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阎王谈条件?
太阳已经落山很久了,这渝州城里还是闷热的像个火炉,康三元拍拍蹲麻了的双腿,拾起空篮子,将刚拿到手的五十文鸡蛋钱揣进袖子里,长叹一声,起身去赶夜市。
回家没有肉,又要挨宋病秧子的没脸,她很郁郁,攒了将近一个月的鸡蛋,总共才得了两斤猪肉钱,往后可吃什么呢……
她愁眉苦脸的走到一个猪肉摊前,摸了半天,精拣出一块上等的后蹄肉,讨好的笑道:“张哥儿,拣这瘦肉给我割半斤,只要瘦的啊”
卖猪肉的张哥是个胖壮精明的小伙,早就斜眼打量了她半天,此时呲牙一笑道:“又给你病官人买肉啊,我说三元呐,趁着年轻,赶紧改嫁吧,跟着谁不好,偏要跟个没用的病秧子?!哎,你若跟着我,我保证天天叫你吃喝不愁的,瞧瞧你瘦的,啧啧”
说着大手就要捏到她脸上来,康三元连忙后退一步,嘿嘿一笑道:“好歹是他替我还的债嘛,嫁个病秧子,总比给人家做妾受打骂强啊,嫁鸡随鸡了,哈哈”嘴里虽然这么说,心里却是大咽一口苦水,那姓宋的可不只是个病秧子,简直是——吃人不吐骨头啊,算我倒霉,着了阎王的道儿……
“倒也是,谁叫你摊上个好赌的爹呢,可怜见的”张哥儿边说边称肉,因为对三元怀着倾慕之心,所以,在秤上多给她让了半两,找了张荷叶包起来递给她。三元捧着巴掌大的一块肉,继续向菜市走,这个点菜市已经开始陆陆续续的收摊,一地的烂菜叶子,坏瓜果之类的。
康三元两眼扫射着地面,于千红万绿中精准的掘出还算完好的菜叶,捡起来放到鸡蛋篮子里,两趟菜摊子走过去,她的篮子已经满了,今天运气好,还捡到两颗完整的小包菜头。她喜滋滋的将其藏到篮子的最底层,匆匆出了菜市,往城南的家里赶。
汗湿的衣服紧紧黏在身上,一丝风也没有,康三元却不敢走慢,撒腿如飞的穿过一条条青石巷,绕过一处处粉墙黛瓦的院落,又向前行了一段,房屋渐少,杂草渐多,一座破败的茅草院子出现在视野里,这就是她的目的地了。
康三元挥汗如雨的站到那扇破烂不堪的木门前,刚要抬手叩门,那门却咣当一声开了,一张眉清目朗的但十分冷峻的脸,出现在门边,还没等她在脸上堆起讨好的笑容,便被人拽着手脖子,一下拉进了门里,青石的门槛不高,差点绊她一个跟头。
康三元忍不住“哎吆”了一声,搓搓脚脖子,一瘸一瘸的跟上,一边道:“咳咳,那个,官人,今儿天热,一直等不到买主,才回来的晚了,我这就去做饭哈”
被她称为官人的人身穿一件普普通通的青衫,似有重疾,艰难的拄着一根木棍,迟缓的走着,闻言回过头来,两只黑亮亮的好看眼睛立起来冷冷的道:“骗谁呢?一篮子鸡蛋卖一天?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都干了些什么,我若死了,你还能活吗?”
然后,他面无表情睨了她一眼接着低声道:“还有十五天就是那东西作的日子,你是想尝尝那滋味?”
康三元盯着他五根不沾泥的修长手指,抹了一把脸,艰难的笑道:“嘿嘿,官人说哪里话,我哪儿敢啊,我这就去做饭,这就去——”
她的官人,宋崖宋病秧子,方一甩袖子,慢慢挪回到树下的躺椅上乘凉去了。
康三元将手里的肉菜都拿到南面的小厨房,顾不得擦把汗就赶紧忙活开,先去院子里的井中提上半桶凉水,拿了只大木盆将菜叶子泡上,一阵风吹过,树下的宋崖咳嗽了一声,颤巍巍的起身,拄着拐杖进了房。
康三元这里又回身端着一瓢清水,将锅刷了,重新添上清水,然后拿着勺子去舀米,伸手到米缸里一捞,摸到了底……没米了……
康三元一阵心凉,完了,这顿晚饭就打不过去了,又翻箱倒柜的在厨房翻了半天,终于在墙角的一只落满灰尘的口袋里,找到了些陈年的旧红豆,已经被虫子蛀过了,康三元就着炉火吹了吹灰,将坏的不像样的都检出来,扔进灶膛当柴烧了,剩下的用清水淘干净,和着缸底那一小把白米,下到锅里。
这才腾出手来,洗菜切菜,将肉也洗好切好,用盐泡在碗里待用,又去墙角找了一把干干的小葱,细细的剥皮,葱的辣味呛眼,叫她忽然回忆起自己在另一个世界的时候,也曾经蹲在家里那黑糊糊的灶房一角,眯着眼泪剥大葱的情景。
那似乎,已经是很遥远的事了……
康三元原本不叫康三元,她,也算是穿越来滴吧……
她本是活在二十一世纪的一颗祖国的花朵,叫李牧,家境贫寒,从小在乡下长大,父母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努力耕作,养活她们姐弟三个,她很不幸的生为老大,从小照顾弟妹洗衣做饭锄地割麦无所不能。
后来她终于熬到大学毕业,欠了国家一屁股债,拼死拼活的工作了几年,在芳龄二十三岁的时候,终于从刚开始的月工资两千元人民币,熬到了年收入近八万,还清了助学贷款,翻身做了自由人,弟弟妹妹大学也即将毕业,一家子的大好生活近在眼前。
但是,不幸就在她最欢乐的时候生了,那天她刚领到年终奖,喜滋滋的出门准备存银行,跑的快了点,刚出公司办公大楼,便被一道白光劈中,咔嚓一声失去了知觉……后来她才知道,那是一辆大奔……
待她醒来,便现自己一身灰扑扑的破衣,躺在这个四合院里,一个油光亮气喘吁吁的少爷正欲对自己伸出安禄之爪,口中还叫着“康三元,今儿你就是本少爷的了——”
李牧顿时明白,自己穿越成了古代版的杨白劳他女儿,她一个前途一片光明,青春靓丽的高级白领,怎么能重回旧社会,还是最底层?!于是,她毫不犹豫的摸起桌腿下垫的一块方砖,照着自己的额头就是死命一磕,顿时——
七魄悠悠,三魂出窍,她再睁眼,已经站在了传说中的黄泉路上,黄泉路上人很多,她仔细分辨才找出那像一对连体兄弟一般的牛头马面,她当即毫不犹豫的扑上去,抱住牛头的大腿,哭诉前情。
牛头马面听完搓搓手道:“还魂这事儿不归我们哥俩管,您得去找阎王”
于是她被带到阎王殿,又毫不犹豫的抱住了阎王的大腿,阎王尴尬的摸摸后脑勺道:“姑娘你先起来,前日本王喝醉了酒,误将你的名字销了籍,迫不得已才借了那个康三元的身子与你还魂,我已经托梦给你爹妈弟妹,告诉了他们你的新归宿,他们必不会担忧了。这样吧,作为补偿,我将你延寿一年如何?”
她心里鄙夷了一下,依旧大哭不撒手,阎王另一只自由的脚急的搓来搓去,道:“不然,姑娘提个要求?只要不是将你送回原身,其他都可以,因为,呃,你的原身已经撞做几段了,若还能活,是挑战人间的接受度……”
等的就是这句话!她顿时收声,干脆利落的爬起身,整整衣衫,清咳一声,向案上提起狼毫笔,笔走游龙列下一张单子。掷给阎王。
自家则找了张凳子坐下,托着腮,翘着二郎腿,斜睨着阎王,阎王一边看一边擦汗,道:“姑娘,这这,这有些过了,你知道,年终我也是要考核的啊,渎职兼乱用职权,年终奖就没了啊,本王还有一大家子要……”
她不为所动,道:“我这可是一条欣欣向荣的人命,其中牵涉到一大家子几十口人的幸福指数,寿命指数……王爷不给我安排好了,我只有向督查衙门投诉了——”
阎王擦擦汗,凝视单子半晌,终于狠狠心一拍桌子道:“那好,就依了你!不过,你不能再故意抛弃康三元的壳子,要待到她七十二岁寿终正寝时,你才能归案,否则,这张单子上的条款就无效!”
她想了想问:“那受人胁迫,或者被人意外杀害算不算我故意抛弃壳子呢?”
阎王道:“理论上不算,但因你有故意抛弃壳子的前科,所以,还需酌情考虑。一般来说,只要你没有尽最大的努力保住自己的性命,就要按故意抛弃壳子来算,不过你大可不必忧心,康三元生活的地方民风淳朴,不会有什么无妄之灾的。”
她点点头,不放心的再追问道:“那王爷,康三元以后生活幸福,吃喝不愁这一条是一定能保证的吧?”
阎王捻须点头。
她再细细搜索,觉得已经没有什么好提的要求了,便优雅的放下腿来,道:“好,王爷一言九鼎,李牧不胜敬仰……如此,现在就叫我同家人说几句话吧,这条单子上有写的~”
阎王深吸一口气,扭头一挥手,立即有小鬼过来,领她到了一口深井旁,嘟嘟囔囔的不知道念了些什么咒语,便见井水渐渐明亮起来,竟成了一面镜子,镜子里渐渐显出她爹妈弟妹的脸来,与她预先设想的不同,家人的脸上有悲戚却无惊奇。
她爹老泪纵横的先说:“小牧,你安心呆在那边吧,你银行里的钱我都取出来了,是不是三万八千五百块啊?别的卡里没有了吧?”李牧泪汪汪的点点头,道:“爸,我在保险公司入过意外保险的,单子在我房间里写字台左边第二个抽屉里,你要去领钱的——一定要尽快去”她爹点头道:“我知道,你弟弟已经在办了,你放心,那个肇事司机也同意赔款了”
李牧又点头道:“做的对,赔款方面叫弟弟找个好些的律师商量——”
这时,她妈迫不及待的挤过来道:“儿啊,你怎么就这么不小心,唉,我和你说过多少回了,过马路要看车!呜呜,你在那边好好过,阎王托梦给我们说,你生成了个大家小姐啦~可要善待手下人啊,也别被人欺负了,我们都很好,你莫担心~”
李牧心里骂一声阎王爷这个骗子!勉强笑道:“妈。你别伤心,我在这边很好,我同阎王说好了,给咱们全家一人多加了十年的阳寿,福禄各加了四成,还给弟弟妹妹加了桃花运——”
她妈抹抹眼泪,啥叫桃花运?她不懂,不过既然是女儿要求加的,就一定是好的,于是止住眼泪笑了。
弟弟妹妹凑过来道:“姐姐,你怎么就穿了呢,我们早就跟你说董清谭那人靠不住,你不信,你看,你被车撞了才过了几天啊,他就和别的女人开始约会了,唉……”
“什么?董清谭他……”李牧闻言心中一痛,她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她心急要求证,所以将头向下探进了井里道:“真的?那个女的是谁?我认识吗?啊?”
可是,井里的画面却忽然模糊起来,似要渐渐恢复死水无澜,这下她更急了,刚要回身命令小鬼再将井水变回来,忽觉脑后生风,背上一痛,便头朝下栽到了井水里……
她在天地一黑的那一刹那,心里想的是,董清谭手里还有张两人合办的银行卡,卡里有三万块钱的结婚费,其中一半是她的血汗钱……
阎王一扬手,将一块砖头扔到井台子边,在袍子上蹭了蹭手心,高深一笑道:“堂堂阎王怎能败在你一个小女子手里,敢逼我签那鬼条约,你先做几年烧火婢女去吧——”
潇洒的一挥衣袖,转身吩咐小鬼下帖子,他今晚要请牛头马面吃饭,封封口,年底还有个三百六十度考核呢……
就这样,李牧又还了魂,成了康三元。她再次醒来的时候,那个面放油光的土少爷已经不在了,木桌上一灯如豆,灯下端坐着一个面罩薄纱、身配短剑的男子——就是如今的宋病秧子,她的官人宋崖。
宋病秧子当时就病的不轻,在手帕上咳出一口血来道:“你叫康三元对吧?我已经付了你的赎身钱,你的卖身契现在在我手里——”说着,他晃了晃手中的一张黄纸,又收进怀中,继续道:“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明日你去熟识的人家喜糖,就说我是被劫匪打劫的客商,病倒在你家门口,被你救了,倒插门进来的。你家穷成这样,想也办不出婚宴。别人应该说不出什么,咳咳……”
李牧还沉浸在痛失爱情和金钱的双重抑郁中,闻言抬了抬眼皮,无所谓的想,这就是传说中的大户人家买暖床丫鬟吗,还是江湖人士的英雄救美……
她懒得去理他,刚要别过脸去继续伤心,忽觉眼前人影晃动,再一抬眼,便目瞪口呆的直面了一张惊世骇俗的脸——一眼前的男子不知何时挑开了面纱,烛光照耀下,露出一张清贵的玉面,长眉入鬓,目若点漆,檀口朱唇,俊美却威严,不可侵犯。
只是不大像个浪迹江湖的侠士或者客商……
当时,他对着她微微一笑,春风荡漾,然后霭声道:“我叫宋崖,来,张开嘴”一只修长玉白的手,轻轻的点了下她的下巴,她鬼使神差的便乖乖咧开了嘴,便见他右手举起一枚红色药丸,快如闪电的扔进了她的喉咙里,另一只手一合,咕喽,她还没反应过来,那丸药已经进了她的肠胃,只在口腔里留下一道极其苦涩的感觉。
见男子的脸上闪过一丝狡黠,她顿时明白自己吃的这颗药不是治碰伤的,难道……是□?
她低头寻味了片刻,咋没有小说中描写的吃药后那热火焚身的感觉……又抬头疑惑的看着对方。
宋崖宋病秧子喂完了药,直起腰来慢慢的道:“你刚才吃的是一丸追命夺魂丹,这种毒药作时间较长,每隔三十天便需要得到一粒解药。而这解药现在没有,以后只要你乖乖听话,到了日子,我自会给你现炮制一丸。所以,也别想盗药之类的傻事;追命夺魂丹是我们,呃,宋家的独门毒药,别家无解,所以也不用费别的心思解毒。另外,我现在有家不能回。且有重病在身,因此需要借你家这个小院子养一年半载的病,待病好了自然会解你的毒,走人。在此之前,你需要细心服侍一应的饮食起居……同时,为方便起见,对外我们要以夫妻相称,在家时主仆相待……如果你服侍的不顺心,或者乱打听我的事,那就别想拿到解药……”
李牧现在已经认了康三元的身子,以后便称她为康三元了。
康三元当时听罢宋病秧子的这一番话,有种山水轮流转的感觉,前一刻她刚刚在地府逼迫阎王签下了霸王条约,如今自己便被人胁迫要卖身为奴了……并且,自己一定昏迷了很长一段时间,这男人才得以有时间酝酿出这样一番周密的打算。
她擦了擦额头上的血,盘腿坐起来打量了一下眼前的男人,现他除了长得甚好之外,穿戴上十分平凡,满身风尘,看得出衣服已经多日未换洗了,多有污迹,全身上下看不出一点值钱的样子,既无行囊,也无褡裢,只有一柄剑,看起来甚是古朴,想还值点钱——也许他是个被仇家追杀的武士……武士爱刀如命,宝剑自然是不舍得卖的,所以,也就是说,现在这个人,江湖落难,得了重病,身无分文,快活不下去了。
被逼急了人,才会想出这么蹩脚又狠毒的主意。
她叹了一口气,睁眼问道:“我的赎身钱是多少?”
“十二两”
“我若按你要求的去做,一年后,这一笔账是不是可以一笔勾销,你我两不相欠,各走各路?”
“可以”
“好吧……”
康三元明白了,此人是早有预谋霸占这间屋子养病,不知道养好后会不会杀人灭口?阎王在阴间信誓旦旦的保证康三元以后的生活是富足康泰的,如今可好,倒要在这小茅屋里做侍候人的丫头,阎王是个大骗子!
现在她又将阎王诅咒了三遍之后,水开了。
她将米搅了搅,又添上一些凉水,这样烧的烂一些,然后在另一个泥土糊起来的小炉子里烧起火来,放上一只缺了一个耳朵的小铁锅,洗净。又拿起油罐子,在底上狠命的刮了刮,刮出一点陈油,待小铁锅烧热了,这才将这些油渣渣倒进去,待油热了又放进葱花,爆了一下这才放进猪肉翻炒,上一世在家里做惯了的,倒也不为难。
一年半载,说长也不长,只要熬过去她就出头了。阎王的许诺不可信,以后想过富足的日子还得靠自己,现在,康三元对生活的要求不高,只要舒舒服服的,手有余钱,家有余粮,吃喝不愁就满足了。
炒出了一盘包菜炒肉,就着油锅做了个小油菜汤,看看有些单调,想起篮子里还有个小烂南瓜,便抱出来,将坏的部分切掉,好的部分洗净去皮挖壤,切成小块,乘在一只大碗里,撒上盐,在饭锅里下了竹篾,将南瓜碗放在上面蒸,饭锅的盖坏了个大洞,蒸蒸的往外冒热气,康三元心疼柴禾,连忙出去找了十几个厚厚的桑树叶子,团成团塞住那缺口。
她坐在小灶房的一捆柴禾上,一边往大锅里加柴,一边心里愁。这个倒霉的康三元家怎么这样穷啊,米缸面缸全空了,饭碗不是带缺口的,就是带裂纹的,连筷子都没有,还是前几天她去给宋病秧子抓药,磨破了嘴皮子和药店老板砍价,省下三文钱,买了两双。以前都是用她削的竹子……
她沮丧的叹了一口气,算算工资的日子,还有十多天……
康三元家是佃农,只有一个酒鬼加赌鬼的老爹,欠了东家——也就是那个土少爷钱家旺一屁股的债,两个月前,她爹醉酒失足掉到后面的河里淹死了,按照合同,康家无钱还债,就只有将女儿康三元抵给东家。
所以才出现了土少爷霸占“喜儿”那一幕,现在宋病秧子替康三元还了钱赎了身,她便依旧还去土少爷钱家旺家上工,当浣纱女。
一个月有五百文的收入……折合成*人民币也就一百五十块左右……连低保都不如啊,还要养活两口人,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今天她攒了一个月的鸡蛋,特意的请了假去卖,才得了五十文钱,她摸摸口袋,剩下的这点钱还能维持两三天……那只母鸡没粮食吃,以前是一天一只蛋,现在变成两天一只蛋了…康三元捶捶腿,这鸡还是她从后河边捡的呢,应该就是前街王大婶家的,后来听王大婶骂了几天的街。
不过康三元硬撑着,就是没还那只鸡,她实在是很需要它啊——母鸡被她关在灶房旁边的小黑屋里,不敢见天日,她连卖鸡蛋都特意跑到北城区富人区去卖……
康三元叹口气。
锅开了几遍了,康三元沉重的起身,找了几片枯叶子垫手,将南瓜碗捧出来,放在一边晾着,又将饭盛出来,两个碗勉强能用。
灶房里热的很,她烧火流汗的整个人又湿又脏,先在裤子上擦了擦手,这才小心的端起两盘菜,弯腰出了灶房,外面倒是起风了。堂屋里亮着一盏昏黄的油灯。
康三元走到门口,对着里面高喊了一声:“吃饭了,官人,今儿摆外面还是屋里?”油灯下的一本书闻言动了动,宋病秧子一张秀逸出尘的脸便正对了康三元,虽然已经看过许多遍了,但是康三元还是忍不住咳了一声,觉得宋病秧子这老妖孽,长的实在是,咳,太扎眼,还是落难之人呢,顶着这样一张脸,岂不是将暴露的危险增加了七分?!
宋病秧子不知道她的心理活动,从浓密的睫毛缝里瞅了她一眼,便懒懒的开口道:“今日风大,摆这儿吧”
咳咳,官人——康三元听街上的妇女们都是这样喊她们的男人的,这里,是淸乾国的一个东南小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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陋屋逢夜雨
她麻利的摆正了桌子,然后小心的将两只碗放到桌上,在脚下摸了一块小石子,垫在汤碗底下——那碗底的一侧缺了一块,不大平衡。
宋病秧子这时忽然睁开眼来,远远的睨了一眼她的手,面露嫌弃之色,康三元是要脸的人……自觉着自己忙得有些埋汰,不过一见了宋病秧子那眼神,心里就不由得有气。
今晚宋病秧子似乎心里有事,也或者是饿了一天没精神了,只是看了两眼,并没有说什么,康三元很惊讶。
康三元将饭菜都摆好,勉强算两菜一汤,有荤有素,两个人围桌坐下吃饭,吃饭倒是可以坐一桌的,宋病秧子病的很重,仿佛是受了什么暗伤,这十多天来几乎没出过屋子,不是半躺着,就是直接躺着。如今在桌上吃饭,看起来他也是十分吃力,康三元看不过,去东边屋里找了几件破衣服,团了团,给他垫在椅背上。
宋病秧子垂目瞟了一眼桌上的饭菜,康三元自觉除了碗差了一点,菜其实还是不错的,宋病秧子吃饭也很奇怪,他绝不会先动筷子,只冷眼看着康三元将每一样菜都吃了几口之后,这才懒懒的挑几口他认为干净的,仿若吃猫食,康三元觉得,他之所以要求每餐必有肉,定是因为他吃的少,怕没营养养病……
饭也一样,要吃康三元吃过几口的那一碗。
康三元观察过,自己没有动过的菜,他是绝不会动的,一起吃了十几天的饭,康三元已经对他这个怪癖习以为常了,当下虚让了一让,便率先开吃。
飞快的将自己碗中的饭吃了几口,然后端起碗递到宋病秧子手中,自己则端过他跟前那碗未动的,继续吃——
康三元一天没吃饭,饿得很了,埋头饭碗头也不抬的吃,这陈豆熬的粥有股淡淡的霉味儿,不过还能入口,吃着吃着忽然觉得身上一冷,抬头一看,只见宋病秧子并未动筷,而是微眯着双眼在打量自己,那眼神很冷很锋利,又带着些别的东西。
康三元缓缓放下碗,擦了擦嘴角,疑惑的道:“宋公子怎么不吃饭?”不做给邻居看的时候,她一般叫他“宋公子”
宋病秧子垂下薄薄的眼皮,并不看她,而是看着那碗南瓜道:“我不饿”又眯了眼看她道:“你今天到底干什么去了,老实说罢,别叫我费事”
康三元心里一凉,宋病秧子虽然看起来病歪歪的,但是一直气势过人,如今不言不笑的,便叫人生出几分胆寒。
宋病秧子平日也许是为养病故,也许是不屑于同康三元讲话,总之,他一向冷冰冰的不大开口。如今既然不吃不喝的问她话,定然是他生了极大的疑心……
呃…康三元在心里组织了一下语言,方开口道:“那个,我不是有意晚回家,今日有批官兵经过,说是押解的罪臣的家属,要流放到番禺烟瘴之地,路过渝州,许多百姓都去看,我也去瞧了瞧,看的久了些,这方耽误了卖鸡蛋……”
宋病秧子额角似乎有青筋跳了跳,康三元见他的一张脸似乎渐渐青白,便疑惑的道:“宋公子,你这是?难道?”——宋病秧子只冷冷的看她一眼。
她忽想起那晚他警告她不要乱打听他的事的话,于是索性闭口不再问了,沉默了一会儿,看他的那般神色,自己又忍不住了善心,安慰他道:“咳,我打听了,流放的是京城御史的家眷,姓刘——”
宋病秧子似是没忍住大咳起来,咳完了,那手绢上便赫然多了一块血迹,康三元慌了神,她没有照顾重病号的经验,宋病秧子动不动咳血,她实在很怕他突然死在自己面前。忙起身跑到院子里,将井水净了一只碗,又盛了半碗水端回来,给他漱口。
宋病秧子抬起头来,眼中倒稍有了一丝温度。
康三元见他漱了口,神昏力竭的歪在椅背上,不胜孱弱的模样,便忍不住问:“宋公子,你这到底是什么病?我见你每次叫我抓的药都不同,对症么,要不请个大夫来瞧瞧?”
