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捡来的官人全文阅读

作者:西渡汉唐     捡来的官人txt下载     捡来的官人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官人啊官人

    元春一句话,周围顿时安静异常,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街道中央那个华丽丽的身影上。

    因乍见夏风,而正在心旌摇荡的康三元也看到了,她不由自主的向前走了两步——她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所以想近前看仔细些。而那道身影看到她的举动,却似乎是受了鼓舞,脚步虽然依然从容,却快了许多,几步便到了康三元近前。

    康三元惊讶的仰头先看了看天上的暖阳,又看眼前人——明晃晃的金冠、明晃晃的锦袍,明晃晃的一张金尊玉贵的脸,不是宋崖却是哪个?

    康三元看着他的黑眼睛,早将对他不告而别的不满忘在了脑后,慢慢咧开嘴笑了——今天可真是个好日子,双喜临门啊,宋崖这是衣锦见我来报恩的吧,呵呵呵呵——

    宋崖站在她面前,只是低头看她,似乎正在忖度如何开口,忽见她灿然的笑了,不禁释然,也勾起了唇角微微一笑——韶华胜极……刚要开口。

    背后的几个媳妇们看他们两个这个光景,却早等不得了,元春先带头道:“唉吆吆,这不是三元的官人?回来了?”另一个大胆的便道:“三元这个年可没过好呢,今儿回来了可放了心了哈哈”还有人接着道:“小两口见面,为什么不说话,难道还怕羞不成?哈哈哈”又有不知哪个大嘴巴的在街上传了话。不一时康大家具店门前围了里外几层人,后来的问先来的:“哪个是康家大姑娘的官人?”便马上有几个人小声殷勤指点道:“那个,那个,带冠儿的那个——”“哦——”问的人闻言便不吱声了……

    康三元觉得周围气氛诡异,听了众人的话,她才想起宋崖虽然走了,自己和他的关系还没给邻居众人一个合理的交代。这下有些尴尬——动动脚,她忽然想起夏风还在一边,脸立即急红了,她不安回头看夏风——夏风站在原地,并没有什么变化,见她望他,便报以安慰性的一笑。康三元见状心里顿时安定了不少,又觉得隐隐有愧意——愧对夏风……

    她再回头,便现刚刚还和颜悦色望着自己微笑的宋崖,不知何时变成了一副冰寒凛冽的姿容。手也背了起来,眼也眯了起来,满面不悦——他背着手,在她面前走了两步,望了望“康大家具铺”的牌匾,忽然又转变了态度,面容和善,万分自然的道:“娘子,为夫不在的这些时日,难为你了——”说完以含情脉脉的双眼望着康三元。

    康三元惊讶的望着他,道:“洪度,你忘了咱们的约定了么?”

    宋崖又站到了她面前,镇定的道:“与娘子之约,为夫怎会忘记?不然为夫也不会快马加鞭千里迢迢的来望侯娘子——”说着,他牵起康三元的手,又道:“为夫日夜思念娘子,寝食难安,且尚有满腹心事欲与娘子商量,我们进里面谈——”说着看也不看众人,紧握着康三元便不徐不缓的径奔铺子内——

    这里众人各自揣度两人的对话,都感觉其中必有深意,因此那看热闹的眼神更迫切了……

    果然,康三元没有让众人失望,她一听宋崖满嘴“娘子”,旁边还站着夏风,立即急了——

    她下死劲的抽出手,回身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宋崖和众人,一本正经的大声道:“洪度,别闹!我们可是说好的,自从你上次走后,咱俩就啥关系也没有了!”——见周围一片寂静,她又补充道:“不过,你来看我的好意我领了,但,不许胡闹!”

    说着,她狠狠的瞪了宋崖一眼,不由自主的双手叉腰,脸上浮现出气恼的神色,那神情,仿若当初听说那四只狼狗金贵的只吃鲜肉时的模样……

    她打从心里觉得宋崖这是故意的胡搅蛮缠——看看他身上穿的,看看他头上戴的,哪一件不值她几年的吃饭钱?肯定还不止这些!你如今一身贵公子的装扮,定是事事顺心了,来看看我就罢了,何必还当众叫我娘子?等你走后让众人再笑话我!

    这样想着,她怨愤的抬头环视了一圈,忽然现对门的兵器行,也正是一片蠢蠢欲动的寂静——微风吹动帘拢,各个窗扇后似乎有许多挤挤挨挨的人头若隐若现……

    哼!原来都在看她这里的热闹取乐?她恨好看热闹的人,对面的人家一屋子的男人,原来男人也爱看热闹!

    这时银姐在边上拉了她一把,又笑着招呼道:“宋官人,夏捕头,各位婶婶嫂子们都进来坐吧,咱们人多,这一站把人家的摊子都挡住啦——”说着笑的两眼弯弯的拉着康三元,又让着夏风和宋崖进屋——

    这里四喜青凤等年轻媳妇们你推推我我看看你,其实都很想留下来继续观望,但看三元的大官人那一脸金贵的不耐烦却叫她们望而却步,纷纷笑着道:“不了,还要去上香呢,天也不早了,我们走吧”一步三回头的去了……

    这里其他来看热闹的诸位高邻也都依依不舍的散了,康三元看到空下来的门前,又看看宋崖,再偷眼望一望夏风,她内心忐忑——恰在这时,一匹快马忽然停在了门前,康望福一头薄汗从马上下来,三步两步小跑过来对着夏风抱抱拳道:“夏老弟,张大人有请,说有重要的事等你商量——”说着,眼角的余光却打量了宋崖一眼。

    夏风闻言先一怔,转而微微一笑,也看了宋崖一眼,抱抱拳。又走近一步,对康三元笑道:“我有事,要先去了——”说着忽然现康三元额角有一点颜色印子,便捏起袖子一角,欲待替她擦拭,还没触到那印子的边角,旁边忽然伸过一只玉白的手,蜻蜓点水的一架,便听那手的主人言简意赅的道:“这位公子好走,不送”

    夏风放下袖子,弯唇一笑,便转身和康望福一起上马,又望了康三元一眼,这才去了……

    这里宋崖见众人都走了,他踌躇了一下,道:“咳,三元,我回来你不高兴么?”

    康三元白了他一眼,想起他当时不告而别的种种,又叹气道:“事出望外——”说着领头进了铺子内……

    景年品度她这句话的意思,不由得脸色又不悦起来,事出望外,不是喜出望外,看来她是不高兴自己回来——

    他端端正正的进了铺子,在康三元这三十几平的小店内踱了几步,康三元觉得他一进来,自己这铺子立即显得寒酸了许多,且也拥挤了许多,银姐想也是一样的感受,只站在一边默默的泡茶,恰在这时有不明就里的顾客进来看货,银姐便笑对康三元道:“你还是带宋官人楼上去吧,楼上敞亮——”

    康三元也觉得自己这里突兀的坐着宋崖这么一个人,恐怕会影响店容店貌,于是她抱起茶壶,引宋崖上楼——

    楼上宽敞又干净,康三元放下茶壶,有些得意的用目光检阅了一遍自己的房子。见宋崖正漫步在一个个多宝格前,细看那些瓷器——这些可是康三元的得意之作。

    她见宋崖看的饶有兴趣,便起了小小的炫耀的心,放好茶壶茶杯之后,也走过来,指点道:“你看看这个,这是刚开始画的,就是你也用过的那种白盘子,这个是经典,我摆在这里吸引顾客的——”

    “还有这些,你知道这样一套卖多少钱么?告诉你,至少一百两!才对得起我画几天的辛苦——”

    说到这里,她忽然住口——因为她想起了那幅金贵的《秋山暮雨图》,宋崖只花了一个钟头,随意在纸头上戳了几个墨点子就值五百两……遂悻悻的走开,到侧室小书房内整理书桌,喝热茶去了。

    宋崖见她正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心内想,还和以前一样,一点也没变。心里悠然而笑。忽又见她住了口,一脸怏怏的走开了,细一琢磨,便猜到了缘故,禁不住抿嘴一笑,道:“娘子多才善画,在为夫看来,这些都是上乘之作,绝不只值这些——”

    康三元听到他说“绝不只值这些”便将其他的忽略了,从小书房走出来问:“真的?你会画画,呃,应该见的也多,依你之见,我应该定个什么价?”

    宋崖本是见她丧气,随口一说,为了安慰她提提她的情绪。今见她认真,知道不好打,遂佯装认真的考虑了一番道:“以我之见,价钱至少要翻一番”

    康三元闻言大喜,递给他一杯茶,自己也喝了一口。

    忽然想起应该问问宋崖此来所为何事,又是从何而来等。

    而宋崖(景年)现在,其实一边淡定的喝着茶,也正一边在内心无限纠结的在考虑该如何向康三元解释。

    他今日出来,实在是一时冲动,因此当如今两人对面站在这房里品茶的时节,他忽然很想先回去,待想好了对策再来……

    显然,康三元并没有体贴到他纠结的内心,并不给他以长久思索的时间,她喝了口热茶,望了望他头顶那顶贵重的金冠,道:“洪度,你这个冠儿是几品的?”

登门赴宴

    其实,康三元对清乾国的官制服饰之类的并没有多少了解,她一穿过来就处在这个社会的最底层,也没有什么机会见识大场面,见过最大的官就是那个如今还在渝州城大牢里的前城主——殷大人。

    殷大人一向威严有余亲和不足,只要出门鲜少不坐轿子不穿官服的,所以,康三元也没有个比较来判定宋崖这身装扮是个什么身份的人所能有的。只大略的觉得他一定是个世家子弟。

    难怪平时那么骚包难伺候,果然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康三元抱着茶杯如是想。

    景年(宋崖)见她如此问,颇为头疼,两道墨眉动了动,半晌道:“正一品”

    康三元抱着茶杯,动动脚,石化了。

    景年两手持着她画的一个彩盘,也动了动,似有些紧张的望了望她,狠了狠心一般接着道:“其实,我的本名叫景年——上次你看到的那个刘御史,是我亲母舅”

    眼睁睁看康三元的双眼又睁大了一圈,景年颇为忐忑的上前一步,负着手低头霭声问:“三元,你的脸怎的这样白?”

    说着伸手想试一试她额头的温度,康三元却像遭雷劈一般连忙后退了一大步,长大眼睛道:“洪度,你,你真的是那个景大将军?真的是——”她打量了一下对面人的神色,不再往下说,知道一切都是千真万确的了。

    不由得有些脚软——人还是那个人,为何身份一变,感觉就立马不一样了捏?康三元揣度内心,觉得自己没有谄媚逢迎之心,却不知为何,凭空里就生出疏远之意了……

    景年立在那里,眼看着康三元脸上的亲近之情一点一点的退却,不由得开始后悔不该此时一股脑的告诉她真相,看来,想疏通她的内心,还是一件很长远很复杂的事……

    想到这里,他打叠起万种柔情,十分和蔼可亲的道:“三元,往日我的性命是你救下的。我此番前来,一则是要向你禀明真相;二则是想报答你往日的恩情;三则——这第三件事,你早晚会明白……”

    说着,自去寻了把椅子坐下,端起茶来抿了一口,又道:“三元,你今夜不治些酒席为我接风么?”

    康三元立在小书房门口,看着他一脸万分真诚恳切的神情,细想以往,虽然他以前对自己隐瞒真相,但也有他不得已的苦衷。只是他好指使人这一项可厌,但有时又还有一二点可取之处,怎么说也算自己到这个世界以来的第一个伴儿,有互相扶持的情谊——虽然自己明显是最劳苦的那一个,但这种稔熟之情却是不好抹掉的。

    现在看他自己翻身了,还不忘来看看自己,又是这个态度,那推脱的话便有些说不出口,她搓了搓脚于是道:“洪,侯爷,我院子小,也没有珍馐佳肴,请你怕是也不和你的胃口。还是——”

    景侯爷抬手打住,点漆的双眼一眯,悠然神往的道:“我记得你以前做的那个拔、丝、地、瓜就不错,自从我离了渝州,再也没吃上过——还有那个小鹌鹑和面和的那个小鱼儿,我都很爱吃——”

    康三元见他如数家珍的报上自己以前做过的菜名,心内不由得回想了一下以前,想了想只好说:“那好”

    景侯爷又补充道:“就在你那个新宅子里就成,唔,我听说你新近搬到一所精致的宅院里去了?我心甚慰,如此,待月上柳梢之时,我自去你新宅内赴席如何?”

    康三元见他一片热忱,且说话度也比以前快了许多,似是怕自己再推脱之意,只得道:“好”

    景侯爷于是满意的起身,满意的一笑,又霭声道:“你不要这样生分,还是叫我洪度就可,对外人还是称我宋崖罢,我听习惯了,三元——”

    康三元被他最后那一声情意绵绵的“三元”喊得没来由的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她摸摸胳膊默默的想,宋崖,洪度什么时候起变得这样随和了?难道是翻了身春风得意,所以他这座冰山也自动的融化成一江春水了?

    这江春水今夜要上门赴宴,康三元与银姐便早早的去买菜回家预备。

    自从景年进了康三元的铺子,周围的邻居就一直关注着,后来见他乘了轿子走了,又见康三元失魂落魄一般出来坐在自家铺子门,几个爱打听事儿的便蹭过来,询问:“你官人走了?怎么回事你们?”

    康三元只好将以前告诉银姐的那个版本的解释又搬出来,稍加改动后,告之众人。众人听了都咋着舌,这个说:“唉吆,看不出原来你们是假夫妻啊——”那个说:“啧啧,如今也算好了,他既是个有钱的主儿,哪能忘了你的恩情,人家拔根毫毛恐怕也比咱小家小户的腰粗——”也有人问:“他家里是做官的吧?我看那身穿戴,家里至少有个几十万两银子家私不在话下……”等等不一,康三元少不得掩去实情一一稍作解答。

    于是前街后巷左邻右舍的众位在康三元跟前围了个圈,开了个小型的新闻布会之后。大家全都大体了然了——原来,康三元和她官人的夫妻名分是假的!——至于内在是不是真的,各人心中自去猜度……

    这条新闻在街上传的很快,到了下午,康三元和银姐拎着菜走在步云街上的时候,左邻姚妈妈正在门口看天,见康三元两个走过来,便拄着拐杖颤巍巍的问:“康家小娘子,我听人说你官人回来了?可是真的?怎么又说不是你官人了呐?”

    康三元长叹一口气,想,原来对大众解释清楚一件事是这么麻烦的事。

    银姐与康三元在院子里分头洗菜切菜,孙大哥和吴小山还在铺子里盯着,小孙福还没下学。那几只大狗不时的蹭过来,闻闻康三元的裤脚,或者衔一衔银姐的裙边,康三元一边切菜一边在心里默默的消化宋崖是景年的事实。银姐也一样,康三元已经和她说了实情。银姐此时有点神不守舍,常常是端起水瓢来却忘了舀水,菜放在案板上又忘了刀放在哪里,整个一个举止失措。

    眼看着日头是沉下去了,朦胧的一弯新月开始冉冉向树梢爬去,康三元看着锅里的最后一道菜,心说:他倒是个有心的,还月上柳梢之时来赴席,自己还从不曾留意过什么时候会有月亮,吃个晚饭也这么诗意……

    不一时,孙大哥、吴小山也回来了,银姐只告诉他两人今晚有贵客,要早些回来,因在铺子里别的也没有细说。但两个人显然从街上听到了新闻,所以,进了门放下家伙,各自洗手帮忙,也不问人来了没,是谁要来。

    康三元看两个人的神情,仿佛都带着些气恼,心里不明白是因何事。但暂时忙着菜饭也没有问,只说:“一会儿宋崖要来吃饭,大家稍微等等他——”

    小孙福看着一桌子好菜,却还不能吃,便在一边规规矩矩的坐着,间或问一句:“娘,姨丈怎么还不来?”

    “姨丈”准时的在月上柳梢头的时候,叩响了康三元家的大门,康三元看众人都没有去开门的意思,便丢下勺子,自己跑去开门。

    门一开,便见宋崖——康三元没有办法这么快适应他的新身份,第一印象还是叫宋崖。更何况今晚他穿了一身再平常不过的素色衣衫,头也只是用平常的葛巾束了,宛若几个月前在小院里养病那会儿的模样,带着淡淡的笑意而立,那眉目那神情,宛若清风朗月。

飞来横祸

    宋崖上门吃晚饭,场面颇不和谐。银姐拉着孙大哥,犹犹豫豫的不敢坐,吴小山像个将军,稳稳的立在康三元之侧,只有无知的小孙福最自然,见宋崖来了,很欢实就一屁股坐在了康三元身边。

    银姐忙将他拉起来,拉到自己身边,小声斥道:“等大人坐了再坐!”小孙福是个要脸的孩子,闻言十分委屈,嘟囔道:“不是说姨丈来了就可以坐吗?”

    “姨丈”闻言欣然一笑,在康三元张罗众人好不容易坐下后,“姨丈”特特的给小孙福夹了一大块鱼肉……

    饭桌上的对话不多,基本上是问一句答一句的,由于银姐神情颇不自然,所以孙大哥吴小山等也受了感染,孙大哥只主动和宋崖说了一句话,内容是询问宋崖什么时候离开渝州城……吴小山只低头吃饭,抬头看菜,一声不吭。康三元不知道该同宋崖聊什么,因为还不好公开宋崖的真实身份,所以只好问他:“你那个伤可好了?”“回去后有没有再找大夫看看?”“饭菜可还合口”等等,宋崖十分淡定的在这种诡异的氛围中从容的吃着晚饭……

    银姐吃到一半就借故去煮茶去了,顺道将孙大哥一并拉走,康三元看银姐在桌上仿佛有些受罪,便随她去了。吴小山吃着吃着晚饭,忽然现有人老是用眼角的余光削他,最终不淡定的起身一抹嘴说:“师父,我先回铺子了——”说着起身拎起自己的小褡裢三步两步走了……这里,宋崖环顾了一周,便伸筷子又给对面埋头扒饭的小孙福夹了一大块红烧肉,回过身来对康三元道:“我听说自我去后,颇有几位媒人来过此处,你可有中意的?”

    康三元闻言一愣,心说你远在京师,听说的还挺细致的,便不由得一笑道:“自你走了,媒人我倒真见识了不少,倒是一大乐子,奇怪,最近倒没人上门了——”

    宋崖闻言,眉头动了动,神情舒爽,满意的点头。

    又道:“我这几日闲来无事,怕是要在渝州多住几天,前几日,我也开了一家铺子——”

    康三元闻言手一顿,一颗拔丝地瓜就掉到了桌面上,她一边捡起来扔进一只空碗里,准备给狗狗吃,一边毫不掩饰讶异和怀疑的问:“你开了铺子?什么铺子?”

    “唔,就是你对面那家‘景氏兵器行’便是——”宋崖端起了茶碗,不徐不疾的道。

    康三元看着他一脸认真端正的模样,默默的石化了十几秒,方认真的道:“洪度,你真的不适合做生意……”

    “渝州城民风淳朴,方圆十里之内都是良民,除了大户就是佃农,你还不如开个珠宝古玩店,倒还应景——”康三元如是谆谆教导宋崖。

    宋崖非常保守的一笑。并不驳斥。

    不过,没出多少日子,康三元就现,她又错了……

    宋崖在康家吃完了饭,也没有多留,只喝了碗茶便告辞了,走到大门,他忽然又回身,一脸认真的从怀里掏出一件东西来,托在掌上递给康三元道:“啊,我适才忘记了,这是在京师时别人送我的,我记着你好收这些,就替你留着了,你看看可还合意?”

    康三元闻言惊讶的接过来一看,原来是一枚鹅蛋壳,里面想是填了香料,香喷喷的,康三元摸了摸光滑非常,心想宋崖送个礼也送的稀奇,于是笑道:“多谢”银姐和孙大哥也赶上来,宋崖拱了拱手,有礼的道了打扰,便出门去了。转过街角,自有小厮拉着马在候着。

    宋崖一走,院子里的人似乎都长松了一口气,到了屋里,银姐疲乏的坐到椅子上捶着腰,问:“他递给你了个什么,看起来怎么像只鹅蛋?”

    康三元道:“就是只鹅蛋——”一边说一边摊开手给众人看,借着烛光,这鹅蛋的全体才展现了出来,康三元细一瞅,顿时乐了,原来这蛋壳上绘了一副精工细作的彩画山水,那画绕蛋身而作,亭台楼阁、流云雾霭、山川溪流、一草一木都画的精细非常,实在是一件上乘的艺术珍品。康三元大喜。

    连银姐也说:“画的还真好看——”

    孙大哥在一旁看了一眼,并不说话。

    这枚蛋壳很得康三元的喜爱,她将其与自己其他的收藏品一起,摆在了自己房内的书架上。

    她又告诉了银姐和孙大哥景氏兵器行的底细。末了感叹:不曾想连宋崖这样的雅人也爱铜钱,也要开铺子……

    当夜又下了一夜的春雨,康三元拥着被子躺在床头上摩了会儿那枚鹅蛋,又就着雨声研读了小半部《贵妃传》,这才睡了。

    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第二天,是个润泽的嫩阴天。康三元看后院假山上的迎春花金灿灿的开了一大片,心中高兴,便将铺子里需要注意之事叮嘱了孙大哥一遍,叫他送货时顺道捎几个盘子来,自己就在这假山上的凉亭里画画,就不到铺子里去了。

    银姐早上吃饭的时侯吐了些,看起来没精神,康三元心中担忧,叫孙大哥先请王大夫来瞧瞧。

    因而,吃过饭后,银姐便去躺着了,康三元料理完家事之后,便去凉亭内望一望王大夫来了没有。

    康三元摸着凉亭内的雕花围栏,一边望着街上一边想:这亭子自过了年就没打扫过,积了好多灰啊。

    她在亭子内踱了一圈又向西街望,这一望却吓了一跳——

    只见两三个样貌陌生的男子正在冲自己所在的方向打量着,见自己看他们,他们反而向前了几步更专注的看了几眼,这才拨转马头去了……

    这里康三元心中纳闷着才待下去,便见街口处王大夫背着药箱晃晃悠悠的来了,康三元遂将刚刚那一幕丢在脑后,忙下去给王大夫开门。

    王大夫进门先替银姐把了脉,这才到正厅喝茶,对康三元道:"无碍。是再正常不过的喜脉,因病人自己担忧太过,这才郁结成疾了,从此后只要放宽心,留神保养,定无大碍。"说着,开了个养胎的方子,叫银姐随心,耐烦的话就煎来吃吃,不耐烦也就算了。康三元便放了心,送走了王大夫,将他的话原原本本的告诉了银姐,银姐这才放下心来,脸色也不那么难看了,康三元见她无碍,便让她先躺躺,自已则收拾了些脏衣服去前面河里洗一一平日多在铺子里,她还鲜少出来洗洗衣服、看看景致,今日春回天暖,柳枝儿也抽出了嫩芽,倒是个散心的好时节。

    唯一的不足就是天是略阴的,因比,清澈的泯水河那干净的浅滩上并没有一个洗衣的姑娘或者妇人。

    康三元顺着河走了几步,寻了处合心意的河滩,放下木盆,试了试水温——有点凉,不过既然出来了就在这里洗吧。

    康三元将衣服泡好,一边洗一边将自已到这一世以来的种种慢慢的过了一遍想:虽然劳苦了些,也还是甚好的…

    好字刚一出现,水中突然凭空出现了一团黑乎乎的倒影,她只觉得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啥也不说了,先贴这些,下章补之……

    么大家

两只怀抱

    康三元悠悠转醒后,不知道天是什么时辰,亦不知身现在何处,只觉的整个人被捆的很紧,嘴里塞着东西,眼睛上蒙着黑布,耳中只听到车轮碌碌声,间或有路人说话声从周围传来,自己应该正在一辆行在街上的马车上。

    她动动脚,脚动不了,动动手,立即有人按住了她,她只觉得眼前一片金星乱冒,后脑勺隐隐作痛,挣扎了一会儿见毫无用处,便只得喘息着住了。

    又行了一段路,人声渐稀,四周渐渐寂静,只偶尔听见车夫喝斥马的声音,康三元感到车身很平稳,应该正走在宽敞的大道上。她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往荒郊野外去就好…

    只是不知绑架自已的是何人,又是为了何事

    莫不是想勒索钱财?渝州城富家大户多的是,也数不着自己啊

    罢了,用不了多久宋崖就应该知道信了,幸好他回来了,又在自己对面开了个铺子,银姐会找他的…

    这样想着,康三元的内心渐渐安定下来,她盘算着一一不管人家要多少银子,她都一口答应

    这样又过了个把时辰,马车在经过一段忽高忽低的行进后终于堪堪的停住了。康三元是蜷卧在马车内的,车一停便有人小跑着过来,然后似是车门帘打开了,一阵微寒的细风吹过,康三无便被人架了出来,扛着继续往前走,康三元知道自己挣扎也无用,索性任人扛着走了。

    扛自己的人两边似乎还有两个护驾的,两三个人俱是小跑着,康三元趴在一个瘦瘦的肩膀上,头朝下,只闻到一股淡淡的香篆味儿,几个人小步的跑着,呼吸粗重的左转右绕,最后终于停下。

    康三元被颠的晕头转向,见停下来后也不将自已放下地,渐渐察觉出这群绑匪行动诡异,不禁有些着急。又听周围鸦雀无声,不知是个什么所在,心里更添了一份恐慌。

    焦虑的挣扎了两下,忽听前面僻僻叭叭脚步声响,然后便是一个阴细的声音道:"扛进来"便又被人正了正身子,扛着继续往前走了,俄而听到帘子响,又听有阴细的声音道:"放下

    她终于被歪放在了一处柔软的地面上。

    这一路颠簸实在要命,康三元一着地,便一动不动的趴着了,浑身瘫软,四周寂静无声,偶尔有些微的珠帘摇曳声传来,微风过处,带来一阵香气。

    又过了有半盏茶的时间,方有缓缓的脚步声渐近,继而,一方香气袭人的衣角蹭到了康三元的脸上。

    然后便听一个矜贵又傲慢的女子的声音淡淡的道:"不错嘛,怪道会引他如此——

    无人应声,半晌,方有一个声音谨谨慎慎的道:“主家打算如何处置她?”

    那个女子的声音闻言便冷淡的一笑道:"不过一个平常人,何劳我费心思量一一叫外面的进来一个,将人拖到妥善的地界处置了,勿求干净便可。

    说着,那软软的衣角便离开了康三元的面颊。

    康三元眼睛上蒙着布,在黑暗中听到这几句对话,如遭雷击,她艰难的蠕动了一下,心中再也想不出自己是得罪了何人……

    接着便听又一个声音道:"后山就是乱坟岗,就叫他们这么办吧?

