落湖里,也是她出的坏主意……”
林安然聚精会神的听着小杏扯七搭八的话,慢慢理出一丝丝头绪来。
眼看小杏说得满嘴白沫,才将手里的杯子递给她,笑眯眯的夸奖道:“很好,你还算明白,去,给自己倒杯茶喝,出去若是小桃问,就说我们说的都是闲话,压根没提到她,连个’桃’字都没提过,你看看,我这么好的脾气性子,跟了我,多难得啊,都要惜福才好呢……”
小杏听到个’好’字,松了一口长气,也不管林安然说什么,只管重重点头,垂着手正要后退出去,林安然冲床头抬了抬下巴吩咐道:“把你这个月的月钱拿回去,往后,我不会亏待你。”
小杏喜的呆住了,半晌才忙不迭的跪倒,连磕了几个头,上前抱起串铜钱,笑得合不上嘴,不停的躬着腰、千恩万谢的退了出去。
林安然往下挪了挪,疲倦的闭上眼睛又睡着了,这具身子虚弱的做不了多少事。
沉睡中,身边一阵熙熙索索,林安然烦躁的翻了个身,她现在升职了,挣钱多了,明天去找一找房子,再也不合租了,对门总是半夜起来吃吃喝喝,烦死了!
“姨娘醒了?口渴没有?”林安然刚睁开眼睛,就听到这满含讨好味道的殷勤问候。
林安然盘算找房子的心呆滞住,直直的盯着帐顶,呆了好一会儿才恍过神来,看来明天不用去看房子了。
“嗯,”林安然低落的答应一声,由着小桃扶着半坐起来,漱了口,接过杯温水喝了两口。
小桃小心而紧张瞄着林安然,忍不住解释道:“姨娘,您别听小杏乱说,她瞧着您对我好,早就嫉妒上了,不光嫉妒,她还怨恨您呢,说您老拿簪子扎她,您别听她瞎说,我对姨娘最忠心耿耿,我从来不动姨娘的东西,不信等姨娘好了,姨娘自己瞧瞧,姨娘病着,都是我……”
“小杏呢?”林安然不置可否的打断了小桃的话。
小桃忙往前凑了凑,浮出满脸的不忿道:“跑吴婆子眼前献殷勤去了!姨娘不知道,您别看小杏一脸老实相,其实心里最奸最鬼。您没看到她巴接吴婆子那个恶心样子,好象吴婆子才是主家,姨娘倒不是了。
姨娘病着这几天,她不用心侍候姨娘,净打主意想离了这院子,还想到三姨娘屋里侍候大姑娘去,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看看配不配。您看看,这又跑去接吴婆子了,那吴婆子再怎么跟老夫人有亲,也是奴儿,再怎么也不能越过姨娘去。姨娘说是不是?”
林安然听的一片混乱,皱着眉头盯着小桃,正盘算怎么开口盘问这老夫人的亲戚怎么是个奴儿这个大问题,小桃仿佛要弥补什么,忙又紧跟了几句解释道:“其实吴婆子根本算不上老夫人的亲戚,我娘听管厨房的大姚嬷嬷说过一回,吴婆子是咱们爷开府时,宗正寺挑过来的,说是到府里后,才和老夫人攀的亲呢。”
“咦,怎么攀上的?”林安然找到话缝,似是而非的问道。
小桃左右看了看,往林安然面前凑了凑,神秘的八卦道:“就是让她赶上了,老夫人礼佛,拜在观音院慧音大师门下,吴婆子也不知道哪来的福份,竟然也拜在了慧音大师门下,就这么……后来就攀了亲,谁知道真假。”小桃嘴巴往下撇成了一对往下的括号。
林安然暗暗呼了口气,往后靠了靠,半闭着眼睛问道:“这两天,吴婆子干什么去了?她这差使,倒是说走就走。”
“可不是,再怎么说也是领着差使的,就这么说走就走,也太不把姨娘放眼里了,姨娘说是不是?”
小桃一边说一边紧盯着林安然,见她半闭着眼睛,连眉梢都没动一下,意外的呆怔了片刻,才接着道:“说是观音院请了个叫什么玄智的高僧**,要讲七天,吴婆子……她反正也不从姨娘手里领月钱,也不管姨娘正病着……”
“她跟谁请的假?”林安然打断小桃的话,直接问道。
小桃怔了下,忙答道:“跟小姚嬷嬷告的假,”
小桃看着林安然,又小心翼翼解释道:“上个月姨娘问吴婆子月钱的事……吴婆子虽然在咱们院子里当差,可真是不归姨娘这里管,月钱自然也不从姨娘手里走,西北片这五处房舍院落上的事,统归小姚嬷嬷管,不光姨娘这里,就是别的姨娘院子里也是这样。”
“都是这样?那爷院子里也是这样?还有……正院那个?”林安然一脸蛮不讲理的问道。
小桃无奈的看着林安然,咽了口口水低低的嘀咕道:“满府的人都归王妃管呢,王妃也得听王爷的,姨娘这话说的。”
林安然的心猛的一跳,重重闭上了眼睛,王爷!王妃!这水怎么越来越深了?
“姨娘,吴嬷嬷回来了!”小杏声音里透着欢欣。
林安然一下子直起上身,又缓缓靠了回去,反常则为妖。
小桃不等林安然发话,早已经三两步窜过去,掀起帘子,满脸笑容的让进吴婆子。
第三章 成仙当草
林安然转头打量着吴婆子,五十岁左右,中等身材,不胖不瘦,花白的头发绾成只利落的圆髻,一根莹润的白玉簪斜插在上,慈眉善目,神情极是柔和安祥,一身干净非常的靛蓝细绸衣裙,这样雍容慈祥的吴婆子,完全出乎林安然的意料。
林安然忙掩饰住眼中的惊讶,微微垂下目光,正看到吴婆子腕间的佛珠,包了浆的木质佛珠正中嵌着颗莹润碧透、莲子大小的翡翠珠,林安然看的几乎流出口水,这样大小、这样品相的翡翠珠,得值多少钱?
“阿弥陀佛,菩萨保佑,姨娘总算好了。”吴婆子仔细打量着林安然,脸上的怜悯中透着丝丝惊讶。
林安然直起上身,声音软弱的谢道:“多谢嬷嬷,我这回能熬过来,多亏菩萨点化。”
吴婆子脸上的惊讶更浓,笑着点头道:“好了就好,姨娘安心将养,菩萨会保佑你的,阿弥陀佛。”
“多谢嬷嬷,嬷嬷辛苦这几天,让小杏侍候您赶紧回去歇下吧,烦劳嬷嬷,替我在菩萨面前上柱香。”林安然有些不支的靠到枕上,有气无力的谢道。
不等吴婆子答话,抱着包袱,紧跟在吴婆子后面的小杏不停点头答应道:“姨娘放心!”
吴婆子也不多说,笑着点了下头,算是告了辞,转身就出去了。
小桃怔怔的眨着眼睛,小杏说的对,七姨娘真是变了。
小杏满脸笑容,紧跟着吴婆子出了正屋,转过月亮门,吴婆子皱起了眉,低声道:“七姨娘真是……大不一样。”
“嬷嬷也看出来了吧?以前她凶起来,是拿簪子扎人,现在凶起来吧,是看着你笑,可吓人了!”小杏一脸惊悸。
吴婆子想笑又抿了回去:“看着你笑怎么吓人了?”
“嬷嬷,她那笑,不是笑,也不是不是笑,她就那么眯缝着眼睛盯着你笑,笑得你寒毛一根根都竖起来了。还有呢,她好象什么都知道,可吓人了。”小杏说着,竟机灵灵打了个寒噤。
吴婆子忙伸手拍了拍她,温和的安慰道:“你规规矩矩当差,她也不能怎么着你,咱们府上是有规矩的,再说,这个月的月钱,她不是都给你了?我看她倒比原先沉静懂事了不少,不象是变得更坏了,别害怕。”
“嗯,她对嬷嬷客气多了。”小杏又露出满脸喜色。
吴婆子轻轻拍了拍她,暗暗叹了口气,人历了生死,这样的大变也是常事,七姨娘原来虽是个暴躁横楞的,喜怒都在脸上,这样倒还好,若真是变得跟那些姨娘那样……小杏这傻丫头死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往后,你听她的话……”
“从前我也听她的话!”小杏忙用力辩解道。
吴婆子又想笑又笑不出来,拍着小杏的后背,后面的话,就交待不下去了,算了,小杏这样的傻丫头,就算明白讲了,她也听不明白,各人有各人的命吧……
从大病一场醒过来,七姨娘就安份的出奇,就是听到被禁足半年的信儿,也象是听到什么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话儿一样,半丝反应也没有,可这么安静安份的姨娘,却让小桃和小杏心里一天比一天畏惧,特别是小桃,常被林安然一个眼神看的站立不稳。
七姨娘略好一些,还是那么安静安份着,连正屋门都不出,只是从晕暗的内室挪到朝阳的东厢房南窗下的炕上躺着,每天不是叫小杏过去说话,就是把小桃叫进去,后来干脆把两人一起叫上。
这说话也不象从前,从前是小桃和小杏听她说,当然说的基本上都是牢骚,现在,她说的极少极少,倒让小桃和小杏两个不停的说,不管是什么样的陈年烂事都要听,就是不让停,只说的小桃和小杏天天嘴皮发麻。
渐渐的,林安然理出了几分头绪。
这一家的男主人是皇上的弟弟,封了秦王,这秦王自然有位王妃,除了王妃,他还有足足八个小妾。
这具身体的本尊是第七个小妾七姨娘仙草。
仙草进这王府的时候并不长,确切的说,是林安然来前两个月才被秦王从边关带回来的。
秦王去边关……应该是出公差,下面的人孝敬了几个歌伎舞女给他临时用用,仙草是其中之一,却被秦王带回了京城府里,做了第七个小妾。
林安然稍稍恢复点儿元气后,头一回对着铜镜,看着镜子里纤毫毕现的’自己’时,差一点惊叹出声,她头一回见到美到这样、简直能让人窒息的美人儿,那脸、那五官,她根本没法用语言形容。只是痴呆呆的看着镜子移不开目光,一直看的热泪纵横。
靠!她总算漂亮了!
仙草是舞伎出身,虽然这屋子里没有能照全身的镜子,但林安然对着小桃拎着的衣裙,已经很能想见这身材的高佻玲珑,也是,原本是一次性使用的……马桶一般的东西,又蠢成那样,居然能转为长期用品,自然这皮囊质量要出奇优良才行。
这仙草姨娘的脾气性子,唉,林安然听到最后总结下来,除了一个’笨’字,还有个’蠢’字。
进了这府里,居然争强好胜想着争宠,一个自小被人拐卖,不知家乡,不知来历,连自己确切年纪都不知道的三不知人员,居然敢张牙舞爪,在这深不见底的王府里争强争宠争出头,真是嫌死的不够快!