宋病秧子却忽然睁开了眼睛,目光锐利的在她脸上转了一圈,又闭上,冷冷的道:“不必”
康三元怀疑他又动了疑心,便不再管他,独自将桌子收拾了,将他剩的那大半碗饭倒给小黑屋里的母鸡。
那碗南瓜几乎未动,康三元找了个碗扣起来,浸在冰凉的井水里,宋病秧子今天只早上吃了点稀粥,晚上怕是要饿。康三元虽然恨他给自己喂毒药,但是却不忍心眼睁睁看他一个病人饿肚子,她在家时是老大,从小容让人、照顾人惯了……
康三元果断的决定以后不买肉了,剩下的钱都买成红薯,红薯比大米便宜,管饱。可以撑一段日子。
外面起了风,渐渐有淅淅沥沥的小雨点落下来,康三元无暇它顾,连忙将院子外面晒着的一小垛干柴,分几次抱到小灶房里,又将怕雨淋的几个竹篓子、两只木凳子也拿进小灶房,盛夏的天气,小灶房里有几只避雨的苍蝇,嗡嗡的飞着。
井水太凉,康三元每夜都要烧一锅热水,掺着洗澡,所以她先将铁锅洗净,倒上半桶井水烧着,再拿出一只小陶罐——这是她从犄角旮旯里寻出来的,洗净放上新的药,吊在小炉子上熬着,又去关严大门,这才回堂屋。
这个院子加上小灶房,本来有四间屋子,东南西北各一间,呈四合院的模式,只可惜西屋已经旧的塌掉了半个屋顶,所以现在能住人的只有堂屋和东屋,堂屋较宽敞,所以从中间隔开,里面一间是宋病秧子的卧处,外间吃饭。她自己住东屋。
康三元来到堂屋,见宋病秧子还在椅子上坐着,只是脸色已经不像刚刚那般吓人。便给他倒了一小碗热水,自己则找出针线箩筐——康三元的衣服都是旧衣,脚上这双鞋算好的,今天她穿着往回赶,赶得急了些,将鞋帮上的线挣开了,现在趁着药和洗澡水还没有开,她忙里偷闲的坐下来补鞋子。
她的手脚都很秀气,又薄又长,很灵活。小时候家里孩子多,父母忙里忙外的照顾不过来,弟弟妹妹们的衣服破了,她也常帮着缝补的,因此还算熟练,只是缝完后觉得比起以前康三元的针脚来,粗糙的多了……但也顾不了这些,将鞋子重新套上脚,站起来走了两步,没什么纰漏了,便收起箩筐去灶房。
服侍宋病秧子喝了药,又替他提了一木桶温水放在他房里,康三元已经累得快要散架了,自己找了个盆也兑了满满一盆温水,端到东屋,关上门,痛快的洗了个澡,换上干爽衣裳,外面的雨已经下大了,雷声隆隆的,康三元摸了摸自己床上的褥子,有些潮湿,便想着待天晴该晒晒了。
缩进毯子里她又遥想了一下现在自己的父母弟弟妹妹都在干什么呢,继而又想到董清谭,她叹了一口气——两人从高中就开始谈恋爱,接近十年的感情啊,人一死,什么都没了,他好歹等她坟头的土干再找别人,她心里也好受些……
半夜时分,康三元被雨激醒了,她现在做梦还是一直梦见上一世里的生活场景,因此当她醒过来的时候,十分的迷茫,反应了大半天才意识到,自己是在清乾国边城的一间小破屋里,而屋子漏了雨,正一滴一滴的滴到她的脸上。
她很无奈的爬起来,摸黑摸到床头的火石,很不熟练的打了几十下才打着,点上了小油灯,果见褥子上润湿了碗大的一片,康三元无法,将褥子掀起来一个角,将衣服裹成的枕头挪到床的另一头,刚要再睡下,忽又听外面喀拉拉响了一个炸雷,床似乎晃了晃,窗棂也轰隆隆响了一下,康三元一阵心惊,连忙翻身下地,跑到门边站着,油灯映照下,屋子里多处有漏雨,雷声息了,她将澡盆放在最厉害的那一处接着。不敢再回床上睡,头上顶着褥子,在门口坐了一夜。
第二天雨停了,她一早便起来,狠狠心去刘老汉的包子铺买了四个包子,铜钱又少了六文……回来推开堂屋的门,见地上也有多处漏水的迹象,也来不及打扫,将四个包子放在碗里,拿碗扣了,对着里间的门喊了一声:“官人,我上工去了,饭在桌子上啊”然后便将昨夜的剩南瓜块,抓了一把在手里,边吃边小跑着去上工。
从康三元家往东走二十几步,也有一个小破四合院,比康三元家的稍强些,里面住着一个五口之家,是银姐两口子和她公婆并一个小子,银姐和她丈夫俱是钱家旺的佃户,银姐也是浣纱女,每天去上工,月底领钱,和康三元一样。
康三元走过银姐家门时,便隔着院墙,冲着院子里喊了声:“银姐,走不走?”
里面传出一声清脆的应答,不一会儿,隔着柴门便看到银姐一边系扣子,一边出来了,银姐二十出头的年纪,皮肤白净,很干净俏丽,笑着快步走过来打开柴门,和康三元并肩走,一边道:“叫福小子又闹了半天,好容易哄他睡下了,哎,你今儿怎么起这样早?”
康三元毫不隐瞒自己家穷困的实情,将昨夜房子漏雨,自己怕屋塌在门口蹲了一夜的事实说了一遍,边打了个呵欠,总结道:“这样下去不行,得想法子挣点钱啊”
银姐听了很同情的拍拍她的手臂道:“你家这房子自打到了你爹手里,就没修过,是有些危险了。可怜你的官人身子又不好,靠你一个人想攒下钱也难,要不这样,明儿晚上叫我家官人早些下工,先大略的补一补,现在可是雨季,当心点好”
康三元听了也有些害怕,这事倒不是闹着玩的,只是——自家身上只有三十几文钱了,连顿饭也招待不起,怎么好意思麻烦银姐家。
银姐见她迟疑着不说话,面带忧虑之色,便明白她是不好意思白承自家的情,便道:“你和我就不要见外了,邻里邻居的,谁还有用不到谁的时候啊”
十几天的相处,康三元已经知道这银姐是个热心爽快的人了,便不再推辞,感激的道:“谢谢银姐”
一时两人来到钱家旺家,钱家旺除了拥有大片的田地之外,还经营着一处染坊,一个粮油铺子,外带还放高利贷。
康三元和银姐在染坊工作,主要职责是将在清水中浸泡好的苎麻洗净、洗白,这是一份很辛苦的工作,浸了水的苎麻非常的沉重,一捆苎麻要两个人才能抬起来,一天下来腰酸背痛不说,手指头也在水里磨泡的开裂了。
但是康三元不得不继续干这份工作,她没什么特长,暂时没有更好的选择。
纺织就比浣纱要轻松一些,价钱也高一些,但是她不会纺织。银姐倒会,但染坊现在做纺织的工已经招满了,不要新人,银姐只能先浣纱。康三元打算有空和银姐学学纺织,这样还可以省下一笔买布的钱。
既然来到了这个世界,不管怎样艰难,她都决定好好的活下去,打拼出一份好生活来,像她爸爸常说的那样:天下没有过不去的坎。
太阳将落的时候,染坊里下工的梆子响了,康三元和银姐这才直起腰,将最后一捆浣好的纱线码好,等着监工的刘工头过来看过了,这才洗干净手,两人结伴回家。
走到街上,银姐顺便买晚上的菜,康三元便想早走一步,她兜里没钱,只能买些红薯……银姐见了看不过,便将自己买的咸鸡蛋硬塞了四五个在她手里,康三元红着脸不要,银姐便装生气不理她,康三元只能又惭愧的收下了,拎着二十几个大小不等的红薯回了家。
一路上遇到的熟人都和她打声招呼“回来了,三元~”,她一一笑着招呼。感觉心里很温暖,仿佛又回到自己长了十几年的村里,邻里邻居的也是这样待人亲热……只可惜,前面的小院子不是她真正的家,里面非但没有笑脸迎接她的亲人,还有一个不知道什么来路的,冷冰冰的病秧子……
现在四邻八舍,凡认识康三元的人,都知道她捡了个病官人,娇的和只宝一样,她有苦说不出……
作者有话要说:再贴
精打细算过日子
宋病秧子昨天晚上吐了血,今天看起来脸色有些蜡黄,康三元将红薯就放到院子里,揣着几个鸡蛋进了屋,桌上的包子还在,他一天只吃了半个,康三元看了一眼又坐到树下躺椅上的人,皱了皱眉头,这样下去,人不会熬干了啊。
她将碗端出来,准备拿到厨房去热,走过树下的时候,看宋病秧子在躺椅上闭目养神,便忍不住停住脚开口道:“哎,宋公子,你一连两日没怎么吃东西,到底行不行啊?”
宋崖懒懒的睁开眼,扫了她一下,道:“不饿”
康三元不相信两天不吃饭的人会不饿,便皱眉深究的看了他一眼道:“如果你是吃不惯我做的饭菜就早说……不过,从今日起,我们只有红薯吃了……”宋病秧子的眉头动了动。
康三元说罢,不胜郁卒的端着碗进了灶房,虽然昨夜刚下过雨,灶房里还是很闷热。康三元想了想,便将那个红泥小火炉搬出灶房,放在院子里。院子里有风,吹着还凉爽一些。
她在锅里添了一些水,先将昨日剩的捡的菜叶子洗净切碎,放了点盐巴,直接在锅里炖汤,铁锅上加上四根竹片子,将包子放在上面热一热。这些都出锅之后,便拿了三个红薯,埋进了灶中的炭火里闷着,小时候她常常这样闷红薯吃,手到擒来
趁着等红薯熟的空,她用烂菜叶子喂了喂母鸡,从小黑屋里摸出了一个蛋来。送回堂屋收好。又将堂屋的桌子搬出来,放到院子里那棵梧桐树下,将桌子细细擦了一遍,将菜汤和包子端上来,筷子摆好。又将银姐送的咸鸡蛋切了一只,放在个盘里摆在桌上。
已经月上柳梢头了。
红薯的香味已经弥漫了整个院子,康三元愉悦的吸吸鼻子,端来水盆,放到躺椅旁边,一边洗手一边道:“你也一起洗洗手吧,分两次洗太麻烦了——”宋病秧子看了一眼水盆不语,康三元知道他洁癖的古怪。忍着火给他端来一瓢清水,他这才伸出手来,张着盆,用清水冲了一遍手。
两人开始吃饭,包子放了一天,微微的有些馊味,宋病秧子只皱眉头看了一眼,便不动手,只等康三元喝过一口汤之后,方才也蜻蜓点水的尝了一口汤,顿时兴味索然的放下了筷子,康三元忽想起肉的事情来,奇怪他今天怎么没有火,将嘴里的包子咽下去之后道:“你尝尝这蛋吧,还可以,是前面的银姐送的。昨天晚上下大雨,你那间房里没有漏雨吧,我一夜没敢睡,真怕这房子塌了,银姐说明天叫她家官人来帮我们修修屋顶”
虽然康三元不喜欢宋病秧子,还被他胁迫喂了毒药,但她是个性情中人,比如现在,忙了一天坐在这清风朗月之下,她觉得两个人没有必要仇人似的互不理睬,聊聊闲话也是可以的。
宋病秧子显然没有她这样豁达随性,他还是一脸冰霜的坐着,半天才道:“他们是你什么人?”康三元听他的语气,倒也不见生硬,便细细告诉他银姐是和自己一起给钱家浣纱的妇人,最后感叹,也是苦命人呢,银姐浣纱的时间比自己还长,手指头裂的口子又深又长,说着她也举起自己的手指看,手掌是薄的,但手指个个红肿皴裂,是长久泡水摩擦造成的。
宋病秧子似是轻轻的喟叹了一声,道:“民生何其艰难”康三元倒是一愣,心里默默的想,你要有良心,应该说,康三元生何其艰难,而不是坐在这里压榨着自己,还要悲悯天下人的感慨……
一时红薯熟了,康三元用火箸掏出来,拍掉了灰,用树叶包着拿到桌边冷着,喜滋滋的道:“好香,你两个我一个吧,你要不够,过会儿我烧开水时再替你闷几个”
凉好了,康三元熟练的剥皮,将剥了一半的一只递给宋崖,非常的自然,因为她从小在家照顾弟妹就是这样做的,不管什么好东西先要给弟妹,这个乐于让人的习惯甚至大学之后都没有改掉,以至于一毕业,有好多同学积极的要和她一起租房子,为的就是享受她的照顾,不过,后来她的照顾都给了董清谭……
宋崖显然也习惯于被人照顾,或者说服侍,他理所应当的接过红薯,眼睛里难得的有了疑惑之色道:“此物原来也可以这般吃”康三元一乐,宋病秧子今晚终于不再是座死冰山,说出了两句带人味的话,她一边啃着自己手中的熟地瓜,一边口齿不清的道:“这烤红薯有个说法,叫做吃得到不如吃不到,意思就是闻着很香很**,真吃到嘴里也就这样,滋味平平”宋病秧子吃东西很优雅,听了康三元的话,似有所思。
这时忽听院外脚步声响,一个清脆的童音很欢乐的叫道:“元姨,开门”,康三元连忙起身,便见银姐抱着福小子一摇一摇的走来,忙去打开柴门,银姐笑道:“你家院子里好香,把小馋虫引来了”康三元连忙往里让,现银姐的丈夫孙大哥也来了,孙大哥是个很憨厚的人,冲康三元憨憨的一笑道:“我听她说你家房顶漏了,趁晚上有空先过来看看情形,明天好有个准备”
康三元忙道谢,又从堂屋搬出两只板凳,让他们坐下,小孙福已经自动的蹭到了桌子边,看着桌上康三元剩的半个地瓜吮手指了。一院子的人都看着他笑,康三元连忙拿起地上一个未剥的,细细的剥了皮,递到小孙福手中。
康三元第一次在小院里接待客人,有些手忙脚乱。
当初她去周围邻居喜糖说自己招了个倒插门的时候,是这样的,她一个人拿着糖袋子挨家拜访,模棱两可的说,一个被抢匪截了银子的客商,晕倒在她家门口,她照顾了几天,那客商无家无室,又帮她还了爹爹欠下的钱,所以她就和他成亲了,倒插门,也没有钱请大家吃饭,请大家吃些喜糖吧,他现在身子不好,不能出来见客,待他好了再摆酒招待大家,赔个礼。
作为民风淳朴的一个小城镇里最淳朴的居民,周围的邻居都相信了她的话。既然有病自然怕打扰,便有事也是在外面拉住康三元说,到她家拜访的,银姐家还是第一家。
现在,银姐一家来了,作为康三元的男人,宋病秧子此时应该热情的和孙大哥攀谈才对,可是宋病秧子一则病着,二则一向冷冰冰的,而孙大哥又是个不善言谈的男人,所以倒是爽快的银姐和宋病秧子先打了招呼:“宋兄弟,你的身子可好些了?”
康三元正在摆茶碗,准备倒茶,闻言便偷眼打量宋病秧子,看他怎样应对。
十分出乎她的预料的是,宋病秧子一改平日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酷模样,踌躇了一下,方认真的道:“将养了这些日子,觉得比先是大好了,只是还不能多走动,所以也没有去拜访孙大哥和银姐姐,失礼之处还望你们别见怪,以后你们常来坐坐,我和三元都很高兴”
康三元目瞪口呆,银姐眉开眼笑。
孙大哥这时也开口道:“宋兄弟只管养着,有什么体力活去前院叫我就成。”
康三元斟上茶来,些些有些颜色,是康三元打扫卫生时从堂屋碗柜里掘出来的,勉强能喝,小孙福吃地瓜吃的太快了,竟噎的打嗝,银姐拍着他后背笑道:“活该,快喝口水冲一冲”
康三元见小孙福爱吃,便又拿了两个放进灶膛里,将火点着坐上水壶烧着,然后走过来说话,见宋病秧子和银姐一家一来一往的,谈到竟十分欢洽,不由得好笑,走过来便听孙大哥说:“我先看看房子吧,得掌个火把到房里看”
康三元忙答应一声,去制火把,耳朵中便听到宋病秧子在说:“继以一天的劳乏之后,还要劳动孙大哥为我家的事操心,实在感激。小弟只盼着这病能在一日内好了,也好帮三元分担些家事……”
银姐清亮的声音:“宋兄弟莫要自责,有这份心就成了,三元妹妹也知足了……”
话,风吹入耳,康三元几乎要临风洒泪、风中凌乱了……
缠好了火把,她忽然想到自己和宋病秧子是两个房里睡的,便连忙将孙大哥引到堂屋,由宋病秧子陪着,银姐也进去看,自己则匆忙去东屋,将铺盖卷起来藏了,这才也来到堂屋,点上灯。
火把照耀下,可以看出堂屋的墙上有多处阴湿,屋顶的茅草也有几处明显的沤烂之处,孙大哥细细查看了房梁的接口等处,道:“这房子沤的是厉害了,最好能翻盖一下。这样吧,明天我先拿些稻草来,将烂掉的窟窿重新补一补,熬过这个雨季再说吧”
一时又来到东屋,东屋湿漏的更厉害,墙上阴阴的,众人在北墙上现了个一指宽的裂缝,康三元吓了一跳,这屋子是要倒啊,孙大哥也皱着眉头,道:“这房子怕是危险了,房梁已经烂透了,这梁子估计有几十年了吧,不比堂屋的那根后来换过,下雨天要注意些,已经撑不住房顶的重量了……”
看罢,一行人又回到堂屋,商量好了第二天下午都早些放工,来修堂屋的房顶,东屋的房顶已经不敢上人,只能先由它去……银姐一家便欲告辞。
康三元和宋病秧子将人送到门口,忽又想起灶里还有两个地瓜,便忙回来掏出来,捏一捏软软的,是熟透了,这才用树叶厚厚的包了,塞到小孙福手上,叫他拿回家吃,银姐笑道:“不能惯他,怕是以后常要来聒噪你”康三元捏捏小孙福的脸蛋道:“元姨不怕聒噪,想吃了就来,元姨给你烤”又说了几句话,看着银姐他们走了,两人方回来。
康三元又忙着烧热水、熬药。
冷眼看宋崖又回到梧桐树下的躺椅上坐着,变回冷冰冰的模样。心中感叹。
宋病秧子此时却看着桌子上还没来得及收拾的碗盘碟子和半块地瓜,心下怡然的想:“原来,平民百姓之家也甚有味道”
而银姐此时和丈夫走进自家的门槛,还在啧啧纳罕:“三元这丫头捡的这官人生的还真是好,比咱见过的那些官老爷家的公子们都端正白净,说话又有礼,啧啧”
康三元看着宋病秧子喝药,心里开始盘算赚钱的方法,她现在是空手套白狼,论起来,编织刺绣纺织,她样样不拿手,且淸乾国人这些方面都已经很达了,花样繁多,精致的很,远非她一个半吊子现代人能比的。
宋病秧子喝着药,见她对着一簸箩的破烂布头呆,便道:“你想做什么?”康三元皱着眉头说了一下自己现在的处境和打算,宋病秧子瞅了一下她的簸箩,里面倒也五颜六色,只是都是些布头,便道:“小荷包之类的你能么?我见街上卖这些的都做的不甚好,”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锦绣的荷包,扔到簸箩里接着道:“这个比市面上的强一些,就给你做个样子吧”康三元眼前一亮,这荷包,啧啧,做的真是不赖,用色高雅,造型别致精巧,面料上好,不由得再看了宋病秧子一眼,难道是姑娘送他的?
宋病秧子并不接她的目光,只道:“待你卖荷包赚了钱,就买些笔墨纸砚回来罢,我画幅画你拿去卖……日子过到如此地步——”
听了这话,康三元很惊讶,不由得放出目光着实又打量了他一下,见他十指修长干净,连点茧子或者疤都没有,似乎,握笔是比握剑更为合适……
康三元现了可能的赚钱之道,遂也没了睡意,坐在桌前比比量量,裁裁剪剪的,面带红光,以至于宋病秧子不得不提醒她道:“水呢?我要睡了——”康三元方意犹未尽的放下剪刀,去给他兑水,到了院里,看到东屋,又想起那根摇摇欲坠的房梁,回来便试探着同宋病秧子商量:“宋公子,你看,那个屋子不安全,晚上我不敢过去了——”
宋病秧子略愣了一下道:“那就把铺盖拿过来,在里间打个地铺吧,晚上我若渴了,喊人也方便些”康三元不想同宋病秧子睡一个屋,病人事儿多,半夜肯定要聒噪自己,于是道:“我想晚上睡这外间,以后我常做针线活到很晚,会吵到你。”宋病秧子闻言竟然翘起嘴角,似笑非笑的点了下头。
虽然昨夜一夜没睡好,但康三元还是做针线活做到了二更天,这才收拾了一下,在地上铺了一块旧门板,放上自己的铺盖,倒头就睡。
梦里都是在缝荷包……
作者有话要说:贴之~~有存文的感觉真好~嘿嘿
第一桶金
屋顶修葺过了,这几天不断的下雨,下雨天染坊便不能染晒布匹,浣纱的工作也就暂停了几天,康三元得以在家全神贯注的缝制荷包。
她从西大街的冯老九家赊了一百多根彩线、金线,还赊了一麻袋棉花,又赊了陈家绸缎庄的几块布头,均是花色艳丽的。兴冲冲的抱回家,将外间的堂屋打扫了,铺上门板和竹席,将这些事物都摆在席上,自己也光着脚坐到席上开始缝制。
宋病秧子些些的喝了几口地瓜粥,也在外间坐着,倚着桌子看书,那书没有封面,康三元瞧过一眼,倒也认识,是本诗书,手抄的,字体娟秀,看得出翻过很多遍了,纸张有些旧。
小荷包一个一个的渐渐成型,康三元是费了大力气做的,此时与宋病秧子那个荷包摆在一起看,自觉的也不差什么,内心欢喜,不由得话就多起来,碎碎念道:“小荷包一个卖二十文,一个小抱枕卖一百文,大枕头三百文,再做些小手镯,一个手镯卖十文,不高于街面上的市价……”
宋病秧子难得的注意到了她的存在,偏过头来看了一下竹席上的东西,问:“什么是抱枕?”康三元一挥手臂道:“过会儿你就知道了,反正比你们平常枕的瓷枕要舒服的多。”——无知的宋病秧子比较可爱一些。
继续嘴里絮絮叨叨的算账,忽然院门响,康三元伸头一看,是银姐抱着孩子打着竹伞来了,她后面还跟着两个媳妇,康三元这些天施展公关策略,连打听带观察已经知道了康三元的亲朋状况,知道后面的两个媳妇,一个是她本家的嫂子玉春,一个是前面大街秦家的新媳妇莲花,穷人家的媳妇不比大家大户,足不出户的。小门户的媳妇拜街坊串门子看姐妹儿,没有太多的避讳。
康三元隔着一院子的雨招呼道:“姐姐嫂子们快进来,院子里滑,小心着”几个媳妇嘻嘻哈哈的打着招呼进来了,雨伞放在门口。
银姐又和宋病秧子打了声招呼,宋病秧子有礼的起身,与几个媳妇一一见礼,莲花和玉春连忙还礼,一边偷眼打量他,莲花的脸便红了,少年女子见到俊俏男人,一般都这副模样。
康三元一边让座,一边想,这两人,一个是远房份的堂嫂,一个是近邻,往常似乎不怎么亲热的,今日冒雨上门,难道是专门来观赏宋病秧子的?