    女子那冷淡的声音道:“好——”

    继而香气渐远,一片环佩叮当声中,似是几个人渐渐远去,康三元绝望的在地上挣扎了几下,便听到一阵小而快的脚步声渐近,身子又一次被人架了起来,扛在了肩上。

    这次扛她的人换了个虎背熊腰的汉子,一路走的飞快,不一时,康三元便被扔进了一乘小轿中,被人抬着继续飞也似的向前行,轿子里还有一个人按着她的手脚,让她动也不能动。

    康三元在轿内不禁心急如焚,欲哭无泪。

    又是一路七万八绕的颠簸,轿子在走了两盏茶的功夫后停下,两个气喘吁吁的人过来将她扛出来,然后,康三元便摸到了枯草碎石。

    她听到周围有几个男子在议论,一个干巴巴的声音先说:“我看,就将她扔在这里,晚上野物多,省的我们动手,日后对出来就不好了——”

    另一个声音接着道:“万一出纰漏呢,做不好回去可要吃不了兜着走,眼下就过不去——”

    然后一个稍细的声音接着道:“罢了,这里哪会有人来,要我说不若先把她打晕了,也免得她躺在这里睁着眼等死担惊怕,又免了我们亲手杀人的罪过——”

    另外几个人闻言都附和道:“好,就这么着,想也跑不了她,这里野狼多的是——”

    说着,便有一个人走近,见康三元一动不动,便照着她后脑勺又磕了一下,康三元痛的顿时流出了眼泪,不过她没晕,但因听到了众人这番居心险恶的对话,她立即配合的装晕过去了……

    待众人杂乱的脚步声去远了,康三元这才试探着动了动手脚,一阵小寒风吹过,康三元急的几乎要落泪了——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想必这里就是那个声音所说的乱坟岗子了,那定然是荒郊野外了——银姐现自己失踪了吗?众人有没有想到这上头,有没有开始找啊?如今,怎么能有个樵夫来这里也好啊——

    康三元将反绑在背后的手摸索着石块,想磨断绳子——她不知道捆自己的绳子有多粗,因而现在还抱着这种希望。双脚则开始乱蹬,希望能找到一块墓碑,好借助石碑的棱角来磨脚上的绳子,不过这里显然是名副其实的乱坟岗子,康三元磨蹭了半天,竟没有踩到一块石碑,她失望之余,只好继续用摸到的石块蹭手背上的绳子。

    那绳子真结实,康三元一边蹭一边听到四周风吹枯树林的声音,间或夹杂着一两声山鸟的叽咕,或者其他一些引人联想的莫名其妙的声音,她觉得自己一阵一阵的在淌虚汗。

    又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听到一声绳子轻微断裂的声音:“啪”,康三元如闻天籁,惊喜的继续用力磨,也顾不上忙乱之中手背误蹭到石头,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赶紧磨,赶紧磨,磨断了就能活命!

    终于一股两股,拇指粗细的绳子硬生生被她磨断了一根,一根断了,其他的便脱落下来,康三元两只手终于获得自由,她艰难的将胳膊从后背挪到了身前——绑的太久了,胳膊已经僵硬了,一动就钻心的痛,康三元歇息了几秒钟,丝毫不敢多耽搁,强忍着疼痛,费力的伸手先将嘴里的东西掏出来,又艰难的摘下眼镜上绑的黑布条,活动了一下这才睁开双眼——果然是荒郊野外,且天色已经蒙蒙的黑了。

    康三元看了看周围大小不等的小坟包,心跳咚咚的加快了,她连忙找石块将脚上的绳子磨断——脚上的绳子是死扣。略活动一下僵硬的双腿,便站起身,一刻也不敢耽搁开始寻找下山之路。

    天渐黑,她手脚又不灵活,蹒跚着一步一步向山下走,间或摔一跤,但看到山下的灯火,她便勇气顿生,继续努力跌跌撞撞的在这树林子间跋涉,心里恨不得一步迈下山去——可是越急越找不到路,康三元绕了一圈,现自己并没有离开乱坟岗子多远,心中恐惧顿生——千万不要……

    她想喊救命,又怕救命的没来,要命的倒被自己招来了,于是只能强压着巨大的恐惧,继续围着树林子绕圈圈——一边内心祈祷,千万不要遇见xx,千万不要遇见狼,一边心里又呼唤着:银姐、小山,你们难道就没现我不见了么?

    这样一想眼泪便落下来,一边哭一边埋怨,怎么还没有人来找自己,宋崖哪里去了,银姐不会告诉他或者官府里的人自己丢了么?

    她一边甩眼泪一边丝毫不敢放慢度的继续往前走——怕什么来什么,她刚从一个积满厚厚落叶的沟里爬上来,忽然现前面的树丛中有一个黝黑的野兽的身影正箭一般的向自己奔过来,康三元终于忍不住尖叫一声,双腿一软坐到了地面上,同时还不忘抓起一块石头,准备劈死一搏——

    那只黑狼嗖嗖的几步便冲到了近前,康三元紧握着石块一闭眼对着狼头就是狠命一击——没有打到!

    康三元惊慌的睁开眼,却现微弱的月光下,这只“狼”正围着自己跳来跳去的摇尾巴,一边仰着头睁着水汪汪的黑眼睛兴奋而亲热的望着自己,这下康三元一下认出来了——原来是“大壮”——她养的那四只狼狗之一……

    康三元一颗心饱受惊吓,见到大壮,不由得喜极而涕,她一把抱住“大壮”的脖子的道:“大壮,你可吓死我了?!就你自己来的么呜呜——”一边说,一边爬起来,大壮蹭蹭她的裤脚,往前走了几步,又回头摇尾巴看她,意思是跟我走——

    康三元见状简直热泪盈眶,心里信誓旦旦的想——回去我一定恢复你们顿顿鲜肉的伙食,一定的……

    一人一狗往前走了几步,忽又听听丛林中马蹄声响,继而便有一个醇厚而熟悉的声音高声道:“三元,你在这里么?”

    连喊了几声,康三元听出是夏风的声音,连忙答应,顿时觉得周围的林子一点也不可怕了,夏风听到她应声,立即道:“你在原地别动,我这就过来——”

    然后马蹄声渐近,暗林间很快便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举着火把,挎着腰刀,正是夏风。

    康三元站在原地,心中既感激又温暖的望着他,一边对他露出个勉强的笑容,哑着嗓子道:“我在这里——”

    夏风下了马,三两步便走到近前,细细的打量了她一遍,道:“别怕,我们这就出去——”一边从马背上拿下一件大氅,将康三元一裹便将人抱到了马背上,他自在前面举着火把牵着马,大壮在旁边跟着,慢慢的出了密林,到了较宽敞的地方,月色也亮起来,夏风便将火把灭了,自己也上了马,一边催马前行,一边道:“这里离步云街还有好一段路,我们快些回去,也免得孙大哥一家着急——”

    一边说,马便小跑起来,大壮在一边紧紧跟着,康三元一出密林连惊吓带风吹,正在马上抖,夏风一上马背也觉出来了,便将她身上的斗篷裹得更紧了些,伸手拉缰绳,便将康三元紧紧的圈在了怀内。

    康三元在夏风怀抱的温暖下,渐渐的缓过一口气来,眼看着周围黑睽睽的密林一节一节的后退,离那万家灯火渐渐的近了,她的心也开始一点一点的安定,夏风的怀抱很温暖很舒服,她一边不放松的四下打量,一边调整了姿势,想使夏风坐的更舒服一些。又不忘关注一下大壮,大壮跑得有些吃力,康三元很心疼。

    堪堪将到丛林的边缘了,忽见前方的大道上出现了一队火把长蛇,游移渐近,康三元便紧张起来,在夏风怀里不安的动了动,道:“前面有人,我们还是躲一躲吧——”她直觉的觉得绑架她的人十分强大,因此她的心理现在十分的脆弱。

    夏风也勒住马观望了一下,便道:“无碍,大约是来寻你的人——”

    说着便缓辔前行,康三元在他怀里忐忑着,手指不安的紧揪着大氅襟子。

    灯火渐近,马蹄声急,并不闻人语,康三元愈紧张了,俄而这队人马便到了眼前停下了,康三元见领头的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清瘦的男子,并不认识。但夏风见了却下马到了那人马前施了一礼,道:“张大人——”

    清瘦的男子点头,紧握着缰绳,向自己的方向望了一眼,问道:“人找到了?”

    夏风直起身道:“是”

    这时人马忽然往两边呼啦一撤,队伍中间便噔噔噔走出一个骑马的锦衣男子来,男子直冲到康三元跟前,一跃下马,将缰绳一扔,近前道:“三元——”

    康三元当然认出了宋崖这张千年不变的妖孽脸,她用沙哑的嗓子应了一声:“洪,侯爷……”[网罗电子书:.www.uu234.net]

    宋崖听到她这样生分的称呼,心中不悦。借着月光,又见她满头满脸的灰土,头也乱了,手上还带着丝丝血迹,那股不悦顿时没了。他见她这副受了大折磨的模样,心中不设防的抽痛,是以他紧皱着眉头面带寒色,伸手便将人抱下马背,又看她后脑勺肿了一块,面上更是阴沉又痛惜。

    康三元见到宋崖,不知为何,心中忽然委屈的不得了,那已经干了的眼泪又止不住啪嗒啪嗒的落了下来,她抽泣着,泪眼朦胧,便感到宋崖轻轻的搂了她一下——

受伤后的悠闲生活

    康三元泪眼朦胧中觉出宋崖似乎抱了抱她,她一边哭着,一边不忘连忙伸手一推,蹬蹬后退了两步,由于退的急,她被石子绊了一跤,她两腿软,便扶住了夏风的马的脖子。

    这时便听那个张大人道:“康姑娘似是受了伤,乘马恐不便当,不若乘车吧?”

    说着,后面便有一辆阔大的四轮马车拉了过来。

    康三元一边擦眼睛,一边看了一眼马车——她的眼睛由于在风地里哭过两回,现在又肿又痒,视物不清。只模糊的看到马车到了近前,有人打开了车门帘,夏风似是在一侧远远的立着,宋崖伸手扶住了车门,另有一只手引着她向马车走去。

    康三元本人是不会骑马的,她想自己也不好在众目睽睽之下与人共乘,于是便上了马车,她本来想对夏风和张大人说点什么的,但是她一哭就容易打嗝,抽的叫她话也说不利落,又兼嗓子肿了,她张了几张嘴只出一些含混的声音。又见夏风对着她点头,便只好罢了,慢慢的爬上马车。

    马车内很阔大,座位铺陈的很厚实,康三元靠着车厢,紧了紧大氅,由于彻底的放松了,她感到又累又饿又虚弱,这时又听那个张大人说:“侯爷也请上车,回程之路还甚远,恐侯爷骑马劳累——”

    然后门帘又一次被人打开,宋崖便也走了进来,康三元此刻眼睛肿的迷离,简直睁不开,只是感觉他进来了,便向一边靠了靠,欲给他腾出个空来,一边抬袖子揉眼睛。

    觉得身边一暖,然后便有一只柔软的帕子递过来,康三元根本没看到,便听宋崖的声音道:“再揉下去眼睛要坏了——”然后康三元的手便被人捉住了,取而代之一方柔软的手帕轻轻的在自己眼角唇腮擦了一圈,康三元一边打嗝,一边躲了躲。

    前面有人喝道,很快马蹄声得得而起,车轮辘辘开始前行,康三元一边抽一边道:“别忘了大壮——”

    耳边便听宋崖一声轻笑道:“好,大壮可是上乘的猎犬,必不会掉队——”

    马车内暗沉沉的,偶尔风吹窗帘起,有一两丝火把的光亮照进来,康三元按着肚子放松的半靠在车厢壁上,从肿肿的眼睛缝里,见宋崖从腰上解着什么,俄而眼前又一黑,便有一颗香甜的东西送到了她唇边,康三元沙哑着嗓子问:“什么?”宋崖道:“你先吃一颗缓缓劲儿,是香丸——来,再喝口水——”说着,一只物件便又递到了她的唇边,她接过来晃了晃,便喝了一口,又递给宋崖道:“我不渴,倒是饿了——”

    宋崖道:“你先忍忍,此时也没地方可寻吃的——”说着便又有两颗香甜的丸子送到了她唇边,康三元欲伸手接,便听宋崖道:“你手脏,就着我的手吃了罢——”

    康三元含了,便将头扭到另一侧,示意不再要了……

    宋崖又轻笑了一声道:“你奔波了一天,想也累了,我便委屈些,你且靠在我身上睡会儿吧,路还长得很——”

    康三元累是真累了,她咽下香丸,又抽了一下,然后便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里——宋崖将她揽到了自己的膝头上,一边替她裹了裹大氅,一边道:“这样暖和些,你且睡吧——”

    康三元挣了挣,宋崖反而调整了一下坐姿,揽的更舒适了一些,又道:“在此又无人看见,你还挣扎什么——”

    康三元闻言一想:也是,反正无人看见。既然宋崖自己乐意受罪,自己何不就先躺躺,正累的很——这样一想,她便再不挣扎了,反而向里靠了靠,寻了个最舒适的姿势,放松的睡了。不一时她便真的睡着了……

    夜已近三更天。

    宋崖在半明半暗的车内端坐,揽着康三元,见她睡了,又伸手摸索着摸了摸她的手——摸到了许多小口子,康三元在睡梦中呻吟了一下,宋崖连忙轻轻的抽出手,他深吸了一口气,面色阴寒起来。

    车行了大约一顿饭的功夫,终于渐近城区,有些晚睡的人家还亮着灯火,宋崖从车窗内向外望了一下,夜幕沉沉,周围骑马的侍卫、捕快大都面带疲劳之色,他又看了一眼走在队伍前头的那个夏捕头的背影,末了便放下了帘子,又靠在车厢上盘算起了别事。

    康三元睡了绵长的一觉,等她被人摇醒,便听到外面有熟悉的说话声,她浑身散架一般抬起身子,便听宋崖道:“到家了,起来吧——”俄而车帘掀起,宋崖先起身下了车,康三元抬起沉重的身体刚要出来,便听见银姐的声音惊喜的道:“三元,三元——”

    康三元睁着肿的睁不开的眼睛,缓慢的出车门,见到银姐,又从眼缝里看到孙大哥吴小山等都在,具紧张热切的望着她,她心里高兴,眼眶又要热起来。

    宋崖正在车旁与孙大哥等说着什么,一边回身见她行动迟缓,便伸手扶了她一把,将她扶下车来——

    银姐伸手抓住了她,细细审视,又看她的手,惊讶的道:“三元,你这是被什么人绑走了,这手怎生弄成这样?!”

    小孙福噔噔噔跑过来,也要看元姨的手,一边踮着脚对着康三元的手呵气道:“元姨,疼吗?我给你吹一吹——”康三元正热泪盈眶,闻言不由得破涕为笑。

    吴小山也走过来,道:“师父——”又审视康三元的后脑勺,眼中现出心疼的神色道:“我这就去找王大夫——”说着翻身便欲出院子,康三元沙哑着嗓子想喊住他,却不出大声音来,只得勉强伸手拉着他,哑声道:“不要去了,这样晚了——”

    又安慰性的对着众人一笑,见张大人站在院子里,正与宋崖低声交谈着什么,环顾一周,夏风却不在。

    宋崖和张大人交谈了几句,张大人便带着院子里的几个人退出去了,这里孙大哥等人想送,宋崖却回身对众人一摆手,又走到康三元近前道:“吃了饭就快些歇着吧,你头上的伤我已经给你敷了药——”说着从袖子里拿出一个一个小玉瓶,道:“此物外敷,每日三次,疗外伤最佳——”递给银姐,又对众人道:“我有事,大概一两日后才得回来,以后若有事,只去衙门找张大人便可——”

    说着,对孙大哥拱拱手,又对众人点点头,便回身快步走了,俄而门外车马辘辘,不一时,轰轰隆隆的去的远了——

    这里,银姐等人才围随着康三元回房,宅子里只有客厅是点着灯烛的,烛台上是满满的珠泪。到了房里,银姐摸着康三元双手冰凉,便先去烧上水煮热茶。

    这里大家不免询问康三元是怎么回事,康三元便将今日一天的经历细细的讲了一遍,因为嗓子沙哑,她讲的尽量简练,众人听的糊涂,难免又要细细询问,康三元自己也有诸多不解,所以也不能一一解答众人的疑惑,只是说:“那伙人不像是为了钱,倒像是要杀我灭口似的,我想来想去,并没有结下这样的仇家——”

    银姐等人听了也各自纳闷,又听康三元说里面主事的还是一个女子,便各自细想自康大家具铺开业以来,可曾的罪过什么达官贵人或者其他的铺子主人之类的。

    康三元一天饱受惊吓和颠簸,又没有吃饭,此刻不由得神昏力竭,吴小山在一边一直皱着眉头思量,孙大哥坐在一边,低着头不语,此时忽然说:“还有没有现成的饭菜,三元妹妹到这时候怕是还没吃东西——”

    一语提醒了银姐,她一拍脑袋道:“哎呀,你瞧我,只顾着问你,就忘了这个了——”说着连忙起身去收拾吃的。

    康三元沙哑着嗓子,还不忘叮嘱一句:“简单点就成——”

    孙大哥道:“你做些带汤水的,嗓子都肿了别的怕是也吃不下——”

    银姐答应着去了,康三元便起身想先洗洗脸,吴小山见状忙出去端了水盆进来,孙大哥便到了院子里,去将晚上要用的水打好。

    小孙福已经倒在一边睡着了……

    康三元宅子里的众人今晚都熬了夜,第二天便都起的迟,孙大哥和吴小山依然是一早起来的,也没有惊动别人,便悄悄的收拾了货物去铺子里了。

    银姐稍后起来,要伺候小孙福吃早饭去学堂。

    康三元躺在床上坐了一夜的噩梦,不是被人追赶,就是被野物追赶,睡醒了觉得浑身到处都痛,身上又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的,自己在床上碾转反侧了一会儿,虚弱的想:不会是烧了吧……

    银姐见将近中午了,康三元还不起床,便来叩门——还要敷药吃饭呢,叩了半天听到康三元在里面伤风鼻塞的应声,继而见康三元通红着脸儿来开门,一试额头,果然很烫,银姐忙叫她躺下,自己则急忙收拾一下,便去南大街请王大夫。

    康三元躺在床上坐了一夜的噩梦,不是被人追赶,就是被野物追赶,睡醒了觉得浑身到处都痛,身上又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的,自己在床上碾转反侧了一会儿,虚弱的想:不会是烧了吧……

    银姐见将近中午了,康三元还不起床,便来叩门——还要敷药吃饭呢,叩了半天听到康三元在里面伤风鼻塞的应声,继而见康三元通红着脸儿来开门,一试额头,果然很烫,银姐忙叫她躺下,自己则急忙收拾一下,便去南大街请王大夫。

    王大夫正在出诊,银姐只好又找到病人家里,耐到他看完了,便请他来家。

    王大夫见了康三元又是烧又是头上带伤的,只沉吟了一下,倒没有多问,开了张方子给银姐,叫她早晚煎了给康三元服用。

    王大夫看完病回家,路上有人问他一天一去康三元家看的是什么病?

    王大夫说话不大剪断,他边摇摇摆摆的走,边随口回道:“有喜事也有坏事”

    那人便问他:“大夫,喜事是何事,这坏事又是什么?”

    王大夫咕咕囔囔的道:“喜事自然是要添丁,坏事么,康家小娘子今日了好大的烧——”

    到了第二天上,左邻右舍各条街上忽然又有了新的新闻:“听说康家大掌柜有喜啦……”

    这条新闻是在地下蠢蠢欲动的流传的,只瞒的康三元宅子铺子里的众人不知道……

    康三元吃了王大夫开的汤药,又敷了宋崖送她的外伤药,病和伤渐渐的好了,到了第三天上,便基本复原如初,康三元这一受惊吓又一病,不由得懒了起来,索性将铺子里的瓷器的价格,按照那天宋崖所说的,挑了几套得意的,将价钱翻了一番。

    有订货的也都往后推了,不过自涨价后,又兼不逢节日之类的,订货的一下减少了一大半……

    康三元索性坐在家里,认真的养起了病。

    自那天回来之后,她一直在家,也没有见到夏风,她病刚一好,便托银姐上街买些东西,她得答谢一下夏风的救命之情。

    顺便见他一面。

    因为她自己没有将宋崖当外人待,虽然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之后便生了疏远的念头,但见到那个熟悉的人,有些举动还是不留神便会带出以前不避人的痕迹,那天回来,自己举止失措,又坐了宋崖的车,现在她缓过来了,头脑清醒了,便觉得那天的诸多行为颇为不当。

    她心里忐忑的觉得夏风似是有意的避着自己……

    无论如何,礼还是不能缺的,所以,康三元决定要去夏风家一趟。

    银姐去街上,康三元在家久等不回,她便出来到院子里散一散,看到后花园又添了许多绿意,便盘算着,等过几天弄些花木来栽一栽,她找了根竹竿,一截一截的丈量着花园子的地界,准备在假山前划出一块空地,种些瓜果菜蔬,又想起上次和宋崖一起去的那所小茅屋里的温泉池子好,她寻思着在自家的后院也挖一个,夏天可以乘凉,而正好,门前就是泯水河,活水自家门前过,十分方便引一股……

    大壮小壮等四只爱犬见她在后院子里这里量量,那里挖挖,也都来添乱,跟在后面亦步亦趋。

    吓得觅食的花母鸡们惊叫连连,都被赶到假山洞子里去了……

    看戏。同船

    康三元手软脚软的进了房,坐下灌了口凉茶,看看屋外明晃晃的日头,快到中午了,银姐怎么还不回来。

    她在屋内踱了两圈,心里好像有猫在抓痒痒,无可释怀,便找了本专讲鬼怪的《青窗夜话》,半躺在客厅一侧的矮榻上研读。读了半晌,眼前又出现了那个娇俏的女子的面目,她不由得又坐起来,去拿了一柄铜镜,回来坐在廊下自照。

    今日看自己这张脸,越看越看出许多毛病来,康三元泄气的将镜子扣在小板凳上,眉头紧皱,望着墙头出神。

    正在这时,大门吱呀一声开了,大壮小壮追风麝月四只狗争先恐后的扑到大门口——至于狗的名字,大壮小壮,听其名而知其形,这两只狗狗是以健壮出彩的;至于追风麝月两只,因有了大壮小壮,康三元觉得剩下的两只应该取个雅一点的名字,因见每次喂食,追风都是第一个跑来,度之快,然众人,于是得名“追风”。另一只“麝月”的由来,是由于此狗体态细长,风流娇俏,康三元冷眼旁观,常见它被众狗压在身下搂抱,便取了这个香气袭人的名字——不过,这是只公狗……

    在大壮小壮追风麝月的围随下,便见银姐拎着大包小包艰难的走了进来,康三元迎上去接过东西,一边关上大门,银姐腾出了一只手,擦了擦汗,道:“街上好热闹,人多的了不得,我挤了半日才得买全——”

    康三元闻言道:“怎么买这么些?人多你要当心挤着啊。”

    银姐道:“你这几天没出去不知道,街上来了好大的戏团子,唱的好戏文,我在人后面听了半日这才回来了——”

    一边说,两人进屋放下东西。

    康三元见里面什么都有,除了预定酬谢夏风的布料糖果之类的,更多的是些新鲜菜蔬,鸡鸭鱼肉等,还有一大包糖浸的话梅,康三元便拈了一颗放进嘴里,甜里透着酸,她摇头咂舌的笑道:“天呐,这话梅不熟么,酸死了——”

    银姐也拈了一颗放进嘴里,却吃的津津有味,道:“我好容易找着的,以后你就知道了,带了怀的人就爱吃酸”一边又吃了一颗道:“这还是咱铺子隔壁老王家的,他说上怀的人都爱吃这个,我也没说破,只说买回去给小孙福吃——唉,我心里总是不踏实,万一出点啥事,别叫人又背地里说闲话,说我抱空窝——”

    说着便动手收拾桌上的东西,又将布料拿给康三元看,康三元见颜色都是娇嫩鲜艳的,正适合十四五岁的女孩子春天穿,便笑赞银姐好眼光。银姐笑道:“你再看看那块可合意?”康三元便抽出底下的一块,是一块雨过天空色的细棉布,因质量上乘,摸起来柔软舒适,便又笑着点头。一时又想到刚刚在亭子上所见,康三元不禁面带忧色,踌躇着道:“银姐,要不还是你替我送去吧,我,我又有点烧——”

    说着扶住额头,银姐见状便伸手试了试她的额头,疑惑的道:“不热啊,大约是你今日起早了的缘故”沉吟一下又道:“也好,我一会儿就送去,回来我做饭预备晚上的席——”

    康三元便问:“晚上有客人?”

    银姐道:“不是客人,就是自己人,你忘了今日是你的生辰了——”康三元茫然无知,银姐笑道:“你看你自己的生日竟都忘了——我之所以记得,是因你与我是同月同日的生日,我比你大了五岁,唉,日子过的可真是快的吓人,不知不觉又一年过来了——”

    康三元摸着茶碗想,原来康三元的生日是今日。

    银姐歇了歇,两人胡乱吃了点早上的剩饭,她便收拾了一番,换了件带点花色的衣裳,便带着礼盒出门了。

    康三元坐在家里紧闭大门,又躺回矮榻上,继续翻看书本子,看一会儿楞一会儿,一会儿细揣摩凉亭内所见夏风的神情,一会儿又寻思绑自己的人到底是谁。思绪只偶尔从宋崖身上过去,蜻蜓点水的一闪便无踪了。

    银姐在夏风家没有坐多久,喝了茶,说了会儿闲话便要告辞,说还要回去准备酒菜过生日,夏风的大妹妹夏荷便问是不是银嫂子的生日,银姐道是,说三元和自己的生日乃是同一天,正好大家热闹热闹。

    待银姐回来,康三元正在后园子假山后撒花种子,银姐敲门半日她才听到,赶来开了门,两人便一边闲聊一边开始收拾菜饭。

    到了薄暮降临之时,吴小山孙大哥等也都赶了回来,桌上已经摆好了热腾腾的饭菜,立即开饭,今日的菜色都是按照各人的口味儿来的,有小孙福爱吃的红烧肉、酸豆角;银姐爱吃的青虾卷、猪肉冻、蒸鲥鱼;康三元爱吃的酸辣土豆丝、清炸鹌鹑;吴小山爱吃的麻辣豆腐、红烧鸡块;还有孙大哥爱吃的粉蒸肉、酸辣白菜帮等,酒是竹叶青,虽是家常菜却也十分丰盛。

    一时吃过了饭,天也才刚刚黑透,一轮明月已经开始冒头,康三元因为在饭桌上听吴小山眉飞色舞的形容了街上的热闹和下河里看戏的人有多多。她便忍不住心痒痒,今晚也想出去看看。

    大家都一致的驳回,显然自从经了上一次的事件之后,众人具是心有余悸。康三元不好拉银姐出去扎人堆,转而问吴小山去不去下河看戏?