唉,她那么努力,死的还真算快,留下的,除了她当性命一样收着的几两银子和几件金簪、金镯,其它的,就全是破烂事了。
当然,如果仙草姨娘在天有灵,必定咒着盼着林安然的麻烦越多越好,因为林安然听到现在,就没听到这仙草姨娘做过哪怕半件与人为善、讨人欢喜的事。
林安然长长的叹了口气,若是再死一回,也不知道能不能换个场景……算了,死这事太痛苦,再说,难得漂亮一回,万一越换越糟岂不是更不划算。
林安然,好吧,就林仙草吧,林仙草劈着一字马坐在炕上,上身摇来晃去、叹着气想着心事,这身体条件真是太好了,柔软得吓人,她也有劈一字马坐着的一天。
小桃提着食盒进来,见怪不怪的曲了曲膝笑道:“姨娘用饭了。”
林仙草收了双腿,站在炕上纵身跳下,用脚尖挑过鞋子拖着,转进净房洗手洗脸。
如今仙草姨娘的规矩改了许多,比如这净脸洗手,从前仙草姨娘要坐在炕上让小杏将脸盆举到面前侍候,如今林仙草要到净房用水冲洗,如今的林仙草也不再喝那些香味浓郁的花茶,不再穿那些大红大绿、鲜艳到出奇的衣裙,不再用那些恶俗的胭脂香粉。
关于这一件,林仙草最是无语不过,生成这样,还胭脂香粉花钿一样不落的往脸上又抹又粘,不知道脂粉污颜色这句话么。
就连这屋子里的装饰布置,林仙草也让小桃、小杏从里到外重新收拾了一遍,将那些鲜艳到刺目的东西统统收的收,藏的藏,这么一收,屋子里一下子显得空洞洞的,林仙草却满意非常,若没有让她看得入眼的摆设,她宁可就这样清清爽爽、干干净净,也比看那些不入眼的东西爽快的多。
林仙草重又坐回炕上,探头看着几上摆着的两碟素菜,一碗素汤,接过筷子端起碗,又烦恼的放了回去,这到底要素到什么时候?
小桃瞄着林仙草陪笑道:“姨娘就忍一忍,大姚嬷嬷前儿真替姨娘问过了,说姨娘若总这么净吃素,怕是连练舞的力气也没有了,孙姨娘也跟王妃禀了这话,可王妃没吐口,姨娘就忍一忍,好在也不过四五个月功夫,姨娘就当积福了。”
四五个月!
林仙草心里哀叹的灰成一片,也只好重又端起碗,从前她再苦也没断过肉啊,再熬五个月,她眼睛都得绿了,绿油油真成仙当草了。
“白瞎了一两银子,连个响也没听到。”小杏不满的瞟着小桃嘀咕道。
“怎么叫白瞎了?你这话……”小桃急赤白脸的叫道。
“闭嘴!”林仙草打断小桃的话,“小杏挑事抱怨,扣两个大钱,小桃接嘴吵架,扣三个大钱,拿笔墨来,我现在就写上。”
小杏、小桃哭丧着脸面面相觑,小桃万般无奈的蹭过去取了炕头的毛边帐本过来,小杏研了墨,林仙草愉快的在帐本上又添了一笔。
对于这样的两个丫头,不可多想,一板一眼的行为规范是最好的管理。
林仙草吃好饭漱了口,看着提着食盒准备送回去的小桃吩咐道:“也不能白瞎了那一两银子,你去跟大姚嬷嬷要只熬汤的沙铫子,再要只粗陶炖锅,一只最小的铁锅回来。”
小桃怔怔的看着林仙草,咽了口口水刚答应了,林仙草思量着又接着说道:“什么锅铲、马勺、水瓢、筷子、铁签,只要能要的,各要一样过来。”
小桃飞快的连眨了四五下眼睛,再咽了口口水,低声答应了出去了。
林仙草呼了口气,无比烦恼的趴在了炕上。
从前仙草姨娘还得宠的那十天八天里,没少摔大厨房送过来的饭菜,听说还往大姚嬷嬷脸上招呼过耳光,果然,这大姚嬷嬷等来机会就要狠踩回来。
’连练舞的力气也没了’,这话哪是帮她,还是害她呢。人家要的就是你跳不动。这么坑了她,还敢明说给她听,唉,从前这根仙草姨娘,得好孬不分到什么份上啊。
第四章 真真假假遇个仙
连着阴了几天,总算一早上阳光灿烂,林仙草从小桃、小杏嘴里再也听不到什么新鲜东西,开始出了正屋,在院子里转转了。UU小说
林仙草披着厚棉斗篷站在台阶上,眯着眼睛晒着暖洋洋的太阳,慢慢转头打量着四周。
这院子……小桃很是不屑,说极小,连个垂花门都没有,可林仙草不太明白为什么要垂花门,在她看来,这院子根本不小。
大门开在西边,紧挨着大门往东是三间倒座,住着两个粗使小丫头,这两个粗使丫头不归她管,是归在后院吴嬷嬷手下的。
两边各有两间厢房,东边两间住着小桃小杏,西边两间空关着,正面三间正屋,东边挂着间耳屋,西边是道月亮门,所有的屋子都带着宽宽的檐廊,与大门连成一处,这院子里,下雨时在廊下走来走去最让人舒心。
林仙草怔怔的看着厢房和正屋前那宽宽的廊檐,红柱绿椽,真鲜亮真富贵,可是,怎么连只鸟儿也没有?富贵人家,廊下不都挂满鸟雀的吗?怎么这院子里光秃秃成这样?要是有只鸟烤着吃也好啊。
林仙草胃里抽动了几下,涌出满满一嘴口水,那油滋滋、美味到死的烤肉!
“吴嬷嬷住在哪里?”林仙草咽了满嘴口水,转头看着小杏问道。
小杏往月亮门指了指笑道:“在后面园子里,咱们院子后面有处极小的园子,虽说小,可花草养的极好,吴嬷嬷用心……”
林仙草不等小杏说完,就转身往西边月亮门过去。
小杏急忙跟上,林仙草穿过月亮门,沿着正屋和围墙中间的巷子走了几步,眼前豁然开朗。
这一处花园也不能算小,两三百平总归有的,园子东北角一明两暗三间硬山出廊青砖屋舍,青瓦粉墙,隐在林下花间,显得极是清爽。
小杏提着裙子边往屋子里跑边叫道:“嬷嬷,嬷嬷,姨娘来了!姨娘来了!”
林仙草深吸了口气,这不是姨娘来了,是狼来了。
吴婆子掀帘子出来,带着得体的微笑近前,不动声色的打量着林仙草笑道:“姨娘大好了?”
“好多了,多谢嬷嬷掂记,今天天气好,我在屋里闷的时候长了,想出来走走,扰了嬷嬷了,外头冷,嬷嬷且进屋歇着,我看一看就回去了。”林仙草客气的笑应道。
吴婆子温和的笑着,指着四周,声音和缓温和的给林仙草介绍起园子里的花草来。
林仙草听了两句,回头吩咐小杏道:“去把嬷嬷的斗篷拿来,若有手炉,也取一只过来。”
小杏怔怔的看着林仙草,一时没反应过来。
吴婆子满眼惊讶的瞄了眼林仙草,笑道:“多谢姨娘,不用了,我进进出出惯了,又是斗篷又是手炉的,活就没法干了。”
吴婆子细细说着各样花草,见林仙草听的心不在焉,微微蹙了蹙眉头,正想着怎么打发她回去,林仙草抬头看着吴婆子,满眼困惑的说道:“嬷嬷,有件事,嬷嬷听一听,帮我解一解,从我得了病到现在,就这一件事,我半分也想不明白。”
吴婆子心里机灵灵‘咯噔’了一声,脸上虽一样淡然随和,心里却提起了十二万分警觉:“姨娘这么聪明,若还想不明白,这样的事,老婆子只怕听了也是白听。”
“嬷嬷,”林仙草仿佛没听出吴婆子话里拒绝之意,只管顾自说道:“我就记得自己那时候飘在空中,也不算是飘在空中,就像在火堆里烧一样,浑身难受的恨不能立时死了。
也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就听到有人跟我说话,开始听不清楚,后来竟越来越清楚,那火没了,人也舒服了,我就四处找,可四处明晃晃的,就是看不到人,连个鬼影也没有,可那声音清楚的很,一直在我耳边说。
那人念了好些话,让我跟着念,那会儿我就是想跟着念,念了好长时候,后来就醒了,可一醒过来,我竟把那人的话忘了。”
吴婆子狐疑的看着林仙草。
林仙草微微仰着头,拧着眉头努力回想着,“也没全忘,念的遍数多,还记得几句,也不知道什么意思,拗嘴的很,我念给嬷嬷听听,好象是什么,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还有,叫什么心无挂碍,无挂碍无有恐怖?好象是这样,最后一句我记得最清楚,叫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什么何,嬷嬷,最后一句,我象是听谁念过。”
林仙草看着满脸震惊愕然的吴婆子,显得有些不知所措起来:“嬷嬷?嬷嬷!”
“阿弥陀佛!”吴婆子突然双手合什,大声念了句佛,倒把林仙草吓了一跳,往后连退了两步。
吴婆子闭上眼睛,嘴唇动的飞快念叨了片刻,睁开眼睛,看着林仙草笑道:“这是姨娘前世积下的福报,我那屋里设着小佛堂,姨娘跟我进去上柱香吧。”
林仙草皱着眉头道:“我跟嬷嬷说这事,嬷嬷怎么扯到上香上去了?”
“姨娘念的这几句是经文,这本心经我这里有,姨娘这不是梦,这是菩萨保佑点化姨娘,阿弥陀佛,这是多少人修也修不来的福份,姨娘得好好谢谢菩萨,等会儿把心经拿回去,早晚念诵,这是姨娘的福祉。”吴婆子的感慨中掺着丝丝羡慕。
林仙草却瞄着她,显得狐疑不定:“我又不吃斋不念佛,菩萨怎么会点化我?嬷嬷真听到过这几句话?”
“姨娘先跟我进去上柱香,我再拿经文给姨娘看。”吴婆子半推半让着林仙草进了屋,转进东厢房。
林仙草看着佛龛里供着的白衣观音像,一时百感交集,怔怔的出了神,这个观音还是那个观音啊!
吴婆子一边点香,一边留心着她,见她傻了一般呆着,脸色时悲时喜,变幻不定,半晌,才轻轻拉了拉她,低声道:“姨娘,给菩萨上柱香吧。”
林仙草顺从的接过香,跪在蒲团上恭恭敬敬的磕了头,将香插进香炉,又跪下磕了几个头。
吴婆子捧了薄薄几张黄旧的金栗纸出来,递到林仙草面前,笃定的笑道:“姨娘瞧瞧,是不是这个。”
林仙草接过,念了几句,转头看着吴婆子叫道:“就是这个。嬷嬷怎么会有这个?就是这个,你看……”
林仙草说着,指着经文流利之极、几乎一口气念下来,念完了,呆了半晌,转头看着吴婆子,仿佛自己把自己吓着了,满脸震惊的看着吴婆子,张了张嘴,却好象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吴婆子双手合什,不停的念着佛:“阿弥陀佛,这是姨娘的大福,往后姨娘要常常念念这经,这是菩萨的指点,姨娘以后一定要修身修福。”
林仙草不知所措的呆了半晌,无助的看着吴婆子,低低的说道:“嬷嬷,我有点害怕,嬷嬷多教我。”
吴婆子上前握起林仙草的手,温和的笑道:“我就说,姨娘这一场病,象换了个人,怪不得,都是菩萨点化,姨娘自己还不觉得,当真是佛法无边,姨娘要不嫌弃,就把这串佛珠拿去用,念一遍心经,就转一粒佛珠,也不要多,只要心诚,把这串佛珠一天转上一遍就是大功德了。”
吴婆子说着,取下手腕上那串中间嵌着颗翡翠珠的佛珠塞到林仙草手里。
“这么贵重的东西……嬷嬷的东西,我怎么敢收?”林仙草不安的推辞道。
吴婆子笑着将佛珠套到林仙草手腕上:“贵不贵重在人心,这串佛珠是慧音大师赐给我的,你既看得出贵重,那就受得起,拿着吧,若得空,再来寻我说话。”
林仙草得了这句话,暗暗松口气,谢了吴婆子,戴着佛珠,小心翼翼的捧着经文出来。
吴婆子直将她送到月亮门前的巷子口,看着她进了月亮门,双手合什,低低的念诵了一遍心经,才转回屋里。
林仙草心情愉快的回到正屋,在屋里转着圈寻了一遍,指着紧靠后墙正中的长几吩咐道:“把那上面瓶子什么的挪一挪,我要供经文。”
小杏虽说一路跟着,把林仙草和吴婆子的话从头听到尾,却还是一片云里雾里,并不十分明白这中间的玄机。
见林仙草吩咐,忙上前将花开富贵瓶往边上挪了挪,用帕子擦了擦干干净净的几案。
林仙草小心的将经文放到正中,退后几步看了看,拿起旁边花开富贵黄杨木雕压住了经文。
吴婆子的日常习惯,林仙草早从小杏那儿打听清楚了,自从得了得空来说话的邀请,每天一进日昃,就往后园寻吴婆子讨教佛法经义,求她讲些什么因果报应的佛法故事,渐渐的,这话题就越说越杂、越扯越远,越说越投契。
吴婆子的见识果然非小桃、小杏可比,没多长时候,林仙草对于秦王府上下和对这个时代的认识,就有了一个质的飞跃,心里也有了七八分底气。
第五章 奢侈品
进了腊月没几天,半夜起下起雪来,开始是极小的雪珠,后来竟越下越大,过了正午,那雪就下得如鹅毛般大小。www.uu234.net
林仙草紧裹着斗篷,站在门口。欣喜的看着漫天飞雪和院子里越来越厚的积雪。
如此美景,要是支起炭火吃烤肉,简直就是神仙日子!