银姐注意到康三元新做的小荷包,便拿起一个在手里细细端详道:“三元,你做这许多是要卖啊?这花样挺别致的——”康三元道:“是,趁下雨天赶紧做了,过几天我想拿到庙会上卖卖看”。
莲花接过荷包瞧了瞧道:“三元妹妹这个主意不错,我看这荷包的样式,比王老爷府上的还要精巧”莲花给王府当洗衣丫头,她丈夫是个花匠,也在王老爷府上做。
四十出头的元春听了,也拿起一个荷包端详,笑道:“这荷包倒是费了一番心思,家里没有顶用的男人,女人就得从针线上混饭吃了——”
康三元的爹在族里行三,上面有两个哥哥,生活都算富足,因为康三元的爹爹嗜酒好赌,家里一贫如洗,所以被族里的兄弟子侄嫌弃,等闲不上门的。元春便是康三元大伯家的大儿媳,男人在官府当小捕快,也一直是躲着康三元家的。
现在康三元听了她这自视高人一等的话,心里便不高兴,略冷了脸道:“哪能都像嫂子这样好命,嫁给大哥哥这样吃官饭的男人呢”元春娘家也是佃农,嫁给康三元的堂哥,算是高攀了一下。这句话刻薄了一些,元春脸上有些讪,银姐忙用话岔开了,屋子里气氛又热闹起来,莲花也带着自己的针线来的,一边聊天一边手不停的缝着手里的一件小衣,是给她未出世的孩子预备的。
银姐看康三元做这些小东西,也动了心思,决定回家自己也做一些,回头和康三元一起去集市上卖,三元听了也很高兴。女人多的地方,笑多。一屋子莺声燕语中,宋病秧子揉了揉眉头,对着屋子里另一个男人——小孙福,一招手道:“来”
小孙福果然乖乖的走过去,端端正正的坐在凳子上,两人一大一小,一本正经的说起了话,康三元忙着手里的活,又和众人谈的高兴,倒也没去留意他。
几天之后,康三元的工程基本完成,枕头和抱枕这样的大件也做完了,里面塞了棉花,鼓鼓的,软软的,一个个色彩缤纷。
下过几场雨后,天气蓦然冷下来,正是要用的到这些的时候。
等到赶庙会这天,康三元早早起来,给宋病秧子熬了一锅地瓜野菜粥。然后便收拾起自己做的林林总总的玩意儿,去前院找银姐,银姐推出了一辆小木车,木车上放了木板和竹竿,两人将货物都放在车上,一个在前面推,一个在后面照着货物,说说笑笑的去赶庙会。
宋崖一个人在家,面带焦躁的解开自己的衣服,查看胸口的伤势,还是没有结疤的迹象,他咬着牙自己换了药,额头上滴下大粒的汗珠。
喘了几口气,他十分颓丧的倒在椅子上。到处都充满不洁净的气息,让他很不习惯,很不喜欢,然而,他现在只能在这里蛰伏着,什么也做不了。
直到天黑了,康三元还不见回来,宋崖不禁有些猜疑起来,难道她遇上什么歹人了?还是遇见他的人了?这样一想,他焦躁起来,拄着拐杖在院子里来来回回的走,打开柴门,站在门前不时向小路的尽头张望。
然而直到过了晚饭的点了,小路的尽头才出现了三个黑点,隐隐有女人的说话声传来,他注目半晌,待近了,渐渐看清是前院的一对夫妻和康三元。
他忙回身,将柴门重新扣上,拄着拐杖回到院子里梧桐树下站立,竖耳听咚咚的脚步声渐渐近了,康三元兴奋的声音传来:“官人,开门~”宋崖的嘴角不由得勾起,故意慢吞吞的半天才回身给她开柴门。清浅的月光下,便见康三元提着两个小袋子,气喘喘两眼光的站在院外。
他扫了她一眼,淡淡道:“卖光了?”
“哈哈,是滴~非常好卖”康三元一肚子的兴奋需要泄,毫不掩饰的大笑道。
便见宋病秧子睨了自己一眼,毫不感兴趣的背过身去向堂屋走。康三元的热情得不到回应,但丝毫不见减弱的势头。她关上柴门,撵上他的步伐,边走边道:“非常好卖,我又买回了一批布头和丝线,做好了赶五天后的庙会”,说着将东西放到桌上,先去倒了碗水大口的喝了,又出去洗了手。这才回来将桌上的袋子打开,拿出一捆五颜六色的丝线并二十几块布头,珍贵的放到簸箩里。又在另一个袋子里掏出些青菜和一块猪板油,并些白米。然后道:“我今日问过郎中了,重病之不宜吃很油腻的东西,所以我只买了青菜,用猪油炒了一样带肉的味道的。”
她总觉得自己断了宋病秧子的肉,该给他一个说法。
说完便将板油和青菜拎到了灶房,一阵洗切,一会儿小院里便弥漫着浓浓的肉香味。宋崖看她的袋子里还露出了一角纸头,便伸手扯出来看,见是自己嘱咐她买来画画用的笔墨纸砚,倒也齐全,不禁展颜一笑。
正好康三元端着熬干了的猪板油肉干进来,见状便道:“宣纸我买了三张生的两张熟的,我想你病着,工笔太劳神,不若写意的画起来快。所以多买了生宣。笔是云中的,有大中小三号,你看看够不够?”
宋崖挑了挑眉头,东西是差了点,但是也勉强能用,遂点头道:“刚好”康三元听了只点点头,对他的不挑剔抱有怀疑的态度——人家大家都是很讲究笔墨纸砚的,宋病秧子这么好打,别是三脚猫的功夫,岂不是糟蹋了她的钱……
一时饭菜好了,康三元端上来,一个清炒小油菜,一个番茄炒蛋,一盘椒盐猪板油肉干,白粥里加了点红薯进去,看着很有食欲。依旧是老规矩,康三元挨个吃了一口之后,宋崖也拿起了筷子。
康三元一边吃一边算这次生意的账目给他听:“大枕头三对,一对钱三百文,一对钱五百文、一对钱四百八十文,共得钱一两零二百八十文;小抱枕六个,一个一百文,其中有两个卖了一百八十文,共计七百六十文;小荷包十个,一个平均二十五文,共得约二百五十文;还有手镯卖了七八十文,共毛收入约,二两银子零三百七十文,刨除刨除三百五十文本钱,还余二两银子多一点……我共做了四天,平均一天赚五百文钱,一天赚的赶上我在钱家上一个月的班的啦,等这个月底月钱下来,我就辞工,还有……
头一次,宋病秧子吃完了,康三元的碗还满着。
接下来的几天,康三元白天上工,夜里做抱枕做荷包,废寝忘食。宋崖也减少了支派她的次数,叫她安心忙自己的。银姐晚上有时也带着自己的活计过来串门,她看到抱枕和枕头很好卖,也开始做这个,两个人时常商量一下花色和针脚之类的技术性问题。
这天又忙到很晚,康三元收拾下准备睡了时,忽听里间传来一声低低的呻吟,接着是“砰”的一声响,她吓了一跳,喊了两声“宋公子”,无人应声,她想了想,还是不放心的站起来,毕竟再过两三天就是自己那毒作的日子,宋病秧子可不能在这节骨眼上有什么闪失,比如摔坏了双手之类的……
怀着这样不地道的想法,她掀开通往内间的布帘子,房子里黑漆漆的,于是她又回身拿了一盏油灯,这下看清了——
只见宋病秧子跪在地上,半个身子伏在床沿上,背部在瑟瑟的抖动,仿佛在忍着什么巨大的痛苦。呻吟之声就是从他嘴里出来的,康三元吓了一跳,忙放下油灯,走过去拍拍他的肩,道:“哎,你这是怎么了?”见宋病秧子不动,便有些慌神,连忙扯着他的胳膊用力想将他拉起来,只拉到一半,宋病秧子忽然反手紧紧抓住了她的胳膊,力道之大,疼的她眼前一花,“唉吆”了一声。
宋病秧子闻声却是松开了手,转而握住床柱,康三元便见他指节泛白,额头上层层的虚汗,而他垫在脸下的袖子上,血渐渐的洇了出来。
康三元这一惊非同寻常,前两次见宋病秧子吐血,都没见他有什么异常痛苦的表现,仿若吐口水。
而这次不同,他这痛苦扭曲的姿势给她的震撼大了点,她搓手搓脚的道:“哎呀,这这,你先忍着点啊,我给你叫大夫去”这一次,宋病秧子没有去阻止她,他仿佛疼晕了,一阵悸动之后,便颓然的躺在了地上。
康三元抓起钱袋子,慌慌张张便出门,幸好天上月亮还在,她顺着小路一溜烟的向南大街跑,南大街有个王大夫,康三元随银姐一起去过,给福小子看风寒。
这个点已经是三更天,康三元一路跑过,惊起一片狗叫声。到了王大夫家门,她死命的拍门,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王大夫才打着呵欠开了大门,康三元连忙说了情况,王大夫想是出夜诊出的多了,丝毫不惊奇,道了声“稍等”,便慢慢吞吞的回去,又慢吞吞的拿着药箱出来,急的康三元恨不得扯着他的袖子走。
王大夫一路上略略的问了下病人的情况,康三元每说一句,王大夫的步子就加快了三分。到最后已经是小跑的度了。康三元直觉的意识到,宋病秧子这情形,有点险。心里不禁万分焦急——她还没拿到这个月的解药啊,啊
来到了堂屋,两人合力将宋病秧子抬上床去,王大夫先把了他的脉,眉头先是一皱,又看了看他的瞳仁和舌苔,眉头皱的更紧了,问康三元:“他这情形有多久了?”康三元迟疑的道:“约有一个多月罢”
王大夫在宋病秧子的身上摸了摸,忽然掀开了他的衣襟,这下,两人都呆住了——只见宋病秧子的胸口左下的部位缠着几层纱布,肿的老高。油灯照耀下,看得出周围的皮肤都亮化脓了。一片狼藉。那纱布黑糊糊的,下面也有丝丝脓血渗出,看着让人心惊。
王大夫小心的揭开了纱布,伤口的全貌太过血腥可怕,康三元背过脸去,听宋病秧子在昏迷中呻吟了一声,心道,他伤口感染成这样还不敢被人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人呢?
王大夫打开了药箱,一边指挥康三元去烧开水,笼火盆,都端到堂屋里,一边开始给宋病秧子料理伤口,康三元见大夫要动刀,便欲回避,王大夫却叫住了她,命她过来按住宋病秧子的身子。
康三元无法,只得背对着伤口,两只手按住了宋病秧子的肩,耳中听得身后一阵铁器碰撞的叮叮当当声,手下宋病秧子的身子一阵一阵的颤抖,她感到自己的肉也一阵一阵的紧。
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瞥见宋病秧子的嘴唇渗出血来,康三元大惊,低头细细一看,登时明白,宋病秧子早就疼醒了,为了不出声一直咬着嘴唇忍痛。嘴唇都被咬破了。
此时她正对着他一张因疼痛而雪白的脸,乌眉浓睫,愈俊美的惊人。她的脸上有些烧起来。汗也下来了,偏过头去,汗全滴在他的脖子里。
不知道又挨了多久,终于听见王大夫的一句“可以了”,康三元如蒙大赦。赶紧擦擦汗,站起身来,便见宋病秧子伤口的地方已经绑上了新的雪白的纱布,隐隐有血迹渗出。而床边的一只小木桶里,则是许多脓状物。
王大夫合上药箱道:“他这个伤,看起来像是刀剑所致,那凶器上应是喂了毒的。这也是造成这个伤口迟迟不好的缘故,我现在已经给他刮去腐肉,上了去毒清疮的药。以后,需要你每天给他换一次新药,重新包扎,直到伤口愈合。”
康三元叹气道:“王大夫,大概要多少时日能好呢?”
王大夫捻须道:“他这伤较深,险些伤及脏器。皆因他身体底子好,才能撑到今日。若要完全好,少则三五个月,多则年余,说不准。且还需配合些其他的药物吃,一会儿我给你列个方子。不要心疼钱,药是不能断的。在伤口结疤之前,不可让伤口沾水;不可做体力活,免得牵动旧伤。饮食上要忌辛辣,忌鱼虾等物。这些老夫一并给你写在单子上”
康三元点头道谢,王大夫来到外间,写下药方单子,又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收了诊金,康三元才恭送出院门,天,也蒙蒙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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操心的康三元
康三元进房瞧了瞧宋病秧子,见他似是睡着了,合目安眠的模样,便将房间里的火盆木桶之类的端出去,打扫干净了,看看太阳已经露出了头,今日是工钱的日子,不能错过。她便熬了些粥,放在宋崖的床头,提笔写了一张条子,大意是:大夫嘱咐不能多动,她今日晚些回来。写完忽然想到宋病秧子也许不认识她这一笔简体字,于是又将纸团团成球。随手一扔,拿起一个剩地瓜边啃边出门去了。
今天工钱,她和银姐都很开心,一路上走的快了不少,康三元将自己要辞工的想法告诉了银姐,银姐有些失落,以后就没有人和她一道去上工了。
康三元安慰她道:“如果我卖这些荷包之类的能养活自己,你就也可以辞工了,到时我们一起干”说的银姐又充满希望起来。
这一天似乎过的特别的快,两人浑身是劲儿,效率非常的高。不但她两个如此,整个染坊里都荡漾着一种又紧张又兴奋的气息。
终于到了下午收工的时候,梆子一打过,工人们便说说笑笑的走向染坊院子西侧的一个小屋,里面端坐着钱家旺,给工人们钱,他向来是自己动手。
工人们被叫着名字,一个一个的走进屋里,领钱之后就从后门出去,直接回家,后门通向外面的大街。
康三元是最后一个被叫到的,银姐早就领过钱了,在后门外等着她。
康三元也没多想,眼见一个院子的人只剩下了自己,正在着急,她还要给宋病秧子抓药。终于听到里面叫了她的名字,她连忙进去。便见屋子里只有一个肥头大耳的土少爷——钱家旺。
钱家旺见她进来,眉花眼笑,收拾起自己一身的肥肉,从柜台后面站起,绕过桌子走到康三元面前,晃了晃手中的一串钱道:“三元呐,给,这是你的——”
康三元留神一打量,现这串钱是一贯,比自己的工钱多了两倍,便等着钱家旺的下文。
果然,钱家旺又欺近了一步道:“比别人的都多,拿去,别见了我跟见了避猫鼠似的。我其实——”肥厚的一只手伸过来,便欲拍她的肩,康三元一偏身子,让开了他的手,同时另一只手飞快一伸,将钱家旺手里的钱扯了过来道:“东家,你的心我都知道,可惜我现在只爱小白脸,所以——”她将钱塞进袖筒,“你就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
从来没有人将钱家旺比作“癞蛤蟆”,因此,他又惊又怒又羞愧的道:“哎,你,你你——”康三元飞快的开了后门,三步两步,已经走了。
钱家旺望着门口,一时又有些失落,他还有许多话没有说呢。鸟儿已经飞走了。
银姐见康三元才出来,便担忧的问钱家旺有没有难为她,康三元将刚刚的情形说了一下,银姐笑道:“他这个人贼心不少,贼胆倒不大”两人说笑了一通。
因为康三元要去药房,便在南大街处和银姐分了手,康三元买完药,又去买菜,小油菜最便宜,买了一把,再买两颗西红柿,买了一斤猪肉。想到以形补形,宋病秧子现在应该缺血,所以她又买了两块猪血,并些大葱,这才快步回家。
到了院门口一推,柴门里面没有勾上,便知道宋病秧子今日一天没有起来,忙进了院子直奔堂屋,推门进去,将菜放在桌上,便走到里间去看他。
宋病秧子原模原样的躺在床上,动也不动。康三元站在门口观察了一会,看他胸口微微起伏,便放了心。叫道:“哎,我回来了,你今日有没有起来?”旋又看到桌上的粥还在,原封不动。
便走到桌子边,床上的人微微的睁开了眼,脸色蜡黄,整个人看出瘦削来。
宋病秧子看了看她,点点头,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出声音来。
康三元瞧他的模样,便将恨他的心丢到一边,叹口气。端着粥出去了,粥放一天已经微有些变味,康三元不想为省小钱拉肚子,将它都倒给了母鸡。然后挽起袖子刷锅做饭。病人吃药之前最好先吃饭,所以她一边做饭,一边熬药。
康三元一个人在灶房和堂屋之间来来回回的奔走,觉得庭院寂寂,院子大的有点空。好不容易将番茄蛋汤,清炒小油菜,红烧肉和炒的很碎的猪血端到了桌上,她擦擦汗,药罐子也熬好了,一起端到桌上冷着。粥早就盛出来晾着了,里面她加了些碎肉和青菜,温度已经正好能吃。
她便走到里间去叫宋病秧子道:“宋公子,你能起来吃吗?”宋病秧子点点头,虚弱的撑着身子欲起来。康三元看他皱眉隐忍的模样,便道:“算了,我端进来,你在床上吃吧,别再把伤口挣开了,又得……”下面的话她很厚道的咽了下去,宋病秧子这一出害的她这几天收入的一半就没了,不心疼那是假的……
康三元将宋病秧子床头的那张桌子移到了床边,把外间的饭菜都端了进来,又拿来热手巾给他擦了手,宋病秧子靠在床头上,接过她递过来的粥碗,看着碗愣神。
康三元想起了老规矩,便又将他手里的碗拿回来,自己喝了两口,又递到他手里。宋病秧子看着她的动作,忽然牵了下嘴角。眼中荡过了一丝笑意,康三元心里在算计着自己的财产,完全没在意。
宋病秧子只喝了半碗粥,吃了几口青菜,那葱花炒猪血,俱被康三元吃了。
末了康三元看着自己鼓鼓的肚子,饱食而有忧,想起明日就是自己肚子里那颗毒药的一月之期了,不禁愁眉——宋病秧子这模样可如何替自己炮制解药?
是以,收拾罢碗筷之后,她一边看着宋病秧子喝药,一边打量他的气色,琢磨解药的事,宋病秧子喝完药,将碗递给她,似毫无觉察的道:“你现在去将昨夜那位王大夫找来,我有事要问他”
康三元不动,宋病秧子本已闭了眼睛养神,听康三元半天无动静,便又惊诧的睁开眼看着她道:“为何不去?”
康三元不可撼动的依然端坐着:“宋公子,明日就是那夺魂丹作的一月之期了,解药你可造好了?”
宋病秧子闻言,眼神略动了一动:“明日太阳落山之时你来取”
康三元的心放下了一半,她料定宋病秧子此时需要人照顾,定不会不给自己解药。于是收起药碗,自去请王大夫。
王大夫来后康三元便被宋病秧子支出去了,过了两三盏茶的功夫,王大夫始神色凝重的出来,康三元本是坐在院子里烧水的,忙起身送王大夫,王大夫古怪的看了她一眼,连连摆手,匆匆的去了。
康三元倒愣住了,心里先想到宋病秧子莫非病入膏肓了,那自己岂不随时有毒身亡的危险。她皱着眉头看看堂屋内那一角昏黄——她既不想死也很怕看到死人。
康三元心情忧虑的去帮宋病秧子换绷带,观察宋病秧子的神色也是凝重的。越坐实了自己的忧虑,便将缠纱布的动作放轻柔了些。思忖着道:“宋公子,王大夫怎么说?”
宋病秧子本在皱眉咬牙的忍痛,闻言忽然转过脸来,目光阴森的看着她,同时压低了眉毛道:“嗯?”
康三元没想到他忽然凶相毕露,以为他是不高兴别人打听他的病情。
但她必须搞清楚,所以继续道:“我看王大夫的神色很凝重,是不是你的病加重了?”
宋病秧子闻言神色竟缓和了一些,重又将头扭过一边,道:“是”
“那,你这病重到了什么程度?”
“嗯?”宋病秧子闻言又转过头来,探究的看着她,目光变幻莫测。
“我是想,那个,你这病万一不好了,解药也来不及造……那个,宋公子,能不能先把我的毒全解了,我保证以后听你的话就是了……”
“……”
宋病秧子闻言,脸上的众多表情瞬时无踪,他一歪身向后仰靠在床头上,又闭起了眼睛,冷冷的吐出几个字道:“我暂时死不了”
康三元闻言观察他的气色,也觉他不像将亡之人,便住了口,暂时放了心。
注意转而到了手上,现宋病秧子肌肤玉白,身材健美,确确实实是个漂亮的小白脸,只可惜这身上要留个疤了。
第二天她果然如约得到了一粒解药,指大的一丸淡白色的,略略有些苦味,入口即化,她很怀疑这药是怎样做出来的。吃了之后她反而上吐下泻了一天,问宋病秧子,他忽然捂着嘴咳了一声,半晌方说,这是解药在产生效果——
好在吐了一天之后也没有其他的异常,康三元算暂时放了心。
康三元自从辞工之后,每天做活要到三更天,银姐晚饭后也来和她做会儿伴,有时带着小孙福,有时自己来。
这天两个人又在油灯下切磋针线,康三元边捻线边道:“我打算好了,过几日就去北城区几条街收破烂,应该能赚钱”
银姐疑惑的道:“收破烂?”