    吴小山看她一脸热切,想了想便同意了。

    所以吃完了饭,喝过了茶,康三元换了身衣服便要和吴小山一起出门,小孙福听说有戏看,也跟上来要同去,康三元想夜里人多怕万一有个闪失,便哄他说:“元姨回来讲给你听,啊。”

    银姐又拿出话梅哄他不去,小孙福吃着话梅,十分不舍的眼睁睁看他元姨和表哥去了……

    所谓“下河”,就是泯水河的下游,康三元与吴小山从家门口顺着河往下走,一路上陆陆续续见吃完饭的百姓,纷纷拖家带口的拎着小竹凳,说说笑笑的也往下河走,看来都是去听戏的。

    康三元兴致勃勃——看大戏可是小户人家难得的享受。康三元一边走便一边问吴小山这戏团子要不要钱,哪里来的等等。

    吴小山说,是南来的戏团,边走边唱,一般要走十几个州才绕回去。钱也是收的,晚上在哪一片唱了戏,第二天戏班子里有专门收钱的,就会在这一片挨家挨户上门收钱米。

    康三元惊讶的道:“这样不会落下哪一家,或者有不给的呢?”

    吴小山道:“落下的很少。给多少是各人随心,只要看过戏的,多少都会给一些,哪怕是几个窝头,也是一片心意——”

    康三元听完心中赞叹,民风淳朴啊。

    走了一顿饭的功夫,果然见不远处有朦胧的灯火。渐行渐近,便见人流涌动,灯火辉煌,锣鼓喧天。康三元与吴小山加快了脚步,想去找个好位置。

    到了近前,岸上已经人山人海了,吴小山便叫康三元:“师父,你先等着,我去后面雇条船——”

    说着一径去了,康三元怕他回来找不着自己,只好原地等着,一边踮着脚观望,隔着密密麻麻的人头,只见缓缓流动的河水中央正泊着一艘足有十几米的商船,船头上搭了座约一米高的戏台子,上头扎着顶棚彩带,顶棚四个角都挂着羊角灯,戏台的周边也安放着地灯。灯火通明。戏台上正有人来来往往的在布置着桌椅等,戏还没开场,吆喝的锣鼓倒先敲上了。

    康三元看河里已经有许多撑船的在来来往往的兜揽生意,一些船上已经载了客,大多是年轻的姑娘媳妇们,坐在船里说说笑笑的,等着大戏开场。

    康三元揣度了一下,坐在船上看应该确实比在岸上好,离得近,人又少,还能享受乘船的乐趣,不由得后悔没有带包零食来……

    不一时吴小山又回来了,兴冲冲的请康三元到河边,康三元随着他穿过人丛,便看到一个老者正撑着船等着了,吴小山先跳下船,又回身伸手扶康三元,两人进了船舱,吴小山便接过老者手里的船篙道:“张叔,您先回去歇着吧,回头我把船拴好就是了——”

    被称为“张叔”的老者便应道:“好,栓结实些,夜里怕是要起风——”说着便将船篙递给吴小山,他自己从船头上捡起酒葫芦别在腰上,便下船去了。

    这里吴小山熟练的一撑篙,点开船,稳稳的向戏台子驶去,康三元便问:“这个老船家你认识?他一晚上就做我们这一家的生意了?”

    吴小山一边撑船一边道:“师父,这戏要唱一晚上呢,这些船家都学鬼了,客人要使船要付租金和渡钱的,他便将这船停在水里一夜,自己回家睡一觉,第二日再来收船。不然天天熬夜等戏散场,还不把人熬枯了——”

    康三元点头称是,又道:“他不怕人家把船划走了?或者有些人熬不住半夜想上岸却不会划船可怎么办?”

    吴小山道:“过会儿你看看场面就知道了——”

    吴小山架着船,寻了一处靠近戏船,角度又好的所在停下了,刚停下没多久,四周便又有十几艘小船划过来,也各自寻中意的所在泊住,又有一艘小舟驶近,船上的人一边摇撸一边吆喝:“冰糖葫芦、炒葵花籽、甜糕、麻花、芝麻糖——”

    吴小山便冲那小舟招手道:“掌柜,这里,这里——”

    小舟便飞快的划了过来,吴小山回头对康三元道:“过会儿人都聚满了就不好买了——”说着边看小舟上的吃食,边问康三元:“哪一样好?”

    康三元认真的挑选了几样糕饼和一包香葵花籽。

    两个人坐下,看戏台已经布置完毕,又看大船的尾部各个船舱里灯火通明,想是戏子们在上妆,吴小山拿起一块糖糕咬了一口,给康三元讲前几日都有哪些好戏文。

    两人正说着,忽然听岸上远远的有人喊小山。

    康三元先听见了,拉拉吴小山的袖子问:“小山,那人好像在喊你?”

    吴小山站起身一看,道:“是我二伯,他怎么寻我来了,莫不是家里有什么事?”说着连忙就要上岸,此时众多的船只已经满载了人在大船周围挤挤挨挨的靠拢了来,船根本划不出去,吴小山只忙忙的说:“师父,我去看看——”便三步两步踩着隔壁船只,一只一只的踩过去,一边说着“得罪”,如履平地的走上了岸。

    康三元看此情景,才明白了吴小山先前说的“看看场面就知道了”的话是指的什么。

    吴小山上了岸,不一时又踩着船过来了。脸上的神色有些焦急和慌张。康三元便担忧的问是什么事?

    吴小山道:“家里出了点事儿,我得回去一趟,我爹爹和村里人争地被人伤了——

    一边说一边拎起船上的褡裢,康三元忙起身道:“那你快去,要不我也去看看你爹爹?”

    吴小山看了一眼戏台——戏马上就要开场了。想到康三元平日除了操心铺子就是操心别人,难得出来玩一次,又这么高兴。便笑道:“戏快开了,师父你就在这里看吧,我看前面船上有隔壁绸缎铺那一家子,你要一个人待着觉得闷就去她们船上也好。”

    康三元催他道:“你快去吧,我还是在这里看一会儿就回去了,咱们好容易花钱雇的船,不坐可惜了——”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包塞进吴小山的手里道:“我没多带银子,你先带去,万一急用——”吴小山不要,康三元道:“用不着再还我也是一样的——”

    吴小山方笑着望了她一下,转身急忙去了。跨过两条船,又折回来,犹豫了一下道:“我见岸上夏捕头也在,罢了,我叫他过来。还是小心些好——”说着,也不待康三元答话,便又忙忙的去了,他一会儿功夫踩了隔壁的船只四五趟,引得隔壁的小娘子们一片惊叫抱怨声,吴小山无暇理睬,飞快的去了。

    这里康三元见隔壁船上的人都抱怨的看了吴小山看自己,她只好干笑一下道:“抱歉了——”

    戏台上锣鼓声息,管弦乐起,随着一个清秀的小生出场,四周渐渐安静了下来。康三元忐忑的坐着,眼睛看着戏台,却没有看进什么。

    眼角的余光下意识的打量,隔不了一时,便见河对面的人丛中出现了一个挺拔的身影,那身影站在岸边对着河望了一会儿,便走下来,踩着船只向这边过来了。

    渐行渐近,间或听到有人惊讶的叫一声:“夏捕头——”

    康三元端坐在船上,觉得心跳的比台上的管弦还急……

夏风的吻

    由于这里是泯水河的下游,河道宽阔,水流在这里形成一个湖泊,缓缓向前方流,水面几乎是平稳的,康三元坐在船上,耳中听得夏风的脚步一步步走来,她一阵心慌又一阵喜悦。

    终于感到隔壁的船晃了一下,康三元转过头去,便见灯火映照下,夏风正望着自己。

    康三元想站起来,又意识到会挡着后面的人看戏,便只仰头笑道:“夏捕头,你也在这里?”

    夏风便弯腰进了船,在船头坐下,道:“我今夜当值,恰好走过这里。听吴小山说你也在,你的手可好了?”

    康三元见他还是以前的模样,只是眼神中只有温和,少了些柔情,便有些忐忑,下意识的摸摸自己的手背道:“已经结疤了,我,前几日多劳动夏捕头搭救——”

    夏风听了目光动了动,露出温柔的神情来道:“你以后出门多与熟人一起,前些日子之事——以后还是谨慎的好——”又道:“多谢你的礼——”

    康三元听他欲言又止,想细问绑自己的到底是什么人,又想到周围人多,可能不好细讲,便只点头说:“也不知夏荷夏绮平日爱什么,因此只揣度着买了一两样,简薄了……”等语,话说完,康三元忽然觉得一时没话说了。

    夏风似也有同感,便斜过身子看了一眼戏台——戏台上渐入佳境,一个柔美娇俏的小旦正水袖轻扬,欲涕欲诉的与小生话别,那小生白面傅粉,青衫白袖,围着佳人走了几圈,便满面不忍的拉住了小旦的手,对涕对诉,十分的缠绵难分。

    康三元虽不知剧情,但看台上两人的动作神情,已经深受感染,竟有些呆。愣愣的看了半晌一转头,忽然现夏风不知何时正望着自己,两下里一看,康三元便局促的脸红了,夏风不妨她回头,也一愣怔,又见她脸红,便伸过手来,握住了康三元的手道:“三元——”

    康三元一触到他那温热的肌肤,脸便更红了,犹犹豫豫的抽出了手——她想起了亭子里看见的那个姑娘。

    夏风见状,仿佛明白她的心思一样,问:“早上你在亭子里做什么呢?我今日因姑妈家的亲戚来了,也便没去衙门,你看见的那个姑娘,是我姑妈家的表妹——”

    说着笑微微的望了她一眼。

    康三元闻言顿觉心中扑通一声,然后便是全然的放松。不过随即——她连鬓角都红了,不好意思的摸摸衣襟道:“哦,原来是你表妹——”

    夏风笑着点头,道:“是”

    康三元悄悄的长呼了一口气,飞快的看了夏风一眼,便将头对了戏台,脸上隐隐的现出笑意来,直觉的觉得夏风是在望着她,但她不敢转头看,刚退下去的红脸又慢慢的烧了起来。

    夏风在一边见她如此煎熬的可爱,简直有点把持不住——他本来是想过来看一看,还要继续巡视的,此时,却舍不得走了……他的心里其实又纠结又不舍。亦如台上的小生……

    夏风在船上坐了一会儿,便去交代夜巡之事,交代完了又回到船上。

    戏唱的实在很好,夏风一走开,康三元便听住了,由于戏文的内容十分的缠绵,所以也逗引起康三元一腔的思春情绪,她在这种情绪中,看到夏风从人群中走来,时而微笑,默然不语的望着自己,更觉得此情此景,好到了十万分里去。

    她有一恍惚的心旌荡漾的想,便如此天长地久的两两相望,也是好的——此时她很希望夏风能将自己揽在怀里,在这灯火阑珊处,两人相拥而看戏里戏外的繁华,就更有了地老天荒的味道了——

    而夏风却似另有感叹,在整个晚上话并不多,除了望她,便是对着戏台沉思,看起来虽然是欢喜的,却似乎又带着什么忧愁和难解的心事。

    康三元后来觉得侧面总有两道目光打量着自己这里,不由得侧身去望——隔着两三只船,便看到了一个清丽的书生打扮的少年,正一眼一眼的向这边望,不过,他望的不是自己,而是夏风。

    康三元觉得这少年颇为阴柔,宛然似个佳丽,便留神打量他身后,他身后竟赫然坐着两个丫头……康三元偷眼再细细审视了一番,不由得点头赞叹——这姑娘生的柳眉杏眼,面白身纤,竟也想冒充男子,且还带着两个丫头,这不是掩耳盗铃么?

    这样想着,却见那女扮男装的姑娘似也觉察到了康三元的目光,双目幽幽的向这边望了过来,两人四目相对,似乎都有些吃惊,那姑娘迅的移开了目光,康三元惊鸿一瞥的与她对视了一眼,心跳竟莫名奇妙的有些加快了,这姑娘不但美,目光亦且温柔端雅——

    康三元没再回头,这个不是她中午看到的、夏风家的那个黄裙子姑娘。

    康三元再看夏风,夏风浑然不觉望着戏台,康三元第一次主动伸手——她本来想挎一下夏风的胳膊以示所有权的,但是手抬到一半,她鬼使神差的抚上了夏风的脸!

    夏风似乎被她这一大胆的举动吓了一跳,猛回过头来,目光很锐利,见是她,这方缓下了表情,愣愣的一笑。

    康三元被他的目光神情一吓,已经飞快的抽回手去了,此刻她红着脸,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夏风见她尴尬的模样,目光露出歉意来,轻轻地握了握她的手——

    康三元隐隐有些失望……

    再往下,她便无心看戏了,开始忐忐忑忑、反反复复的思量夏风,过了半晌,康三元再回头去望隔壁船上,现隔壁船已经空了,剩了个老船家坐在那里,那个女扮男装的姑娘不知何时已经去了……

    到了后半夜,夜渐凉,便如船家所说的起了夜风,坐在船上的众人受不住,便纷纷想散了,而戏台被风吹得幕布乱飘,唱罢一折子,便有主事的出来说明今夜到此为止,明晚继续等等。

    岸上的众人意犹未尽,都嘀嘀咕咕的起身,呼儿唤女的开始往回走,康三元等等前面的船只散开了,夏风这才起身撑起了蒿,沿岸好泊船的地方都被人占了,夏风便撑船向上行,离了大戏船,河里河外便一片黑暗了,康三元不知道吴小山和那个老船家说好的拴船处是在哪里。

    夏风想了想便道:“不如就泊到步云街,待明日小山回来再与船家交涉罢”康三元想了想便同意了。

    于是安坐在船尾,夏风自立在船头慢慢的划着,后面也陆续有其他的船只随上来,都是家在泯水河上游的。三三两两的讨论着戏文。

    康三元也看到了绸缎铺子里的老板娘张氏,带着两个女儿。两人打了声招呼,张氏细细的看了看夏风,对夏风打了招呼,又对康三元道:“晚上人多挤得很,你不该出来吆——”

    康三元以为她是知道自己遭人绑架的事,所以才说这话,便笑道:“不妨事,多加些小心便是了——”张氏闻言又看了夏风一眼,含着神秘的笑意去了……

    月黑风高,等同行的的其他船只都泊下了之后,没了灯光的照耀,康三元和夏风便是摸黑前进了,且又是顶风,行了好半晌才终于到了步云街口,康三元一路在黑灯瞎火里坐着,听着哗哗的水声,间或问一句:“你累不累?”

    便听夏风一边划桨一边道:“你坐稳了,快到了——”

    船行路过杨树林,惊起飞鸟,只听到扑翅膀的声音,黑夜复归静谧。

    船到步云街口,夏风先下船,康三元摸着船帮走到船头,试试探探的不敢下船,夏风一边将缆绳固定了,一边道:“你在船上且等等——”

    说着,康三元便觉夏风的手握住了自己的胳膊,于是,她放心的在黑夜中一跳,只听扑通一声,她跳进了水里……

    原来这船泊的所在是个浅滩,水也不浅,没到膝盖,夏风是站在大石上想把康三元直接接过来的,没想到康三元太急,这一跳不仅自己掉到了水里,顺带着将夏风也拉了一下,夏风便顺着劲儿一弯腰,将康三元拉上了大石,两个人便在这狭窄的一步之地相对而立了,康三元在黑夜里越的笨手笨脚,被夏风一下拉上大石,她蹬蹬的往前一闯,身子歪歪斜斜的站立不稳,便扑到了夏风身上——

    夏风倒是稳如柱石的,小退了一步便稳稳的托住了她的腰,然后,他的手臂慢慢收紧,终于将她一把揽进了怀里,夏风的唇也随即落了下来……

    康三元在这缠绵反侧的深吻中,神飞魄散,想,原来,原来不同的人,感觉果然是不一样的……

    想当年在上一世里与董清谭在一起时,似乎就从来没有这般震撼,大概就是有,后来,后来也泯灭无踪了吧。董清谭是个只管自己舒服,不管别人感受的人,所以她与董清谭在一起时所谓的享受,从来都是自己找的……

    哪里有夏风这般温柔细致,康三元软软的想,细致了好,夏风实在是,哪里都很好……

火火的小景

    景年回京,本打算几日后仍可复回渝州的。

    但一到朝堂,便知道事情之繁琐冗杂,实在不容他如此之快又抽身他顾,少不得暂时将康三元这边的事暂令渝州城城主张清原照料。

    自己且安下心来,心无旁骛的处理政事。

    又值后母林夫人大寿,虽因太后新没,一概文武百官人等不好大张旗鼓的做寿,但私家小宴的礼数还是不能缺的,该送贺礼的官僚也都悄悄的敬上了礼,景年又主持着在景府给林夫人做了寿。

    为太后守丧的明月公主私自出京去了渝州,皇上明泽明里虽没有责斥她,心里却很不高兴,他坐在太央宫阴沉沉的想:如果明月还是这么一意孤行,不服管制,那么,留着也无甚大用。纵使给了景年,也未必肯听自己的话,为自己效力。

    若因此反而得罪了景年就不好了……

    明月不知自己弟弟的心中所想,自觉明泽必还是看重自己与他乃是一奶同胞,要用自己来圈住监视景年,所以,骄狂之性依旧。

    她在渝州城亲看到景年留情的那个平民女子,依着她以往的性子,凡叫自己看不顺眼的,明里暗里总要结果了才称心。是以便顺手叫底下人处置了。

    她自觉的也不怕景年以后对出来——以自己与他从小的情意,难道还抵不过一个贱婢的命吗?

    自己与景年之间的旧事,只有当年刺他的那一刀实在不好解说,后来自己以为他死了,又和柳承谟有了那些事,他一定尽知了,他所以有意冷淡自己,也不过是为了这些事而已。

    但是,自己也并不是无情者,不然当年拦住他时也不会有意的命人偏了剑锋了,他亦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且自己变心也是在以为他死了之后,他不应该如此小肚鸡肠才是。

    明月公主不知道自己底下人刺景年那一剑是带了毒的,所以,她觉得自己并没有很对不起景年——自己好歹还是想留下他的性命的。

    她当时原本的打算是,留下景年,再求求母后,将他关个一年半载仍旧放出来,封个文职,自己再将他收进府第里,长长远远的做个背后的夫君,也是心满意足的一件事。

    只是,没想到刺了那一剑之后,第二日便有人将他的尸体抬了来,又有尚云摩等人在一边作证,让所有的人都以为景年已死。自己这才死了心,这才在后来有了柳承谟。

    现在她对那个过于文气的柳承谟柳少师已经腻了。再看如今的景年,依然的人中龙凤,怎叫她不旧情复燃。

    明月公主是个骄纵惯了的性子,从来没有对人低头认错过,她亦且认为自己本就无错,纵使有错,别人也该包涵容让——能得长公主青目者,理当诚惶诚恐、竭力奉承才对!

    不过,景年显然并不是这样想的。

    景年回京后第一件事是见明泽,随后回景府,与众多各有所言的官员会谈,待这些烦事去尽后,军中诸位将军又各有事务要禀报商议,待到晚间,请林夫人安毕,景祺景弈又来见哥哥。

    日日如此忙乱之中,他不忘命府中一位副官去问明月要人,也并没有说为何事而要,也没有点名,只说:公主一定知道我所要者是何人——

    明月公主自然知道,但她偏要装糊涂,将副官打回去,说:“并不知这个糊涂副官说些什么!还请侯爷另遣明白人来——”

    景年听了副官的回禀,黑着脸捏断了一根筷子,到了第三日,那几个在岱山绑架康三元,并将她丢在乱坟岗子的人便被人暴尸街头了。长公主知道后大怒,亲到皇宫找明泽,一盏茶后,怒气冲天而出,明泽在宫内摔了一只茶碗,踱步半日后,降下谕旨,命赐景年锦缎百匹、珍玩数品,宝砚一方,并锦袍一领,斗珠玉冠一顶。以嘉奖他不辞辛劳,亲到渝州城抚军安民之功。

    景年接到这些东西,便隐约猜到了原委,因天晚了,便至第二日进宫谢恩,态度十分的恭谨。明泽在过后便对明月更有了不满。

    在明泽看来,景年是去探视曾经的恩人,还是看上了民间女子,这些都是小事,只要他高兴,他便是纳一百个民间女子也没有任何关碍。

    而明月如此一意妄为,惹恼了景年,倒是大事了。景年必会通过明月的举动,来揣测自己的意思,明月不服自己的管制,必将导致景年对自己生芥蒂,至而存不满之心,这并不是自己所希望的。

    所以,明泽在此事之后,渐渐断了将明月指给景年的想法,他开始考虑其他。

    而景年此时也开始为自己的后路打算,渐渐将手中之权,分给手下几个得力之人,另暗示朝中清流派众臣举荐散骑常侍尚云摩等人,接替林尚坤等人空出来的要职。各处安插,欲将自己渐渐退身幕后。

    这些事也不是一日能完成的,景年入京,一待便是一月有余,除了例行的公事,便是开始着手安插这些事,因此种种繁忙,不一而足。

    他根据康三元那次被救后见他时的种种表现揣测,觉得康三元并未与那个夏风到了情深意切的地步,若说有男女之情,也仅仅是萌芽而已。且有了夏风和张清原的护持,康三元也会安全很多。而自己目前在京,明月的一点风吹草动也瞒不过自己。

    所以,景年在京城的这一个月待的比较放心,而每次叫渝州城的人上来问康三元的近况,来的都是张钰、王方手下使熟了的几个亲信,景年因考虑到张钰、王方如今也甚忙,便不做计较。这几个来人每次都回复:一切安好。

    因此,景年以为渝州城里一切尽在自己掌握之中…便暂且集中全副精力先忙手头之事——

    这日稍闲,景年从刑部廖尚书家赴宴归来,因带了酒,忽然很想去趟渝州,刚换上衣服,忽然又有了一件立等着处理之事,景年只得先过问此事,一边命人叫渝州城的人上来,晚上必要见人——

    到了二更多天,张清原竟然到了,景年先问了问政事,待张清原歇过来,这才问“康家小娘子”近况。

    张清原也没有多说,只说下官一直留神关照,一切安好,只是……说着望了景年一眼。

    景年便握紧了茶碗问:“只是何事?”

    张清原道:“下官大概是多虑了,只是近日街上传闻康家小娘子已有身孕——”说着意味深长的望了景年一眼。

    侍立在门外的下人便听见了一声茶碗落地的声音……

    实际上,张清原张大人内心一直是以为康三元之孕,怀的乃是景年的种,所以,他一闻传唤便亲自走来,十分忐忑的亲口告诉了景年,他心里的忧虑是:景年尚未婚娶,康三元虽早晚都是景年的人,但她最多也就是个妾,妾先生子,那,以后还有谁家的正经小姐愿意嫁景侯爷?

    如今他亲见景年一听了这消息,手一抖,满满一盖碗茶便掉在了地上,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他踌躇了一下接着安慰道:“侯爷也莫担心,若想掩人耳目,只须置处外室便可——”

    景年盯着地上的茶渍,心中抽痛,有苦难言,半晌道:“真的?你从何处听来的?”

    张清原道:“如今街上都这样说,据说是从大夫嘴里传出来的,下官来此之前刚刚听说,也没来得及去求证,恰好侯爷传人问话,下官便急急赶了来,想是十有**了——”

    景年血红着一双眼睛问:“那,这一个多月以来,都是谁在步云街?可曾见有谁亲近、亲近康家宅子——”

    张大人见景年忽然神色大变,目露红丝,大吃了一惊,觉得他这番反应不像是在担忧自己所虑之事,心下细一揣度,顿时大惊失色——莫不是,康家小娘子怀的不是景侯爷的种?这,这更不得了了……

    是以他斟酌了一下方道:“近些日子生人倒没有,至于其他,待下官回去留神勘察一番再回禀侯爷罢——”说着,便欲告辞回去。景年命人好生护送。

    待张大人一走,这里景年便满头热汗的在室内徘徊,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的,徘徊了半晌,到底熬不住,急命人备马、拿衣服,这就换了,要连夜赶去渝州城。

    林夫人不知出了何事,出来询问,景年正又急又痛又满腹狐疑,见惊动了林夫人,知道又有一番周旋,少不得寻了个托词,说自己有要事要办,如今要出府一趟,夜里就宿在外面了等等——林夫人沉吟了一下便道:“夜已深需小心行路,莫忘了明日一早,皇上还要召你觐见——”

    景年这方记起还有此事,掐算时间,今夜若赶回去,明晨是断不能及时赶回京都的,更加暴躁,出景府后徘徊无处可去,只得纵马回了别院安歇,半个晚上都在盘算张大人带来的消息,到底是不是真的?!