林仙草悲伤的咽了口口水,她的吃肉大计还在一筹莫展中,吴婆子常年吃素,是早就断了荤腥的居士,肉一字在她那里,她一回也没敢提过。
雪一直下个不停,天色也暗的特别早,林仙草盘膝坐在吴婆子屋里炕上,一边慢慢理着团乱线,一边打点出十二分的精神,投入的听吴婆子演说玄智大师的无上神通。
屋外传来小桃殷勤的出奇的声音:“嬷嬷请这边走,您当心,雪深路滑,嬷嬷您慢走!”
吴婆子忙放下手里针线,直起身子,透过窗户缝往外瞧了一眼,低声道:“是董嬷嬷,大约是寻你的。”
林仙草脸上顿时浮出层紧张,忙放下线,拉了拉衣襟,这董嬷嬷她听吴婆子说起过一回,是王妃的陪嫁嬷嬷,向来眼中无人,是个极难说话的。
吴婆子慢慢收了针线,不紧不慢的跟在林仙草后面下了炕。
小桃高挑着帘子,董嬷嬷已经进了屋,满眼惊讶的看着一前一后迎出来的林仙草和吴婆子。
林仙草忙陪笑见礼道:“董嬷嬷好。”
董嬷嬷身子纹丝不动,只两只手搭在腰上似动非动了下,算是还了礼,目光越过林仙草,看着吴婆子笑道:“今天特意过来求您的,去年您帮着从慧音大师那儿求的百事吉结儿,回来挂在我们大姐儿床头,佛祖保佑,今年一年真就是平平安安。这又到腊月了,不管怎么着,还得老着面皮跟您求一个。”
“瞧您客气的,一个’求’字可当不起,正好,我明天就要过去,帮大师熬汤粥施舍,请回来就给您送去。”吴婆子客气的笑回道。
林仙草悄悄往旁边挪了挪,不动声色的留心着两人的对话。
董嬷嬷得了确切话儿,连声谢了几句笑道:“那就不耽误您了,这年里年外,外头忙得真是晕天暗地。
刚爷说这雪下的好,明儿要在府里宴客赏雪,您看看,又是一通忙,正好七姨娘在,也跟你说一句,明天园子里有客,这院门就别开了。”董嬷嬷最后一句话是扫着林仙草说的。
林仙草怔怔的看着她问道:“那明天的饭菜呢?要饿一天么?”
董嬷嬷一时呆住了,用眼角斜着林仙草,嘴角往下撇着笑道:“都说姨娘这一场病的重,果真是,这一病,人更糊涂了。”
吴婆子看着林仙草笑道:“董嬷嬷的意思,明天姨娘就别出门了。”
“王妃不是罚我半年不能出院门么?那个院门,不是这个院门?”难道她领会错了?林仙草激动的心里一阵狂跳,下意识的伸手往外指着,急急问道。
吴婆子轻轻咳着,忍着笑转过了头。
董嬷嬷这回正眼看林仙草了,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呵’的笑了一声又嘎然而止,干脆没答她的话,只和吴婆子客气的告了别,正要转身,林仙草突然又笑道:“还有,我姓林,双木林。”
董嬷嬷顿住步子,一脸古怪表情,又象是气又象是笑,有些鄙夷又有些怜悯,直盯着林仙草看了片刻,一言没发,转身扬长而去。
小桃这会儿眼里只有董嬷嬷,急忙跟在后面送出去。
吴婆子客气的作势送了几步,看着董嬷嬷走的看不见了,才转回来,似笑非笑的看着林仙草道:“也是该驳她几句,这话就没安什么好意,若是从前……”吴婆子顿住话。
林仙草瞬间明白了,若是从前那个仙草姨娘,得了这样的信儿,还不知道闹出什么妖蛾子来。
董嬷嬷这话,红果果的不怀好意!
林仙草呼了口气,算了,她没功夫管这样的小事,多少大事呢,先是她的肉……
“嬷嬷,您明天去观音院,能不能跟大师借两本书给我看看?我觉得佛法里头学问太大了,想从头好好学学,只不过,我也就是识两个字,没啥学问,请大师挑两本浅显的最好。”林仙草一边重又上了炕,一边求道。
吴婆子忙笑应道:“这是极好的事,你们识字的,就该好好研习研习佛法经义,大师最是诲人不倦,这是一句话的事。”
林仙草和吴婆子说了一通八卦闲话,从园子里回来,进屋时,瞄了眼打着帘子,脸上还带着兴奋余韵的小桃,突然心血来潮的问道:“小桃,你想到哪一处当差?”
小桃手哆嗦了下,脸色瞬间发白,看着林仙草强笑道:“姨娘,这是……什么话?我跟着姨娘就没想过别的,真的。姨娘,我真没想过。”
林仙草笑眯眯的瞄着她:“你想去哪一处?我帮你,你走了,我也好挑个好的进来。”
小桃怔怔的眨了半天眼睛,好大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不由的打了个寒噤,畏缩着肩膀往后退了退,半个字不敢吭。
照府里的规矩,若是林仙草不要她了,她就只好去做苦役,或是去庄子。
傍晚,吴婆子到大厨房吃了饭回来,绕进倒座间,叫了粗使小丫头瑞儿过来低声嘱咐道:“我明天去观音院,要三天才回来,你们两个洒扫庭除别疏忽了,这几天多留心,七姨娘若是出了这门,待我回来,跟我说一声。”
瑞儿忙答应了,吴婆子四下瞄了瞄,安安然然的回去园子了。
第二天一早,吴婆子就去观音院熬汤熬粥去了。
半夜起,外面雪就停了,白雪衬着红柱绿椽虽说好看,可一没肉二没酒,赏景不带这么干赏的。林仙草可没心情干赏景,懒懒的窝在屋里,眯着眼睛细细回想着从前吃过的那些美味,只想的丧气伤心,连门也不想出,难道这个年,真要这么素着过么?
王府的腊月怎么个热闹法,天天窝在这四方院里的林仙草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对于年啊节的,她从来没什么概念,这么多年她都是一个人过年,年不年的,好象也没什么好过的。
这两年室友也不回家了,她和室友搞个火锅,开瓶酒,对着电视吃喝一顿,第二天睡到自然觉,上街逛一圈再大吃一顿,回来继续睡,日子也是幸福无边。
唉,要是能吃个火锅就好了,要全肉的,一根素东西也不要,全肉!
喝了腊八粥隔天,小桃从针线房领了自己、小杏和林仙草过年的衣服回来,林仙草不敢置信的抖着自己那一套衣服。
一色极浅嫩的粉红素底织锦缎上满绣着桃红杏黄的折枝花卉,上面是一件极薄的紧身小袄,裙子开幅极大,抖动间闪着幽幽的微光,触手上去,丝绸的柔软让人想叹息,除了这个,还有一件银狐里的斗篷,斗篷极长,几乎长及脚踝,同样的绣花缎面,那露在外面的毛峰根根闪着毫光,仿佛顶着一颗颗极小的水珠。
林仙草裹着斗篷,脸颊轻轻蹭了蹭斗篷翻出来的风毛,满足的不知道怎么形容才好,女人哪,果然最受不得奢侈品的诱惑,这一刻,她几乎想不起肉了。
林仙草迫不及待的穿上她的全套新衣,在屋里转了几圈,往后园去寻吴婆子看新衣,她也就能在这院子里显摆显摆。
吴婆子用眼角上下扫了一遍林仙草的新装,在她那张兴奋的简直要泛起红晕的脸上停了片刻,将她脱下的银狐斗篷折了折放到炕头,起身倒了碗熬得极浓的红豆汤给她。
林仙草接过红豆汤喝了几口笑道:“还有一枝红黄白三色金花开富贵簪子,一只赤金手镯,小桃说,别的姨娘有的,这边一样也没少,倒没想到。”
“这有什么想不到的?”吴婆子有几分不满的瞥了林仙草一眼,“这是府里的规矩,人人都有的,不过按各自份例不同罢了,粗使丫头、婆子有粗使的例,一等丫头的一等的例,姨娘们有姨娘们的例,你是禁足,又不是罚份例月钱,该有的,自然有。”
“嬷嬷不是说,下人们巴高踩低是常情,若看你不好,能克扣处都不会客气,我现在这样,这些份例还能一样不少、一样不差的拿到手,怎么不难得?不让人高兴?”林仙草晃着裙子又转了一圈,喜滋滋的看着吴婆子笑问道。
自从吴婆子去观音院熬了三天粥回来,对她明显比以前好了不少,话说的也比以前深了些,偶尔还能指点她一二。
吴婆子笑着摇了摇头:“那克扣也不能扣到明面上,能在这府里管份差使的,哪个不是要眼力有眼力、要心计有心计的?你这衣服要穿出去见人,若是看出一分不好来,那就是落了王妃的脸面,谁敢落王妃的脸面?”
林仙草眨着眼睛看着吴婆子,有些茫茫然,这怎么落了王妃的脸面了?
吴婆子一边笑一边示意道:“你先把裙子去了,这颜色这么嫩,就是沾上滴水,都明明白白的,回头还怎么穿出去?”
林仙草从善如流的脱了裙子,干脆把上面的小袄也脱了,只穿了贴身衣裤,反正吴婆子这屋比她屋里暖和得多。
“我的话,你也别见怪,这姨娘什么的,在王爷和王妃眼里,也跟猫狗差不多,要养的好,要光鲜,拿出去要有面子,人要鲜亮,这穿着打扮也要精致,要是养的不好,那就是落了王爷和王妃的面子。
再说,王爷把府里交给王妃打理,若是姨娘们穿的寒酸,若不是王妃不贤,那就是管家不力,哪一条都不好。
王妃嫁进来这么些年,儿子也生了两个了,自是贤惠能干,哪能在这样的小事上落不是?你想想,明白点没有?