康三元认真的解释道:“就是去买富人家用旧了的,不要的瓶瓶罐罐,桌椅板凳之类的,或者旧衣服也行,然后卖给那些买不起新家具的人家。卖旧货一向很赚钱的——”
银姐听懂了,笑道:“亏你想的出,你这在渝州城怕是头一份了。要用车子就去我家推”
康三元道:“那我就不客气了,后日先做一天试一试,想要人前显贵,就要人后受罪啊”
两人又说笑了一会儿,快二更天了,银姐方卷起针线,打着哈欠走了。
收破烂需要些本钱,康三元又点数了一遍自己的口袋,共有二两银子整,再留出日常用度的花销,能做本钱的只有一两半银子,远远不够,她在心里将认识的人都过了一遍,没有合适的能借钱的人,街坊邻居都过的不富裕。
思来想去,她忽然想到了钱家旺,钱家旺做放贷的生意,不如冒险去贷他八两银子,待返回本来立即还他,若赔了钱时,也可以用卖针线的钱来还他。
她打定了主意。又做了一个更次,方收拾着睡了。
钱家旺放高利贷主要是针对自己的佃农的,所以一般来贷银子的都要到他的家里去。钱家旺也住在南城区,不过更靠近城郊,康三元为了赶时间,早早的起来熬了些红薯粥,两人喝了,便立即出。
南城区是穷人聚居区,城郊住的则多是富豪乡绅。因此康三元一路走来,所经过的都是窄屋陋巷,直至到了郊外,视野广阔起来,便见阡陌纵横。良田的中间远远的有几个黑点,便是这些乡绅的豪宅。
因下了多日的秋雨,黄泥道便有些湿滑,康三元提着裙子,小心而快的走着,路上的行人不多,大多是推着粮车、挑着担子的佃农。间或有一辆马车耀武扬威的驶过,溅起许多泥水。道路两边的田垄上有三三两两的牛羊,悠闲的吃着草,小牛倌羊倌在一边的树下玩石子,童趣盎然。
康三元边走边观景,忽见前面坡下走上来一匹黑鬓马,马上坐着一个微黑肤色的男子,身材魁梧,穿着一身深青色短打扮,衣服下隐隐有肌肉的轮廓,面貌很虎气,额头饱满,剑眉浓秀,一双稍微凹一些的大眼睛又黑又亮,嘴唇也很饱满,整个人是一种虎虎生威的感觉。
康三元看多了宋病秧子、董清谭之类的小白脸,如今见到这样一个健壮的黑皮肤美男,不禁多看了几眼,那男子像是也怕打滑,紧拉着缰绳,缓缓下坡,与康三元擦肩而过,康三元觉得他头上系的葛巾似乎松了一个扣,便回身又望了他一眼,不曾想那男子却也正回身向她望过来,一时两人都有些怔,康三元脸一红,连忙回头继续走路。
一颗心却在胸膛里砰砰砰的乱跳了起来。
唉,不论在哪一世,她还是一见这种长相的健康男子就心动。虽然上一世里她从始至终都选择了小白脸式的董清谭,也真心付出,但是对于这种黑肤魁梧类型的男子,她依然缺乏抵抗力,心向往之——
乱七八糟的想着,钱家旺的宅子到了。
钱家旺的宅子很大,三进三出,借贷的一般走西边的侧门,直接同钱家旺手下一个叫钱丁的管事仆人交涉,康三元本以为自己一个贫弱女子,无可抵押,这钱怕是不好借,定要费一番周折的。不料这个钱丁一听她的来意,十分痛快的就答应了,末了还殷勤的将她送到门口道:“不够了再来使,钱少爷一直惦记这您呐”
康三元揣着八两银子,踩着两脚泥往回走,进了城区,在街上买了两捆干草,为明日的收破烂做准备。
借到了钱,心里高兴,又走到肉摊子上买了炖汤的骨头,然后买些香菇、茄子、尖椒之类的小菜拎回去,觉得未来很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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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本生意
第二天康三元将钱袋子挂在胸前,推着从银姐家借来的木车子便出了,车上铺了一层干草,还放着四五个竹篓子,竹篓子里也铺了稻草,准备放瓶瓶罐罐用。她迎着朝阳,心情愉悦的顺着小道而下,进了城区,顺着大道向北而行。
越往北走街道越整齐宽阔,房屋也越加高大华丽,这便是渝州城的富人区了,渝州城据说是太尊长公主的封地,这北城区的繁华据说也只有京城堪比。康三元拉着木车,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穿行,不一会儿便汗流浃背了。
她同给大户人家送柴的人一样,专走后门,从大街上拐进稍微狭窄的巷子,一家一家的敲门问:有没有旧瓷器要卖的?旧家具也可以。
开门的一般是厨娘或者杂役人员,大概没有见过有上门收这些的人,具是有些奇怪的看着她,有的直接便回没有,有的耐心一些,叫她在门口候着,自己则替她到前面请示主人。
连问了十多家,终于碰到一家李姓的大户,正在预备新房要娶新人的,打下来许多旧家具没处放,主人便命小厮将她领了进来,李家的宅子很大,雕梁画栋的,李家主人并没有出来,而是叫一个姓余的管家来接待康三元。
余管家将康三元领到后廊下东厢房里,里面乌压压的堆着一大堆的旧家具,有乌木的、紫檀木的、桌椅板凳,脚踏、屏风,样样俱全。
康三元前几日为收破烂做准备,特地跑到渝州城的几家家具铺子看过行情,因此将这厢房里的东西大略的看了一遍,便估算出了价格。
她专拣那些看起来四五成新的,用料不是很上乘的,样式也过时的旧家具买,这种既便宜,也容易脱手。一般的穷人家是不会买些中看不中用的家具当摆设的。
所以最后她挑中了四张方凳、两张一平方大小的小饭桌,还有二十只大小不等的花色平常的陶瓷碗碟,估算下来的价钱也就半两银子,余管家是个面目和善的老者,对她出的价似乎没有异议,只是又伸手指了指一张胡床上堆的布匹道:“这些布头是好的,只是花色旧了些,小娘子可要?我们奶奶没处出脱,丫头们也不缺衣裳,小娘子若要,可以便宜给你”
康三元闻言便将布匹打开看了看花色和质量,现在街上流行的是流云花纹,这些布头却还都是篆字纹饰,因为经常和银姐一起做针线,康三元也知道些本国本朝的流行趋势,晓得这些布头是二十年前的旧物了,不知道还能不能用,想着便用力扯了扯,竟十分结实。
管家在旁边也道:“虽是十多年前的旧物了,但因是上好的北疆苎麻出的纱纺成的,很耐用”
康三元觉得这样的花色做枕头或者包袱还可以,别的倒罢了,天冷了麻布衣服就不适合了。于是便将价钱压低了一些,刚刚的家具外加两匹篆字麻布,再加半匹白绫尺头,出价一两银子。
看余管家的意思,对这个价钱倒也认同,康三元心里还想多买几件,但考虑到自己一个人拉不动偌大的家具,便和老管家说好过几天还来这里买,这才付了钱,喜滋滋的将家具什物搬到了木车上,用稻草将怕碰的碗盘碟子严严实实的裹好了,这才拉起车子去下一家。
将到天傍晚的时候,她的木车上已经装满了货物,两个车把上也分别挂了竹篓子,篓子里放的是几只怕碰的白瓷瓶和一些崭新的白碗碟,是她从一个爱好烧瓷器的少爷家买来的,这些瓷器倒崭新,但皆有瑕疵,不是烧出了一些煤点,便是在沿上烧出了几道细小的裂纹,虽不妨碍用,但白璧微瑕,已属次品。康三元准备自制些油彩,给这些盘子来点彩绘装饰,再出手。
她抬起袖子抹了一把汗,将木车子歇在街边,自己则靠在车子上喘口气,她琢磨着自己得雇个人,车子实在太重了,康三元这副身子骨又单薄,实在拉不动了。
她一边用袖子扇着风,一边打量来来往往的人和两边的店铺,寻思着雇个人替自己将车子拉回家。
正在这时,忽然听到一个粗粗的声音道:“三元——”康三元扭头一看,原来是康三元大伯家的堂哥,在衙门做捕快的那个。康三元糖时到过他家,和银姐一起时也见过他一次,银姐还怪她怎么连自己的堂哥都不认识了。
康三元想起上次见这位堂哥时,他那疑惑的神色,不由得有些紧张,试探着道:“大哥,好巧啊”
康三元的大哥康望福看来是巡捕路过此处,穿着官服,带着刀,憨厚稳重的模样。走到车子边,奇怪的看了她一眼道:“三元,你最近怎么……有些奇怪”说着又看了一眼木车,疑惑的道:“这是你的?你替人家送货?”
康三元又擦擦汗道:“那个,我前些日子不是撞了头吗,老是忘事,有时还认不准人。这些——是我买的,我准备拉回家,修一修再拉到庙会上卖掉”
康望福很惊讶的望着她,又细细打量了一番车上的东西,略带些惭愧的道:“三元,你一个人着实不容易……正好我也要回家,我替你推着”
说着就将腰刀解下来,递给康三元,自己则弯腰拾起了车把。康望福生的很高大魁梧,这木车子到了他手里,仿佛没有了分量一般,轻轻松松的便被推动了,稳当而轻快的向前走着。
康三元跟在车子一边,心里觉得这个堂哥其实还是不错的,便边走边问衙门里忙不忙,玉春嫂都在做什么等等,一边瞧街两边的摊贩,希望能现新的商机。
正走着,忽见前面来了十几个衙役,好像都带了酒,有几个还面带红光步履不稳,见了康望福,都围随过来拍他的肩,笑哈哈的打招呼,一个说:“康兄,兄弟们叫你去吃酒,怎的不去?”另一个道:“这个小娘子是嫂子?”乱哄哄一片。
康望福应接不暇,还推着车子,只点点头笑道:“这是我堂妹——不是小弟推脱,实在是我家里有事,下次我做东道陪礼”
康三元扶着木车站着,看这些年轻的衙役们一个个穿着干净整齐,头脸整治的一丝不苟,心里忽然想,这些人应该是好些面子的,李大户家那些屏风灯笼、脚踏胡床之类的,卖给他们或许可行,这样一想她便美美的弯起了唇角。
再抬头,却对上两道明亮的目光,康三元一愣,脸便腾地红了——是他,那个在郊外遇上的骑马的小黑脸,此时穿着一身捕快的官服,衬托的更矫健英俊。
康三元赶忙低头,脸上火辣辣的,心里暗骂自己没用,但往下众人再说了什么她都听不见了。
又不知过了多久,忽觉车子在动,康三元才醒过神来,现堂哥已经在走了,而衙役们也散去,她偷偷的回望了一下,现那个小黑脸走在最前面,也并没有再回头。她心里竟有一丝莫名的失落。
康望福替她将车子一直送到了院子里,车上的东西引来几个邻居的围观,大家七嘴八舌评头论足了一番方离去,康望福替她卸下车子,便也告辞离去了。
康三元蹲在院子里看着自己一天的收获,斗志昂扬。
将东西都放妥当了,这才起身进堂屋,掀开帘子,见宋病秧子半躺在床上,手里又拿了那本手抄书在看。脸上比前几日稍微有了点血色。见康三元进来,只是从书上方扫了她一眼,并不说话。
康三元已经习惯他的冰山作风,毫不在意的道:“哎,宋公子,你今儿能下床走走了吗?我买回来一车子好东西,你要不要来看看?”说着双眼兴奋的闪闪光。
宋病秧子又看了她一眼,末了放下了:“把我的竹杖取来”
康三元被他指使的惯了,且看他病着,遂大人有大量的不和他计较,伸手取过桌边的竹杖,递到他手里。
宋病秧子动作缓慢的下了床,流着虚汗在床边坐了一会儿,这才起身一步一步缓慢的向外走,康三元在后面很不厚道的想,那几天他比现在还厉害,不知道是怎样解决水火之急的,难道他不肯多吃饭,就是为了少下床?
这样一想,心里倒生出怜悯来,便走上前去主动搀他。
宋病秧子却不领情,走了两步就挥手叫她让开,宁愿自己走。康三元对他刚生出来的那一点怜悯之情,立即烟消云散,她不和手无缚鸡之力的病人一般见识,索性自己先去院子里摆弄起了东西。
现在共有方凳四张、藤椅两个、饭桌两张、花样圆木礅三对,小菜厨一只,旧手炉三只,瓷瓶五个、旧瓷碗二十个、白瓷碗十六个、矮脚木桌一张、八成新旧衣裳六身,薄毯五张,布匹近四匹。还有些旧扇子之类的,扇骨是好料子的,就是扇面旧了或者破损了,因此很便宜的就淘来了。
康三元先将从那烧瓷少爷家买回的崭新的白瓷碗拿出来四个,留着自己用,又将薄毯抽出两张成色新的,一张给宋病秧子,家里只有一条薄毯,天渐渐冷了,他没东西盖;另一张送给银姐家,往日多承她的情。没别的东西谢她。
宋病秧子坐在躺椅上听着她唠唠叨叨的分派,末了冷言道:“你这些旧物就这般卖,怕是本钱也赚不出”
康三元本是眉飞色舞的,闻言脸上便一僵,不过她很快便眼珠一转,又自信满满起来,道:“家具都要重新打磨、用桐油漆一下的,这些布头就做成包袱或者枕头,衣服改改式样也能卖掉。瓷器我再调些油彩画上些图案,也就这样卖了,顶多插几支花进去。扇子么——重新糊扇面,你若好了在上面画些花儿之类的,屯着,明年天热时再卖。”
宋病秧子神色莫测的听着。
正说着银姐下了工,听到消息也跑来看,康三元又向她解说了一遍自己的想法。银姐觉得很稀奇,两人叽叽咕咕的开始讨论这旧衣服该怎样改式样。
最后银姐说吃过饭后来帮她量尺寸,抱着康三元硬塞给她的薄毯走了。康三元这才兴冲冲的去洗手做饭,炸了一盘茄子夹碎肉的荷包,炖了一碗土豆炖牛肉,又炒了一盘小白菜,第一次不做稀粥,蒸了干米饭。
康三元一边吃一边在饭桌上讲述自己白天的见闻,她今天还听了一个不好的消息,据说因为长公主大寿在即,全国各州都要上贡品,渝州城的因为是长公主的直系封地,所以当其冲,城主殷大人不甘落后,决定集全渝州百姓之力造一座长公主的金像,以表忠诚追随之心,因此今年在往常的赋税之外,要加收一条贡金,平摊到户,一人约须纳一两银子。
说到这里,康三元咽下一口菜,觉得食不甘味,不胜郁卒——多了一个宋病秧子,她就得多出一两银子血汗钱……
宋病秧子考虑的显然与她不同,他听罢这话无表情,半晌方忽然冷笑道:“全城百姓的贡金集起来,十座金像也造出来了,巧立名目!这个城主叫什么?”
康三元见他这般反应,在失望之余又诧异了,忽又想到他是个落难的侠士,应是有济民之心的,怕是这消息刺激到他的侠肝义胆了,忙安抚道:“说是叫殷士廷什么的,你莫心急,待伤好了再杀他,为民除害也不迟——”
宋病秧子闻言却是一惊,飞快的抬起一双阴冷的眼睛,紧紧盯着康三元。康三元下意识的擦了擦嘴道:“怎么了?你看,你现在路都站不稳,举不起剑上不了房的,哪里还能做大侠济世救民……”
其实,宋病秧子从来没有说过自己是大侠,这只是康三元综合了他的种种表现,下的臆测而已。
宋病秧子闻言目光在她脸上打了个圈,终于平淡起来,垂下眼皮道:“吃饭!”
康三元觉得宋病秧子的脑袋才像被砖头磕过的。
康三元接下来的几天十分忙,这里的庙会是七天一会,所以她还有三天的时间赶制自己的货品。
康三元没黑没夜,乐在其中的缝啊、拆啊、洗啊、磨啊的,终于在庙会前一夜,将自己这算得浩大的工程完工了,她美滋滋的看着那崭新的桌椅,裁剪成时新式样的秋衣,以及被她自己研制的油彩涂得非常有装饰感的一套白瓷碗碟——她上一世大学里主修油画,学人家大师自制颜色,没想到现在用上了……她看着自己的作品,觉得非常赏心悦目。
枕头荷包抱枕之类的花色也与前一批不一样,换了适合冬天的棉布面料,花色也趋于暖色调,另外她还做了几个玩具娃娃之类的东东,准备试一试行情。
银姐家的车子只能装两个人的针线活,那些桌椅板凳没处放,康三元吸口气跑到大堂哥康望福家里借了一辆较高级的木车,元春顺带着也来看了看她的货品,康三元看她脸酸,便送了她一只抱枕,元春毫不客气的收了。康三元盘算,以后若想开店,用得着捕快堂哥的时候多的是,现在吃点亏、受点气结交一下玉春还是值得的。
亲戚有时候还是要靠东西笼络的。
因为这次货物多,孙大哥便请了假来帮忙,他一个人推着放桌椅的车子,康三元和银姐推着另一辆,车上还坐着小孙福,一行人热热闹闹的出门。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这次货一摆开来,便有许多人围拢来,这个说:“好新奇的玩意儿,做什么用的?”那个道:“又是他们,上次我弟妹买了个枕头,花里胡哨的,我看着爱的紧,今日我也要买一个——”一群大姑娘小媳妇围拢了摊子,七手八脚的挑货物。
康三元看人乱,便先不打开放家具的车子,与银姐两人一个收钱一个看摊,先卖这些缝制品。
孙大哥无事做,牵着小孙福蹲在一边,一边照看家具一边照看小孙福。小孙福看到这么多人围着他的娘亲和元姨买东西,乐的在地上翻跟头,被孙大哥一把拎起来,不轻不重的在屁股上拍了一巴掌。
正在这时,有人看到了木车上的家具,走来问价钱,孙大哥不知道价钱,抓抓头皮冲着旁边的人堆喊:“那个,三元妹子,那木凳子多少钱一张啊?”
康三元正在忙不迭的收钱找钱,闻言回头道:“小凳子三百二十文一个,大藤椅五百九十九文一个——”随即又回头没进了人堆里。
人一波一波的经过,货一点一点的减少,到了中午的时候,大家大多歇息吃饭,街上来往的人少了,康三元他们也可以停下来喘口气,枕头荷包之类的缝制品已经少了一大半,尤其是康三元做的荞麦皮枕头和茶叶枕头,一个卖上了二两一钱银子,居然比别的卖的还快。
孙大哥按康三元给的价钱,也卖出了一对方凳,两对旧碗。康三元去买了十几个肉包子,四五只洗好的苹果,给小孙福特意多买了一包糖,几个人坐在摊子后面吃饭。
下午时便换过来,银姐和孙大哥搭档继续卖缝制品,康三元则自己卖家具,康三元在吃饭时将自己总结的生意经传授给银姐:定价钱的技巧,一般不定整数,比如想卖三百文的,就定二百九十九文,或者三百一十九文之类的;劝买主买东西要夸她,让她觉得你这东西有档次,不舍得出这个钱买就不是上等人等等……
这些都是她还坐办公室那会儿,出于虚荣心买名牌时学到的——血淋淋的被宰经验
下午,货物出脱的也很快,到日薄西山的时候,缝制品已经基本卖光了,而家具也只剩了一对藤椅,一张方桌,康三元早就捞回本来了,便决定收摊,俩藤椅带回去自家用算了。
康三元不想回去再做晚饭,便买了四个热包子,一块熟食。用荷叶包起来,扔在车上,准备回家对付着吃,银姐也买了只烧鹅,路上便被小孙福吃掉了一只鹅腿,一行人虽然累,但都精神饱满,说说笑笑的往回走,薄暮朦胧,街上的行人也大都步履匆匆起来,看的出归家心切。
巷陌里的勤快人家,已经开始烧饭,只见炊烟袅袅,不时有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和孩童的欢笑声隔着墙传来。
康三元的衣服底下绑着沉甸甸的钱袋子,心情格外的愉快,说说笑笑的逗弄车上的小孙福,又说起自己想雇一个人一起收旧家具的事,一个月可以给他一贯钱的薪水,只要人老实本分,做事勤快,别毛手毛脚的就行,银姐听了倒灵机一动道:“哎,我姐姐有个小子,今年满十八岁了,倒是个吃苦本分的孩子,改天我叫他来玩,你看看人,我姐姐家离这里也不远,你使唤起来倒方便。”
康三元听了也觉得甚好,便答应了,去了一件心头事,脚步又轻快了不少,又和银姐讨论今天的收成。
正说着,忽见前面的孙大哥停住了,似碰见了熟人,康三元和银姐便也停住脚步,暮色苍茫中,见孙大哥面前立着一个魁梧的男子,边说话边向这边看过来,在看到康三元的时候,似乎愣了一愣。
康三元也认出了他,脸在暮色中习惯性的又热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贴贴贴~嘿嘿
攒钱盘铺子
银姐认出人来后,脸上立即现出了灿烂的笑容叫道:“夏捕头,好些日子不见,差事很忙啊”
那人也侧过身来,道:“银嫂子近来好?上月派到差事,到青州走了一遭,这方回来”银姐很敬佩的道:“啧啧,殷大人就是倚重您”
康三元听到这里,才恍惚的记起,堂哥康望福也是渝州城城主殷大人的直系下属,这就对上了。此人是堂哥的同僚。
巷子较窄,夏捕头贴墙站着,让孙家一行先走,康三元走的这边恰好与夏捕头是同一边,虽然有暮色掩护,但她总觉得自己的红脸会被他看出来,因此加快了步伐,简直有些仓皇失措,怕什么偏偏来什么,康三元走到他跟前时,竟被脚下的石子绊了一脚,一个踉跄,便向地上扑去。
周围传来众人的惊呼声,康三元在心里咒骂自己,这下嗅大了!
在她倒地的一刹那,有一只结实有力的胳膊扶住了她,康三元掉到了一个略有些硬的怀抱里,成熟男子的馥郁气息包裹了过来,康三元觉得手脚都不听使唤了,慌乱的推开那只手臂。站直身体,脸上热的似要冒出汗来。
耳边便听这夏捕头那醇厚的声音好心的道:“康姑娘,小心脚下”
康三元耳朵嗡嗡响,听到自己蚊子似的声音在说:“谢谢……”便转身,落荒而逃一般赶紧走了。
银姐推着车反被她落在后面,康三元心慌意乱的走了一截,听到银姐在叫她,猛然停住脚步,意识到自己失态的厉害,顿时恨得要寻个地缝钻进去。
银姐倒不甚在意的道:“巷子前面的人家家里有狗,你慢点走同我们一起,别被那畜生吓着”
康三元乖乖的又走回来,傍着车子,一边在内心自我检讨,为什么?为什么!一见了这人就这样丢脸啊,啊,你又不是没同男人亲热过的!丢死人了,丢死人了!!!
如果不是顾及到旁边的银姐一家,康三元都想蹲下来扯头了!
她最终下结论:都怪这个身体还是个处子,啥也不懂,一同异性接触就不受控制的战栗,对,就是康三元这倒霉孩子的身子造成的!
可,可是为毛接触那个宋病秧子木啥反应啊,啊?
康三元很纠结。
怀着这种纠结而郁卒、兴奋又羞愧的复杂心情,康三元到了家。
这次宋病秧子倒没有躺在屋里,而是站在落叶的梧桐树下挥舞着什么,柴门没关,走近些才看清,宋病秧子是在练剑,他受伤的是左胸腹处,所以倒不妨碍右手持剑,只见暮色混沌中,一道雪白的剑光上下翻飞,蜿蜒如游龙。人虽不动,剑气却甚是逼人。
康三元将车子放在小灶房旁边,远观了一会儿宋病秧子舞剑。
秋色的薄暮朦胧,漫天的云霞斜斜铺满西天,破败的小院内,凋零的梧桐树下,一个衣裳朴素身受重伤的高手正在寂寞的舞剑,几片落叶随风起舞。晚风徐来,天地悠悠。多么浑然天成的意境。
康三元竟也看的有些忘我了。
正在这时,小黑屋里的母鸡,忽然咕咕咕的叫了几声,从挡的不严实的石板下噌一下钻了出来,扑扑翅膀、扯扯脚就要在院子里散步,康三元大惊失色,急忙抄起一根柴棍赶它:“呔,回去!回去回去!”母鸡受惊,开始围着院子绕圈,康三元手持木柴,在后面紧紧相追,一天地的高邈意境顿时坍塌。
康三元追到梧桐树下的时候,宋病秧子也缓缓收住了身势,用剑尖拄在地上喘气,额头上有微微的薄汗。
康三元便站住脚,向他的左胸下瞄了一眼,由衷的道:“宋公子,你的剑舞的很流利,哈哈,看来你这伤快痊愈了——”
宋病秧子不答,低头掀开外衣襟,康三元顿时如同浇了一盆冷水——半旧的内衫上,赫然渗出两块巴掌大的血迹,康三元的眼睛红了——是因为心疼医药费。宋病秧子也苦恼的皱起了眉头。
康三元的脸不由得扳下来,十分不悦的道:“我不是告诉过你,伤口结疤之前不要乱动的嘛,气死我了——”她上去,毫无男女大防意识的掀开了宋病秧子的内衣,白纱布包的扭扭斜斜,上面的血印子比内衫上的还要广大。
这白纱布是宋病秧子自己缠的,虽然王大夫嘱咐过康三元,宋病秧子的伤得一天一换药,但康三元最近忙于赚钱,连煎药的活都常常忘记,这个换药——第二天换过一回后,就再没替他换过。
宋病秧子从康三元手里扯过衣襟,自己掩上怀,高高的俯视着她道:“大夫说,只要每晚临睡前按时换药,今日就可结疤,是你没有给我按时换药,还有,煎药也忘记了两次——”
康三元看着冰冷又委屈的宋病秧子不禁哑然,难怪说久病之人毛病多,他倒会指责人。康三元动动脚,气焰矮了一截,不忿的道:“我不是要做针线赚钱嘛,不然咱俩喝西北风么?……那个,你不会自己掐准时间换啊?”说着又来了气,用眼睛狠狠的剜了他一眼。
宋病秧子垂着浓密的睫毛,遮挡住了她杀人的视线,毫无羞愧的道:“你连轻重都分不清吗?倘若医不好我,你缝再多的荷包有何用?”
康三元心里的那一点小小的荡漾立即嘎然而止,品过味儿来,原来这人又在拿她肚里的那丸药在威胁自己。
她在心里痛骂自己两句:你又想多了,康三元!会被人耻笑的!
于是她再抬起眼皮来,已经非常的温和客气,道:“我明白了,宋公子,以后我每晚晚饭后准时给你换药,这样可以了吧。另外,也请你不要再随便乱动了,你这个伤再看几次大夫,我不用等到毒药作,先就同你一起饿死了”
说着,她非常公事公办的转身,去收拾她的木车子去了。
到了吃晚饭的时间,宋病秧子又非常欠揍的一推碗筷道:“我不吃这个,我要吃地瓜粥——”康三元深吸一口气,只得又去院子里熬地瓜粥,末了,她自己也喝了一碗。
然后净了手先替宋病秧子换药,宋病秧子非常泰然的坐在藤椅上——这两只没卖掉的藤椅已经被康三元放上了两只小抱枕,铺上了两块四方形的百纳布头棉垫,她手脚快,熬粥的功夫就缝缝补补的做成了。
康三元先找了块干净的布,沾了温水,替宋病秧子擦干净血迹,又将捣碎的草药细细的糊在伤口上,拿出备用的纱布,一遭一遭的缠紧——这个活,病人自己做确实不怎么得劲儿,因为纱布要绕着身子缠一圈的。
康三元忽然觉得宋病秧子其实——也挺不容易的,异乡落难,受了这么重的伤,重的时候都不能动,一个人在这陌生的院子里一躺就是一天,水米不进,身边一个认识或者能依靠的人也没有……
想到自己上一世毕业初到a市那会儿,生了重感冒,工作还没找到,身上钱不多,一个人躺在出租屋里挺着,不敢告诉父母。董清谭彼时与她道不同不相为谋,留在遥远的B市靠父母,她一个人无人管无人问的躺了三天,那感觉是非常孤独而消沉的。
宋病秧子此时的处境,按说比自己当年还要糟糕,亏他还有闲情耍酷。
康三元将纱布的一头在宋病秧子的腋下系紧了,老样子的问:“感觉如何?”