    番外集结号

一、景年剖白录

    景家的男人都不长命,用一句话概括,就是多英年早逝。

    先辈们的事,景年没有亲见过,但看自己的祖父,至于父亲,莫不如是。

    景年的曾祖父之父,当时是清乾国的开国元勋,因功勋卓著,封地西北为王,后,几废几立,王侯将相做了一个遍,仍然不为当时的厉帝所容,幸亏后来东南战事起,无人能当大任,朝廷才重新重用他平定东南叛乱,战乱未平,将军便病死在沙场上。

    后来叛军终被景年的曾祖父等平定,景年的曾祖父,兄弟共有五人,有两人死在这场平叛中。厉帝死,新君继位,需要景家的人守边关御蛮夷,又怕其不服管制,便将景家的嫡系子孙招了一个进京,做皇子的伴读,以为人质。且景家所守之地,每年一换,为防其拥兵自重,据关自立。另外每年还必要叫景家所有有官职之人进京述职。以为挟制。

    至景年祖父这一辈,当时的帝君方有所放松,而景家厉兵秣马沙场征战这么多年,早就不想做朝廷御敌的利器,景年的祖父又观景氏子孙,多壮年而没于杀场,更是痛心疾,在梁州平叛重伤之后,恳求先皇将恩准景氏调入京都任文职。其时国泰民安,先皇遂点头应允。

    这才有了景年之父景权的兵部“玉尚书”称号。

    如今景年年长,揣度父亲的心意,觉得他还是想带兵打仗的,不然也不会做了尚书后一直贪杯不辍,放浪形骸。也不会在后来又送自己到军中历练。

    先皇当时考虑到政局平稳,不需要能征善战的悍将,只需要几个亲信的人掌兵也就足以了,景权之才不得施展,虽居文职,却也不能善终,最终因为饮酒过量,在长罗山射猎的时候意外而死……

    至于景年能平步青云的成为大将军,一则是由于景家在军中积累的威信地位而致;二则是由于景家和皇家以及林家的结亲;三则是景年自己的手腕魄力。

    只是如今,经历了前面一番起落之后,景年忽然明白了祖父的用心——仔细想来,争来争去又为的是什么呢?只要不是为了自己做皇帝,再怎样抛头颅洒热血,到头来也都是为别人做了嫁衣裳……

    有些事,还是女人看的透彻,就比如自己的生母刘夫人,记忆中,从自己记事起至于十三岁,母亲从未教导过自己要显身扬名或者忠君报国之类的。

    如今想来,这些竟是可敬的。

    景年之母刘夫人,自小从名师读书,少即才冠京师,景年的祖父也是慕其名而为自己的爱子景权求配。

    一样才貌双绝、门当户对的一对璧人,在外人看来应当是夫唱妇随、和谐美满的了,但真实的情况却也不尽然——景年想不出两个人常常不合的原因出在何处:若说是志趣不合,两人是一样的能吟善画;若说是性格不合,然两人都是知书达理之人,一个豪放,一个婉约,按理说应该是天作之合吧。但,在景年的记忆中,父母之间确实是常常言语不合的。

    后来,景年想,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志向不合吧,父亲是一心励精图治,务求然众人的人;而母亲则主张无为而治,喜爱清淡自然之人。说白了一个是喜欢功名利禄、有志凌驾王侯;一个是喜欢清风明月、小院梧桐。志不同,则道不合,则易生唇舌之争……

    所以,及至于后来父亲娶了林夫人,情况就好了很多——两人是志同道合的之人。

    刘夫人死后,只留给唯一的儿子景年一卷手抄的旧书,乃是她平日所做的诗词——那书景年随身携带,便是在康家小院里养伤时,他常常拿着读的那一册,

    景年与明月,也是因为林夫人嫁入了景府,这才成了从小的相识。

    初见明月,是个明晃晃的大太阳的中午,十三岁的景年带着几个书童、跟随去母舅家玩——两家隔了四五条街的样子。因在舅舅家与表哥们比射箭输了,被几个表哥按住挨了几拳头,景年力小挣不过,多挨了几下,心中气恼,午饭也不愿在舅舅家吃,命小厮拉过马来就要回家,舅母阻拦不住,只能放他去了。他一路怒气冲天的回到景府。

    一进门,现院子里站了一排的明晃晃的宫里人,不知是何人到了,他被按得一头一脸的泥,一边往里走,一边便命小厮们拿水来,他怕自己这副形容被父亲看见要挨训斥,便想悄悄的回自己的院子先收拾干净了再出来。

    甫一到院门口,却见林夫人带着一群人正簇拥着一个明黄服色的妇人并一个与自己差不多大的女孩子沿着柳荫夹道走来,景年见众人看到了自己,只好用衣袖随意的擦了擦脸,走上来请安。

    便听林夫人的声音笑道:“洪度,还不快拜见皇后娘娘和长公主——”

    景年抬,便见明晃晃的太阳光下,那个明黄服色的妇人正冲自己温和的点头微笑,而她身边的那个女孩子,则正微眯着一双凤目,好奇而略有点傲慢的俯视着自己,阳光斜射在她的脸上,照的她的面目也是明晃晃的一片——

    然后便听一个妇人的声音道:“这便是景尚书的长子?倒是个体面的好模样,起来吧——”

    这是初见,初见景年对明月并没有什么深刻的印象,只觉得心下微微不喜。

    第二次见明月是在重阳节,重阳节这天先皇下旨,九月九在御花园摆菊花酒,凡在京四品以上的大员,皆要入宫赴宴,可携带一二名本族优秀子弟一同赴会。

    景权便将景年带了去。

    盛筵一开,宫里冠盖云集,景年与刘志、王章、尚云摩、左玉良等一干仕宦子弟坐在下手的席位上,上手的大人们谈讲不完的治国之策、仕途经济,大家不由得听得腻烦,又不敢走,正是十分无趣之际,好在圣上明察秋毫,体恤的命他们到御花园里由大太监带着与诸皇子玩一会儿,不必在这里拘束的坐着。

    众人得不得这一声儿,谢恩之后,纷纷远离宴席,找新奇处瞻玩去了,一些年龄小的开始钻假山洞子,众人也有观花的,也有戏水的,也有笑闹的,热闹的很,当时的明玳明褚从小就淘气异常,仗着身子比别人高大,又是皇子,自是不惧怕他人。因与王章等人笑闹中不知怎么失了手,明玳被人推到了地上,他哪里肯服,爬起来对着王章等少年就是一通乱打,明泽站在一边闲看,年幼的明曦也上去凑热闹,打太平拳。景年当时与王章颇要好,便舍身上去明里拉架,实是暗助王章等人,结果一众人在扭闹中都弄了一身的泥土。

    连在一边观战的明泽都被人无意中带倒在了地上,正在闹不开之时,游廊中忽然走来一个女孩子,立在廊下对众人呵斥道:“都住手!胆敢在御花园闹事,成何体统!”

    众人冷不防听到这声呵斥,真都乖乖住了手,景年放开手中别人的衣襟也站起来,便见一个白净高挑、柳眉凤目、颇为威严的女孩子走了过来,然后便见有人跪倒呼:“长公主——”他这才知道这就是那天在自己家见的长公主明月,也才认真看清了她的容貌。

    当时明月喝住了众人,走到众子弟中间,先携起明泽的手,看看无碍,这才回头命宫女:“带几位公子去后面净净头面、换换衣裳罢——”说着,便带着明泽走了,自始至终,并没有看众人一眼,连明玳明褚等人,明月一并视若无睹,径自旁若无人的去了——

    景年当此时,才知道这长公主明月是个厉害的性子——到了后来,才更觉出明月这样的性格,不仅仅是因为尊贵的出身使她如此,更是天性使然。

    到了第三次,是因为宫里要避豆,皇子皇女们都被送出皇城,到干净的地方等待宫里的豆灾过去,而此时,景年正与林夫人等一起到了渝州这里散心,由于景家在渝州城近郊也有别院,所以,皇后竟将自己的一双儿女都送到了林夫人这里避豆。

    在长达几个月的避豆生活中,景年与这位长公主明月,才算是真正熟悉了起来。

    景年十三四岁的时候,骨子里还是十分淘气的,常常趁人不备便私自出府,在渝州城里到处游荡,什么上珈山之类的,都是他曾经游览过的。

    如今的皇上明泽,从小就是个冷淡的性子,有什么想法从来不表露出来,有喜欢的东西他也不亲自去要,而是等着别人敬奉给他,总之,大概是皇后的□之故,从小就甚有皇上的架子。景年也没兴趣去招惹一个比自己还小几岁的小皇上。所以他每次出门都是自己一个人——

    但,每次回来,倒常能看到明月公主在凉亭内等候,她常会问他一些外面的景致情形,言下之意,十分想能像景年一样自由的出去逛逛,一来二去,两人也就熟了,景年虽然看出她想跟自己偷偷出去看一看的心,但却不打算带她——带着一个丫头跑来跑去的,哪有和街上的那班少年玩起来有意思,更何况,这个丫头还是个公主……

    等避豆完毕班师回府之后,明月到景府的次数渐渐多起来,有时是随皇后来,有时是被林夫人恭请来,如果是林夫人恭请来的,则会在景府小住上几日,而明月的住处,是林夫人安排的,是靠近景年的院子旁边的绿云阁。

    林夫人这样安排,并没有什么粗鄙的意思,只是为了这两处都离自己近,便于照看走动。且这两处也是景府除正院之外最舒适的宅子。

    在这样来来往往的走动中,景府的下人们之间便开始流传一种说法,说:咱们的大公子被皇后看重了,早晚是长公主的驸马爷

    而景年自己,也从林夫人的言谈之中,隐约感到她也甚有意期盼自己能娶明月。

    父亲景权当时虽没有表态,但看大伯父娶元良公主时祖母的态度,亦可以推测出父亲的意思——有什么能好过与皇家结亲呢,且与皇家结亲最好的便是娶个公主,既不会有失宠的危险,也不必担忧被人列为外戚,至少可保一家子一世的太平。

    景年当时尚年少,自然不会有婚娶的念头,大人们似乎也不是很急,至少皇后应该不是很急,所以也就先这么混着,等再过了两年景年十六七岁时,他因为业师去世,亲护送师父的灵柩回南,为师父守了几个月的孝方回京,这一来一去便又过了一年,明月公主和他都大了,大则避嫌,少见面,渐至于几乎不见面。

    而景年对明月,虽几乎算是小一般一起长大的,渐渐至于不见面了,倒也不觉得缺少什么,只是景年受家人的影响,总觉得自己将来,必是要娶明月的了。

    娶就娶吧,虽然与明月一起,他并没有体会到多大的乐趣,但好在是从小熟悉的,好坏两人都知道,总强过自己的父母,单凭祖父一句话就结了亲,拜堂当晚才见第一面,成亲后孩子都生了两个了,才开始彼此熟悉——相比于他们,自己娶明月还是好的……

    怀着这样的想法,他便将明月暂定为自己将来要娶得人了,既然这事用不着自己操心了,那他也就放开了,那时他正是青春年少、意气风的时候,整日与一干要好的子弟一起恣意人生,后来又进了军中,更是让他觉得如鱼得水,浑身施展不开的手段,踌躇满意,意在大干一番,并不将娶妻生子这样的儿女之事放在心上——

    每次回京也是匆匆去匆匆回,偶尔碰到明月恰好在景府,便也见一面,叙叙别情,每次见面,景年都深觉,明月是长大了,性子越的厉害了——不过明月待他依然不同于别个,是格外亲近的,景年也就想起小时候,继而也就忽略了明月的种种变化之处。

    及至到了先帝驾崩,景年匡扶明泽登上帝位之后,因为在京城待得多了,这才渐渐听了许多关于明月公主的传言。大都是关于她如何骄纵跋扈的事迹,景年听的多了,难免开始相信这些流言的真实性。

    及至于后来,又听到明月和柳承谟似乎有些芳心暗许的情形,景年偶然见明月,依然是旧时待自己的模样,便想也许是她性格太跋扈了,难免有人背后诋毁,就便是真的,也要自己亲耳听见明月或者知情之人告之,才能相信。又因明泽新政,百业待兴,景年作为一直的“皇后党”,自身之忙更比别人尤甚,也就暂且将这些事放在一边。

    到了后来,太后生了异心,想除掉景年等在明泽登基事件中功勋卓著的人,想让自己的娘家人林家一手把持朝纲,辅佐明泽。所以制造了“景刘谋逆”。

    在这一事件中,明月知情非但不告之景年,让其逃命,还带人刺了他一剑,这个无论怎么解说,景年都是大彻大悟的失望——几年不见,已经是物是人非了……

    如今再回来,远观近看,明月确实已非当年的明月,而是一个骄横跋扈的太尊长公主,明月太自专、傲慢的以至于毫无年轻女子的可爱之处,又处处摆出一副想凌驾他人的凌人姿势,致使景年对她的那些类似于亲情的东西也渐渐散失——小时候共处积累的那些欢喜之情,更是渐渐无踪了——

    剩下的,唯有稔熟而已,然而也只是熟知她的小时候——人长大后,确实会变很多,以至于让人有完全变了一个人的感觉。

    不论如何,明月与自己,交集也就到此为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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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吴小山的心声

    其实我同意二姨(银姐)的观点,师父自从与她捡来的那个师公成亲之后,就仿佛变了一个人。

    当时我就想,这个师公是有来历的,不然也不会这样随便的就娶了师父——老话说,婚,是女人晕了的意思,师父哪里那么容易就晕了了呢。

    后来事实果然验证了我的猜想,只是,这个来历让我们大家都太震惊了,以至于知道真相后,我们平日从不谈论他。

    自从我娘死后,我常去二姨(银姐)家,让二姨补补衣服什么的,那时候也常见师父,那时候的师父看起来常常愁眉苦脸的,有时候还会在背人的地方哭,我还劝慰过她几次——谁知道后来二姨叫我来给师父做伙计时,她看着我竟像头一次见我一般,像完全不认得我了,大家都说师父得了忘事的毛病,是因为磕到过头——

    我想大概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总之,我觉得师父磕过头之后,与以前完全是两个人了,看起来似乎也比以前年龄小了,有精明能干的地方,也有糊涂孩子气的地方。有时候,我觉得她是我可敬重的师父,有时候,我又觉得她像比我还小几岁的样子……

    师父是个能人,整个兴阳街上的掌柜,我最喜欢、敬重的就是师父。

    其实,我早看出师父和那个景大将军的夫妻是假的了,那时候我每次帮师父运货到家里,几乎都不见他出来迎接,他又不是下不了床,如果是真夫妻,哪有不出来看看的?

    而师父也好像是一直忍着什么事不说的模样,好像被他拿捏住了什么把柄,不得不勉强照顾他一般,所以我就猜他们两个之间肯定有缘故。

    后来,他果然招呼都不打一声就丢下师父走了。我原以为师父会松一口气,为此事高高兴兴的,没想到师父看起来竟很忧郁,那几天她每天都要嘀咕几遍:到底回不回来了,去了哪里了……在铺子里算账也常常走神,太阳刚一落山她就要回家——我知道她是急着回去看看他有没有回来……

    师父那一段看的我挺心疼的,也有些伤心——难道师父真的喜欢那个病秧子?

    那时候有一句话我打死也不敢和师父说——岂止那时,我现在也不敢说,将来…还是就让它烂在肚子里吧……

    ——我喜欢师父,看师父神不守舍的模样,我也不能替她分忧,只能将店里的活都包下来,我知道那时说什么也不能解师父的烦恼,只能多干活,让她少操心。

    后来,师父不乐意回以前的那个院子住,夜里就住在铺子里的楼上,这让我有些欢喜又有些伤心,当时我已经推翻了自己以前的猜测,觉得师父和那个病秧子是真正的夫妻了,不然见他走了,师父也不会是这个模样。

    师父在楼上住了没多久就在步云街买了宅子,与二姨他们搬过去一起住了,虽然从此不能与师父一起在店里聊天到很晚了,但我还是高兴的。

    只要是能解师父的忧郁的事,我看着都高兴,师父还给我专门留出了一间房间,说天冷铺子里不好生火,叫我也住在步云街,不过我不愿意——铺子还是要有人守着的,这条街虽然离衙门近,但一些不三不四,想顺手牵羊的人也不少。师父一个弱女子,两个肩膀能挑多少重担,我平日得师父那么多的照顾,这点分内之事一定要守规矩,认认真真的做好,也好让师父少操心。

    那段日子真好,师父搬了新宅子又恢复了往日的高兴,晚上还给我们念些书听——我虽然不怎么喜欢师父念的那些故事,但是我喜欢看师父念书的样子,所以,我忍不住每晚去听一小段,再赶紧回铺子当值。

    那段日子也很热闹,常常有媒婆来铺子里或者师父家里说话,我看师父刚开始见媒婆来是很高兴的,她好像当乐子看了,后来见来的多了,也就有些烦了。我早预感到师父不会那么早就又谈婚嫁,所以,我也把媒婆们的言谈当乐子看,只是,后来这些人忽然一个都不上门了,我们大家背着师父还纳闷了好几天,想不出缘故——后来,在那个景大将军又回来了,我们也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后,我就明白了——肯定是他背后使得鬼。

    这样,我又有些替师父害怕,这个景大将军既然回来,又是这样的表现,我觉得他好像想将师父带走——二姨也同意我这个观点,我们背地里说过几次,二姨说,师父是个既无钱也无势的平民女子,嫁入侯府肯定要受气,要想避免这样的悲剧,就得赶紧撮合个人,叫师父快快的嫁了。

    我听了心里很难受,因为我知道那个合适的人肯定不是我——毕竟我比师父小三岁,虽然我一直觉得自己比师父老成,但,师父不这样想我也没有办法……

    不过,我还是赞同二姨的说法,我半夜睡不着的时候想:师父赶紧嫁个自己喜欢的人比什么都强,可千万不能嫁到什么侯府啊将军府的受气,我想,师父也不会愿意的。

    所以,当二姨又和我说:看起来夏捕头和师父是很好的一对的时候,我只能默默的点头赞同——夏捕头在我们渝州很有名,人正派,又能干,以后应该能给师父一个好生活,而且,师父和他——自从看戏的那一夜之后,夏捕头常常来看师父,有时候我在,有时候我不知道……

    只要师父高兴,我,也只能在一边默默的做事了。

    景大将军第一次回来,出人意料的只呆了两三天就走了,临走竟然也没有像我和二姨猜测的那样,强带走师父,他走后,二姨更坚定了撮合夏捕头和师父的想法。并为了防止他很快再回来,二姨一度想马上亲自做媒,让师父和夏捕头成亲,后来见景大将军又像上一次一样一去不复返了,大家才暗地里松了一口气,对师父的婚事,二姨才决定先看看再说——

    这段日子除了我,大家都是一团高兴的,尤其是师父和二姨,师父是满面春光,二姨是满面红光,唉……

    我这几日总有种不祥的预感,我觉得景大将军又快回来了——那天他走之前在院子里跟师父说——他过两天就会回来,如果依十倍的失言来算,他最多过个二三十天也就要回来了……

    不知道,这次回来,带给师父的是福是祸…我很担忧。

    反正,不论如何,我们大家都盼着师父好,师父喜欢的才是真正好的。

    除此之外,不要说师父不愿意,就是我,也不会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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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大壮小壮麝月追风

    大壮:

    我滴名字是三元取的,叫大壮……何其冤哉……

    追风就比我壮多了,每次吃饭这厮都跑在我前头,三元偏心,给它取了个威风凛凛的名字叫:“追风”,却叫我大壮…大壮……

    话说俺以前跟着大将军混的那会儿,也是有名有姓的,大将军一直亲切的叫俺“子瞻”……俺还是喜欢大将军给俺取得这个名字,听起来雅气——

    自从俺被送到了三元的手下,就再也没听大将军亲热的喊俺一声“子瞻”了,俺就变成了大壮……

    纠结…

    俺自从跟了三元,刚开始最受不了的就是伙食,话说俺不说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吧,实际上也差不多了——

    俺的爷爷乃是宫里侍候的,跟的是当时的四皇子,现在的崇山王,在一次围猎中,由于俺的爷爷身段优美、表现出众,勇猛过人,被大将军他爹爹看上了,仗着和四皇子交情好,讨走了还不满月的俺的父亲……后来听说,俺奶奶为这事绝食了两天,四皇子亲自拿奶喂她,俺奶奶这才缓过来——

    就这么着,俺父亲到了大将军他爹爹手上,养了两年,生下了我和另外五个兄弟,除了我被留在大将军身边,其他的都被什么世子啊、皇子啊之类的讨走了。

    自打出生,我在大将军府哪里去不得,什么吃不得,不要说鲜肉、嫩骨头,就是活生生的尚书夫人养的玉兔,也被俺一时嘴馋吃过一只——不过因为那事,俺被大将军关了一天的禁闭……

    府里的人待我都很好,尤其是专管侍候我的王桂,我想吃热的,他绝不会给我冷的,我想去溜溜,他绝不敢不跟着——

    不过,这一切幸福的生活就终止在那个冬天,那时候俺正因为不见了大将军,整日在一个小将军的府里郁闷,这位小将军我跟他不是很熟。有一天忽然有个陌生的男人来小将军府接我,把我并其他几个——也就是现在的小壮追风麝月,一起用大车接走了,开始我还挺高兴的,以为是大将军想我了,要带我去打猎——

    将军经常这样,隔几天忽然叫人带上我,然后我就被人送到将军面前,跟着他一起去围山打猎。

    这次走的路有点长,我眼睁睁的看着太阳出来了,又快落了,这才到了,当天下午,果然见到了将军——大将军看起来消瘦了一些,但还是以前的模样。

    俺们饱餐了一顿之后,便被他带到了一处小破院子里,见到了三元,从此就开始了吃糠咽菜的生涯……

    俺从来没想到,有一天俺也会过上这样的生活,被人拿糟糠兑的水汁子侍候,所以,刚开始那几天俺一怒之下曾想绝食。

    继而也威胁过三元——比如在她端着食盆走过来的时候,用威慑的眼神看她,或者不满的冲她怒吼——

    可惜这些都不管用,三元对俺们的不满视若无睹,过了一天不到,竟将俺们丢在脑后和大将军去黛山洗澡去了!

    大将军……

    他竟任由三元这般待我们,还对她说:“一切都由你做主”,望天……

    俺们几个在那小破院子里,又冷又饿又气,连动的力气都没有了…身上又拴着手指粗的铁链,唉,往事不堪回——

    俺原本以为,大将军早晚会带俺们回去的,谁知道几天后他竟一去不复返了…对于这件事,不但三元看起来有些生气,俺们也很生气——

    好在三元随后改善了俺们的伙食,俺想了想,既然将军不要俺们了,俺也还是好好的跟着三元吧,这才死心塌地的住了下来——

    不过这么些日子过去了,倒也觉得挺好的,三元待俺也不错——只有取名这一件事,俺始终不能释怀……

四、夏风的番外

    夏家,祖居涴水河下游的江陵城,后由于江陵城水患,夏家举家北迁,这才到了渝州城安家立户。

    夏风的祖辈具体所从事何种职业,渝州城的众街坊邻居俱不知。

    夏风之父体弱,自迁到渝州城便进了衙门任文职,夏父没后,夏家没有了主事之人,夏父一个旧友,便将夏风带进了衙门,夏风在他的关照下,这才在衙门里立住脚,后来又因他屡破大案,渐渐成名。

    渝州城的衙门里流传有一句话:别人去不得的地方,夏风去得;别人抓不得的案,夏风抓得。因此,夏风之名,在威风之下,还有一层神秘。

    后来,便有人将他和南州王孟、京都余珏、迟州牧扈并称为四大名捕——他是四个里面年龄最小的。

    殷士廷任渝州城主之时,十分器重夏风。后来,景年起兵复出,林家溃败,殷士廷作为太尊长公主那一党的,被罢官免职。又因为他生性贪婪,滥用职权搜刮了渝州城不少的民脂民膏,是以现在还被关押在渝州城大牢里。

    夏风以往多承殷士廷看顾,情分还是有的,现在虽然殷士廷身在牢狱之中了,夏风还常去看望他,替他打点一下也是常有的事。

    殷士廷自知这牢还得再蹲几年,一家老小在外面无人照料,难免有人落井下石,因此每次见夏风,总要含泪拜托他照顾自己的家小。

    夏风也常加关照。

    如今城主换了张清原,衙门中众人自然竭力奉承新大人,能像夏风一样还留心关照一下殷士廷的屈指可数,这些张清原自然也知道,殷士廷是罪官,当服本朝律法,夏风是念旧,所以在法理之外还施以情意,虽然殷士廷这样的贪官污吏其罪当诛,但难得的是夏风的知恩图报,因此,张清原也便对此事佯作不知,只将收拢来的证据上报朝廷,请朝廷定殷士廷之罪。

    夏风一年到头,在外面的日子多,在家里的日子少,他的两个妹妹,自有老仆照料,一家子一直是深居简出的,夏风的父亲是在渝州城娶的亲,夏风之母原是一个退职的通判的女儿,通判乃是协助城主掌管粮运、家田、水利等事务的副官,夏风的外公原来便是此职。

    自父母双亡之后,夏风作为家里唯一的男丁,多奔走在外,事实上,在初遇康三元前后,夏风已经打算举家迁出渝州城了——后来因他事,便迁延至今,如今,夏风便不好就走了——他便就走,康三元也是不肯如此之快就离开渝州城的。

    此事,还要慢慢的同她讲。

    对于康三元,夏风其实早在那南城区田间小道初会之前,便已经见过她几面了——只是那时不知道她叫康三元,也不知道她便是康望福的堂妹。

    第一次见她是在钱家旺的宅子里,钱家旺除了给殷士廷大送金银之外,也时常请衙门里管事的人上门吃喝,为平日行事方便起见。

    衙门中众人遇到这样的事,一向是秉着来者不拒,不吃白不吃的原则的,因此每请必到。夏风平日懒得与这些人周旋,一般都不去。那日却是碰巧,恰好有事不得不走钱家门,被正簇拥而来的众同僚拉住,再无不入席的理由,只得进去喝两杯。

    既然进去了,自然没那么容易出来,三杯五盏的一会儿就喝了大半斤酒,夏风因惦记着还没办完的事,便告辞提前走了,刚走到前院,便见不远处的梨花树下站着一老一少,像是父女两个,想来是找钱家旺的佃农,夏风带着酒,只是惊鸿一瞥的留意到那姑娘是个小巧的身子,一头浓密的好头,朦胧娟好。

    这样一瞥也就过去了,只是路上忍不住还是思量了一下——这个姑娘是谁家的?不知找钱家旺是因为什么难为的事?这样想着,又忍不住掉头回去——他了解钱家旺的人品,不由得担心这对父女吃亏——

    但等再回到钱家旺的宅子,这对父女却不见了,问钱家的仆妇,说已经走了。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不知道人是从哪里走的。

    夏风觉得酒有些上头,在院子里定了一定,出来散散的一个书办看到夏风又回来,招呼众人出来又要拉他入席,夏风不好解释自己为何又返回来了,只好说:“落下了一件东西,回来找找,看来不是落在此处了——”找了借口到底走了——

    这应该是初次见面,自己只远远的看见了她,她却应该压根没留神自己……

    后来在街上又见了一次。

    那时正是八月十五的节,庙会上很热闹,夏风带着一个老仆采买过节之物,隔了半条街,便见她也挎着篮子,正在一个小摊位前挑香米,衣裳还是上次见时的那一身,虽然朴素却十分干净。

    夏风隔着人群看她,只觉得比那天所见的更好,见她买好了米便匆匆的去了,心中倒十分不舍,又不敢莽撞的随上去——毕竟人家是个未嫁的姑娘。

    这是两次见面,都是自己看到了她,她并没有留意自己。

    这个八月十五的晚上赏月,夏风看着浩朗的夜空便生出了些怅惘的心——他自十三四岁起,挑的便是一家之主的担子,平日所思所想的,都是如何自立,如何让妹妹们衣食无忧之类的家事,还鲜少考虑他自己——不知不觉,自己也已经二十有二,已到成家立业之年,自己竟从无暇想及这些。

    做捕快的,做到像他这样,差不多已经接近萍踪浪迹——世道险恶,有哪家的姑娘愿意随自己担惊受怕,忍受分离之苦呢?并且,自己还有两个弱妹要抚养,自己这个家,如今钱虽然不缺了,但若讲其他的,尚远不及一般的平凡人家——那个中秋,夏风破例的在家喝了些酒。