再说,咱们府上有的是银子,库房里绫罗绸缎多的是,白放着也是发霉。”吴婆子今天心情好,明明白白、仔仔细细的教导着林仙草。
林仙草呆了半晌,才长长呼出口气,不停的点着头,“我明白些了,那些管事嬷嬷自然都明白这个道理,所以,这关着脸面光鲜的事,决不能克扣,做姨娘的,也得这样,第一在外面得花枝招展、光鲜亮丽,让王爷和王妃面子足足的,第二,在府里也得光鲜快活,好衬托王妃的贤惠能干。”
吴婆子’噗’的笑出了声:“这话虽粗,理是这个理儿,头一条就算了,府里的姨娘,一年到头也没几次出府的机会,第二条,太光鲜快活了,也不好,规规矩矩恪守本份才是最安稳的法子。”
第六章 最大的事
一直到除夕那天,林仙草经历的年味,一是吴婆子郑重的给了她一支用各色丝线编成的、极精致、极长的一串大小不一的*字结,这就是董嬷嬷来求的慧音大师的百事吉结子,林仙草捧回去,郑重其事的挂在了床头,希望这串百事吉结子真能保佑她明年一年里百事吉祥。
再一个,就是腊月二十五那天吃了碗甜甜的赤豆粥,那粥煮的极好,又浓又香,放了很多糖,说是这叫人口粥,家里上上下下,只要有口气的,这一天都得喝上几口这粥,连猫狗也得喂两口,林仙草自然也没被落下,托福喝上了一碗。
祭了灶,吴婆子就回去过年了,要出了十五才回来,林仙草裹着被子坐在炕上孤独的发呆,头一回,临近过年,她想家了。
除夕那天,府里很热闹,丝竹声、鼓点声不停的传过来,小桃小杏寻了高处,伸长脖子、猴急的想听的清楚点。
还没到人定,外面就轰然放起烟花来,林仙草也裹着她的银狐斗篷出了屋,站在廓下和小桃、小杏一起仰着头看烟花。
过了元旦,过了立春,又过了初五,正月十五元宵节在小桃和小杏又是期盼又是懊恼,无数纠结难过中也来了。
据小桃和小杏说,不光府里上上下下,满天下百姓最喜欢、最盼望的,就是这元宵节,这是天官给天下人赐福的日子。
这一天从落了黑到第二天黎明,皇上要与民同乐,满天下不分男女老幼、富贵贫贱,都可以随心逛,随意玩。
各处的花灯就不说了,最有意思是各家舞队,比如旱龙船、踢灯、杵歌、掉刀等等等等,最好看的是苏家巷二十四家傀儡,
各家的姑娘媳妇都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可以满街随意逛
王府还要搭灯棚,那灯棚跟皇帝家就紧挨着,王爷、王妃,府里有头有脸的,都能到棚上看灯,听说在棚上能看到全天下最好看的灯和舞队
这一天,就热闹这一个规矩,王府里也是,满府上下都能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出去看灯
林仙草越听越兴奋,这正月十五就是个狂欢日么,要是满府上下都出去看灯了,那岂不是就能有机会了?
十五那天,刚吃了午饭,晚饭就提来了。
小桃和小杏从一早上就哭丧着脸,林仙草却兴奋紧张的在屋里来回转个不停,心不在焉的吃了几口那早的出奇的晚饭,两个粗使小丫头就一身鲜亮新衣,兴奋的过来打了招呼,奔出去看灯了,小桃和小杏更加伤心,若不是害怕林仙草,只怕要痛哭失声了。
林仙草总算熬到夜幕沉落,也不用小桃、小杏动手,自己开柜子取出早就挑好的墨绿旧衣裙,吩咐小杏帮着穿了,外面穿了件靛蓝旧斗篷,深吸口气,镇静的看着小桃小杏吩咐道:“大家出府逛,咱们就到园子里逛逛去,也不算违了规矩。”
小桃和小杏又是兴奋又是紧张,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一齐看向淡定的林仙草,想答应又不敢,不答应又舍不得。
林仙草瞄着两人笑道:“不过在园子里逛逛,反正今晚上府里也没人,咱们小心些,再说今儿是元夕节,什么规矩不都得宽松一二。”
小桃和小杏忙连连点头表示赞同,小杏急出去取两人的斗篷,小桃一边四下寻找合适的灯笼,一边笑道:“姨娘说的极是,今天这样的日子,咱们就在园子里逛逛,再怎么着,那些嬷嬷们也不好说什么,姨娘说是不是?”
“不用灯笼,咱们悄悄儿的逛逛,哪能提灯笼?再说,不是说园子里到处挂的都是灯。”林仙草制止小桃道。
小桃想想也是,接过斗篷穿了,和小杏一前一后,陪着林仙草出了院门。
林仙草站在院门口,压着兴奋而好奇,四下张望不停,圆亮的月光下,各处景致清晰的如同白昼,小桃和小杏一个要往东,一个要往西,齐齐看向林仙草,林仙草深吸了口气,这园子虽说比那些什么园林还美,可这会儿不是欣赏的时候,办正事要紧!
“大厨房在哪边?”林仙草淡然问道。
小桃和小杏一齐呆住了。
林仙草不耐烦的皱起了眉头:“问你们话呢!这园子这么大,我就记得往大厨房那边走景致最好,到底在哪边?”
小杏松了口气,忙往院子后面指着道:“往那边走!”
林仙草’嗯’了一声,抬手示意道:“小杏在前头走,先到大厨房,到了那里,我就知道怎么走了。”
小杏’哎’了一声,紧前几步走在前头,引着林仙草往大厨房过去。
小桃心底浮起几丝狐疑,又被浓浓的鄙夷冲的无影无踪,大厨房那边景致最好?姨娘这眼光真是极不一般,到底出身摆在那里!
林仙草脚步并不快,一边警惕的四下张望,一边留神记着路径。
走了一刻来钟,小杏停住步子,指着前面几十步外,一片较其它楼台亭阁简朴许多的硬山四合院笑道:“那就是大厨房了,咱们往哪边走?”
林仙草眯着眼睛,贪婪的瞄着厨房院子,倒座、厢房,后面看样子是一排五间正屋,这院子比她住的院子大多了,里面必定有仓库,放着很多很多好吃的肉!
是直奔正门,还是绕一圈去找角门,或是后门?翻墙是不行了,这院子四下都是房子,根本没墙。
小杏等了半天,没听到林仙草吩咐,转头看着眼睛发着光、出神的盯着厨房院子林仙草,微微提高了声音叫道:“姨娘?”
林仙草一下子惊醒过来,抬手指着厨房院子,气势如虹的吩咐道:“就往那边走!”
小杏眨着眼睛,下意识的看向小桃,小桃一时也想不明白林仙草这是什么意思,那边有什么景致?那边再往那边,就出后角门了。
小桃一脸茫然的迎着小杏的茫然,两人正发呆间,林仙草已经裹了裹斗篷,大步踏上了通往大厨房的石子路。
小桃、小杏急冲几步跟上,刚冲了两步,前面的林仙草突然刹住步子,小杏冲得快,一头撞到了林仙草身上,正要惊叫,却被林仙草猛一个回身,用手紧捂在她嘴上。
小桃反应快些,下意识的忙抬手捂了自己的嘴,惊恐的紧盯着前面不远处两盏通红的灯笼,那两只灯笼不急不慢,渐行渐近。
林仙草的心一下子跳进了喉咙口,咬着嘴唇,急将小桃和小杏往路边花丛中推,自己也忙紧抓着斗篷蹲在路边的长石凳后侧,紧张的盯着那只灯笼。
幸好这一带树多花草密,虽说月明星稀,三个人蹲在浓密的花从中,藏的也是便当无比。
两盏灯笼临近了又转了弯,曲折逶迤,越走越近。
走在左边、穿着鸭青斗篷的丫头声音清亮,正忿忿的说着话:“大姑娘胆子小,最怕那些活物儿,满府里谁不知道?再说,就算不知道,满天下也没有抱着那么个妖物儿出来的理儿!”
“夫人不是说了么,这也不怪她,她又不是咱们中原人,蛮夷之人就是野蛮,算了。”旁边穿着淡青斗篷的丫头烦恼的劝道。
鸦青斗篷丫头恨恨的吐了口气:“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夫人性儿也太好了些!磕了个头就放过了她,照我说,就该交给王妃,一通乱棍打杀了,什么阿物儿!”
“我就说你!”淡青斗篷丫头脚步顿了顿,下意识的四下张望。
林仙草忙往下缩了缩,屏着气一动不敢动。
“别看了,你也小心的太过,府里这会儿哪还有人?早出去看灯了,要不然还用咱们跑这一趟?”鸭青斗篷不耐烦的推着淡青斗篷道。
淡青斗篷失笑着摇了摇头,一边往前走,一边压低声音道:“小心无大错,我就说你,脾气总冲在心眼前头,你也不想想,阮姨娘那样的,一来是外国人,二来,一个仙草姨娘,一个她,算府里最蠢的两个了,哪有心眼演成今天这样?只怕是又被哪个黑心烂肺的怂弄坑害的。”
“哼!管她呢,吓了咱们姑娘,就该一通乱棍!自己蠢可怪不得别人!”鸭青斗篷不依不饶的恨恨道。
淡青斗篷长长叹了口气:“你真是她如今是爷心尖子上的人,夫人不肯饶人,一通棍子下去,便宜了谁?夫人何苦当这个出头椽子?等爷的新鲜劲儿过了,自然有人收拾她,算了,这事别再提了。”
“我就是气不忿,皇上皇后上回见咱们姑娘,离现在都快一年了,上回见了都爱的什么似的,赏了那么多东西,现在姑娘可比上回可爱多了,会说会笑的,这回若见了,说不定连诰封都能赏了呢,偏偏闹了这么一出!你说说”鸭青斗篷跺着脚,越说越气。
淡青斗篷忙制止道:“行了,别说了,这是你我该说的话?行了,别说这个了,大厨房也不知道有人当值没有,夫人说了,一定要用旧的沙铫儿,偏方儿一丝也错不得,等会儿留心些,别让那帮刁婆子糊弄了。”
“嗯,你放心,咱们那旧沙铫儿样子我记的清楚,真是屋漏偏逢连阴雨,怎么沙铫儿好好的就烧裂了?”
“那沙铫儿本来就不经用,火大一点就裂”两人一路说着进了前面的厨房院子。
第七章 八卦和肉
林仙草轻轻舒了口气,扶着石凳缓缓站起来。www.uu234.net
小桃和小杏挤到林仙草身边,兴奋的抢着低声道:“大姑娘病了!”“那是捧云!我认的!”
“嘘!”林仙草急忙转头,目光严厉的盯着两人,将手指按在唇上示意噤声。
小桃和小杏吓得缩着肩膀,捂着嘴一声不敢再吭。
林仙草左右看了看,沿着花丛下浓浓的阴影,小心翼翼的往大厨房院子摸过去。
生了这样的意外,小桃和小杏兴奋的早忘了原本出来的目的,揣着满腔旺旺燃烧的八卦之火,跟在林仙草后面往厨房院子摸去。
在离厨房院子最近的一片浓密花木旁,林仙草停住步子,四下看了看,寻了两个隐蔽的角落将小桃、小杏塞好,自己往前挪一挪,再挪一挪,在离院门最近处隐好,伸长脖子、支着耳朵听着院里的动静。
先是鸭青斗篷的声音,高声呵叫:“当值的呢?死哪儿去了?”紧接着有婆子答应声,片刻功夫,一声开门的‘吱扭’声在寂静的夜色中极是响亮,院子里灯影晃动,婆子低声下气的陪礼声,鸭青斗篷的呵斥声,中间象是还夹着淡青斗篷的声音,除了鸭青斗篷清亮高昂的声音,旁的都听不太清。
不大会儿,一串灯影晃动往大门出来,林仙草急忙躲到花丛后面,透过花丛间隙,看到一个婆子堆着满脸笑容,提着灯笼在前,中间是两个丫头,最后面一个婆子一手抱着一只沙铫子,穿过三人隐身的花丛,往来路一径去了。
林仙草激动的那颗心几乎要跳出来,天哪!难道厨房里没人了?