宋病秧子伸手摸了摸胸腹处的绑带,惜字如金的道:“尚可”,第一次没有指使康三元,自己端起了药碗。
康三元看他抬手间,衣襟上那个剑切的口子便张大了,于是了好心道:“你喝完药进去躺着,将这衣服脱下来我替你补一补吧,呃,叫邻居看了也不像话”
宋病秧子放下碗来,伸手摸了摸那个洞,似乎欲言又止,依然端着架子点了点头。
康三元那些没有出手的旧货都堆在这个堂屋里,此时便将一张半人高的方桌放到了当地,她要数钱。
这次数那一套她彩绘过的白瓷碗售价最高,一套十二个,被一个大户人家的夫人买走,给了十两银子,这对于康三元来说就是很大的交易了,她喜滋滋的抚摸着那两锭银元宝,手感细腻,原来元宝是这个样子的啊。
她准备明儿再去那个少爷家收购烧坏的瓷器,顺便打听哪里有烧细瓷的窑子,有了货源才能保证自己的财源滚滚不断。
康三元颠来倒去的数了三遍,刨除本钱,这次共赚了十三两六钱银子,够她过两个月的日子用了,但是想开个小铺子还差的远。
康三元仰靠在藤椅里,揉着头顶,心里飞快的计划着自己的生财之路。
时间匆匆仿若白驹过隙,眨眼又两个月过来了。这是非常忙碌的两个月,康三元赶了六次庙会,卖了自己也记不清的枕头荷包碗盘碟子旧家具。同时还得到了二颗解药——两粒黑色的,很劲道的,有点像霉了的牛肉的味道的药丸,她吃了没有上吐下泻,问宋病秧子是为什么,宋病秧子皱眉垂头思索了片刻道:“这药是因人而异的,我也是根据你最近的气色方调整的配方”康三元将信将疑。
现在是九月底的天气,秋高气爽,而康三元也攒够了盘小铺子的钱。
她穿着自己新做的宝蓝色粗布夹袄裤,脚上是藏青色新布鞋,正站在院子里梳头,康三元的头非常的浓密,在阳光下泛着栗褐色的光芒,想是因为她从小营养不良,头并不十分黑,然而丝很细,柔软而有光泽,是一头好头。李牧刚穿越来那会儿,穷的没办法,还曾经想过要卖这一头长来着。后来现没有买的……
现在“李牧”这个名字对于她来说已经有点陌生了,她差不多已经适应了“康三元”这个新身份,只是在睡不着的夜里,还常想起上一世的情景,想起自己的父母弟妹,作为家里的老大,她总是操心家里的一切,即使现在穿到这里了,依然会在闲下来时算一算家里的经济状况——自己出车祸赔偿的钱能大约花掉多少了?弟弟妹妹现在应该在忙什么了……
就如同现在,她手拿铜镜和木梳,站在院子里等头干的功夫,心里也是在温暖的盘算着家人的。
她身边两尺远的地方,围着一群黄的、白的、黑的绒球,那是她刚买的一群小鸡。那小黑屋里的母鸡她已经放出来了,又买了两只差不多模样的,送给了前街的王大婶家,王大婶烧香时在山门上磕伤了腿,康三元去探望她,怀着惭愧的心总算补偿了王大婶。
这小院子现在看着是焕然一新,东西两屋已经全部翻盖了一遍,砖墙茅草顶,十分整齐。花了康三元十几两银子。不盖不成,她收的货越来越多了,堂屋放不下,又不能放在院子里,因此在半月前,她便狠狠心雇了些泥瓦匠来,一并连堂屋也修葺了一遍,换上了新的今秋刚下来的金黄色茅草,不会再漏雨漏风。
屋里全都重新粉刷了一遍,装了门窗,糊了雪白的墙纸。地上铺了红砖,看起来整洁干净,康三元的打算是,房租贵,铺子暂时租不起大的,货多了放不下,这个小院以后得兼着大仓库的功能,因此将东屋在翻盖的基础上,扩大了一半。
宋病秧子的伤口已经结了痂,王大夫又来过两次,嘱咐还要静养,外面暂时结痂了,里面却还没长全,不能下水,更不能让伤口再复。另外宋病秧子身上的毒也还没解尽。
王大夫的态度比之以前,恭敬小心了百倍,对康三元也十分的客气,弄的她十分不解。
又开了一张方子,宋病秧子继续心安理得的叫康三元养着。
康三元现在搬到了西屋住,宋病秧子依然住在堂屋里间,此刻,他正悠闲的负着手,在院子里散步,不时停下来,似是凝神思考着什么。他穿着一身宝蓝色的粗布薄夹袍,其布料同康三元这身出自同一匹布……
卖布的老板说,同一匹布买两丈以上便宜一百文钱,所以康三元就在同一匹布上扯了两个人的衣裳。
康三元头密,梳理半日还是不见干,她急了,随手找了根绳子松松的一绑,露出白皙的颈项,然后从井里提出半桶水来,拎到院门外浇菜去了——她新在大门外两侧的荒地里开出两块菜地来,种上些大白菜、萝卜、黄瓜、野豆角之类的,小菜才刚刚冒芽,需要每天早上浇一遍水,这些都是小时候她爸教给她的,非常实用。
为了防止鸡鸭糟蹋菜地,她还在菜地周围插了一圈的荆棘,当夜便在灯前挑了半天刺,无果,最后宋病秧子总算注意到了她的困境,替她一根根挑了出来。
此后某一天,宋病秧子在院子里散步养伤时,康三元硬塞给他一柄竹竿,叫他随时驱赶前来偷菜的鸡鸭,宋病秧子诧异的望了望竹竿,又望了望她,末了,十分不乐意的收下了。不过倒真还替她照看的仔细。
康三元今日要出去看铺子。前几天在收家具的同时,她便陆陆续续的打听着,看好了一家位于南城区较繁华地段的小店面,大小相当于现在的三十几平米,约好了那家店的主人今日谈价格。
她浇好了菜,看看天还早,便又坐到院子里将还未清理好的旧货,继续洗刷了一遍,恰好头也干了,便又回屋梳头。这里的已婚妇女大多梳同心髻或者流苏髻,康三元为了干活方便,只将头总结一根松松的麻花辫,然后在脑后盘起来,用梳和帕子固定住,既简便又新巧别致。
挽好了头,铜镜中一张双十年华的脸显得朝气蓬勃,康三元的眼睛很黑,水盈盈的像两只幽深的潭,鼻子嘴巴又都很小巧,配在下巴有些尖的娃娃脸上,十分的柔美可人,她忍不住对着镜子摸了一把脸——这姑娘长的还真不赖,难怪钱家旺会惦记。
她回身从枕头底下掏出一个粗布袋子,打开看了看,里面是她所有的积蓄,约有五十八两银子。她拿出一块约二两重的碎银揣在袖子里——如果价格谈得拢,就要先下定金了。
出了东屋,宋病秧子还在院子里一圈一圈的走,康三元走到院门口了又折回身来道:“宋——那个,官人,我去看铺子,锅里还有粥,你午饭对付着吃些罢。”
宋病秧子正好溜圈溜过来了,闻言抬头,看到她似乎愣了一愣,目光转瞬落到柴门上,对着柴门说:“唔”
康三元现在已经基本习惯了宋病秧子的存在,对他就如同对自己地里的菜一般,只可惜他中看不中吃。
出了院门顺着小路往外走,便看到银姐的公婆也在他们家屋后的菜园子里浇菜,银姐家的菜长势喜人,在暖暖的阳光下,泛着碧绿的波浪,康三元和两个劳作着的老人打过招呼,一路哼着歌向城中心走去。
这里宋崖负手立在柴门边,对着远处看了半晌,方转回身进了堂屋,在房内又低徘徊了几步,方伸手拿过高案上的一捆宣纸,铺在矮桌上,将砚台压在纸头一侧,倒了点茶水进去,飞快的研了几圈墨块,拎起狼毫笔,饱蘸了墨汁,疾书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情节没有很多进展,对不起大家,下章补之
太尊长公主
康三元相中的铺子的主人住在北城区,康三元已经看过铺子,今日需要去店主家商量,因此,她一路穿过南城区,进入渝州城主街道金鹊桥大街。
走着走着,康三元渐渐觉出怪异来,今日渝州城里巡逻的衙役怎么这样多?城里的住户也大都大门紧闭,商贩们俱忐忑不安的立在铺子门观望,一边窃窃私语。金鹊桥大街上更是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的,设了许多站岗的衙役,大街上干净异常,行人都贴着墙根走。
康三元纳闷了,拉住街道旁烧饼铺子里一个看起来耳聪目明的小伙计问:“这位小哥,城里出什么事了么,街上怎地这么些衙役?”
这小伙计看来是知情人,见问既惊奇又兴奋的道:“大姐,你连这个都不知道?是咱们渝州城的主子——太尊长公主要来了”
康三元也做热切状的道:“真的?太尊长公主来我们渝州巡视么?”
小伙计撇了撇嘴道:“大姐你是真不知道啊?!这事儿全渝州城都传遍了,太尊长公主明日大寿,今儿是特来咱们渝州城的上珈山泡那个什么温泉沐浴的。不只她来,还有咱们清乾国的大将军林尚坤林将军也护驾前来,再有三个时辰车撵就到了”
“哦,原来如此——”康三元心说我不过在家洗了三天的旧家具,就出了这么件娱乐新闻,差点错过了。今日得见见世面,瞧瞧这清乾国的长公主是什么模样。
只是,京城距离渝州虽只有半日的车程,这公主风尘仆仆的来沐浴完,再乘车回去,又是一路风尘,这澡洗的有必要么……
她便闲聊似地又问小伙计:“太尊长公主是不是常来我们渝州城泡温泉啊?”
小伙计想了想道:“沐浴倒是第一次来,不过据说以前长公主也来过咱渝州城一次,那次是为了避难,一般人都不知道,去岁——”他忽然压低了声音,凑过来道:“去岁景刘谋逆时,传言长公主带着当今皇上来咱们渝州避过一阵子,太子暴卒后,长公主才带着皇上回宫登基——”
康三元听的稀里糊涂的,疑惑的问:“景刘谋逆?是太子和景刘串通好了逼宫吗?”
小伙计闻言头摇的拨浪鼓一样,十分诧异的看着康三元道:“大姐你难道不是清乾国人?去岁这件天大的事你都不知道?!”
康三元被这小伙计连连鄙视,尴尬的笑道:“咳咳,我官人管的严,平日少出门,这些事也就不大听说了——”
小伙计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算了算了,这些话我也不该说,被人知道是要砍头的,最近风声才松了些,大姐也别乱打听这些事,小心祸从口出。”说完就抱着膀子不理康三元了。
康三元很没趣,又想既然还有三个时辰长公主才来,不如先和店主人将铺子的事谈妥,再来瞧热闹也不迟。于是便别过小伙计,也贴着墙,快的顺着金鹊桥大街向北走了。
康三元惦记着看热闹,所以同店主签好了租赁文书,交了定金之后,便匆匆的又折了回来。她一边走一边兴奋而紧张着,拐上金鹊桥大街,果然已经人山人海,马路沿上已经站不开人了,余者都挤到了面街而立的茶楼饭馆里,一个个从二层楼的窗户里、栏杆上探出头来,翘以待。
好位置都被人家占尽了,康三元上不得茶楼,只得挤进了人堆里,勉强找了个下脚地儿,从人缝里往外观瞧。
天气虽然不热,但挤得难受,康三元瞄到城主殷大人——一个瘦小精干的中年男子,身穿大红蟒袍,正带着随从官员跪在金鹊桥前,不时直一直腰舒缓一下。殷大人的左右两侧拱卫着六七个贴身侍卫,康三元看到堂哥康望福也在里面,便又忍不住留神搜索了一番,竟没有夏捕头的身影,心中隐隐有些憾意,不过倒轻松起来。
康三元杂在人堆里等的心焦,便询问旁边一位大嫂,知道这殷大人已经在这里跪了半个时辰了。
太尊长公主好大的架子。
众人也等的不耐,小小的骚动着,又过了约半个时辰,终于见街道上跑来一个报信的,附耳在殷大人旁边说了什么。
殷大人立即精神振奋起来,挥手大概说了“奏乐”二字,立时鼓乐齐鸣,鞭炮齐响。康三元忙举起袖子捂住震得嗡嗡响的耳朵。有了鼓乐的掩盖,围观群众似乎也放松下来,开始交头接耳的大声八卦。
康三元东听一句西听一句,内容不外乎两句话:“公主快到了?”“嗯嗯,应该快了!”八卦内容很没营养。
堪堪又过了三盏茶的功夫,方看见长公主仪仗的先头队伍逶迤而来,渐行渐近。
一队队身着一色儿大红衣裳的太监在前面举着各色彩旗,后面依次有杏黄衫子宫女捧着金瓜、彩扇、拂子、金水盆之类的,越往后人和东西越多,一片金碧辉煌,康三元眼花缭乱,心中暗暗誓——下次再有机会穿越,一定想办法穿成个皇女过过瘾。
长公主的凤车在队伍的正中间,周围被侍卫随从围随的风雨不透,康三元踮起了脚,目光在车身上流连了一圈,现有个骑马的将军紧傍凤车而行,头戴簪缨,一颗大珍珠在头顶闪闪光,想来就是那个林将军了,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林将军身材健硕,浓眉环眼络腮胡,目光锃亮,康三元觉得这人长得过于凶煞了一些。
长公主从始至终都没有掀开帘子或者停下马车,一路长驱直入的过了桥,奔殷大人的官衙而去了,殷大人已恭谨的随在凤车旁边。这一队长龙滔滔不尽的过了半晌,方尽了。留下一地的滚滚狼烟,康三元没有看到长公主,觉得有些扫兴,便挪动脚步欲走,众人也开始慢慢散开,犹在唧唧喳喳的议论:
这个说:“你看到那姑娘捧的盆了么,啧啧,全是金子做的——”
那个道:“这算什么,听说长公主的马桶都是金子做的!”
“真的?”
“当然真的了!”
“阿弥陀佛——”
“如今清乾国除了长公主,还有谁最大,她想用什么样的不行吆”
“不是还有皇上吗”[网罗电子书:.www.uu234.net]
“皇上也是她亲弟弟啊,还不是要听姐姐的,我看啊,她就是咱清乾国的女皇帝”
“哎,你们几个莫乱说啊,是要杀头的”
“就是,就是,莫谈国事,走吧”
康三元肚子咕咕叫,边走边听路边人八卦,进了一家小菜馆。
看来长公主的到来对渝州城百姓的震撼比较大,康三元坐下半晌了,饭馆里的小伙计犹在柜台后,头对着头唧唧喳喳的议论刚才的盛况,丝毫没注意到她。
康三元只得喊:“小二,来一小笼蒸饺”
店小二之一扭头看了她一眼,方不情愿的起身去后厨房传话,脸上依然挂着意犹未尽的表情。
一会儿食客多了起来,饭馆里热闹了,康三元一边吃饭,一边留神听隔壁桌的人聊天——隔壁桌坐着四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书生,一般都会关心朝政。此时他们也正在压低了嗓音谈这些。
康三元耳朵很好使,背对着他们,依旧清清楚楚的听到一个洪亮的声音先说:“这清乾国就要败在一个女流手里了,唉!砰!”仿佛是手掌压抑的拍了一下桌子。
另一个较和软的声音立即“嘘”了一声,继而轻声道:“方兄,此是是非之地,莫引口舌之祸”。
然后又一个浑厚的声音□来道:“哎?生既为男儿,则天下兴亡你我皆有责任,当今皇上年幼,致使外戚干政,皇权旁落,怎能不叫你我之辈忧心呐——”洪亮声音接着道:“然也,袁兄这话正道出了愚弟的心声,唉,可惜朝中能抗衡林家的元老重臣所剩无几啦……”
这时又一个声音开口漠然的道:“争权夺利之事,从来都是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我等又何必抛头颅,为他人做嫁衣裳?若真有人替当今皇上除掉林家,夺回皇权,恐怕下个要被灭族的,就是他了。”
众人闻言俱缄默不语了,半晌那个洪亮的声音才又道:“唉,大势已去啊,听说,皇上最近已不上朝了,长公主为了给自己庆寿,竟将组建西北关防大营的款子挪用了,真是妇人之见呐——”
康三元将最后一个蒸饺咽下,抹抹嘴,心道:“这长公主的作风咋这么像慈禧啊,清乾国也要国将不国了么?”
付了帐,她转身又看了眼那四位高论的书生,都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她不禁一笑,不论在哪一个世界,都是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最有正义感啊。
康三元不关心国事,所以她心情轻松地去采买了些鞭炮、彩纸、糖果茶叶之类的,为开业做准备。
秋天白日短,太阳很快就要落山了。因宋病秧子的伤口已经结疤,所以康三元想买些鱼来吃,便在街上挑了一小袋一指长的小活鲫鱼,又买了小半袋面粉,一颗包菜头,割了一斤猪肉,准备回家做馅饼吃,小活鱼可以干炸,既新鲜又好吃。
东西挺沉的,她走几步便歇一歇,正在懊悔买多了,忽听身后有个少年的声音叫道:“姐姐——”
康三元很讶异的回过身来一看,原来是前街王大婶的儿子——王冕知。王冕知今年十五六岁的年纪,按年龄是该叫她姐姐。他是个高挑的少年,略显瘦了些,浓眉大眼,温雅之余略有些腼腆,现在他便有些脸红的背着:“三元姐,我帮你拎着吧”
康三元见过他两面的,但因他一向有些腼腆,因此说话这还是头一遭,便笑道:“你散学了?课业重不重?”
王冕知一手拎起地上两个看起来较大的袋子中的一个,在前面走着,一边道:“今日要给母亲抓药,所以一散学就回来了,课业还好”
康三元拎着肉菜糖果,在后面快步跟上,现王冕知说了两句话,脸上便红彤彤的,便又放慢了脚步,怕与他并肩走让他受窘,一边道:“你母亲的腿可好些了?”
王冕知低着头道:“能下地了,只是不能久立”少年的素白衣角轻轻地摆动着,康三元感受到了他的悲伤,心里竟有些心疼这个半大的少年。
康三元最近听银姐讲过,王家本也是个小康之家,但自从王冕知的父亲死后,家境便一天不如一天了,王大婶不肯委屈了自己的儿子,一直坚持叫他读书走仕途,王冕知天分颇高,虽开蒙的晚,但却在童试中一举中得了禀生,在州学里读书便不用花家里的钱粮了,一率由国家供给。
王冕知是个很有志气的孩子。也很懂事孝顺,康三元直觉上便觉得很喜欢这孩子。因此一路走一路说些家常宽慰他,王冕知渐渐地也不那么拘谨了。
到了王家宅子所在的街上,康三元知道王冕知担心王大婶,便坚持接过他手里的袋子,又塞给他一把糖果,和他告别分手。
走到坡上的时候,康三元忍不住又回过头望了一眼,看到薄薄的夕阳下,单薄的少年正急切的向家的方向走着,不知为何,她竟有些要落泪的冲动。
康三元啊,康三元,你还扣押过王大婶家一只鸡,你太没良心了,康三元狠狠的在自己大腿上掐了一把。
进了院子,没看到宋病秧子的人影,倒有些奇怪了。
康三元推门进了堂屋,将东西放下后环视了一周,又掀开里间的帘子,也没人——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康三元在堂屋里转了一个圈,又跑到院子里,高了声音叫道:“官人,官人——”
无人应答,康三元在院子里呆站了片刻,立即开了西屋的门,扑到了床上,在枕头下一阵翻腾,然后长出一口气坐起来——还好,五十六两银子一分未少。
看来——他可能是出去散心去了,康三元自我安慰着。
心怀忐忑的将银子揣在身上,康三元回到堂屋,慢慢的和面,剁菜肉,准备烙馅饼,一边竖着耳朵听着院子里的动静,心里同时揣测着:宋病秧子不至于这样没信用吧,至少得将她的毒解了再不告而别啊,啊?
康三元神不守舍的烙好了肉馅饼,又将小活鱼煎好了,现在她一边炖西红柿蛋汤一边熬宋病秧子的药,时间在一分一秒的过去,康三元的心——也渐渐的凉了。
作者有话要说:贴之~亲们提提意见哈
一个噩梦的意外收获
又过了几个时辰,宋病秧子还没回来。康三元守着黄澄澄的薄馅饼,外焦里嫩的小鲫鱼,和浓稠的西红柿蛋汤,却没有了食欲。
她纠结着宋病秧子到底去了哪里的问题,一会儿猜他是不告而别了;一会儿又觉他是被仇家掳走了……不论是哪一种,回来的希望都很渺茫——她身上的毒,到底别家有没有解呢?
院子似乎也变的过于大、过于安静了,简直有点陌生,她甚觉坐立不安。
康三元独对孤灯,端坐了一会儿,忍不住起身找了两张干净的笼屉布,分别包了五六张馅饼进去,又将干煎的小鲫鱼各倒了一小半在干净荷叶上,锁上房门,便出了院子。她得到有人的地方去逛逛。
康三元先来到银姐家院门外,银姐今日下工晚,正和婆婆在灶房里做晚饭,见康三元送了馅饼来,忙让她进屋喝茶,等着一起吃饭,康三元无精打采的拒绝了,扬扬手说,还要给前街王大婶家送一些,王大婶腿伤还没好,家里一定无人做饭。
银姐闻言倒是一愣,有些赧然的道:“三元你真是个热心人,我离大婶家这样近,倒从没想到这一层”遂不留她。康三元下了坡,就着月光往前街走,各家墙内不时传出孩童的笑闹声,偶有风吹来,带着晚饭的香味。康三元一路走一路希望能看到宋病秧子出现,然而没有。
到了王家门,是王冕知给她开的门,王冕知当时手里还拿着一把蒲扇,月光下,脸上带了些灶灰,看到是她,腼腆的道:“姐姐快进来,我母亲在堂屋里”边说边让到一侧。
康三元先笑问:“晚饭吃好了?”
王冕知紧捏着手中的蒲扇道:“饭还未好,我想熬些粥给母亲,刚淘好米”
康三元闻言便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他道:“呐,正好,这些是我新做的馅饼,还是热的,配粥吃正好——我就不进去了,替我向你母亲问好,我改日再来瞧她。”说着,不待王冕知推辞,便招了招手回身快步走了。
上了坡又习惯性的回身看了一眼,王大婶家的门还是开着,月光影影绰绰中,那细弱的白衣少年还在门站着,康三元便又挥了挥手。大步的往坡上走了。
转了一圈,还是这个冷冷清清的小院子在等着她。
康三元有些无精打采的开了柴门,没有反扣上,便来到堂屋,草草的吃了些饭。在堂屋做针线活做到三更天,窗外是混沌的夜色,渐渐起了风。后来她实在困极了,便趴在桌上睡着了。
沉入睡梦的那一刻,隐隐听到外面似是下起了雨,淅淅沥沥声风吹入耳。
康三元梦了一夜的前世今生,后来梦见自己在出租屋内指着董清谭悲愤的叱问:“说!那个女人到底是谁?是不是薛倩……我早就知道!你们——”
“我们?我们怎么了?少见多怪。你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董清谭依然是一副公子哥的痞痞表情,懒洋洋的道,他抱着膀子站在她面前,高高大大,居高临下的睨着她。
“‘我们’?你说‘我们’……你是真和她有一腿啊,呜呜……”康三元闻言顿时肝肠寸断,很没用的哭了起来。
后来,她哭醒了。
醒来的她依然迷茫的抽泣着,将脸从润湿的那只胳膊上转到干燥的胳膊上,肋骨之下那个称之为“心“的地方一抽一抽的痛着。
忽然,她止住了抽泣,愣了——
隔着朦胧的泪光,昨夜失踪的宋病秧子竟赫然立在眼前——见她睁眼,宋病秧子似有些局促的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弯下了腰——然后,康三元的眼前便一黑,有一块略粗糙的布头,轻柔的抹着自己的眼睛。
帕子拿开,康三元彻底的清醒过来了,她猛地从胳膊上抬起沉重的脑袋,哭的太久有些眩晕,她晃了晃,继而竖起两只麻木的胳膊肘,抬起两只手抱住了脑袋,有些可怜和滑稽的看着宋病秧子沙哑的开口道:“你咳咳咳回来了?昨天晚上……”
她觉得眼皮沉重的搭下来,眼睛又痒又痛,于是便止住话,又抬高两只满是泪水的、滑腻腻的手背,努力地揉了揉眼睛,又吸了下鼻涕,这才又接着咕哝道:“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
说着,打了个泪水横流的大喷嚏,又打嗝一般抽泣了几下——她现在还沉浸在那个噩梦的阴影中,心情非常之坏,因此也不想继续多说话,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一边继续一抽一抽的,一边扶着桌子想向外走——她得先洗把脸。
宋崖宋病秧子此时看起来有些僵硬,脸上的神色似乎悯然,又似乎心事重重,眼神一晃又透出些些焦躁和凌厉,他看着哭的迷迷瞪瞪的康三元摇晃着向外走,手指捻着剑柄,似乎在挣扎着什么。
康三元梦游一般走到门口,脚步没抬高就往外迈,终于一个踉跄,跌坐在门槛上,也许是刚醒来人比较迟钝,康三元没怎么觉得疼,只可怜兮兮的搭着脑袋,将两手按在门槛上撑起身子,又控制不住的抽泣了一下,焉头搭脑的继续向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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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三元被那个梦毁坏了心情,第一次变懒惰了,回到东屋躺在床上赖到了中午,起来后依旧情绪低沉、精神恍惚。宋病秧子似乎也有心事,一个人坐在屋里擦拭那柄短剑,偶尔从睫毛缝里看康三元一眼。
两个人都没有想到要吃中午饭,直到了傍晚,康三元才调整好情绪,重新振作起来,又恢复了往日手脚勤快的作风,脚底生风的端着昨夜剩的馅饼去了灶房。很快,小院子里就充满了饭菜的香味。
只是到了饭桌上,康三元难得的沉默了起来,顶着两个红肿的眼泡只闷头喝汤,偶尔打个喷嚏,双目呆滞,若有所思。
宋崖暗暗观察了她半晌,又斟酌了良久,终于主动开口道:“昨日是我不对,以后我若再出门一定提前说与你,可好?”