    再后来,又出差在外两月有余,再回渝州天已经有了寒冬的迹象,诸务繁忙,夏风渐渐也就将这件事放在了脑后。

    直至后来又在田间小道上偶遇了康三元,是时夏风已经有些淡忘了这个人,所以那次一见,只是觉得熟悉,却并没有认出来是谁。因见她提着裙子小心翼翼的走的可爱,所以自己走过去了却忍不住又回头观望——

    这一望没想到却恰逢她回头,那一双清亮的乌黑眸子只轻轻的一动,便让自己的心悠悠的一颤,倏然的便记起了以前偶遇的情景——

    再至后来见她和银姐在一起,自己已经有些放下心来——原来是银嫂子认识的人,如此便不至于找不到门户,或者贸然上门而生唐突。知根知底的是最好不过的。

    她那次见了自己,看起来似有些紧张一般,脸上竟是满满的红晕,那模样很是招人,以至于那天巷子里回来,自己总忍不住回想。

    及至后来在街上,从老康口中才得知,她原来是老康的堂妹——佳人咫尺,却到如今才得知是谁家女。街上那一面,也是第一次清清楚楚的看到她——粉面含羞、柔柔俏俏的一个可人儿,再想不到她那时正在筹划着开铺子……

    人世间的事,总难两全,从那时候起总想见她一面,却总不能赶巧。

    直到那天被老康拉到她新开的铺子里喝酒,这才得见。然则,此次一见,叫人在欢喜和惊讶之余,又生了些怅惘——

    能见到她叫我欢喜;她这样一个柔弱之人能独自在这兴阳街上开起一家铺子,又叫我有惊奇;然则从众人言语中,我才知她已经有了夫婿,则又叫我怅惘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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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的几次见面,具是偶然而非有意,但每次见她神情羞怯,都使我无法不动容。

    后,值景年起兵离开渝州城,我从康大哥口中听说她的夫君也是在同一夜不见的,又于无意中听说了一些传闻,便对她这个官人有了疑心。

    忍不住稍作打听,得到的真相却叫人惊讶和不解。

    综合种种看起来,景年当时之所以到了渝州城,应该是他的大胆之举,渝州城本就是长公主的封地,且在早年这里便有景家的田产宅院,景年选择这里避难,要么便是大胆之举,要么便是无奈之下的选择。

    不管那一种,他都极有可能是走投无路了,方闯进了康家的宅子。

    我自知道了这位宋官人便是镇远将军景年之后,再见三元,便深觉她的不易,而她的种种怪异之举,也便可以理解了。

    景年既走,我原以为从此三元就可得解脱,两人也将再无瓜葛,至多如同戏文中所说的那样,有一些报恩之事,那也要等镇远将军安富尊荣,闲来无事之时,方有这一出。

    景年的身份我虽然猜出来了,却不知道三元是否已经知情,所以适逢那次登门还蓑衣,银姐等人就镇远将军领兵之事询问,我一时为安慰众人,说的多了些。却见三元之神情表现,与银姐等人无异,方知她是真不知情的。

    看来镇远将军直到走也并未告诉她实情。

    然则,我观三元的神情,却颇有为他忧心之态,又叫我既怜之,又有些郁郁……

    此时,我尚以为镇远将军是薄情之人——康三元以一弱女子之力,顾全他如此之久,无论如何,算的大恩一件,他竟连真姓名也不使其知晓,便干净离去,确实薄情。

    若说为保护三元安危的缘故而不使其知情,在此兵荒马乱之际,也至少该留下些亲随稍加护佑等。

    但是,几日之后,我方亲见了镇远将军的安排,也才知他心思之缜密细致,实在过人。

    更由此也才生出新的疑虑——镇远将军的举动,实在不像只为恩义故,而更像含情者。

    我本以为,这也不过是他一时之兴,日后安富尊荣了,这个心变会淡了。三元一切都不知情的更好,我自不希望她因这些事而生忧烦。

    街上的流言已经让这样一个无可依靠的弱女子难以应对了,更何况再添其他变故。

    闲人背后说归说,三元门上的媒人却不少,我却不想这样快就遣人上门提亲,一则,三元的夫君(虽然是名义上的)刚走,太快的结亲事,只会给她名声添些垢语——众人难免又会说三道四;二则,虽然每次与她相见,她都是欢喜的模样,但我并不知她心里是否已经愿意嫁我,我不愿太快的替此事,是怕她左右为难之故。

    我本想慢慢叫她明白我的心,谁知,过了几日却有了新的差事,竟是派我到燕州办一件大案——燕州,本就是我不愿再去之地,况且这件大案若要查清,少则一两个月,多则一年半载,皆在未定之数,我,又怎能于此时一去如此之久呢。

    又兼催促的急,叫我简直没有做些安置的时间,所以才有了雪地里那一抱——我只想明白的告诉三元我的心意,我实在怕待我人回来,她已经别有良家了……

    这次的差事,在我北上的途中,偶遇了一位旧友——在京都任一微末之职,逢年关回原籍探亲。言谈间我才知道,派我去燕州,乃是镇远将军景年的主意。

    这事想来可笑,但却又让我惊讶和忧虑——看来,我前番所猜的实是错了,镇远将军待三元,是不同于别个的。

    然则,我亦无所畏惧。大丈夫岂能因此而被人夺所爱?

    况且,我依然觉镇远将军于三元,即使有男女相悦之情,也不过是想将她收为侍妾,我又怎能让心爱之人,受他人驱使,受婢妾之辱。

    在燕州几个月,实在煎熬备至。

    待到我重回渝州,一路不及下马安歇便直去寻三元,两两相望之际,更觉此情之让人心荡神驰。

    却又不曾想到镇远将军景年竟也来了渝州,可见憔悴者,并不独有我一人——

    三元是良善之人,她见我的欢喜是真欢喜,及至见了他,也是真欢喜的,久别重逢,她已然忘记了景年走后流言蜚语对自己的伤害,还是对他笑脸相迎。

    我本有一瞬间的恍惚,以为三元心里定是爱他的——

    但见她在忙乱之中,尚不忘不安的望我,我心也便释然了——她之所以如此对景年,也许只是出于善良。

    而渐渐,景年之意也越明显,让我不由得疑心他是认真的,而这也正是我的忌讳……

    后来之事,又几番的动摇了我的想法,然而阴差阳错,依然到了如今——如今,我只想只要三元对我的情是真的,我定不辜负她。

    夏风作为家里的长子,一直是顾全大局之人,家里家外,姊妹兄弟,亲戚故旧,甚至殷士廷的家小,他都想照顾周全,这点上,又和康三元有点像,想了一圈,常常最后才考虑到自己。

    而他觉得如果和康三元成了伉俪,那么两个人就是一个人,他总是先顾全了别人,最后才顾全和自己最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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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年番外之二:三元有孕?!

    事情兜兜转转的成了今天的局面,也是景年所没有预想到的。

    不过自从认识了康三元,没想到的事也甚多,景年向来不怕麻烦事,更不相信摆不平康三元。

    可是,张清原竟然亲自走来告诉自己她怀孕了!这,绝对不可能!

    然而,细想又不敢十分的确定——她向来多有惊人之举……

    话说景年刚开始在康三元家养伤那会儿,便对她多有怀疑的,只是那时自己的伤情已然不允许再寻他处藏匿,这才依仗着那颗假的“追魂夺命丹”钳制她。

    这个姑娘刚见时还是十分正常的,就是一般平民小户的女儿,但奇异的是,她撞了墙头昏死过去之后,再醒来,那眼神简直——(景年一直想不出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康三元刚刚魂穿,现自己到了另一个世界时的眼神)……

    总之那眼神十分的古怪。待她再撞了砖头再昏死过去再醒来之后,那神情模样宛然不是刚刚走进房里来的那个丫头了。这事儿古怪的很,景年是不相信鬼神之说的,但面对此番景象,他亦十分的疑心,觉得康三元甚像传言中的鬼魂附体……

    不过就算鬼魂附体,景年也是不怕的。

    是时,虽然他觉得康三元透着古怪,也不想招惹一个地痞,暴露自己的身份,但看钱家旺欲行凶,还是忍不住出手,从钱家旺手里赎出了她的卖身契,并决定在这里住下来养伤——通过赎身时与钱家旺寥寥的几句交谈,他已经知道当时的康三元是个无亲无故的孤女,想了一想正好自己重伤,养伤期间多少得个人照顾,且孤女,也不用担心人来人往的暴露自己,或者她不听摆布之类的,权且用之罢……

    这一用便是几个月,康三元真是不负厚望,不仅一点都不怀疑那药的真假,还同自己希望的那样,深居简出,从没有招什么亲朋上门(这事是因为康三元也有心病:她穿过来谁也不认识,自然要深居简出,小心的了解‘康三元’的人际关系,以免吓着大家……)。

    也许是康三元太不会表演了,刚穿过来时又太消沉和慌乱了,因此景年刚开始在养病之余,常常对她冷眼旁观——越看越觉得她不像这里的正常人,不过,他觉得她若说是鬼魂附体,那这魂儿应该也是个平和的,而不是个厉鬼,因为康三元平日并没有传言中的鬼魂附身的症状,比如口吐白沫,妄语,自述经历,夜游,眼窝青之类的症状。

    正常的起居坐卧之类的,虽然举手投足间有些古怪,但也和常人无异,唯独说话、做事,俨然就不是这个世界的风格。

    景年甚是疑惑。

    不过时间一长也就习惯了,他当时所最关心的是自己在此养伤的消息不要传出去,因当时皇上还没有旨昭告天下他伏诛的消息,如此,极有可能是他诈死的事情穿帮了——那很快就会有人来搜捕自己了。

    直到康三元从街上带来舅舅一家被流放的消息,他想及舅舅之死,心痛之余吐血,然而却也从侧面了解到一个消息,那便是皇上并没有下追捕自己的旨意,也就是说,这件事瞒过去了,从此这个世上景年已死……

    遂安心养伤,以待复举——如此切肤挖心之痛,此仇不报非君子!

    为了避人,而他开始又不信任康三元,所以这伤也不敢叫一个人知道,对康三元也只说是身患重病,每日自己猜度着开了方子,指使她去药房抓药,银子很快就花没了——出来时仓促,身上本来也没带多少,在路上又不慎都遗失了,又不能和熟人见面,免生意外,殃及无辜。

    所以虽然见康三元家度日艰难,康三元一个浣纱女已经难以养活两口人,景年思来想去还是一狠心,依然决定住在这里,渝州城虽大——目前还是这个无人问津、遗世独立的小破院子最安全。

    景年脸皮厚起来时是很厚的,他冷眼斟酌康三元,觉得她没有多少为目前窘迫的家境忧愁烦闷的神色——做晚饭时现缸里没米这种情况下除外。身上俨然就是还有使不完的劲儿。

    于是他觉得还应该鞭策一下她,说不定她急了就寻到了好的出路,以后就能凭一己之力混个衣食无忧也未可知,不然就这样穷家小户的,即使嫁到别人家里,也还是一样的苦命,嫁到富户,怕是就要受人白眼了。

    他倒没有想到自己养好伤之后报她的恩,比如欠了她一两银子就还她一百两,吃了她几百天饭,以后养活她一家子之类的……

    他觉得康三元很禁得住折腾,于是,靠着那丸虚假的毒药,景年丝毫没有减少自己的大爷做派——开始时也是没意识到自己的做派过分,后来便有意放任自己,偶尔心情好时还挑剔一下饭食,比如要吃肉之类的,故意给康三元出难题——他也没有意识到自己潜意识里很喜欢看她怒,又敢怒不敢甩手走人的样子。不过,惹毛了她时她也会说很多难听的话的,而且难听的话说的也很别致——景年觉得很有意思……

    只是他没料到她心里竟是认真的记了仇了——不然,自己回来找她,她不会是这样面上笑着,心里却防着自己的心思。

    景年如今深切的以为,康三元之所以疏远着自己,这些林林总总的原因只是其中一小部分,另一大部分就是因为那个捕头——她是怕自己阻了她的好姻缘!

    景年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看康三元和别的男人亲热,对着别的男人一脸春花般的笑,心里会这么不舒服。

    想当时在康三元家养伤的时候,自己忖度着也并没有爱上她,她既不温柔,亦离娴雅甚远——走路向来是风风火火的,说话又快又多又不好听,又常常一副斤斤计较小肚量,总之,她离自己理想中的那一类女子相差甚远——

    那么,自己理想中的女子是什么模样的呢?景年曾经认真构思了一回,结果现构思不出……

    不过,不管怎么说,康三元这丫头叫他觉得很有意思,在消除了对她的戒心之后,自己一天不见她,甚至都有些空落落的,每到了傍晚,若迟迟不见她回来,自己一般就别想考虑其他的事情了,想来想去总是将神思转到柴门上——就等着听她进院子的那一声“官人——”(这一点是景年后来糊涂了,他开始每天傍晚留神着康三元回来,其实更大的原因是怕她出去告了衙门领赏去了,或者是自己饿了。至于后来吗,才有可能是他现在想的这个原因……)

    他却想,这难道是日久生情了?

    景年品不明白自己的心思。

    但他根据那夜问康三元李牧、董清谭时,康三元那古怪而弯弯绕绕的回答,寂寥的神情,以及她平时的穿衣打扮,举止言谈,差不多已经深信了她是换了魂了……不然一个小户的女子,怎么会有这些怪异之处,且自己根据同银姐的交谈,也确信康三元本身并没有这样的经历等等。

    换没有换魂,景年并不放在心上,他只是在与康三元一次次的共桌而食中、康三元一次次满面汗水的替他熬药敷药中,以及与康三元因一点小事情一次次唇枪舌棒的交锋中,渐渐的与康三元稔熟的难分彼此了,潜意识中真有点自己是她官人的感觉了,尤其是在穿上她匆匆缝制的,针脚马虎、手法生疏的衣衫的时候,这种稔熟而温暖的感觉便将他全身包围,这夫妻有时候,也有些难分真假了……

    更要命的是又去那黛山泡了个温泉。

    自己原本只是一时玩心起,见她每日在家陀螺一般团团转,丝毫没闲暇时间享受一下游玩的乐趣,想领她体会一二;又兼忽然现她喜欢看才子佳人的传奇——她总是这样的出人意料,虽然此时我已经很能接受她的大胆之举了,但现她的这个爱好,仍然叫我在讶异之下,忍不住心旷神怡怡然自乐——于是又加了一分坏心,更要去黛山!

    但我也只是想逗她玩而已,谁知她竟然晕在池子里,害的我不得不按书上的救她——她这一晕险些将我吓杀。

    如果说这世上有什么事最叫人郁郁而嗟呀,那一定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了,只可叹,无情的那个是她。

    我——也许是太过于刻板了,如果那时候对她表明我的心意,是不是可以省却后来的这许多波折?

    可是,她总是这样的惊人——先在被窝里亲我,又被我亲,第二天,她竟能完全像没事人一般,将此事丢在了脑后,而丝毫不想到我对她之情——我本待要说,看她那个冷冷的小模样,又忍了。

    更让人气闷的是,她这夜里之所以亲我,大概是将我当成了她那个表哥,因为,她梦话中还喊了他的名字(天知道这是怎么了,康三元那夜的春梦明明是梦见的夏风……),我本待后面再慢慢和她调理,只是后来举兵之事日臻紧密,我便暂将此事放下,想缓一缓再谈——

    这一放下,再见她,便是数月之后了,这期间我虽留人在渝州看护,但战事紧急,也无暇细问她的境况,只因留下的人都是极妥当的,自觉必无闪失,直至到京,张方等来见——我才知不知何时又出了个捕头。

    这个夏姓捕头听张方等后来禀报,乃是江陵人士,祖辈本是马帮起家,后家专营南北货运,家世谈不上清白,祖辈因案也有入狱者,因此家道败落过几年,如今又做老本行,夏风的兄弟所经营的镖局,如今专替人护送些不能走明场之物,夏风虽然是官府的人,又岂能永保干净?这丫头真是识人不明,这些姑且不谈,我如今就看不得别人近三元。

    这才命人点他出燕州,意在给他个警告,叫他明白。

    谁知竟牵扯不断了?!

    及至我后来回渝州望三元,两人竟已经颇为心意相通!

    我自思三元若是开窍,那也应该先看出我的情意才对,没想到她竟对大约面也没见几次的这个捕头生了情。

    这件事真是麻烦,奈何我如今不能随心像意的在渝州待下去,我也知,三元必不肯跟我回京的,她在此,我在彼,心意难通——

    自出了去年今岁的这些变故,我本也淡了那争强好胜的心,深知那飞鸟尽良弓藏的滋味,亦想徐图退居幕后,过几年清风明月的生活,也免树大招风,他日祸及子孙后代。

    只是这事一时仓促之间,还不能尽可。

    然三元处这般如火如荼之势,又叫我有些等不得。

    如今又有了这么个惊天的消息,无论如何,明后日我要去趟渝州……

    景年如是辗转反侧的想。

侯爷又回来鸟

    在经历了绑架事件后,康三元改变了作息,晚出早归,从不在铺子里歇宿,每次出门回家不是与银姐同走,便是有小山相送,如此过了十几日后,康三元渐渐放松了警惕的心,觉得此事大概是已经过去了——

    她也问过堂哥和夏风,绑架自己的到底是何人,是为了何事,可抓到了凶手等。然而由于每次问时得到的回答都是模棱两可、不得要领的。康三元遂默默的想,看来,衙门的办事效率有些低啊…这样,再见两人,她便不再提此事了……

    天气渐暖,和风煦煦,春花满城,康三元的心情也十分之好,如同这满城灿烂的春光……

    自从那河滩暗夜下的一吻之后,夏风便如同那初溶的春水一般,与康三元开始了温柔而绵长的恋爱——

    康三元以前从没有想过古人之间的恋爱是个什么情形,如今深刻体会,觉得比她上一世里的那段,好到了十万分里去。

    就比如现在,她忙了一天站在铺子里看夕阳,就忽然现了街对面正含笑而立的望着她的夏风,她便将铺子里的事交给吴小山,早早的下班了~在满城的春光里,夏风便会带她去些热闹的地方买些新奇的吃食,然后两人在暮色里看一会儿渝州城的景致,两人再披着暮霭,缓步归宅……

    在墙角或者巷子深处,夏风常会忽然将她揽近,然后便是温柔的亲吻,康三元常常红着脸想:这,太大胆了点,太大胆了点……不过,感觉也是非常好的……

    或者有时,康三元不去铺子里,坐在家里后花园子里种花种菜,在傍晚的时候,银姐回来也会带来夏风,银姐总是笑眯眯的将夏风让到后花园子里去——因为知道康三元又在那里种竹子浇花。

    夏风便在暮色中一样一样的告诉她,什么花喜什么样的地界,什么菜蔬该如何调理,继而会讲起他在异地看到的奇花异草,许诺下次再去一定替她弄些回来——总之,这一个月康三元过的仿若在云纱笼就得梦里,觉得哪里都好。

    她偶尔也想起一去不回头的宋崖,便会在心里嘀咕一下:不是说来报恩的么,怎么一去又不见人了——大概,以后再也难相见了罢,便是还能再见,怕也是在他路过渝州的时候,知道轿子里坐的是他而已了……

    自上次宋崖走后,宋崖和景年等词便成了大家一致默认的禁词——再无人提起。

    只有小孙福在宋崖走后隔了几天在饭桌上问:“姨丈怎么不来了?”——没有人回答他,他娘斥责他道:“以后不要喊姨丈了,吃饭——”

    过了些日子的一个晚上,银姐又找了个空子寻康三元说话——根据上次宋崖来时的表现,银姐隐隐觉得康三元和宋崖的关系大概不会到此为止,因此,她想问问康三元现在是怎么想的——她如今见康三元和夏风正朝她原来希望的方向展,心里越的急着想知道康三元的态度:如果没有其他的岔子,她好主动做媒人,让两个人成亲啊,三元,也不小了……

    但,银姐同康三元的谈话没有收到预期的效果,原因有三,一是康三元看起来似乎对婚事不怎么热心;二是康三元看起来并没有意识到宋崖待她有何不同;三是康三元看起来似乎颇享受现在的情形。

    综合上面三样,银姐便暂压下急切做媒的心,又想到康三元若和夏风成了亲,要么康三元搬到夏风家的宅子里,要么夏风一家搬过来。依照自己对夏风的了解,他必不肯与妹妹们一起搬到康三元的宅子里,而康三元若搬到夏风家,自己就不能这样天天和三元一处说话、相伴了,有些舍不得——怀着这样的心肠,银姐也就觉得先这样过着吧,等等再说——

    康三元现在上街,觉得四周熟人们看自己的眼神都热切了三分,她揣度自己并没有什么变化值得众人如此关注,便猜大概是因为那天宋崖来见自己时的言语举动所致,大家都以为自己结识了贵人吧……

    也可能,是最近夏风常来看自己,引起了众人八卦的兴趣,不过,康三元没把这些当回事。

    银姐的肚子还不显形,且她怀孩子也不吐不呕的,与平日看起来并无不同,所以依旧去铺子里帮忙,因她原本就只管数数钱之类的轻省活,所以倒也没有妨碍,据银姐自己说,她怀福小子那会儿,肚子都大了还要去浣纱,也就这样过来了,如今天天坐着,更是自觉无异常人。康三元没有什么育儿经验,只是将自家的伙食提高了一个档次。

    她自从被绑之后,对四只看家护院的猎犬视若掌上明珠,与卖肉的张哥儿悄悄说好了,叫他每天傍晚时送四斤肉骨头到步云街,别人若问,只说是送排骨……康三元觉得自己拿鲜肉喂狼狗,其行为仿若横行乡里的老财主所为……

    大壮小壮追风麝月迅的胖壮起来,以至于康三元不得不偶尔亲带着它们沿着门前的泯水河散步,散步的阵容十分的壮观……

    这天中午,康三元在铺子里的二楼画盘子,开着窗,春风吹动帘拢,花香拂人衣袖,康三元穿了件杏黄色暖云衣衫,带了一只翡翠镯子,当窗作画,偶尔向窗外望一眼,街上车马簇簇,行人往来如织,很热闹。

    今日早上来铺子里,恰在街口遇上了夏风,夏风伴着一乘小轿,匆匆的往衙门的方向去了,大清早的,街上没人,夏风也没有望见自己。当时恰好晨风吹动了轿子内的小窗帘,康三元隐约的看到了一个梳着宝髻插着簪环的年轻女子。

    康三元想这大概是夏风所说那个表妹,然而这么早送表妹一人回家?似乎也颇不合情理。

    不过到了铺子里,康三元就无暇想这些了,不是因为生意忙,而是因为最近画画少,瓷器的货已经要断了——虽然自从康三元按宋崖所说的价格,将自己的货提价之后,买卖少了许多,但是搁不住她画的太少,货还是快卖光了,康三元今早一盘点存货,顿时头大,此刻,她正废寝忘食的补货……

    中午饭也无心吃,继续埋头在桌案上。

    还有一件,就是对面宋崖开的兵器行,康三元原以为这地儿不适合开这样的店,后来知道这店原来是宋崖的,且知道了宋崖的真实身份后,便想这店也许不过是他用来洗钱的……

    不过这店的生意真是火爆,刚开业那会儿门前每日的车水马龙,每个进店的人几乎都是衣着锦绣的,出来时手下人都会扛一个大包,根据那些下人呲牙裂嘴的表情看,这些包里的铁家伙一定不轻——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半月有余,忽然有一天开始,景氏兵器行门前没人了,是真的没人了,除了店里的伙计,一连四五天再也不见有人进店里买东西,康三元坐在对面楼上,十分好奇的一连观察了宋崖的铺子几天,不得不承认,宋崖开个店也是古怪的……宋崖的铺子从那天开始就这么华丽丽、阴沉沉、无声无响的每日开门待客——

    康三元遂深觉得宋崖的铺子“兵气”太重,严重影响了兴阳街周围的良好氛围,所以,她没事时,常会皱眉瞅瞅对面的铺子。

    邻里邻居的也大都对这家突然出现,古古怪怪的铺子不敢亲近,除非必要,一般等闲不大从这家铺子门走。

    康三元看着被兴阳街孤立的景氏兵器行,暗暗替里面的伙计们郁闷,整天就那十几个人在里面,也太孤独了——虽然这样孤独,但对面的伙计却都像是纪律严格的,从不会和别的不景气的铺子里的伙计一样,搬个板凳,三三五五的团坐在门划拳唠嗑,而是全部安安静静、规规矩矩的,该立在门的立在门,该在里面照应的在里面照应,鸦雀无声……

    是以康三元虽然知道这铺子是宋崖开的,却不想去亲近他们,尤其因为里面的掌柜是个看起来威风凛凛的彪形大汉,康三元很怀疑他是杀场上退役的战将,总之,还是远着些的好。

    刚开始听宋崖说这铺子是他开的的时候,康三元还曾经一度好奇心起,想进去看看这大将军卖的兵气到底是什么样的,一定是上好的、货真价实的吧,不过没等她去看成,她便被绑走了,后来又生病,后来又忙别的,就将这个茬忘下了。

    康三元这日在楼上画到日头西斜,这才拈了一块银姐放在她桌上的年糕慢慢吃着,信步在室内溜了个弯,又踱到案头看了看刚刚的作品,又立在窗前吹了一会儿春风,她想起昨天夏风说,今天晚上衙门里散了他来帮孙大哥一起给康三元的后花园子搭花架子,便开始琢磨着该买些什么菜回去——

    这样想着,便抬手扶着窗户,眯眼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嗯,再过一会儿就可以去买菜了,春天,天黑的还是很快的——目光又落到地面上——

    忽然,她现宋崖的铺子门前来了一乘马车,那马车跑得并不快,简直是悠悠而行,到了景氏兵器行的门缓缓停下了,赶车的小伙子伶伶俐俐的跳下车,走到车门弯腰掀开了车帘——便见一个锦袍玉带的男子探身走了出来,那男子立在车上停了停,这才迈步下车,那小厮模样的小伙子弯了弯腰,这才跳回车上,驾着车往远处去了。

    这里这男子便回过身来,抬头望了望康三元开着的这扇窗子,抬脚,三步两步的穿过街道向着康大家具铺而来。

    康三元一口糕没有嚼细就咽下去了——她一边顺着胸口一边想,宋崖,景年,景侯爷竟然又回来了……

    她刚摸起茶碗灌了一口凉茶顺顺气,便听下面宋崖和银姐的声音齐声说了一句什么话,然后便听一下两下三下四下,略有些沉重迟缓的脚步声顺着楼梯渐渐上来了,康三元下意识的忙看看自己衣服手上有没有弄脏,又将乱糟糟的书案手忙脚乱的一顿整理,这才准备往书房外走——

    刚走到书房门口一抬头,便正对上了宋崖一张略带风尘的玉面——

    康三元便欢喜的笑了,道:“洪度——侯爷,你回来了?”