这新年一到,就真这么百事吉利?
林仙草往前奔了两步,飞快的转身看了两圈,冲小桃、小杏挥手道:“跟我走!快!”
小桃和小杏晕头转向的跟在林仙草后面,提着裙子一路狂奔冲进厨房院门,小桃这才惊叫一声反应过来:“姨娘到这里来”话没说完,就被林仙草反手一巴掌打了回去:“闭嘴!”
林仙草轻轻喘着气,推着两人躲在大门里面的阴影中,两只手紧抓着两人,警惕的四下听了片刻,见四下静悄悄并无半丝声响,这才长长吐了口气,转头狠狠的盯着小桃低声道:“听着,我让你们做什么,就做什么,万事有我!若是错了一丝半分哼!”
小桃和小杏头点的如鸡琢米,大病之后的仙草姨娘,是很可怕滴!
林仙草也不指望两人,提着裙子脚步飞快,提着气小心推开门,一间间探头看进去。
果然,东厢住人,西厢放谷米等物,正屋东边的耳屋,一推开门,就闻到了浓浓的腊肉香味!
林仙草顾不得激动,小心翼翼的将门推开半扇,借着透进来的月光,一边仔细查看着一排排挂满各样腊货的架子,一边从腰间用力拉下早就备好的大布袋,从挤挤挨挨的腊肉架上摘下一块放进袋子,再将两边的麻绳挪动一下掩住空档。
连摘了七八块,袋子里已经沉的几乎拎不动,林仙草抱着袋子急退出屋,将袋子重重砸在小杏怀里,回身小心翼翼的关了门,将吓傻了的两人推到西厢门口,自己奔进西厢,从腰间拉下另一个布袋,挑着袋子粗壮大的,也不管什么,只管用两只手往自己袋子里铲,片刻功夫就铲了一袋,用力抱起出来,砸到小桃身上,回身关了门,推着两人厉声吩咐道:“快!回去!”
两人如蒙大赦,跌跌撞撞的出了院门,林仙草冲到前头,回头瞄着两人吓唬道:“还不赶紧跑回去!让人看到肯定没命!”
一阵冷天吹来,也不知道是因为林仙草的话,还是因为那阵冷风,小桃、小杏机灵灵打了个寒噤,好象清醒些了,抱着袋子紧紧跟在林仙草后面,一路狂奔而回。
林仙草让进两人,用力栓上院门,慢慢转过身,背靠着门,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小桃和小杏一人抱着一只袋子傻呆呆的看着林仙草,过了好大一会儿,两人总算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小杏傻站着不知道该有什么样的反应才合适,小桃紧抱着布袋,两条腿抖如筛糠,软软的瘫倒在地上,小杏看着小桃,急忙跟着倒在地上
王府出来的腊肉,味道绝对没话说,林仙草用剪刀小心的剪成一条条,在王府,刀是绝不能出厨房半步的,可林仙草有剪刀啊,剪好的肉条再用筷子挟着放到炭盆上细细烤得焦黄,她没调料,连盐也没有,可那有什么关系?这是腊肉,五味俱全!
其实就算什么味道也没有,白水煮肉,这会儿吃到林仙草嘴里,那也是无上美味。
烤肉味道之美,让小桃、小杏和林仙草三人吃得满嘴流油。
林仙草从来都不是小气之人,就算这肉得来极其不易,那也没有独享的理儿,这一晚上,三个人围着炭盆,且烤且吃且说且笑,一股说不清的气氛在屋里漫延流动,这个元夕节,虽说没有灯看,可还是前所未有的令人满足而充实。
第二天一早,林仙草洗漱干净,叫了小桃和小杏进来,看着小桃直截了当的问道:“昨天那两个丫头是周夫人屋里的?”
周夫人其实也是秦王的小妾,认真论起来,应该是秦王第三个小妾,不过周夫人琴棋书画样样俱精,当姑娘时就是有名的才女,出身书香仕宦之家,兄长是秦王自小的伴读,周氏是带着嫁妆,热热闹闹、吹吹打打进的王府大门。
进门不过半个月,就得了郡夫人的诰封,过了一年又生了个女儿——就是府里的大姑娘,这份尊贵自然非其它姨娘可比。
“算是,穿鸭青斗篷的,是大姑娘身边的一等丫头书静,淡青斗篷的,是周夫人身边的一等丫头伴月。”
“都是一个月二两银子的!”小杏抢过小桃的话接了一句。
林仙草慢慢点了点头,接着问道:“阮姨娘养了什么活的妖物儿?听说过没有?”
“听说过!”小杏急忙抢过话:“我听说过,上回去大厨房提饭,听专管收拾鱼的苗婆子抱怨,说阮姨娘院里的猫倒比人还难侍候。听说阮姨娘特别爱猫,爷就寻了只浑身雪白的猫送给她养着,还起了个名字,叫什么狸奴。”
小桃冲小杏撇了撇嘴跟了一句:“听说是爷从宫里特意讨来的,是个极难得的种儿,吃的鱼也极有讲究,就那一两样,旁的鱼送过去,那猫竟是碰也不碰,成了精一样,我听我娘说的。”
小桃一脸权威的补充道,小桃的娘在厨司下面的菜疏局专管腌制咸菜,厨房里头的事,以小桃发布为权威。
那看来,是这个入府最晚,如今最得宠的阮姨娘抱着这猫出去,然后撞到了大姑娘,这猫把大姑娘吓着了,估计吓得还不轻,昨晚上都没法去见皇上和皇后了。
这阮姨娘之所以抱猫去,听伴月那话意,象是被谁给坑了。
林仙草轻轻呼了口气,抬手按着眉间,这事不复杂,不过是有人哄怂阮姨娘抱猫吓坏了大姑娘,大姑娘昨天就没法去见皇上、皇后了,然后极有可能的诰封就没戏了,要是阮姨娘再因此挨了打,王爷又极有可能会因此责怪周夫人
这一团乱麻说乱也不乱,这事,到最后谁得利最多,就和谁脱不得干系,这是判断此类事情的不二法门,这一潭水真是又深又浑又臭。
“你们两个听好了!”林仙草声音低而严厉,“昨晚的事,就烂在心里!最好忘个一干二净,不然哼哼,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小桃和小杏不停的点头,林仙草呼了口气,接着吩咐道:“这几天小桃去厨房提饭,多听少说,最好一句话也别说,小杏这几天不准出院门!”
小桃得意洋洋的扫了小杏一眼,答应的干脆而响亮,小杏扁了扁嘴,委屈的绞着手,低低的答应了。
第八章 善后
虽说元夕节要到十六日夜才收灯人散,可王府的春节,过了十五日就开始收拾东西,再要热闹就得等明年啦。www.uu234.net
午后,吴婆子挽着小包袱进了院门,林仙草抱着只手炉,正站在廊下眼巴巴的看着院门,见吴婆子进来,急忙沿着檐廊迎上去笑道:“嬷嬷可回来了!想死嬷嬷了!”
小杏从林仙草身侧挤过,飞奔迎上去,抢过吴婆子的包袱笑道:“我本来要去后角门接嬷嬷的,姨娘不准我出门!”
吴婆子眉梢动了动,没接小杏的话,只紧走几步,和林仙草见了礼笑道:“多谢姨娘掂记,姨娘新年好!”
“嬷嬷新年吉祥,我送嬷嬷回去歇着,等嬷嬷歇好了,想和嬷嬷说说话儿。”林仙草挽了吴婆子的胳膊,脸上虽说带着笑容,声音里却透着沉甸甸的心事和浓浓的难过。
吴婆子疑惑的看着林仙草,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温和的笑道:“我不累,女婿套车一直把我送到后角门,就是从后角门走过来的功夫,有什么累的?我带了点自家炒的擂茶,姨娘尝尝。”
“嗯,好!”林仙草仿佛一下子轻松了许多,笑容也多起来。
吴婆子怜惜的看着她,说起来还是个孩子,可怜连自己到底多大都不知道,也是个苦命的。
林仙草在炕上坐了,吴婆子备齐了东西,坐在炕沿上,看着小铜水壶烧开了水,提起冲了两碗擂茶,推了一碗到林仙草面前笑道:“你尝尝,咱们府上从来不做这个,这是照刘二茶坊的方子做的,香的很。”
林仙草端起茶碗,慢慢抿了一口,细细品了品,眯着眼睛笑道:“嬷嬷,从来没喝过这么好的擂茶!”
吴婆子舒心的笑起来,盘膝上了炕,端起自己那碗擂茶也抿了一口。
两人喝了茶,吴婆子顺手将碗收到旁边,看着林仙草关切道:“到底怎么啦?看看你,这么重的心事。”
“嬷嬷,”林仙草不安的挪了挪,张了张嘴,却象是难以启齿,垂下头,两根手指不安的抠着帕子。
吴婆子疑惑的看着她,她就在这三尺院内,能出什么事?若是出了什么大事,这一路过来,也该能听到一声半句。想了想,吴婆子往前挪挪,伸手拍了拍林仙草的手臂温和笑道:“别怕,到底出什么事了?”
“嬷嬷,”林仙草的声音里带出哭腔来,抬头看着吴婆子,咬着嘴唇,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睁开眼睛看着吴婆子道:“嬷嬷,我犯了大罪!口舌欲,还有偷戒,我活不了了!”
林仙草双手捂着脸,肩膀耸动着,仿佛在无声的哀哀痛哭。
吴婆子吓了一跳,又松了口气,忙抚着林仙草的肩膀安慰道:“别哭,别怕,跟嬷嬷细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嬷嬷,是就是昨天,元夕节,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神使鬼差一样,说是府里没人,就出了这院门,就跟有什么东西勾着一样,就想往园子里逛,也没想着去看灯,不知道怎么回事,象着了魔一样,也不知怎的,就一心想往大厨房那个方向奔,就要往那儿去,到了厨房院子那里,厨房院子里那会儿正巧没人了。”
林仙草声音一下子低下去,口齿含糊的接着说道:“碰到那样的事偏就那么巧,厨房院门大开,里面一个人也没有了,那会儿,我跟着了魔一样,头昏脑涨的站在院子门口,满鼻子都是肉香,香的我跟要疯魔了一样,什么都顾不得了,后来的事,就跟做梦一样,我拿了好多好多条腊肉回来,好象还有别的,嬷嬷,我就跟疯了一样,好象从肚子里伸出来不知道多少只手,推着我,怂着我,就要去拿那肉,就是要吃肉”
林仙草伤心的不能自抑,垂着头,捂着脸,低低的抽泣不止:“嬷嬷,佛祖不要我了,菩萨要厌弃我了嬷嬷,我会不会坠到十八层地狱里去?我该怎么办?”
吴婆子微微蹙了蹙眉,她听明白林仙草的话了,半晌,轻轻呼了口气,目光复杂的看着林仙草,说起来也就是贪口吃食,这么大年纪,天天咸菜白饭就是偷了口吃食,唉!能是多大罪过?
吴嬷嬷怜悯的又叹了口气,低声安慰道:“别怕,你知道错了,就是悔改了,我先问你,今儿一早到现在,大厨房那边,有什么动静没有?”