康三元闻言惊讶了,睁着红红的眼睛看他半天,心里慢慢的转过圈来,然后,她缓缓地咧开嘴笑了——这真是意外的收获,宋病秧子显然误解了自己的眼泪,他竟心生惭愧了……
康三元捡了根青菜嚼着,大度的开口道:“我相信你——”目光真诚。不过,因为她脸蛋浮肿,眼有红丝,因此,这句话一说出来,便显得有些悲壮和可怜。
宋病秧子的脸上竟有一丝怜惜之意一闪而过。康三元在神游对此视而不见。末了,两人又各怀心思的沉默着低头吃饭了。
晚饭后,宋病秧子又端坐在藤椅里,摊开双臂叫康三元替他换药,康三元看到那伤口上结的痂已经开始剥落了,便道:“这外敷药应该可以停了,明日我去问问王大夫。”
宋病秧子心不在焉的“唔”了一声,忽然问:“谁是李牧?”
康三元一时没转过弯来,呆呆的重复了一遍“李牧?”,末了,才意识到这是自己的名字,顿时睁大了眼睛——
缓了口气,她觉得这个问题颇不好回答,转而问道:“宋公子为何这样问?”
宋病秧子低头凝眉俯视着她道:“你睡堂屋那些天,夜里常常说些混言混语,李牧…是你的乳名?”
康三元闻言胡乱的点了点头,宋病秧子目光忽然深远起来,像等着鱼儿上钩的老猫,双目微眯也点点头,康三元放松下来,替他裹好了纱布,便欲起身。
这时宋病秧子又来了一句:“那,董清谭是你什么人?”
康三元顿时一僵,仿佛被人生生戳了一刀一般。昨晚那个梦又翻腾起来,她觉得胸口里又抽的疼。
宋病秧子透过扇子一般浓密的睫毛,将她的表情毫无遗漏的看在眼里,心中暗道,难怪她平时多有怪异之举,看来果有内情。
继续不慌不忙的道:“你夜里常常念‘它’的名字——”言外之意是,你不要说你不认识这个人……
康三元明白了,宋病秧子白天赖床,晚上养足了精神偷听自己说梦话,看来不是一次两次了。说梦话还真是个大毛病。
她打点起精神,准备编个故事给他听。
宋病秧子显然不想给她构思的时间,步步紧逼道:“他是你表兄?”
康三元一心想含混过去,疏于防范,又犯了个不可饶恕的错误,闻言胡乱的点头道:“嗯,远房表兄”
宋病秧子露出了然的神情,心道,果然是个男子。面上继续不动声色的道:“所谓日日思君不见君,你表兄正是你所思慕之人了?可是——据我所知,康三元并没有董姓的姑表、姨表兄弟”
“……”
康三元彻底呆了,回思过来又深觉自己这套中的太没水平,干脆放弃了挣扎,站起身来,不耐烦的道:“你想知道什么?”
宋病秧子很有耐心的喝了一口药,姿势尊贵的放下碗,和声道:“你到底是谁?我不相信一个没读过书的,从小浣纱种田的姑娘知道生熟宣纸的类别,甚至还会写一笔奇怪的文字,画一手古怪的画,盘——你这种奇怪的髻……其他的倒都罢了,世上多有有心人和怪才,但那一笔古怪的文字却不是等闲之辈所能参透出来的。你怎么解释?”
作者有话要说:……宋崖开始逐渐迷乱了……
所谓怀才不露
康三元,这会儿应该叫她“李牧”了,李牧愕然了。
难道,这就叫养虎为患?宋病秧子看似懒洋洋、冷冰冰的,整日少言寡语,实际上整天在肚里琢磨她?人心叵测啊!
她在对面藤椅上坐下,托着腮,心里琢磨着要不要给他讲讲自己的传奇经历捏?如果讲出来的话算不算泄露天机捏?泄露天机会不会遭雷劈捏?
还有,宋病秧子会不会相信这荒诞的事实捏?
她蹙尖了眉头,拿手指在桌上画圈圈,末了,苦恼的看了宋病秧子一眼,摊开两手道:“同你讲了也是白费口舌,你也不会懂,你们,所有的这些人都不会懂…我太倒霉了,唉……”说罢,她不胜郁卒的叹了口长气,眼望虚空,神情寂寥起来……
宋病秧子不为所动,那端然的姿势分明的在显示着他的态度——不要故弄玄虚!
她好不容易走出那个梦的阴影,恢复了正常的心态,所以此时十分不想再就这个话题纠缠下去,她见宋病秧子还是好整以暇的看着自己,并没有放弃追问的打算。心里不由得有些焦躁和恼怒。
她决定尽快的息事宁人,所以便转而用一种坦诚而肃穆的目光直视着宋病秧子道:“宋公子,我虽然叫你一声‘官人’,但你应该十分清楚那是怎么回事。你我之间若没有那个约定,恐怕也就是路人而已。你又何必要知道我的过往呢?你的事情我就从来不问!左右不过一年半载,你我就要分道扬镳、桥归桥路归路了,所以,你我又何必为彼此的过往而纠结呢,万事,不过都是浮云而已……”
她说着说着控制不住的抒情了一把,顿觉自己穿了一回,变得诗意了……
宋病秧子听罢,怫然不悦起来,脸竟隐隐有些涨红,不过倒没有再多问。
宋病秧子自从伤口结痂后,每日晚饭后必要在院子里练一会儿剑的。所以他紧抿着唇,提剑去了院子里。
而康三元依然要做些针线,不过她现在主要经营二手家具,所以针线上便做的少了。因为天气渐渐转冷,她只做些暖暖的枕头和抱枕、棉手套之类的,和银姐的混在一起卖。更多的时间则是在赶制秋冬的衣服、被褥、鞋袜等。
康三元最头疼的是量衣服的尺寸,银姐手把手教了她好几个晚上,她才终于了悟。
现在她端出簸箩筐子,从里面拿出一件崭新的月白色细棉布男式中衣开始忙活——这中衣乃宋病秧子之物。
这三个月来,宋病秧子一般是洗澡的时候,自己顺便将衣服丢在水里,泡一泡再拎出来,晾一夜继续穿。
爱干净的康三元终于看不下去了,在给自己做了三套内外衣、十几双袜子之后,终于于心不忍起来。
某一天中午,喊住宋病秧子,要替他量体裁衣。
宋病秧子同棵树一般高高大大的,康三元给他量尺寸颇费了些力气,摆弄半天,累出了一身热汗,连宋病秧子都被倒腾的冒汗,饱满的唇吻愈的嫣红。
一回生两回熟,后来再给他量鞋子的尺寸时,就自然多了。
现在这件中衣只剩了最后一只袖筒还未缝好,康三元就着小油灯,不慌不忙的穿针引线,一边瞄一眼院子里舞剑的宋病秧子宋崖。
舞的太快,康三元看不清,但她对自己不懂得东西都存有敬畏之心的,因此觉得宋病秧子舞的一定不错,可见他也是有一技之长的,不是个废人……
她低头用牙齿将棉线咬断,再抬头,宋病秧子也缓缓收住身势,看来要中场休息了。正好可以试试新衣,不合适的话,她现在就可以改过来。
于是她抖抖衣服心情平静的喊宋病秧子:“哎,官人,歇歇吧,来试一下衣服~”
宋病秧子每次听她喊“官人”似乎都会僵一僵,不过三个多月过来了,他,也已经习惯成自然了,略顿了顿便转身,将剑划了个漂亮的弧夹在腋下,回到了堂屋。
毕竟重伤初愈,体力还是差了些,脸上有刚运动过后的红润。康三元将手中的衣衫抖了抖道:“呐,你现在到里间去换上试一试,若哪里不合适,我再改改”
宋病秧子将剑放到桌上,忽然古怪而客气的道:“有劳”言罢,一本正经的拿着衣服自去试去了。康三元一时倒愣了。
其后的许多天,宋病秧子一直古怪着,一会儿冷淡,一会儿客气,一会儿冷冰冰,一会儿又颇为温和有礼。康三元非常怀疑,他出去了一趟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
康三元当时同那铺子的主人约定的是七天之后交钱接铺子,所以这些天她一直跑前跑后的囤积货品,广传单,为开业做准备。
银姐的那个外甥从上个月开始便跟着康三元出去收货,他叫吴小山,刚满十九岁,看起来高大结实,人也很勤快,性格活泼爱说笑,康三元对吴小山甚是满意,吴小山第一次见她便叫她“师傅”,康三元听了觉得这个称呼比“老板”或者“主家”都亲切,便没叫他改,并且熟了之后也喜欢叫吴小山“徒儿”了。
现在这一对师徒在渝州城的几条较繁华的大街上,渐渐地有了名气,原因很简单,两个年龄相仿、样貌周正的男女,以师徒之称整日同进同出的穿梭于大街小巷,难免惹人关注。
康三元觉得这样很好,等于提前打响了自己的店的名号,说起自己的家具店,康三元已经想好了名字,就叫“康大家具铺”又爽口又简便……
后来再出门收购家具,康三元便做了张木牌子,写上“康大”二字,挂于车把上,走街串巷更有了招牌。
康三元一边收货,赶上庙会,也会和吴小山一起去摆摊,尽量出脱一部分货物,收回成本,不致资金短缺。吴小山天生做生意的料,在康三元的点拨下,越来越会和顾客兜搭。
而康三元的堂哥康望福,偶尔在街上或庙会上遇到康三元师徒,也总是伴着他们走一小段,说上一会儿话,这样,就很少有地痞流氓打他们的主意了。康三元明白堂哥的用心,心里很温暖,毕竟是一家人啊。
这天傍晚,天又下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康三元和吴小山两人一前一后,**的推着车子回到了家里。将货都卸在东屋里,吴小山便欲回去了,康三元怕过会儿雨大了,天黑路滑不好走,便塞了几块烙饼到他怀里,叫他去了。
开了堂屋的门,宋病秧子竟然又不在了,桌上,有张墨迹未干的字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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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三元拿起碗底下的字条,定睛细看,纸条上只有几个宋体繁体字“勿寻,不日当归”
康三元心说,多亏自己当年颇看了几本古书,认了些繁体字在肚里,今日果然派上了用场,可见学,即有所用。
又细观了一遍这几个字,人都说字如其人,从这些字的形体上来看,宋病秧子应该是个儒雅俊逸之人,只是,其人之于字,偏于冷峻了些。
这样臆测着,康三元随手将纸团团成团,扔进案上一只空了的茶桶里。自己则擦擦头,收拾一下家务,宋病秧子不在,她终于不用做饭、熬药、烧两份洗澡水了。心中舒适,于是准备随便对付着吃一些剩饭,然后带着针线去找银姐聊一会儿。
康三元习惯性的先进里间去收拾宋病秧子的卧室,这半间屋子足有二十几个平方,新修葺过房子之后,这里也焕然一新,地砖干净,墙纸雪白,旧蚊帐撤下来了,宽大的双人木床上,下铺着新茅草编结的厚床垫,粗毡布,毡布之上铺的是康三元新做的被褥。
一色儿白底杏黄面的被褥,看起来清新干净,枕头也是一样的花色,具是康三元的手工。里面填了荞麦皮,很酥软。
这床想来还是康三元的爹娘当年用的,虽老旧,却很结实。
室内除了这张床,还有一桌一椅,桌子是康三元收进来的旧货,因太笨重,几次卖不掉,索性就留在这里给宋病秧子当书桌使,桌前有一方凳,是康家旧物。康三元拿桐油新漆过了,看着倒也干净。
书桌上有上次买来的笔墨纸砚之类的,还有一只盛着剩茶的旧茶碗。康三元整理了一下桌子,将茶碗端出去,就算收拾好了。她从来没有替他整理床铺的意识,宋病秧子倒也知趣,从没有指使过她。
将家里的鸡鸭等活物都喂过一遍之后,康三元方坐在屋里就着剩菜啃了一块烙饼,便欲起身收拾针线去银姐家。就在这时,忽听院子里的柴门吱嘎一声响,来人了。
康三元开了屋门一看,原来是王大婶,打着伞,推开柴门走进来,康三元忙喊道:“婶子,小心脚下点儿,院子里有个水坑——”——这个坑是康三元一手造出来的,她连着几个月都在院子正中央坐着洗家具,洗的久了那地儿就成了坑,一下雨便积满了水……
王大婶的腿脚自上次磕了之后便不灵便,此时走来一步一滑,康三元怕她滑到,忙去院里领她,一边问“婶子,吃饭了没有?”
王大婶今日似有心事,说话也不似往日那般大嗓门,微笑道:“刚吃过啦,你官人的身子大好了?唉,我这腿摔得,前些日子不能下地,还累你去看我几趟,我心里怪过意不去的”
康三元忙道:“婶子别这样说,我也没做什么。”一边让她进来坐下,一边倒茶水,又问:“冕知弟弟在家做什么呢?”
王大婶接了茶水,道:“这不,过大半个月就要大比了,他这连月来每夜都要温书到深夜,我来那会儿,他正吃完饭要写字啦”
康三元笑道:“冕知弟弟既勤奋又孝顺,婶子你有福了,大比是在咱渝州城里么?”
王大婶闻言面带忧愁的叹气道:“唉,往年我们城阳省的大比,贡院都是设在咱渝州城的。今年却改在西面的江陵城,说是皇上的旨意,渝州城今年要建什么汤沐浴场,以前考生的号舍这几日都要拆除——”
汤沐浴场?康三元心说,难道是长公主来渝州温泉沐浴了一次,心情舒爽,要在这儿建个专用的浴场了?劳民伤财,真作孽吆……
王大婶叹了口气,继续道:“往年这大比都是九月份就开始,今年也不知因为什么,推迟到了十一月份,天寒地冻的,去江陵城路又远,冕知那孩子从没出过远门,我真担心啊”
康三元回想起王冕知腼腆爱脸红的样子,心里也有些担忧,便道:“最好有同窗一起走,走远路有个伴安全些”
王大婶道:“我也是这么想,紫堂街那边有三四个学生,凑钱雇了两辆马车,我心里想着让冕知也同那几个一起,只是这一注又要几两银子打点。我攒了些钱,谁承想前些日子又摔了腿,不花不花的,将冕知的路费钱花了个七七八八,这些日子,我正为此事愁得吃不下饭去——”
王大婶说道这里,似乎很难往下说下去,便低头喝了一口水,转而打量了一下屋子问道:“你官人不在家?”
康三元点头道:“嗯,他出去找朋友散心去了——”
王大婶似乎松了一口气,两只手略有些局促的攥在一起,轻轻的磨着继续道:“唉,论辈分,你是我侄女,我就是再难,也不应该向你开这个口…只是因了我这腿的事儿,将能借的亲朋都借遍了,这几条街上,再也找不出能帮我们娘俩的人了,这才求到侄女这儿——”
康三元听她上面的话,已经猜到王大婶的意思了,不过她心里也很为难,因为自己手里只有五十余两的现钱,是预备着后天付铺子的租金的,王冕知去江陵城参加秋闱,至少得个三四十两银子,若要认认师门,小做打点,又何止几百两,自己怕是有心无力——
三更新
不过王大婶既然向自己一个晚辈开口,自然是想不出别的办法了。康三元看着王大婶斑白的两鬓,殷切的神情,心里一阵难过,仿若看到了那一世里自己的父母,也曾经这样为了孩子的学费而低头求人。
康三元忙止住王大婶道:“婶子莫着急,不要说这些见外的话,我手里现在还有些余钱。你稍等,我去拿——”说着她忙起身快步走到西屋,从枕头下掏出钱袋子,掂了一掂,全部拎回了堂屋——她知道王大婶伤腿这一出铁定是将她所有的积蓄花光了,往后这些日子,王大婶自己的日常用度怕是都有问题。
而自己好坏还有一院子的货,可以一边卖着一边度日,只是那的“康大家具铺”,近期怕是筹不出租金来了,违约的话,那二两银子定金也会打水漂了。
康三元想现在也顾不得这许多,从渝州城到江陵有五六天的车程,王冕知应该尽快启程才对,这大比三年才一次,机会难得,不能误了。
回到堂屋,她将银子都倒出来,留下了二两碎银,一两要日常花销用;一两要给吴小山工资的。然后将剩下的六十两全部递给了王大婶,道:“不知道这些够不够?若婶子早些来找我,还能多一些,可惜我今日刚进了一批货,花掉了许多。”
王大婶接过银子,眼中泛出泪花来道:“三元,你好不容易攒这些,婶子不能都拿着,冕知去江陵,四十两也应该够了——”
康三元推回去笑道:“婶子莫担心我,我这些货一出脱,钱就有了。俗话说,穷家富路,路费带足些总是没错的。况且天冷,多治些厚衣服也是好的”
两人正说着,只听院门又响,却是银姐带着针线来了。
两人遂停住话头,王大婶将银子收好了,又同银姐说了会儿话,这才告辞走了。康三元送到大门外,王大婶拉着她的手犹说:“我日后多兼些差事,可以多攒些钱还你,我晓得这是你做生意的本钱……”
康三元知道王大婶平日是个爽利要强的人,必是紧急着想多揽活尽快还自己,便认真的道:“婶子,我一则真不等钱用;二则你这腿还没长好,若太操劳了怕是不妥。冕知弟弟知道了也必不安心走路的。等冕知弟弟此去高中了,你想还我多少不行的?”
说的王大婶方笑了。
银姐以为宋病秧子已经歇下了,倒没有多问。同康三元一边做针线,一边讲说些染坊里的事情。坐到一更天,孙大哥打着伞来接人,说小孙福在家闹着找娘,银姐笑骂了一句。便收拾了针线,同孙大哥并肩打伞走了。
康三元站在门口看着银姐两口子远去,小院顿时又安静下来。
她回到屋里,忽然抓心挠肝的想起夏风来。
夏风——夏捕头,家喻户晓的清乾四大名捕之一,侠肝义胆……
一宿落雨敲屋檐
作者有话要说:呜呜~~大家请无视我的许诺……
这章还剩一半,俺正在修,修好了就贴……
这章终于贴完了,抹汗…
不知道康三元想夏风是不是来的突兀了一点?
我想一个女子,来到一个陌生的世界,充满不适、未知、和磨难的生活着。
当此处境,恰好碰见一个她原本就心仪的类型的男子,而这男子恰恰又屡次回顾她,那么她应该是很动心的。
下一章会扼要而透彻的解释一下康三元在现代世界里的爱情——她与董清谭之间的似是而非的爱情。
大家多提提意见哈
三鲜水饺
不平等的爱情,从来都不会长久,即使苟且着,当事人也不会幸福。这句话很适合康三元。
康三元在上一世里的爱情,保持的时间相当之长。她与董清谭是高中认识的,那时候,董清谭是全校闻名的才子,她,是一朵默默无闻的野花。
不巧的是,她这朵野花恰长在校草的身边,两人是同桌…日子久了,总能生出些情来,她像许多小言中的女主角一样,为他的漂亮和聪明所折服,一直拼命地学习,打造自己淑女而有才的形象。
她不知道是自己的才学打动了他,还是自己的憨厚打动了他。总之,同桌一年之后,高三毕业之即,他们混在一起了……
她承认——她将自己奉献的太早太彻底了些……
于是大学异地恋,毕业同居、分居、再同居、她出车祸穿越……
扼腕想来,她与董清谭的爱情,简直就是她一个人的垂死挣扎。而她当时显然还不觉得。
像董清谭这样的男子,生来聪明,长得又好看白净,年轻有志气,是会吸引很多漂亮的女孩子追慕的。而董清谭无疑也很享受这一点。
当然作为董清谭的女朋友,她并不觉得享受。
她一直是积极向上的生活态度,虽然她没意识到,这种生活态度使自己的心思过于粗糙了些。
她一直像勤劳的蜜蜂或者飞燕一般,每日不停歇的忙碌着,一点一点的吐丝衔泥,构筑着温暖的爱巢。
而她,也一直自认为是了解董清谭的——他不过是爱玩,却绝不会动真格的。
善于吸引异性也是一种本事,而人,有了本事总会忍不住到处施展。所以她准备宠溺的原谅董清谭的这些小毛病,只要他不动真格的……他是如此的优秀,只要能和自己天长日久的在一起,偶尔多看别人一眼没什么……
可是有些事,大度即是纵容。
所以,她纵容董清谭的后果就是,她刚死没几周,董清谭已经在怜取眼前人了。董清谭在这件事上,似是凉薄了一些。
可是又有谁知道,他不是早就有了人,此时只是公开旧情而已呢?那个女人,有可能是薛倩,也有可能是许晓晴。最有可能的是薛倩——他那个花枝招展的学妹兼驴友!
康三元每次想到这里,总要乱掐手背,胸中抽痛,睡不着觉。
不过,穿了这么多日子了,只要晚上做梦不再梦见董清谭和他的那些女同事、女朋友们。康三元的心情还是平静而晴和的,她甚至庆幸自己被撞了、穿越了,所以才能渐渐心平气和的接受董清谭背叛了她的事实;才能头脑清晰的剖析两人之间存在的问题,才能忘掉恨、忘掉爱,渐渐也不觉得伤痛。
她现在甚至觉得,自己其实也早就不爱董清谭了,之所以还与他在一起,不过是因为惯性或者习惯而已。情,不知因何而起,亦不知因何而终鸟……
只有那被背叛的挫败感,还偶尔来侵袭一下她那颗坚强奋进的心……
昨晚看孙大哥来接银姐,夫妻相携离去的恩爱形景,触动了康三元的情关,她竟不知为何的忽然想到了夏风,那个黑皮肤的干练而又虎气的捕头。脸便在灯下微微的热了,心里一边嗔怪自己这念头有情的嫌疑,一边止不住的回忆与他偶遇的种种细节。
窗外秋雨潺潺,寒气入室。康三元觉得自己甚有怨妇的调调。
不过到了第二天,天气放晴,碧空如洗,康三元便立即抛下了昨夜的种种思绪,又忙碌起来。
先是将货物重新盘点了一遍,将好出手的挑出来,同吴小山一起,搬到院子里开始洗刷、修补、上漆,准备明日拉出去,走街串巷的先卖一卖,后天就要交租金了,康三元手头只有一两银子,她急得嘴角又要起泡了。
吴小山一早来的,他家住在城郊,来的时候两个裤腿都被霜打湿了,怀里用衣角兜着一兜野酸枣,笑嘻嘻的道:“师父,你尝尝,我特特爬到崖子上摘的,这棵树背阴熟的晚,正新鲜着呢”
康三元就着吴小山的衣角看了看,讶异的笑道:“这个月份还有新鲜的酸枣?”说着拣起一颗用衣服蹭了蹭就扔进了嘴里,熟透了的,又脆又甜。康三元大喜,便将他衣角里兜着的酸枣都捧出来,抱在自己怀里吃着,还不忘叮嘱一句:“以后莫要爬崖子了,霜滑,摔下来不是闹着玩的”
吴小山老实的“嗯”了一声答应了,双眼亮亮的。一边摆弄着凳子,一边又问:“师父,师公还没起身?”