    宋崖在书房门站定,与康三元隔着门槛相望,他凝神打量她,默默的在肚子里品度——一个多月不见,她越的神采飞扬了……

    宋崖看着康三元一张灿若春花的俏脸,外加那满脸压抑不住的洋洋喜气,胸中仿若堵了一块赤铁,他惨白着一张面皮,墨画的眉峰微聚,缓缓的道:“三元……”

对门

    康三元见宋崖神色大异往常,又是这个语气叫了自己一声:“三元”,心下不由得一惊,讶异的问:“莫不是出了什么事?你,你的脸色怎的这样白?!”

    宋崖见问,挪动了一下脚步,欲言又止,沉默的看着她——心里却是百转千回的,不知该如何往下说——

    他今日匆忙而来,并没有令张清原、王芳等人知道,他现在既不愿意问也不愿意听,一个人到了康三元的门,却又望而却步。及至见了人——又见她满面春花,心中更渐趋绝望,待要问她,他又问不出口,默然看了她半晌,见康三元脸上的春光退尽,满面疑虑之色,这才在内心长叹了一声道:“无事——”

    边说边转身,踱到外间的小几旁,寻了把椅子坐下,低头见几上摆着一架小屏风——是夏风新近买给康三元的,只有巴掌大小,康三元放在铺子里还没来得及收回家。

    宋崖目光在屏风上转了一圈,便看见了那紫檀色木座上纹着“徽制”二字,便知此物出自南州有名的大作坊“徽吉坊”,徽吉坊的东西这里很难买到——看来是有人送她的……

    康三元见宋崖扫了一眼小几,目露伤痛之色,心中不解,一边说:“那,景侯爷,你先坐坐,我去拿些茶来——”一边快步的走到楼梯旁,蹬蹬蹬蹬的几步下去了。

    一下去便见下面铺子里正热闹,有几个买家正围着银姐砍价钱,康三元无暇帮忙,走到后面抱了一壶温茶便又上了楼——一上来,见宋崖正站在窗前背光而立。

    康三元放下茶壶,也望了一眼窗外,太阳已落山,薄暮初降了,康三元忽然想起还要和银姐去买菜,晚上夏风要来的——

    她便倒了两碗茶,递给宋崖一碗,道:“洪,侯爷,上次你走时说过一两天就回来的,怎的去了这样长的时间?”边说边喝了一口茶——她那会儿吞下的那口糕,如今还觉梗在脖子里……

    宋崖闻言,眸子稍动,半晌道:“世事总与人的预想不同——我此时还不能来去自由……”

    康三元见他颇为感慨的模样,心下诧异,便道:“可是朝廷里出了什么事情?你那件事,应该没有关碍了吧?”

    宋崖闻言倒诧异了一下,微怔着望了望她,脸色现出暖意来道:“无妨,旧事都已经过去了——”说着,又望了她一眼,似是欲言又止一般又扭头看窗外——

    康三元觉得今日与宋崖的谈话,处处透着别扭,她疑惑又不安的转了转手中的茶碗,仔细观察一下宋崖——宋崖又负手望窗外的云霞,紧抿着嘴唇,眼神中透着寂寥和忧郁……

    康三元摸不着头脑了,她只见过冰冷的宋崖、妖孽的宋崖、甚至诗情的有点酸的宋崖,还从没见过寂寞的宋崖——这出了她的想象范围,她在斜阳留下的最后一抹残光里,看着宋崖那俊美而寂寥的五官,挺拔而有些孤傲的侧线,以及一双饱含无名情绪的墨黑的眸子,心里,竟莫名其妙的有些心疼……

    她不知道他是因何事而寂寥了,也猜不出他现在在想什么,只是,她看不得他这样面带倦容和风尘,宛然受伤,默默不语的样子——

    于是,她挪挪脚,不确定的道:“侯,侯爷,你从京城来一路可吃饭了?我一会儿要去买菜,要不,你去步云街我那里一起吃晚饭?”——

    宋崖闻言,回过头来看着她,慢慢的道:“也好——”

    待吴小山一回来,康三元便与银姐一起去了街上,这次所买的菜色,比之上次康三元和银姐的生日,更是十分丰富。

    两个人踏着暮色,边走边聊回了步云街,一到家,便见孙大哥和夏风已经在搭花架子了,小孙福也散了学,正抱着一块糕在院子里哄狗狗,见他娘和元姨又买回来这么多好吃的,兴奋的坐在桌子边,一会儿问这个是什么,一会儿问那个好吃吗?后来见康三元从小筐里掏出了一包糖果,便喜滋滋的抱着糖果去后院子里找他爹爹和夏叔叔去了……

    银姐一边择菜一边问康三元宋崖什么时候来,康三元想了想道:“我跟他说看到咱们这里不冒烟了,就说明菜好了,就可以过来了。反正他那个铺子高,从窗子里一望就能望见咱们的院子——”

    银姐闻言便抿嘴一笑。

    而宋崖,此时也正如康三元所言,正坐在他那铺子那敞亮的二楼上——景氏兵器行的楼层比周围的铺子要高出一截,站在二楼上,方圆五百米之内一览无余——

    不过宋崖此时并没有站在窗前看康三元家的烟筒冒不冒烟——

    他的二楼的窗下有一张靠背椅,此刻他正靠坐在靠背椅内,垂头沉思。

    暮色朦胧,房里没有掌灯,远天是一片铅色与红色夹杂的暮云,间或有几只归鸟,从窗前一掠而过,叽叽喳喳的叫几声,显然是呼朋引伴,急切欲归巢。

    宋崖两肘撑在椅子的扶手上,修长的十指扣在一起,缓缓纠缠,街上的市声远远的传来,呼儿唤女,他甚至听见了西禅寺蔼蔼的钟声——

    这渝州城,从小到大来过数十次的渝州城,不知为何,今日忽然令他既感到陌生又感到惆怅……他烦躁的交缠着手指,又抚了一下额头……

    楼下的随从端着灯上来请示何处用饭,宋崖这才回神起身,在窗前走了两步,叹气道:“不必了,我要去趟步云街——”

    随从都知道步云街与侯爷的关系,因此一听便知道该怎么做——去内室拿了一身素淡的衣袍请侯爷更衣——

    宋崖也没有细看这衣服,随侍从侍弄着穿上了,便缓步下楼,在苍茫的暮色中,往步云街走去。

    刚到康三元家的宅子外,便听见里面一片欢声笑语,有康三元的、有银姐和孩子的、还有一个较醇厚的男人的声音……

    宋崖便回头,远远跟着的随从便忙小跑着上来替他叩门,扣了三下又远远的退到了一边,宋崖望着铁门,又抬头看了看天色——依然是漫天的的铅云夹杂着淡淡的玫瑰色……

    院子里欢乐的说话声依旧,一会儿脚步声响,大门里面吱吱咯咯的响了半天,终于慢慢慢慢的开了,暮色中,便听一个清脆的童声叫道:“姨,姨丈,你来了?”

    宋崖低头,便见一个小人儿从大铁门背后转出来,两手费力的握着门拴,正仰头热切的看着自己,是小孙福——

    他一路惆怅又纠结的心在听到这声“姨丈”之后,竟忽然就释然了一半——

    小孙福既然还叫自己姨丈,那,至少说明,康三元还没打算嫁人。

    既然没打算嫁人,那么,关于她有了身孕的事,便多半是谣传了——以自己对她的了解。

    想到这里,宋崖的心情更是又好了两成,于是,他勾起唇角,弯腰抱起了小孙福,揉了揉他的脑袋,自来渝州之后第一次露出了笑容,霭声道:“孙福,你元姨在做什么呢?”

    一边抬脚缓步进了院子,院子里的人已经迎了出来,康三元旁边,不出他所料的站着那个捕头……——

    宋崖观察了一下夏风的神色,觉得和康三元的一样,是神采飞扬,春光满满的,不由得心中又一抽——继而端正和蔼的望着众人一点头。

    夏风便抱拳施礼,道:“侯爷——”

    孙大哥和银姐,包括康三元都是普通老百姓,平生不知道该如何与侯爷见礼,见夏风如此,孙大哥两人便有些局促。

    这里,宋崖便摸着小孙福的脑袋道:“如今还同以往一样,孙大哥,银姐,还有——夏捕头,大家不必拘束。多日不见,我十分挂怀,所以今日一到渝州便来叨扰,孙大哥,你还是同以前一般称呼我,才是不见外,高兴我来的意思——”

    说着微微一笑,不徐不缓的一脚插进康三元和夏风之间,道:“三元,自上次一别,堪堪已过一月有余,你似乎见瘦了……”

    康三元闻言摸摸脸颊,想:不应当啊,刚刚在铺子里你也没注意我胖了还是瘦了,怎么此时黑乎乎的你倒看出来了——

    动动脚道:“咳,哪里。那个,菜已经好了,咱们大家都进去吧~~~”边说边转回身,又下意识的摸了摸胳膊,不瘦啊,一抬头,忽然现夏风不知为何忽然微微一笑。

    这顿饭吃的,比上一次宋崖硬讨来的那顿晚饭的气氛还要诡异——康三元和夏风是颇心有灵犀的,吃饭间不是你望我一眼,便是我对你一笑,看起来浓稠似糖水。而宋崖坐在他两个人的斜对面,看似风平浪静,实际上已经将两个人的眉目尽收眼底,又兼还有着未去的心病,心中此时仿佛浸了一缸的醋水,还是滚烫的醋水——又酸又痛。吴小山面对宋崖而坐,与上次相同的是,他只低头看菜,抬头倒酒,并不多话,继宋崖之后,成为一座萌芽中的小冰山。

    好在这次银姐和孙大哥已经顺过来了,不停的布菜、让大家,兼之小孙福的童言童语,让这顿家常便饭终于有了点家常的味道……

    一时吃罢饭,银姐又让众人喝茶,康三元看银姐忙了一天,便不肯叫她再走来走去的忙活,怕她身子吃不消,自己抢着去拿茶水去了,孙大哥便代三元让夏风和宋崖到里面茶桌旁坐,一边嗔着银姐不帮康三元忙活,银姐一边收拾桌子一边笑道:“三元妹妹怕我劳动了身子,我跟她说这才怀了几个月,干点活没事儿,她不信。每次看着我的肚子,都跟看她那些瓷盘子似的——就怕碰着了,这还没显形呐——”一边说一边笑。

    正在这时,康三元从后面出来了,端着茶盘子,边走边轻声撵着跟脚的大狗们——

    别人听了银姐这段话先没怎么,唯独宋崖听了,心有所动。

    夏风便笑道:“原来孙大哥家要添丁了,难怪这些日子看孙大哥满脸喜气,真要恭喜了——”孙大哥笑着摸摸后脑勺道:“这是再想不到的喜事,生完福小子,大夫原说她再不能怀的——”

    这时,宋崖端起茶碗来,微微笑道:“所谓吉人自有天相,银姐一看就是多子多福的面相,小孙福定是还要添几个弟弟妹妹们了——”

    孙大哥和银姐闻听此言都很高兴,银姐一时竟忘了宋崖的侯爷身份,和以前一样笑着附和道:“可不是呢,前年我去西禅寺烧香,那里的一个老和尚也说过,说我命中有四个儿子——”正说着,忽听门环响,康三元便欲去开门,夏风倒先站起来了,说:“大约是老王头来寻我家去,我先走一步了——”

    一边说一边与众人道别,又拦住众人叫不要送了,又对康三元

    道:“那花架子已经搭好了,明日我再拿些凤仙花、虞美人的种子来给你——”说着望着她笑了笑,便转身急匆匆的三步并作两步出了院子——

    康三元到底不放心,跟出去开了大门,却见夏风已经走远了,旁边果然跟着一个老者,两人一边走一边正说着什么。康三元便寻思是什么事使夏风走的这样急,不由得有些担忧和闷闷。关好大门,一回身,却听黑咕隆咚的门边一个声音低低的道:“三元——”

表白后的景年

    康三元在黑洞洞的大门边听到宋崖的那一声“三元”,吓了一跳,一回身,借着厅里传来的朦胧的灯光,见宋崖正站在她身后不远处。

    康三元以为宋崖也要走,正要说话,却听宋崖又道:“三元,我有话要同你讲——”一边说,人已经走了过来,康三元动动脚,昂头看着近在咫尺的修长身影——宋崖一手撑着铁门,呈半包围式将康三元圈在铁门旁。不知他有何事要说,不禁心怀忐忑。

    然后,宋崖开口了,宋崖接下来的话让康三元差点不撑——因为宋崖说了一长篇酸掉人的牙齿并且还略有点不讲理的话,其正文如下:

    “三元,你还记得南山坡小院子里的那些日子么?我,都记得…其时我才知,什么叫相濡以沫。我一直深觉,你我的相遇实乃天定的缘分。古谚有云:不是冤家不聚头。此话也正是你我的写照……我自走后,三番五次的来渝州,实为来看你——我前些日子说的报恩,都是表面的虚言。我自走后,闲暇时没有一刻不念着你,你——大概没怎么念我……我本想过些日子再同你说这些,只是眼下,已不容我再等…你我虽境遇各异,然则心性相通,譬如你爱的,我也都喜欢……是以,我今日之情不算唐突莽撞。

    ——我久生爱慕之心,只是你一向后知后觉,叫我无法明言罢了。今日此时,无论如何我也要都告诉你,望你能看顾良人如我者……三元,你我再像以前一般,寻一处竹篱茅舍、流水人家做一对世间最朴实恩爱的夫妻如何?——我是真心实意的。自见了你,许多事情我也都想明白了——至尊至贵、金玉满堂又如何,奴仆成群、车马簇簇又如何,说到底不过是一场虚热闹,到头来都是替他人做嫁衣裳罢了。

    万事如浮云,唯有心爱之人最难求,我如今已深悔自己明白的晚了一步,不然,也没有如今这些牵绊。你也不会受委屈。三元,我所说的这些,你可明白?”

    康三元呆呆仰望着宋崖黑夜中一双闪闪亮的黑眼睛,已经魂飞天外,是难以置信导致的——宋崖虽然这段话有些酸,但康三元还是从他那迥异于平日的语气中,品出了他话里的真心——顿时有点脚软……

    她靠在铁门上,不安的仔细琢磨他那一句“久生爱慕之心”——久生?多久之前呢?自己可千真万确没有看出来啊……

    她用既震惊又不敢置信的眼神看着宋崖,缓缓的道:“洪度,你不觉得咱俩之间的那条沟太宽了些么?”

    她边说边下意识的绞着衣襟下摆,实际上她内心在想的是:我是穿越来滴,虽然如今我也习惯了这里的生活了,但我习惯的只是市井的生活而已,如果嫁入你家的大宅门,那以后我的生活,跟杨白劳他女儿有什么差别不?

    更何况,我从来没对你生过非分之想啊——

    想到这里,她略有点悲怆的望了宋崖一眼,继续道:“况且你也知道,我从来就没把咱俩之间那点事当真过,所以——”

    宋崖的眼神明显的有一丝受伤。

    不过康三元的回答也算在他的意料之中,所以他迅的调整了过来,缓缓的一笑,道:“这个无妨,你可以慢慢适应,这几日我都在渝州,你我有足够的时间疏通心意——”

    康三元闻言心内叹了口气,又动动脚,狠了狠心道:“那个…洪度,我和夏捕头——”

    “啊,此事今日就先说到这里,我进去辞一辞孙大哥就要回去了——”宋崖不待康三元说完,忽然出言截住她的话头,一边说,一边转身迅的往回走。

    留下康三元含着半句话,愣愣的站在原地,想,既然这样,看来是自己提夏风伤到他了?

    宋崖离开康三元的家,天上阴云密布,连颗星也没有,银姐送了他一只两个拳头大的灯笼,刚刚照出巴掌大的一块地面。宋崖提着这小灯笼,心里既轻松又有点不是滋味的走出了康三元的家。

    一过拐角,等候的小厮早提着明晃晃的大灯笼迎了过来,小厮察言观色,现自家侯爷满面沉思之色,面上带喜,眼中含忧。一时猜不透侯爷在康家宅子内经历了何事,于是一路不敢大声喘气,只加倍殷勤小心的伺候。

    景侯爷手里那盏寒酸的小灯笼,在周围簇簇的大灯笼的映照下,一路散着幽幽的红光,直到兴阳街景氏兵器行门。

    康三元今夜差点失眠,她反反复复将遇到宋崖直到如今的日子盘查了一遍,又深刻的自我检讨了一通,最后得出结论:实在想不出他何时看上的自己,又是看上了自己哪一点!难道,是因为图新鲜?

    就比如吃惯了山珍海味的有钱人,偶尔想吃个豆面煮地瓜秧?

    嗯,这个比喻很贴切,自己就是那野地瓜秧一般的人呀

    她基本上将宋崖表白里的那一段什么平凡夫妻、竹篱茅舍等,暗示归隐之心的话语自动删减掉了——根据她看历史剧所得的经验:只有郁郁不得势的权贵才爱好中庸;只有想扬名天下的人,才动不动的想归隐。所以宋崖说这样的话,即使是他一时的真心,他也不会真正的罢官不做,一生布衣——

    不过,这些想来也都没用,反正自己也不会真同他成什么真夫妻——两个人可真是八竿子打不着啊。所以,这些都与自己无关。

    理清了这些,夜也已经二更多天了,康三元歪在床上,翻着那半卷破书,耳中听外面已经起了夜风,她换了个姿势,又开始寻思那天看到的轿子里的姑娘——那姑娘不是夏风的黄裙子表妹,康三元这点可以肯定。

    那到底是谁呢?没有听夏风说过他有这么个亲戚啊。

    康三元抠着被角,忽然想起那天看戏时,隔壁的隔壁船上那个男装的女子,会不会是她呢?——可惜那天只看到了轿子里的头,不能确定。

    到了第二天,康三元到铺子里上班——她如今懒了,每天必到日上三竿才到铺子里,一般是带着午饭去的,和银姐、小山吃个午饭,她便到楼上铺子里画画,画到日头西斜,与银姐去菜市买菜,然后踩着一地的夕阳回家,与银姐嘻嘻哈哈说笑着做晚饭,日子非常的称心如意,基本上达到了睡觉睡到自然醒,数钱,咳咳,数到心花放。

    上一辈子坐办公室时没达到的愿望,这一世里基本达到了。

    当然这里不如上一世的地方,也是多如牛毛的。不过对此,康三元也渐渐看开了: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事呢。

    一份辛劳一分收获,今日不耕耘,明日就没饭吃,康三元很认命。

    今日当她提着午饭到了铺子里的时候,迎接她的是四个人——多了一个宋崖……

    宋崖其时,显然已经来了多时,正坐在堂中最贵的一把椅子上,手持一卷书,悠然阅读——旁边银姐、小山、孙大哥都各守各位,不似平常那样随意说笑。店里的气氛有点诡异。

    康三元昨夜刚经历了宋崖的表白,不能如此之快就忘掉,因此一进门就见了他,不由得又想搓搓脚。

    她刚将食盒放到桌子上,就见宋崖收起书,仿若平常一般优雅的站起身踱了过来,道:“看来我今日来早了,三元你先吃饭,我去楼上等你——”说着,如入无人之地一般径自上楼去了。

    康三元惊讶的看他去了,又看看众人,银姐无奈,孙大哥不语,小山冰冷。康三元只好默默的打开了饭盒,一时寂然饭毕,康三元又嘱咐了一遍铺子里的事,想了想,还是上楼去了——她是主,他才是客才对,岂有自己避着他的理?

    到了楼上,见宋崖正坐在外间的小几旁,一只手里托着她最珍贵的一只彩盘在转圈——显然是百无聊懒。康三元见他一脸坦然,俨然是忘了昨夜之事的神态,几乎要以为自己是记错了——昨夜的表白根本就不是出自他之口!

    不过,她此时更关注的不是这个,而是宋崖手上转的那只彩盘子,所以,她马上走过来,伸手便抱走了那只硕大的彩盘,一边抱怨道:“这个盘子我画了很久的,摔坏了可再也没有——”

    话还没说完,她忽然被宋崖一拉,整个人便跌坐在了他的怀里,然后,宋崖的唇便落了下来,或轻或重,滚烫的在她的唇上和脖颈里流连——

    康三元猛不防跌到他身上,仿若跌入了一个花包里,淡淡的兰麝气息瞬间包围了她,她两手抱着盘子,脸对脸的看着宋崖墨下一张清贵非凡的玉面,脑海中只有四个大字:天生妖孽……

    宋崖的吻很生涩,但是目的很明确,康三元感到他的唇滚烫的滑过了自己的嘴唇脖子,便一路向下到了锁骨,顿时大惊失色,也忘了手里的盘子了,在宋崖怀里就来了个鲤鱼打挺——

    顿时,只听当啷一声,盘子落到了地上一碎为四……

    这里宋崖见她盘子打了,便轻笑一声,松开了怀抱。

    康三元立即跳下地来,听到楼下的说话声忽然停了,楼上楼下一片静谧,她恼火的看着地上的磁片子,暂时不计较宋崖的逾矩行为,先气急败坏的道:“我的盘子!——我这个盘子画了五天,它至少值五十两银子的!”言罢,愤怒的看着宋崖。

    宋崖闻言,似乎也有些愧疚,摸摸额角道:“唔,三元,我依样画一个赔你如何?”

    康三元闻言鼻子里出一声不屑的冷哼。

    此盘子值多少钱还在其次,最主要的是它乃是康三元最得意的作品,所谓“镇店之宝”是也,如今被摔坏,岂是一件赝品或者几十两银子能赔偿的了的,当然,几个几十两的话,还是可以考虑的……

    因此,宋崖一瞧康三元的脸色,便明白了三分。于是,他打点起温柔的表情,一本正经的道:“如此,再像上次我给你画的那个烟雨图我再画一幅赔你如何?”

    康三元正满面盛怒之色,闻言,眉毛终于动了动——然后,她故作勉强的道:“算了,既然再怎样也补不回来了,就这样吧——”说着,自去收拾碎盘子,收好了不舍得就扔,先找了个角落放在那。

    收拾好了一回头,见宋崖正负手在室内踱步,仿若无事人一般。康三元按下肚子里的不满,平静了一下心情,站在离他三步开外的地方道:“以后你不能亲近我,我还要嫁人的——”

    说着,也不理他,径自去里面的小书房画画,画到日头偏西,来到外间,现宋崖竟然还没走,正怡然的坐在小几旁翻书——康三元的藏书——实际上,铺子里这些藏书都是康三元拿来装点门面的,都是些高雅艰深的巨著,乃是她以前托王冕之帮她选的,为的是烘托这室内的高雅情调。

    王冕之如今已经进京,这会儿,会试应该快结束了。

    晚上,宋崖又旁若无人的到康三元家里吃了顿晚饭——这晚没有那个夏捕头在,他吃的更是心旷神怡——关于康三元有孕那一事,昨日他本已经自己就譬解了,从康三元宅子回来又听了王芳等人的汇报。更是知道了来龙去脉。

    大痛虽已治愈,小病却还在,因此,他觉得自己依然不容乐观。

    他昨夜已勒令王芳等人着人到街上辟谣——流言伤人,不可不防……

    康三元因为今日一天都被宋崖缠着,简直心力交瘁。又见夏风并没有像他昨夜许诺的那样来送自己花种子——他以往从不食言的,这点就比宋崖强!心中不由得有些担心,不知道夏风在忙什么,还是又要被派出去了?

    到了第二天早上,她终于见到了夏风,是在铺子里,因当着银姐等人,夏风只是悄悄的握了握她的手,说:“下午散了我再来——”然后将花种子之类的递给她,便急匆匆的走了。

    宋崖今日起的晚,在自家铺子里眼观了对面的一切,虽不是特别真切,但凭借想象的挥,还是让他青了脸,他接过小厮递上的热毛巾,胡乱的抹了几把脸,这就一连声的要衣服。

    小厮拿来了衣服,一同拿来的还有一封战报。

    宋崖接过来,只见一角有“密”字封签,不知是何事,一边任小厮收拾着穿衣,一边拆开了信件,原来是尚云摩给他的私信,言西北有加急军报到京,叫他早作准备,早日回京……

另一个姑娘

    当下宋崖接到尚云摩的密信,心烦意乱,忙忙的穿了衣服,没有立即去康三元的铺子里,而是先提笔回复了尚云摩的信,又叫过几个亲信去打探消息,将昨晚送到的公务批了一遍,这才出门。

    他估量着,这次战事如果大起来,少不得明泽又要叫自己去西北抗敌。而这件事,现在他不十分想……

    如果不出差错,少则一二日,多则三五日,明泽的旨意就该到了,他得抓紧时间,先把康三元降服了……

    事实证明,老牛吃嫩草固然不易,嫩草想吃老牛,更是难上加难,康三元,实在就是一只再倔不过的老牛。

    自从牺牲了彩盘子骗来那一吻之后,康三元防他简直像防贼,等闲不走近他三步之内。宋崖不由得肚里苦笑——天知道他并没有一丝轻薄之心,如今生生被康三元逼成了采花大盗的形象。

    这些还在其次,更让他吐血的是,康三元与那个捕头只要一见面两双眼睛就分不开,眼中的浓情蜜意满的能淹的死人,他不由得猜想,他们两个一定拉过手了,一定亲过了!

    ——以康三元那点小智商,被人哄着亲了或许她自己也不知道,更何况…更可况两个人现在是这样如胶似漆的状态——他血红着眼睛在自家的铺子内走来走去,如是想。

    他不是不想命张清原寻个由头将那个夏风打出去,在外面公干个一年半载的,但是,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他不能再像以前一样做——那次将夏风支出去是因为自己不在这里,且,知道康三元没有对这个捕头很动心(他自以为),如今就不同了,如今再这样做,那自己就是小人和懦夫——

    他自有他的原则。

    他的关于康三元和小黑脸夏风的猜想很快便得到了应证。

    这天,他坐着轿子从张清原家回来,在一条以小吃闻名的热闹小街上,便看到了康三元和夏风的身影——两个人正坐在同一张桌子边吃一种小汤团,宋崖眼睁睁的看见夏风用木勺舀了自己碗里的小团子喂给康三元吃,而康三元满面娇羞的张着嘴真就吃了——

    宋崖在轿内替康三元心疼——想:你怎么能随便吃人家碗里的脏东西呢?

    同时,他还看不得她就着夏风的手吃东西,何其亲密!