“没有!我害怕让小桃留心听着,小桃去提过两次饭了,都说一切如常,半句话也没听到。”林仙草答了吴婆子的话,又低低的加了一句:“嬷嬷,我都打算好了,若是要连累别人,我就出去自首去,总不能让别人代我受过,不然,我就是死,也恕不回这罪了!”
吴婆子松了口气,笑起来,拍了拍林仙草道:“那看厨房的婆子擅离职岗,也不是没有错处,纵罚也是应该的,只是你能这么想,就是福报,好了,别难过了,错是错了,倒也算不得什么大罪,唉!”
吴婆子怜悯的长叹了口气:“你这么大年纪,正是嘴馋的时候,偏扣你半年不能吃肉。”
林仙草委屈的小声抽泣了下。
吴婆子见铜壶里的水开了,起身泡了壶清茶提过来,倒了杯给林仙草,叹了口气道:“我象你这么大那时候,家里领不到差使,吃不饱,一天到晚就掂记着那一口吃的!”
吴婆子失笑着摇了摇头:“我知道那个味儿,这哪能怪你,小孩子家家的,就是爱吃爱玩,要不是”
吴婆子突然停住,想了想,又笑起来:“你如今算是明悟过的,也能说两句话了,要是在父母身边,哪受这样的罪,操这样的心?算了算了,不说这个,你听我说,这事就算了,就算过去了,再别多想,也别跟别人提,小桃小杏你回去交待一句,小杏回头我再交待一句,都不能再提,你回去再多念几遍心经,把这事就忘了吧。”
林仙草听话的点了点头,双手捧着杯子,低头抿了几口茶,抬头看着吴婆子,苦恼的问道:“嬷嬷,您说,我该怎么做,才能戒了这个’馋’字?嬷嬷持全素,我也想跟着嬷嬷可是,嬷嬷别笑话我,我就是想吃肉,想吃好吃的,想的不行,做梦都想!你看看我这样,怎么修行?”
吴婆子‘噗’的笑出了声,看着林仙草,慢言细语的说道:“持全素也是因果,修行倒不在这上头,老夫人也不过初一、十五吃素,别的时候还是照常,就是寺里,也有酒肉僧呢,咱们这样的修行,讲究的是心。”
“唉!”林仙草苦恼的叹了口气,看着吴婆子伤感道:“十一月过去了,腊月也过去了,正月也过半了,还有三个半月,也算过半了,要不是跟着嬷嬷修行,我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熬的过去。”
吴婆子笑着点了点头,看着双手捧着杯子,缩着肩膀喝茶的林仙草,若有所思了片刻笑道:“你年纪小,这吃上头,不好太苛刻,好在你有月钱,往后若想吃点什么,就跟我说,我托人到外头买回来给你。”
林仙草满脸惊喜,几乎不敢置信的看着吴婆子,她原本只想把这事在吴婆子这里交待过去,谁知道竟得了这么大一个彩头!
夜幕刚刚垂落,林仙草洗漱干净,窝在被窝里无聊的翻看着吴婆子带给她的那些经书小册子,热切的盼着明天赶紧来,这外头也不知道都是什么好吃的,反正,先各样带些回来再说,漫漫长夜啊,多看一会儿这无趣的经书吧,熬得困困的,闭眼就睡,然后一觉醒来,就是明天了,唉,为了口吃的,她竟沦落到跟小学时盼春游一样了。
小桃将铺盖在旁边榻上铺好,把熏炉放进被子里捂着,拿了针线紧靠着熏炉坐下,用心绣起帕子来。
外面东厢,小杏从屋里悄悄探出头来,左右看了看,回身关了门,一溜烟往后面园子奔去,敲了敲窗户叫开了吴婆子的门。
小杏一进屋,满脸兴奋的看着吴婆子低声道:“嬷嬷,你不知道,你这几天不在,出了好多事!好多大事!”
吴婆子眼睛里闪过丝无奈,伸手替小杏解了斗篷,推着她坐到炕上笑道:“外头冷,到炕上坐,来,喝碗擂茶,能有什么大事。”
“真是大事!就昨天,昨晚上,林姨娘去厨房偷了好多腊肉和米豆回来!两大袋子!她真是厉害!昨晚上烤着吃了好多!”小杏兴奋的八卦道。
吴婆子将冲好的擂茶递到小杏手里笑道:“你吃了没有?”
“嗯嗯嗯!”小杏小心的喝了口茶,连连点着头:“我也吃了,姨娘让我和小桃一起吃,可好吃了!油滋滋外焦里嫩,可好吃了!姨娘真是会吃!”
吴婆子无语的看着小杏,端起杯子,喝了口茶,正要说话,小杏又睁大眼睛,更加神秘的低声道:“嬷嬷,您猜!我们在厨房院门口碰到谁了?!”
不等吴婆子说话,紧接着说道:“碰到大姑娘身边的书静,还有周夫人房里的大丫头伴月两个。还有呢还有呢,我们躲在花丛里,就听到书静说,大姑娘被阮姨娘养的那只猫吓病了,书静说那只猫是妖物儿,说是阮姨娘抱着妖物儿吓着大姑娘了,唉呀,反正,就是阮姨娘把大姑娘吓病了,大姑娘昨晚上就没看成元夕节的灯。也没见上皇上和皇后,书静还说,要是大姑娘昨晚上见了皇上和皇后,说不定就能得上诰封了。”
吴婆子目光凝重的看着小杏,想了想,谨慎的问道:“就这些事?”
“嗯,让我想想对了对了,还有呢!这是伴月说的,说阮姨娘必是被人家坑害了!”小杏抬着下巴,认真的加了一句:“我觉得也是,阮姨娘比林姨娘还傻呢,说起话来怪腔怪调的,我见过她两回了。”
“这话,林姨娘也听到了?”吴婆子看着小杏笑问道。
小杏忙重重点着头:“当然听到了,她就蹲在路边,靠书静和伴月最近!嬷嬷,她肯定没敢跟您说。”
小杏说着,往吴婆子身边凑了凑,声音压的低低的说道:“姨娘今儿早上说,不准再提这事,说要忘得一干二净,不然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那你怎么没听姨娘的话?”吴婆子瞄着小杏问道。
小杏无所谓的摊了摊手:“我又没到外头说,嬷嬷又不是外人,不跟嬷嬷说,还跟谁说?”
吴婆子轻轻笑着摇了摇头,提起壶给自己添了茶,看着小杏笑道:“我早就交待过你,如今林姨娘跟从前不一样,你既跟了她侍候,就得一心一意的侍候她,她交待的话,得记牢,做好,丝毫别走样,就是跟我,也不该说。”
“我都记牢了!没走样啊,我说跟嬷嬷说说,跟嬷嬷哪有什么话不能说的?!再说了,反正我记牢了,嬷嬷对我最好,我就听嬷嬷的话!”小杏又喝了口香甜的擂茶,一下一下点着头,极其肯定的说道。
吴婆子瞄着她,又是想笑又是无奈,一时间竟是无话可说。
第九章 美人成群
吴婆子帮林仙草开了这个便利,林仙草这日子就真是从量变到质变了,吃食就不用说了,她好歹一个月三两银子的月钱。UU小说
听吴婆子说,这三两银子正经不少,够京城那些三五口的小户之家紧紧手过一年了。加上小桃是这府里的的家生子儿,父母都领着差使,家境不算差,一直在家玩到十来岁才选进来习学当差,这京城里哪家什么吃食好,简直如数家珍,有她指点,林仙草很快就找齐了合脾胃的各种吃食。
除了这个,林仙草还托人买了整套的童蒙用书和女书等等,还有些笔墨纸,她这院子翻出过一些笔墨纸砚,积了厚厚的灰,也不知道怎么到了那个耳屋角落里的,除了砚和笔,别的都很快用完了。
如今有了纸墨,林仙草笨笨拙拙的提上笔,每天早上花上一个多时辰,耐心的抄经文练字。
她也不管什么字体不字体的,反正她也不懂,能把笔划画到一样粗细、横平竖真,就算写的极好了。
花朝节佛涅胜会那天,林仙草从一叠经文里挑了几张写的最好的出来,交给吴婆子,托她送过去礼佛。
三月三又是个什么节,秦王在园子里请了一帮人曲水流觞,这回倒没有谁再来多事交待林仙草不要外出了。
平时,林仙草把日子安排的满满的,早起到院子里转圈踢腿半个时辰,算是锻练身体,然后到后面园子和吴婆子一起侍候花草,在吴婆子的指导下,她自己动手扦插嫁接了十几株月季和牡丹。
花草中间,她最喜欢这些花开鲜艳的,那些雅致的兰草啊什么的,她越看越象野草,当然,搁她手里,也真是养成野草了,这一条上头,实在是雅致不起来。
一早上要浇水、打枝、捉虫,再转来转去反复打量欣赏几回,也就费去了不少功夫,忙完这个,就回来练字,练好字也就中午了,吃了饭睡一觉,醒了再去后面园子,和吴婆子一起诵几篇经、然后坐到廊下喝茶、说闲话,一直消磨到天色将晚,回来吃了饭,躺在床上细细研究几页那些蒙书、经文什么的,研究到呵欠连天困了,倒头睡觉,日子过的平静舒适却多少有些无聊。
每逢有什么热闹,小桃和小杏就在林仙草耳边聒噪个不停,王府有钱有闲,这节实在是多如牛毛。
二月一要过中和节,小桃、小杏就开始讲往年她们斗草那是何等胜况。
接着就是什么祀真君会,这回改小桃主讲,那城里城外如何人山人海,那游春的人流如何,景致如何,热闹如何,吃食如何,如何如何。
到二月十五又是花朝节了,那份热闹就更不用说了,连吴婆子也念叨起来。
进了三月,花盛草青,有三月三(三月三是什么节?)、有清明、有春闱、有开酒节、有春教、有东岳圣君诞辰清明那天,整个府还真没动明火。吴婆子一大早就出城上坟烧纸去了,小桃也告了一天假,只余了林仙草和小杏两个自小被卖的三不知人员在院里吃了一天’寒食’,回来自然得听小桃口沫四溅大说一通这一整天的空前盛况。
进了四月,繁花盛开,节日继续比花开还要繁盛,林仙草已经被无数的节日和讲究彻底搞晕头,这王府里,一年到头尽忙着过节了,此一份繁华热闹,那真是道之不尽!可惜都跟幽居的林仙草无关。
四月初皇后生辰,大姑娘得了个什么县主的诰封,满府庆贺,林仙草竟也得了一盘子零碎点心,咸与同贺了一回。
转眼就进了四月中,京城诸寺诸院最忙的时候来了,观音院也要结夏起楞严会,今年又接了朝廷启建四十九天祈忏法会的旨意,吴婆子早几天就过去观音院帮忙和随诵经文,直到四月二十三这天才回来。
林仙草坐在后园廊下,守着红泥小炉等着水开泡茶,廊下几束驱虫草散出的淡淡青烟忽直忽乱,摇曳生姿。
吴婆子梳洗干净,换了身本白夏布衣裙出来,林仙草已经泡好了茶,起身将红泥小炉提到廊下一角,净了手,指着榆木几上的几碟点心笑道:“嬷嬷吃几块先垫垫,这是从刘记素食铺子里买回来的。”
吴婆子笑着掂了两块点心吃了,又喝了杯茶,看着林仙草笑道:“你那些经文,大师都帮你结缘出去了。”
“嗯,多谢嬷嬷,听说这几天观音院里热闹的不行,比往年热闹了百倍不止。”林仙草笑道。
“可不是!往年观音院也就是起个楞严会,那祈忏法会一向是大相国寺、法华寺这样的大寺才得接旨承办的,今年竟特特加了道旨给观音院,可不是就忙的不堪。”吴婆子话说的仿佛是抱怨,满脸带出的,却是与有荣焉的骄傲笑容。
林仙草看着她笑道:“这都是大师佛法精深,必是皇上也听说了。”
“倒不是皇上,节后皇后娘娘凤体违和,想听人说说佛法因果,正好那会儿老夫人在宫里侍候,就荐了大师,连着召见了几回,大师那样的修行,满天下能有几个?娘娘自然是听的喜欢,前儿娘娘还悄悄去了趟院里,亲手上了三柱香,为天下万民祈福呢!”吴婆子又是说又是叹。
林仙草一边喝茶,一边笑听着八卦,什么皇上、皇后,都是离她极远的事,在她眼前的,是四月一过,她这禁足就要期满了,后面的事,她心里正七下八下十分的没底。
“嬷嬷,出了四月,我这禁足就期满了。”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儿法会的事,林仙草渐渐将话题说到了四月里,再说到了这上头。
吴婆子轻轻’哦’了一声,转头仔细看了看林仙草,还没说话,先轻轻叹了口气。
林仙草正背靠着矮竹椅,微微仰着头,怅然的望着远处亮丽的夕阳。
半晌,吴婆子才低声说道:“你这性子,跟从前大不一样,这是你的福份,往后,少说话,少出头小心谨慎些,也能有份安稳日子。”
“嬷嬷,我一想就怕,可又说不出来怕什么,这府里,这样的人家,能有什么可怕的?可就是一想到四月将近,就心惊肉跳,睡不好觉。”林仙草苦恼的揉着眉间。
吴婆子目光幽深的看着她,过了好大一会儿,闲闲淡淡的开口道:“前儿,大姑娘封了县主。”
“嗯?”林仙草一时没反应过来。
吴婆子扫了她一眼,端起杯子也往后靠到椅背上,闲闲的接着说道:“皇后娘娘生了两个儿子,早先也生过一位公主,可惜没站住,不到一周岁就没了,大姑娘周岁里头一回进宫,娘娘就喜欢的什么似的,老夫人说过一回,大姑娘面容,跟那位没了的公主有几分象。”吴婆子顿住话,转头看着林仙草笑道:“其实富贵人家的孩子,小时候都差不多。”
林仙草高挑着眉梢,想笑又咽了回去,看着吴婆子,满心期盼的等着她往下说。
吴婆子斜睇了她一眼笑道:“你也是个聪明的,咱们还接着刚才的话说,照理说,大姑娘要常进宫替娘娘解颐破颜才是,可是大姑娘身子却不大好,时不常的病一场,越是临着要进宫的时候,越是要生病,竟连着一年多,不是这事就是那事,就是没法进宫。为了这个,王妃还特意请阴阳先儿上门看过一回,说是大姑娘命格小,太富贵了不好承受。”
林仙草睁大眼睛,看着吴婆子。
吴婆子抿着嘴,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接着说道:“这个月初九日娘娘千秋节,从初一起,就说大姑娘病了,一天几趟的换着请太医,请完太医再请这京城的名医,结果,还真寻到了位国手名医,初七晚上一幅药下去,到初八午后,大姑娘就活泼泼的好了,正赶上初九一大早进宫贺千秋节,就得了这县主的彩头儿!”