康三元被他这自编的称呼逗乐了,一颗枣子没吐核就咽了下去。顺了口气方道:“小山你跟谁学的这些称呼?哈哈哈,他出远门去了——”
吴小山听了脸上表情一松,笑笑不说话,手脚更麻利起来。康三元坐在一边嗑酸枣,心说,怎么大家一听那病秧子不在,都跟松了一口气似的?又细细搜索以前,似乎,确实,大家都有些怕宋病秧子…有他在的地方,不知为何,邻居们似乎都有些局促……
康三元摇摇头,将酸枣倒进一只竹篮里,也动手忙活起来。
时间紧迫,纵使这两日抓紧时间出脱货物,能卖出一二十两银子就不错了,远远不够租金的,康三元不禁愁眉。这两天也没有庙会,没有其他的进钱项,这铺子主人不是个好说话的,一口就要交齐一年的租金,接近六十两。这铺子地段好,很容易被人家租掉。铺子主人是定不会宽限她的。
这样盘算着,康三元急的很了,下午便先收拾了些货,同吴小山架好车子,先去城中卖卖看。
半天奔波下来,只得了四五两银子,让康三元有些寒心,一路话也不多的回到了家里,吴小山帮着卸好了货,见康三元闷闷不乐,便问是何故,康三元不能细说缘故,只道,可能是今日累了。
吴小山年龄虽不很大,但很活络懂事,此刻便不多问,只是自己动手将院子里晾晒的,上过漆的桌椅板凳,一个个小心的托着底托到东屋里摆放下,天又阴下来了,以防夜里有雨。
康三元看他不停地来来回回搬着木器,额头上累出汗水来,便递给他一只干净的手巾道:“小山,擦擦汗歇一歇再搬罢,师傅包水饺咱们吃哈~”
“真的?师父,我爱吃三鲜馅的——”吴小山正托起一张大木桌,闻言喘吁吁的道,笑嘻嘻的咧开了嘴,倒不客气。
康三元看他开心的样子,心情顿好,爽快的道:“好,准奏——你在家等着,为师买菜去”
跨上篮子出门,到街上采买了韭菜,猪肉并鲜虾回来,还买了十几只苹果。
回来看吴小山已经将桌椅都搬进了东屋,并且自己找了一把铁铲在填院子中央那个坑了,心里赞叹,小山真是个勤快的孩子。
进屋先将苹果洗了几只,用篮子盛了,叫吴小山来吃,自己则开始洗手择菜和面拌饺子馅,一边和吴小山隔着院子拉家常。
吴小山的母亲早逝,他下面还有一个妹妹,所以从小是家里的顶梁柱,康三元看他熟练地将院子里的坑填好,顺便将院子清理修整了一番。拍拍两手的泥,在盆里略洗了洗手,便拿起苹果大口的啃起来,一边还不忘招呼一下院子外面偷菜的鸟雀。
康三元不禁抿嘴一笑,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将来谁家的姑娘跟了吴小山,准会有一份滋润的日子过的。
一晃又听吴小山在院子里喊:“师父,你有没有不要的破褂子啥的,我替你做个玩意儿竖在这菜园里吓唬鸟雀吧,我看这院子里的菜有一半都被喜鹊啄过了”
康三元cha的荆棘只拦住了鸡鸭,却不能阻挡鸟雀,大白菜刚抱团,就被吃的不像样子,她自己倒想做个稻草人吓唬鸟雀的,一直没有忙过来,此时听到吴小山这样说,便去里间找了宋病秧子的一件旧衣,递给吴小山。
师徒两个各忙各的,不一时,饺子包好,热热的出锅了。康三元自来到这个世界,这还是第一次吃饺子,竟有些兴奋。出锅后先盛出一盘叫吴小山送到银姐家给小孙福吃。
待他回来,康三元已将蘸料都配好了,饺子也冷了一些,正好入口。师徒两个对坐开始吃,吴小山又问:“师公什么时候回来?”
康三元一听师公就忍不住一乐,末了又沉吟道:“近些日子就回罢”
吴小山正当长身体的时候,饭量很大,而他也没有拘谨之意,将康三元倒在他碗里的都吃了,末了,康三元将剩的用碗装起来,盖上荷叶,叫吴小山带回去给他小妹妹吃。
吴小山走后,外面又零星的下起了雨,康三元收拾罢饭桌,又开始为了租金的事愁眉,一时又猜测宋病秧子做什么去了,他有钱住店么?还是在渝州城有朋友?还是,住在桥洞子底下……
外面的雨下的渐渐大了,渐有瓢泼的趋势。康三元起身巡视屋里的门窗是否都关严了。忽然听见院子里脚步声响,忙回身来至外间。
却见外间堂屋的门已经被推开了,而宋病秧子,正一身**的站在当地。
这个天已经颇有些寒冷了,宋病秧子的薄夹袍看来都湿透了,湿重的垂着,在地上滴下一圈的水来,而他的人因寒冷的关系,脸更白了,嘴唇有些紫红。只有一双眼睛是平静清亮的。
康三元讶异的看着他,心想都淋成这样了为何不买把伞打着?是因为没钱么,他可不像个会委屈自己的人呀。
宋病秧子看她出来,将手里的剑放在桌上,道:“过来替我宽衣——”
康三元看他头全贴在脸上,湿漉漉的往下滴着水,忍着笑道:“宋公子,你怎么淋成这样?莫不是掉河里去了罢?”
宋崖闻言皱了皱眉头,不理她,只将两手撑开来,方便康三元替他宽衣解带。
康三元走过来,浸了水的袍子湿重的很,康三元费力的将外面的薄夹棉袍脱下,抱到浴盆里先放着。这功夫,宋病秧子已经掀开帘子进了内间,自去换干衣服。
待康三元沏了热茶上来,宋病秧子已经换了一身干燥的衣履站在外间了,康三元见他墨黑的头散开来,随意的披在肩头,越显出饱满的额头,剑眉星目,丰神俊雅,仿若劲松隽竹一般清和的气质,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她这些天走街串巷的听说了许多民间八卦,知道清乾国有八大美男子、四大名捕、十二名妓等名号——四大名捕之一就是那个小黑脸夏风夏捕快。
其中这八大美男子里,有清乾国的四位皇子,现在都是王爷了。和前镇远大将军景年,江南第一对费玉郎、少林第一僧悟远、宰相之子水清持,具是才貌双全的。康三元听多了,也就记住了。
现在看到自己屋里这位,心中不禁忖度,这般模样都没有排上名号,不知道那八大之文采风流,到了什么程度了?
这样想着,望着宋病秧子的脸上,便带出了点盈盈的笑意,看的宋崖一愣,转而别开眼睛,拿起桌上的茶抿了一口,眉头稍一皱又放下。
康三元便道:“下雨天不比别日,井里灌了雨水进去,这茶的味道自然差了些,你就将就着喝罢”论理康三元是不会理会他喝的惯还是喝不惯的,只是因为最近宋病秧子身体转好,行动自由起来,时常出门,康三元有些担心自己的解药问题,所以有心同他交好,言语上便多加了关照。
像宋病秧子这号人,大都吃软不吃硬,康三元摸出了他的脾气。
果然,宋病秧子闻言,神色温和起来,又端起茶碗呷了一口,康三元见状背过身去,面露奸笑——摸对了脾气,这人还挺好哄的。
此时天还不晚,也就刚过吃晚饭的点儿,宋崖——现在他基本上外伤痊愈,身体健康,不能再称他为宋病秧子了,恢复姓名。宋崖喝了一口热茶,见康三元坐在一边缝袜子,便道:“饭可好了?我饿了”
“……”
康三元闻言内心长叹,十分不情愿的放下针线,心说你怎么不早回来一会儿,我刚吃好饭。还把剩的送了人……
因猜测着宋崖出去的这一天半可能没钱吃饭,康三元还是善良的按下不情愿,站起身来。
幸好还剩了一些饺子馅,康三元于是又洗手和面,将剩下的饺子馅包了一大盘,拿到小灶房里下了,同时将洗澡水烧好。生在这样不达的时代,洗澡真是个体力活啊。康三元默默地望着燃烧的火炉,心里又开始筹划如何来付后日的租金。她要过衣食无忧的小康生活啊。
康三元犯愁的时候有个习惯,就是喜欢皱着眉头在桌上画圈圈。
于是现在,宋崖一盘水饺吃下来,康三元面前的木桌上已经满是水圈圈了,宋崖终于忍不住道:“出了何事?”
康三元从神游中回魂,听宋崖一本正经的说出一口官腔,不由得注目又打量了他几眼,心道:“当年他听说刘御史家被流放,似乎急痛攻心,曾经吐过血来着,难道他同刘家有亲戚,那他岂不是有曾经参与谋逆的嫌疑了”
康三元如今捕风捉影的,已经听说了一些当年“景刘谋逆”的事迹,知道那刘御史是这件案子中的一个重头人物,另一个重头人物是当时的镇远大将军,八大美男之一的景年,还有一个是当朝兵部尚书莫绍麒,现在,头号罪犯已经都被皇上剿灭了,罪犯家属大都流放边关。若宋崖真是其中之一的漏网之鱼,那倒真是可怜了,要做一辈子通缉犯的。
这样想着,康三元面露怜惜之色,心说,你最好只是个落难的江湖浪子,我养着你,没什么;你可千万别和朝廷有啥瓜葛啊,我可不想菜市场门口斩示众……
她想的远了些,不提防对面的宋崖正一动不动的观察着她,此时正目光复杂,面带寒色。康三元醒悟过来,顿时打了一个激灵,正了正身子道:“咳咳,那个,我如今遇上了一件难事,左右想不出出路,正在忧愁,失态了,呵呵,失态了”
眼见得宋崖的脸色稍稍的缓和了下来,康三元长出一口气,内心自责:“康三元啊,不要露马脚啊,万一他真是通缉犯,你小心被他杀人灭口啊”
一面愁容满面的将自己借钱给王大婶,现在没钱付铺子的租金,押金也要打水漂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宋病秧子。
宋病秧子听罢,垂目沉吟了片刻道:“你真想租那个店?”
康三元抠着桌子角道:“当然是真的想了,那个店位于繁华路段,周围全是绸缎铺和铁器铺之类的,具是卖家居用品的,三条渝州城主干道交汇,人流量大,且——”她忽然现宋崖看她的眼神又透着研究了,顿时打住不说了——自己一时嘴快,说话又不经过大脑的古今语言转换,直接跑出来了……
宋崖见她停住,面有愧悔之意,反而勾起唇角,脸上露出了一点笑意,道:“既然如此之好,那你就租了罢,我说过要替你画幅画卖钱度日的,今日便兑现罢。”说着,便要纸笔。
康三元讶异的听他说出这番话来,又为他的风华一笑所震惊,痴痴地起身去内间拿纸笔,心说,看来,他是有真功夫的了,派头放的这么足,我这次真要开眼了……
作者有话要说:贴贴贴~~~~~嘻嘻
捉虫数只…
称呼的作用
康三元上一世好歹是学过艺术的,而艺术,不论古今中外,都是相通的…所以,康三元将纸笔取来,桌椅调好之后,便不做针线了。以行家的姿态端坐在案头,用挑剔的目光看着宋病秧子,展纸、舔墨、笔走游龙。
因无镇纸,宋崖便命她按着一侧的纸,自己则负手挥毫,在纸上皴、擦、点染,一副秋山暮雨图,渐渐跃然纸上,他竟是用左手执笔,康三元看的又敬佩又羡慕。
在一边双目炯炯的不做声,宋崖说:“研墨”她便老实研墨,宋崖说:“洗笔”她便乖乖端过水盆来。
有高雅的人或者书画的地方,人不知不觉的便肃穆了。窗外只听的见潇潇的夜雨声,而室内,暖黄的油灯下,只有笔锋游走于纸端的沙沙声,康三元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一笔一划的勾勒着山道上的旅人瘦马,密林间的茅檐草舍。那颀长玉白的手指稳而健,落笔有力,显然成竹在胸。
宋崖的长已经干了,此刻随着他的弯腰执笔,墨黑的头便散下来,虚虚的掩着他半侧面颊,凭空的在那英挺的眉眼上添了几分飘逸。
康三元想,画美,人也美;画美,人更美……宋病秧子剑舞的好,字写得好,画也画得好。他的家世一定不错,难道真的和刘御史有一腿,不会是他家的公子吧,宋崖,刘崖,刘崖似乎不好听,他应该是化名。
这样想着,康三元因爱才而生亲近之心,在烛光影里,暖声问道:“宋公子,你的剑舞的好,画也画的这般好,你平日一定很刻苦罢?”
宋崖正将最后一丛苔藓点缀完,闻言笔尖一顿,探究似的看了她一眼,又回过头去飞快的将剩下的点完,一边点,眼中的笑意便盈盈的满溢出来。
康三元觉得,宋病秧子的面貌在烛光中美的正好,白日里看他的模样似乎总是偏于冷峻和清傲了些,只有这烛光中,面部的轮廓线条才柔和下来,显得俊雅而温润——她不很花痴,但此时见他笑了,也不禁很想伸手摸一把他的脸,蠢蠢欲动不敢作死。
宋崖画完,抬手将笔搁于砚台上,又审视了一遍画面,拿起一只小号的笔,稍作了几处修饰。忽然道:“你说的对,我师父向以严苛出名,我从师十余载,深得‘刻苦’二字之意味。”说着,显然是回忆起往事,嘴角噙笑,目光低垂深远。
师父?清乾国学子对老师大多称“先生”、“教授”或者“教谕”,称“师父”者,乃是武林人士所为。宋崖的这个“师父”不知系何处高人,竟是个文武双全的?而世家子弟大多鄙视江湖草莽、武林人士的,宋崖竟能从其“师父”十余载,那他,又不像个正经官家的孩子了……
康三元一边思索着,一边瞧着他静立深思的样子,忽然心痒痒的想起一诗来:
青楼斜影疏,良人如初顾。
纤手如玉脂,淡妆胜罗敷。
引君入香堂,言词论今古。
君心诚切切,妾意情楚楚。
盟定三生约,共谱月下曲。
岂料鸳鸯棒,分飞相思苦。
纵有抱柱信,不能容世俗。
君子世无双,陌上人如玉。
不能同世生,但求同归土。
她此时想起的这诗,美则美矣,似乎不大吉利。诗中的内容显然是两个相爱之人不能相守,誓同生死的诺言。
不过康三元并没有多想,只是觉得那“君子世无双”一句很适合当下的意境,她又暖声道:“宋公子,你不在这副画上也题一诗么?我看人家都有的——”
宋崖已回身坐到藤椅喝茶,闻言便呛了一下,大咳之后才垂目道:“没有适合题字之笔”
康三元对这些是外行,此刻闻言脸上便现出失望的神色来,道:“好好一副画没有字多遗憾啊?要不,我明日一早起来再去买一支罢”
宋崖抬眼观察了一会她的神色,放下茶杯,忽然好脾气的道:“罢了,你将那支小号的云中洗净了,将墨研的浓稠些,我将就写了罢——明日我还要出去,晚些时候回来”
康三元闻言面露喜色——否则拿着一张无题字款识的半成品,谁会买啊。忙又问道:“那,还要不要给你留晚饭?”
宋崖道:“不必,我不爱吃剩菜”言外之意是,他若回来,康三元得重新做给他吃。
康三元本来还好心的想再问问他要不要带些钱出门的,闻此一言,顿时打消了念头。转而默默地去洗笔。
最终这幅画大功告成:宋崖在秋雨暮云之隙,以工笔小楷题了两句诗:“雨侵坏瓮新苔绿,秋入横林数叶红”落款一个“暮”字。
宋崖末了指点说:“明日将画拿到裱糊铺子里裱好,再拿到墨云轩去卖,要价三百两纹银即可——”
康三元在听到“三百两”的时候,心脏顿时漏跳了一拍,双眼石化。激动的想,这这,这病秧子简直就是童话里那只会生金蛋的鹅啊…有他在,自己何愁不富哇,哇哈哈哈……
是以过了一会儿,康三元期期艾艾的,隔着桌子真诚的望着宋崖,第一次自内心的关怀道:“那个,宋公子,你到底得罪了什么人啊,自己出门要小心些啊,你那个面纱呢?戴上它!”
对面的宋崖闻言,面皮忍不住抽了抽,举起一只玉白的手磨了磨额头,半晌,另一只手忽然隔着窄窄的桌案伸过来,将康三元的手拉了过去。
康三元惊讶的挣了挣,没挣开,便见宋崖抚额的那只手从砚台上拣起一只毛笔,轻轻地舔了下墨,然后舒开她的掌心,在她手心窝里轻轻地画了几下。口中一边道:“我有表字‘洪度’,少有人知,你可以私下称之。”
康三元收回自己的手,便见掌心上赫然有两个极淡的蝇头小楷“洪度”,却不是宋崖历来所用的任何一种体格。
“洪度”康三元小声念了一遍,这“字”很好听,她抬头有些傻得笑了。
转而又想,是不是也该礼尚往来,送他一个私下专用名称称呼自己捏?
她抓耳挠腮半天,又期期艾艾的笑着道:“呐,洪度,你以后私下也可以喊我‘小蕙’,这是——我的另一个乳名,也,少有人知……”这是她上一世里的乳名……康三元一心示好,激动之下搬了出来。至于上一世的真名“李牧”她并不想再用。说完又纠结得想,两个人又是真名又是假名还有表字、乳名,好混乱啊——————
对面的宋崖字洪度却愣了一下,低声道:“小蕙——为何取这样一个丫头气的名字?”
康三元噎住,宋崖继而云淡风轻的道:“名字,不过是个虚的,我只叫你三元顺口些”就此敲定。
两人的关系随着称呼的更改,上了一个新台阶,终于有点兄弟般的随和了……——
补之
待康三元殷勤而麻利的伺候宋崖洗过澡后,已经快三更天气,宋崖穿着一身干净的家常蓝粗布袍子,负手站在檐下看雨,又瞧见正忙忙碌碌往西屋子里提水的康三元,唇角不知不觉的弯了起来——这个丫头,虽然透着古怪,却并没有坏心。往日倒是自己太多虑了。如今虽无告知她自己真身份的必要,亦不忍再叫她因此而担惊受怕。自己在此的时日已无多,应宽柔待之才好……
康三元坐在温暖的浴桶里,全身轻松,心情愉悦,三百两啊,换算成*人民币接近九万块啊,呵呵呵,以后进货囤货的周转资金全有了。可见古人说的福祸相依还是有道理的,没白被宋病秧子压榨……
今夜,小院里的人各怀心思,小院小小的澎湃着。
小院外却是暗流涌动,暴风骤雨泱泱在即……
作者有话要说:呼呼~补好了
另:“雨侵坏瓮新苔绿,秋入横林数叶红”诗出杜牧《秋雨中作》。
原文如下:
灯前剧论与谁同?中岁朋侪亦已空。
行道敢希千载上,会心聊付一编中。
雨侵坏甃新苔绿,秋入横林数叶红。
莫怪又生湖海兴,此身元自是孤篷。
这诗,也颇符合男主此时的处境啊……
开业大吉
康三元拿着画去裱糊,裱糊铺子里只有一个年逾八十岁的老翁,带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学徒在经营,裱画花掉近五百文。
康三元又到了墨云轩,墨云轩的店主接过画来,展开,目光惊诧的看看画,又看看康三元,再看看画。来回打量了几遍方将画轴急忙卷起,两手紧攥着和气的问康三元:“小娘子欲沽价几何?”
康三元被他看的很紧张,以为他生了什么疑心,正站在那里咬指甲,忖度着该怎么应对,现在见店主神色温和的问价。便迟疑的道:“老板你以为值几何?”
店老板拿手顺了顺画轴,忖度着道:“小娘子这幅画虽精良,然非古物。故而虽值几个钱,却也无多,小娘子只将心中价目说出来,我再酌情添减即可”
康三元被他那通身的儒雅气派和一句“值几个钱”给镇住了,想,难道这幅画竟只值几斤酱油钱?那他为何看到画的时候面露惊诧?难道,宋崖竟是个画画的名家,且傻到画风落款皆用实的,故而被这店主人看出了尾?
这样一想,康三元浑身紧张起来,撒谎道:“老板,这幅画不过是我一时兴起涂鸦而已。本不打算卖,只是想听听老板的沽价——”说着她伸手将那幅画轴扯回,紧紧抱在怀里,笑道:“既然这样,那我就不麻烦您了”说着。翻身便走。
那老板忙叫道:“小娘子且请留步——呃,我出价五百两如何?这画虽不是名家所为,然颇有章法,小娘子才艺惊人,日后再有佳作,也一并拿到小店来售卖如何?”
康三元被那“五百两”堪堪钉住了脚步,心中挣扎一番,一跺脚,准备鸟为食亡,回身又将那幅画抱回了柜台上。
店主人见她飞快的又赶了回来,依旧波澜不惊,和风顺雨的道:“画是好画,可惜不是名家手笔,小娘子对这个价位可还满意?”
康三元飘得云里雾里,猛点头。
店老板写好银票,交给康三元道:“小娘子以后卖画,尽管来墨云轩,这般年纪就画的如此之好,大有前途,以后我们打交道的日子还长着呢”
康三元含糊点头,飞快离去,找了个背人的角落,将银票细细看了好几遍,揣入怀中。然后健步如飞的跑到紫堂街昌和银号,将银子取出一百两,抱回家,关上门,在屋里长笑三声……
晚上把门守到宋崖回来,八八的告诉他今日卖画的经过,想问问他的想法,宋崖被她堵在门边,听完她磕磕巴巴的讲述,只笑了笑不语……
康三元觉得他更加莫测高深起来。
第二天,宋崖又留了字条出门去了。而康三元则租下了铺子,这铺子离渝州城主殷大人的官衙不远,地段处于繁华的商业街,背后是相对贫穷的南城区,非常适合康三元的二手家具店这种奇怪的产物生存。
康三元租好铺子之后,就忙着打扫、装修、安置货物,“康大家具铺”的牌匾也做好了,两天之后,一切准备就绪,挂上匾额,放鞭炮开业。
南城区贫民一条街上出了康三元这么一个商业新秀,还是小有轰动的,因此,开业那天来的人也不少,银姐一家是不用说了,另外还有堂哥康望福带着几个衙门里要好的同事,具是便装前来。其他三四个堂哥也大都来了,堂嫂们具到齐,拖老携幼的。虽然平日无多交往,毕竟是本家亲戚。另外还有王大婶、莲花夫妇等一些平日常走动的街坊邻居,具来捧场。
银姐帮着招呼,剪过彩之后,就在对面的杨记饭馆宴请了众人。
康三元忙前忙后的,这一天差点招架不住。之所以会有这种感觉是因为,康望福带来的同事中有小黑脸一枚——那个夏捕头,
男人有堂哥康望福替她招待,康三元和银姐主要招待女宾。
但她却在第一眼看到夏风走来的时候脚便软了——请原谅她这么没用……
夏风当时穿着一身青色衣衫,窄袖口,衣服很服帖的穿在他身上,恰恰的勾勒出一副健壮而有力的身体,他没有戴帽子,墨黑的头只用一块葛巾束在头顶,自然而大方。配着刀,依然是剑眉虎目,望着康三元粲然一笑,道:“康姑娘,恭喜了——”
康三元当此时,忽然十分庆幸宋崖是个避难的,外人鲜少知道她有这么一个官人,且听夏风的称呼,显然还以为自己是个未嫁的姑娘……
这样一想,她转而又有些郁卒,与宋崖的约定期满之后,他人走了,自己却稀里糊涂就成了个二婚妇女……到时候还要编个借口欺骗邻居们,自己未来的身份却只有两种选择:一是寡妇;二是弃妇……哪一种都很不爽!
宋崖这幅画虽卖了笔大钱,但区区五百两,赔偿自己的名誉损失费和精神赔偿费,还远远不够!