    于是,他喝住轿子,自己猛起身就要亲上街去拆散他们——站起来了又觉得不妥,于是又叫过一个跟随,命他去叫康三元过来,就说:“知府大人有请——”

    他自己则一脸火烧火燎的坐在轿子内等待,眼看着那跟随到了汤团铺子前抱拳说话,正在低头吃面团的康三元和夏风都吃了一惊,康三元又露出了她那种万分惊诧的圆眼睛、圆嘴巴表情。

    倒是夏风镇定,一惊之后,便示意康三元坐下,他先起身向轿子走来,宋崖见状虽然知道夏风此举是周到的,但心里的气不由得又大了三分——不过,自己此时虽十分不想看到他,但却也十分想叫他看看自己——

    于是,等夏风走到轿子前弯腰施礼,叫:“张大人——”之后,他便下意识的挺直了腰身,端正了表情,命跟随掀开了轿帘的一角——他便这样无限端正的坐在轿内,淡淡的看着夏风——

    这里,夏风抬头见是他,微微一愣,随即再次施礼,叫:“见过侯爷——”然后便垂手让到一边,他的身后这方闪出了忐忑的康三元——康三元是因为听说知州要叫她,所以在忐忑,今见帘子掀开,露出的竟然是宋崖,不仅忐忑尽无,面上反而露出怀疑和微怒的神色。兀自站在那儿不言不动。

    宋崖见状甚是头疼。

    他清咳了一声,摆出一副童叟无欺的表情捏造事实道:“三元,快过来,银姐有要事找你,我此番是特特的来接你的——”

    一边说,一边亲手撑起了轿帘。

    康三元半信半疑,仔细观察宋崖的表情——宋崖的表情滴水不漏。她不禁有些慌张——她总是瞎操心担心银姐的肚子。

    于是认真的问:“真的?银姐怎么了?”

    宋崖闭着良心的眼睛郑重的道:“你去了便知……”这话说得连边上的夏风都有些信真了,康三元望了望夏风,见夏风也面带犹疑之色。她便不再心疑,转身就往兴阳街的方向赶。夏风便拱了拱手,和康三元一起并肩而行。

    宋崖见状摔下帘子,一脸隐忍的火燥之色。

    不一会儿,康三元便看到宋崖的小轿轻轻巧巧飞一般的从自己身边擦过,直奔兴阳街而去了。

    康三元忙忙的奔进自己的铺子,便见宋崖已经悠闲的和银姐在坐着闲聊了,康三元便疑惑的问银姐:“我听呃,他说你有事找我,到底怎么了?”

    银姐见问,略有些为难的踌躇道:“也无甚大事,刚刚有一道账目不清,现在已经理明白了——”说话间眼睛只看着对面的桌子。

    银姐不惯说谎,因此康三元一见便将怀疑的目光投向了一边悠闲端坐的宋崖——宋崖见状,悠悠闲闲的对她飞了一个眼风——康三元见状差点吐血,这,这太过分了!!

    康三元被宋崖如此妖孽的一眼雷到内伤,她不好此时揭穿他(夏风在侧,她怕银姐会不好意思),因此她摸了摸胳膊用一种怒其不争的目光凌迟着宋崖,宋崖皮厚,他纹风不动的捧着盖碗茶,末了,回了一个受伤的眼神……

    康三元终于败下阵来,火的到门外晒了一会儿夕阳……

    耳中便听屋内夏风的声音在与宋崖交谈,问:“侯爷准备什么时候起身?”

    一语顿时提起了康三元的精神——看来这老妖孽要走了?她顿时一阵舒爽,继续侧耳细听——

    然后便听宋崖的声音道:“也只在这一两日吧,我不在时,还要烦请夏捕头多多关照三元,我定感激不尽——”

    半晌方是夏风的声音道:“这是自然,三元的安危便是我的安危,侯爷不必担忧——”

    康三元听到这里,便不去留意了,她只记住了宋崖那一句:“也只在这两三天吧”

    不错,不错,康三元心想,你偶尔来见见我,我是欢喜的。如今——你还是回去吧,这里实在不是你该待得地方……

    到了第二天晚上,宋崖满面郁郁的在康三元的宅子里蹭了一顿践行的宴席,当夜便带着随从走了——临走之前,他还在康宅后花园子里握了康三元的手,康三元因为刚听说了他这一去是要上战场的,生死未卜。心下不禁也有些担忧,因此也没有很计较他,并且还真心实意的叮嘱他:万事要小心!

    一句话说的宋崖的脸顿时像绽开的春花,露出无限的欢喜之色来,让康三元顿时又深悔自己说多了,担心宋崖会误会己意。

    宋崖带着一脸的春花和满心的担忧去了。

    不言宋崖匆匆而去,且说康三元自宋崖走后,本以为去了一项烦恼,应该诸事顺心,更加畅意才对,没想到事实总是不能尽如人意——

    先是那个神秘的姑娘又出现了。

    这次是傍晚时分碰见的,因家里的醋没了,康三元买回菜来之后,又返回街上买醋,等她拎着醋罐子走到步云街口的时候,便见一顶绿油小轿停在了夏风家的门口,她便下意识的放缓了脚步,眼见暮霭中,一个衣着端庄的姑娘从轿子内走了出来,乌如云,纤细的高挑身材,肤色白净犹如象牙,康三元看不清她的眉目,但直觉的觉得她与那夜船里所见的姑娘感觉相同。

    见那姑娘已经伸手叩门环了,康三元不好再磨蹭,便走过去了。到了家里,她借故上了一次凉亭——一无所获,她知道此时夏风是在家的,所以止不住的又要猜度这姑娘的身份。

    猜解不出,便去委婉的问银姐——银姐自上次替宋崖圆谎之后,似乎对宋崖又生了些好感,没事时偶尔还说一句:这宋崖真是要去打仗了啊?——担忧之情可见。

    康三元琐琐碎碎的向银姐描述了一遍船上的姑娘的形容,问她有没有见过?银姐茫然的道:“平白的说一个人的相貌,哪里想得出是谁呢?你可知道与她在一起的是什么人,这样还好想——”

    康三元拿捏一瞬,便告诉她那姑娘似乎认识夏风……银姐听了依然想不出,末了笑道:“你别胡思乱想了,夏捕头可是家世清白的,不会有事儿的——”说的康三元便不好意思再问下去了。

    到了第二天见夏风,康三元含着心事,有些欲言又止。夏风似乎正为什么事考虑,也没有十分在意,两人早上见面不过说了几句话便各有各的忙碌去了。

    康三元在楼上闷头画了一中午彩盘子——她倒不是怀疑夏风有什么意外之想,而是她觉得自己似乎不是很了解夏风,夏风是典型的负责任的大男人,做事果断利落,喜欢独自解决问题,就比如平日与康三元共处时,他也从来不谈论公事,甚至连家人也很少谈论。他谈的多是各地的奇风异俗、奇闻轶事等。这些诚然是好的,但也有些不好处,就是康三元总觉得他有什么事瞒着自己……

    也许是自己多疑了,她想,再者说,即使是真夫妻,也不能事事彼此都过问啊。

    到了下午,街上便贴出了征兵告示,告示的内容与康三元提前知道的大同小异:西北要打仗了,整个清乾各州郡衙门都要负责粮草的征集、士兵的招募和初级训练工作。

    要打仗了,意味着国家要烧银子了,平头百姓们的收入要减少了,要纳的税却要增加了——打仗,向来是劳民伤财的事。

    衙门虽然和军队不同属一个管理机构,但遇上战事起,两者就要紧密配合,征兵征饷都是各地衙门要负责的事。

    所以隔了两三天康三元偶然从渝州城的府衙门前过,便看到门前空地上站着几百号新招来的士兵——渝州城比较富,衙门里有钱,新招来的士兵立即配备了军服和武器,康三元看着这群二十出头三十以内的青年士兵们,心里忽然有一丝恐惧——

    这就要走了?这就要上战场了?这几百号的人去了,又有几个能活着回来呢?那么宋崖呢,他这一去,也不知是福是祸……

    当此时,康三元忽然想起了他表白那夜所说的“竹篱茅舍、流水人家”,心里忽然就有点想落泪,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带着这有点郁郁的情绪,康三元回了铺子——

    夏风此时虽忙,但还是十分常见的,夏风问起过康三元什么时候成亲好?康三元觉得马上就要兵荒马乱了,心中不宁,且自从有了神秘姑娘那一事之后,康三元觉得成亲还不能急于一时——

    夏风听了康三元的回答有些失望,他默默的望了她一会儿没有说话。

    宋崖走后第七日,衙门里又贴出了新告示,内容是处斩贪官的,内中就有殷士廷的名字,列在榜,贪污钱款收受贿赂之巨,只能叫康三元这样穿越而来的老百姓望而咂舌。

    监斩之地在老菜市场口,康三元当时在街上采买些杂货,忽然被一股疯狂往北拥的人流裹挟着,脱身不得的被拥到了老菜市场门口——可怜康三元是连鸡都不敢杀的弱女子,如今亲临斩头的现场,自然是心惊胆战——既然挤不出去,她只好扭头向另一边看——

    这一看却吃了一惊,因为她看到了看戏那夜船上的那个女子!

    那女子今天一身缟素,周围围簇着几个丫鬟神情的姑娘,具是满面泪花,不知道哭的是哪一个——看来是今日要行刑的犯人的家属了。康三元心生怜悯。

    又打量那姑娘目光直直的望着法场内,面色惨白,双眼肿的桃子一般,状欲昏厥,不由得替她担心。

    忽听金锣声响,一个洪亮的男声喊道:“午时三刻已到,即刻行刑!”

    然后便听一阵擂鼓声响,伴随着噗的一声,康三元听到人群一声惊叫,然后哗一下向外退了三四步,康三元被推得也退后了几步,便见那白衣姑娘晕倒在了地上——想来刚刚斩的是她的家人了……

    康三元在人堆里挤来挤去,忽见不远处走来一个熟悉的身影,是夏风。

    康三元正想叫他,却见他引来了一乘小轿,与从几个丫鬟手中接过那个白衣女子,抱起来放进轿里,然后迅的放下轿门帘,伴着小轿匆匆的走了——

    康三元耳中又听到了“噗”的一声,她奋不顾身的趁着众人后退的劲儿挤了出来……

又一次飞来横祸

    自康三元在法场见夏风带走了那个姑娘之后,一连三四天都没有再见夏风。

    康三元在这几天中忽然现——原来,夏风想见自己时挺容易,自己想找他时,却有点难……夏风可以来自己家,因为自己这里有银姐夫妇。

    自己却不好登门找夏风,夏风家没有长辈,他的妹妹们又是深居简出的。康三元想——他一定是在照顾那个姑娘……

    心里有些郁郁。

    所以在几天之后,夏风忽然登门来看她时,她忽然有了些局促——大概是因为怀疑他已心有别属了。

    夏风看她神色与往常不同,也猜到了缘故——那天在法场,他其实已经看到了她的,只是当时人多又乱,他便只带了殷碧落匆匆赶回来。待到回头再去找她时,她已经不在了。

    他今日才得了空,忙忙的来看康三元,见康三元神色不像平日一样欢欣,便笑道:“我今日带你到一处好玩的去处散心,你可愿意?”

    康三元不见他时虽然心中郁郁,及至见了他,便也盼着能与他独处,想了想今日铺子里反正无事,便笑道:“好——”

    夏风说城外有一座燕子山,山上的桃花和梨花现在开的正好,康三元听他这样一说,便想:连他这样粗粗的男子都觉得好,那那里的景致一定是极好的了,这一想便也欣然欲往。

    两人一个骑马,一个乘车来至郊外,郊外地广人稀,夏风便将康三元拉到了马背上共乘,稳健的马小跑起来,春风拂面,四处都是绿树红花,莺莺燕燕。康三元心情顿时舒爽了一半。

    但是还有一半未解,所以,她虽然笑着,眼中还是有些郁郁的,夏风一边轻催着马儿,一边道:“三元,这几日我无暇来见你,是有缘故的”

    “前几日衙门里将几个贪官污吏正法了,内中有一个殷士廷,就是我们渝州城前任的城主,他昨日处决了,却留下了一众家小,在牢里时便托付给我叫我关照——殷士廷虽然贪腐,往日对我却是有情的,所以,如今我不能弃之不顾。自他入狱后,他家中一众姬妾都散了,今日要紧的亲眷只留下了妻,并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一个年方四岁的幼子。若无人照看,在渝州城这虎狼之地,难免被人落井下石。因前些日子殷士廷伏诛了,殷家如今病的病、死的死,家中乱成一团,所以我这几日便是常去她家照料,因此冷落了你,你莫怪我——”

    康三元听到这里,心中顿时释然了,并且更敬重夏风的为人,只是,不知道这死的死、病的病该作何解释,那姑娘是病了么?

    她轻轻的叹了口气,问:“如今可好些了?”

    夏风便道:“殷老夫人已经下葬了,匆忙了些,然而此时确实得减薄着些,殷姑娘的病也好了些,只是还不能下床——”

    康三元道:“唔”

    又行了一段,前面山坡仿若云霞的花海已经渐渐在望,果然是个好地方!

    两人离着几百米便下了马,缓步而行,周围也有些游人仕女,点缀的这春光更加热闹。

    康三元先在山脚下远观了半晌,这才与夏风一道上山,山上桃花梨花交错杂生,人从树下过,随即落花满衣。

    康三元走的累了,便在梨树下寻了块干净的大石坐下,一边用手帕扇风。夏风站在梨树旁边,伸手接了几片落英碾着。忽然问康三元道:“三元,如果另有这样一个世外桃源般的所在,你可愿意与我一起离开渝州?”

    康三元一时愣神,因为她想起了宋崖那晚所说的“竹篱茅舍、流水人家”

    她一时走神,忽见夏风站在了她面前,她这才回神,转而去揣摩夏风的话道:“怎么,你想离开渝州么?”

    夏风望着她点点头,道:“你知道,我们夏家本是从南面迁来的,亲朋故旧多在原籍。此是一;二则,我也不想在衙门里继续做了,原籍还有祖辈留下的产业,稍加经营,足可以富甲一方;三则,成亲后我也不愿你再在外面奔波——你只要在家里享福就可以了……”

    一边说,他一边拉起康三元的手,放在自己手心里看了看,又摩挲了一下手心,疼惜的道:“你以前吃过的苦头,我定不会叫你再遭这些罪,所以,我们回原籍是最好不过的——”

    康三元听完后,却满心忧虑起来,她自穿越以来就在渝州城,虽然日子不多,但是已经与银姐等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叫她离开他们到别的地方重新生活,她舍不得;渝州城不仅有她所有的亲朋,还有她千辛万苦流泪流汗经营起来的康大家具铺,她不敢确定自己到一个新地方能再这样顺利的开张、盈利——总之,她一切生活幸福的根基都在渝州城,离开它,如今她做不到……

    所以,她皱着眉头沉默不语。夏风的眼中隐隐有一丝焦躁和失望的神色。

    康三元措辞良久,方道:“不是我不愿意,实在是如今我只有待在渝州才觉得踏实——至于康大家具铺,我对它寄予厚望,我,还想一直开下去——”

    说着,她略有些愧疚的望了夏风一眼,夏风只碾着手中的花瓣,眉头轻轻皱了起来,脸色倒是平静的。

    这次踏花归来,两个人冰释了前一个误解,却又生出了一个新的分歧。因此两人虽然还是说笑依旧的,但康三元看得出,夏风有心事。

    宋崖虽然走了,但宋崖的铺子还在,这实际上就是宋崖安插在康三元身边的保镖。

    自从西北开战以来,整个城里的气氛也紧张了许多,大街小巷里又充满了小道消息,有些人甚至担心胡虏会不会打进来——在这种紧张的气氛中,康三元听了许多小道消息,一会儿胜了,一会儿败了,一会儿又换上谁了,谁又死了降了,种种消息不一——屈指算来,宋崖已经走了近二十天了……

    无论如何,康三元希望这仗快点打完。

    不过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还有第二次大祸临头的时候——

    这天她又是闲来无事,到泯水河对岸去采花——是连根拔起的那种,好直接移到自己家那个后花园子里。采着采着便觉眼前一黑——没晕,是被人麻利的捂住了眼睛、堵住了嘴巴。

    然后有个布袋从天而降,将她严严实实的照在了里面,她又被捆了捆放到了车上。

    这次车行的时间非常之长,这期间她喝了一次水,吃了一顿饭,感到周围人说话的口音换了几换,她甚至被人放下来方便了一次,因为提前被告之:“你跑不了的”所以她乖乖的没有逃跑。

    等她睡了漫长的一觉之后,车子终于在一处平缓的地面上停了下来。

    然后她便被扛着走了几遭,又被放到了一处坚硬的地面上,然后布袋子掀掉了,便听

    几个大嗓门的声音在叽里咕噜的说话,康三元不是很听得懂,隐约辨别出的意思是:“抓的对不对?”“信儿传到了吗?”等句。

    康三元听声音辩口音,觉得不像上次抓自己的人,因此十分纳闷,更隐隐有不祥的预感……不知道这群人是不是真正的绑匪?那自己可完蛋了!

    并且这次行走的时间十分的长,不知道是到了什么地界?

    她真是要欲哭无泪了。

    这群绑匪似乎十分忙碌,每日都有不同声音的人来来往往的在院子里走动,到了饭点,也会有人来给她送饭,甚至还有人服侍她方便——是个老妈子。她的眼睛一直绑着,这样过了两三天,康三元简直过的生不如死,她自我譬解道:“还好这群人不好色,其他的,就忍忍吧——”

    她屡次借吃饭时,嘴上的绷带被解下来的空喊救命,结果根本就没人理她,尤其是喂她饭的那个老妈子,定力十足。不论她说什么对方都毫无反应。喊了两天之后,康三元嗓子哑了,只好作罢。

    到了第五天,她已经基本确定了,这次绑架自己的人不是为了钱,便是拿自己当人质了!

    但是自己做人质能要挟谁呢?要挟政府么?康三元想还是为钱的可能性更大——这群人很像亡命之徒啊。

    想到亡命之徒,她忽然灵光一现想到了夏风,难道是他做捕头得罪了什么黑道上的人,如今人家绑架自己来要挟他?

    但是,这些人怎么知道自己能不能要挟住他呢?

    不管怎么样,康三元现在唯一寄望的就是官府,而官府内头号的捕头就是夏风——夏风什么时候来呢?

    到了第十天上,房子内又来了一群男人,围着自己嘀嘀咕咕的说了许多话,因为康三元十天来不能正常的休息,所以精神很差,她只隐约听到一句什么:“给老四——”

    然后自己便又被人扛到了一处,这里有许多女人的声响,环佩叮当的。她被一屋子的莺莺燕燕围着评论了许久。

    终于,有一只光滑的手轻柔的解下了自己眼上的布条——康三元在黑暗中生活了如此之久,现在终于能睁开眼睛了——她被绑的久了,却简直不敢睁开眼睛……

    她在困乏已极中,感到自己被人一会儿拉到这边,一会儿扯到那边。

    待她的眼睛终于能睁开一点之后,便现自己正被人服侍着洗脸整理头面,而自己身上不知何时,换了一身大红的喜服……

    今夜,如此**…

    康三元被软禁已久,如今刚刚缓过一口气能看清东西,便见自己如今所处,乃是一间锦绣的卧房,从房间内的摆设上看,这里的主人似乎还是一个喜好风雅的人,卧房之内,还挂着几幅字画。

    康三元从铜镜内看到自己身后正站着一个五十出头的老妈妈,正认真的为自己盘着髻,便费力的清清嗓子,十分沙哑的问:“老人家,这是什么地方?他们,咳咳,要把我怎么样?”

    那老妈妈从铜镜内望了她一眼满目的红丝,面现怜悯,操着外外乡话慢慢的道:“姑娘,我告诉你你也莫要着急,你原是们大当家的着人绑来的,前些日子大当家的留着你也无用了,原想赏给底下人的,是我们四当家的回来,替你说了句情,大当家就把你赏给我们四当家的了,今夜你们就拜堂——姑娘你也是好福气的,我们四当家屋里人虽多,并没有哪个真讨他的欢心,你跟了他,或者投缘,我们四当家的是极疼人的——你以后就知道啦”

    康三元目瞪口呆,大当家、四当家,难道自己这是进了匪窝?

    她双目赤红的反身抓住那老妈妈的手,哀恳道:“老妈妈,我,我是良家女子,已有了人家。你能不能告诉我个离开这里的法子,我家里小有积蓄,我给你写银票,你要多少都成!”

    老妈妈闻言为难的道:“姑娘,我一家老小都在这里,全仰仗着几位当家的周全着有饭吃,你就是给我一座金山,我也不敢违当家的话啊……”

    一边说,一边见康三元露出万分失望的神色来,又不忍的安慰道:“你或者等晚上四当家的来,你当面求求他,或者他肯答应你也说不定,全凭你的运气了,唉——”一边说,一边端着水盆出去了。

    康三元艰难的活动着手脚,见镜子里的自己完全被打扮成新嫁娘的模样,知道这里人生地不熟的,自己不好贸然逃跑。于是趁着屋里没人,先起身去打开窗户观望——

    这里的窗户颇高,康三元搬一张椅子踩着,趴在窗棂上,将窗户推开两指宽的一道缝,便将外面的一切尽收眼底——与康三元揣测的不同,折里既没有荒山,也没有土匪模样的巡逻人等,只在自己所在的这房子门前站着几个守门的下人。

    这是一处整齐阔大的庭院,其式样虽然与康三元在渝州城所见的不同,但也看得出这里的主人是个有钱的主,康三元踮着脚极目远眺,勉强的看到远处的一些景致,也是屋脊相连的——感情这里还是一处人烟富集的所在。

    康三元更加纳闷,这大当家的到底是什么人?

    她爬下椅子,又在房内转了一圈,心急如焚的盘算着逃跑之路。正在这时,忽听外面院门响,又有一群人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康三元连忙回到梳妆台前坐下——既然要叫她拜堂,说明晚上之前,她都是安全的。

    进来的是一群丫鬟,康三元被她们收拾着脱了衣服,当地有澡盆——原来是来伺候她洗澡的……

    虽然康三元不喜欢当众洗澡,但,她也确实该洗洗澡了,于是毫不挣扎的任人摆布——几个丫鬟对她的态度很感意外,所以,看她的眼神均有些好奇……

    三大盆水后,康三元出浴,又穿上了喜服……

    几个丫鬟一走,又来了四五个三四十岁的妇,坐在房内聊天——想是看着她,或者陪着她?

    康三元强自镇定的坐着——一会儿就要去拜堂吧,她还从没有拜过堂呢,不论上一世还是这一世,她都没经过结婚的场,没想到第一次经,竟然是和一个素未谋面的“当家的”——世事难料啊……

    她现在已经死有人来救她的心,都十天了吧……

    这十天内她盼了无数次的夏风,名字也快被她喊烂了,如今,已经心如死灰——是那个殷姑娘又病了么?

    至于更强大的宋崖,她基本上不抱希望了,一是他人在西北,两军对阵一定繁忙至极;二则即使他知道了,也不过是命衙门里的人尽快破案,衙门……;三则,他未必能样快知情;第四最关键——即使他知道,还能像上次一样救自己么?上次他来,自己说了那些话,做了那些事,他也不是找不到女人的人……

    想到这里,康三元内心将自己抽打了千百遍——她绝望的想:我应该稳住的,我应该说,我还是喜欢你的…咱们是永远的朋友之类的,呜呜,这样也不至于太绝情,也不至于如今……

    康三元在这十天里,很有一度悔断了肠子……

    不过如今想这些已经没用了,她很沧桑的望着铜镜内那张涂满了胭脂的脸,悲怆的想:三元,如今就靠你自己了——

    等窗户里的阳光斜铺在地板上的时候,康三元被人领去另一座院子,进了一处稍小的内室。这个院子里很热闹,人来人往的,已经布置出办喜事的样子。

    康三元只来得及浏览了一眼,便被人架进室内。康三元从这大略的眼中,判断这里绝不是权贵之家,因为院子里堆了些货车、坚固的木箱之类的,倒像个生意人家,但,又不像正经的生意人家——凡正经的生意人家,长期做生意养成的是谨小慎微、和气生财的态度,即使目光精明也是带着小心的精明。

    但这院子里的众人不同,那精明是精光四射的,举止也粗疏彪悍很多——康三元有些怀疑自己是进了传中的镖局或者江湖帮派了……

    不过,康三元不论在哪一世里都是良民,她自穿越来,还从没经见过黑道上的生意——其实这,要归功于宋崖……只是自己不知道罢……

    她猜不透,也就暂将个放在一边,强压着焦急等待逃跑的锲机。

    到了夜幕降临,红烛点起的时候,外面已经人声鼎沸,一个媳妇端来一碗莲子羹喂康三元吃,康三元今日一天还没吃饭,想到晚上过会儿还要逃跑,不仅将羹吃了,还叫那媳妇拿来半块烧鸡,她一并吃了……待她吃完,又有一个媳妇过来,手里拿着一只红盖头,将康三元劈头盖脸的就是一蒙,康三元便在帘子下叹了一口气,默念:生死有命,佛祖保佑……

    康三元盖好盖头,便被人牵了出去,一路走来,周围全是语快且浓重的异乡话,她无暇细辨众人说的什么,只大略的知道是在品评自己。

    一时到一个所在停住,康三元低头看着自己的一对脚尖,耳中便听身边有个声音道:“四弟,如何?样的人材堪配罢——”

    一个清朗的声音便低笑一声,道:“多谢大哥,小弟心急,我先看看新娘子的容貌——”说着,康三元头上的盖头便被人揭开来——

    随着围观众人的一阵小骚动,康三元便与一个大红衣袍的白面子对脸儿——

    一时大眼瞪小眼。

    康三元瞠目结舌的看着眼前的“新郎官”,这四当家,竟然是个文质彬彬、长身玉立的白面青年,且其容貌之妖娆,竟比那宋崖还要高出一些——康三元看着对方一双带着讶异的清亮眸子,竟缓缓的张嘴——笑了……

    她也不知是怎么了,此时竟然还笑得出来,大概是因为她忽然想到那个天堂里的鸭子的故事——

    她自己知道自己此时的面貌,已经被那个善良的老妈妈涂抹成一只红鸭蛋,所以……她不出意料的看到那男子满眼的期待变成了惊讶继而——变成了毫无内容。

    他放下了盖头,声音无波无澜的道:“那,让老王开始吧——”

    康三元在帘子放下的前一刻,分神看一下那大当家——一个标准硬汉形象的男人,十分高大健壮,穿着也很朴素,大概是为应今日的场合,衣服是深绛红的颜色,衬得人黑里透着英武,一双虎目十分有神,看得出很有城府。

    一片鼓乐齐鸣中,康三元尚听那大当家描补道:“四弟,她模样还是极好的,今日不知是被哪个婆子经的手,抹成了这样!”