“哦嗷!”林仙草高挑着眉梢一声惊叹。
吴婆子眯眯笑着看着她,接着闲话:“周夫人娘家哥哥自小就是出名的好学知礼,被皇上选中做了王爷的伴读,现在大了,书读的好,官做得也好,很得皇上常识。
周夫人识书达礼,从前是咱们京城出了名的才女,这才能吹吹打打抬进咱们府上,隔一年生了大姑娘,可惜生大姑娘的时候难产,这身子一直调养到现在,也不知道调养好了没有。
咱们王妃出身高贵,贤惠能干,这不肖说,若不是这样,也不能嫁到咱们府上,进门没几年,就连生了两个儿子,你看看,这是多大的福气,可也有烦心事,家里几个哥哥不大成器,没少给王爷添乱,多亏王妃贤惠,王爷看着王妃的面子,替那几位爷担当不少。”
林仙草眼睛亮亮的听着,没有比这些再要紧的话了,大势把握好,至少不会有灭顶之灾。
“几个姨娘,”吴婆子慢条斯理的继续闲话:“赵姨娘原是王爷自小侍候的丫头,比王爷还大着两岁,是老夫人一手调教出来的,温柔本份,如今也一心礼佛。
孙姨娘是王妃的陪嫁丫头,开了脸提了姨娘。
王姨娘是王爷从勾栏里带回来的清倌人,听说从小那么训出来的,极会侍候男人。
宁姨娘原是官宦人家的姑娘,父亲犯罪杀了头,她被官卖,听说正好被周夫人娘家哥哥遇到,连丫头买下来送给了王爷。
小赵姨娘出身商家,说是家里银子多的是,倒是正经被亲生爹娘送进府的。
还有个阮姨娘,外国贡进来的美人儿,分到了咱们府上,这外国人就是有意思,直着舌头说话。”
林仙草用心记牢,惊笑道:“这府上,真是热闹!”
“钟鸣鼎食之家,哪家不是这样?”吴婆子瞥了林仙草一眼,不屑道。
林仙草愕然问道:“家家都这么多姨娘?”
吴婆子尴尬的咳了几声,指着林仙草:“你这个瞧你也是个聪明伶俐的,怎么总这么时不常的冒些傻话?
王爷因为这个,早先不知道被皇上、皇后说过多少回,好在王爷别的都好,就这一条,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大错,后来皇上皇后也就算了,咱们府上姨娘多,还个个绝色,在京城也是极有名气的呢。”吴婆子说的自己也笑起来。
林仙草站起来给吴婆子和自己重新换了茶,坐下来笑道:“说到这些,您上回说,老夫人是皇后自小的丫头,怎么倒跟着王爷到了咱们府上?”
“说起来话长,王爷是先皇幼子,他母亲生他时难产死了,那年,先皇也已经病得起不得床,宫里头又忙又乱,今上就把这个幼弟抱回府里,交给当时还是王妃的娘娘带。
这一带就带了十来年,直到王爷成了年,才依规矩搬出来建府开衙,王爷到娘娘身边时,娘娘就把自己身边从小侍候的贴身大丫头,就是如今的老夫人,指到王爷身边侍候,后来老夫人嫁了人,从丫头做到了教引嬷嬷,这一侍候,就是几十年。
老夫人丈夫死的早,王爷开府时,就求了娘娘,要将老夫人接到府里颐养天年,老夫人为人方正规矩,有她在王爷身边,娘娘也放心,就这么着,封了郡夫人,到了咱们府上。”
吴婆子的面容语调,更象是在讲故事,林仙草听的入神,忙追问道:“那老夫人有没有孩子?”
“有,就一个独养儿子,叫程元明,从小跟着王爷做贴身小厮,如今是府里外院大管事,他媳妇柳嬷嬷,是咱们内院大管事嬷嬷。”吴婆子慢悠悠的说道。
林仙草眨着眼睛,冲着吴婆子一根根曲着手指,曲到第三指,停下摇了摇手。
吴婆子笑着摇了摇头:“老夫人能得娘娘和王爷敬重,那也不是平白无故的,再怎么郡夫人,说到底,身份在那儿,老夫人是个明白人,这些年跟着慧音大师礼佛,修为精进,那些个俗事,平时别说管,连听也不大听的。
她儿子对王爷忠心耿耿,媳妇儿脾气性格儿很象她,凡事只依着规矩走,做事公道明白,为人也是不苟言笑,在府里这些年,硬是半步没走偏过,要不是因为这个,也做不得大管事嬷嬷。”
林仙草长长的’噢’了一声,一脸明白的点着头。
吴婆子瞄着她接着笑道:“看把你聪明的,这府里除了柳嬷嬷,还有位大管事嬷嬷,就是顾嬷嬷,顾嬷嬷是王妃的陪房,是咱们府一等一的精明能干人儿,有时候,柳嬷嬷也比不过呢。”
“那让我猜个谜儿!”林仙草满脸八卦的兴奋道:“管着咱们这几处院子的小姚嬷嬷,必是打心眼里敬重柳嬷嬷的,上回那个董嬷嬷么我看她那作派,必是敬重顾嬷嬷的!”
吴婆子今天的八卦兴致极好,一边笑一边点着林仙草的肩膀:“你这聪明处,还真有几分小聪明。”
“那管大厨房的大姚嬷嬷呢?”林仙草被吴婆子点的摇来摇去的笑问道。
吴婆子摇了摇头道:“那我就没听说过了,大姚嬷嬷是小姚嬷嬷嫡亲的姐姐,可这事,说不上来。”
林仙草叹着气赞同的点着头:“可不是,这事谁能说的上来?嬷嬷,咱们接着刚才的故事说,您说王爷是当今皇后娘娘带大的,那皇上皇后岂不是比王爷大了好多好多?”
“嗯,皇上是嫡长,咱们王爷是幼子,中间差得能不多嘛,就是皇太子,也比咱们王爷大了两岁呢,虽说咱们王爷是长辈,可平时倒是皇太子教导咱们王爷的时候多。”
“王爷真是好福气!这样的福气,真是打着灯笼也难找。”林仙草感慨不已。
吴婆子满眼惊讶的上下瞄着她看了半晌,才拍手笑道:“怪不得菩萨指点你,这样天生的通透聪明我还真是头一回见!
老夫人总说王爷前身必是修了不知道多少世的善人,才修来了这一世的福份,我就是不明白这话,后来,听老夫人说的多了,见的听的也多了,才悟出这话里头的大意思,你看看,你只听了这么几句,这就明白了!怪不得能得了菩萨的指点!”
林仙草眨了眨眼睛,微微有些脸红的嘿嘿笑了几声。
她这哪是天生的聪明,这是多少前辈积下来的经验。
虽说她这脸皮足够厚,吴婆子这一番夸的还是让她有些个受不住,忙干笑几声转了话题。
第十章 出笼了
四月在林仙草的忐忑中飞滑而没,五月头一天,寅正两刻,小杏就紧张的推醒了林仙草,换成从前时间,这才四点半啊四点半!
林仙草哀号着爬起来洗漱,从今天起,林仙草就重新有了早请示晚汇报,去正院给王妃请安的荣幸!
王妃行事处处有规矩,这早请安的时辰是卯初三刻,早了不行,晚了自然也不行,傍晚请安的时辰是申正三刻,早上不说了,这晚请安的时辰,正好是大厨房开晚饭的时辰!
不过,堂尔皇之的说法,这妾,本就是男主人买回来’分妻之劳’用的,换而言之,人家不是为自己享受,人家那是为了让你侍候他老婆才要你的。www.uu234.net
所以么,妾就得在妻起床前,到正院站着去,照理说,一路得侍候到妻上床睡着了,你再摸黑回来,或者干脆在地上打个地铺备着夜里随时叫随时起,可这里,毕竟是王府么,早请安,晚上么,看这时辰,是不是还得侍候个晚饭?
小桃挑了一堆衣服出来,林仙草一边端坐着让小杏梳头,一边斜着眼看着小桃举起的衣服,好在她衣服不多,片刻功夫就看过一遍了。
林仙草挑了件俗艳的洋红裙子,又挑了件翠色齐腰交衽短衫。
小桃左看看右看看,忍不住说道:“姨娘,这桃红配松花娇艳,可这洋红搭翠色,也太”
“就这样好!别多话!”林仙草打断小桃的话,对着镜子仔细看了看梳的紧紧的发髻,挑了枝红翡簪端端正正的插好。
小杏打开妆奁匣子递过来,林仙草摇头推开,起身换了衣服,又挑了块桃红帕子,一切收拾停当,转头看着小杏问道:“什么时辰了?”