因夏风也在,康三元行动都秀气了三分,且潜意识里便不想有人当众提起宋病秧子来,于是在饭桌上尽谈些针织刺绣、穿衣打扮之类的话题。
众街坊邻居因大都知道她官人前些日子出门走生意去了,倒也不多问。谁知这些媳妇们坐在一起偏偏爱谈讲些养儿育女经,大嗓门的元春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的问:“三元,你成亲快半年了罢,上怀了没有?”
一桌子的妇女顿时全用感兴趣的目光望着她,康三元如坐针毡,垂目看着菜碟子勉强笑道:“还没有”,往下别人再说什么,她就没在意了。
借斟酒的空儿偷偷的向邻桌望去,却见夏风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的,正垂头把玩着酒盅。康三元忽然心虚起来,觉得他一定是听到元春的话了,不禁一阵颓丧。
再坐下来吃菜,顿觉菜肴比先难吃了数倍,康三元味同嚼蜡的咀嚼着,心里长叹一声:纵使瞒过一时,早晚人家也都会知道,宋病秧子,遇上你我还真晦气!
从这时一直到众人告辞离去,康三元屡次按捺不住偷偷观察夏风,从始至终,夏风也并未像以前一样看她一眼。
人散尽了,康三元回到铺子里,忽觉得到处都冷冰冰的无甚趣味,她难受的想,夏风一定觉得自己是个行为不检的女人了,怕是从此还要轻视自己,她心里既难过又愧疚。
作者有话要说:贴之
非礼
康大家具铺刚刚开业,生意不多,康三元在铺子里守到七八点钟便回家了,只留下徒弟吴小山一个人在铺子里看守。
这间铺子被康三元设计成了一明一暗两间,外面较大的一间摆放货品;里面是一个十平方左右的小间,安放了一张单人床,靠墙放了小衣橱,床头有一桌一椅,供晚上守店之人坐卧起居之用。
康三元和吴小山一起吃过晚饭后方回家,进了院子,宋崖果然还不在。一群刚长硬毛的半大鸡仔看到康三元回来,纷纷扑腾着小翅膀围拢来,跟在康三元身后,亦步亦趋、叽叽喳喳的赶着要吃食。
康三元去灶房抓了两把玉米,坐在院子里光秃秃的梧桐树下,用石臼将玉米粒捣碎了,一把一把的撒到院子里给小鸡吃。
康三元家所在的这个山坡颇高,可以俯瞰大半个南城区,康三元喂完小鸡,托腮坐在自家的门槛子上,凝望着夜色中,山脚下一家家、一户户窗棂中透出的昏黄的灯火,渐渐产生了恍如隔世的感觉——确实是隔世了啊……
康三元默默地思想了一遍上一世里的喜忧哀乐,又回思自己穿越以来的种种,忽然觉得自己挺孤独。
她揉着额角,可怜兮兮的想,累了一天回来,能有个肩膀靠一靠该多好啊,或者,有个能听她倾诉的人也成……
一阵夜风吹过,寒嗖嗖的,康三元紧了紧衣服,暂且按下自怨自艾的情绪,起身去小灶房烧洗澡水。
这时,柴门忽然吱嘎一声响,开了。
康三元正在灶房里忙着点火,并没有留意到院子里的动静,所以,当她填好柴,一抬头,忽然现灶房门口站着一个高大的黑影时,惊得“啊”了一声。
门口的黑影见她抬头,踌躇着动了动,然后缓慢而坚定地弯腰走了进来。
借着熊熊烧起来的灶火,康三元认出了眼前人,惊讶的睁大了眼睛——竟是钱家旺。
康三元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莫非,康三元已没的爹爹,同钱家旺还有些未了的债务?
钱家旺人不只是胖壮,还很高,他进来只能微弯着腰,小灶房立即显得十分拥挤,康三元看着他油光水滑的一身绸缎,两只闪闪光盯着自己猛瞧的大眼珠子,立时感到了危险。
她强自镇定的依然坐在小板凳上,问道:“钱少爷,这么晚了,你来有事?”
可能是灶房里的灰尘呛着钱家旺了,他先一扭身打了个巨大的喷嚏,然后转过头来,满面红光的道:“三元,一个人在家呐?”
康三元深刻领会大灰狼和小白兔的故事的深刻寓意,对这个问题避而不答道:“这灶房里烟大,有事我们出去说吧,我有刚煮好的热茶——”
一边往灶里多填了柴,使火烧得更旺了些,一边手持半块劈柴,站起身来,准备相机而动。
钱家旺一点也没有要出去谈的意思,反而近前一步,肥厚的大手一伸,握住了康三元的左手,涎着脸道:“三元,我是专为你来的,你爹卖你的契书还在我这里,你早晚是我的——”
这话未说完,只听空气中风声响过,砰一声,钱家旺头上已经挨了一劈柴——是康三元没经过这场面,被钱家旺强握了小手,立即紧张起来,下意识的就将手中的劈柴砸向了钱家旺。
钱家旺皮糙肉厚,挨这一下,竟仿若无物一般,只愣愣的摸了摸脑门,又不可置信的看了看康三元,眼神渐渐深起来。
这下康三元慌了,心里恨自己沉不住气,这下肯定惹恼了钱家旺了,自己连装动情、用言语拖延时间的机会也失去了,心下懊恼不已。
且夜已渐深,不会有人来串门,宋病秧子又不在,钱家旺如此肥壮,如今,自己就是拼了老命也打不过他啊——
康三元咬咬牙,只得硬着头皮,继续挥舞劈柴乱打起来。一边打一边喊:“救命”,丢人大了去了。
钱家旺见她张牙舞爪的模样,又听到她大喊,便随手掏了块油香的手帕硬塞进了康三元嘴里,也不躲避康三元的击打,轻轻松松的将康三元的双手反剪了,将人推倒在柴堆上。
康三元被那气味腻歪的帕子堵着嘴,差点背过气去。
倒下后继续死命的用脚踢打,等钱家旺用一只膝盖就按住了她的两条大腿之后,康三元最终哪里也动不了了,然后她便很没用的急哭了……
正在康三元恨不得一头撞死,也不要被这么个油腻腻的人按着的当口,小灶房的门忽然被人一脚踹开,一阵疾风飚过,康三元只觉身上一轻,耳边便听钱家旺失腔变调的一声哀嚎:“啊~~~~~~”然后是院子里传来“扑通”一声巨响,应该是重物砸到了地面上的声音。
康三元是面朝下趴在柴堆上的,此时手脚获得自由,便连忙爬起来,将嘴里的帕子掏出来扔在地上,对着灶灰干呕。
耳中听到院子里仿佛打了群架,不时有各种哀叫声传来,康三元将自己的晚饭都呕了出来,喘吁吁的蹲在灶房门边向外一望,今晚是个黑沉沉的阴天,什么也看不清,只能分辨出一个白色的人影在几个黑影中闪转腾挪,康三元回身将灶中燃烧的木柴扯了一根,照了照院子,看到宋崖正一脚一脚的将四五个大汉踢倒,便放了心。
将木柴又扔到灶膛内,扯起自己的袖子,嫌恶的将脸上已干的钱家旺的口水和油水擦了又擦,抹了又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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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人非礼的滋味还是挺窝心的,康三元此时的感觉仿若吃了死苍蝇一般,气的手脚直哆嗦,又听到院子里宋崖仿佛歇了手,正低声断喝道“滚!”
康三元忙抓起一只劈柴跑出去,道:“等等!”然后举起木柴,对着地上蜷曲着的最大的一团——估计是钱家旺,兜头盖脸的便是一阵乱打,以此泄愤。
钱家旺在地上唉吆吆的叫了几声,试图爬起来逃跑,被宋崖赶上,一脚又结结实实的踩在地上,回头示意康三元接着打……
康三元见宋崖在旁,胆气逾壮,一鼓作气的又打了二三十下,这才揉着酸疼的手脖子住了手,宋崖抬了抬脚,钱家旺勉强爬起来打躬作揖的求饶,宋崖冷冷的道:“还不快滚!下次再被我看到定叫你有来无回!”
钱家旺往日也是耀武扬威惯了的,此时被打的全没了气焰,灰溜溜的领着弯腰塌背的家丁们,一瘸一拐的溜了。
这里宋崖方回身走到康三元近前问道:“这厮伤着你没有?”
康三元此时已明白,钱家旺定是把准了宋崖不在家,这才堵着门来调戏自己,真是被人家欺负到家门口了,心里咽不下这口恶气,见问,揉着胸口道:“***,气死我了,我这会儿还手脚软!”
一边说一边很没修养的蹲在地上喘气,她的衣服上满是灶灰和枯叶,头乱糟糟的拖在脑后,缠绕着些枯枝、柴草,借着灶房里的火光看起来,她现在的模样很狼狈。
宋崖细看她的神情,知道只是受了场惊吓,并没有出什么大事,眼中阴冷的神色逐渐缓释。他弯下腰,轻轻地拿掉康三元头顶上的枯叶,又把她髻里横插的几棵柴棒一一摘出,用手指捏做几段,道:“你放心,他以后再不会来找你麻烦!”
康三元不以为然的道:“这姓钱的是个地头蛇,你今日打了他,他就算怕了你。等你走了铁定要找我来报仇的——”
宋崖闻言双目一寒,冷冷的道:“他不敢”
康三元心说,敢不敢以后才知道,到时我成了弃妇,还不更被他欺负到头上去了,这样一想,不禁忧烦不已。叹了口气,用“你说的话我不信”的眼神看了宋崖一眼,便站起身收拾乱成一团的灶房去了。
宋崖被她这一个会说话的眼神一激,目光顿时现出冰冷的杀机来。他看着钱家旺一行人逃走的方向,轮廓优美的眼睛危险的眯了起来——
更之
第二天,因为宋崖没有说要出门,所以康三元早早便回家做晚饭,她吃力的拎着菜肉刚爬上坡顶,赫然现自家的院墙和柴门都变了模样。
那原先一人高的院墙,现在变成了需仰视的巍峨高度,那柴门早不翼而飞,一扇带着黄铜门环的、看起来坚固无比的大铁门,昂然矗立在眼前,康三元一时晕了——左右环顾,险些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再次确认门前那块白菜地确实是自己亲手所植,而眼前这宅子也确实是这山坡顶上独一家之后,康三元放下手中的袋子,在裤子上抹了抹手心的汗,这才小心翼翼的扣动了铁门上的铜环。
半晌,大铁门吱吱呀呀的开了,宋崖一身利落的短打扮出现在门,更显的身架修长结实,风姿翩然。
康三元看看门,又看看宋崖,惊讶的道:“宋,呃,洪度,这铁门是你换的?”
宋崖转身,将手中剑挽了个漂亮的剑花,背在身后,无波无澜的道:“你这院子和破篱笆没什么两样,还是这样坚固些”
又看着康三元,语气郑重的叮嘱道:“我不在家之时,若有人叫门,你要问好姓名再开,切记!”
康三元见状,不由得乖乖的点头。心内却惊讶的猜想,他八八的装了这么扇大门,是因为昨夜之事呢,还是因为他的身份要避人耳目捏?
迈步进了院子,大门上方,搭了个小小的遮雨的屋脊,大门背后的门栓,全是赤铁铸造的,康三元心内度量——都很结实。
费力的落好了门拴,一回身,现宋崖站在院子中间,正捏着嘴唇,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康三元从没见过宋崖做过这类不雅观的动作,不禁觉得好笑。
但她刚张开嘴,便立即转变成了惊叫——随着这一声口哨,院子里不知从何处忽然窜出三四只硕大的狼或者狗来,每一只足有半米多高,围着宋崖转了个圈后,便直扑向十几步开外的康三元。
天知道康三元上一世最怕这种凶恶的大型犬类动物,上一世她十一二岁时,被自家没养熟的恶犬扑倒过,在手背上留下了四颗永远抹不掉的牙印,打狂犬疫苗打的她屁股都肿了,那件事成为她成长中的一大阴影,从此后不要说大型犬,连呲牙咧嘴的小哈巴狗儿都能把她吓得尖叫。
于是,当这四只长相凶恶,神情兴奋,酷似饿狼的生物向她扑来的时候,她本能将手中的肉菜一仍,“妈呀”一声尖叫,撒腿如飞的一头撞向宋崖,宋崖饶是会武之人,却也被她这力大无穷的一撞,撞的一趔斜。
宋崖一转身,伸手将她从背后捞到怀里,康三元只觉身子一轻,一抬头,咦?咦咦?——
自家何时上了树捏?且还是坐在宋崖的怀里,揪着他的领口……
再低头一看,只见那四只恶犬正在梧桐树下磨爪子,边磨边兴奋的看树上的康三元一眼。康三元被四双黄眼睛看得心虚,皱眉问宋崖:“洪,洪度啊,这些狼是哪来的呀?你,你快下去把它们弄走,都弄走!”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支持~下周会恢复更新度,这周为保饭碗,更新只能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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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崖用估量的眼神看了看树下的恶犬,露出满意的神情道:“这几只可是极难得的猎犬,看家护院是绰绰有余的,你下去叫它们闻一闻,以后就认你这个主子了”
康三元闻言紧紧抓着宋崖的衣襟,颤声道:“洪,洪度,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啊,这分明比狼还凶啊,你赶紧下去弄走,快!”
宋崖看她小脸煞白的模样,看来是真怕的很了,便一耸身跳下树来,唿哨一声,四只巨犬闻听唿哨,如得军令,立即离开梧桐树,飞奔到宋崖身前,乖乖的卧成一排,四双眼睛饱含期待的看着宋崖。
康三元坐在树杈上,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幕,想,这几只狗还真是——军容整齐啊。
这天晚上,康家小院便是这样一番景象,宋崖手持绳索,十分不忍的将那些眼神充满信赖和忠诚的大狗一一的拴上铁链,定在地上。
康三元紧闭小木门,在灶房里烧菜,偶尔从破木窗子里探出头来,叮嘱一声:“一定要栓紧些~”
院子的东侧已经全被一字排开的狗们占领了,母鸡领着小鸡仔们,只在西墙根底下活动,宋崖悠然的独坐在院子中央的梧桐树下,也不嫌风冷,甚有滋味的翻着一卷旧书——此书乃是康三元花了五个铜板从小书铺子里淘来的,同类的书本子康三元还淘了许多,具是描写才子佳人幽期密会的传奇脚本,最是浅显易懂的……
康三元穿过来之后,最不能忍受的就是精神食粮的匮乏,好在她要求也不高,基本上有书读就成,所以,这些书本子甚合她的口味,枕边簸箩里,常放上两卷……
康三元忙前忙后的张罗着晚饭,不曾留意宋崖手持着自己的“枕边书”,正读的不亦乐乎,一张清俊的玉面隐隐含笑。
晚饭倒颇为丰盛,一道麻辣鹌鹑,一道蜜*汁蕃茄,一盘尖椒炒肉丝,康三元一时兴起还做了个拔丝地瓜,自从不用给宋崖熬药,她腾出功夫来,专门研究吃的……
康三元这两日一直为一个问题所困扰,今日好不容易逮到两个人一起吃饭的机会,便打算探一探宋崖的口风。
吃饭时康三元先尝一遍饭菜的规矩,不知从何时起改了,此时两人各端各的碗。
康三元边往自己碗里夹菜,边指点宋崖道:“你吃吃这个看,这个叫拔、丝、地、瓜——你见过吗?……还有这个鹌鹑,我加了些陈醋在里面,你有没有吃出来……”
宋崖的心思显然并不在吃上,他若有所思的沉默着,嘴角不时微微的弯一弯。对康三元的热情指点视而不见。
他非常清减的吃了几口白米饭后,忽然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康三元闻言一愣,多大?自己还真不知道康三元多大……根据平日照镜子的经验判断,康三元今年最多也就二十一二岁。
她眨了眨眼睛道:“十九”
年龄嘛,总是报的小一些好,不论在哪个社会……
宋崖闻言,细细打量了康三元一遍,莫测高深的抿了下嘴角,看起来心情愉快。
康三元被他看的心虚,觉得他笑的——别有深意……
她在沉默的空气里又啃了一会儿鹌鹑腿,方斟酌着开口,迂回的问道:“洪度,你那个伤口现在全长好了吧?”
“唔”
“这就好——”
“……”
“一直以来我所待你的,你没甚么不满意的吧”
“……唔”
“嗯,那就好……你看,按照咱们的约定,现在…你是不是也该把我身上的毒全解了呢?”
康三元掐着日子呢,再过三天,又到一月之期了……
宋崖闻言略愣怔的看了她一眼,似乎才想起造解药这回事,他抬起手指,磨了一下额头,半晌,忽然垂下睫毛郑重的道:“嗯…你身上这毒,也不必一定用药解,这城东黛山上有一脉温泉,含奇特药性,可解百毒,你去泡上三个时辰便可——”觉察出康三元眼神中的怀疑之色,又补充道:“泡这温泉,比服用我制的解药解的干净”
康三元慢慢的拨着碗中的饭粒子,琢磨着宋崖这一副童叟无欺的表情,觉得他应该不会骗自己——他若不想留自己活口,也就是一刀的事,用不着拐弯抹角。
于是便放心下来,决定相信他一回。想到自己身上的毒可能马上能全解了,全身不禁一阵轻松。再看宋崖,顿觉他可亲可爱了许多……
不过,她转而又想到别处,生出忧虑来,皱着眉头道:“洪度,黛山离上珈山远不远?太尊长公主在上珈山一带可建了汤沐浴场了,我一个平民老百姓敢靠近么?你还是给我制一粒解药的好——”
宋崖闻言眼皮动了动,道:“不妨,黛山上那眼温泉,独有我知道,我可以带你去——”
康三元又生不解的道:“既然你能替我解,何苦要跑到山上去?天又冷了,你还是做丸解药给我的好——”
宋崖看着饭碗道:“我忘了解药的配方……”
……
康三元沉默,默默地捡起筷子吃饭,再无别话了……——
更新之
黛山,坐落在渝州城最东面,环绕着渝水河。山如其名,从远处看,乃是漆黑的一座秃山……
康三元解毒心切,第二天一大早便起来,先到铺子里叫醒吴小山,告诉他自己今日有事儿,他得一个人守铺子,然后将需要叮嘱的事情细细的嘱咐了一遍,觉得再无差错了,这才回家。
此时宋崖还未起身。
康三元耐着性子,将大小鸡们都喂了一遍,又给四只狼一般巨大的狗狗,熬了一锅地瓜干加盐巴的浓粥,这才重新洗净手,淘米做两个人的早饭——白粥。
等宋崖掩着怀坐在堂屋里打哈欠的功夫,康三元已经将饭盛好,整齐的摆在桌子上了,她此时在院子里找了四只小木盆,将每只木盆里倒了四五勺温温的地瓜粥,然后用一只竹竿,把木盆挨个推到狗狗们面前。
狗狗们都在东墙跟下趴着,脑袋放在前爪上,闭着眼睛,应该是在睡觉,康三元端着食盆走过来,它们只动了动耳朵,眼皮也不抬……
初冬的早晨,薄雾初散,晨光正好,空气新鲜的刺人鼻腔,康三元料理完院子里的所有成员,站在梧桐树下欣赏了一下朝阳流云,忽然悟出了一个真理:
人,最大的快乐,其实就是享受生之喜悦。如果自己没有穿,如果自己此时还在等轮回,又怎能如此快的就拥有清风小院看朝云的机会呢?
这样一想,阎王,似乎也是可以原谅的……
康三元自我纾解了一会儿穿越以来的压抑情感,心情通畅了许多。看看太阳已经有点高了,便准备去叫宋崖起床。
回过身,现墙根下的狗狗们依然一字排开的卧着不动,四个食盆也原模原样的、满满的放在原地,看来它们没现食物。
天冷,再过一会儿,这地瓜粥就该冻成一坨了。
康三元拿起竹竿走过去,将盆又依次向前推了一推,一边唤狗们起身。四只大狗终于睁开了眼睛,先懒懒的扫了一眼康三元,又冷淡的瞅了一眼木盆,便兴味索然的将头扭到一边继续趴着了……
康三元想,离得远,也许它们没看到盆里有东西,于是便将木盆直推到狗的爪子前,并用竹竿敲了敲盆沿,这下,狗狗们纷纷抬起头紧盯着康三元,怒了,都低吼着,脖子里的毛炸了起来。有一只还弓起了腰,蓄势待的磨了磨爪子,望着康三元便是一扑,结果被链子拉了回去,顿时气恼的调身猛啃铁链……康三元站在安全距离之外,依然被它的气势吓得连忙倒退两步,心想,这链子改日还得换粗些的……
正在这时,宋崖忽然从屋里走出来,站在门口问康三元在做什么。
康三元回头见宋崖起来了,放松下来,抬手卡着腰道:“我正在喂狗,它们不知为什么就飙起来了……”
宋崖走过来看了看木盆,道:“啊,我忘记此事了,这些犬平日只吃鲜肉”,说着,走到狗狗们中间抚慰性的挨个拍了拍脑袋。狗狗们一见他来,立即驯顺了,脖子里的毛也平复了下去,纷纷坐在地上摇尾巴,一副邀宠的眼神看着宋崖。
只吃鲜肉,鲜肉,肉…康三元额头滑下冷汗一颗,这些狗,太,太危险了…
不仅会危害到她的生命安全,还会危害到她辛苦积攒来的铜板……
康三元不知不觉做了一个两手掐腰的姿势,垂目看着正对着宋崖打滚的狗狗们,语调刻板的道:“它们的食性从今以后得改一改……”
宋崖了然的点头,微微一笑道:“它们以后就交给你了,你想如何调理,都随你,我们还是快些收拾去黛山的要紧——”说着自去取净水洗漱。
黛山与太尊长公主建汤沐浴场的上珈山,其实是两个方向,凡渝州城人没有不知道的,康三元问宋崖黛山离上珈山远不远,暴露出她不像渝州城土生土长的人。而宋崖居然独独知道黛山上一眼别人不晓得的温泉,同样也显示出他对渝州城的了若指掌。
大清早上的,天气又寒凉,街上行人稀少,康三元和宋崖并坐在一辆马车内,望黛山方向而行。
如此同行,于两个人来说还是头一次。康三元穿了身便于脱换的藕荷色薄衣裤,为了保暖,另外带了条厚毛毯,此刻她整个人被毛毯包的严实,只留了颗脑袋在外面。宋崖则穿了件康三元所造的、素色窄袖衣袍,头用宝蓝色葛巾束了,清淡而风雅。
康三元见他穿这身近乎纯白色的袍子出门时,曾不放心的询问:“这件衣服很显眼的,你不怕被人认出来么?不如穿那件灰袍子——”
对于康三元的询问,宋崖只道:“唔,我的仇家这几日无暇寻我,无妨”
善良的康三元给宋崖做的那几件袍子,都是灰色系列的,比如灰褐色、蓝灰色、土灰色…灰色耐脏,并能起到一定的保护作用——这是康三元自己认为的。她希望宋崖穿上这些灰扑扑的衣裳之后,能泯然众人,减少被仇家现的几率,也减少,她被连累的几率……
宋崖并不能体会她的良苦用心,对她专用这些颜色脏兮兮的布料给自己制衣裳的行为十分的不满,在他几次表示过这些颜色他不喜欢,他很不高兴之后,康三元稍微花了点心思,给他做了这件白袍子,前日才刚做好,今日便上了身。
康三元没有在这种历史条件和天气条件下泡过温泉,实在不知道该带些什么。她一想到自己在一座树叶落得光秃秃的山上,冻的抖索索的蹲在水坑里洗澡的光景,就觉得傻得可以,也…可怕的可以,这寒风飕飕的天……
于是,在马车上,她忽然灵机一动道:“对了,洪度,我想出个好法子,我们不若去那温泉里提几大桶温泉水带回家,我在家里泡不也是一样的么?省的在山上挨冻了,这么冷的天——”
宋崖听了她上半句,先眯了眯眼,又听了她后面嘟嘟囔囔的抱怨,释然道:“无妨,那泉水之侧,原有亭阁数间,一应摆设俱全的”
康三元闻言,又一次偃旗息鼓的放了心。她总是以为宋崖说“无妨”的事,就真的“无妨”……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还剩一半,尽快补之
剩下的一半是宋崖在那啥小山头的温泉池子里头,乘着清风明月戏三元的欢乐戏,哈哈哈~俺摩拳擦掌,无限激动中
呜呜呜,掩面泪奔中,俺说这章要水池子里头戏三元来着,结果写了半天,还是没到重头戏……俺对不住大家,温泉里的那段子,只能下一章写了……爬走…俺尽快爬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