    康三元听了这话却恍然大悟——原来那老妈妈有意为之啊,心里不由得一阵感激,又一阵担忧——

    那四当家便道:“大哥说哪里话,小弟喜之不尽,这新娘子——甚合我的心意——”

    说着,康三元便被他牵起了手,于是鼓乐声中开始了拜堂,这时,康三元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这个社会结婚貌似是没有什么凭证的,只要拜堂的都是夫妻,这,可有些麻烦——

    康三元脸上的汗便下来了,连手心里也湿了,那牵着的四当家正“一拜高堂”,忽然觉察出康三元的异样,正要再掀开康三元的盖头——真是没有规矩啊,康三元早在他第一次掀盖头的时候就下了评语,此地非良家。

    今见他又伸过手来,顿觉这堂拜的甚荒唐——就算是土匪窝里,表面的礼数也不应该错到十分里去了啊。

    她现在满面热汗,怎能被掀盖头,于是,她连忙用两手按住盖头的两边,便听周围众人一阵哄笑,身边也有一声低笑。

    康三元按着盖头,不知怎的,却忽然觉得浑身一阵软,她晃了晃,感到丹田里有一股燥热正冉冉上升,渐至四肢百骸,热的人全身痒软,只想找个什么去靠一靠、蹭一蹭,这时,她感到那只没大有温度的手又握住了自己的手,于是死命的抓住,道:“我,我有点晕,我得喝点水……”

    说完便四肢无力,一软,靠在那四当家的身上,周围又是一阵骚动,夹杂着哄笑,便听那大当家的声音道:“这么快就熬不住了,罢了,直接入洞房罢——”

    天知道康三元现在不是装的,她是真的四肢又软又沉,且浑身燥热的只想扒衣服洗个凉水澡——

    她在这种欲哭无泪的境地里,心里还是明白的,想,这是真的进了匪窝了,那碗莲子羹有问题……

    正文今夜,如此**

    夜不深,花香拂人,康三元被那四当家的半拖着往院子外走,她浑身软的连举手抬脚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样的状态,还谈什么求情或者逃跑呢?

    康三元恍恍惚惚中想起了当年和阎王的约定,想,这个康三元的运道真不是一般的差呀,阎王还哄着我叫我活到七十二岁,如此下去,岂不是生不如死?阎王太缺德了,什么人都靠不住哇……

    她万念俱灰。

    就在被闹哄哄的人群蜂拥着出了院子的时候,忽然见有十几个慌慌张张的家丁抢进院子里来,附耳在这四当家的耳边说了什么,康三元此刻恍若百爪挠心,只约略的觉出四当家的脚步顿了一顿,心中顿时生出一丝希望来,勉强的抬头看周围——周围众人笑闹依旧——康三元刚刚燃起的那一点希望顿时灰飞烟灭。

    更加的心如死灰。

    只是,还未等这四当家再迈出一步,前院忽然传来一片砸门声,一阵惊天的响声过后,顷刻间院外闯进一队高头大马,马上具是威风凛凛的大汉,领头的一个,一身素白的衣袍,面罩薄纱,那马进来了度并不减,直直奔人群冲过来,在康三元面前一个打弯,康三元便觉身上一轻,再低头,人已经到了马上——

    她凭着最后一点神智,只听到有一股熟悉而温热的气息在自己耳边叫了一声“三元”,便彻底放了心,于是昏睡过去鸟。

    一夜乱纷纷的不知道是些什么梦……

    更不知道过了多久,等康三元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星光满天的深夜了,她之所以醒来,是被热醒的,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睡梦中都觉得热,热的让人只想划拉划拉…划拉划拉——

    于是,她翻了个身,醒了——醒来的她先迷惘的呆望了望上方——上方是一块再干净没有的黑宝石的夜空,繁星璀璨。

    她又望了望四周,四周是奶白色的帷幕,并轻微的浮动着,是——帐篷?看来自己是在野外的帐篷里——终于得救了,她如释重负的翻了个身——

    然后,她便赫然对上了一个温热的胸膛……

    康三元大惊,炸了一般,急的在夜色中欠起身来仔细审视——然后,她便疯鸟————

    因为她现自己不仅和宋崖睡到了一个被窝里,并且,她还是裸的!!

    她小心的查看了一下被窝里的宋崖——宋崖只有胸膛是裸的,而自己,自己是全的,只剩了个小裤衩……

    康三元怒了,宋崖趁人之危,不是君子!——她死命的用被子兜头盖脸的拍打他——如是五六下之后,宋崖终于醒了——

    宋崖一醒来便见康三元一语不,用被子下死劲儿的打自己,开始还有些迷惘。当他借着繁星的微光终于看清康三元现在的状态后,他微怔了一怔便有些不耐的也欠起身来,一手攥住康三元手里的被子,道:“你不好好睡觉吵什么?明日一早还要赶路——”

    一边说,一边将被子一卷,裹在自己身上,倒头又要睡,闭了闭眼,又睁开,伸出一只胳膊放在枕头上,迷迷糊糊的道:“过来吧——”

    康三元简直不敢相信,她看了看被子全在宋崖身上,自己无可遮挡,便愤怒的转身到地上摸索自己的衣服,摸了来也分不清是谁的,胡乱先套在自己身上,一边压低了嗓音道:“你,你你,昨晚是不是生了什么?!”

    可怜康三元在这样的事情上一直是比较保守和腼腆的,虽然她上一世里早经历过的。但,就算让她对着董清谭说:“你是不是QJ了我?”她也是说不出口的,所以,她问的很含蓄,还怕宋崖听不懂,急切的虎视眈眈的紧盯着他——

    宋崖在地上的被窝里一动也不动,懒懒的道:“无事”

    康三元看了看自己光溜溜的大腿,道:“我不信!那我的衣服是怎么回事?!”

    宋崖举起一只手遮住自己的眼睛,道:“你自己脱的自己忘了?”

    自己脱的?那也不能这样干净啊?康三元悲愤的想:难道,那碗□的力量真的这样强大?天呐!

    可惜这种事在此时既无人证,也无物证……康三元肚子里一边吼着:我不相信!一边继续手忙脚乱的套着衣服,要起身想出帐篷。

    这里宋崖见她半天不言语,睁眼一看,却见她提着裙子正站起身来转身欲走,便轻轻叹了口气,抬起身一伸手,便将她拉倒在自己怀里,忍不住就地一滚——两个人便又紧紧相贴裹到了一个被窝里……

    这里康三元被宋崖半搂在身下,感到被窝里温暖的郁馥香气搅得人头沉沉的,有些穿不上起来。她奋力的挣扎了一下,却见宋崖只不慌不忙的将她搂紧了些,呼吸灼热的道:“三元,莫要再挣了,唔,睡吧——”一边在夜色中望着她微微一笑。

    康三元面色赤红,在夜色中浑身都烧起来,她又挣了几挣,宋崖的怀抱结实又滚烫,她只挣扎的自己越的燥热,耳中听到宋崖的呼吸声也粗重起来,她不争气的竟忽然——瘫软了……

    于是,她不敢再动了,停下挣扎抓着枕头,闭着眼低声道:“洪度,你快让我起来!”

    宋崖没有动。

    没等康三元第三次挣扎,他忽然俯下身来,拂了拂康三元睡乱的头,那滚烫的嘴唇便缓缓的落到了她的眉眼上、嘴唇上、渐至脖颈中。

    康三元在这滚烫缠绵的拥吻中,皮肤上仿佛起了一路小火花,她无力的抬起手,推了推他的头,一边挣扎着,一边想:“完了,为什么是这个反应,难道是因为我久经人事,如今禁。欲过久所致?”

    这样想着,宋崖的唇已经又回来含住了她的唇舌,同时她感到有一只温热的大手伸进了自己凌乱的衣服内,轻轻的握住了胸。前的柔软,于是,康三元便彻底的瘫软鸟……

    一夜梨花压海棠。

    第二天,太阳刚冒出头来,各处帐篷便已收起,康三元面带惭愧之色和薄怒的站在远处,等着众人收拾好——她今日一早便问宋崖借了一张银票,她要独自回去!

    她如今已经知道,此地是距离西北前线不很远的燕州,也就是以前夏风曾经来办过一件大案的那个燕州。

    宋崖给了她银票,却不答应她独自回去——他命一个将军带着十几个人送她回去,虽然康三元现在一并连这些将军们也不想见,但是,历经了两次莫名其妙的绑架,她也确实心有余悸,便答应了。

    如今,宋崖正在帐篷里,今天一早便有三四个从西北赶来的兵士,此刻他正在见他们。

    康三元焦急的盼着护送自己的这几个兵能快点收拾好,赶紧走,她不想再看到宋崖从帐篷里出来,与自己说话。

    她想,反正这些人都知道自己在宋崖的帐篷里睡了一觉了,所以,虽然心含愧疚,却不肯叫人看出来,只盼着能赶紧走。

    这些兵手脚虽麻利,但宋崖依然在他们准备就绪之前出来了,手里还端着一盘鸡蛋饼……

    他旁若无人的走到康三元身边,携起康三元的手,拉她到了一处盛开的槐花树下坐下,一边满面认真和欢喜的道:“三元,这是我着人费了好大力气找到的,这里远离城郭,没什么人家。来,快趁热吃——”

    一边说,一边自己拿起筷子,拣了一块最嫩的,递到康三元嘴边。

    康三元确实饿了,但她现在看不得宋崖。所以,她僵硬的随他走到树根底下,为了不太引士兵观望,她也坐下了。看了看盘子,一声不吭面无表情的接过来,慢慢吃着,一边盘算回去的事。

    宋崖喜滋滋的看着她吃完了,又命人拿过热奶来——不知道是羊奶还是牛奶,康三元一口也没喝……

    一时众将士各拿干粮吃罢了,康三元又被宋崖攥着手,牵到了帐篷里,康三元一看这个露着天顶的帐篷就血脉喷张——想起了昨晚上。

    宋崖却是依然的一脸春花,丝毫不顾及康三元火烧石板一样的脸色,细细的叮嘱她道:“这个张将军是个极老成的人,送你回渝州一定得力。路上你有什么想吃的、想要的东西,尽管说与他,有什么不可心意的地方,也叫他整治即可。我已经叮嘱了他,路上不要赶的太急,以免劳碌了。你这十多日来保守折磨,回去要好生养息。铺子里的事也不要太操心,有小山孙大哥帮你料理足够了,另外,以后出门一定要带个人,罢了,上次是我疏忽了,再想不到你还有今日之难。所以我已指了两个人,以后日夜跟随你,可保无虞。至于这次之事,大约尚未过去,不过我会命人料理的,你不必挂怀。还有最后一件——”

    说着,他又走近了一步,无限认真的道:“三元,我此战完毕,定马上回来娶你,你千万,千万莫嫁了人——”边说眼中边闪过一丝忧虑——

    康三元不语,经了昨夜一晚,她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在这处山重水复的所在,康三元与宋崖分了手,宋崖恋恋不舍的往西北去了,康三元这里乘着车,与这个张将军一起,往南部的渝州地面上走。

    在山里又宿了一天,便到了城镇上,张将军悄悄命人将小车换了稍大一点的,走了几天路,康三元与这个张将军也便熟了起来。

    一路听张将军讲了些战场上的战事,康三元从他的言语中也听出西北十分的吃紧,不由得问张将军西北如此吃紧,景年作为主帅几天不在前线,会不会有事?

    张将军沉吟了一下道:“对战事倒也无妨,大将军是悄悄走的,临走前都已经布置妥当了。且这一来一回也不过三四天的功夫,战事如今在胶着状态,影响不大。不过——如果皇上知道了,怕是不好——”

    康三元听了,也便忘了昨夜之事,隐隐替宋崖忧心起来。

    康三元见宋崖对此次绑自己之人的身份,只是随口带过,并没有说明。她想了想便试探着问张将军。张将军听了皱了皱眉,只道:“燕州这帮人,末将也不甚知道,只听大将军说,乃是燕州地面有名的铜商,原是走马帮起家。至于为何下此毒手,据他们说是为了一件宿仇,为了要挟渝州衙门的夏姓的捕头而来的,此事末将也只是耳闻,其中详情,也不甚清楚——”

    康三元听到这里,细想自己生平未得罪过人,其他的也都对的上,便信了三分。

    又问张将军侯爷是怎么知道自己出事的消息的,张将军便一笑道:“这个末将虽没有亲见,但听同僚们说,是渝州王大人等派快马走加急密道送来的消息,又不知截了什么密信,这才能这样快才找到姑娘——”

    嗯,看来是官府的人破不了案,又看自己是宋崖的救命恩人,所以,就将信儿送到了前线——不过,这还是有点荒谬……

    这样走着,又过了两天,便到了渝州的地界——

    康三元看着满城的槐花,既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又有些淡淡的失落——夏风在哪里呢,这些日子他在做什么呢?

    她没有想到,夏风此时与她同一天到了渝州城,正站在她家的大门外等着她……

    相见。前因后果康三元没有料到自己又被人绑架,更没有料到自己会和宋崖上床,因此此次意外的欢愉过后,只留下了混乱——

    她在路上问了张将军日子,才知道自己离开渝州城已经二十多天了,不由得又归心似箭,一边挂念铺子,一边则挂念夏风。

    进了城区,马车穿街过巷走的很快。康三元从车窗里望出去,感觉二十多天没见,渝州城似乎也变化颇大——比先时看着混乱了许多。不过这也许是她的偏知偏觉。

    一时到了金鹊桥大街,康三元便指路先到步云街。

    随着离家愈行愈近,康三元开始在心里琢磨现在银姐和夏风在做什么,此时恰逢正午,步云街本是小巷,因此并没有见一个邻居。

    一时转过巷子角,康三元便望见自己的大门,大门旁边还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一袭青衫,身配宝剑。是夏风——

    数十日不见,夏风似乎见瘦了些,此时正背对着巷子,站在康三元家大门外。

    康三元在车上一见,心中顿时不知是何滋味,在离大门几步远的地方跳下了车,又悲又喜的走过来——

    夏风已经听到了声响,转过身看到是她,似乎并没有十分惊诧,只是凝神打量了她一下,便快的迎了过来道:“三元——”

    康三元在距他两步之遥的地方站住,心情复杂的勉强露出个笑容道:“夏捕头——”直觉的一边的张将军立即看向了夏风。

    夏风听了康三元这一声称呼,脸上的神色便是一变——康三元以前早已不这样叫他了的……

    他目光愧疚又复杂的望着康三元道:“我今日也刚回渝州……你受苦了……”一边说一边望了康三元旁边的张将军一眼。

    康三元听了夏风欲言又止的半句话,便知道他可能又是办差刚回来,那自己的事他可能并不知情。而从他后半句话看,他如今是已经知情的了。

    她见了他,便将自己受的惊吓和曾经对他的那些抱怨都忘了,想起张将军说那群绑自己的人是冲夏风来的,便替他担忧起来。因看自家大门外没有落锁,便知道有人在家,遂上前叩门,一边请张将军和夏风到家里坐坐——张将军护送自己一路,自己至少应该做些饭菜答谢一下他。

    张将军见康三元已经到了家门,却是一刻也不愿多留,道:“末将还要赶回去复命,以免大将军挂念,就不进去了,想来日后见面的机会还多——”一边说,一边便带着他的随从告辞,上马匆匆去了,康三元挽留不住,只好罢了。

    这里只剩了康三元和夏风两个人,康三元又叩门,半晌门方开了,露出银姐一张带着疑惑的愁容——银姐看起来倒胖了些,康三元一眼先看到她的肚子已经微微隆起。

    银姐一见是康三元,先是愣住,末了便红了眼圈,将大门拉开来,拉住康三元的胳膊道:“三元——真的是你回来了?呜呜,你这是怎么了,三番五次的……这些日子你都在哪里——”

    康三元叹了口气,安慰银姐道:“还和上次一样,我也没受什么罪,咱们进去说话——”夏风在一边便细细的审视了康三元一遍,颜色稍霁。

    一时到了厅上,银姐便去烧茶——让夏风和康三元自在说话。她并不知道康三元此次遭遇的底细,只知道前段日子康三元和夏风同时不见了,说私奔不像私奔,因为说什么银姐也不相信康三元会招呼也不打一声就跟人走了;

    但夏风的妹妹们也一起不见了,又让银姐不得不怀疑康三元是不是真随着夏风去了,也许过几日就回?因此,当天,她疑惑着没有去报官。

    到了第二天她熬不住,去夏风家问那两个老仆,才知道夏风只是和他两个妹妹走的,康三元并没有与他一起,银姐这才慌了,想起以前宋崖曾经嘱咐过的——有事就去找张大人。她顾不得畏官的心理,先找了康望福,让他带着去见了张清原。

    其后的这段日子里,便一直是等待和煎熬。

    又兼街上不怀好意的人风言风语,有的甚至说:别是银姐夫妇贪图康三元的铺子,暗中害了她也未可知——这话被银姐听到,气的病了一场,唯有垂泪而已。

    一个平头百姓,遇上这样的事能怎么样呢,只有在家等衙门的消息罢了,于是,一等就是二十多天过来了——这期间哪天银姐不去康望福家打听消息。

    提心吊胆了这将近一个月,终于见康三元平安的归来,这一颗心才算放下。又见康三元遭了这一遭难又见瘦了几分,心里难免心疼;一时又想起街上的流言,自己心里又觉得委屈,因此一边烧着茶,一边想着做人之难,不由得洒了几滴泪。

    这里康三元和夏风两人在厅里,康三元经过这四五天的颠簸,此刻终于坐在了自己家里,顿时显出了疲乏之色来,两个人对坐着一望——都是一身风尘。

    康三元便问夏风:“你今日是从哪里回来的?你看着瘦了——”

    夏风自见了康三元,一直沉默的时候居多,此刻他便伸手握住了康三元的手,放在掌心里细细审视了一番,道:“三元,我真不知道他们会找上你——如果我知道,无论如何我那天也不会回江陵,你还记得那天在城外我同你说起过的,我想回江陵原籍的话。因为你不答应,我便想先将妹妹们送过去,再回来慢慢同你说。江陵有我的叔伯兄弟众人护持,要比此处安全的多,我这些年在外也着实得罪了一些人,因此我早有将家人迁回江陵的心。所以那天才有那些话——是我存了侥幸的心,以为他们也只是冲着我和两个胞妹来,而你,而你有景侯爷的人护持,必不会有事。是我大意了,我没想到他们动手如此之快……”

    夏风一双眼睛此刻只盯着康三元的手心,眼中满是愧疚之色。

    康三元听了这番话便明白了大半——原来,夏风早就料到会出事。所以他先劝自己随他回江陵,见自己不肯,无奈之下只好先将自己的妹妹们送回去,以为自己这里不会有事,原因是有景年的人看着——不知为何,听到这里,她的心中忽然觉得夏风有些远,也不是为了别的,只为听了他那句“因为有景侯爷的人护持”。

    所以,她缓缓的抽出手来,问:“那你走怎么不告诉我和银姐一声呢?”

    夏风叹了口气道:“我此番回江陵,为了掩人耳目,乃是星夜兼程,并不愿惊动旁人,亦不愿惊动你,叫你担忧,又兼从此地到江陵,一来一回不过四五日,我只想着快点赶回来也就是了——不曾想,这一去便是十几天才得回……”

    说着,他将康三元的两只手重新握到自己掌中,道:“三元,江陵甚好,你跟我回去可好?——这渝州也不是不能容我,只是,我如今不想再过于涉险了,这一行虽好,却是个容易得罪人的差事。我还想守着你好好过日子,不能再为将来多结仇家——你知道,有些人是不讲道理的……”

    说着,他目露无奈,满面期待的看着康三元——

    康三元只留意到了他眼中的红丝,又见他衣领上多有灰尘,看来是多日未曾好好休息了,这样一个虎气的高大男子,此刻这般满面疲倦和期待的坐在自己面前,看起来甚是惹人动情——所以,康三元心里又暖化起来,目光怜惜的道:“这事儿让我想想,一会儿吃过饭你快些歇息去吧——”

    眼见的夏风眼中有了欢喜之色,她心里却忽然想起了宋崖——如今,如今这叫什么事儿啊……

    她想起了和宋崖滚床单的事,手指便不由自主的捻着袖口,将脸扭到了一边,慢慢的红了起来。而夏风在一边正望着她,见状便是一呆。正在这时,只见银姐端了开水进来了,手里还拿着一包糕饼,说:“你们先吃些这个垫一垫,锅里我已经炖上菜了,过会儿就能吃——”

    一边观察两人的神色——久别重逢,怎么都是这样心事重重的模样?

    一时三个人吃饭,银姐便细问这次又是什么人干的,康三元怎样回来的等,夏风便细细的讲了一遍绑康三元之人的家世底细——

    原来,那群看起来不官不匪的人,乃是燕州的一个大户,姓范。如同张将军所言,他们乃是马帮起家,现在是燕州地面上数得着的富商,经营的乃是开采铜矿的生意,亦黑亦白,同时还做些不得见人的勾当。去年因为一件铜商造假的大案牵涉其中,原本这范家使足了银子,以为必不会出事的,谁曾想各级官员收了他的贿赂却不想放范家一条生路,万般无奈之下,范氏兄弟因想到渝州城殷大人——殷大人祖籍燕州,与范家算是同乡,且殷大人在燕州任的时候,与范家情谊也甚好,想到如今殷大人又是太尊长公主亲信红人,便想托他这一层关系再做打点,于是送了殷士廷一大笔钱,想请他代为周旋。没想到殷士廷收了钱之后,亦如其他官吏,不仅没有替范家说情,反而上本要严惩范家。并请旨要亲自审理此案——一个渝州知州要去管燕州地面上的事,太尊长公主竟然允了。

    而提拿范氏众人的,便是夏风,当时天气尚酷热,范氏被捉的诸兄弟被带枷押往渝州,由于路途艰辛,气候炎热等故,路上有性子不慎好的衙役多抽打了几鞭子,范家的老二老三便死在了路上,范家老大和老四,也就是如今的大当家和四当家的,便怀恨在心,以为是夏风纵容所致,又兼夏风为谨慎故,在路上等闲不肯打开枷锁,便又怀疑夏风是受了殷士廷的授意,想在路上便折磨死他们兄弟,在种种煎熬中,两人将仇恨全浇在了夏风和殷士廷头上。

    如此步行着到了渝州,在牢里关了一些时日,本以为此生也就死在渝州了,不曾想后来遇上景大将军起兵,关押了殷士廷等人,并扳倒了朝中太尊长公主及太后,朝中一片混乱。渝州城也小混乱了一阵——趁着这个空当,范家老大用自己腰带里留下的最后一块玉佩,买通了大牢里的衙役,打开了牢门和铁链,这才得以活命。

    一路千辛万苦回到燕州,隐姓埋名了一段,见那件大案的案都已经伏法,这件事渐渐无人再提起了。这才返回老宅,重整旗鼓——更是誓要报两个兄弟惨死之仇。

    后来因殷士廷已经被朝廷斩了,因此便寻他的家小,又没有寻着,这才找上了夏风,却也扑了个空,几个雇来的人见无法回去交差,便在渝州打听了打听,知道夏风和康三元前后院,常见两个人亲密的一起走,便知其情非同一般,因此便绑了康三元回去领钱——对范氏兄弟只说是绑了夏风的妹子……

    依着范家老大的主意,传了信给夏风,叫夏风带着万两银票来领人——实则是想诈一笔钱然后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了夏风以解恨。

    不曾想夏风却没有来,范家老大便想将“他妹子”——康三元折磨个遍,再卖到窑子里。结果恰逢其四弟范青锗回来,听说只绑了个姑娘,便随口说了句:折磨一个女子犯不着,还是放了算了,报仇还是要找本人。

    范家老大便以为四弟对康三元有意——实际上范青锗当时连康三元的面也没见过。只不过是不想为难一个弱女子所以随口一说。

    范家老大却动了心思,又看康三元生的模样还不错,扔到窑子里可惜了,不如给四弟范青锗——范青锗乃是个沾花惹草的性子,最近正百事不遂他的意,看着一屋子的女人就烦,范家老大便以为他又腻味了,正好拿康三元给他解解闷儿,这才有了草率的拜堂那一出——范青锗是个怪人,他屋子里的女人都是和他拜过堂的,但是常常换新,旧人都被他卖到堂子里去了……所以康三元不怎么识人,她那天只看到范青锗长的妖娆,书生气,竟然还对人家呲牙一笑,其实范青锗才是个标准的衣冠禽兽:对人好的时候好到十分里去,像那个老妈妈说的,很会疼人;过了气的就冷到了万分里去——直接卖到窑子里……

    后来,景年带人去找康三元,范家的人都是场面上见识过的,一看来人个个面带杀气,器宇不凡,便知来头甚大,又见那寻常的衣服之下具隐隐露出细铠,更是一见惊心,当下都屏声敛气的站着,任来人将康三元带走了——末了,范家的铺子矿场便被封了几处,范青锗等人知道得罪了高人,心中自是纳闷万分,却不敢出一句怨言,末了捕风捉影的听说他们捉的这姑娘,和皇亲不知道有什么粘带,更是如雷轰顶,一边心中万分纳闷一边祈祷能保住头颅,一边不忘教训办错了事的家奴,百般猜不出康三元的来历。

    当然,这些事夏风并不尽知,他只讲述了一下范家的家世以及与自己结怨的缘由。只猜范氏本是来寻仇的,结果却寻不到自己,大概打听到康三元和自己走的近,便将她绑了来要挟自己——只是,自己却也没有收到范家给的什么信儿。

    康三元便想起曾听那群人讲起过信的事,大约是送错了地方之类的吧——

    这里,三个人刚吃完饭,便听到大门响,银姐去开门,半晌,带进两个高大的男子来——

    这两人具是剑眉虎目,看起来力可扛鼎,一进来,房子里立刻暗了许多。两人站在当地,一同抱拳,对康三元道:“我们两个乃是奉了侯爷的命,从今日起日夜不离的跟随姑娘,保护姑娘的安全,还望姑娘允诺——”

    说着,弯腰施了一礼……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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捡来的官人介绍:
一只金尊玉贵、避祸平阳的虎,遇上了穿越而来的康三元,生了长长地一段阴差阳错、嘁哩喀喳、勤劳而欢乐的故事。
其中不乏拈酸吃醋、欲语还休等情感蜜枣粥和柴米油盐酱醋茶之类的平民生活交响曲——且看市井小民康三元,怎样糊里糊涂的将冷酷帅锅拉入自己的窝棚……
本文轻松,主角勤劳的如同漂流荒岛、自力更生的鲁宾逊~且有不同风格的小白脸、小黑脸、小胖脸若干只点缀其中,只是点缀而已~捡来的官人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捡来的官人,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捡来的官人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