“寅正三刻多一点,姨娘真是快!”小杏一声惊叹:“从咱们院到正院有条直路,近得很,脚步快点,一刻钟就够,姨娘喝杯茶等等?”
林仙草深吸了口气点头道:“嗯,明天卯正一刻叫我,衣服头天晚上挑好,能多睡一会儿就多睡一会儿。”
小桃和小杏对视了一眼,忙答应了。
小桃、小杏跟着林仙草,一路脚步匆匆,直到离正院不远,林仙草才稍稍放慢步子,微微缩着肩,一幅小心翼翼胆怯的模样儿到了正院门口。
门口的婆子上下打量了林仙草,似笑非笑道:“哟,仙草姨娘来啦,可有半年没见了。”
“可不是,”林仙草笑容真诚:“多谢嬷嬷牵挂,我姓林。”
婆子怔了怔才反应过来,眨了眨眼,正要说话,后面小桃、小杏已殷勤的曲膝见着礼了:“简嬷嬷好。”
简婆子干笑着回了声‘好’嘀咕道:“哟,姓林,关了这大半年,倒关出个林来!”
小桃、小杏等在院门外,林仙草笑容满面,仍是一幅小心谨慎的样子进了院门,沿着抄手游廊到了垂花门前顿了顿,小心的抬头打量了一番,这就是小桃嘴里尊贵的垂花门了。
门宽敞非常,红梁绿椽雕花粉金,华丽的恍眼,垂花门内,正中立着架紫檀木框双面绣花开富贵大屏风。
垂花门四角垂手侍立四个白衣青裙,一样衣饰的小丫头,仿佛没看到林仙草,垂手立着一动不动。
林仙草转过屏风,面前就是正院,宽敞非常的抄手游廊下,每对柱子旁,都面对面站着对同样白衣青裙的小丫头,廊下挂满了各色鸟雀,跳下跳下,正唱的欢快,院子极大,有假山有流水有花有草有藤有树,还有座小巧的石桥。
林仙草惊叹的轻呼了口气,富贵到这份上,真让心生敬意,或是惧意。
林仙草这回是真的小心翼翼的沿着抄手游廊一路过去,正屋前的转角处,已经垂手站着三位姨娘了。
最靠林仙草这边站着的姨娘,正笑盈盈歪头看着她,只见她一条浅杏黄百褶长裙,上面一件白底错落有致的满绣了熟透了的杏子的紧腰宽袖短衫,瓜子脸,下颌线条极美,嘴唇红润饱满,杏眼直眉,眼神灵活清亮,浑身上下透着活泼泼到极致的美。
林仙草看的几乎傻眼,杏黄裙姨娘悄悄挪了挪,眨了眨眼,冲林仙草动了动手指低低道:“妹妹来啦!”
林仙草急忙满脸笑容点着头,这样的美女这么友好的打招呼,谁忍心不热情以待?这是几姨娘?照小桃小杏的形容,象是小赵姨娘。
站在最前面的姨娘转过头,看着林仙草柔柔的笑了笑,林仙草差点喘不过气来,这必是姨娘中的老大赵氏了,一身豆绿裙子搭月白宽袖紧身衫,眉眼细长,根本看不出年纪,说不出哪儿美,可那股子静谧温柔,从骨子里透出来,微微一笑间,真让人想溺死在那片温柔中。
中间的姨娘下巴往上抬着,挑剔的看了眼林仙草,微微蹙了蹙眉,勉强笑了笑。
林仙草呆看着她,半晌才傻傻的移开目光,这一个,那股子媚气,那透骨的媚气啊!就是这么倨傲无礼的几个动作,也让她做的妩媚横流,她若不是狐狸精,也必定是最接近的那个,嗯,狐狸精是孙姨娘,是王妃陪嫁丫头的那个,小桃小杏形容的极其准确!
林仙草重重咽了口口水,乖乖的站在杏黄裙子旁边,怪不得吴婆子说这家的姨娘在京城也是极有名气的,这极有名气,果然不是白得来的,这秦王,被一群这样的姨娘环绕,得瘦成什么样儿?嗯,纵累死那也是心甘情愿啊。
正胡思乱想间,垂花门处人影闪动,一个一身鲜亮嫣红衣裙的女子快步进来,有些意外的将林仙草飞快的上下扫了一遍,用目光和其它三位打了招呼,垂手站在了小赵姨娘之前。
林仙草被美人儿们刺激的已经有些麻木了。
这嫣红衣女子眉眼脸庞身形,从头发丝开始,处处精致到了极致,要是比着做假人儿,自己这样的,一刻钟就得,到她,至少得做一天,每一根汗毛都得细细的嗯,不对,她浑身上下肯定连个汗毛孔也没有!看样子,这是王姨娘了,加一点,叫玉姨娘最合适,说她最会侍候男人这样的女子,还最会侍候男人,竟然没要了那个秦王的命?
正屋帘子轻轻掀起,两个小丫头捧着沐盆、帕子等退出来。
垂花门处一团亮丽的红云卷进,一直冲到林仙草旁边才猛然顿住。
林仙草大睁着眼睛,怔怔的看着面前一身亮丽洋红衣裙,丰乳细腰翘臀长腿,肤白如雪、高鼻碧眼,美丽的仿若一团火的阮姨娘。
阮姨娘脖子上挂着的长长的珍珠串、翡翠珠串、挂着各式各样小饰物的赤金链子等等串儿随着她呼呼的喘气,在她那波涛汹涌的胸前清脆悦耳的碰撞着。
阮姨娘看着经过身边、捧着沐盆等的小丫头,长长的松了口气,抬手拍了拍胸口,露出灿烂笑容,四下转头打着招呼,看到林仙草,轻轻‘咦’了一声,又‘噢’了一声,点着林仙草,没有四声只一个调的低声道:“仙草姨娘?”
“我姓林,双木林。”林仙草友好的笑着低低道。
阮姨娘又’咦’了一声,正要接着说话,孙姨娘媚眼如丝斜着这边,轻轻咳了一声,阮姨娘急忙将到嘴边的话硬咽回去,直噎的伸了伸脖子。
林仙草小心的回瞄了一眼孙姨娘,规规矩矩小心站好,姨娘多也有多的好处,等会儿随大溜滥竽充数容易多了。
屏声静气站了大约一刻钟,正屋帘子掀起,一个俏生生、青裙白衣的丫头微微抬着下巴,声音平淡的吩咐道:“王妃吩咐,进来吧。”说完,看也不看众人,转身进去了。
游廊里一群千娇百媚的姨娘,在赵姨娘的带领下,排着队,很是端庄的进了正屋。
林仙草规矩之极,混在姨娘群里,亦步亦趋,连眼珠都不多转一下。
跪倒磕头,起来紧跟小赵姨娘往边上站,阮姨娘又’咦’了一声,伸手推着她嘀咕道:“你得站那边去!”
林仙草吓的忙抬头往上看,正迎上一道冰冷的目光,面容端庄、一身素雅的王妃端坐在榻上,正冷冷的盯着她。
林仙草吓得忙垂下头,缩着肩,小步紧趋挪到王姨娘下首垂手站好。
之二
“你插花,就是把花放到瓶子里吗?”
夏至一个怔神,转头看向何栎,笑容绽放,如春光洒满大地。
何栎嫌弃无比的斜着夏至,他讨厌因为他一个眼神,一句话,一个笑容,就笑一脸傻相的蠢女人……
那都是从前了,现在,他是个瘫子……
何栎的嫌弃僵在脸上,拧过了头。
夏至扬了扬手里的玫瑰,“这么漂亮的玫瑰,怎么样都好看。
谢谢你。我很需要这份工作,谢谢你没有把我赶走,何太太说,你之前已经赶走了九个看护,差不多一个月一个。”
夏至看起来高兴极了。
“我一个也没赶,是她们自己走的。”何栎声音泠淡。
“我肯定不会走的。”夏至声调雀跃愉快。
何栎斜睨了她一眼,按动轮椅,滑回了书房。
何栎再次跟夏至说话,已经四天后了,一个大雨磅礴的午后。
“你进来,信封里有个优盘,插到那里。”书房的门滑开,何栎声无表情的吩咐夏至。
夏至急忙进屋,从信封中拆出优盘,插好,轻快的音乐响起,夏至一个怔神,急忙仰头看向前面的巨幅屏幕。
屏幕,苍山绿水随着音乐铺陈开来。夏至看向何栎,何栎的轮椅往后退,退到能看到夏至的位置,冷眼看着她。
“那里,原来是个……养老院,很多濒死的人在那里……等着,我姑姑在那里做看护,我跟她……我没有父母,跟着姑姑长大的,我上一个客人,上一份工作,是在那里,结束的。”夏至的话凌乱又清晰。
“你姑姑还在那里?”何栎的声调听起来柔和了不少。
“我上大学前,姑姑跟一个奇迹般好了的病人,相爱,走了。”夏至声音低落伤感。
“奇迹般好了?”
“嗯,一个植物人,姑姑护理他,每天唱歌给他听,后来他醒了,好了,赵院长说,是爱的奇迹。”夏至声音里没有半点喜悦。
“现在呢?”何栎微微蹙眉,她这态度不对。
“姑姑死了,那是个,”夏至顿了顿,“象你一样的人家,姑姑只念到初中,只在那里做过护理,等他好了,姑姑和他,就是两个世界,他回去了,姑姑回不去了,就死了。”
何栎沉默的看着屏幕,夏至也不说话了,看到那个短片将要结束,掂着脚尖,刚走了几步,何栎叫住了她,“你上一份工作,在那里结束的?”
“嗯。”
“为什么要在那里结束?”何栎见她沉默不语,问了句。
“哪怕生死,每个人也有选择的权利,我不知道为什么。”夏至从不谈论她的病人。
“后天他们过来。”何栎仿佛叹了口气。
夏至有些怔神,安乐死的缓冲时间至少六个月,但选择安乐死的人,六个月的缓冲期后,还没决断的,都不会再寻求安乐了。
她还有六个月的时间……
“你看过那段视频?”大约是因为这个决断,何栎今天很想有个人说说话。
“嗯,天之骄子。很精彩。”夏至走到何栎对面,盘膝坐在地板上。
“从前越精彩,现在越悲凉。”何栎按下轮椅上的按键,巨大屏幕上,从前的他恣意的笑着,从浪头上冲过,从高山上滑下……
“有心愿清单吗?”夏至没看大屏幕,看着神情麻木的何栎问道。
何栎微微怔神,心愿清单?他还没想过,他刚刚下了决断。
“有六个月,可以列一张长长的单子,很多人都是想去尝试从来没做过的事,不过,”夏至扭头看向大屏幕,“你的从前太精彩了,大概心愿不多。”
“是。”何栎神情明显放松了许多。
她对待这件事这样平常平淡的态度,让他心底的那份沉重好象消融了不少,生死,并不是太大的事。
“要列个单子吗?”夏至看着何栎笑问道。
“这倒是个难题。”何栎露出笑容,“你有什么心愿?让我参考下。”
“这个……”夏至托腮沉吟,“我的心愿太多了,都列出来,得比这房子还长,得好好比较下,让我好好想想,列出一张单子,你真会参考吗?能不能带上我?”
“肯定会,肯定带上你。”何栎看着笑容明丽的夏至,温暖的灯光笼罩着她,衬托得她仿佛是一团温暖的绒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